《替身的自我修养》 第1章 受挫 “本宫让你弹,怎么不弹了?” 一声女子的冷喝赫然划破凉亭。 青云楼内,镜湖旁的假山顶有一处古朴凉亭,凉亭四面开阔,牌匾上刻着前朝书法大家严濯题的三个飘逸大字:“快哉风”。 凉亭隔着宽阔湖面和青云楼的两层主楼遥遥相对,时不时有初春的凉风从湖面吹来,正合所谓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云生跪坐在凉亭的地面上,两只手慌乱地拨弄起膝上的焦尾琴,他只是这青云楼里一个普通的琴师,只是因为有一两分肖似王家二公子王玄微,方才入了这眼高于顶的长乐公主的眼。 一曲《鹤冲霄》断断续续地奏着,云生战战兢兢地抬头瞥了眼面前的女子,萧韶今日只着了一身素净的水色绡褶裙,淡施脂粉,却丝毫压不住眉目间的浓艳明丽,饶是他早已看惯也不免心中震动。 只是此刻那一双凤眸中透着的冷意让他瞬间低首,就连手中琴音都弹错了一拍,云生瞬间吓的魂飞魄散,冷汗淌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指责传来,云生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惊讶地发现萧韶似乎根本没有察觉他的失误。 萧韶高高扬起酒壶,沁凉的酒液顺着喉咙淌下,却丝毫浇灭不了心中怒火。 元景哥哥……竟然又失约了。 自那日元景哥哥撞见她审问九霄阁逆贼,已经足足一月对她避而不见,她不过是用了点寻常的审讯手段,他何至于此? 他若是不愿见她直说便是,既然答应她的相邀,为何又屡屡让她空等…… 晴雪静静护卫在萧韶身旁,见此情景也忍不住暗叹一声,放眼整个西京城,敢如此轻慢殿下的也只有那不知好歹的王玄微了。 殿下幼时为质时染上了疯病,一受刺激心情激动便会犯病。以往殿下听见王公子抚琴总是能慢慢平复心情,后来王公子渐渐疏远,殿下便也只能找这酷似王公子的云生慰藉一二。 眼见萧韶仰头的弧度越来越大,酒壶越来越空,晴雪想要出言劝诫,可话到嘴边终是咽了下去。 她比谁都清楚,白日饮酒固然伤身,可殿下更不喜别人忤逆她的心意。 萧韶再次举起酒壶,朱唇半张,这次却无一滴清酒入喉,皙白的手指瞬间攥紧壶身,用力到像是要把它捏碎。 就连一壶酒都跟她过不去,就连一壶酒都敢忤逆她的心意! 湖边凉风吹过,素日静心的琴声此刻听来竟无比聒噪,心中的恼怒如同窜高的火焰,瞬间达到顶峰。 “若是再弹不好便把手剁了!” 云生双手顿时一僵,可他越是想要弹好手便越是颤抖,到最后哆哆嗦嗦地弹着,竟没有一个音踩对节奏。 萧韶沉脸坐着,冰冷的视线落在面前一脸惊惧的少年身上,穿着和元景哥哥一样的青衣长袍,眉眼,身段,确实有那么一两分肖似元景哥哥,可终究不是他! 一股混杂着剧痛与暴怒的邪火,轰然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手中酒壶狠狠向前砸去,正中云生低垂的额头。 “啊!”云生痛呼一声跪伏在地,身体如筛糠般地抖着,“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云生俊秀的脸上此刻爬满恐惧,是和那日在地牢里,元景哥哥脸上如出一辙的恐惧…… 萧韶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 他在怕她,他也在怕她…… 凉亭空旷而又安静,只有云生急促的呼吸声,如荆棘,一下一下刺痛她的心。 “滚。” 萧韶冷声开口,心中的压抑如同千钧巨石,坠的她喘不过气。 晴雪照例将一个沉甸甸的锦袋塞进云生怀里,“殿下今日不需要你,还不快走?” “是,是,小人这就走。”云生握紧手中锦袋,声音抖得不成调子,甚至连琴都没顾得上,捧着锦袋便慌不择路地逃出了凉亭。 青色的背影踉跄地消失在眼前,萧韶起身,狠狠一脚踢翻地上的焦尾琴,琴在地面翻转几下,最后落入一旁的草堆之中。 晴雪上前一步,请示道:“殿下,可要属下去查一查,王公子究竟被何事绊住。” 王玄微厌恶殿下的掌控欲,不愿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因此殿下没有在王家安插任何探子,但只要殿下同意,以镇安司的能力查清王公子行踪简直易如反掌。 萧韶没有开口,纤长的手指死死地按在桌上。 元景哥哥究竟被何事绊住。 他难道因为那场审讯而厌恶她…… 这个念头一升起,便在心头挥之不去。 就像是一根极细的木刺,狠狠扎进了心脏。 明明此时凉风拂面,冷汗却正顺着她的脊柱往下淌,熟悉的躁动从骨髓深处一点一点钻出来,蠢蠢欲动,冲击着她紧绷的神经。 想要破坏,想要毁灭,想要发泄…… 每当这时元景哥哥总会抚一曲清心奏柔声安慰,让她静静地忍耐过去…… 元景哥哥…… * 假山脚下的湖名为镜湖,镜湖一边伫立着青云楼的主楼,另一边是一座二层小楼名为日月轩,看着十分不起眼,却是如今势力最大的反朝廷帮派九霄阁的驻地,只有青云楼主人才能进入的禁地。 站在日月轩内,透过特制的窗户湖中景象一览无余,楼外却丝毫看不清轩内。 此刻一楼的地面上黑压压地跪着十余名男子,头低的快要触到地面,唯独一年轻男子背对众人静静站立。 屋内安静到近乎压抑。 男子一身玄色锦服,腰间束以银带,衬得身姿修长腰身劲瘦,孤峭如崖边孑孑伫立的墨松。 “少主,除了被萧韶抓获的天苟,和仍潜伏在公主府内的越祈越年兄弟,其余失败的帮众皆已在此了。”岑路对着年轻男子恭敬禀告。 林砚闻言指尖微微一紧,九霄阁自有控制手段,他从来不怀疑帮众的忠诚,那任务失败便只能是因为能力不足。 林砚缓缓转身,绣有银色九霄纹饰的黑色袖摆拂过案几,“一共十一人,都是我九霄阁数一数二的翘楚,不过命尔等接近萧韶寻得当年沈家藏宝下落,却无一人成功。” 少年声音平直沉静,却莫名诡谲到让人头皮发麻。 林砚在椅上坐下,冷道:“程峰。” 被点到名的男子颤巍巍地抬起头,瞬间怔住。他入阁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少主真容,与预想中的冷酷暴戾不同,眼前的男子看上去十分年轻,容貌更是惊人的漂亮,甚至……丝毫不逊色青云楼中的各色美人。 林砚视线落在程锋身上,目光如秋水般冷静,“我要知道,为何失败。”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点在案上,却像是点在程锋心上,明明并未发怒,更没有严刑逼供,汗水却不受控制地从脸颊滚落,心脏疯狂地撞击肋骨,像是快从胸口跳出来。 程峰强忍住心中恐惧,颤声道:“属下两年前以西山棋手的身份和萧韶对弈,有幸得到赏识成功进入公主府做幕僚,可那萧韶身边已有雪月风雷四人,她凡有秘事只信任这四人,属下用尽办法,终究……未成。” 一番话讲完,室内瞬间安静到空气都静止,似乎就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赐丸。”林砚淡声开口,几缕发丝垂在额前,遮住了眉骨下的阴影,却遮不住那双眼眸——瞳色是极淡的墨,像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仿佛世间万物皆入不了他的眼。 “少主饶命,少主饶命啊!”方才还算得上镇定的程峰瞬间面无血色,这千叠丸服下后有如百蚁噬咬,又疼又麻,又有如坠入冰窟烈日,又冷又热,而且第一次服用痛苦只会持续两个时辰,可第二次服用就会疼上四个时辰,第三次服用则是会疼上整整一日,第四次整整两日,直到第五次,还从来没有人能撑过第五次。 “既然无法接近萧韶,明知萧韶信任雪月风雷四人,为何不及时转换目标?生生浪费阁中前期的努力。”林砚俊美的脸庞透着漠然。 “属下知错,还望少主饶命!”一阵莫大的恐慌狠狠揪住他的心脏,程峰甚至将头磕出了血。 岑路取药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他知道少主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求饶而心软,程峰这般苦苦哀求也只是徒增狼狈。 程峰看着递在眼前的黑色药丸,再如何颤抖也只能接过、咽下。 不过瞬息之间,屋内瞬间爆发痛苦的惨嚎,几乎要把整个抱月轩冲破。 在程峰的哀嚎声中,其余帮众战栗着一一陈述,生怕那痛苦会落到自己身上。 等到所有人都讲完离开,等到程峰被下人抬走,岑路脸上终于浮现一抹按捺不住的忧心,“少主,这萧韶身边简直是铁板一块滴水不漏,不怪他们这些年一无所获。” “再如何缜密的人也会有破绽。”林砚表情丝毫未变,如同冰封的湖面,平静无波。 “可是阁主给的期限只剩三个月了,若是届时找不到藏宝下落——”岑路一时间急出了汗。 阁主雷霆手段,即使对少主也从不手软,若是无法完成任务……想及此处岑路浑身一寒,连忙止住思绪不敢再想。 林砚缓缓起身走到窗边,冷静的目光穿过窗棂,越过湖面,落在假山顶的怡然亭上。 那里一个水色的女子身影正昂然倚风而立。 “我亲自去。” 林砚倏然扬起唇,霎那间好似冰雪初融,清冷的脸庞生生染上几分魅惑人心的昳丽。 开新文啦开新文啦!感谢各位小天使一如既往的支持么么!今晚还会有两章,大概在十一点左右,以后更新时间也是在晚上11点[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受挫 第2章 从天而降 “您亲自去?”岑路顿时一急,快步走到林砚身后,“这如何使得!” 林砚眸光冷沉:“这萧韶行事狠辣喜怒无常,长乐公主府更是如铁桶一片,要想在三个月内找到恩公要的东西,只能我去。” 阁主隐身幕后,这些年由林砚主持阁中大小事务,岑路比任何人都清楚林砚做出下的决定旁人决计改变不了,看着少年挺拔如竹的脊背,所有劝阻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暖阳透过窗棂射入屋内,两人鼻边倏然钻入一股极浓的百濯香,让人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一名二十六七的女子婀娜着身姿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袭杏子黄缕金襦裙,走起路来满头珠翠叮当作响十分好听,“放心,这西京城里能伤的了林砚的,屈指可数。” 只见那女子走到椅边坐下,指尖闲闲拨弄着杯盖,正是青云楼那位神秘的主人,安娘子。 “安师父。”林砚走到安娘身前,恭敬地行了个礼。他不清楚安娘和恩公究竟是何关系,只知道他十岁那年被恩公救下,便一直是安娘教他武功,两人便一直以师徒相称。 岑路却没有因为安娘这番话而放心,“可万一那萧韶知道了少主的身份——”岑路长着一张板正的国字脸,眉头紧皱时显得格外严肃,“天苟就是不慎被萧韶识破身份,至今生死不明。” 安娘抬眼,目光似有实质般落在林砚身上,忽而挽了挽唇,笑道:“若当真被萧韶怀疑,只消说你心悦于她,萧韶定是不会再怀疑你的。” “这世上没有女子能狠下心对待一个喜欢她的男子,更何况这个男子还有一副酷似她心上人的容貌。” 安娘语带惋惜,“可惜云生那孩子不争气,萧韶一发怒便吓得魂不附体,平白错失良机。”当初她寻遍各地,才找到这些与王玄微形貌相似的少年,最终唯有云生入了萧韶的眼。却不想这林砚长大后,竟比云生还要相像几分。 “可是少主才十七,足足小那萧韶五岁,这如何使得?”岑路实在难以想象,少主这张冷脸要对着一个女子表白心意,更何况还是一个大他那么多的女子。 安娘却丝毫不以为意,“十七正好!王玄微如今二十有五,而他十七岁时,正是他和萧韶情意最笃之时。”她不信萧韶看到这张脸能不为所动。 “安师父言之有理。”林砚微微颔首,不过是扮演一个深爱萧韶的纯真少年,比起九霄阁中的刀光剑影,轻松许多。 岑路仍有些迟疑,“可少主明面上的身份只是青云楼中一个替人抄写书信的书生,要如何接近萧韶?” 安娘早有打算:“五日后便是曲江诗会,今年的诗会由玉妃主持,玉妃是王玄微的长姐,那王玄微定然会去,如此萧韶也定会前去,届时你若参加诗会并且一鸣惊人,萧韶定会注意到你。” 林砚摇了摇头,“不妥,届时王玄微也会在场,正主在侧,萧韶岂会留意一个替身?” 安娘沉吟片刻,说道:“那就第二种计划,让合适的大臣以讨好的名义,私下将你作为礼物送给萧韶。” 林砚却再次摇头,“送上门的东西,无人会珍惜,遑论重视。” 安娘素知林砚年纪虽轻,做事却自有章法,知道他这是已然有了主意,“你准备如何做?” “王玄微今日是否又没来?” 安娘轻笑一声,“那王玄微没来,萧韶正在凉亭里发脾气呢。” 放眼整个西京城这萧韶也是一等一的大美人,萧家从朔州发家,祖上有胡人血脉,虽然到萧韶这辈时已极淡,但微卷的发尾,略淡的瞳色和高挺的鼻梁都能依稀看出胡人的特征,比起寻常中原女子更多了一分魅惑人心的妖冶。就连她有时见了都移不开目光,只是这性情着实不够温柔,难怪王玄微对她敬而远之。 林砚眸光微定,“既然如此今日便是个天赐良机。” “天赐良机?”安娘很快明白过来林砚的意图,弯唇一笑,“王玄微不在,你这是想趁虚而入?” 林砚没有回答,而是郑重地双手作揖,“安师父,若林砚今日成功,还请您帮忙照顾好阿檀。” 不待安娘开口,岑路爽朗地一拍胸脯,“少主放心,阿檀是您妹妹,便也是我岑路的妹妹,就算我自己死了也要保她无恙。” 林砚转过身,深深鞠了一躬,“多谢。” 他只希望此间事了后能和阿檀回到旸州,一屋一院,安稳渡日。 隔着宽阔镜湖,另一边的青云楼内笙歌正酣,花魁檀娘正在台上翩然起舞,面纱遮面舞姿妖娆,台上乐师奏的是一曲《入青云》,端的是让人脑内一轻如坐云端。 四座观众纷纷叫好,萧韶心底的焦躁却如同野藤般疯狂生长。 想要破坏,想要发泄,想要拉着这世间同她一起沉沦! 元景哥哥为什么还不来,明明每次她犯病时他都会出现在她身边,都会弹琴让她安定下来。 元景哥哥…… “殿下,我这就去找王公子。”晴雪再也忍耐不住,说着便要动身,手腕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 “晴雪,回府。” 萧韶眼眶通红,说出这四个字已然用尽最后的理智。 春日和煦,西京城内繁花似锦熙熙攘攘,丝毫没有七年前战乱的景象。 凉风带着初春的寒意,猛地灌入车帘,吹散了萧韶身上残留的酒气。 她靠在车壁上,闭着眼,指尖用力地按压太阳穴,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突突的跳动。车轮碾过京城青石板的路面,发出单调无比的辘辘声,街上喧闹的叫卖声更是没有片刻停歇地钻入耳中。 萧韶一拳狠狠锤在车底,王玄微…… 王玄微…… 她习惯性地想要躺下,却发现这马车简陋到无处可躺。 她素来喜欢舒适平稳的厌翟车,可他觉得她奢靡浪费,她每每见他便只乘坐这简陋的青帷小车。 明月与她素来形影不离贴身保护,可他不喜欢明月话多聒噪,她便只带了晴雪前来。 可为什么,他还是不满意…… 浓烈的焦躁像是巨石压在她心上,压的她喘不过气。 萧韶抬手,想要掀开轿帘透一口气,“轰——喀喇喇!”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毫无预兆地在头顶炸开! 马车顶棚仿佛被一只巨锤狠狠砸中,瞬间碎裂、塌陷,纷扬的木屑漆皮如同暴雨般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车厢猛烈地颠簸、倾斜,拉车的骏马受惊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夹杂着车夫的惊叫和晴雪的急呼。 萧韶双手用力猛地撑住硬凳,在那纷扬落下的碎片尘埃中,赫然裹挟着一道白色的清瘦人影,在她怒睁的目光中重重砸进车厢! 有刺客! 水色的身影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弹起,在那人影尚未完全落地前,右手已闪电般抽出束发的金簪抵在对方颈前,左手压住对方肩膀,将人牢牢按在被碎片覆盖的车厢底板上。 “找死?!”萧韶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迸出,锐利如刀锋的视线直直射向这人,下一刻,眸中冷意豁然僵住。 外间明亮的春光透过碎裂的厢顶照在这人脸上—— 一张漂亮到令人失语的少年脸庞,毫无征兆地闯入眼帘。 王玄微……! “元景哥哥……”萧韶心中猛然一颤,巨大的惊喜瞬间冲破了所有理智,清透的日光如烟似雾,整个马车似乎都笼罩在淡淡雾气中,如梦似幻,分不清是梦是真…… “元景哥哥……”萧韶俯下身,将人牢牢压在身下。 两具身躯贴近到呼吸都交缠在一处,鼻边一抹幽香不受控制地窜入,林砚眼眸骤然一缩,双手撑地想要起身,颈间的金簪冰凉的触感却让他瞬间清醒。 他头一次离一个女子这么近,萧韶生的极好,青丝如瀑肌骨莹润,泛着淡淡蓝色的瞳仁痴痴地看着他,眸中天真与妩媚交织,如春水漾波,令人一不小心便会沉溺其中。 和他印象中冷酷狠辣的长乐长公主,竟是完全不同。 萧韶眼眸中浮着一层如雾的迷蒙,“元景哥哥,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如果这是梦,是不是她做什么都可以。 “元景哥哥……”萧韶轻轻低喃,尾音拖得极轻,似春日柳絮拂过琴弦,浸着化不开的思念。 林砚浑身汗毛瞬间竖起,这疯女人!他和王玄微虽然相似,但是常人一眼便能分辨出来,萧韶竟然直接把他认成了王玄微。 “殿下!”外间的晴雪终于制服受惊的马匹,她焦急地掀开车帘—— 马车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名白衣少年,还正被殿下死死压在身下。 “殿下,您可还好?”晴雪小心翼翼地问道,掀帘欲入的手僵在半空,一时不知该进还是退。 萧韶却像是毫无察觉,只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林砚眸色暗沉,低声试探:“殿下?” 几乎是在他尾音落下的同时,抵住脖颈的金簪再次往前一递,逼的他不得不将头艰难仰起。 “元景哥哥,你为何不唤我乐真?”萧韶嗓音轻柔,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疯意。 为什么要喊她殿下,为什么要打破这个美梦,她的元景哥哥从来不会喊她殿下,他总是温柔地唤她的小字,唤她乐真。 “你是谁?”萧韶眼眸不经意地冷了下来。 少年修长的黑睫颤了颤,将那双漂亮的眼睛衬得柔软而温顺,“小人林砚,在青云楼替人写信为生。” 也许是摔下来时伤到后背,也许是因为害怕,少年的脸色十分白,像汝窑烧出来最精美的白瓷,无害而又脆弱,只需她向前微微一递,那白皙的脖颈便会迸射鲜血,瞬间毙命。 “小人前些时日不慎得罪了户部侍郎家的小公子周北游,今日在二楼争吵时,小人不慎摔出窗外,这才砸到殿下的马车,您的任何损失小人都会承担。” 这叫林砚的少年,言辞恳切,神情真诚,眉宇间还透着几分少年人的诚挚和意气,唯独没有元景哥哥那独有的傲气。 为什么要提醒她眼前的人不是王玄微,为什么让她无法再继续这个美梦…… 元景哥哥脸廓锋锐,眼前的少年漂亮秀美,肌肤白到近乎透明,如同夜色下盛开的莲。 美则美矣,却不是她心念之人。 赝品! 这只是个赝品! 转瞬即逝的清明自目光中掠过,忍耐了整日的愤懑、委屈顷刻间化为不受控制的暴戾。 她不舍得伤害元景哥哥,可如果只是一个赝品,如果不是他…… 第3章 马车 禁锢着林砚脖颈的手慢慢松开,萧韶慢慢地直起身。两人纠缠的气息终于分离,身上一轻的刹那林砚心神稍定,正欲从满地狼藉中撑坐而起,瞳孔却骤然一缩—— 萧韶不知何时已倒转手中金簪,那泛着幽冷金光的尖锐簪尾,正毫不留情地朝他刺来! 长久训练的本能令他下意识挥掌反击,却在电光火石被强行遏制。林砚不躲、不避,如石雕般僵卧原地。 只听“呲!”的一声轻响,金簪径直扎入左肩。 林砚习惯性地把痛呼咽进嗓子,唯有压抑至极低的一声喘息,和左肩上晕开的鲜红,泄露出这簪子实实在在刺了进去。 这个疯女人! 没有听到意料中的惨叫,萧韶困惑地抖动手腕,金簪在血肉间来回搅动。 “呃……”林砚牙关紧咬,下唇顷刻间渗出血点,冷汗如雨般自额角滚落,修长的手指死死按在满地的碎片上,几乎要将掌心刺穿。 萧韶伸手,轻轻拂去少年额间汗珠,声音低如梦呓: “元景哥哥,今日青云楼之约……你为何避而不见?” 你明知我有多少话想说,你明知我有多想见你。 尾音未尽,她右手蓦然一扬,竟将金簪生生拔出! 鲜血瞬间飞溅,在素白衣衫上溅出星星点点,仿佛雪地中盛开的红梅,孤艳而又怵目。 少年精致的脸庞瞬间苍白,唇瓣抖的如同秋日落叶,却仍旧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如果不是染血的胸膛还在起起伏伏,晴雪几乎以为他已痛晕过去。 萧韶目光痴缠地凝在林砚脸上,却又像是透过他望向另一个人, “元景哥哥,那日在地牢,你究竟在怕什么?” 说到“怕”字时金簪已再度插入,深及骨肉,几乎贯穿整个肩胛。 “你可是不喜我那日模样?” 尖锐的簪头在伤口中反复拧转,少年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惨白,他后仰着头,露出脆弱的颈线,嘴唇死死咬着,浑身肌骨因为剧痛而紧绷如弦,却始终没有泄出半点声音。 像极了她幼时养过的那条狗。 八岁时她被迫远赴西京为质,它固执地要跟着她一起去,不管她如何驱赶责打,它只死死地咬住她的裙裾,哀哀地望着她,不吠不叫。 那般温驯,那般固执……可最终,她还是失去了它。 萧韶缓缓支起身子,金簪自她指间松落。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眼前少年——因为疼痛而不住颤抖,苍白的唇瓣微张细喘,如同迎风绽放的玉兰花,漂亮的过于直白,动人心神却又没有丝毫侵略性。 郁结整日的愤懑焦躁,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萧韶静静坐着,少年压抑的喘息在死寂的马车中清晰可闻,两人一坐一卧,晴雪看着萧韶一动不动,内心的担忧到达了极点。 她正欲开口,萧韶却突然动了。 天边乌云不知何时散开,灿烂的夕阳倾泻而下笼在女子那美的惊心动魄的脸上。 殷红的唇角倏然扬起,眸中无尽笑意蔓延开来,恍若天际诡艳的云霞,明艳夺目。 林砚一时怔住,眼前女子笑容明媚,目光纯真,水色的绡褶裙衬得脊背纤细而又单薄,让人很难相信,这样的女子竟会是镇安司的掌舵者,是九霄阁的最大威胁。 萧韶唇角的弧度越扬越高,自从那日地牢争执,她已许久未曾这般畅快,如卸千钧重负,身心轻盈若浮云端。 若说先前只将他视作一个误闯的陌生人,此刻,倒真升起了几分兴致。 她懒懒地向后靠去,“你叫林砚?”萧韶眼风轻扫,语速不疾不徐,“你认识本宫?” 林砚心神一定,清楚知道此刻方才是个开始。 他佯装艰难地撑坐起身,动作间牵扯伤口,眼尾瞬间泛起漂亮的红,左肩轻抵车壁,颤抖着说道:“殿下常来青云楼,小人自然是识得您的。” 比起这张脸,少年的嗓音也格外好听,温软清润,如春泉漱玉。她确实常去青云楼,可怎么没有见过他?这般容貌她若见过,绝对不会遗忘。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林砚扶肩低语:“小人平日都是在后院替人抄书写信,故而殿下不曾见过小人。” 萧韶满意地微微勾唇,倒是个伶俐聪明的,天色渐暗,衣上血色刺目,映得少年面色雪白,漂亮的眼眸里盛满隐忍痛楚,在暮色下更添几分易碎之美。 让人一时间心旌摇晃,忍不住要将他彻底打碎。 “方才为何不求饶?”萧韶冷冽的嗓音有些暗哑。 林砚眉目低垂,只看得见浓密的鸦睫微微颤动,“小人卑贱之躯,岂敢惊扰殿下兴致。” 萧韶秀眉轻挑,所以,为了不扫她的兴便能忍到这般地步? “把人交出来!” “竟敢和我们家公子抢人,不要命了!” “再不交人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嚣张的叫喊声突然从马车外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晴雪,何人在外喧哗?”萧韶脸色骤沉,今日乘这寻常马车,竟连阿猫阿狗都敢欺上门来。 晴雪素有过目不忘之能,她掀帘一瞥,回禀:“是户部侍郎周大人幼子,周北游。” 车外男子听见这话气焰越发嚣张,“既然知道本少爷是谁,还不快快把人交出来!” “就是,否则小心性命不保!”周府的家丁护卫也在一旁起哄叫嚣。 萧韶目光狠戾,周郴教子无方,该贬。 甚至一时隐隐迁怒眼前少年,“你是如何得罪了这蠢货,竟被他追到此处。” “五日后的曲江诗会,除了要评选前三甲,还会公布做的最差的三个人,周公子担心自己今年还是后三名,便命小人代笔,小人不愿,因而得罪了他。” 提到曲江诗会萧韶微微一怔,萧家七年前攻占西京,三年前兄长称帝,这三年来为了稳定便延续了前朝的各种习俗,这曲江诗会便是其一。 在她看来参加这种诗会的都是些世家子弟王公贵族,不过附庸风雅而已,何必还要分个前三后三,徒增麻烦。 一时间又想到五日后就能见到元景哥哥,不免又暗暗雀跃起来,瞬息间心念百转千回,终是脸色一沉,“晴雪,赶他走。” “是,殿下。” 听见外间晴雪亮出令牌赶走周北游,萧韶的目光这才再次落到少年身上。 “多谢殿下出手相助。”少年虚弱地跪坐着,眼脸泛红,唇角苍白,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还很让人心疼。 像极了她幼时养过的那只狗。 “晴雪,把回春拿来。”在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脱口而出。 回春是用千年人参、灵芝、鹿茸、雪莲等珍稀草药制成,只一颗便值千金,即使只有一口气都能将人救活,更不用说这种小伤。 少年恭敬地双手接过,眼底闪过一丝窘然,“小人不慎砸中马车激怒殿下,殿下非旦不追究冒犯之过,还赠药于小人,这要小人如何报答。” 少年清澈的嗓音带着颤,似是不安于她的好意。 晴雪本是在一旁默默护卫,当下俊俏的双眸顿时瞪大,这少年被伤的面无血色行动困难,竟然还将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殿下素来是跋扈不讲理的,这人倒是和殿下十分相配。 萧韶却是再次扬起唇,林砚这番话迅速驱散了她心底唯一的一丝愧疚,若不是他砸中她的马车,她也不会伤他,她如今肯赠药给他已是大发慈悲。 这些年她时时刻刻强迫自己顺着王玄微,甚至在腰间佩戴禁步,就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他喜欢的那种大家闺秀,此刻想来竟已许久没有这般恣意畅快。 对着这个少年,她似乎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不会看到令人难过的冷脸,也不会听见令人伤心的拒绝。一时间萧韶的心思迅速活跃起来。 “你方才说过要赔本宫的马车,这马车虽简陋,木材却是用的上好的梨花木,少说也要一百两银子,你要如何赔?” 话音落下,她如愿以偿地看见林砚本就苍白的脸色再次一白,窘迫地抿紧了唇,“小人替人抄书一封只有两钱银子,一百两……即使小人不吃不喝也要攒上十年。” “那你便到我府中做个仆役,给本宫弹弹琴唱唱曲,等什么时候抵够债了,什么时候放你离开。”萧韶勾了勾唇,在她见不到元景哥哥时,看看这张脸也聊以慰藉了。 林砚握着瓷瓶的手瞬间一紧,将头埋的更低了些,“小人……定会将钱还上。” 这是不愿入府?萧韶脸色骤然一沉,这人竟然敢拒绝她! 萧韶刚想发作,瞬间又想到若是元景哥哥知道她弄了个他的替身进府,恐怕是要不高兴的。否则她早就把云生带回府了,又何必次次去青云楼。 看着眼前一脸忐忑的少年,萧韶脑海却浮现起那个矜贵傲气,如清风朗月,却唯独对她日渐疏远的俊美男子。 心底的焦躁,竟一点一点再次聚了起来。 她冷冷靠在车壁,目光透过车顶掠过天边最后一丝霞光,“你既不愿入府又无钱财可偿,是想赖账么?” 少年抬眸看她,漂亮的脸庞白到没有丝毫血色,淡色的薄唇紧紧抿着,在她的逼迫下怆然开口:“小人愿意写下欠条。” 美人低声恳求,像是在暴风雨中摇曳的玉兰花,挣扎着向神恳求最后一丝生路。 萧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方才冷冷开口:“好。” 少年苍白的唇角瞬间扬起,似乎就连暗沉的天色都因此亮了三分,“多谢殿下恩典!” 那双漂亮的眼眸里似乎还隐藏着些许她看不懂的情愫,只是她没有兴趣了解,更懒得深究。 林砚挣扎着在身上摸了摸,终是有些赧然地问道:“小人身上没带笔墨纸砚,可否借殿下的一用?” 竟然要借她的东西? 她这马车虽简陋,物件配备却算得上齐全,只是她为何要借他。 “只有笔,没有纸更没有墨。”萧韶从冷凳下的盒中取出一管上好的松山狼毫笔,漫不经心地丢到林砚身上。 她冷冷打量少年,“你不是叫林砚么,想必你身上定能磨出墨来。” 照例v前还是隔日更[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