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迹》 第1章 滑档 六月末的风裹着暑气，把中考结束的松弛感吹进了每条街巷。 初中教学楼前的公告栏还贴着红底名单，可大半学生早把课本扔进了回收桶，连蝉鸣都透着股懒洋洋的惬意。 到处都是宁静祥和，“辅助快奶我一口！我靠，要挂这了！” 除了…余期家的房间。 少年半瘫在沙发上，耳机线绕着指尖，屏幕上的游戏角色正被对面追着打。 他拇指疯狂点着技能键，喉间还在催。 “打野你别打那野猪了！对面都推高地了！” 话音刚落，屏幕中央炸开刺眼的红色“失败”，连带着队友的“干得漂亮”弹窗一起跳出来。 余期“啪”地把手机扔在沙发上，扯下耳机骂。 “什么逆天匹配机制？这队友是从青铜刚爬上来的吧？” 刚抱怨两句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余期！你给我滚下来！” 楼下突然炸响的怒吼让余期浑身一僵，手还停在耳机线上。 孙含婧脾气一向温和，能让她这么发飙的事情属实不多见。 余期脑子里瞬间闪过上次的“护肤品惨案。” 他把孙含婧的精华液当爽肤水用，兑了半瓶自来水还敢说“升级配方”，最后被追着打了三条街。 “这阵仗……比上次还凶。” 他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的下了楼。 “妈，咋了？您这脸色跟煮熟的虾似的，要不要我给您拿瓶冰水降降温？” 孙含婧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中的那页成绩单格外扎眼，她指节都泛白了。 看着儿子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强压着怒火，忍着想整死他的冲动，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先给我解释解释，580分是怎么回事？” “580？”余期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孙含婧接着说。 “二中分数线586，你滑档了！你当初怎么跟我吹的？‘妈你放心，二中随便考，闭着眼都能上’——这就是你说的随便考？” “啥玩意儿？” 余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抢过手机，手指在“580”上戳了戳。 “不可能啊！二中招生老师明明说今年550稳上，怎么突然涨了这么多？” “你听哪个老师说的，我咋不知道啊！” 孙含婧在余期报志愿的时候偏巧去了外地出差，当她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滑档了？那我去哪读？总不能去扫大街吧？” 他还想过，高中要低调点，别再像初中那样被人叫“混世霸王”，可现在连高中都没着落了。 少年垮下肩膀，语气蔫了。 “早知道就不控分装B了，我原本还想安安稳稳过三年，这下可好了，直接当保安进入退休生活……” 孙含婧闭着眼揉太阳穴，声音里满是疲惫。 “行了，别在这装，我想想办法给你找学校。” “有学上就行。” 余期立刻对着孙含婧卖了乖。 “感谢母亲大人不抛弃不放弃！” 孙含婧拿起包往门口走，手刚碰到门把又顿住，回头看他。 “对了，还有件事。你爸还有一年就出来了。” “爸”这个字砸在余期心上。 他稍稍愣神，刚才的嬉闹劲儿瞬间没了。 记忆里的父亲总是模糊的。 他不清楚这十几年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愿意去了解其中的缘由。 “行，知道了。” 他声音低了些，没再看孙含婧。 门“咔嗒”关上后，余期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 直到窗外的天开始暗下来，他才起身抓了件外套，揣了包烟往公交站走。 蹲在站牌下，他摸出打火机，“咔”地打着。 烟蒂明灭间，余期阴沉着脸烦躁的骂道。 “烂事还真是层出不穷，果然不该信他啊。” 中考前，6班的高宇找过他。 两人初一那年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课间总挤在小卖部买薯片吃，放学路上能从开端聊到漫画结局。 可后来，余期渐渐发现高宇经常堵着低年级学生要零花钱，把别人的作业本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带着那些所谓的小弟对着同学霸凌施暴。 他试着劝过两次，高宇却不耐烦地推他。 “少管闲事，这叫‘立规矩’”。 最后一次争吵他记不大清了。 只依稀记得当时自己的声音颤的很厉害，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这样，和那些当初霸凌施暴的人还有什么区别！” 两人因此打了一架，余期把人打到了医院，从此两人便彻底闹掰了。 而余期也因为这一架直接在学校出名了，同学们见了他都绕道走。 也不知道是谁先起头给他取的“混世霸王”。 这个外号传开以后，他们迫于对余期的恐惧，只敢在背后偷偷这么叫，殊不知却早就已经传到了余期耳中。 如今高宇却主动凑过来，校服拉链拉得整整齐齐，连以前总翘着的嘴角都压得老实，递手机时指尖还微微发紧。 “我叔是二中的老师，我把他微信推你。你可以提前了解了解。” 这份“好心”来得太突然，余期确定不了这货是不是真的改邪归正了。 可他又没法否认，高宇是那段时光中，唯一一个敢拍着他肩膀说“别理他们”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敢拉自己一把的人。 初一教室后墙的涂鸦还留着两人的签名，运动会上高宇替他跑完了最后半圈800米——那些日子的快乐是真的，是他几年来，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孤单一人。 高宇还在低声道歉，头埋得比平时时低多了。 “以前是我混蛋，不该跟你打架，也不该欺负人…我只是，想帮帮你。” 余期想起这阵子确实没再听说高宇找事，偶尔在食堂遇见，他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吃饭，连跟人说笑都放轻了声音，倒真像把那些心思都收进了书包底层。 少年攥着手机的手指松了松，终究还是点了“通过验证”。 可余期不会料想到，高宇远比他想的还要了解他。 他知道余期怕麻烦，他也算好了余期为了不在二中出风头从而惹上祸端，他一定会踩着分数线进去。 高宇的叔叔靠着不正当的关系在二中混的风生水起，二中早就大不如从前，现在就只剩下“空壳子”了。 而高宇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报复他。 直到刚刚，余期才将一切都捋了过来。 “我还真是蠢。” 余期吸了口烟，把烟蒂用力摁在地上。 掏出手机拨通了“铁杵”的电话。 “期哥？” 电话那头的声音瓮声瓮气，带着点刚睡醒的迷糊。 “出来。” 余期的声音冷了些。 “找熟人干架去。” 李昊瞬间清醒。 “行！期哥你等我五分钟，我马上到！” 没到五分钟，楼下就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 余期抬头一看，李昊骑着辆二手摩托，壮实的身子把衣服撑得鼓鼓的。 这小子人如其名。 一米八五的个子，两百斤的体重，以前憨厚老实在学校总被高宇那帮小混混欺负。 是余期帮他揍跑了人。 从那以后，李昊就成了他的小弟，喊“期哥”喊得比谁都勤。 余期的面色拉的很沉。 李昊看见他这个样子，也能猜到个大概。 “期哥，是不是因为我，高宇才和你闹掰的，我是不是连累你了……” 李昊低着头不敢去看余期的眼睛。 少年注意到了他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便打断他。 “跟你没关系，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德行。记得一会动手别手软，多揍几下。” 李昊眼眶红了红，重重点头：“好！” 两人骑着摩托往东莞老街区走。 刚拐进巷子口，就看见几个染着黄毛的少年蹲在墙根抽烟。 高宇正翘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根甩棍。 “哟，这不是余霸王吗？” 高宇看见他们，立刻站起来挑衅。 “怎么？没考上二中，来这找存在感了？要不你叫我一声高大爷，跪下磕三个响头，说不定我还会大发慈悲的帮你求求情啊。” 他身后的小弟跟着哄笑。 有人还喊:“听说你爸在监狱里待着呢？有其父必有其子，死娘炮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高宇又补充道:“你迟早也蹲局子和你那老子一个德行！” 这话瞬间挑破了余期对他最后的底线。 他没想到曾经自己最信任的高宇，会笑着开导自己的高宇，如今会化成利刃再次狠狠扎向慢慢愈合的伤口。 没等他说完，腹部就被结结实实挨上了一拳，身体上的疼痛迫使他弯下腰。 余期把他按在墙上，手臂死死抵住他的脖颈，语气平静得吓人。 “你刚才说什么？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只有了解余期的人才知道，此刻的他是真的生气了。 高宇被掐得喘不过气，脸渐渐涨成紫色。 他的小弟们一看余期动真格，全慌了，有的往巷口跑。 没几秒，巷子里就只剩高宇和他们俩。 李昊见余期的反应不对劲连忙去拉余期的胳膊。 “期哥！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余期这样。 之前余期打架顶多揍几拳就停，这次却完全是动了杀心。 余期盯着高宇看了几秒，最后猛地松开手。 高宇烂泥似的摔在地上，捂着脖子大口喘气。 “高宇，这是最后一次了，从此过后，我们两清。滚吧。” 因抽了烟的缘故，余期声音沙哑的发沉。 高宇连滚带爬地跑了，巷子里只剩两人的脚步声。 余期摸了摸口袋。 “有烟没？我的抽完了。” “刚才骑车的时候掉了。” 李昊挠了挠头，“期哥，你……” “没事，我们回去吧。” 余期一脚踢飞了脚边的石子，没再多说。 两人往回走，平时话痨的余期难得没开口。 直到快到余期家楼下，李昊才小声说:“期哥到了。” 少年没接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看着李昊的摩托车消失在路口，余期才上楼。 洗了个澡，他擦着头发出来，手机屏幕亮个不停——全是孙含婧发来的语音。 他点开第一条，老妈的声音就飘了出来。 “小期啊，饭在冰箱里，热一下再吃。我这几天加班，给你转了两千块，出去吃，别总点外卖，也别碰厨房！上次你把锅烧穿的事我还没忘！” 第二条语音里，孙含婧的语气软了些。 “学校给你找好了，‘南韶七中’只有七中还破例收人，我跟七中的老师都打好招呼了，她姓茹，人挺好的。地址我发你了，开学你自己去，我要出差可能没空送你。” 最后一条语音，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点威胁。 “还有！开学第一天不准迟到！你要是敢迟到，我回来扒了你的皮！” 余期听着，挠了挠鼻子，对着手机说：“知道了妈，保证不迟到。” 说完，他又想起滑档的事，想起高宇那兔崽子，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在床头。 少年躺下来，盯着天花板。 “算了，自己作的。” 有学上就不错了，总不能真去扫大街吧… 第2章 表白 安顿好老妈，余期直接瘫坐在电竞椅上，刚要开把游戏。 手机突然弹出条消息，屏幕右上角的提示框里，“好友请求”四个字格外显眼。 他眯着眼划开手机，申请栏里的头像先撞进眼里。 是一张浸在晨光里的浅绿园林图片。 再往下看，“七中教师茹愿”六个字整整齐齐。 余期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两秒，脑子里“嗡”一声想起孙含婧的叮嘱。 少年皱着眉把手机往腿上一放，电竞椅转了半圈对着黑屏的电脑。 犹豫了半分钟，还是伸手把手机捞回来，指尖在“同意”按钮上按了下去。 消息框几乎是立刻弹了出来。 七：您好？ 他刚打完这两个字加个问号，对方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茹愿：余期同学你好，我是七中教师茹愿。 紧接着发来第二条消息。 你母亲已经把你的情况都跟我介绍过了，接下来我会将一系列的注意事项发给你。 一会我把你拉进新生群里，群里会同步最近的消息和通知，记得看。 他手指在屏幕上慢慢划着。 茹愿:请你在校期间也要端正学习态度，遵守纪律，重视分班考试，它会直接影响你接下来的班级和任课老师，一定要认真对待。 最后一发过来的是一句语音，余期将语音点开，一道女声传出了来:尤其是早读和上课，绝对不能迟到！！！ 余期听完嘴角猛的抽了两下。 他太熟悉这种语气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句话肯定是孙含婧特意跟茹老师强调的“重点” 对方又发来一个文件夹，里面整整齐齐分了“开学须知”“分班考试范围”“军训物品清单”的文档。 余期把手机揣回兜里。 他原本以为这不入流的高中会就这么放任学生不管。 不过看来，这高中要比他想象中要“规矩”得多。 他点开文件，消息一下子跳了出来：“（新生（高一）报到时间：2025年8月15日上午9:00-11:30——学校会统一发放军训服，军训时长十五天，从报到当天下午开始。 …… 余期手指划着屏幕往上翻，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他眼睛发花。 他下意识抬头扫了眼手机顶端的日期。 6月25日。 没事还早。 七:行，知道了。 余期应付着回了一句。 退回到微信界面后，余期发了个（开学＝渡劫）的朋友圈。 刚发出去，备注着“铁杵磨成绣花针”就点了赞，回了个抱头痛哭的表情包。 还带来一条语音消息。 铁杵磨成绣花针:“刚到家就发现，没了期哥你在我身边，人生是多么的无聊又无趣。”随即他还唱了起来，还跑调跑到了天上，“为了你，我变成狼人模样，为了你，染上了疯狂~” 余期捏着手机，听着那堪比“魔音灌耳”的嗓音，有些无语的回了他一句。 七:说人话。 铁杵磨成绣花针:上网不？ 七:老地方，我妈不在，包宿。 铁杵磨成绣花针:OK！ 离余期家两条街的商业街尽头，藏着一家没挂牌的黑网吧，昏黄的灯光从卷闸门缝隙里漏出来。 他推开门时，网管头也没抬就喊了句“老位置空着”——显然是熟客。余期径直走到靠窗的机子前坐下，戴上耳机点开歌单，听起歌来。 没过多久，网吧门口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昊拎着个黑色袋子冲进来。 “期哥！看我给你带什么东西来了！” 李昊献宝似的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余期。 余期放下耳机，拨开盒盖，一套未拆封的录音设备静静躺在黑色丝绒里，麦克风上的银色logo在灯光下闪着细光。 他这举动着实让余期有些震惊。 余期抬头看向一旁的李昊，他的脸上的红晕泛到了耳根，但却又能看到一丝极淡的苦笑。 “平时都是期哥你在罩着我，上次去找你的时候，不小心瞥见了你在练配音，所以…就给你买了一套。” “没必要。”余期合上盒子，指腹能摸到包装盒上精致的纹路，不用看也知道这套设备价值不菲，“拿回去退了，钱留着自己花——” “期哥，我喜欢你。” 李昊声音不大，却让余期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 李昊攥了攥衣角，指尖泛白。他见过那些女生堵在教室门口给余期递情书的场景，也见过余期冷着脸拒绝时的模样，那些被拒绝的人几乎都红着眼眶，下场都不算好看。 从他被高宇堵在巷子口，余期攥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出来开始，这份喜欢就慢慢攒着，直到再也装不下。 他不想留有遗憾。哪怕他比谁都清楚，余期大概率不会喜欢他，甚至可能会因为这话发脾气，骂他一顿，或者干脆揍他一顿，可他还是想赌一把，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果然，这话一出口余期瞳孔微缩，先是震惊，震惊过后是沉默。 李昊看着余期这反应，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了，钝钝地疼。他闭了闭眼，等着预料中的怒火或者拳头——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 可等了几秒，预想中的动静没传来。 最后等来的，是一个拥抱。 “老板，开台机子。” 嘈杂中，吧台处传来声响。 余期的手臂环在他背上，力度很轻，带着点犹豫，又有点无措。 李昊楞住了。 “我很荣幸，谢谢你的喜欢。” 余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 松开他后，李昊在余期的脸上看到了少有的慌乱和不知所措。 “我不清楚什么样的感情算是喜欢，也不明白怎么样去爱一个人，所以不能轻易答应你践踏你的心意，…对不起。” 余期将李昊带来的盒子物归原主。 “东西你拿回去，谢谢你的好意，我没有别的意思，放心，我们还是兄弟，我只是单纯不习惯欠别人的。” “果然，期哥，你真的——很温柔。” 李昊愣了几秒，释怀地笑了，刚才攥得发紧的手指也慢慢松开，声音里的紧张都散了，只剩下轻松的暖意。 余期看着他眼底的局促褪去，又恢复了平时那雀跃的模样，悬着的心才悄悄落下来，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了些。 “还玩吗？” 他转回头看向电脑屏幕，鼠标点了点游戏图标，“我最近练了一手‘李白’，自认为玩的还挺吊的。” “好嘞，期哥！”李昊立刻凑到旁边的机位前，手忙脚乱地开机登号，键盘敲击声噼里啪啦响起来，“我这就上线，今天必须躺赢！” 游戏加载界面跳出来，随着英雄落地，李昊的声音瞬间拔高，指着屏幕里的敌人喊：“期哥，这儿！打他打他！左边还有个残血！” 余期指尖飞快操作，李白的剑影在屏幕里穿梭，最后一下普攻落下，“三杀”的提示弹出来。 李昊拍着桌子叫好：“漂亮！期哥你这操作也太秀了！” “那是！”余期勾了勾唇角，语气里带着得意，“也不看看我是谁。” 游戏的技能音效、两人的叫好声混着网吧里其他玩家的讨论声，在小小的空间里漾开。 随着最后“胜利”的字样弹出，李昊兴奋地撞了撞余期的胳膊，余期也没躲开，反而跟着笑了。刚才那段带着忐忑与试探的告白，就这样在一片欢笑声里，悄悄被抛到了脑后，只剩下少年之间纯粹的热闹。 第3章 刻板印象 近两个月的时光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转瞬即逝。 报到日的清晨还带着几分凉意。 一走进校门，余期听到远处若隐若现的一道女声，想起茹愿之前叮嘱时发过的一条语音，便立刻认出是茹愿，接着向前探去，果然他不出所料。 公告栏旁，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女人正低头核对名单。 她那头蓬松的黄棕色卷发打理得精致，发尾微微垂在肩头。 此时她正指尖捏着支浅灰色马克笔，目光专注地在纸面逐行扫过，确认无误后才在旁边画个小小的对勾。 身前的公告栏贴满了各色通知，唯有她站立的这块区域被收拾得整齐，边角翘起的旧纸张都被她提前压平，方便自己核对时看得更清楚。 两人目光对上，余期抬手打了个招呼，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轻哑。 “早，茹姐。” 茹愿有些诧异于这孩子极强的洞察力。但还是笑着点头。 指了指宿舍楼的方向：“你的寝室在五楼，502，上楼时要小心别摔了。” “好嘞茹姐。” 余期应了声，转身走向那栋没装电梯的老宿舍楼。 行李箱的滚轮在水泥台阶上磕出“咚咚”的声响，装满生活用品和衣物的背包压得肩带陷进皮肉，等余期终于把东西拖到502门口时，额角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推开虚掩的宿舍门——八人间的宿舍映入眼前，屋内摆着四张上下铺铁架床，中间还摆着一张桌子。 里面左边的床铺一下子就闯进了余期眼中。 余期盯着被收拾得极其有个性的被褥，一时间居然词穷，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了。 能做到把床整成这样子的，会是个什么样的神人…我记得，茹姐说过我们这个宿舍只有五个人，应该会空出三个床位。 余期正想着正把行李往宿舍拖。 “哐当”一声，行李箱落地的动静打断了宿舍里的聊天声。 原本围坐在宿舍中间桌子旁的三个男生同时转头，目光齐刷刷落在余期身上，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当看清楚少年容貌的时候，似是被惊艳到了，连手里的薯片都忘了嚼。 宿舍瞬间静了两秒，寸头男生率先开口打破沉默，语气里满是惊叹与羡慕。 “蛙趣？这破学校居然还藏着颜值这么抗打的人？” “过奖过奖。” 少年抬手把额前被汗浸湿的碎发捋到脑后，几缕发丝却依旧随性地翘着。 他的眼尾天生带着点上挑的弧度，明明没什么表情，眉梢却透着股在平日里就留有的放荡不羁，在右眼瞳孔的正下方，脸颊左右的位置，有颗痣生的恰到好处，嵌在流畅的脸颊线条里，这刻意添上的一笔，让整张脸多了几分辨识度，张扬着独属于他余期的个性。 “女娲也太偏心了吧！说好的众生平等呢？” 高个子男生拍着大腿哀嚎。 “同学，你这颜值分我五分，五分就行，不用多！” “你要点脸！别吓着人家！” 寸头男生立刻推了他一把，然后又回过头来冲着余期笑道。 “同学你好，我叫董守信，董事长的董，守信用的守，信息的信。” 他指了指旁边吵吵嚷嚷的高个子，“这是曹晓龙，他就是性子比较急，人其实挺好的。” 听到被点名曹晓龙立刻站起来握了握余期的手。 “幸会幸会，既然我们都同住一个屋檐下，那大家以后都是好兄弟了！遇到麻烦了我罩着你！” 余期的嘴角抽了抽，仰着头看着面前的这个一米九还出头的大高个子。 余期心想:还真的是好高…刚才他坐在那里倒是没怎么注意 。 不过曹晓龙大概还不清楚，站在他面前的人有着什么样的战绩 ，根本不可能有人脑子短路去找他的麻烦。 “还有他。” 董守信又指了指另外一边，那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推了推眼镜，声音温和。 “我叫张昊轩。很高兴认识你。”他顿了顿，看向余期，“哦，对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叫什么名字？” “余期。” “余期？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我想想哈。” 思索片刻董守信突然拍了下手，眼睛亮起来 “我想起来了！茹姐之前提过，说宿舍除了我们迹哥，还有个‘控分大神’余期，考580分都是故意压分的，原来就是你啊！” 曹晓龙立刻凑过来，一脸崇拜。 “期哥！以后辅导我们做题呗？有你在，我们期末肯定能过！” 张昊轩也点点头，现成的大腿谁又不想抱呢？ “你们两个都起开。” 董守信扒着曹晓龙的脸把他按到一边。 “以后有期哥辅导我们，我们定能一飞冲天！到时候期哥你就是我们的再生父亲！” “哎哎哎，要当儿子你自己当去，我和昊轩可是要当期哥迹哥出生入死的兄弟的！” 随后将眼睛看向余期，并不停眨眼试图传递信号。 “你说是吧？期哥？” 余期被他们的谈话逗的憋不住笑。 余期看着三人期待的眼神，原本因为开学而有些沉闷的心情突然轻松起来。 “行啊，有不会的随时问，保证不藏私，有我一张卷子，就有你们一口知识。” “耶！期哥万岁！” 曹晓龙兴奋地挥了挥拳头，董守信已经开始帮余期收拾床铺，张昊轩则默默把桌上的空位收拾出来，准备给余期放东西。 “期哥，正好迹哥的上铺还是空的，聚在一起方便，你就睡那吧，其他空床我们就放行李之类的 。” 余期望着眼前几人，指尖不自觉蜷了蜷，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目光轻轻飘向窗边，又悄悄移开。 这次…应该不会像以往那样——吧？ 心底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下意识按了下去。 他否定着：算了，谁都不可信，应该还是一样的。 收拾妥当，宿舍里的喧闹终于歇了几分。 余期四仰八叉瘫倒在刚铺好的床铺上忽然出声。 “对了。” “咋了期哥？” 对面上铺的董守信探出头。 余期敲了敲床边围栏的架子。 “你们刚刚提到的那个‘迹哥’，是谁啊？” 这话一出，刚坐在桌前擦汗的曹晓龙和整理背包的张昊轩都顿了动作，不约而同地凑了过来。 曹晓龙还顺手拉了把凳子，一副“这你都不知道”的神情：“期哥你连他都没听过？咱们这届中考第一啊！” “第一？余期挑了挑眉，那你们怎么不找他给你们补课？” “期哥你是有所不知啊，我们就见过迹哥匆匆一面，他从来学校到现在，不是在被主任叫走，就是在被各科老师叫走拉拢的路上，根本就轮不到我们。” 董守信欲哭无泪的抱怨道。 张昊轩接过话茬，语气里带着点佩服。 “听说他考试当天状态特别差，最后还考了709分，你想啊，这分数，随便进哪个重点高中都稳了！” “对啊对啊，但是结果谁也没想到，他最后居然来咱们七中了，七中对外名声不是太好，这事当时在传出来都炸了。” 曹晓龙紧忙补充道。 余期听得下意识皱了眉。 “放着重点不上来这儿？图啥啊？” 曹晓龙撇了撇嘴。 “这不太清楚。” 听到他们的描述余期，脑子里瞬间蹦出几个画面。 厚厚的黑框眼镜滑到鼻尖，额前的刘海盖过眉毛，说话时语速慢悠悠的，一开口就是公式定理，连笑都带着股“书呆子气”。 他越想越觉得贴切，最后居然还肯定的点了点头，这种神人，也难怪被子会被铺成那个样子了。 曹晓龙接着道。 “而且他现在就在老师办公室，估计是被拉去准备军训开幕式讲话了。” 当余期还在疯狂脑补周迹准备演讲画面的时候。 此刻的办公室里，被脑补的本人打了个喷嚏，背对着门口站着，手里捏着老师刚给的“典礼讲话要点”，耳朵却贴着门板，听外面的动静，准备随时开溜。 办公桌后，教导主任徐州霖还在滔滔不绝。 “你是咱们校的尖子生，这次讲话一定要拿出气势，既要体现咱们高中的风采，也要给新生们鼓鼓劲，开头可以先问候老师，再……” 周迹看似听得认真，指尖却勾了勾门板的缝隙，他早就摸清了这间办公室的布局。 后门靠近走廊拐角，平时很少有人走，不会被主任再抓回来，刚才路过时特意留意了，门没锁死。 等徐州霖说到“你先在这儿熟悉下稿子，我去拿份表格。” 他转身走出办公室的瞬间，周迹立刻收起手里的纸，飞快绕到后门，手指刚碰到门把，又顿了顿，他返回去特意把要点叠好放在桌角，还留了张便利贴。 周迹确认无误后，拉开后门闪身进走廊，脚步没等停稳就朝着楼梯间迈。 等走远了，他才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指节随意交扣着，自然举过头顶，掌心贴着后脑勺往后一垫，整个人都透着没骨头的松弛。 当徐州霖捏着表格推门进来时，朝办公桌方向扫了眼。 原本该坐着熟悉稿子的人影没了踪迹。 只有那张写满讲话要点的纸被整整齐齐叠在桌角，旁边压着张亮黄色的便利贴。 他走过去拿起便利贴，看清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个咧嘴笑的小人，旁边还跟着两行跳脱的字。 “主任不要想念我 ，哥知道哥迷人。但哥就是那自由的风，不能总停留在一个地方，会变成失心疯的～我们有缘再会～”。 最后那个波浪线还特意拖得老长，像在故意晃悠。 前一秒还在琢磨怎么叮嘱周迹“拿出气势”的心思，此刻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溜号”冲得没了影。当场石化在原地。 “连个口型我都懒得多做，更别提什么讲话了。 ” 周迹极其潇洒的把外套往后一甩，搭在肩上。 “先给爷的自由让个道，其余的都往后稍稍！” 第4章 惯犯 宿舍外的走廊上，广播突然炸响，电流杂音裹着主任急促的吼声，刺得人耳膜发疼。 “高一新生！高一新生！五分钟之内，立刻！马上到操场集合！动作都快点！别墨迹！” 董守信正瘫在椅子上啃苹果，闻言“咔嗒”咬断果肉的动作猛地顿住，苹果核“咚”地砸进垃圾桶。 “忘记了还要开会来着，只顾着和弟兄们培养感情了，都没注意看时间，期哥我们走吧。” 说着，他麻利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冲余期比了个亮晶晶的大拇指。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在路上碰上迹哥。” 张昊轩补充道。 “行，走着。” 一切办妥后，五楼的502寝室门“哗啦”一声被拉开。 余期走在最前面，黑色墨镜架在鼻梁上，遮住了大半张脸。 董守信和曹晓龙一左一右跟在后面。 一个晃着钥匙串叮当作响，一个嘴里还嚼着没咽完的口香糖。 最后面的张昊轩，在身高上比另外三人矮了一截，三步并作两步才跟上。 几人活脱脱一副“炸街”的模样。 引得沿途寝室的人目光都停留在他们身上。 从宿舍楼到操场的路上，到处都是三三两两的高一新生，抱怨声、说笑声响成一片。 “怎么就开学了啊！在家连游戏都没玩够呢！” 一个男生耷拉着脑袋，跟旁边的人吐槽。 “哎，你今晚打算吃什么？我跟你说啊，那天——” 女生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同伴攥住胳膊。 “我草！姐妹先别说了！快看那边！带头的那个男生也太帅了吧！这眼睛、这下颌线，颜值都要爆表了，这真的是真实存在的吗？” 操场另一端，徐州霖正站在国旗台上，手里的话筒没关，滋滋的电流声混着他的怒气飘得老远。 他本就因为周迹开溜憋了一肚子火，这会儿往右一撇，正好看见余期四人。 墨镜、口香糖，敞着的领口样样扎眼，气得嘴角直抽抽，握着话筒的手都在抖。 “都给我安静！” 徐州霖的吼声通过话筒放大，压过了嘈杂。 “底下的人都在吵吵嚷嚷说什么！还有那边那四个！你们想干什么？！” 他的手指直指向余期。 “带头的那个！把你脸上的墨镜给我摘了！都反了天了！所有人都给我快点跑过来！慢吞吞的，是没长脚吗？！” 听到点名，余期脚步没停，指尖勾住墨镜腿往下一滑，随手把墨镜揣进裤子口袋。 他抬头瞅了瞅台上的徐州霖，那圆乎乎的脸涨得通红，嘴唇飞快地动着，正是刚才广播里那个刺耳声音的主人。 “哇塞，好一个‘大马蜂’，这么一对比，小蜜蜂都是过去式了！” 余期跟着人群往国旗台跑，边跑边笑。 转头对着后面的曹晓龙喊。 “你听听这嗓门，一次性蹦出来这么多话，居然都不带喘气的，以他这肺活量，不去当rap可惜了！” 曹晓龙“噗嗤”笑出声。 刚想接话，就见台上的徐州霖眼睛瞪得更圆了。 “后面那个笑的！说的就是你！还笑？再笑就站到台上来！” 开溜本人此刻正躺在顶楼。 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惬意的翘着二郎腿。 听着楼下传来的徐主任中气十足的吼声。 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这声音，比跟自己吹捧学校时还激动，看来是真被气狠了。 行吧，再不去看看，老徐该把操场掀了。 周迹起身，把棒棒糖嚼碎，拍了拍衣服沾的灰尘，慢悠悠地往操场的方向走。 等他晃到操场边，眼前的景象差点让他笑出声。 黑压压的新生挤在国旗台下方，像一群没归巢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压都压不住。 徐州霖站在台上，脸涨得跟花坛里的花似的，握着话筒的手一挥，吼声又拔高了几分，可底下该交头接耳的还是交头接耳，压根没人理他。 “嚯，这么多人啊。” 周迹摸了摸下巴，绕着人群边缘走了两步，眼神扫过台上跳脚的徐州霖。 “老徐这是彻底管不住了，没招儿了啊” 得，还是猫起来看他‘表演’吧，免得被盯上抓回去。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便落在了人群后排的少年上。 身边还跟着三个勾肩搭背的同伴，正好留了个不算宽的空位。 周迹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去。 “同学，插个队。” 周迹清亮爽朗的声音冒出。 边说边自然地往余期身后挤了挤，还不忘冲他抛了个带着狡黠的媚眼。 他对自己的颜值向来有信心。 余期正侧耳听曹晓龙吐槽主任的“啰嗦大嗓门”，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挤了一下，刚想骂人，就撞进了一双弯起来的笑眼。 眼前的少年碎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笑起来时眼尾微微上挑，露出颗浅浅的虎牙，甜气混着少年身上的薄荷气息扑面而来。唇角的弧度透着数不清的顽劣劲儿，下颌线利落又清晰，连带着他身上的黑色短袖都透着股“你别惹哥，哥不好惹”的鲜活。 明明是插队这种不占理的事，但对上他的视线，却让人没法生气。 余期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略高的少年，目光不自觉地在他脸上多停了两秒。 不得不说，这张脸确实够打。 没等他开口，周迹已经熟门熟路地往他和曹晓龙中间的空隙又挤了挤，又冲曹晓龙咧嘴一笑。 “兄弟，借个地儿，就站一会儿，等会儿主任不喊了我就走。” 说着，他还悄悄往余期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补了句。 “放心，老徐眼神不好，盯不着后排的。” 那熟练的语气、自然的动作，还有提到主任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经验”，余期瞬间就明白了。 这主儿绝对是个“惯犯”，估计没少干这种事。 他思索了一会儿，往旁边挪了挪，给周迹让了个更宽的位置。 曹晓龙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期哥你哪边的？给他让啥地儿啊，这货谁，唔——” 话到嘴边说一半，就被周迹递过来的一颗橘子糖堵了回去。 董守信和张昊轩往后一扭头，就看见了这戏剧性的一幕 。 少年冲他们比了个“嘘”的手势。 “没糖了，那兄弟嘴里是最后一个，下次再给你们俩补上。” 说完他将胳膊搭在余期肩上，闯入了这个“五人大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