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侠文替身女配觉醒后》 第1章 第 1 章 裴南蘅犹记得她死在承德三十三年的初秋,那日清晨昭善寺外弥漫着一场深灰色的浓雾。 慧净小沙弥递进来那个口信之前,裴南蘅从未想到陆西阙可以为许晚澜做到如此地步。 多年不问凡尘俗事的宝妄禅师闻知此事后急匆匆赶来掬水别院,告知裴南蘅说如果她需要的话,一位在寺中暂居的好心香客愿意帮她解决寺门口的麻烦。 裴南蘅谢绝了禅师的好意,只是多问了句:“大师可否告知那位好心人的名字?” 裴南蘅这一生,遇到的善意太少,她听闻,黄泉路遥,她能回报的,也只有在路上为这些好心人祈福祝祷。 宝妄禅师:“简奴,大道至简。” 裴南蘅道谢后,独身一人去到昭善寺门口,当时,她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而距离她从漳州陆家逃出来,也已经过去了五个月。 台阶下面,她的夫君陆西阙被手下簇拥着站在中间,身侧那个与裴南蘅长相有三分像的女子则是陆西阙的师妹许晚澜。 许晚澜面容惨白,模样憔悴,身形瘦弱,被婢女迎兰搀扶着,与裴南蘅初见她时那幅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天之骄女模样大相径庭。 和裴南蘅预料中分毫不差,陆西阙因为她擅自出逃陆家一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因为她的出逃许晚澜承受了许多痛苦。 裴南蘅只是静静地听着。 最后,陆西阙大发善心宽宥了她,温声对她道:“晚澜的身子已经撑不到下山了,你如果愿意在此献出灵骨赎罪,我可以既往不咎。” 赎罪。 裴南蘅古怪地看向陆西阙,觉得疑惑。 她是做错了什么事,需要赎罪呢? 只是因为她不愿意把灵骨换给许晚澜,所以怀着身孕逃离了陆家吗? 剔除灵骨这事风险极大,修行之人剔除灵骨时不仅痛不欲生,更是只有一半生还的几率。 而像裴南蘅这种从未修炼过的,需要承受的痛楚比修行之人严重百倍,且生机渺茫,并且就算裴南蘅侥幸活了下来,剔骨之后,她的孩子也是断然保不住的,而她余生也只会变成一个病痛缠身、年岁不久的废人。 大雾弥漫,一切朦朦胧胧,好似一场痛苦又破碎的幻梦。 裴南蘅想到陆西阙让慧净小沙弥递进来的那张纸条上写着:[你若是不肯出来,藏在金州赵家的林嬷嬷今日便会暴毙身亡。] 陆西阙是她年少时深爱的夫君,是她曾经视作神明的救世主,他知晓她的一切弱点,自然也明白林嬷嬷是她在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她逃离陆家之前做了自己能做到的所有,她以为林嬷嬷不会被他发现藏身之处。 可显然,她大大地低估了陆西阙的卑劣程度。 陆西阙的“过往不咎“,她不信。 裴南蘅慢声道:“我要你以许晚澜的性命立下誓言咒,我死之后,你绝不会为难加害林嬷嬷。” 陆西阙好像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又或许太想要为许晚澜换灵骨,裴南蘅威胁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就蹙着眉宇,神色复杂地看着裴南蘅,一字一句立誓道:“我以我的性命发誓,剔骨之后,我绝不会加害为难林嬷嬷。” 竟然爱到这种程度吗?宁愿拿自己的性命立誓,都不肯让许晚澜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裴南蘅不禁露出一个苦笑,她站在台阶高处,目光定在陆西阙那张脸上,明明当初这张脸是那样的和善亲昵,此刻为什么会变得那么陌生,仿佛五官都变成了旁人的,扭曲又疏离。 裴南蘅笑着笑着,不知不觉间,眼底闪烁着泪光,她走下台阶,走到陆西阙面前站定,轻轻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仰起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红着眼眶哑声问,“阿煜,你可知我们已经有了孩子?” 陆西阙愣愣地看着她,须臾之间,眼里闪过一丝不忍。 “西阙,我好疼啊!”旁边的许晚澜猛然吐出一口鲜血,面色更加惨白了。 陆西阙仿佛醒过神一般,骤然抽回被裴南蘅握在冰凉手心里的手腕,侧过身专注地为许晚澜输送真气。 陆西阙脸上的神情是那样担忧,他扶着许晚澜肩膀的姿态是那样亲昵,好似一对亲密无间的爱人,而裴南蘅站在旁边,就像是一个局外人。 萧瑟北风吹起裴南蘅鬓边发丝。 裴南蘅陡然觉得,这一切真是无趣极了。 幼年时,母亲因生她难产而死,她自出生起便被冠上了灾星的名头,后来母亲的婢女嫁给了父亲,又接连生了二女一男。 弟弟是早产儿,体弱多病,继母请大祭司占卜,发觉弟弟病弱是因裴南蘅命格太硬,父亲让人把裴南蘅送去了遥远的南疆别院,继母一心想她死在那里,手下人见风使舵,由是裴南蘅在南疆别院里度过了她最痛苦不堪的年少岁月。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承德二十八年的菊月弋猎,林嬷嬷中了妖毒久治不愈,裴南蘅只能冒险去芦微山上寻找灵芝给林嬷嬷治病,深夜之中,山上妖兽众多,她伤了脚踝以为自己会命丧鸟妖之口,可不成想,陆西阙在这时候出现了。 他救了裴南蘅,并且为了抱着她下山治伤,直接放弃了争夺当年菊月弋猎的天都赏赐的机会。 裴氏,在昭川算是个不小的家族。 但比起漳州陆家,俨然是小巫见大巫,更何况陆西阙还是陆家寄予厚望的下一代继任者,所以在听到陆家派人去裴家提亲的消息时,裴南蘅只以为是她那继母为了要她性命又生出的新主意。 直到陆家这位金尊玉贵,地位尊崇的长公子亲自带人来南疆别院接她,她才相信了此事。 在裴南蘅的记忆里,陆西阙,是她二十一年人生里除了林嬷嬷之外对她最好的人。 他给了裴南蘅最盛大的婚礼,十里红妆,漫天红绸,婚后对她更是有求必应,万般宠爱,即便裴南蘅久久不孕,家里人让他纳妾,他也断然拒绝。 那时的裴南蘅以为陆西阙是老天对她的恩赐。 直到两年前她见到了许晚澜,那位出身万圣宗嫡系的天之骄女,许晚澜有着一张和她三分像的容颜,但两人的气质却是天差地别,裴南蘅因为自幼不受宠又饱经磋磨,不爱讲话性子保守,而许晚澜张扬肆意,霸道任性,且总是端着一副高位者的姿态。 裴南蘅起初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 她以为两人容貌相似不过是个巧合,毕竟两人性情相差如此之大。 可五个月前的一个深夜,裴南蘅发觉自己身怀有孕,激动地寻去陆西阙居住的松竹苑,她想给陆西阙一个惊喜,因而并未让护卫通传,她行至门口,听到了一个让她绝望的消息。 当时屋内只有医修和陆西阙两人。 “少主,少夫人的灵骨万中无一,若是能把她的灵骨换给许师妹,不仅能保住许师妹的性命,许师妹的修为也很容易就能恢复,反正少夫人不过是许师妹的替身,你难不成还要为了她舍弃许师妹吗?少主,时间不等人,你还是尽快安排让我给许师妹换灵骨吧。” 长久的沉默之后,裴南蘅只听到了一个“好。” 裴南蘅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离开的松竹苑,她只记得自己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找去了陆家地牢。 那地牢里关押着一只戾气未消的书妖。 裴南蘅拿着陆西阙给她的令牌从书妖口中得知了她如果把灵骨换给许晚澜,她的孩子定然保不住一事。 当时,裴南蘅满脑子都是要护住自己的孩儿。 因而她不顾一切地当晚就带着林嬷嬷逃离了陆家。 两人沿着水路一路南下,跑到金州码头的时候,林嬷嬷的心疾复发,裴南蘅只能把自己唯一的一张隐息符留给她,并先将她送去自己好友家安置好,才继续南下逃到了昭善寺。 可不成想,陆西阙最后还是找到了林嬷嬷。 大约,自己注定就是个六亲缘浅的孤苦命格,裴南蘅如是想着。 爱也好,恨也罢。 她实在是倦了。 幼时吃了太多苦,每日心惊胆战只想着活下去,好不容易以为自己遇到了良人,却发现这不过是大梦一场,皆为虚妄。 只是可怜了她腹中的孩儿。 她还来不及见这孩子一眼,就要带着他共赴黄泉了。 许晚澜身上的伤已经没法再等了。 陆西阙下定决心,抬手设阵,将裴南蘅困在其中,他隔着法阵温声对裴南蘅说:“剔骨之后,我会为你找最好的医修疗养身子。” “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不会了。 裴南蘅眼神决绝地望着陆西阙,她不会再和他有孩子了。 在阵中灵链攀上她胳膊之前,她从袖口中拿出藏匿的匕首,对准自己的脖颈,毫不留情地划了下去。 鲜红的血落了满地,像裴南蘅初遇陆西阙时在芦微山上瞧见的虞美人。 裴南蘅缓缓倒在了地上。 灵链顺着地上的血逐渐攀上她的脖颈,她的身躯,将她牢牢束缚住。 剥离灵骨的剧痛与死亡一同到来。 裴南蘅逐渐看不清眼前那刻画有纷乱复杂法咒的法阵结界了,一切都变得虚无又模糊。 缓缓闭上眼睛之前,她只听到了从高处传来的一声渺渺叹息:“好蠢的一个女人!” 是啊,好蠢的一个女人。 天上落雨的时候,裴南蘅彻底咽气了。 第2章 第 2 章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给我脸色看!” 不由分说,裴南蘅扬手便扇了旁边站的近的婢女千虹一个结实的巴掌。 千虹被打懵了,愣愣看着裴南蘅,心道自己刚刚明明没看这个疯子啊,她捂着被掌掴地通红的脸,委屈地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眼看着裴南蘅扬手又要再打,另一个婢女槿秀慌忙扯着千虹离开房间。 她俩就那样走了,丝毫不怕裴南蘅会因此发火,因为她们俩都是裴夫人派来云苍苑监视裴南蘅的眼线,有裴夫人在背后撑腰,她俩自然不怕裴南蘅。 见两人走远,裴南蘅立刻扶起跪在地上的林嬷嬷,愧疚道:“谢青芸心思缜密,如果我毫无理由地把你送走,她定然会起疑,林姨,只能暂时委屈你陪我演这场戏了。” 林嬷嬷是个无儿无女的哑巴,不会说话,如果不是她,裴南蘅早就死在南疆了,在裴南蘅心里,林嬷嬷就是她唯一的亲人。 林嬷嬷用手语道:“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些。” 裴南蘅眼眶泛红,此次送走林嬷嬷,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了,她从小与林嬷嬷没有分开过,骤然分离,她心里自然受不住。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林嬷嬷慈爱地摸了摸她鬓角,担忧地用手语问:“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送走?你自己留在这里会有危险吗?” 裴南蘅故作轻松,朝她笑了笑,“没什么大事,我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你也知道,裴家人不喜欢我,我想着,先送你去昭善寺,等你安顿好,我就找机会去找你。” 林嬷嬷仍旧不放心,用手语问:“真的吗?” 裴南蘅点头,“当然是真的。” 她是一定会去昭善寺找林嬷嬷的,只不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前几天里,她做了个预知梦,梦见自己嫁给未婚夫陆西阙后的两三年里,夫妻恩爱和谐,但某日她怀孕之后却突然得知陆西阙不过是把她当做师妹的替身,最后还要剜了她的灵骨给师妹治伤,逼的她和孩子自尽身亡。 醒来之后,裴南蘅原以为这只不过是个噩梦。 但不成想,当天晚上她的大妹妹就来信说一个月后会带着一对双胞胎儿子和刚生的女儿来探亲,这事和裴南蘅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这件事发生后,裴南蘅觉得或许是巧合。 但紧接着第二天,她的继母就借着命格晦气的名义把父亲刚刚宠幸过的一个婢女打发去了铁矿山劳作。 裴南蘅专门找人打听了下,那个婢女是中元节寅时出生,昼夜交替,阴气最重,这和她梦里梦见的也是一模一样。 除此之外,裴南蘅还花钱让人去打听了梦里陆西阙把自己当成替身的原主,而打听到的结果就是许晚澜这个女人的确存在,万圣宗嫡系子弟,曾经是陆西阙的师妹,两人感情特别好,甚至连许晚澜的高傲性子都能和梦里完全对的上。 自此,裴南蘅再也无法用巧合来解释她梦里看到的那一切了。 而且,或许是那个梦里的经历太过真实,好像已经死过一回似的,此时的裴南蘅竟然一点也没有想要再嫁给陆西阙的想法了。 梦境里,陆西阙拿林嬷嬷来要挟裴南蘅就范的举动,是让裴南蘅放弃生路,彻底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既然命运已经降下了示警。 这一回,裴南蘅定然不会再走上那条绝命之路。 所以,裴南蘅首先要做的就是把林嬷嬷送去昭善寺,昭善寺里那位宝妄禅师曾经向她许过三个承诺。 这第一个承诺,裴南蘅便是请求他收留林嬷嬷并照顾好她。 林嬷嬷是她在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只有林嬷嬷安全了,她才能安心地准备接下来的退婚。 另一边,婢女千虹和槿秀已经风风火火地去找裴夫人谢青芸告状了,她俩添油加醋地哭诉了一番裴南蘅的“恶行”。 谢青芸正愁找不着机会拿捏裴南蘅,不成想她这便送上门来了,谢青芸自然不会放过这天赐的良机。 她很快就带着一行下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裴南蘅居住的云苍苑。 此时房间里已经被裴南蘅砸的一片狼藉。 见谢青芸进门来,裴南蘅举起手边的红梅白瓷瓶就冲谢青芸的面门砸了过去,当然,那个瓷瓶并没有砸到谢青芸身上,甚至谢青芸躲都没有躲,那红梅白瓷瓶就被走在她身侧的林天远用法术定住,扔到旁边地上摔了个粉碎。 裴南蘅看见那个林天远就恨不得立时杀了他。 林天远之前是个孤儿,差点冻死在冰天雪地的草窝里,裴南蘅的亲生母亲楚静言当时正巧去女娲神庙供奉,瞧见林天远后就把他带了回来,救活他后给他起了名字,不仅留他在裴家好吃好喝地长大,发觉他体内有可以修炼的灵骨后,更是送他去跟裴南蘅外祖家交好的玉清宗修炼。 可不成想,裴南蘅母亲悉心培养的人,最后成了谢青芸的护卫,对她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要裴南蘅说,早知如此,母亲就该让林天远死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才对。 梦境里,裴南蘅嫁给陆西阙后,陆西阙见她很是思念母亲,于是让人花大功夫寻找到了母亲当年的贴身婢女纯儿,由此,裴南蘅得知了母亲难产去世的真相。 裴南蘅的母亲楚静言孕期和历劫期有部分重合,如果是正常生产,完全可以避开历劫期,但可惜楚静言突然早产,生产那日正逢历劫期,而外祖家那边派来给她生产时护法的人还在路上没能赶过来,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让林天远拿先一步运来的招魂幡给楚静言撑起了可以暂时阻挡雷劫的结界。 在历劫期生产九死一生,护法的结界是重中之重,安全起见,除了产婆和一个楚静言选定的婢女之外,林天远是不能放其他任何人进入结界一步的。 可这个吃里扒外的林天远偏偏在楚静言生产最困难的时候,把当时还是婢女的谢青芸放进了结界,谢青芸刚跑进卧房,就大呼小叫地对楚静言嚷说裴南蘅外祖家的清奚宗被魔族屠灭,裴南蘅的外祖父祖母连同三个舅舅被悉数杀害。 楚静言听到这话,怒极攻心,以致心脉受损,识海不稳,劫雷直接劈进结界,楚静言用了最后的力气生下裴南蘅,用本命剑护住她,才保住了她的命,而楚静言当场就没了气息。 裴南蘅是个女儿,大祭司给她查了一遍,是个没有灵骨的普通人,而当时谢青芸已经和裴南蘅的父亲裴景海勾搭到了一起,甚至肚子里已经怀了孽种,再加上裴南蘅外祖家全数死掉,并没有人会不肯罢休地探究楚静言的真正死因。 所以,在楚静言的好友故交以及先辈来参加葬礼时,裴景海对外统一口径,只是说是楚静言生产时突逢劫雷以致难产而死,她生的女儿裴南蘅就是导致她死亡的灾星。 而当时唯二的知情人,那个产婆当天晚上就被裴景海派人处死了,至于婢女纯儿,也是被杀了的,只是他们不知道纯儿是个九命猫妖,死了一条命,还剩八条。 纯儿这些年来隐姓埋名,因为妖族的身份四处藏匿,她当时被陆西阙的人找到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一条命苟延残喘,不过所幸,在纯儿、宝妄禅师还有陆西阙的帮助下,裴南蘅最后还是得知了真相。 谢青芸进门后,先是扫了眼跪在地上的林嬷嬷,又挑眉看向坐在贵妃椅上的裴南蘅,摆出一副裴氏夫人的高姿态,“南蘅,这个恶仆既然偷了你母亲留给你的无相珠,那就该被拖出去乱棍打死,想来这个恶仆跟随你许久,你定然是不忍心的,那这个坏人,就有母亲来做吧。” 说罢,谢青芸挥手就要人把林嬷嬷拖下去。 这些年来,如果不是这个哑巴护着裴南蘅,裴南蘅早就死了,何至于让裴南蘅有机会攀上了陆家的高枝,现如今恨不得坐在她头上作威作福,谢青芸早就想活剐了这个哑巴,正巧这个哑巴和裴南蘅关系决裂,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谢青芸本来以为裴南蘅会拦上一拦,毕竟这个哑巴已经跟了裴南蘅这么多年,可不成想,裴南蘅坐在贵妃椅上,面色平静,根本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一颗珠子而已,就这么狠心要舍弃这个哑巴吗? 谢青芸暗暗腹诽,裴南蘅果然是和她亲生母亲楚静言一样的心狠货色。 “还等什么!带走啊!”既然如此,谢青芸也不客气,直接催促道。 眼看着谢青芸的人要把林嬷嬷带走了,但按照约定要出现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没办法,裴南蘅只能硬着头皮再拖一下。 因而她站起身,冷着脸走到林嬷嬷面前,怒骂那两个凑上来的仆妇,“给我滚!” 谢青芸有点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小贱人刚刚不是还不打算拦的吗? 因着裴南蘅现在有陆家做靠山,谢青芸投鼠忌器,并不敢真的和裴南蘅鱼死网破,毕竟陆家势大,得罪了陆家并没有好果子吃。 因而谢青芸强忍着怒气,温声问道:“南蘅啊,你这是什么意思?母亲好意帮你处置恶仆,难不成你还要救她吗?” 裴南蘅说话毫不客气,“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处置我房间里的人?” 谢青芸被这话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果真是……背后有人撑腰,无法无天了! 前不久刚被裴南蘅扇了一个巴掌的婢女千虹见状想在谢青芸面前讨个巧,于是冒头道:“大小姐,裴氏家规,凡偷盗者,一律乱棍处死,夫人是为了帮您,您怎么不识好歹呢?难不成您要违逆家规不成?” 旁边另一个婢女也接话道:“是啊,大小姐,阻碍家规执行,也是要挨板子的,您不能因为有了个厉害的未婚夫,就想做什么做什么啊。” 裴南蘅淡然道:“她偷了我的东西,我当然会处置她,不过,这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说着话,裴南蘅突然拔出放在桌边的宝剑,林天远下意识去护住谢青芸,但不成想,裴南蘅竟然手执长剑对准了林嬷嬷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哐当一声,裴南蘅手里的长剑突然被打飞在地。 那个废物点心,终于来了。 裴南蘅心里猛然松了一口气。 第3章 第 3 章 一个眉眼锋利,皮肤惨白的男子面容阴郁地走进门,待裴南蘅看清他的脸后,不由愣住。 因为来人并非早先约定好的荆南莲聚宗三公子韩扶风。 不过此人眉心有莲聚宗嫡系子弟独有的银色缚莲神纹,手持蛇鳞破魂弓,身上素白长袍上绣有麒麟图腾,又配以金线半臂。 韩家小辈里只有嫡系血脉中的嫡系才会配备蛇鳞破魂弓,而此人长袍上又绣着只有莲聚宗掌门亲子才被允许拥有的麒麟图腾,也就是说,来人应是韩扶风的亲兄弟。 韩扶风在家排行第三,上面有两个兄长,下面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梦境里,裴南蘅记得陆西阙曾经同她讲过,说韩家五个孩子,各个生得一双讨喜的亲和弯月笑眼,除了他家老二韩文琰,天生一张不好惹的惨白死人脸,修为高的离谱,但性子直得可怕,做事嫉恶如仇,说话不留情面,所以提起韩家那五个小辈,众人最没好感的就是韩文琰。 对于韩文琰的突然到来,谢青芸有些惊讶,脸色微微变了下,但她语气很是亲和,疑惑询问道:“二公子不是在与家主论道吗?怎的突然过来了这边?” 裴南蘅的父亲裴景海于弓修一道一窍不通,韩文琰同他论些《心经》、《清静经》、《坐忘论》,其所言亦是拾人牙慧、人云亦云。 刚刚韩文琰算着时间准备按照约定过来云苍苑,谁知那裴景海却突然喊来了装扮妖艳的裴家三小姐,其牵线搭桥的意图不言而喻,韩文琰立时便黑了脸,不过他这次好歹顾念了裴嘉君这个未出阁女子的面子,只是怒斥了裴景海不知礼数,便急匆匆找来了云苍苑。 若非是韩扶风缠了韩文琰两日求他帮忙,他断然是不会来昭川走这一遭,平白浪费时间的。 韩文琰冷漠扫了裴南蘅一眼,看向谢青芸,“我受人所托,来此是要拜托夫人一件事。” 谢青芸受宠若惊,拿着手帕的手指向自己,激动道:“我吗?” 今日清晨,家主就告诉她说家里来了位大人物歇脚,要她挑几个做事伶俐的婢女过去伺候,等那位大人物安顿好后,裴景海才带着谢青芸前去拜会韩文琰,去之前,裴景海再三嘱咐谢青芸说韩文琰脾气不好,要她一定说话谨慎些。 谢青芸是农女出身,未被裴南蘅亲生母亲楚静言救下之前,她一直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了十几年,连学堂都没读过两天,进来裴家之后才逐渐识字,家族宗门之间的恩怨纠缠,交往礼仪自是一概不懂,裴景海嫌带她出门丢人,所以即便谢青芸现在是裴家夫人,她也并未见过多少大世面和大人物。 裴景海乍一对她说起韩文琰的身份,她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就问韩文琰和陆西阙哪个地位更高,荆南离昭川很远,裴景海还不是很清楚他们那些大家族大宗门之间的关系如何,他只记得有次他撞见陆家的二公子对韩家人说话十分客气,因而只是糊弄谢青芸说:“大抵是韩家地位更高些。” 谢青芸听到这话,立时起了心思。 裴南蘅被他们俩夫妻扔到南疆遭受虐待那么多年,心里定是恨极了他们,如今裴南蘅攀上了陆家的高枝,还尚未嫁过去就隐隐有了要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姿态,若是等裴南蘅和陆西阙完婚之后,整个裴家怕是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谢青芸认为,这位韩家二公子此时碰巧路过此地,借他们家歇脚,肯定就是老天爷给她的君儿赐下的良缘。 谢青芸虽然没有见识,脑子愚笨,目光短浅,不识礼数,但向来心狠胆大,敢想敢干。 她想借此良机让她的二女儿裴嘉君嫁给韩文琰。 韩家比陆家的地位更高,到时候就算裴南蘅嫁给了陆西阙,她的裴嘉君嫁入韩家,仍旧能够压裴南蘅一头。 这个想法,在谢青芸见到韩文琰后变得愈加强烈,因为韩文琰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老成持重、容貌不佳,反而是个相貌堂堂、风度翩翩的贵公子,虽然气质略显阴郁了些,可完全不妨碍他那上乘的容貌。 谢青芸简单同韩文琰见礼后就退了出去。 打定主意后,她说服了家主裴景海,让裴景海先以论道的名义打听一下这位韩二公子是否已有婚配,如果没有,那就抓住机会引荐裴嘉君跟他见面,如果已经有了婚约,做个妾也是能接受的。 总之,她就是相中了韩文琰这个女婿。 如今韩文琰说有事要拜托她帮忙,她自然是连声应下,满脸堆笑道:“二公子的事就是我的事,您尽管说需要我做什么,但凡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韩文琰按照韩扶风告诉他的,手指向跪在裴南蘅身后的林嬷嬷,“这个妇人曾对我好友有过救命之恩,我想把她带走。” 谢青芸愣了下,心道这个死哑巴运气当真是不错,居然曾经救过韩二公子的好友。 “居然还有这桩事?”谢青芸笑嘻嘻,讨好道:“二公子既然开了尊口,我哪有不允的道理。” 她侧身看向跪在地上的林嬷嬷,嘱咐道:“能跟着二公子走,也是你的福气,你日后要谨言慎行,处处小心,莫要给二公子添麻烦。” 韩文琰下意识看了谢青芸一眼。 要一个哑巴谨言慎行,这位裴家夫人当真是和她夫君一样大脑空空。 裴南蘅揉了揉自己刚刚被韩文琰的灵箭震疼的手腕,没好气地看向谢青芸:“我说了,林嬷嬷是我的人,你没有权利决定她的去留,她想偷我的珠子,被我当场逮到,我偏要杀了她出这口恶气不可。” 眼看着韩文琰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谢青芸不想失去这个可以讨好韩文琰的机会,因而急忙劝裴南蘅道:“南蘅,你素日里刁蛮任性便罢了,林嬷嬷那是一条人命,更何况她从小照顾了你十几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你怎可说杀就杀。” 裴南蘅俯身地上掉落的长剑,剑尖直指谢青芸二脸,倔强道:“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林嬷嬷是我的人,我今日要她死,谁都拦不住!” 韩文琰眼里对这家人的厌烦已经藏不住了。 想攀高枝的家主,愚蠢没有修养的家主夫人,不知羞耻审美恐怖的裴家三小姐,心狠手辣罔顾人命的裴家大小姐,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裴家上下当真是全都又蠢又坏。 韩文琰握紧手中蛇鳞破魂弓,看向裴南蘅,冷声问:“你说这个妇人偷盗你的珠子,你可有证据?” 裴南蘅挑着眉,“当时屋内只有我们两人。” 韩文琰:“那就是没有证据。” 他接着又问:“现如今那颗珠子在哪?” 裴南蘅没什么耐心道:“在我手里,怎么了?” 韩文琰:“所谓失窃的物品在你手中,你又拿不出证据证明这个妇人偷盗过你的珠子。” “所以呢?”裴南蘅不卑不亢地看着他,“我没有证据就不能杀她?” 韩文琰语气肯定:“当然。” 裴南蘅冷笑一声,挑衅道:“如果我偏要杀她呢?” 韩文琰举起手里的蛇鳞破魂弓对准裴南蘅额心,一字一句道:“那依你所言,我也可以空口白牙说你偷盗了我的东西,虽然没有赃物,亦无人证、物证,可我想杀你,我就要杀你,你又待如何?” 裴南蘅与他针锋相对,甚至走上前一步,不屑道:“你若是有这个本事,尽管杀了我,但我告诉你,今日没有我点头,你就算杀了我,你也带不走林嬷嬷。” 一个修真家族的大小姐,竟然能胡搅蛮缠到如此地步,韩文琰今日也算是开了眼了。 身边跟着的随侍张昭第一次瞧见向来丧着一张脸的韩文琰被气笑了,不过这也代表着,这位不好惹的二公子此次是真的动了怒。 “我若是非要带走她,你又待如何?”韩文琰同裴南蘅直言较劲道。 裴南蘅语气轻飘飘的,但说出口的话却吓了谢青芸一大跳:“你若是非要带走她,我就连你一块杀掉。” 韩文琰的随侍张昭听到这话震惊地张开了嘴巴,这个裴姑娘当真张狂,嘴上一句也不肯认输,他家的二公子哪里受过这种挑衅,但不知道为什么,瞧见他家二公子吃瘪,他心里莫名有些暗爽。 此时,裴景海终于赶了过来,慌忙分开剑拔弩张的两人。 谢青芸看见他后像见到了救星一般,急忙迎上去,告状道:“南蘅她近日里是越发无法无天了,刚刚竟然还敢言语冒犯二公子,家主,您可要好好管教她呀。” 裴景海听到这话,急忙跟韩文琰告罪。 得知来龙去脉后,他想冲裴南蘅发火,但又碍于裴南蘅未婚夫陆西阙的权势,只能硬生生把怒火压了下去,他知晓裴南蘅吃软不吃硬,因而走到裴南蘅身侧,摁下她举剑的胳膊,低声劝她道:“南蘅,这位韩二公子是连陆公子都惹不起的人物,你今日松松手,就当是看在陆公子的面子上,你也不想让陆公子为难的,对吧。” 提到陆西阙,裴南蘅的态度果然软化了些。 但她哪里能这么轻易地吐口,“林嬷嬷是我的人,她是生是死只有我说了才算,但刚刚谢青芸过来要把她带走,她凭什么,她以为她是谁!” 裴景海叹了口气,他就知道,裴南蘅并不是真心想要杀了林嬷嬷,林嬷嬷照顾裴南蘅那么多年,就算偷了裴南蘅的珠子,可裴南蘅并非心狠手黑之人,哪里会真的要她的命。 左不过就是因为谢青芸来此插手这一遭,她气不过,在同所有人赌气罢了。 既然不是真的想杀人,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今日是谢青芸的错,爹爹替她跟你赔罪,”裴景海哄她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爹爹都答应。” 裴南蘅今日绕圈子闹这一遭,就是在等裴景海这句话。 “好啊,我要进她的私库,那里面的宝贝,我要随便挑,“裴南蘅看了眼谢青芸,又看向裴景海,“要是同意的话,我就让这个人带走林嬷嬷。” 谢青芸听到这话,瞬间就急了,不管不顾道:“家主,那是我的私库,凭什么让她进去!还有,她说随便挑,怎么着,你难不成要搬空我的私库不成?” 裴景海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他对谢青芸说:“林嬷嬷是南蘅屋里的人,你这次做事属实是过分了些,让她进你的私库挑些东西当做赔罪也是应当的。” 随后,他又对裴南蘅说:“她私库里没多少好东西,这样,你进去挑上三件,这事就了了,成吗?” 裴南蘅:“五件。” 裴景海叹了口气,把谢青芸要反驳的话瞪了回去,妥协道:“五件就五件。” 这事已经商量好了。 韩文琰此时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了,他让随侍去把林嬷嬷从地上扶起来,这就准备离开。 裴景海催促着裴南蘅,“南蘅,你刚刚实在是太失礼了,还不快给韩二公子赔罪。” 裴南蘅不肯,冷笑一声:“他拿着弓箭闯进我的卧房难道不失礼吗?要论赔罪,他难道不该给我赔罪吗?” 韩文琰此时已经气的七窍生烟,他直言道:“赔罪?我此生绝不会同你这样的蠢货赔罪!” 裴南蘅反唇相讥,“你以为你又聪明到哪里去了。” 怕局势再次失控,没办法,裴景海只能放弃了让裴南蘅道歉的想法,和张昭配合着先把韩文琰请了出去。 韩文琰带着人离开时,走的很是决绝。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日后自己会爱上裴南蘅这个“蠢货”,更不知晓,他的那份情谊自今日起便注定会落得一个爱而不得的结局。 第4章 第 4 章 裴南蘅从谢青芸私库里挑了四件很是贵重的宝贝以及一只平平无奇的玉佩,把谢青芸气的喊了医修过去看病。 而那五件东西里,裴南蘅想要的只有那只衔尾双兔黑玉佩,这只黑玉佩看着平平无奇,但它真正的名字叫做“山鬼佩”,原是裴南蘅亲生母亲楚静言的陪嫁,楚静言死后,“山鬼佩”就落到了谢青芸手里。 谢青芸不识货,以为它只是个普通玉佩,所以一直放在私库里落灰。 而裴南蘅知晓此玉佩用途的过程说来也是阴差阳错,梦境里,她嫁给陆西阙时,谢青芸为了显示自己这个家主夫人对嫡女的疼爱,从自己私库里拿了几件宝贝给她当陪嫁,这个平平无奇的玉佩就是其中之一。 成婚后的某日,正逢裴南蘅的好友萧棠快过生辰,裴南蘅领着她去库房,让她从自己的嫁妆里挑喜欢的东西,就当是给她的生辰礼物。 昭川裴氏专长铸剑,而梅城萧氏则是当铺起家,似乎是家族天赋,萧棠那双眼睛自小就很是毒辣,再加上她双胞兄长不争气,她父母把家族传承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她身上,从小就把她丢去下辖的当铺里浸润了十几年,因而她一眼就瞧出那只衔尾双兔黑玉佩实际上是“山鬼佩”。 这只由上古黑玉制成的玉佩里住着一只玉缚灵,也曰“小山鬼”,这只小山鬼至阴至邪,可以破除这世上的大部分结界。 裴南蘅打算用它破开裴氏后山禁地前面设置的结界,她要进去禁地深处的地牢,找一个人。 一个,可以帮她退亲,复仇的有力帮手。 裴南蘅演了那一番和林嬷嬷的决裂的戏码后,又去谢青芸私库拿了宝贝,这两日闹得裴家上下不得安宁。 事情逐渐平息之后。 裴南蘅收到昭善寺那边递来的说林嬷嬷已经安全到达的那个消息的傍晚,她亲爹裴景海似乎回过味来,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尤其是在得知裴南蘅从谢青芸私库里拿了四个很珍贵的宝贝以及一个平平无奇的玉佩后,他对裴南蘅的疑心达到了顶峰。 他猜不透他这个大女儿在搞什么幺蛾子。 于是,他来到了裴南蘅居住的云苍苑。 “让父亲进来吧,我收拾好了。”裴南蘅嘱咐门口的婢女千虹,随手将可以传递消息的七宝石反扣在桌面上,从椅子上起身,走到门口。 裴景海让人把他带来的晚饭放在桌上。 桌上的菜全都是裴南蘅喜欢的清淡口味,父女两个安静平和地一起吃了一顿晚饭。 裴景海说话温声细语,体贴入微,慈父般同裴南蘅絮絮叨叨讲了许多自己和裴南蘅母亲楚静言年轻时候相处的趣事。 裴南蘅猜他起初应该是想讲一讲自己幼年时候的事,可惜,她被送去南疆十七年,裴景海只见过她一次,裴景海并不知晓裴南蘅小时候是如何的模样,自然也无从谈起。 前面铺垫了许多后,裴景海终于表明了此次来意,他拿手帕擦了擦嘴角,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南蘅,你最近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裴南蘅陪着他演戏,“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景海把手帕放在桌上,好奇道:“林嬷嬷照顾你那么多年,你怎么说同她翻脸就翻脸了?” 裴南蘅嗓音沉了下去,望窗叹气道:“倒也没什么,只是想通了一些事而已,我把林嬷嬷当亲人,可她却把我当傻子,荣期同我讲说,真正爱我的人永远都不会背叛我,如果那人背叛了我,说明她并不是真的关心我,她只是在利用我而已,荣期说谁敢利用我,就让我杀了谁。” 裴景海皱眉,“原是陆公子教你这么做的吗?” “对呀,”裴南蘅敛回目光,扭头看向裴景海,阴测测道:“荣期说了,背叛我的人,都是坏人,坏人就该死,他还说了,我想杀就杀谁,只要我高兴,他可以处理好所有的事。” 裴景海听到这话莫名地后背发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了他的脖颈,他知道他这个未来女婿性子狂妄,做事向来心狠手辣不留余地,可他没想到裴南蘅也能被他影响成这样。 果真是,有些吓人。 裴南蘅露出一个微笑,但眼神是凉的,“父亲,你是真的爱我,并非利用我对不对?” 裴景海语气坚定地点头,“是啊,南蘅,我是你亲生父亲,当然不会利用你。” 为了尽快结束这个话题,裴景海突然又提到了谢青芸私库的事,“南蘅啊,我听说你从谢青芸私库里拿了一块玉佩,那是个什么样的玉佩?你若是喜欢,爹爹就再让人仿着那个给你多买来些好不好?” 裴南蘅起身,从铜镜前拿起那个山鬼佩,随手扔在桌上,裴景海拿起来看了眼,没有什么特别的,他甚至用法术试探着感受了下,仍旧只是一个没有丝毫灵力的玉佩。 他把玉佩重新放回桌上,夸赞道:“做工的确不错,我明日就让人过来比着这个再给你多做几个戴着玩。” 裴南蘅摇头,“不用了,我素来不喜欢玉佩这种东西。” 裴景海疑惑:“那你怎么?” “怎么从谢青芸的私库里拿了这个?”裴南蘅拿过来那只山鬼佩放在手心里把玩,挑眉悠悠道:“之前闲的无聊,我去藏经楼找书看,意外瞧见了我母亲的嫁妆单子,衔尾双兔黑玉佩,原是我母亲的东西,难道爹爹没有认出来此物吗?” 裴景海听到这话突然愣了下。 裴南蘅的声音冷了下去,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黑玉,“刚刚爹爹同我讲说年少时与我阿娘如何恩爱,可您不仅没有认出她的遗物,还任由这东西被谢青芸收在了私库里,就算它不值钱,也不好看,可它到底是我阿娘的,谢青芸又算是什么东西,她怎么敢又怎么配将我阿娘的东西据为己有的!” 裴景海往回找补,丝毫不提自己未能认出楚静言遗物一事,推卸责任道,“定然是底下的婢女不尽心,不小心把此物收错了地方。” 裴南蘅并未过多计较,只是说:“婢女如此大意,想来收错的东西不止这一个,既然如此,我最近也有些闲暇时间,爹爹不妨让各处全都查一查,是否还有别的,不该放在自己手里的东西,如今母亲的嫁妆单子在我手里,我可以帮着一一核对。” 裴景海心道裴南蘅故意拿那只玉佩引起他注意,原只是个引子,她是为了要彻查她母亲的嫁妆单子才闹这一遭,早知如此今天就不该过来吃这一顿晚饭。 但后悔也晚了。 他试图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南蘅,我与你母亲成婚三百年,许多东西早已遗失,你又马上要和陆公子成婚了,何必再折腾这一遭。” 做戏做全套,裴南蘅要是因为裴景海这一两句话就放弃才反常。 因而她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质问说:“那父亲是允我找母亲的遗物,还是不允?” 裴景海见她执意如此,又不好因此事得罪陆家,更何况女儿找母亲的东西天经地义,他只能笑着道:“你若真的想找,那我就嘱咐下去,让家里人都帮着你四处找找,只是,你莫要太过劳累,伤了身体。” 打发走裴景海后,裴南蘅刚收好母亲的山鬼佩,她就听到门外婢女千虹恭恭敬敬地喊了声:“纤云姐姐、迎兰姐姐。” 不等裴南蘅发话,纤云和迎兰就自顾自地进了门。 纤云和迎兰是陆家人,陆西阙专门送过来裴家伺候裴南蘅的。 但面上说是伺候,这俩人实则是来裴家当祖宗的,纤云和迎兰原是陆西阙母亲的婢女,后面拨给了陆西阙,她俩身上都有修为,又自诩是陆家夫人的亲信婢女,来到裴家后,处处挑剔,各种嫌弃,对裴南蘅这位未来的陆家少夫人也是一直瞧不上眼。 陆西阙过来的时候还好,陆西阙不在这里,她俩恨不得坐在裴南蘅头上拉屎。 梦境里,因为裴南蘅知道裴家和陆家之间差距巨大,加上陆西阙事务繁忙,裴南蘅不愿意因为这种小事惹他心烦,因而对纤云和迎兰这两尊大佛处处忍让,直到她怀着孩子自刎死去,陆西阙仍不知晓这俩婢女的两张面孔。 陆家夫人三百四十五岁寿诞将近,纤云和迎兰不会放过这种巴结陆夫人的机会,两日前裴南蘅以拿寿礼的名义将她俩引离裴家,好趁机把林嬷嬷送走了。 裴南蘅知道,如今这俩婢女回来,是定然会过问此事的。 果然,纤云是个急性子,顶着一张臭脸,进门来就嫌弃地质问:“我们俩刚走两天,你怎么就让人把林嬷嬷带走了?” 裴南蘅坐在太师椅上,拿着满池娇纹金梳慢悠悠地梳了梳自己肩前的头发,蹙着眉心道:“她偷了我的东西,我本想杀了她的,谁知道她突然就被人带走了。” 迎兰的脾气稍微好一点,但说话语气也很重,“他们说带走就带走,你为何不拦着,至少得问过我们再做决定啊。” 裴南蘅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个嬷嬷,走了便走了,西阙那里我来说,又怪罪不到你们身上,你们管那么多干什么!” 之前裴南蘅对她俩的态度虽然算不上讨好,但确实恭恭敬敬,说话也格外注意,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对得罪了她们,惹了她们生气。 可她俩这次从赤练山上为夫人取寿礼回来后,能明显感觉到裴南蘅对她俩的态度不一样了。 虽然她俩在陆家是做奴婢的,但在裴家,连同裴南蘅在内的裴家人都是把她俩当成主子侍奉的。 借着陆家的势耀武扬威惯了,纤云哪里能受得了裴南蘅这种冷淡的态度,张嘴就骂道:“什么叫我们管那么多干什么!裴南蘅,你个蠢货,你是昏了头了吗,居然敢这么跟我们说话!” 第5章 第 5 章 几天之内,连着被人骂了两次蠢货,裴南蘅心里着实有些不爽。 “啪!”地一声。 猝不及防地,裴南蘅起身走过去,扬手扇了纤云一巴掌。 经历那场大梦过后,裴南蘅早已不是之前那个性情懵懂的十七岁裴氏大小姐了,她现如今可不会任旁人在她头上作威作福,更何况,纤云和迎兰不过是陆家的婢女,她之前真是性子太过纯善才会一直忍着她们。 纤云被扇懵了。 迎兰也吓得愣在原地。 长久的沉默过后,纤云才回过神来,顶着被扇的火辣辣的脸,震惊道:“裴南蘅,你竟敢扇我!你疯了!” 说着话,纤云就抬手施出术法,想要隔空掐住裴南蘅的脖子。 一个小门小户的卑贱女人,她是怎么敢的! 裴南蘅并没有躲,依旧站在原地,嘴角还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她有恃无恐地看着纤云,“动手啊,纤云,让我看看你的好本事。” 性情更加稳重的迎兰瞬间出手,击溃了纤云手下的灵流,她走到纤云身边,抓住她胳膊,劝她道:“冷静些。” 她俩心里其实都清楚的知道,她们动不了裴南蘅一根手指头,只要陆家的少主陆西阙还爱着裴南蘅,裴南蘅就永远是她们动不了的人。 裴南蘅拖着淡粉色的裙摆一步一步地走到这两个婢女面前,她轻蔑地看向纤云,挑眉继续挑衅道:“我听闻你的虐灵术是西阙身边婢女里炼的最好的一个,怎么,今日不让我见识见识吗?” 纤云脸色难看的吓人,她忍不住又想抬起胳膊,但被身旁的迎兰眼疾手快地又按了下去。 又是“啪!”地一声。 这次巴掌响亮地连小心翼翼守在外面的婢女千虹和槿秀都听到了。 裴南蘅又抬手扇了迎兰一巴掌,不满地质问道:“你拦她做什么?我等着她杀我呢!” 之前在陆夫人身边时,迎兰的地位比纤云还要更高,后来被调去陆西阙身边,虽然陆西阙性子狂妄,喜怒无常,但对迎兰的态度还算亲善,因而迎兰一直不屑和那些普通婢女为伍。 主子待她的态度是不同的。 她的地位自然也是不同的。 可是,今日,裴南蘅居然敢扇了她一巴掌。 一般情况下,迎兰现在应该扬手用白色灵流扼住裴南蘅的脖子,然后裴南蘅瞬间就能感觉自己脖颈剧痛,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痛楚几乎同时袭来,令她生不如死。 纤云的虐灵术练的很好,迎兰练的也很不错。 几秒之间,她就能让裴南蘅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但是,她不能这么做。 如果她此时伤了裴南蘅,陆西阙那个疯子一定会把她千刀万剐的。 纤云那个蠢货乐意自己找死无所谓,但她还不能死。 陆西阙对有着这张相似的脸的女人的感情向来不持久,虽然这次陆西阙已经和裴南蘅订了婚,但迎兰确定,陆西阙对裴南蘅的感情用不了多久定然会消退掉。 到时候,和那些死去的替身一样,裴南蘅也注定会惨烈死去,而那时裴南蘅是何种死法,还不是她说了算。 想通这点之后。 迎兰咽下了这口气,垂眼道歉道:“是属下的错,还请裴姑娘原谅我。” “迎兰!”纤云不解又震惊地喊道。 迎兰松开了握着纤云胳膊的手,突然变了一副面孔,同她划清界限,最后冷声提醒她道:“裴姑娘是我们未来的少主夫人。” 这话一出,纤云就是性子再莽撞也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似的,冷静了下来。 陆西阙的性格她比谁都清楚,如今陆西阙对裴南蘅感情正浓,之前她俩觉得裴南蘅长得柔柔弱弱,年纪小性子又软,不敢同陆西阙告状,所以才敢在裴家作威作福。 可现在裴南蘅性情大变,看她的架势,是打算要跟她们硬刚到底的。 纤云不怕裴南蘅,一点都不怕。 可她怕极了陆西阙,她还记得自己刚和迎兰被拨到陆西阙住的松竹苑时,她心高气傲,自命不凡,想要撩拨陆西阙,毕竟这位少主模样生的风流倜傥,修为高深莫测,又是陆家大权在握的掌事人,任谁有机会靠近,都会想要冒险去试一次。 但就在迎兰第一次在倒茶时候假装不小心触摸到陆西阙的手指时,陆西阙勃然大怒,让人把她拉去陆家刑堂受了半个月的雷刑,还在她面前生生剥了她同父异母的妹妹的人皮。 虽然,她与那个妹妹没什么感情,但活剥人皮这种事,还是差点把她吓疯。 更恐怖的是,受刑完,迎兰并没有被调去别处,反而还是被陆西阙留在身边伺候,自此,只要陆西阙的表情有一丁点不对劲,迎兰都会吓得心惊胆战,瑟瑟发抖。 “怎么,纤云姑娘这会儿知道害怕了?”裴南蘅瞧见纤云的脸色变化后,笑道:“可惜,我不会放过你的,你最好在陆西阙来裴家之前杀了我,否则,我保证你绝对不会有一个好下场。” 梦境里,裴南蘅从陆家逃走后,为了逼她出来,纤云带着人来到昭川杀了许多裴家人和无辜百姓,她亲手砍掉了裴景海一个胳膊,甚至最后还掘了楚静言的坟,挖出来,当众鞭尸。 虽然说纤云如今还未对昭川这边做下那些恶行,但裴南蘅仍旧要借此事让纤云好好吃些苦头,防患于未然。 “纤云姑娘,”裴南蘅眸色冷了下去,沉声道:“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到最后裴南蘅让她俩滚出去,纤云都没肯放下身段跟裴南蘅道歉。 “当真是个记恨人的主啊。”裴南蘅看着纤云离去的背影,轻笑一声。 而瞧见了事情全貌的婢女千虹和槿秀也被吓得目瞪口呆,她俩趁着夜色又偷偷溜去谢青芸的住处静思斋告知此事。 裴南蘅拿了谢青芸私库里好几件贵重宝贝,但裴南蘅现在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谢青芸怄得胸中一口气不上不下,当天晚上就气病了,医修给开了许多汤药熬着,裴家三小姐裴嘉君正在这边照顾母亲。 槿秀嘴皮子快,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听的谢青芸和裴嘉君连连震惊。 谢青芸额头顶着湿手帕,靠坐在床边,忍不住道:“裴南蘅这是被那个哑巴偷她东西的事给气疯了?之前她对陆家那两个婢女可是客气的很呐。” 裴嘉君听完觉得大抵是槿秀夸大其词,母亲身边这两个婢女的做派她还是清楚的,说话时添油加醋是常事,她不信裴南蘅短短几天就会性情大变。 南疆那种穷苦之地养出来的孩子,是不会有如此的底气跟人叫板的。 谢青芸让槿秀和千虹回去继续盯着裴南蘅的动静,又差人嘱咐了个小厮去书房告知家主裴景海此事。 裴嘉君借口去照看汤药,出门拦住了那个小厮,让他等明日清晨再去书房告知家主此事。 因为裴嘉君知道,今日是月圆之夜,此时的裴景海并不在书房,而是在昭川城内的杏花巷寻花问柳。 裴嘉君知晓此事的缘由在于,父亲母亲早已分房而居,父亲去年寿诞那天,她在厨房熬了一盅灵芝鸡汤,想送过去书房讨父亲欢心。 但她刚走到拐脚却瞧见父亲深夜离开了书房,她把鸡汤交给婢女,好奇地跟在父亲身后,发现他离开裴府去了杏花巷,那天晚上她在杏花巷外等了一夜,才瞧见父亲在天未亮前从杏花巷出来回去了裴府。 后来,裴嘉君偷偷盯了一个多月,发现父亲每次都在月圆之夜离开裴府前往杏花巷,她又差人去杏花巷打听,得知父亲在春风楼包了一个名叫絮娘的女子,每次过去都是找她。 至于为何是月圆之夜,大概,是一种别样的情趣。 裴嘉君对此并未深究。 她并不敢告知母亲谢青芸此事,因为谢青芸性子不容人,若是被谢青芸知晓父亲变心,谢青芸定然会闹的天翻地覆,到时候若是母亲被父亲厌弃,怕是连她也讨不着好。 昭川裴家,虽然不是大家族,但经营的各处剑庄每年收益颇丰,她身为裴家三小姐,日子过的十分滋润,父亲裴景海那个人薄情寡性,刻薄无情,动不动就翻脸不认人,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因着此事得罪父亲。 有时候,不知内情,或许活的会更高兴。 裴南蘅不知道纤云和迎兰是怎么对陆家那边说的,只是第二天,过来伺候的陆家婢女变成了迎兰和另一个婢女。 这个婢女裴南蘅很是熟悉,是梦境里她嫁入陆家后,一直跟着她伺候的婢女漱雨,漱雨原是医修,但家里人犯了事,她受连累不得不入陆府做了奴婢,她身上几乎有着医修的所有美好品性,话少心善、有耐性、喜欢照顾人,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裴南蘅有孕一事就是她诊出来的。 而裴南蘅决定带着林嬷嬷出逃陆家时,也是漱雨帮忙争取时间,拖住了陆西阙的步伐。 裴南蘅后来藏身在昭善寺的时候,得知了漱雨的结局,她被陆西阙差人扔进了毒蛇坑,活生生地被毒蛇把全身的血肉吃了个干干净净,魂魄被毒蛇坑内的怨念困住,连转世都不能有。 在裴南蘅心里的那本好人簿上,漱雨是排在前列的。 现如今,裴南蘅再见到漱雨那张带着书卷气的脸,不由得有些恍神。 “裴姑娘,裴姑娘,”迎兰出声,“您是不喜欢她吗?如果您不满意,我马上让那边再换人过来。” 裴南蘅回过神,垂下眼,摇头道:“不必,我很喜欢她。” 漱雨听到裴南蘅这话松了一口气。 裴南蘅坐在铜镜前继续梳妆,她漫不经心地抬眼,问迎兰,“纤云姑娘呢?怎么没瞧见她?” 第6章 第 6 章 迎兰:“纤云自知做了错事,昨夜已自行回去陆家请罪受罚了。” 裴南蘅打量迎兰一眼,漫不经心问:“那你呢?” 迎兰不知道裴南蘅这个贱人为什么会突然性情大变成这样,羞辱她的时候竟然一点也不加遮掩。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迎兰忍了,温声道:“少主去万圣宗议事,暂时联系不上,再调来一个五境婢女需要少主许肯,纤云已经走了,安全起见,陆家要我还是继续留在裴家侍奉您,待少主忙完回来挑好合适的替换人选后,属下自会回去陆家领罚。” 裴南蘅轻轻嗯了一声,表示满意。 漱雨站在旁边,一句话不敢说,只是觉得震惊又惶恐,她在陆家做奴婢三年,就算她平日里不喜和其他人交际,也知道少主身边的婢女迎兰是陆夫人看重的人,陆家五位小姐里有三位都都称她一声“迎兰姐姐。” 可是面前这位裴姑娘却如此不把迎兰放在眼里,可见其性情有多狂悖乖张,迎兰这种八面玲珑的性格都应付不了她,漱雨想,自己怕是很快也会像纤云一般被打发回陆家受罚了。 一想到这里,漱雨瞬间蔫了不少。 裴南蘅并没有注意到漱雨的异样,她妆扮好后,换上了陆西阙送的极其华丽的并蒂莲留仙裙。 她看向漱雨:“去把千虹给我叫进来。” 漱雨愣了下。 裴南蘅冲她温柔一笑,和睦春风般,点了下头,“没错,我刚刚是在跟你说话,千虹是一个婢女的名字,她现在应该就守在外面,你去喊她进来。” 漱雨应声后转身离开。 她原以为这位裴家大小姐是个极难应付之人,可刚刚裴南蘅那幅温和模样,倒是让她想到了自己的姐姐,也不知道姐姐她现如今在李家的日子好过一些没有。 经过昨日那一遭事后,千虹和槿秀今日一大早就洗漱完来到了裴南蘅卧房外面守着。 她俩今晨时候发现那位极难伺候的陆家婢女纤云不见了,今日随迎兰一起过来的是个眼生的婢女,似乎是陆家新派来的人。 千虹和槿秀迄今为止只见过两位陆家婢女,纤云和迎兰这两个人全都眼高于顶,性格刁钻挑剔,比她们家那位性情高傲的三小姐还要难伺候,她俩思忖着,新来这位怕也是个难缠的主儿,因而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出了纰漏触了哪位的霉头没有好果子吃。 漱雨走出门,问她俩:“你们两位谁叫千虹?” 千虹偷偷瞥了槿秀一眼,紧张地站出来,“姑娘,我就是千虹。” 漱雨:“裴姑娘喊你进去。” 千虹眉头一皱,总觉得自己好像要大祸临头了,她战战兢兢地跟着漱雨一起进去房间。 裴南蘅此刻正在试戴一双珍珠累丝金镯,千虹畏畏缩缩地进来地喊了声大小姐,裴南蘅并没有转身,只是问:“我阿娘的嫁妆寻了多少了?” 千虹回禀说:“今晨家主差人送来了一箱,放在隔壁厢房了。” “哦?只送来了一箱吗?”裴南蘅最终选定了金镯旁边的玛瑙玉珠手链,脸色不甚好看地转过身,“带我去瞧瞧。” 千虹带着裴南蘅去了厢房。 裴南蘅打开箱子看了眼,里面有些是她母亲的嫁妆,有些是滥竽充数的破烂货。 梦境里她嫁给陆西阙后有段时间一直和萧棠厮混在一起,萧棠教给她许多辨别赝品的门道,就比如,她拿起来的这只护心镜,她母亲嫁妆单子上写的是西海青鱼鳞镜,而她手里这个护心镜却是西海黑鱼鱼鳞制成的,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两者之间的效用却是天差地别,青鱼鳞可以挡住四境修士的全力一击,而黑鱼鳞连八境修士的随意一击都扛不住。 裴南蘅拿着手里的护心镜转身看向迎兰,笑道:“听闻迎兰姑娘修为已到了五境?” 迎兰点头,谦逊道:“只是刚刚过了五境而已。” 裴南蘅:“足够了。” 她把护心镜递给千虹,要求道:“拿着。” “大小姐!”千虹似乎已经猜到裴南蘅要做什么了,她苦着一张脸,恳求道:“我,我,能不能,换个人拿。” 裴南蘅摇头拒绝,“当然不可以。” 见千虹不肯接,裴南蘅挑眉逼迫道:“怎么,你要以下犯上吗?” 裴氏家规,凡部曲奴婢以下犯上者,杖五十,逐去铁矿做劳工。 裴家铁矿那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千虹当然不愿意去,无奈之下,她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来护心镜。 “把它放在你的胸前。”裴南蘅继续道。 千虹震惊又害怕地抬眸看向裴南蘅,“大小姐!” 裴南蘅脸上依旧挂着笑,安慰她道:“怕什么,迎兰姑娘不过是五境修士而已,这只护心镜连四境修士的攻击都能抗住,我只是让她试试而已,你不会有事的。” 虽然裴南蘅这么说了,但千虹半信半疑,她的动作缓而慢,犹犹豫豫,最后还是被裴南蘅拽着手才不情不愿地把护心镜举到了自己胸前。 裴南蘅往后退了一步,抱着胳膊对迎兰说:“迎兰姑娘,劳烦你试上一试,稍微收点力,我们千虹毕竟只是个没有修为的柔弱姑娘。” 迎兰按照裴南蘅的吩咐,手下唤出灵流,对准护心镜中间用力一击。 “砰!”地一声。 千虹从厢房门口飞了出去,手里拿着的护心镜也碎了一地。 “天呐!”裴南蘅装出一副惊讶模样,她捂着嘴,震惊地走出门,“怎么回事,不是说这个护心镜很结实的吗?” 千虹躺在地上已经昏了过去,嘴角溢出鲜血,一动不动。 漱雨本想过去给千虹查看伤势,结果被裴南蘅一把抓住胳膊,不以为意道:“没事,迎兰姑娘收了力的,她死不了。” 漱雨犹豫,“可是——” 裴南蘅笑了笑,但语气冰冷,“没有可是。”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千虹身上,千虹之前仗着林嬷嬷不会讲话,故意拿滚烫的茶水往她脖颈里浇的时候,大约是不知道那是有多疼的。 裴南蘅今日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她也感受一下林嬷嬷当时的痛楚罢了。 梦境里,裴南蘅嫁给陆西阙一年后,林嬷嬷意外受伤,漱雨发现了林嬷嬷背后严重的烫伤疤痕,裴南蘅追问之下才知晓是千虹在她重返裴家那时候做下的恶事,当时林嬷嬷怕给裴南蘅添麻烦,一直在默默忍受。 当时裴南蘅对千虹起了杀心,她让人把千虹从裴家带来了陆家,准备处死她,结果被陆西阙的师妹许晚澜拦住,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硬逼着裴南蘅放过千虹,而陆西阙,最后也是站在了许晚澜那边,没跟裴南蘅商量,就让人放走了千虹。 梦醒之后,裴南蘅第一时间检查了林嬷嬷的后背,发觉林嬷嬷身上的烫伤已经很严重了,多番询问查证之下,裴南蘅确认此事就是千虹所为。 她之前扇千虹的那一巴掌不过是开胃小菜,今日这一记攻击,才是裴南蘅对千虹真正的报复。 亲眼目睹千虹被打飞出来那一幕的槿秀被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后,她慌忙跑过去,伏在地上,把手指放在千虹鼻下探了探,还好,还有呼吸。 “槿秀,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让人给千虹找大夫!”裴南蘅好心催促道。 槿秀很快就招呼小厮把大夫找了过来。 小厮把千虹抬进房间,槿秀原想跟着进去照顾,结果被裴南蘅喊住,“你又不懂治病,进去也是妨碍大夫给她治伤。” 裴南蘅穿着那身华美的并蒂莲留仙裙一步一步走到槿秀面前,脸色突然沉了下去,她盯着槿秀说道:“那个护心镜是假的,槿秀,是你偷走了真的护心镜吗?” 槿秀闻言大惊,忙否认道:“不是,大小姐,我碰都没碰过那个箱子,不是我偷了护心镜啊。” 裴南蘅皱眉,“不是你偷的,那我阿娘的护心镜呢?” 槿秀一脸懵,“我不知道啊。” 裴南蘅叹了口气,笃定道:“你不知道?那就是你偷的。” 裴氏家规,凡偷盗者,一律乱棍处死。 槿秀当然不能认下这个罪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着急解释道:“大小姐,真的不是我偷的,求您相信我。” 裴南蘅垂眼看她,大发善心道,“槿秀,我当然知道你的为人,我也很想相信你没有偷我阿娘的护心镜,但是,既然你没有偷那个护心镜,那你一定知道是谁偷的吧。” 槿秀虽然没有千虹嘴皮子快,但她脑子比千虹好使,稍微一思索,她就听出了裴南蘅的言外之意,因而忙应声道:“没错,奴婢知道,是谁偷了护心镜。” 裴南蘅嘴角露出笑意,夸赞道:“槿秀,我果然没看错你,好了,现在你来告诉我,偷了护心镜的人是我父亲,还是裴嘉君呢?” 槿秀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对上裴南蘅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瞳,这双眼睛往常时候瞧不出什么特别,可是现在,槿秀看着裴南蘅这双眼睛,只觉得恐惧,裴景海和裴嘉君二选一,槿秀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裴南蘅想听到什么答案,她紧张地吞了下口水,“裴嘉君,是三小姐,是三小姐她偷了,偷了夫人的护心镜。” 站在旁边的漱雨被裴南蘅的这番做派惊住了,陆家后宅的勾心斗角不少,可她从未见过如裴南蘅这般直白的构陷手段。 她不免有些担忧,这样做事,真的行得通吗? 第7章 第 7 章 裴南蘅让槿秀跟着,带着迎兰和漱雨,找去了裴嘉君的住处凤栖轩,裴南蘅记得她刚回裴家的时候,听谁提过一嘴,说是裴嘉君的住处是她小时候自己题的名字。 凤栖。 从这两字里,就可以看出几分裴嘉君骨子里的傲气。 凤栖轩门口的小厮瞧见裴南蘅后,迎上来问:“大小姐,您怎么过来了?” 裴南蘅笑着:“当然是过来探望我妹妹。” 小厮说:“大小姐,三小姐这会儿还睡着呢,您要不然等会儿再过来。” “怕什么,“裴南蘅边说话边往里走,“嘉君是我亲妹妹,难不成她还能怪罪我吵醒了她?” 两个小厮挡住裴南蘅去路。 其中一个为难道:“大小姐,三小姐吩咐过,她睡觉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打扰的。” 裴南蘅脸色冷了下去,看了旁边迎兰一眼,“迎兰姑娘,麻烦你把他俩弄走。” 迎兰稍微一抬手,就用灵流把这俩小厮卷在一起扔到了旁边地上。 裴南蘅大摇大摆地带着人走进了凤栖轩。 行至裴嘉君住的内院,廊下裴嘉君的婢女春月瞧见裴南蘅后大惊失色,忙走下台阶阻拦道:“大小姐,您怎么进来了?” 裴南蘅不耐皱眉,“怎么今日一个两个地都问我这种话,这凤栖轩难不成是这裴家的禁地么,我进来看看都不行?” 裴府上下皆知,谢青芸母女和裴南蘅不对付,虽然碍于陆家权势,谢青芸母女不敢在明面上为难裴南蘅,但背地里,裴嘉君没少轻视咒骂裴南蘅,听多了这种话,春月不免也对裴南蘅起了轻蔑之意。 因而她面对裴南蘅时并没有外面那两个小厮的尊重,语气听起来颇有些趾高气昂,不知死活地讥讽裴南蘅道:“大小姐这话倒是有些不讲道理了,凤栖轩毕竟是我们三小姐的住处,虽然您是大小姐,但也没有说闯进来就闯进来的道理,当然,您自小在南疆长大,大约是不懂昭川这边的规矩。” 裴南蘅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看着春月道:“南疆和昭川万里之遥,我自然更习惯南疆那边的规矩,既然你说到了南疆,本小姐今日心情好,就让我来教教你一些南疆的规矩吧。” 说罢,裴南蘅往前走了一步,啪地一声,扬手扇了春月一个响亮的巴掌,她这一巴掌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春月直接被她扇倒歪着头跪坐在了地上。 裴南蘅揉了揉自己泛疼的手腕,垂着眼,蹙眉跟被她一巴掌扇哭的春月解释道:“南疆的规矩就是如此,对于不知死活的人,不必多说,直接动手就好,而且,出手时一定要又快又狠,这样才能让那个人记住教训。” 迎兰被派来昭川已有三月,这三个月里,裴南蘅看起来都是那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沉默寡言、善于忍耐的胆怯模样,正是因为摸准了裴南蘅的脾气,她和纤云才敢拿捏裴南蘅,知道就算欺负裴南蘅,裴南蘅也不敢和陆西阙告状。 可现在的裴南蘅不仅主动上门挑衅,还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地扇人,这种仗着自己有靠山,狂妄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模样,俨然和之前判若两人。 而且,裴南蘅的妆容似乎也与往日不同了,素日里她总是妆扮地清淡如水,素雅的好似一朵浅白色的芙蓉花,可现如今,她的妆容虽然依旧素淡,可明显多了几分逼人的凌厉。 迎兰大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裴南蘅是被人夺舍了。 不然,一个人的性情喜好怎么会在短短几天之内出现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迎兰瞬间兴奋起来。 少主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等少主从万圣宗议事回来后,如果能做实裴南蘅被人夺舍一事,那少主一定不会允许裴南蘅活下去的。 迎兰看着裴南蘅,心道且让她再张狂两日,过了几天之后,有她的好果子吃。 裴南蘅闯进了裴嘉君的卧房。 裴嘉君已经被外面的动静惊醒,她披着一件单薄的衣衫,披散着头发,赤着脚,走下床,撞见裴南蘅已经绕过酸枝木雕海棠花屏风,朝她走了过来。 “你干什么!”裴嘉君斜着眉,被人打搅睡觉,心气不顺,说话自然不是很客气。 裴南蘅淡淡道:“也没什么事,只是过来找找我阿娘的护心镜。” 听到护心镜这三个字,裴嘉君瞬间清醒了不少,她很清楚裴南蘅说的是护心镜,因为那东西是个难得的宝贝,她之前花了好一番功夫才从兄长那里讨要过来。 昨日里,父亲差人过来说要把那护心镜收回去,还给裴南蘅,裴嘉君早已把那护心镜视作自己的东西,怎么肯平白送给裴南蘅,因而差人拿了个赝品送过去糊弄。 不成想,裴南蘅居然瞧出来了。 但裴嘉君当然不会承认,“姐姐说的什么护心镜,我并没有听说过。” 裴南蘅弯了弯唇角。 她笃定那个护心镜是一定在裴嘉君这里的。 因为,在梦境里,有次魔宗入侵,陆西阙都被那个姓徐的魔头打的吐了血,但裴嘉君的那个夫婿却只受了些轻伤,陆西阙觉得不对劲,让人去查,就牵扯出了裴嘉君给她夫婿西海青鱼鳞镜的事,顺藤摸瓜又得知了那只护心镜原是裴南蘅母亲楚静言的遗物。 裴家剑多,但其他的宝物却很少。 谢青芸眼皮子浅,裴嘉君又是她一手拉扯大的,裴嘉君能做出私藏护心镜,让人拿赝品还回去这种事也很正常。 裴南蘅装出一副疑惑模样,“可是刚刚槿秀说,就是你偷走了我阿娘的护心镜啊。” “什么!”裴嘉君的目光骤然冷下来,看向槿秀,生气质问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槿秀知道,如果自己认下来这件事,那就里外不是人了,既然裴南蘅一心拿她当棋子利用,她还不如彻底站到裴南蘅的对立面去,总归还能在夫人和三小姐这里讨个好,因而她立刻跪到裴嘉君脚边,声泪俱下地哭诉道:“三小姐,这都是大小姐逼我说的,是她逼我的啊。” 裴嘉君一脚踹倒槿秀。 她看向裴南蘅,白莲花似地反问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妹妹不知何处得罪了姐姐,姐姐竟要用这种办法来污蔑我?” 裴南蘅不急不躁,“妹妹何必如此气急败坏,要想知道我这话是不是污蔑,让我搜一搜不就好了,若是没搜到我阿娘的护心镜,我自当去父亲那里请罪。” 裴嘉君断然拒绝,“不可以,凤栖轩是我的住处,谁都不能搜。” 此时,裴嘉君的其他婢女已经进来了卧房,护在裴嘉君身边。 裴南蘅知道裴嘉君在忌惮什么。 梦境里,裴嘉君最后嫁给了裴氏的血仇临淄陈家,她与陈家的私生子在此时就已经苟且过多次,这间卧房里或多或少都藏着她与那个私生子互通的书信和信物。 若是被裴南蘅的人翻出来那些东西,裴嘉君多年来经营的洁身自好、自持矜贵的千金大小姐都会毁于一旦,而如果被裴景海知道她与陈家子厮混,以裴景海心狠手辣的性子定然会把她打死的。 但裴南蘅过来就是要搜裴嘉君的卧房的,所以她不可能放弃。 不过,既然裴嘉君的态度如此坚决。 裴南蘅想了个折中的主意,“这样吧,三妹,这里是你的卧房,让这些奴婢乱翻乱找的确不妥。” 她侧脸看向迎兰,“迎兰姑娘,你把我三妹那些婢女都拖出去吧,我三妹的房间,我亲自搜。” 迎兰知道裴嘉君没有灵骨,所以没有过多防备,就按照裴南蘅的吩咐把裴嘉君的那些婢女硬生生拽了出去。 裴南蘅又看向漱雨,“那些婢女很沉的,你去帮帮迎兰姑娘。” 见婢女被拖出去,裴嘉君瞬间有些慌乱,但她又怕自己离开后裴南蘅在房间里搜出什么不该搜出的东西,因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婢女被拖走,“去找父亲母亲,就说大姐姐要杀了我,去让他们过来救我。” 裴南蘅听到裴嘉君这话,觉得实在离谱。 “嘉君,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啊,你可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我怎么可能杀你呢,“裴南蘅拖着沉重繁冗的裙摆,走到裴嘉君面前,微笑着,但眼中冷意森然,她小声对裴嘉君说:“我会一点一点地把你折磨地生不如死,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的母亲、兄长,是如何死在我的手里的。” 裴嘉君脸色惨白,她手指颤抖着指向裴南蘅,“你,你果然是装的,你果然在记恨我阿娘,我要去告诉父亲,我要去告诉父亲!” 但裴南蘅那里会给裴嘉君这个机会,她从袖口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匕首,对准裴嘉君的脖颈就挥了过去,裴嘉君下意识闪身过来,锋利匕首划过她颈侧,斩落几缕碎发,裴南蘅追上去,边与裴嘉君纠缠打斗边扯着嗓子喊救命。 差点被捅死的裴嘉君听到裴南蘅喊救命,明显愣了下,恍神之间,那只匕首已经被塞到了她手心里,而裴南蘅的脸上也出现了一道很长的被匕首划出血的伤痕。 迎兰闻声闯进来时,只瞧见裴南蘅缓缓倒在了地上,而站在裴南蘅对面的裴嘉君脸色惨白,手里握着沾血的匕首,结结巴巴地解释说:“不,不是,不是我,是她自己划的,是她自己把脸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