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战国危机公关手札》 第1章 第 1 章 “新方案天亮前必须交,做不到就滚!” 对方的火气几乎穿透屏幕,而此刻的林晚下意识扶了下眼镜。 大脑飞速盘算,对方的数据在心中一一罗列,喜好、缺点、软肋、最近的困境等等,一只手在纸上秒估各项指标。 这是一个资深公关专家的基本素养。 林晚的MacBook被青铜剑刺穿的时候,甲方发来的最后一条微信还显示在裂开的屏幕右下角,时间是凌晨三点一刻。 但此刻的林晚身子后仰,深吸的那口凉气压在嗓子里,鼠标攥在右手上,仓促抬起到鼻尖前。 但青铜剑尖上传来的锋利还是削断了她耳边的一缕青丝,激的她脸色发白,额头见汗,干涩的嗓子下意识吞咽了一下。 饶是林晚见多识广,面对着突如其来的险境,一时间也看不出青铜剑的来历。 只有剑身的繁复纹路在这个瞬间几乎是带着灼热印在了她的脑海中。 滋啦一声。 变黑的不止是电脑屏幕,还有林晚的视线和知觉…… 再次有了意识,林晚是被钻进鼻腔的浓烟呛醒的,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着火。 她下意识去拿眼镜,却摸了个空,抬手去扶却摸到了自己的眼睛,再往上摸,头上一根发簪随意插着,然后是一股陌生感袭遍全身。 握拳,感觉力度大不如前;深吸口气的胸腔扩张感更差,这完全不像自己用了二十五六年的身体。 接着便是一大堆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涌上心头——楚地,楚女,楚人边民林碗,文书库房,边亭,戍所等等,而后是在战场上跟野狗比快,与乌鸦争食的记忆,最后的画面停留在库房中,库吏李通古吩咐她整理木简,包括给个别木简涂红漆。 随着视线逐渐清晰,才发现身上穿的是粗糙的深色麻衣。 “这不是我的身体……”念头蹦出,一股寒意瞬间压过对火的恐惧。 然后便是身周堆着的木简,房中四排高大木格架贴墙而立,视线前方格架左右各一扇门,左远右近,格中放满木简,地上三根立柱下更是成捆成堆,此刻却有多处浓烟正盛。 只有林晚靠着的立柱下木简最少,并无丝毫烟火,且有几枚木简顶端涂有一丝红漆。 随着房中接连响起爆豆般的噼啪声,浓烟再次涌来。 林晚脑中警铃大作,下意识抓过那几枚红漆木简捂住口鼻,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有如千斤,根本不听使唤。 砰! 随着房门洞开,一起撞进来的还有李通古的惨嚎和林晚的微弱呼救,房中也亮了不少。 “苍天!我的塞策,这可如何是好!” “这里……救我……。” 脚步声近,李通古径直略过林晚冲到格架前快速翻找,浓烟反而淡了许多,却看到格架之上火势渐大。 眼见大火失控,李通古这才转头走向门外,却被林晚用尽全身力气拽住了袍袖。 “如果外面没人,那只有我能证明这火与你无关。” 林晚下意识想推一下并不存在的金丝眼镜,这是她想问题时候的习惯动作,手抬到一半却僵在了半空,最后不自然的放下。 她的话截停了李通古的脚步,对方也不多话,双手拖着林晚往门口移动。 刺鼻的焦糊味中,沉闷的咔嚓声伴随着嘭的一声闷响。 门边的格架发出让人牙酸的噶吱声后,轰然倒塌在李通古身前,火星四溅。 林晚抬头看去,门已被大火堵了个严严实实。 不等林晚开口,李通古便扶着她朝另一扇门走去。 但此刻房中火势已到失控边缘,这死腿偏偏又让她无法行动。 想她林晚,被公司人称“冰貂蝉”,最擅长的事情便是为客户在危机中找寻一线生机,如今却要对自己来一次超级危机公关。 但此次危机最为棘手,稍有不慎便是灰飞烟灭,而且是物理意义上的。 随着其他格架的陆续倒塌,只有左边第二根立柱火势最大,后面的格架反而火势不大,几只瘦弱老鼠被大火烤的吱吱尖叫,到处乱窜。 李通古脸被烤的通红,眼中却很平静,只是嘴唇白的吓人,抓着林晚的手却微微颤抖,越来越紧。 职业敏感告诉她,此刻李通古已经处在情绪失控的边缘。 “你先出去想办法,再回来救我。”林晚声音平静,似乎丝毫不受大火的影响。 “闭嘴!若非受你拖累,我会被困于此?边关塞策被毁是死罪,我若能出去还回来救你?笑话!” 李通古攥拳暴吼,林晚不仅从他话中听到了讥讽,还有他眼中那一丝一闪而过的残忍。 林晚很明白何为祸从口出,因此闭嘴就是她此刻唯一的选择。 一个只能输出情绪的人,已经没有了沟通的必要,林晚不会跟他多费口舌。 不过,让林晚疑惑的是,这“塞策”到底是什么?居然能让李通古丢命? 但这个问题原主的记忆并不能给林晚解惑,只知道每隔几天李通古会给他一些木简,要求在木简顶端涂一丝红漆,但凡她偷看就得再回战场刨食,她宁愿死在这里都不想再回去。 而此刻的房间中,热浪肆无忌惮舔着二人的皮肤,针扎一样的灼痛笼罩所有外在皮肤。 二人已被迫退回库房东南角,林晚却一直抬头看着房顶,心中习惯性做着妙估。 “右手第一根立柱柱基燃烧60%,倒塌后刚好砸到被堵的房门上。” “右手第二根立柱通体燃烧45%” “左手第一根立柱柱顶燃烧50%” “左手第二根立柱整体燃烧70%,但距离太远,后面的格架火势正旺,若是冲过去大概率刚好倒塌,逃生几率反而最小。” 对火势的观察显然不止林晚,李通古也在计算,因为他带着林晚尽量避开火势往左边移动。 “别动,在这里等。”林晚的声音很冷。 “等什么,等死?”视线在房中游移的李通古显然被林晚的话惊了一下,反唇相讥。 听着李通古的暴怒质问,林晚没有解释,只是点点头。 李通古刚要开口,却听轰隆一声,右手第一根立柱再也支撑不住,对着房门重重砸了下去,房门位置的半面墙被砸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就是现在,快走!”林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 李通古心中狂喜,求生的本能让他奋起余力,拖着林晚硬生生冲了出来,扑在地上感受着难得的凉意。 天朗气清,清风拂面,让人忍不住深吸口气。 咳咳咳!咳咳! 但这救命的空气却像一把尖刀扎进喉咙,引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咳。 林晚整个人在地上缩成虾状,泪如泉涌,视线模糊。 直到几次呼吸之后,方才有所好转,但喉咙中的刺痛并未消散,站起身揉了揉眼睛。 “马蹄声,附近有战场?”林晚转头看向李通古。 “此乃边关,有何稀奇?”语毕,李通古心头浮现的却是林晚火场中抬头掐诀的样子。 林晚看李通古只是敷衍,脸朝着在在大火中不断坍塌的库房,眼神怔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队骑兵出现在不远处,李通古心底震动,但依然转头笑吟吟看着林晚。 “稍后莫要多言。” 林晚不搭话,只点了点头。 骑兵队停在近前,当前队长身穿胸甲翻身下马,吩咐其他人立刻救火,但房木本就助燃,此刻又是大火成势,茶盏功夫几乎只剩烧黑的残垣断壁。 手中攥着马鞭对李通古简单拱手作揖:“李库吏,库房中可有舆图?” 李通古点点头,骑兵喉头滚动,继续问:“军籍呢?” 李通古并不答话,反而对着那名骑兵深深作揖。 那人深吸口气“既是如此,我便如实上报,李库吏恐怕要受车裂之刑了,追查下来更是祸及家人,罚为官奴。”说着腰间的刀已弹出一截。 “李库吏,听闻古人最喜退位让贤,你也是读书人,不知可否让贤?”斥骑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 李通古早知文书库房被毁是死罪,但心中总还有一丝奢望,或许会看在自己这么多年勤勤恳恳的份上留自己一命,但这斥骑如此说,瞬间便让他脸色煞白。 此刻库房火势渐小,灼热感已然大大减弱,但李通古心中只有屈辱,无尽的屈辱。 谁都能来踩自己几脚,而这库吏也不过是让自己一家老小果腹罢了。 他转头看了看身侧的林晚,的确是个不错的替罪羊,但他李通古不想做那个重利而忘义之人。 况且林晚能作证,这场大火跟他无关,且整理库房木简并无任何失误。 若被自己推出去当替罪羊,李通古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可当李通古余光扫到林晚手单手掐诀之时,火场上那一幕再次涌上心头,若将后背交给此人,他实难做到。 但下一刻斥骑眼神发冷,手便抹上了刀柄。 李通古上前半步:“更卒林晚就在眼前,何必累及他人?” 说着便回身看了眼林晚。 对于李通古瞬息之间完成站队,顺手还补上一刀的行为早在林晚意料之中。 因此面上毫无变化,哑着嗓子开口:“如果是我纵火,怎么会白天纵火,还留在库房之中?杀了倒是简单,上级如果追责,不知你要怎么解释?恐怕让人替代李库吏的计划也无法进行。” 林晚几句话便切中要害,斥骑眉头紧皱,看向李通古,手上动作却已顿住。 虽然李通古致文书库房被焚毁,此一罪他便可将之就地砍杀,但这更卒所言颇有几分道理,甚至带着威胁。 李通古眼角余光扎在林晚脸上,悔不当初,若不是斥骑在此,必除之而后快。 “来人,将二人关到戍所禁室。”斥骑队长说完转身上马,手一挥便有救火斥骑应声走来。 说是救火,其实也就是找寻已成灰堆的库房能否有残留木简,结果可想而知。 李通古面如死灰,眼底的怨恨几乎压制不住,但林晚斟酌着,语声如蚊:“李大人可曾听闻‘塞策’?就是那种一端有……不知李大人当初库房翻找的可是此物?”说着手中露出一截涂着红漆的木简。 再见此物,李通古遍体生寒,眼神如针,语声极怒却极低:“你待如何?” “合作,活命。” 面对林晚的提议,李通古怒火中烧却发作不得,若是让这斥骑队长知晓“塞策”之事,必有灭族横祸。 李通古看着林晚,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心思如此缜密,确是生平仅见。 深吸口气,只能点头应下。 新书存稿充足,卖萌打滚求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眼看队长要走,李通古还想上前开口。 却听身后赶来的斥骑喝骂:“快走,磨蹭什么!” 李通古脸色不悦,豁然转身,却见斥骑将腰间佩刀抽出一半,立刻选择闭嘴。 后背却惊出一身冷汗,身份转变太过突然,险些误入鬼门关,一时间心如死灰,步履蹒跚。 而林晚刚从火场中死里逃生,喉咙刺痛,体力耗尽,双腿即便已恢复行动,但依旧阵阵发软,走的格外吃力,比之方才已有所恢复。 李通古深知从此地到戍所不过一里多地,若是不知脱身之法,此途每一步向前皆为不归路。 此时的林晚才有余力查看周遭。 之前的天朗气清此刻已是乌云密布,两侧山峦起伏,隘口设有边亭,只此一途穿山而过,颇有易守难攻之地利,只是树木稀少,乌鸦悬于半空,盯着坡地之上白骨隐隐,偶有弓弩手闪身查看,亦多为伤兵,却眼神警觉,林晚目视悬空乌鸦,突觉自身与李通古处境与此颇为相似,如笼中猎物,每一步都在他人监视之下。 这边关景象让林晚颇为不喜,但此刻不得不走。 却听李通古轻声开口:“你有何良策,可否告知?” 此时队伍走在路上,窸窸窣窣,四下沉闷而单调的马蹄声喀嗒作响,偶有兵器碰碰撞却与之前大不相同,这些声音落在李通古耳中,只有禁锢和悲凉。 几年勤恳却换来如今的下场,他恨不得仰天长啸几声,方能一舒胸中块垒。 “告诉我边关的情况,队长上级的性格、喜好,还有你的上级,咱们得为脱困做想办法。”林晚之言虽有理。 但李通古心中就是无法接受,林晚看他无动于衷,袖口之中立刻露出涂红木简。 李通古即刻换上一副笑脸,恭敬异常,但是心中却升起一股怨毒。 “你不用这样,如果我死,你也活不了。”林晚话虽平静,但李通古却比吃了臭虫还难受。 “一个小小更卒也敢为难与我!”李通古恨的牙关紧咬却发作不得。 二人对话本就刻意低声,几步外的斥骑也只当是二人因害怕而报团取暖,加上二人经历大火之后,脸上污浊不堪,倒是没引起斥骑的过分关注。 “李大人,你的上级或戍所之内有没有熟人?这些人的性格、喜好你知道么?”林晚低声问。 李通古本已心如死灰,听林晚开口眉头深皱,抬眼瞟了她一眼,便再次转向别处,等死远比即刻就死更折磨人,这一里多地他从未感觉像今日这般漫长,心中所知又有何用?罢了罢了,说与她听也是幸事。 “库房失火事关重大,必然惊动边邑长丁洪,此人执法严苛却贪利,边关方城下辖戍所尽归于他,上蔡距方城不过百里之距,半日即到,恐怕……”剩下的话李通古懒的再说。 这些话李通古并未可以低声,惹的身后斥骑喝骂:“将死之人还如此啰嗦,是想逃么?找打!”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斥骑手中的鞭子。 啪的一声抽在李通古后背之上,衣服瞬间裂开,显然是使足了力气。 却见李通古停步转身,眼神平静的看着身后的斥骑,缓缓开口:“我乃将死之人,身无符传又能逃去何处?若平日里有怠慢之处,还请包涵,李斯在此谢过!”说着便对斥骑深深作揖。 斥骑一怔便要拔刀,却被赶来的队长喝止。 却见李斯眼底划过一丝怨毒,而后缓缓转身,脸色平静至极,说出的话却是残酷异常。 “库房被毁,作为巡哨斥骑,你却未能提前察觉,按律当受劓刑!” 但林晚此刻的内心却是极度震惊,原主的记忆中只知道文书库吏是“李通古”,却从未知晓此人乃是后世名相李斯。 若是助他脱罪,日后岂非大有裨益? 如此一想,林晚上前一步开口:“请高抬贵手。” 言外之意林晚自然清楚,右手习惯性虚空书写,心中已有大致估算。 “就地被杀指数10%,蛰伏策略最佳!!!” “边邑长丁洪,可交易指数80%,高价值物品最佳。” “李斯信息提供完整度50%,极端权衡,执着于主导事件,保持上位者心理优势!属强劲对手!” “李斯信息提供真实度100%。” “与李斯联盟脆弱指数90%,高危!” “李斯背刺指数100%!” “未知风险:李斯与丁洪关系指数” 综上所述,打消李斯的顾虑便是当前重中之重,对于“红漆木简”的恐惧应该是最好的试探。 李斯看到林晚林晚再次单手掐诀,心下一沉,未及询问便觉手中多了根木简。 低头看去,此刻木简顶端那一丝红漆在他眼中犹如战场冷箭,心中恐惧似冬夜中单衣远途突遇鬼怪,通体冰寒。 看着李斯面色狂变,握着红漆木简的手止不住颤抖,林晚心中笃定,这便是最好的把柄。 却不知李斯的杀手锏远比她的估算来的猛烈,这一点连林蛙自己都未曾察觉。 戍所已近,却见一名斥骑飞速奔到近前。 “你们可算回来了,丁邑长已至,正在堂上大发雷霆,命你二人一到,即刻前去问话。” 林李二人对视一眼,心下皆是黯然,丁洪的到来远比预料的要早。 是何原因让他来的如此之快? 成了压在林晚和李斯心上的一块石头,只能跟着斥骑走向大堂。 说是大堂,实则不过是一间单独的石屋,四周有士兵看守。 来到近前,斥骑站立在旁,示意二人进去,却听屋内传来声音:“李斯,你进来吧。” 林晚深知此刻若是不出现在丁洪面前,自己的小命就真的捏在别人手里了,这种感觉不是林晚喜欢的,她相信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喜欢被人拿捏。 因此跟着李斯就要进去,却被看守士兵侧身挡住,林晚心往下沉。 却不知此刻石屋之内的气氛同样充斥着博弈,丁洪与李斯之间仅隔一张木桌。 丁洪看着李斯:“库房被毁之罪,李库吏可有话说?” 李斯深知罪责所在,深吸口气:“库房被毁,邑长自有失察之责,武阳又是边关重地,若如实上报,邑长恐难辞其咎,或许被贬也不无可能。” 丁洪圆脸之上,单眉一挑:“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李斯心下稍定,继续开口:“若是秦国细作纵火,在您周密搜捕之下擒获此人,那便是大功一件,不止仕途坦荡,借此再进一步亦不无可能。” 话音落下,丁洪面色如常,却屈指轻轻敲着桌面。 笃——笃——笃! 敲击声越来越慢,直到缓缓停下。 盯着李斯的丁洪圆脸之上突然堆起笑容,开口:“李库吏真是好算计,容我思虑三日,这几日就委屈李库吏了。”说着便喊来卫兵,带着脚镣将李斯“请”了出去。 丁洪贪利不假,但需做好万全准备,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他可是很惜命的。 林晚看李斯带着脚镣出来,眼神询问,却见李斯上前拍拍自己肩膀,低声说:“林姑娘,你……好自为之吧。丁邑长他,唉!你若认罪,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是我李斯害了你……”说着,眼中竟滚下热泪来。 然后林晚带着心底那一丝疑惑走进石屋,低头□□衣角,只用余光观察丁洪,她需要给丁洪一个怯懦的印象,才能让自己接下来的回话被对方认可,对于弱者,他人的为难总会留有缝隙,这是人之常情,也是自己掌握主动权的基础。 “库房纵火一事,李斯说你是秦国细作,你有何话说?”丁洪开口,脸上全是烦躁。 此言落在林晚耳中,却只有“纵火”二字最为关注,从丁洪口中这两个字,那么便是李斯“之功”了,也进一步说明他不仅没有维护二人之间的脆弱联盟,而且给丁洪出谋划策,顺便祸水东引。 林晚憋了口气,脸瞬间胀的通红开口:“不是的邑长大人,请您息怒,边关文书库房失火,事关您的仕途……” 林晚顿了一下,看丁洪的面色稍缓,才继续说:“更关乎楚国安危!” 丁洪点了点头。 “我若是秦国细作,纵火之后而身不退,反被困火场?若是如此细作被派到邑长大人辖地,岂不是对大人的羞辱么?如此违背常理之事,还请邑长大人明鉴;再则,上级追查此事,大人作何解释?这不是给大人立功,而是给大人您埋下天大的隐患。” 林晚说完,丁洪上身前倾,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林晚深知对方已然心动! 因此继续开口:“真正的功劳,并非将我当做替罪羊交出去,而是保住库房中最为要紧之物。” 听闻此言,丁洪反而将身子缩了回去,显然兴趣缺缺。 林晚心中暗骂老狐狸,不过对方单手仍旧留在桌上,手指无声点着桌面。 动作微不可察,确瞒不过林晚的眼睛。 “塞策之于您和李库吏恐怕已不能用重要二字形容了吧?若能寻回……” 林晚很“识趣”的闭嘴,丁洪确豁然起身,上身前倾瞪着林晚说:“李斯告诉我,是你藏了塞策,你现在交出来,我保你安然无恙。” 有句话在丁洪心中狂吼,却无法明言——那塞策若落入秦人手中,别说上蔡,整个武阳关会是什么下场?他不敢想…… 丁洪的架势确实让林晚有些意外,但也仅仅只是意外,还远达不到让她露怯的程度。 再则就是,愤怒与虚张声势的界限颇为明显。 面对丁洪的试压,林晚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淡淡开口:“邑长大人,做个交易吧。” 丁洪眼见施压不成,反而被这更卒看穿了去,收起轻视之心,点了点头。 “你要什么,说吧。”丁洪单刀直入。 “符传。”林晚回答很干脆。 “塞策什么时候给我?”丁洪再次开口。 “符传,两份!”林晚似乎没有听到丁洪的问话。 “那一份给谁?”丁洪有些诧异,因此询问。 “李斯。”林晚之所以没有隐瞒,是因为没有必要。 “我需要时间,这三日就委屈林姑娘了,来人!” 林晚和丁洪都是聪明人,因此不需要再多言,而后林晚同样带着脚镣出了石屋。 屋外微风习习,林晚的后背早已被汗透,此刻只有她自己清楚,刚才做了一场怎样的极限施压,而所谓的赛策除了自己手上的几根红漆木简和李斯数次惊慌的反应,除此之外,对于赛策她一无所知。 与李斯关在禁室的林晚则真正的感到了那种浓烈的危险,因为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如芒在背。 待林晚脚镣声远去,丁洪才起身自语:“哼!棋子而已,也敢妄图执棋?” “这事儿可别再跟‘混沌社’那帮疯子扯上关系”想到那些人,无名火起,怨毒从眼底涌出,但丁洪心中还是打了个冷颤。 只是华服之下虽有护甲,亦觉冷意透骨。 符传:古代重要的行政与军事凭证,具有双重属性:一方面作为出入关隘的通行文书,用于身份核验与税收管理;另一方面特指兵符,象征军事指挥权,用于军队调遣。其形制多为竹板或金属材质,剖分两半以便核验,广泛应用于汉代军事行动中。相关记载可见于《搜神记》《后汉书》等典籍,印证了符传在古代社会管理制度中的核心作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而此刻被推搡进禁室的林晚。 看到的却是个阴暗逼仄的石房,随着木门关闭,禁室之内光亮失了大半,更显昏暗。 接着林晚口鼻之间便充斥着恶臭,那是一种混合着粪便、陈年血污和霉烂的味道。 令人作呕的气味让林晚下意识捂紧口鼻,转身去拽木门,入手湿滑,只有锁链一次次绷紧后的哗啦声响,而后便是士兵不耐烦的喝骂声。 无奈转身后林晚踮着脚尖,身体缩在门角,但脚尖的黏稠感还是让她浑身难受。眼睛适应昏暗后便看到了蹲坐在角落的李斯,不过此刻的李斯没有开口,甚至没有转头,而是双眼直直的盯着某个角落。 顺着李斯的视线,林晚看到几只瘦弱老鼠惊恐的挤在一条石缝之中,吱吱尖叫,乌溜溜的眼珠子齐齐盯着外面,惊恐万状,林晚眉头紧皱,胃里忍不住一阵翻腾。 然而李斯却仿若偷入瑶池之地,偶然看到珍馐之物,眼中精光爆闪,死死盯着石缝中那群老鼠,右手无意识的捻着胡须,嘴角噙着一丝狂热甚至崇敬的笑意,比之欣赏美人财帛更为倾心。 突听他低声开口,仿若呓语:“厕鼠如我……我似厕鼠……污物!嘿嘿!嘿嘿嘿……偷吃污物!”眼神痴迷,捻着胡须的手陡然间用力拔下几根,颧骨上的肉跟着狠狠抽动几下。 而后伸手抓起地上的泥土,抓握,捻动,越来越慢,口中呓语越来越低,直至不可闻。 “是!是!在仓……而不在鼠……” 林晚看他如此,心中恐惧越盛,但她自制力极强,将心中恐惧硬生生压了下去,但却无法抵御李斯手上动作对她的刺激,胃中一阵翻腾后忍不住俯身一阵干呕。 却听李斯再次开口,只是语速极缓,再不似之前那般低声呓语,而是语声洪亮清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此言一出,正弯腰干呕的林晚猛然一怔,下意识放下捂着口鼻的手,惊愕的看着装若疯魔的男人。 后颈上窜起一股寒意,让林晚一时间忘记了周遭的恶臭。 她听懂了李斯话中的含义,那是冰冷彻骨的真理,无可辩驳。 几乎在同一时间,林晚给此刻的李斯做了最为精准的量化秒估——此人危险系数,无穷大!!! 却听李斯平静开口:“林姑娘若是嫌弃此地,尽可提前认罪,此生未曾见过的好酒好饭都尽可吃得,人活一世不过几十年,早些晚些又有何分别?” 如此绝境,即便是自己也曾数次绝望,但这更卒林晚从火场到现在,绝境何止一次?但却从未有丝毫颓败之相,即便如今被自己拉来当垫脚石,却仍在找寻并不存在的生机。 这一刻的李斯,竟在这污秽之地,对林晚有了些许惺惺相惜之意,看她样子也就十几岁模样,若是日子好些,只怕早就为人妇甚至为人母,也不至于在此地受苦。 李斯起身开口:“在此谢过林姑娘!请受李斯一拜。”话音活下,对着林晚深深作揖。 林晚这才第一次认真打量起李斯,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沿着法令纹下来的两条胡子,虽不长但很有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此刻的李斯给林晚的绝非精明,而是眼神温润,似有宝玉暗藏。 那种由内而外之通透,配着倒竖双眉,竟隐隐然让人有亲近之感。 但这些与颧骨、高额、鹰钩鼻合在一处,有略有矛盾之感,毕竟两千年前李斯的内心活动谁人知晓呢? 但现在林晚却真真实实的面对着自悟后的李斯。 “有什么话,你请说。”语毕后,林晚的话照例还是让李斯眉头紧皱。 但林晚这一点始终无法参透其中缘由,若是塞策由于线索极少而无法知晓内里,那李斯对自己的厌恶却是清晰异常,不过此时那种厌恶似乎已无法感知。 因此林晚只能将此归咎于第一印象,却不知这微小之事,在李斯眼中却是可以无限放大的杀手锏,此时即便多年之后,林晚每每想起仍旧心有余悸,由衷钦佩李斯之心思细腻,颠倒乾坤之能事,无人能出其右! “林姑娘,初入禁室,想必已看到厕鼠,不知有何感想?”李斯施施然起身发问,林晚却无法回答。 她对这个地方及老鼠只有本能的发自内心的厌恶,只想尽快逃离,这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待。 她能妙估危机中的人和事,但这种东西与林晚而言没有价值,或者说量化这样的东西没有意义。 但李斯却不以为然,盯着那些躲在石缝间的厕鼠,眼中满是欣赏,右手轻轻捋着嘴边的胡子,频频点头。 却听李斯再次缓缓开口:“厕鼠本就数量极多,无人在意,平日里所在之地阴暗潮湿,遍地污秽,甚至连吃食都是污秽之物,那么身上毛发自然干枯,身体自然瘦小,尤其见到偶尔进入之‘人’,更是惊声尖叫,躲藏便是第一要务,污秽之地除了污物,唯一活命的便是老鼠,这老鼠必定更加遭人嫌恶,不知林姑娘可认同李斯所言?” 林晚只是机械点头,此地恶臭实在让她难以忍受,连喘气都不敢大口。 李斯继续说:“厕鼠已然说完,咱们再说说仓鼠,囿于林姑娘生活所迫或许未曾见过;米仓之中亦有老鼠,李斯有幸见过数次,不过不同于厕鼠之消瘦干枯及惊恐,仓鼠乃是肚大身粗,毛亮尾长,偶有仓门大开亦不躲避,更遑论惊叫,鼠眼之中毫无惧色,偶有尖叫却是因对人厌恶而发怒,绝非因惊惧而逃遁,不知林姑娘现在又作何感想?” 看林晚仍不作答,李斯心中得意,认定她已无话可说。 再次缓缓开口:“林姑娘如此厌恶此地,竭力求生,与石缝之中老鼠何异?不过是从楚厕逃亡他厕,你我皆为厕中鼠,此乃命数!” 听了许久的林晚并非无话可说,实是恶臭难闻,无心与他争论,但李斯将她也比为厕鼠,简直无稽之谈。 林晚冷冷开口:“好一个厕鼠之论,若是自比厕鼠,那你可知新仓在何处?而新仓就一定是米仓而非厕所?在你看来楚厕皆为污秽之物,别国便不是如此?” 李斯本想说服此人为己所用,但听她说完心中却是一震,暗道此女绝非平庸之辈,心中便有了合作之意。 “非也,独鼠易死,群鼠易活。寻仓之路艰险异常,若有智鼠同行,便可易难为简,共食仓米,身侧再无污秽之物,更遑论偷食裹腹;林姑娘善破局,不知可愿同往?”李斯之言铿锵有力。 林晚依旧平静回答:“不知我能得些什么?你的保证我又如何敢信?如果出了这“楚厕”,会不会被李大人先喂了猫? “符传,路线和别国身份,这些若是你一人为之,绝无可能;况且塞策之事,你我绝难独善其身,丁洪其人只可为你我遮掩一时,时机一到我二人便是他的邀功筹码,若不能远离楚地,头顶便时刻有利剑高悬。”李斯之言正中林晚要害。 但林晚却再次开口,“你只所求不过米仓而已,我能为你提供‘寻仓’和‘固仓’之法,甚至成为‘仓主’。” 李斯捻须沉吟片刻,深吸口气仿佛下了某种决心:“林姑娘,我知你忌惮于我,然,你我譬如唇齿,唇亡则齿寒,我若告发你藏匿‘塞策’,你必死无疑;你若告发我之意图,我亦难逃一死;丁洪乐见其成,到时将你我都算作‘细作’,他借你我之过化为己身之功,你我若不信任,还有他途?” 林晚心中秒估,深知李斯所言乃是唯一真相,但她并不甘心被他人掌控。 看着李斯微微一笑:“不错,李大人说的聚聚在理,那就如你所愿,唇齿相依。” 李斯听闻,还未来得及心喜,便听林晚话锋一转继续说:“既然如此,李大人为表唇齿之诚,便将大人所知边关及丁洪之弱点告知于我,李大人应该清楚,每多一分,‘牙齿’便更锋利一分,不知李大人意下如何?” 林晚之所以处处争先,一是敲山震虎,二是对李斯献计丁洪将自己污为细作之事耿耿于怀,她深知李斯其人稍有优势便要大做文章,即便这优势只是可能。 随着天色渐暗,戍所及整个武阳关都隐匿在黑暗之中,一切危险似乎都藏了起来,一如这边关里的人心。 禁室之内安静异常,不时有水滴落下,微不可察,落在林晚耳中却格外清晰。 “看好那个更卒,这东西我要了,她乃社内是指名之物,三日后若无人来提……”声音极小,飘忽不定,辨不清方向。 话音落下,士兵的声音颤抖着应了声“社……喏!” 禁室之内瞬间死寂,林晚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怎么……”二字出口李斯立刻闭嘴,但他陡然间急促的呼吸告诉林晚,门外之人绝不简单。 一个能让边关士兵恐惧的人和组织? 指名之物? 此刻的林晚无法秒估,心中只有拉满的危险指数! 历史小课堂: “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出自《史记·李斯列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林晚立刻捂嘴蹲到门后,掌心汗湿,身体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李斯却清醒异常,惊恐与兴奋交织,,难以入眠,耳根时刻留意门外响动。 许久,门外再无响动,只有无边的寂静和疲惫,似潮水般冲刷着她的一事,最终将她拖入昏睡。 二人呼吸慢慢放缓,此刻禁室之中只有压抑水滴之声,偶然落下。 离楚之事虽定,却需细谋其事,原以为禁室乃是绝佳之地,何曾想屋漏偏逢连夜雨。 但林晚经历之事太多,心力交瘁,倦极闭目,缩在角落昏睡过去,半晌方醒。 却见李斯不知何时已凑到近前,耳贴门板,眼睛却盯着自己。 林晚下意识竖耳倾听,却见李斯眉头一皱,伸指竖在口鼻之间,而后伸手指了指禁室另一角。 林晚踮脚走到角落,李斯稍后跟来。 “往哪逃?怎么走?”林晚压低声音问。 却见李斯眉头立刻皱起,似在思索却让林晚察觉到一丝不快。 此刻二人距离极近,林晚突然福至心灵,心头想起李斯每次皱眉之事。 方才猛然惊觉为何李斯如此笃定自己乃是细作,斥骑队长、丁洪对其多言深信不疑。 原因就在开口习惯之上。 作为现代人,李斯等人之乎者也,甚至斥骑队长都有此特点,而自己却对此毫无察觉。 难怪李斯对此信心十足,若以此为由,何止在楚国如此,即便在任何一国,只此一事便是证据确凿。 想到此处,林晚开口:“李大人判断我乃细作而不告知缘由,皆是由我口音便是力证,可对?” 李斯本想与其商议离楚之事,此刻却是心底骇然,这把柄顷刻间便已冰消雪融,不复存在。 起身对着林晚恭恭敬敬作揖:“不错,此前你只一开口便是细作正是如此,林姑娘心细如尘,李斯佩服。” “我王虽为雄主,但楚地已无你我容身之地,还请林姑娘助我!” 此刻李斯败的心服口服,心下却是暗喜,将林晚作为同盟“智鼠”再合适不过,心中大定,离楚便是当前大计,便将己身所知和盘托出。 只是林晚何时发觉此事,让他一时间无法参透。 “路有三条,分别为东路、东北路、北路。”李斯开口。 “符传、路线、沿途哨卡、干粮补充地、途径国家、边境重地、小道还是官道。”林晚言毕。 李斯眼神虽有错愕,心中却有判断——此女心思只缜密,竟至于斯!所问皆为要害,绝非寻常更卒,嘴上却立刻解释。 当今天下,大国莫过于强秦、大楚,次则齐、赵、韩、魏、燕虽弱,亦为天下之柱石,其余皆为小邦,不过附庸耳;强秦东出,已夺韩魏数城;大楚虽地广,然兵甲不整;劲赵长平之后,国力未复——此天下之大势也! 东路走郢都,昭关、过宋楚二彭城,入齐薛郡,到达齐都临淄;此一路风险颇高之处便是弱宋之彭城,因其毗邻楚、齐、魏、赵之间,四国时有攻伐,恐遇战祸,沿途驿站多有吃食,风险最是不可控。 林晚听闻此言,在地上指着刚画好的简易路线图,点着宋国彭城微微摇头以示拒绝:“此途战祸与你我便是以卵击石,略有外伤便是死路一条,若是误入战场后果不堪设想,不可取!东北路线又当如何?” 东路本就非李斯首选,况且林晚提出的受伤之事,之前并未在考虑范围之内,他虽在边关之地,但日常多与木简为伍,今要离楚却未将此事谋划在内,实属失策。 见林晚发问,便将东北路线细细说来。 东北路线略好,只需从郢都过符离塞,再入鲁之曲阜,经东岳(泰山)而入临淄便可。 “符离塞属淮北郡,需有我王“竹符”配以“乡师荐牒”,后者易得,前者却是极难,若无宗族之人帮衬,实难获得。”此条路线李斯说的极快,显然在心中已盘算多时,但此刻却面露难色,似乎并无解决之法。 却听林晚开口:“此事若有转机,李大人可愿在郢都多留几日?” 李斯听后大喜,忙问缘由。 却听林晚继续说:“楚廷你我自然无法进入,李大人与木简文书为伍多年,想必定然见过此物,不知对于‘竹符’形制大小、图案多寡可还记的?” 此言一出,李斯如遭雷击,喉头连续滚动,面色震惊,眼中满是挣扎。 林晚此时又来一句:“已然决定离楚,李大人何必再遵楚律,离楚之日便是翱翔之时。” 听闻此言,李斯眼中少于的流露赞誉之色,心中却不免骇然,此事一旦败露便有杀身之祸,此女却瞬息之间便有决断,非常人! “此线路沿途所经之地还请李大人详述。” 听林晚问询,李斯心中对她越发认可,当即开口:“郢都至符离塞沿途有仓禀,稻饭鱼羹极为美味,至于布币(楚国货币)我自会备下,唯一险要之地便是东岳,鲁地之中,应属此地最为凶险,再则便是鲁地旧人恐不好相与。” “若走此途,需备齐利刃,以防不测。”林晚轻声提醒,李斯颇为赞同。 “不知林姑娘对于仿制‘竹符’之事,准备何时动手,或有我能出力之处?还请告知。”李斯言辞恳切,但林晚已知其言外之意。 若是不知具体谋划,恐怕横生变故。 “李大人为我详细描述‘竹符’,材质、大小、薄厚、所有细节均不可有遗漏,此物关系你我项上人头。”林晚直视李斯,等他答话。 李斯捻着胡子,开始细细回想,约莫茶盏功夫后还是心头打鼓。 “林姑娘,不妨先听我说完第三条线路,你我再说竹符之事,可好?”非李斯胆小,实乃楚律严苛,稍有差池便是杀头之罪,由不得李斯不怕。 春秋与战国最大之不同,便是战争从“争霸”转为“兼并”,各国几乎都面临同一个问题——要么变强,要么灭亡。 如此重压之下,律法严苛便是最为直接、高效之强国工具。 若非如此,士兵、粮食、武器皆为无稽之谈。 林晚不言,暗夜之中双眼如灯,看着李斯,直到李斯顾左右而言他依然无解。 方才起身看了看禁室门板,而后才靠到近前,将声音压至最低。 “不知林姑娘要听些什么?” 林晚看李斯还在畏畏缩缩,冷冷看了李斯一眼,开口:“若要仿制,需知形制、大小、材质、图文、玺印、刻痕深浅、材质纹理及颜色,还请李大人知无不言。” 李斯喉头滚动,单手拢在嘴边,凑在林晚耳边:“材质而言,产自云梦泽之云竹,竹节短而敦实,却极为坚硬,素有金竹之称;需以铜刀去青,蒸煮之时需加入草木灰方能使其肌理舒展,吸墨而不晕;成品之时,非青非黄,乃是一种沉郁的暗金色,火光之下隐有冰纹。” 李斯顿了顿,食指与拇指轻轻捻动,仿若在感受那种并不存在的触感。 “至于形制……长一尺二寸,宽……有我二指并列之数;编联乃是三道朱红丝绳,绝非麻线,图文……” 李斯的声音虽仍旧很低,却陡然变的锐利,“除了传与符之外的大字,务必注意左下角。针尖般的笔触刻有一只回首凤鸟,凤喙所指便是编号方位,此乃第一处暗记。” “第二处,则在泥封,非寻常青泥,乃是郢都郊外特有的赤壤,掺以龟血,封泥干后色泽暗红,坚硬如铁,印文为‘郢都巡符令玺’。” 李斯闭眼细细思索,嘴里喃喃自语:“我记的那‘巡’字最后一笔 ‘辶’极为怪异,应是有过磕碰,有一处极为细微的缺口,若非我经手次数太多,绝难发觉。” “书写者……” 恰在此时,禁室外有火光闪动,林晚立刻伸手捂住李斯的嘴,自己也屏住呼吸,二人四目紧紧盯着禁室的门板,只等锁链响动,士兵闯入。 李斯喉头滚动,心跳如雷,余光扫到林晚额头,却见一层细密汗珠已然在她额头出现。 二人保持不动,许久后方才松了口气,李斯只觉林晚掌心汗湿,显然刚才紧张已极。 而后林晚对着李斯点头,示意继续。 “书写者,绝非胥吏。乃是……”李斯顿了顿,林晚却发现此刻的李斯眼中带了些许极淡的敬畏。 “乃是令史屈鸿的亲笔,他的字旁人模仿不来,隶书为骨,却带有虫篆之意,,尤其‘之、也、耳’总带一钩,如……鸟喙,似……蝎尾,孤峭之意极浓。” 沉思片刻后,林晚发问:“丝绳朱红!是茜草染还是朱砂染?色泽是鲜亮还是暗沉?” 李斯一愣,眼中流露一丝不悦,这种挑衅般的挑剔显然让他不喜,但转念一想便化为更深的忌惮:“朱砂,且为黔中砂,色泽暗沉,经年不褪。” 林晚眼神微亮,进一步逼问:“屈鸿写字,用的什么笔?狼毫?鼠须?书写之时是急促还是从容?” 李斯额头微微见汗,仿若被拉回了当年之时,呼吸急促间,脑中记忆几如实境,“紫毫,必是紫毫无疑。且下笔极重,几乎力透竹背,但行笔从容,有……有……有金石凿刻之风……你问这个作甚?” “笔意即是人心,急促则意模仿,从容则难伪造,记住这个感觉,它是我们活命的第三处暗记,也是最难的一处。” 李斯此刻心中对林晚之挑剔已然化为钦佩,如此年纪,心思如尘,若日后不与之交好,必是劲敌。 “之前李大人还有一条线路没说。”林晚说。 李斯捻着胡子正要开口,却听锁链哗啦落下,哗啦声响中,禁室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