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消彼长包月》
1. 怪胎
入冬的原城,大雪漫天,寒气彻骨。
天刚蒙蒙亮,从雪中走出一道胖矮的人影。
“哈——”带着花绿头巾的大娘时不时往手心哈气,牙齿不住地打颤,嘴里却还闲不住,不停怨骂着:“真是的冷死了,早知道不来这破地方,大冬天还停水停电!”
骂骂咧咧地提着两个桶来到河边,“还好这水还没结冰,不然打水都没地去。”
话唠叨个没完,手下却麻利地舀了桶水上来。
大娘干多了粗活,提桶水也不在话下。三两下便装了两大桶水,完事后跺了跺有些冻僵了的脚,又准备骂骂咧咧地回去。
还没等她鼓足劲儿提桶,便被一声婴儿啼哭吓得一踉跄。
“哎呦!”大娘跌坐在地,脸痛得皱成一团。
这会天还不大亮,她一个人来打水也是提心吊胆的,害怕的紧。
她挪动着笨重的身体爬起来,边揉屁股边壮着胆子望发声的地方走过去。
在福利院干了几十年工,也知道很多有脸生没钱养的畜生会往福利院门口丢小孩,凭着点良心她准备去那看一眼。
走到一大石头前往里一瞥,果不其然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躺在地上,漏出的小脸被冻得发紫,大概是饿了正哇哇大哭。
她抱起那小孩,打开襁褓一看,是个女娃嘞。难怪没良心的爹妈要把她丢了,又翻了其他地方,瞧瞧有没有残疾之类的。
“吔,是个好娃。”她奇怪地嘟囔了一声,不过这事已经看多了,已经见怪不怪了。
大娘手上没轻没重,把小孩翻弄得痛了,手脚挥舞又开始放声哭叫起来。
“咚——”随着小孩的动作,一个金灿灿的物件掉落,打在地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声。
大娘余光瞅见了顿时两眼放光,把小孩丢回原来的地方,快速捡起地上的物件揣进自己的腰包。
做贼心虚地偷摸左右看了一眼,确定周围没人后躲在大石背头,悄悄拿出手藏的东西。
看样子是块金子打得长命锁。
她急忙咬了一口又掂了掂,估摸还是个实心的,真是让她捡到宝了。得意的地想,还好那个贱女人偷懒没来和她一起打水,要不然哪能让她独吞这宝贝。
她没什么文化,但还认识一两个字。爱不释手地摸了个透后,忽然发现上头刻了一个“乐”字。
“乐,乐乐,哦应该是这个女娃的名字吧。”大娘碎碎念叨,说着把长命锁塞进最里面的裤袋里,好一会又不放心地给裤腰带打了个死结,勒到肚子发疼才放心。
忙活了好一通,她才去看那小孩。这里就一个福利院,如果不带回去可能小孩就要冻死了,但是带回去了院长可能又要不高兴了。
这几年院长总抱怨外面卖的东西是一天一个价,可上面却没多落下一个子,快要养不起里面那些小孩了。
犹豫不决间,小孩哭叫的声音越来越弱,大娘狠不下心,“倒霉催的,要不是看你可怜,我才懒得管你。”
她也顾不得其他,将小孩抱紧跑回了福利院。
福利院没多大,拢共就两栋三层的小破楼,十来个房间,外加一个小平房,做院长的办公室。
中间围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零零散散地摆了一些滑梯荡秋千等娱乐设施。靠近小破楼的区域竖着一陈旧的公示栏,上头写着大大小小的规矩以及处罚措施。
大人里除了一个五十多岁的院长,就是这个大娘,还有另一个年轻点的女人。小孩则是根据性别以及身体状况区分开,各自待在房间里自娱自乐。
整个福利院被管理得井井有条,半点听不见孩子的吵闹。
院长看见她抱回来的女婴不满了半天,大娘好说歹说才叫院长松了口。
“切,你当一个人是小猫小狗好养活啊。这么好心,干嘛不抱回去自个儿养,假惺惺。”一边扫地的女人白眼都翻上了天。
女人瘦极了,脸上颧骨凸得像是要顶了天去,嘴里还时不时吐几句尖酸刻薄的话刺着大娘。
前几年,福利院后勤岗有个小组长的空缺,能多拿几十块钱。大娘和瘦女人为此明争暗斗了小半年。
好巧不巧,瘦女人摔伤了腿,干不了重活。院长才以大娘资历深为由,把位置给了大娘。
面上的话是这么说的,但两人这梁子算是彻底结死了。
大娘也冲她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转身抱着小孩进了一间小孩不算多的屋子。
如同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乐乐,就此在这个又破又小的福利院安了家。
本有大娘照看一二小孩的日子也算好过,只是小孩年纪大了一些后,忽然开始一天一个病,时不时就上吐下泻。
镇上的医院查不出什么病,开了点感冒药就打发了去。
大娘想怎么也是她捡回来的,想求院长给些钱去城里看看。
求了几次后,院长被她惹烦了,干脆和大娘说:“来了这就是贱命一条,看什么病?这里上上下下几十张嘴等着吃饭,哪有那么多闲钱给她看什么病,医院开了什么药就吃什么药。小孩不都这样,你看那几个不也是这样过来的。”
大娘怕被院长开除,也不敢再吱声,看着怀里的病殃殃的小孩总有些于心不忍。
“哟,这是没气了还是怎么着?”女人一脸幸灾乐祸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抻长脖子看了眼。
“哇啊——”小孩大哭起来。
原是女人狠手掐了小孩一道,不管大娘的咒骂,笑盈盈地说:“你看,不精神得很,哪有什么病啊。小孩就是要抓两下,一哭一喊了,保准没大病。”
大娘怒骂了女人许久,也揣着手里的金锁犹豫了许久。
在乐乐三岁那年还不会说话时,大娘每天晚上摸着这宝贝,想到她可怜的模样,总睡不着觉。
终于,她良心实在过不去,忍痛把长命锁卖了,得了一千多块钱,心底踏实了不少,乐呵地带乐乐去了城里的大医院检查。
这不检查还好,一检查把大娘吓了一大跳。
医生看她的样子,叹了口气,换了个浅显易懂的方式劝道:“大娘啊,你家这孩子,脑子里长了个瘤子,万幸现在还是良性的,位置也不算太险。手术呢,现在做把握挺大,趁早做了吧,再拖下去,瘤子长大或者恶变了,孩子就真遭罪了,花的钱更多,人也可能……”
大娘张口结舌,颤声问道:“多,多少钱啊医生。”
“差不多四万就能做了。”医生尽量用轻快些的语气说道。
大娘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眼前发黑,差点没站稳。甭说四万,她连四千也拿不出,连忙摆摆手说:“不做了,不做了。”
像是怕被人抢走那点钱,又像是怕孩子听到这个宣判,抱着小孩逃也似的离开。
医生见惯了这样的人,惋惜一声,又埋头干自己的活计去了。
回了福利院,大娘就再也不说要替小孩看病的事了。
“可怜你来了这里,就是条烂命野狗。”大娘摸了摸小孩瘦弱苍白的小脸。
被她厚重的茧子磨疼了,小孩睁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爬起来眨巴眨巴地看着大娘,又好奇地转动眼睛往旁边探索。
自己同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
瘦女人是管小孩们饭的,每每到乐乐这时总要缺斤少两点。
自从大娘也对她不怎么上心后,瘦女人更是变本加厉。
乐乐最后一个捧着饭碗,巴巴地看着女人,张嘴啊啊几声,想讨要饭吃。
“乐乐呀,过来,来这里才有饭吃。”女人不怀好意地笑着引小孩去了后厨。
乐乐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听得懂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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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话,跟着她进了后厨。
厨房没有窗户,唯一的通风口被油污糊得严严实实。门一关,瞬间陷入一片窒息的黑暗,只有门缝底下透进一丝微弱的光。
乐乐视力不佳,接触到这么暗的地方,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吓得她抱紧手中的碗筷,企图从冰冷的铁碗里得到一丝慰藉。
“乐乐,过来呀,我在这里。”女人就站在角落,看着被吓呆的小孩心里痛快极了。
乐乐在饥肠辘辘的催促下,寻声准备摸过去,一路磕磕绊绊摔了好几跤,痛得嗷嗷叫唤。
快要摸到女人时,她哼笑了一声扭过身,让乐乐碰上尖锐的桌角。
“啊——”乐乐眼泪汪汪地捂住额角,随后张开双手啊啊几声祈求女人拥抱。
但这个女人怎么可能如她所愿,扯起小孩的衣领,一瘸一拐地拽着她去了角落。
“吃啊,死哑巴,怎么不吃?”她将小孩的头死死摁在盛饭的盆子里,张牙舞爪地大笑。
小孩被刚出锅的热饭烫得吱哇乱叫,哭喊着挣扎起身,她不会说话,只能双手合十求女人放过她。
过了许久,小孩不敢再动了,女人才将她拉起。小孩的脸被烧得红了一大片,眼泪汪汪地抹眼泪。
“哭什么,”女人扯起她的皮肉狠转了一圈,“再哭饭也没得吃了!”
小孩连忙捂住嘴,疯狂摇头,表示自己再也不敢哭了。
女人见此满意地点头,抓了一把饭丢进她碗里,“吃吧,跪着吃,给你吃饭还不好好感激我?”
小孩只能趴在地上,饿急了抓着米粒往嘴里塞。
乐乐一身狼狈的从厨房里出来,也被其他小孩看见了。
这里的小孩看多了人的眼色,自然更懂得见风使舵,为了讨好女人也跟着一起欺负起她。
或是对她做鬼脸,或是抢她的饭,或者伸腿绊倒她…
乐乐实在忍不了,瘦小的身体如同一只气急了的牛犊,将一人撞翻在地。
“男孩猝不及防,被她撞得向后趔趄,后脑勺“咚”地一声磕在了台阶的尖角上,顿时鲜血直流!
“啊——!!小哑巴杀人啦!!”
“血!好多血!!”尖叫声划破了福利院死寂的午后。
随后,她被院长关进了惩罚坏小孩的小黑屋里。
“养得你们胆子大了是吧,还给我打起架来了。”院长踢了一脚乐乐,又踢了一脚正流血的小孩。
她一向如此,两个小孩闹矛盾,各打五十大板就把事情揭过。处理完她便继续回了自己办公室,懒得理这些烦人的小孩。
等院长离开后,屋子外迅速汇聚了一群小孩。
门外,迅速聚集了一群孩子。他们拍打着木门,发出兴奋的、有节奏的喊叫。
“坏孩子!坏哑巴!”
“乐乐关禁闭!活该!”
“打死小哑巴!打死她!”
稚嫩的童声,此刻却充满了恶毒的诅咒和狂欢般的恶意,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穿透薄薄的门板,狠狠扎进乐乐的耳朵里。
院长的指责声,女人尖锐刺耳的笑声,小孩围绕着她的嘲笑声,无数道声音盘旋在她脑海。
她抱着膝盖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试图将它们隔绝在外。
她被关了一天一夜,除了大娘送点饭菜来,便无人再过问。
当那扇沉重的木门终于被打开时,刺眼的光线涌入。大娘看着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身影,试着叫了一声:“乐乐?”
乐乐抬起头,眼神空洞,脸上还残留着干涸的泪痕和污迹。她看着大娘的嘴在动,看着门外探头探脑的孩子,看着这个冰冷的世界。
然而,所有的声音,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永远无法穿透的毛玻璃。
自此,乐乐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哑巴怪胎。
2. 逃跑计划
“乐乐…乐乐…”
声音像沉在水底,模糊不清,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感。
是谁在叫她?
“乐乐,乐乐,乐乐…”声声急促,如同地狱里的催命鬼祟。
乐乐皱起眉头,身上像压着万斤重的石头,差点喘不过气来。
“啊!”即将窒息时,她猛得坐起,大口呼气吸气。
定睛一看,原来是隔壁的小胖妞压着她睡觉。乐乐面无表情无语地一脚踢开她。
小胖妞圆滚滚地被她踢回了自己的床位。
“烦人。”一个清晰的、带着点嘶哑的声音从乐乐喉咙里钻了出来。
她愣住了。像被自己的声音烫到,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黑暗中,眼睛瞪得溜圆。
“烦,人…烦人…”她小心翼翼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着,声音虽小,却真真切切地撞在自己的耳膜上。像破旧风箱里漏出的气音,但确实是她发出的。
她会说话了?
乐乐张开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痛,是真的!
夜里她视力不大好,穿好别人捐给她的丑衣服后,摸索着爬下了床。
站在床边愣了很久,福利院里死寂一片,乐乐的心却像被丢进滚水的石头,咕咚咕咚地剧烈跳动起来。一个在心底盘踞了无数个日夜的念头骤然涌上来。
她要,跑!
江乐十分有条理的收拾,将水壶挂在身上,以防她有喝水的需求;再背起有些破烂的书包,自然也不是福利院买的,是去年别人捐赠的;最后往书包里塞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她这几年收到的,是她自己的玩具。
其余福利院配置的东西,她一点没动。
准备好了,开启逃跑计划。
动作极轻地打开破旧的铁门,但经久未修的门还是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响声。
她顿时汗毛竖起,警惕地左右观察,确认无人发现,蹑手蹑脚地准备下楼。
当时大娘为了找一个人少的房间,特地把她安排在三楼最里面的一间。因此,她得花不少力气才能跑到楼梯口。
一路惊心动魄,幸好没有一个小朋友和她一样是个夜猫子。
万幸,有惊无险,她极其顺利地跑下了楼,来到大门口,她没有钥匙打不开门,但她也并不需要走大门。
乐乐身上丁零当啷的发响,蹲在地上,她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它温暖的耳朵。小黄在睡梦中舒服地哼唧了一声。
福利院她最喜欢的就是这只狗,但不能带它一起走,会和她一起吃苦的。
“小黄再见。”乐乐虽然惋惜,但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她先将书包往狗洞里塞过去,随后趴在地上扭动着屁股,哼哧哼哧地奋力把自己甩出狗洞。
“呼——”
灰头土脸的小孩如释重负地靠在墙边,忙活了大半天,她才得以在此刻喘一口气。
她的计划成功了一半,不能再休息下去了,再过一会她们就要醒了。
乐乐深吸一口气,鼓着腮帮子背起书包开始玩命奔跑。
小孩从小就体弱多病,体力一般,没跑几步就气喘如牛,呼哧呼哧地大喘气。
福利院建在偏僻的郊外,旁边荒无人烟,也没有什么光线。但乐乐习惯了,也没多害怕。
得益于小孩精力旺盛,乐乐再怎么体弱多病也蹿出去好远。
跑不动时,小孩就蹲在墙角休息一会,拉开书包翻出一小包饼干,是大娘偷偷给她塞的。
大娘手脚越来越不灵活,院长就想把她换了,再有瘦女人在一边挑唆,更惹得院长对她不满意。
没办法,大娘只能看她两眼色做事,不敢得罪女人。于是就只能在女人不给她吃饭的时候,偷偷塞一两个饼干给她吃。
乐乐很感激大娘,虽然她卖了自己的长命锁,但是也是为了给自己看病,她人真的还不错。
至于她是怎么知道的,就说来话长了。
简单来说,就是有一次乐乐又生病了,大娘自己的儿子也生病没空照顾她,但院长硬让她留下。
大娘怒急下便指着乐乐破口大骂,“亏得我大冬天把你捞回来,让你捡回条贱命。要不是看你可怜,我早就拿你那破金锁自个儿享福去了,还给你看病,死人棺材的东西…”
乐乐眨了眨眼睛,小口小口地咬着饼干,她不能吃得太快,不然之后就没得东西吃了。
她不舍地将饼干塞回书包,继续向镇上走去。
为什么会有出逃这个计划?
一个经常来福利院做义工的姐姐,说起她的警察爸爸时,眼睛总是亮得像星星:“乐乐,警察叔叔阿姨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他们抓坏人,保护好人。如果你遇到了困难,就去找警察!他们一定会帮你的!就像我爸爸那样!”
乐乐似懂非懂地点头,边走边嘟囔:“我要去找警察,警察会帮乐乐找到爸爸妈妈。乐乐…就有家了。”
她就会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就像那个姐姐一样。
乐乐攥着书包的带子,越想越满身是劲儿,脚步加快往镇上赶。
天蒙蒙亮,乐乐终于摸到镇子边缘,这里路边已经摆上一条龙的小摊。
嘈杂的吆喝声钻入她的耳朵,平时她听力敏感,一点噪音都能让她烦躁不安,但这会她已经顾不上这些声音了。
“那是谁家小孩?”
“哎呦,不知道哦,这么早就背个小书包,要上学么?”
“我家的小孩要是有这么懂事就好咯。”
–
乐乐饥肠辘辘地驮着书包漫无目的地瞎走,这个小镇对于她来说,太大太大了。
她有些走不动了,蹲在一个小超市门口,咽着口水看向摆在店外头香喷喷的烤肠。
“咕——”
乐乐捂着快瘪到后背的肚子,垂下眼睛,没什么大不了的,等她找到爸爸妈妈她想吃多少吃多少。
“啊!”旁边传来一声惊呼和一个小孩的哭闹。
“你怎么回事,拿个东西都拿不稳,没摔痛吧。”
乐乐抬起头,看见一个女人骂骂咧咧地拍着小孩的膝盖上的灰尘。
小男孩愣了一下,随即就要弯腰去捡,被女人惊呼一声猛拍小孩的手,“哎呦,你干嘛,都掉地上了不干净的。吃不了了,吃不了了。”
但小孩不依不饶地要去捡,不给就大哭起来,“妈妈……”
“好好好,真是服了,给你重买一个,行了吧!”女人撇撇嘴,又给小孩拿了一个,“好好拿着啊,算了我给你吹吹,烫着呢。”
这下小孩才满意地捧着烤肠笑呵呵,张开手说:“妈妈抱。”
女人无奈地抱着他离开。
乐乐没去看那两人,眼睛如饿狼般死死盯着滚落在地上的肉肠。
她也学着那女人的动作,拍自己的手,打红了后,对自己说:“妈妈说,掉在地上的东西不干净,吃不了,我要听妈妈的话。”
乐乐是个乖孩子,她才不会和刚刚那个小孩一样大哭大闹,她很听话。
半晌,她闭上眼不去看地上的肠,猛得站起来,准备继续去找警察。
忽然眼前一黑,她想往旁边抓些什么撑住,但什么都没抓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诶,诶,这小孩…”小商店老板在里面看注意到她很久了,见她倒在门口,吓得赶忙跑出来。
乐乐睁开眼睛,看到对面女人焦急的脸色,双手张开扁扁嘴,“妈妈抱…”
小商店老板本来自己就有一个小女儿,看到小孩这可怜的模样于心不忍,把她抱起来拍了拍她的背,“你是谁家的宝贝啊,怎么这么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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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跑到大街上来?是不是饿了呀?”
乐乐趴在老板肩头,贪恋这温暖的怀抱,手握起拳头,一言不发。
“嗯?怎么不说话?”老板推开商店的门把她抱了进去,在门边拔了根糖给她,“吃个糖吧。”
被塞了一根棒棒糖,乐乐眼睛一亮,随即死死抱住老板的脖子,欢快地叫道:“妈妈,妈妈,你就是我的妈妈!”
大娘偷偷塞饼干给她时,总是鬼鬼祟祟,生怕被院长发现。而这个妈妈,是光明正大地给她糖!
只有妈妈才会对她这么好,大娘都没有这么好。
老板被她软糯的叫声给叫化了,乐呵地耸了耸手摇晃两下,真是的,谁家的小孩这么可爱。
本想逗一逗小孩,却被一阵哭声打断。
“哇……”
她连忙放下乐乐,赶到后屋,抱起被吵醒的女儿,“哦…哦…不哭不哭,宝宝不哭…”边摇晃边拉了个椅子给跟进来的小孩坐。
乐乐乖巧地卸下书包抱在怀里,爬上椅子坐好,两条细腿悬在空中晃荡,歪着头看着女人哄小孩。
女人一手抱着女儿,一手困难地冲泡奶粉。
“妈妈,我来帮你。”乐乐十分有眼力见地跳下来,固定住奶瓶,等女人舀好奶粉。
女人温柔的笑了声,又摸了把小孩的头,“好乖的小孩。”
泡好奶粉,女人坐下来喂小孩喝奶。
乐乐蹲在她身边,一会看喝奶的小婴儿,一会去看仔细喂奶的女人,她好奇地问:“爸爸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呢?”
喂奶中的女人动作顿了下,不自然的笑了笑,“呃,爸爸去上班了。”
乐乐点点头,看女人累了想去帮她时,一个极其清晰和绝望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刺入了她的脑海。
【死男人一夜都没有回来,又是去哪里赌了,赌赌赌。孩子孩子不管,钱钱输光,这日子可怎么过!】
她被这极其怨恨的声音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妈妈,你说什么…”
女人回过神,皱起眉略带疲惫地对她说道:“小姑娘,我不是你的妈妈,你一个人跑出来你父母肯定也会担心的,打个电话叫他们来接你好吗?”
“打电话…接我…”乐乐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接她?接她回哪里?
她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地上弹起来,甚至顾不上捡掉落的棒棒糖,抓起地上的书包,头也不回地冲出小超市。
“诶!你跑什么!”女人急急站起。
她也不想要这个妈妈了。
慌不择路地四处乱窜,生怕慢了一步就要被抓起来送回福利院。她视线模糊,看不清前路,抬手狠抹了一把眼泪。
擦眼泪时撞到一堵结实的高墙,顿时一屁股蛋坐在地上,眼冒金星。
“哟?是哪来了小炮弹呢?”一个带着惊讶和几分好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乐乐晕乎乎地抬起头,泪水让视线更加模糊。她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戴着大盖帽的身影蹲了下来。
他单手将小孩提溜起来,听到小孩“咕…”的一声,有些好笑的和包子店老板说:“老板再来两个肉包子和一杯豆浆。”
“好嘞!”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乱跑,很危险的,叔叔带你回家好不好?”难为三大五粗的民警压柔声音哄小孩。
乐乐眼睫上挂了几滴泪,瓮声瓮气地说:“我不要回去,我要去找警察,我要去找警察…”
民警呆了,忍不住乐了起来,头一回听到小孩非哭着要找警察的,“我就是警察。”
但他仔细一看小孩灰头土脸的模样,又警惕地想是不是小孩遇到人贩子了,拿了早点就带着小孩往警局里赶。
乐乐趴在他的肩头发愣。
她找到警察了。
3. 越狱失败
“老大早,哟,还带了个小女娃来了,你闺女啊,怎么哭成小花猫了?”一个年轻的小警察上前接过他手上的早点,打趣说道。
男人懒得理这个愣头青,挥挥手,“去去去,胡咧咧什么,叫小李来。”
“得嘞。”小警察得令又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小李是刚来实习的警察,也是这小警局里唯一的女警。
等她赶来的时候,小孩已经不哭了,坐在沙发上,也不左右乱瞄,只抱着小书包呆呆等着。
小李想,还挺乖的。
“小李,你好好问问这小孩怎么回事,我先去干其他活了。”男人转身走开给她两腾地。
小李“嗯”了声,迅速换上一个温柔体贴的形象,笑着坐到乐乐身边,“小朋友,你叫什么呀?”
耳边轻柔的声音叫一路紧绷的小孩缓了下来,她怯懦地回答:“我叫乐乐,快乐的乐。”
“乐乐呀,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小李点点头,又问道:“那乐乐和姐姐说说,你为什么要来找警察,是不是遇到什么坏人了?”
乐乐看向身边的女警,使劲摇了摇头,“不是,是我要找我的爸爸妈妈。姐姐说,警察会帮我找到爸爸妈妈。”
听到这话,小李心里咯噔一下。走失儿童?往玻璃窗外头的男警递了个眼色。
小李不着痕迹的拉起她的袖子,只见下面触目惊心的伤。
心里一阵发酸,转而语气更柔和地问道:“哦,原来乐乐是要找爸爸妈妈呀。那你告诉姐姐,你的爸爸妈妈叫什么?家住在哪里?”
乐乐被这话问到了,她不知道爸爸妈妈叫什么,家在哪里。就连她自己的名字,都是大娘从她的长命锁上知道的。
她如同凭空出世的石猴一般,没有父母,没有来历。
只是可怜的是,她没有石猴七十二变的能力,却有九九八十一道磨难等着她。
门外,愣头青小警察对男人大叫道:“老大,有新报案…”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男人比了个“嘘”的手势。
小警察看了眼里头的两个人,连忙低下声,凑在他耳朵边汇报,“老大,那个附近乡下的阳光福利院报案,说是丢了一个小孩,叫乐乐,5岁。”
说完后,当下情况不言自明,男人点头表示明白。就是小孩不想待在福利院,自个儿跑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开了条门缝,对里头叫道:“小李你出来一下。”
小李温和地摸了摸小孩的头,小声和她道:“你先把包子吃了,别饿坏了,姐姐先出去一会。”
乐乐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她满心欢喜地搓了搓裤角,刚刚这个姐姐说一定会帮她找到父母。
跳下沙发,拿起一个包子大口咬了上去,鲜香的肉味瞬间在小孩嘴里炸开。
她移开包子端详着,难怪这么好吃呢,比那个瘦女人放的肉多的多!
“好吃。”乐乐脸上虽没有多少表情,却高兴地晃了晃腿。
门外,老陈压低声音,快速将福利院报案的情况告诉了小李。小李的脸色瞬间白了,阳光福利院,她听说过一些不太好的传闻。
“她…她那么小,身上还有伤…”小李的声音有些发颤。
老陈眉头拧得更紧,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职业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程序就是程序。福利院是她的法定监护人。我们能做的,就是安全送回去。其他的,不归我们管。”
他顿了顿,看着小李发红的眼眶,声音放软了一点,“小李,干这行,心肠太软不行。有些事…我们管不了。”
两人重新走进接待室时,乐乐刚把两个包子吃下肚,门外两个就一起进来,满心期待地看着他们。
小李眼眶微红,比刚刚笑得看起来勉强多了,牵起乐乐的手,“乐乐,姐姐带你去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乐乐双眼瞬间亮得惊人,脆生生地“嗯”了一声。
几人把小孩抱到车上,小李陪她坐在后座,絮絮叨叨地叮嘱她:“乐乐,以后不要随便乱跑,你的家人都会担心的。如果真的不小心走丢了,也要记得找有这个标志的人,知道了吗。”她点了点自己的警徽。
乐乐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道,完全沉浸在即将找到父母的喜悦里,对小李的话无不应承,“嗯!”
见她这样雀跃,毫无防备的小脸,小李鼻头一酸瞥过头不再看她。
【真可怜…】
乐乐被这突如其来的哽咽声吓得一激灵,她眼眶微张,扭过头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说什么?”
小李还未调整好情绪,只一下下地摸着小孩的头,没说话。
没人开口,车里忽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小孩感知能力一向很好,乐乐心也随之悬了起来,她惶恐不安地捏紧书包的带子。
直到她看车窗外出现她熟悉的环境,她瞳孔骤缩,歇斯底里地尖叫:“不要!不要把我送回去!我不要回去,我要去找爸爸妈妈,你们是骗子!不要把我送回去!”
小李死死摁住疯狂扭动的小孩,“乐乐,乐乐你听我说…”
小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泪倏然迸发而出,眼底满是失望与绝望,她泣不成声地捶打小李,剧烈挣扎企图挣脱女警的钳制。
无能为力,小孩只能哭着双手合十跪拜,“求你了,求你了,姐姐,不要把我送回去了,我不要回去,我求你了。”
“老大…”小李带着哭腔求助前头的男人,而男警只对她冷漠地摇了摇头。
【好烦的小孩…】声音冰冷而疲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可怜也真可怜…】
小孩耳边传来莫名其妙的几道声音,她捂着耳朵不想听,但声音却不顾她的意愿,强行钻入她的耳朵里。
绝望下,乐乐一把推走小李的怀抱,拉开书包,捞起里头的一支笔就要往自己耳朵里刺。
“啊!”小李顾不得背后的疼痛,伸手抓住准备自残的小孩,夺过那只削尖了的铅笔,惊魂未定地训骂:“你要干嘛!”
乐乐眼睫上挂着几滴还未流下的眼泪,死死地盯住眼前的小李,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恶狠狠地伺机报复。
她不该相信任何人,吃过那么多苦头,她怎么一点也没有长进,没有人会真正对她好,因为她对他们而言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可怜的时候,会温柔的安抚,施舍点甜头;棘手的时候,只会着急丢掉,唯恐惹上麻烦。
最终,拗不过这些人的小孩依旧被扭送回了阳光福利院。
院长客客气气地感谢几个警察,嘴里说着诸如:“真是麻烦各位了,小孩就是这样容易闹脾气,谢谢,谢谢。”
点头哈腰地送走了警察,院长满脸狰狞地抓起小孩的手臂,脸色与方才判若两人,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跑!我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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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小畜生!你胆子肥了!敢给老娘丢这么大脸!”
她拽着小孩拖到院中心,手里顺便抄起瘦女人的扫把,一脚踹翻瘦小的乐乐。
“还敢跑,看我不收拾你!”院长眉毛竖立,暴虐地抡起扫帚柄往小孩身上抽。
“啊——”乐乐背后生生接下这一扫帚,喉咙一阵腥甜。
背后火辣辣的疼痛传遍全身,小孩吃痛的闷哼一声,眼底尽是怨毒盯着那施暴的人。
“老娘是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她又是一记猛踹,“小畜生,还敢瞪我!”
但她能怎么反抗,只能借多年来的经验,死死抱住头蜷缩起来,减少致命的伤害。
她可不能死。
“哎呦!够了够了!院长你要把她打死吗?”大娘刚从镇上回来,见到这场景急得手上的篮子都不要了,拦住院长的扫帚。
院长猛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松了手,让大娘把扫帚抢了去。她倒也没想直接把人打死,见把人打成这样也差不多了。
“看见了吗?都给我看清楚了!这就是乱跑的下场!听见了没!”她对着一边看戏的小孩骂道。
旁边的小孩看这阵仗吓都吓死了,哪敢说其他什么话,都声若蚊讷说:“听到了。”
院长哼了声,对大娘说:“还有你,你要真心疼这小孩,自己领回去养得了。以前那些小事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说。以后就一句话,干不好,以后就别搁这干了!净给老娘找不痛快。”
“是是是,院长你说的是,我以后好好干,好好干就是了,你别生气,消消气。”大娘哪敢这个时候再惹她生气,赶忙伏小做低。
“得了得了,看她死了没,没死关那屋里去。还有把门口那个狗洞堵了,别让他们成天没事就瞎往外面跑。”
大娘又附和了两句,等院长走了才敢去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孩。
“哎呦,可怜哦。”她不知从何处下手,浑身是伤,抱哪都怕碰疼了。
只不过还没等大娘伸手去抱,小孩自己撑着爬了起来,冷脸拒绝了大娘要抱的好意。
“好好好,不抱,我托着你上去。”大娘拉起她,又捡起了被丢在一边的书包。
小孩一瘸一拐地被托上了楼。
“好好好,慢点慢点。”
乐乐被大娘搀扶着趴在床上,随后大娘掀开她的衣服,入眼就是背上数道触目惊心的紫青伤痕。
“可怜哦,这个…”谩骂的话到嘴边,大娘硬是给压了下去,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身边也没有药给她擦,大娘只能打了点冷水给她敷着。
大娘使劲拍了拍她的枕头,半是责怪半是心疼地道:“你看看你,乱跑什么,这下好了吧,挨了这么顿毒打,长记性了吧。”
又是唠唠叨叨一大堆,乐乐麻木地趴在枕头上,已经没多大的心理起伏了。
“大娘,你去忙自己的事吧。”她不想再听人在她耳边嗡嗡叫,开口催她离开。
“哟?你咋的会说话了?”大娘惊讶地大叫,“被打活了?还能打得会说话?”
乐乐懒得和她争辩,她已经没什么精气神管旁边的人了,短促地“嗯”了一声。
随即,她眼前一黑,意识彻底沉入了无梦的、沉重的黑暗之中。
背上火辣辣的剧痛似乎也渐渐麻木、远去。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4. 救赎反派
“喂,喂?”
这次又是谁?
乐乐皱起秀气的眉毛,对打扰自己休息的声音感到不耐烦,抬手想挥开烦人的声音。
“嘶——”动作牵动了背上的伤,尖锐的疼痛瞬间打散了昏沉的睡意,她猛地睁开眼。
眼前一片漆黑,差点忘了,她还被关在小黑屋里。
一点点撑起身体,目光习惯性地投向门底那道窄缝,那是送饭的口子,也是这囚笼里唯一的光源。
“咚,咚…”又是几道沉闷的敲击声传来。
乐乐只是无神地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厌烦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有人在吗?”门外的小孩凑在那道口子边,怯生生地问道。
一丝恶劣的念头毫无征兆地冒出来,乐乐无声地挪下床,踮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缓缓靠近门边。
就在那声音带着迟疑,准备再次响起时…
“啊!”她猛地对着门缝爆发出一声大叫。
“哇啊啊啊啊!!”门外瞬间炸开惊恐的哭嚎,伴随着“噗通”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哪个杀千刀的!大晚上嚎丧呢!”瘦女人尖酸刻薄的怒骂紧随而至。
随后,门外是慌乱的奔跑声和女人一瘸一拐追赶的动静。
乐乐咧开嘴,无声地嗤笑了一下,那笑容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冰冷。
“小兔崽子跑得倒快!别让老娘逮着你!”女人气急败坏地折返回来,猛地将脸凑近门缝,那双浑浊的眼睛恶毒地往里窥探,怨气几乎要溢出来。
乐乐知道,如果钥匙在女人手里,今晚自己绝对逃不过一顿毒打。她毫不退缩地回视着那双眼睛,目光沉寂得像口古井。
“小畜生还敢瞪我?你给我等着!”女人的声音拔得更高,尖利中透着一丝被冒犯的恼羞成怒。
乐乐就站在原地,看着女人骂骂咧咧地拖着脚步离开,她才转身小步小步地移回床上。
幸好这个床就是个简易的行军床,不高,否则她上床还得花不少功夫。
随后几天再也没人来烦她,背上的淤青看上去不再那么狰狞,至少不再让她一动就疼得眼前发黑。
她刑满释放那天,大娘给她偷偷带了个饼干,她轻车熟路地悄悄藏进自己书包里。
回到通铺间,左边原本胖妞的床位,躺着一个陌生的小女孩。乐乐没在意,福利院的孩子像流水,领走的、病死的,抱来的送走的太多,反正她认不全。
“啊!你出来了!”那陌生女孩看到她,眼睛倏地亮了,像发现了什么宝藏,立刻撇下正在聊天的伙伴,兴冲冲地“噔噔噔”跑过来。
她本想拉乐乐的手,却被乐乐下意识地躲开,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十分自来熟地自我介绍:“你好乐乐,我叫李欣,是新来的。”
听她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雀跃,乐乐垂下眼睫,拉好书包的拉链,心下冷冷讥讽,还是个新来的蠢货,来这里有什么可高兴的。
“我就是那天晚上叫你的人呀,本来想给你送吃的,但是…”李欣自顾自地解释起来。
原来就是这个蠢货,乐乐实在懒得听她废话,径直走到自己的床边,脸朝下趴了下去,用沉默筑起一道隔绝外界的墙。
李欣自顾自地在她耳边嗡嗡嗡。
幸好没一会儿,其他孩子就把她拉到了一边,压低的声音像蚊蚋般飘过来:“欣欣,你怎么和她说话,她……”
“就是,她怪怪的…”
那些细碎的声音渐渐模糊,远去。在小黑屋里挨饿受冻,身上的伤又没好利索,疲惫像潮水般涌来,乐乐很快又昏睡过去。
自从李欣来了,乐乐身后就有一个怎么也甩不掉的尾巴,每天就是“乐乐,乐乐”地叫唤,烦人的紧。
“你别再跟着我了!”乐乐用力抬手推了她一把。
“啊!”李欣没想到她会伸手推自己,脚下没稳住,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乐乐绷着脸,面无表情地走下去,伸手把她拽起来,“怎么样?说了别跟,你自找的。”抿着唇,语气十分生硬。
“嘻嘻,没事儿。”李欣龇牙咧嘴地吸着气,幸好台阶不高,只是脚踝肿了起来,她脸上却还挂着没心没肺的笑。
乐乐不自在地别过头,扶着她去找大娘。
“你干嘛总跟着我?”乐乐的声音闷闷的。
李欣一蹦一跳地滑稽得要命,她乐呵地说道:“一开始看你总被关小黑屋,觉得你好可怜,想给你送吃的。可是第一次偷偷看你的时候…”
她顿了顿,笑容更深,“就觉得你好特别,特别特别酷!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就想和你做朋友!”
一连串的“特别”砸得乐乐头晕眼花,很特别吗?福利院里面和她一样的小孩很多,她有什么特别?
她又抿紧嘴唇,只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哦。”
李欣却像得到了什么天大的信号,惊喜地试图凑到她面前:“你答应了?是不是答应了?”身体因失去平衡猛地前倾。
乐乐不习惯和人靠太近,后撤了几步。而李欣没了她撑着,身体直要往前扑。
她连忙接住,却被李欣一把抱住,耳边传来她上扬的腔调:“那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乐乐不置可否,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却主动重新搀扶起她。
“我和你说…”
一路上李欣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诸如她的父母是怎样的人,她是怎么来福利院的,来到福利院以后想做什么…
谈天说地,滔滔不绝,听得乐乐想给她的嘴巴缝起来。
“乐乐,你真酷。”李欣撅起嘴,不满她没有任何回应。
“嗯。”乐乐低低应了一声。关于父母,她一片空白,无所适从。至于未来?她没空想那么远,眼下能活着,能少挨点打骂,就是全部了。
二人成为朋友而李欣又扭伤了脚,所以打饭的活就落到乐乐头上。
她冷着脸将两个饭碗递给女人,已经做好了被她冷嘲热讽的准备。然而过了一会,女人看了眼李欣并没有说什么,只一边翻白眼,一边给她们打饭。
乐乐转头去看安安分分坐在位置上的李欣,觉得有些奇怪。
“还赖着不走干嘛,别人不要打饭的啊。”女人不满地用勺子敲了敲锅,催促她赶紧滚。
乐乐端着两碗寡淡的饭菜走到李欣身边坐下,带着审视的目光,长久地落在李欣比旁人更显苍白的脸上。
“嘿嘿,干嘛呢,快坐下来吃饭呀。”李欣招呼她坐下。
乐乐若有所思地缓缓坐下。
被她看得有些头皮发麻,李欣才笑着解释:“好吧好吧!我投降!乐乐你的眼神太吓人了!其实……我没全说实话。院长是我表姑啦。之前说的那些……都是编的。我爸妈太忙,没空管我,才把我扔这儿来的。”
乐乐没说话,眼神依旧没离开她过分苍白的皮肤。
李欣几乎要举手投降,她敢保证,没有人能在乐乐犀利地眼神下能有任何隐瞒。
“还有就是我生病了,医生说没办法治了,”李欣说得轻描淡写,眉头却不可察觉地皱了皱,“我打小就呆在医院,我非常非常讨厌医院,所以我就来这里了!”
乐乐听完,沉默了几秒,然后低下头,开始大口扒饭。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李欣指着她不可思议地惊呼。
“说什么。”乐乐抬起头不解地看她。
“比如……安慰我说‘会好起来的’啊!或者抱抱我?”李欣张开手臂比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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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图模仿那种温馨的场面。
“……”乐乐嘴角抽了抽,语气淡漠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人都是会死的,没有什么好安慰的。”
“哇哦!”李欣的眼睛反而更亮了,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乐乐,你果然太酷了!和别人都不一样!我就喜欢你这样!”
她黏糊糊地又想靠过来,被乐乐用手臂坚定地隔开,“走开。”
如果她活不久了,为什么还非要和她做朋友,她死了倒一了百了,而自己却浪费时间要伤心难过,这不公平。
她自己的时间也不多,很宝贵。
及时止损,这是乐乐无师自通的第一个准则,她不再搭理这个短命鬼。
李欣却像个打不倒的小强,用尽各种方法试图求和,偷偷塞给她攒下的糖果,笨拙地折纸鹤,在她经过时故意大声说有趣的事……
但每一次,都被乐乐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和毫不犹豫的转身挡了回去。
如此拉锯了几个月,乐乐身后的那个影子,终于彻底消失了。日子又回到了原点,独自一人,忍受着瘦女人无休止的谩骂和碗里永远比别人少的饭菜
没什么不同,她告诉自己。
几天后,她被院长叫了过去。
这是她第一来到院长的办公室,里面没有乐乐想的一屋子人民币和宝物,只有一堆胡乱堆放的档案、书本。
“李欣给你打电话。”院长捏了捏眉心,把电话递给她。
乐乐并没有接过,因为她不想听。
院长气得拍案而起,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不知好歹!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后来才知道那是李欣弥留之际最后一通电话,还央求她的有点钱的父母收养乐乐,或者留些钱给她。
不过那时李欣的父母因丧女之痛已经心力交瘁,没空再管远在乡下的乐乐。于是,乐乐仍然在福利院受着磋磨。
乐乐干完福利院分配的任务后,常常一个人坐在宿舍楼外冰凉的台阶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呆。
她也得了据说需要很多钱治的大病,是不是也会和李欣这样,下一面见不到就死了。
她也不知道李欣离开的那天,自己是期待她痊愈回来,还是永远消失在自己面前。
反正人已经死了,她也确实有些难过,不过不多。
她当初的决定,是绝对正确的。
因此,她不会再尝试交任何一个朋友,这样对别人太不公平了。
“你好?”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刻意的熟悉感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她背后响起。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头,打断了她纷乱复杂的心绪。
乐乐疑惑,怎么可能会有人主动来拍她的肩头,又不是所有人都是院长侄女。
“我是新来的…”
她转过头还未看清眼前人的模样,耳边骤然发出轰鸣声,脑袋似要被撕裂成两半,她捂着头,试图睁开眼睛。
而眼前一片花白,密密麻麻的线条映入眼帘。
【系统,你说这样真的能行吗?】
【哎呀你别管了,你就学着这个样子,这可是她的白月光,包行的!】
【好吧好吧,希望能一次成功!救赎反派计划冲!】
耳膜里钻入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后,嗡鸣声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剧烈的头痛也瞬间平息,留下一种诡异的清明。
再睁开眼时,便看见对面一个穿着崭新,却显得廉价的白裙子的小女孩。
脸上正努力堆砌着一个灿烂到僵硬的笑容,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观察猎物般的审视。
她是在学李欣吗?
救赎反派计划?
什么是反派?
是她吗?
恶心。
5. 威胁
这是乐乐来这个世界受苦的第六个年头,但显然,这个世界并没有就此放过她。
她恹恹地看着眼前叽叽喳喳自我介绍的人。女孩脸上努力挤出的天真烂漫,像一层劣质的油漆,掩盖不住底下的刻意。
在她说话的间隙里,另一些声音毫无阻碍地钻进乐乐耳中,清晰得刺耳。
反派、系统、黑化值、好感…
乐乐还没上学,后面还有一大堆她听不大懂的词汇劈头盖脸地砸来,觉着这行事古怪的人绝对不安好心,她也懒得追究,转身便走。
“诶,诶,诶,别走啊!我话都还没说完呢!”
乐乐有些无语地听着背后人的人大呼小叫,脚步又加快了几分,真是奇怪的人。
【系统完了!我这次又要失败了!】女孩沮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算了算了,这个反派本来就难攻略,走吧走吧。】一个冰冷的机械音回应。
乐乐不想评价她拙劣的演技,比她在电视上见过的最差的演员,还要差。既然带着目的好歹也拿出点诚心吧。
“……”一阵无语。
再回头时,原地果然空空如也。
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此后,形形色色的人开始蜂拥而至。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的摆出笑脸,突兀地要和她交朋友,有的则一脸慈悲,声称要给她一个家。
无一例外,他们心里都在和那个看不见的“系统”对话,脑子里上演着同一个名为“救赎反派”的蹩脚剧本。
起初,乐乐也同意跟一个女人回家。她太好奇了,家,是什么样子的。哪怕是个精心布置的骗局,她也想短暂地感受一下那棉花糖般的虚幻温暖。
“乐乐,你看,这个房间是专门给你布置的,喜欢吗?”女人揽着她的肩膀,温柔地指着那个粉色调、堆满毛绒玩具的房间,笑容无懈可击。
乐乐站在门口,看着那漂亮得不真实的房间,脚下像踩在云端。一切都像一场易碎的梦。
她有了自己的房间,但仍然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在自己所有物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第一天被送到幼儿园,她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哭闹。只是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老师。
好烦。看着一群比她大的孩子吵吵嚷嚷,乐乐在心里冷嗤。
身心俱疲的老师看到她,像在群魔乱舞中发现了天使——漂亮、安静、不惹麻烦。于是她成了小班长。
几次测试后,老师更惊讶了,这孩子过目不忘,反应奇快。聪明又漂亮的孩子,谁不喜欢?老师对她愈发偏爱。
老师喜欢了,一些孩子也围了上来。但总有人不服气。
“乐乐!你出来!我们单挑,谁赢了谁当班长!”一个比乐乐高一个头的小男孩,站在门口气势汹汹地对她喊道。
百无聊赖地搭积木的乐乐摸不着头脑地看过去,她背后已经有不少小跟班了。
旁边本来好不容易能和乐乐一起玩的小女孩,被乐乐委屈巴巴地看了一眼顿时怒了,一脚踢开凳子就往小男孩那冲过去。
文静揪起他的领子,举着拳头骂道:“米小辉,你有病啊,是不是!”
米小辉一下焉了,小声bb:“暴力女,暴力女。”
乐乐趁着他们“对峙”的空档,淡定地起身去找老师:“老师,米小辉欺负同学。”
结果自然是两个小家伙被拎到墙角罚站。
乐乐其实挺喜欢幼儿园的玩具,比福利院那些破烂玩意儿新鲜多了。但总有人在她专注研究时跑来打扰。
现在身边没人叽叽喳喳,乐乐终于能一个人玩会了。
当她拿起一块拼图时,又一个小孩凑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串熟悉的内心独白。
“乐乐,我们做朋友吧……”
陈词滥调。这是乐乐刚学到的成语。她懒得搭理,继续摆弄手中的拼图块。
【系统,如果我不能攻略成功,我会不会死啊?】小孩紧张地问。
【不会,】系统冰冷地回答,【只是拿不到积分而已。实在不行,咱们就换下一个目标呗。】
那人松了口气,想再努力试试时,乐乐却忽然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她。
“啊——”她吓了一跳,险些一屁股摔倒在地。
不会死?
就是能永远永远永远活下去吗?
她也想永远活下去。
一个人的生命无限长了,就不会在意浪费时间了吧。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瞬间缠住了乐乐的心脏。如果一个人的生命是无限的,是不是就不会在意浪费那点微不足道的时间了?
如果是那样,她或许……会愿意接起李欣最后那通电话,给那个快要燃尽的,傻乎乎的光亮,一点毫无价值的时间?
系统,这种好东西,凭什么那么多人能拥有,而她却不能有?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嫉妒与强烈占有欲的毒念,在她心底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你放学后,跟我过来。”乐乐向她勾了勾手。
小孩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狂喜,忙不迭地点头。
女人的家离幼儿园不远。乐乐认路后就不再让她接送了。她带着小孩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绕了几圈,最终停在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
小孩警惕地跟在她背后,脑中疯狂和系统商量对策。
乐乐静静地听二人对话,最终商量出了个“认命”的方案,“……”
【她怎么好像……很鄙视我们?】小孩困惑。
【是你,不是我们。】系统撇清。
“你,你要干……嘛!”小孩强作镇定地发问,话音未落,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掼到冰冷的砖墙上。
“痛!”后脑勺磕得生疼。紧接着,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抵住了她的脖子。
刀!
乐乐手握着一把刀比在小孩脖子上,阴冷的目光将她扫射了一遍,试图找出那系统所在之地。
被她看地毛骨悚然,小孩快要急得哭出来了,双手举起道:“你,你要找什么,我,我什么都给你。”
小孩知道她是福利院出来的,以为她要打劫,于是赶忙往口袋里掏。
【快!快!快!给我变点钱出来!】她向系统尖叫。
【我怎么感觉……她不是冲着钱来的?】系统也感到一阵电皮疙瘩。
乐乐的目光最终锁定了小孩的头部,她缓缓开口,声音幽冷得像地底的风:“把你脑子里的系统,给我。”
【啊——!!!】
【警告!警告!严重违规!宿主不可向目标人物透露系统存在!】系统尖锐的警报声和小孩的尖叫几乎同时炸响!
小孩吓得魂不附体,【你不是说她年纪小,黑化值不高吗?!这叫不高?!】
“好吵,快点。”乐乐大拇指烦躁地搓了搓刀把。
【是否立即支付一万积分强制脱离本世界?!】系统急问。
【是是是!快!立刻!马上!】小孩哭喊着确认
乐乐始料未及,只觉眼前一花,没抓住人,直接让她在眼前消失了。
运气不好,碰上个胆小的。
她撇了撇嘴,把手上的伸缩玩具刀丢回书包里,果然这种好东西不容易骗到手。
来日方长,就按她目前遇到的人数来看,以后估计还多着呢。
“汪!汪!”
乐乐的思路被打断,她转头看向阴暗的角落里一只灰扑扑的小奶狗,弓着背气势汹汹地冲她狂吠。
不过由于它太过瘦小,倒显得没什么威慑力。
乐乐与那双湿漉漉却充满警惕的眼睛对视了片刻,她默默从书包里掏出一根火腿肠,那是老师奖励的,她一直没舍得吃。
她小心地掰开,一半放在地上,推到离小狗不远的地方,另一半自己小口啃了起来。
小狗嗅到诱人的肉香,焦躁地原地踏着步子,尾巴尖微微摇晃,口水几乎要滴下来,却因为极度的警惕不敢上前。
“吃。”乐乐神情冷淡,边嚼边点了点地上的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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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最终战胜了恐惧,小狗试探着,飞快地窜出来叼起火腿肠。
它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却始终死死盯着乐乐,防备着她随时可能踹过来的脚,毕竟这种事,它经历太多了。
吃完后,小狗见乐乐确实没有恶意,甚至还带着点分享食物的恩情。它小心翼翼地凑近,讨好地舔了舔乐乐的手心。
不知道是不是得不到越想要的心理在作祟,这火腿肠的味道,似乎远不如那天路过街边时闻到的烤肠香。反正她也没吃过,没法比较。
她回到家里,女人已经炒好饭菜等她吃饭了。
“乐乐,今天在幼儿园玩得开心吗?”女人眉眼微弯,给她夹了筷子菜。
乐乐垂眸绕开她夹的菜,吃其他的东西,简单地“嗯”了一声。
【唉,一点进展都没有,这小孩心是石头做的吗?】女人心底叹气。
【宿主,我们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限快到了。实在不行……就算了吧?】系统建议道。
乐乐总结这么多个对话,她猜测他们来这像是进入一个游戏世界,而她是其中的小boss,他们是玩家。如果他们能通关既能获得大量奖励,如果不能花费积分或者熬过一段时间就能离开。
而她,显然是个极其难啃的硬骨头。
乐乐心底讥笑一声,他们这些玩家施舍的所谓爱与温暖,虚假得还不如刚才巷子里那只舔她手的野狗来得真实可贵。
随即,她又默默唾弃自己,那只野狗得了她半根肠,尚且知道凑上来舔舔她的手以示感谢。
而她,平白无故享受着眼前女人提供的食宿和安稳,心里却连半分感恩都没有。
【系统,系统!快看!】女人惊喜的声音突然在乐乐脑中炸开。
【虽然黑化值没动,但是她对我的好感值,加了1点!加1点!】
【什么?!】系统也显得很震惊,【等等,让后台预估一下……】
【天啊!宿主!她的1点好感度结算的积分,个、十、百、千、万……十万!我们赚翻了!十万积分啊!】
乐乐听到她兴高采烈的声音,有些发愣,原来她这点微不足道的好感可以获得这么多积分。
或许她可以用这个来套更多东西,这些玩家的1积分就能兑换不少这个世界的货币。
系统暂时没法得到,至少她得有钱。
她想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咦?宿主,不对啊,好感度……怎么又降回去了?变成0了?】系统的声音充满困惑。
【啊?白高兴了……】女人瞬间沮丧。
“不是白高兴,”乐乐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女人,那眼神锐利得完全不像一个幼儿园的孩子,“我刚才只是在测试。”
女人身体一僵,不可置信地一点点看向她,结结巴巴的开口:“乐,乐乐,你在,说什么呀。”
“我用10点好感,和你换钱。”乐乐平静地回答道。
女人彻底石化,大脑一片空白。几秒钟后,她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是与系统疯狂无声交流的迹象。
乐乐抿了抿嘴,心里其实也没底,这交易,对方会认吗。
过了好一会儿,女人像是终于和系统达成了共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镇定,但声音里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你…你要多少?我才刚刚开始…没有很多积分……”
“十万。”
“换不了什…啊?”女人伪装的镇定一下出现了裂痕,她本来做好了被小孩狠狠敲一笔的准备。
可真是……狮子小开口。
乐乐只想先把自己的病治好,再去谈其他的事。先前大娘说需要很多钱,这么多钱肯定足够她治病。
她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没办法,乐乐刚上幼儿园中班,今天才接触十以内的数字,万在她眼里已经算不小的一笔钱了。
“成交!”女人眼底透露着说不出的兴奋,果然还是小孩子好骗!
6. 车祸
乐乐被女人领养的这些日子,算是她为数不多过得轻松自在的时候。
可惜,这种虚假的安宁,总是短暂的。
“这张卡里有三十万,密码是六个1。”女人将一张薄薄的银行卡推到她面前,语气里带着一种即将解脱的轻松。
乐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将卡仔细地塞进书包最里层的内胆夹层。
“我走了,你……还得回福利院吗?”女人难得地流露出一点真实的不忍,“我可以再给你些钱,找人照顾你长大,不用回去受苦。”
“不用。”乐乐的回答干脆利落,只有两个字。
她可以确定如果是在游戏中,福利院肯定是个任务触发点,一定还有别的机遇,她不能贸然离开。
但又被弃养一次,回到福利院的待遇可想而知。
果不其然。
“哟,我当是谁回来了呢,原来是大小姐啊。”瘦女人倚在门框上,嘴角撇着,刻薄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刮过耳膜。
乐乐现在大了些又会说话了,女人便不好做得像先前那样过火,但偷偷使绊子还是时常有的。
乐乐已经数不清在饭菜里吃到过多少石头、虫子、不明物体,她早就练就了面无表情地捞出丢掉,然后继续吞咽的本事。仿佛吃进去的不是食物,而是支撑她活下去的燃料。
没过多久,大娘因腿脚不麻利还是被院长辞退了。临走那天,大娘抱着她哭得肝肠寸断,粗糙的手一遍遍摩挲她的头发,浑浊的泪水滴落在她肩头。
“当时你还是那么小被我给捡回来,可怜的哟,舍不得你,舍不得你。”大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乐乐心里有些发闷,但更多的是无奈。她已经有爱美的心思了,福利院统一剪的短发本就难打理,此刻被大娘揉得乱七八糟。她默默地、带着点固执地把翘起的发梢压回去。
回来后,她的年龄也是要被送去学校读书的。福利院送他们去的学校是政府专门提供给这样人的,里面大多都是特殊人群或者孤儿。
封闭式管理,一周七天,五天都呆在学校里,统一吃穿住行。
乐乐那张过于出众的脸,无论在哪个环境都是焦点。
“乐乐,一会我们一起去洗衣服呀?”一个小女孩笑嘻嘻地问道。
“不行!乐乐一会要和我去跳绳的!”
争吵瞬间升级。你推我搡,牙杯洗脸盆叮当作响,宿舍里鸡飞狗跳。
乐乐不胜其烦,没办法,太受欢迎了就是这么让人烦恼。
她趁乱躲了出去,趴在走廊发呆。
迎面走来一个端着满盆水的小女孩,乐乐往外站了些。但女孩还是撞到了她一下,水盆“啪”得一声重重打在地上,女孩全身也被水打湿了。
“你没事吧。”乐乐拉起她,有些奇怪地想,她刚刚明明站得挺靠边的啊。
纳闷中,她忽然听到女孩和系统在对话,“……”
【这样她能注意到我吗?】
【必须啊,小说里不都是这样写的。】
【有道理。】
“对…对不起同学!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女孩抬起湿漉漉的脸,眼眶瞬间泛红,扁着嘴,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
乐乐还未接触到“绿茶”这一词的时候,就先感受到了绿茶的厉害之处,差点给她气笑了。
旁边宿舍的人纷纷探出头来看她们,打量几眼被乐乐瞥中,又兴奋地躲了回去。
“没事。”乐乐嘴角抽了抽,“你快去洗澡换衣服吧。”
【她现在肯定能记得我了吧。】
【绝对,刚刚看她的眼神,绝对记得牢牢的。】
“……”乐乐确实记得牢牢的,能几分钟让她无语这么多次的人不多。
她支着手阴恻恻地盯着女孩的后脑勺,或许他们说的没错,她就是天生坏种。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剖开那颗脑袋,看看里面除了系统,还有些什么浆糊。
走在前面的女孩猛地打了个寒颤:【系统,我怎么感觉后背发凉……】
看着监控面板上乐乐骤然飙升又缓缓回落的一点黑化值,系统默默擦了把“冷汗”,强装镇定:【……错觉,水太凉了。】
女孩抬头看了看头顶炽热的太阳:“……”行吧。
乐乐陷入沉思,他们凭空出现的时候没有人怀疑,离开也无人质疑。那么他们到底用的什么身份。
上回那人就算要花一万积分,也要从她手上逃走,说明他们不能死在这里。如果死了又会怎么样?会魂飞魄散吗?就和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没人知道,乐乐那张漂亮无害的脸下,盘踞着多少天真又惊世骇俗的念头。
一晃三年,乐乐已经数不清多少人在她面前刷一道存在感,接着再失望消失。
有人领养她就同意,过一段舒坦的日子,再如法炮制,用好感值骗些钱存卡里。
后面她的好感值越来越不值钱,骗不过那些人了,她无奈收了这个心思。
期间她也尝试过威逼利诱让他们交出系统,但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多次碰壁后,她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
“诶!乐乐,你知道吗,最近有个大老板捐了好多钱给我们,还说这周六请我们去城里玩一天呢!”
星期五临近放学,乐乐的同桌高兴地拍打她的桌子,被她一记眼刀丢过去,同桌只能噘了噘嘴,抽了张纸小心地给她擦桌子。
算了,算了,有一个小学霸每天给她抄作业、打掩护,只是有点小洁癖有什么关系!
她轻微地瞥了一眼隔壁的同桌,又看了眼自己,心底直犯嘀咕。明明大家都穿着统一浅蓝色校服,偏偏她就能穿得出和别人不一样感觉。
什么感觉?就像她们偷偷看的小说封面女主一样的感觉,就两个字——“好看”
乐乐看了眼动作突然变得暴力的同桌,不解地用笔头敲了敲桌子,示意她轻点。随后,别了下总是滑落的短发,低头继续写作业。
统一剪的这个短发到底是为了方便,还是给她找麻烦,乐乐心底默默吐槽,总是别不住又扎不起来。
她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周六去城里吗,又要遇见新的玩家吗。
“叮——”
下课铃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教室的安静。口哨声、桌椅拖动声、书本拍打声汇成一片喧嚣。
乐乐意兴阑珊地收拾东西。
“乐乐,快点快点,一会赶不上车了!”同桌见她慢吞吞的动作,恨不得替她收拾,但是又怕她生气只能催促。
幸好每次有她催促,乐乐才能赶上回福利院的车,否则又得留在学校两天。
虽说她们不是一个福利院,但都搭同一辆车。司机不等人,过了点就默认不上车的要呆在学校。
倒也不是她们喜欢回福利院,只是她们饭卡里每周都会打固定的钱,要是周末也在学校就必须花钱吃饭,很不划算。
她们这些小孩如果不精打细算一点,吃饱自然可以,但想吃顿好的就不行了。
况且这次不同,周六要在福利院集合去城里,错过了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回到福利院,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亢奋。
孩子们三五成群,兴奋地讨论着明天穿什么“好”衣服,带什么“珍藏”的零食。
在那些大多带着肢体残缺或智力迟缓的面孔中,健康、漂亮、成绩优异的乐乐,始终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而大多数人似乎无论什么年纪都对成绩这样东西格外敏感,又敬又憎。
换做以前他们早伸脚出来绊她了,但是自从上学后,乐乐逐渐在学生里面脱颖而出,又深受老师们喜爱,他们就开始收敛了。
从动作上的欺凌转变成语言间的讽刺,他们接头交耳地看她一眼,又转回去讥笑两声,以达到让乐乐心里刺挠地目的。
乐乐皱着眉,想不通,一个去城里玩有什么好高兴的,都在福利院了,不能好好读书吗?
然而,听力与视力都不佳的乐乐只能感受到动作上的恶意,至于那些细碎的议论和讥讽的表情,在她模糊的感官世界里,不过是些扭曲模糊的背景噪音。
她只觉得她不能和这些蠢货待在一个空间里,否则极其容易被他们同化,她不能接受。
熬过了和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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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笨蛋共处一室的一夜,第二天一早她们就被院长叫醒。
有些小孩激动的一晚上没睡,听到喇叭声立马爬起来,穿好昨天就摆在枕头下的衣服,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好看的衣服。
乐乐被她们的心理活动吵了一晚上,顶着乌青的眼睛起床,在外面套了一件白色外套,下面穿了一件有些小的牛仔裤。
抓顺了头发,在镜子前左右打量了一番,很满意。
不过她又皱了皱眉,最近长得越来越快,好多衣服有些穿不下了,她惋惜地叹了口气。
跟着院长上了一辆大巴车,乐乐坐在最前面,她看了看有些污渍的座椅,垫了一张塑料袋在底下,抱着书包靠在玻璃上,试图补觉。
“哐啷哐啷…”
“……”是没做过大巴的缘故。
她默默地收回被震得发麻的头,无奈躺回她看着有些发霉的后靠。
经过漫长的路程,乐乐几番忍住吐出来的冲动,终于到了目的地。
“哇!这就是大城市,和我们那果然不一样!好漂亮!”背后掀起一阵欢呼。
乐乐有些疲倦地睁开眼,也着实被眼前的场景惊艳了一下。高楼林立,硕大的广告牌色彩斑斓,光彩夺目,路上的行人也是她们小镇上不曾见过的鲜亮时髦。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土包子,既激动又局促地下了车,好奇又自卑地四处张望。
一个牵着妈妈手的小女孩举着个巨大的、色彩缤纷的冰淇淋走过,好奇地瞥了他们一眼。
福利院的孩子们下意识地低头,揪了揪自己身上寒酸的衣角。
乐乐微蹙着眉。人太多了,嘈杂的心声像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幸好她的听力天生不敏感,否则此刻怕是要被这精神噪音逼疯。
“好了!排好队!两两牵手!跟紧我!不许乱跑!听到没有?!”院长举着一面小红旗,扯着嗓子喊道。
“听到了!”孩子们齐声回答,带着兴奋的颤音。
人数不多,很快排成了两列。到乐乐时,不出所料地落单了。院长倒是对她很放心,示意她一个人跟在队伍最后面。
这个街道人流和车辆都不多,等红灯结束,院长便举着旗子带小孩通过。
路上的行人见此纷纷侧目,忍不住用手机拍下这可爱的画面,斑马线后的司机也乐呵地看着他们通过。
“啊!”忽然一道尖叫声打破这温馨可爱的场景。
一辆失控的重型货车,如同脱缰的钢铁巨兽,带着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和震耳欲聋的喇叭声,从侧后方朝着队伍尾部,朝着乐乐疯狂地冲撞而来。
乐乐迟钝地侧过头,心脏在那一瞬间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紧!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冻结,四肢百骸僵硬冰冷,像被钉死在原地。
周遭景物声音淡退静止,她仿佛进入一个漫长的世纪。
行人的惊呼、刺耳的喇叭、院长惊恐的回头,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变成了模糊扭曲的背景板。时间被无限拉长,慢得令人窒息。
她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奇异地带来一丝厌倦和解脱。她甚至懒得挣扎,乐乐有些厌倦又释然地闭上眼,自暴自弃地等待死亡的来临。
预想中的剧痛和黑暗没有降临。
一股大力猛地将她拽离原地!她跌进一个怀抱,一个干瘦得硌人、却带着惊人温暖的怀抱。
那温暖像一股汹涌的热流,瞬间冲垮了她冻结的四肢百骸,融化了心脏外凝结的坚冰。
心脏,后知后觉地、疯狂地重新跳动起来。
咚咚——咚咚——
像是要撞碎肋骨。
她惊魂未定地睁开眼。
视线撞进一双眼睛里。
那眼睛,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足以溺毙人的温柔。那温柔之下,又沉淀着深不见底的、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占据了全部感官,她分不清这狂野的鼓点,是来自自己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还是来自紧紧箍住她的、这个干瘦身躯的胸腔深处。
她们的心跳相错,此起彼伏,却同样剧烈。
7. 回家
警察很快赶到,鸣笛声划破了混乱的现场。肇事司机被从货车上拖了下来,脸色惨白如纸。
“司机酒驾!有人受伤吗?”一名警察快步过来询问情况。
乐乐猛地回神,像只受惊的小动物,扭身就从老人温暖的怀抱里钻了出来。刚才贴得那么近,她却听不到这老人一丝一毫的心声。
这太奇怪了,也太可疑了!
“死小孩!作死啊!这么不省心!”这时,院长才气喘吁吁地挤过来,嘴里恶毒地咒骂着,怒极了,扬起粗糙的手掌就要朝乐乐脸上扇去。
乐乐下意识地闭眼,抬起手臂格挡。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落下。
她睁开眼,只见老人那只干瘦却异常有力的手,稳稳地钳住了院长的手腕。
“错的是那司机,你打孩子算怎么回事,是非不分?”老人眉头紧锁,怒声斥责,手上猛地发力一推。
院长猝不及防,被推得踉跄后退好几步。她本想发作,但目光扫过老人身上那剪裁考究、料子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服,顿时把到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只敢在喉咙里不甘地咕哝着。
“没撞到人!警察同志你们处理司机就行,我们还有急事!”院长一把抓住乐乐的胳膊,像拖拽一件行李似的,用力把她往队伍里拉。
给福利院捐款的大老板还在游乐园等着合影呢,她可耽误不起!
“诶!你…”警察看呆了,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胳膊被拽得生疼,乐乐只皱了皱眉,一声没吭。她忍不住回头,好奇地望向站在原地的那位老人。
她没有心声。
这么多年,乐乐早就摸清了一个规律,无论什么人,沉默时,脑子里也总在翻腾着各种念头。
比如现在,院长就在心底骂了她、老人、货车司机祖宗十八代。
为什么她没有。
乐乐回过头想着,她听不见这个老人的心声,所以她是特别的人吗?
带着一丝犹豫,她再次回头望去时,那个白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心尖。特别……又能怎么样呢?
估计又是哪个玩家吧。
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传说中的游乐园。门口站着一群衣着光鲜、笑容可掬的人,旁边还有扛着摄像机的记者。
“陈老板!太感谢您了!要不是您,我们福利院的孩子们哪有机会来这种地方啊!”院长对着镜头,夸张地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陈老板则笑得更加和蔼可亲,仿佛浑身都散发着圣光:“应该的,应该的!福利院的孩子,也值得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嘛!”
两人在镜头前上演了一场感人肺腑的“慈善秀”。拍够了素材,陈老板才“亲民”地带着孩子们象征性地玩了几个项目。
乐乐也对这些项目感到新奇得不行,她最喜欢过山车,从高处急速落下时,会让她有种灵魂出窍,得到片刻解脱的感觉。
她不论陈老板心底是如何厌烦,他又是个怎样虚假的人,至少这一天,她是快乐的。
离开时,不少孩子围着陈老板,依依不舍地小声啜泣,说着感激的话。
乐乐没有上前。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人群边缘,再次环顾这个充满色彩和喧嚣的梦幻之地,努力将这份短暂的快乐,用力刻进记忆深处。
回到福利院已经天黑了,乐乐抱着她的旧脸盆等着洗澡。
原本大家默认按盆的顺序来,但自从有人闹过偷换位置插队后,她只能寸步不离地守在浴室门口,眼巴巴地等着。
“乐乐!过来!”
乐乐听见叫声扭头,是院长,她看了看位置,马上就要轮到她了,有些不情愿挪过去,“干什么。”
“叫你还敢磨蹭!反了你了!”院长火冒三丈,伸手又要来拧她的耳朵。
“你敢动试试。”一个极具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
院长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怒色未消,却硬生生挤出一丝讪笑,悻悻地放下了手。
乐乐循声望去,又是她,那个特别的人。
她来做什么呢?
乐乐低下头,无意识地抠着破旧盆沿的毛刺,心跳莫名有些加快。
“孩子,”老人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目光与她平视,温柔得像融化的初雪,“我想带你回家。你愿意跟我走吗?”
乐乐看着她修长而带着岁月痕迹的手,就是这双手把她拉回,算是给了她另外一次生命。
她又转向自己的手,忽然她瞳孔微缩,老人右手大拇指下侧,竟和她一样,都长着一颗位置、大小都极其相似的痣。
是…巧合吗。
乐乐猛地抬起头,几乎没有犹豫,小小的、带着薄茧的手,坚定地握住了那只温暖宽厚的大手。
“我愿意。”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领养的手续,于老人而言并不算多么复杂,早在天黑前就走完了所有流程。
现在,她只是来接乐乐回家的而已。
坐进那辆从未见过的漂亮小轿车时,乐乐抱着她那个边缘已经磨破,还露出里面廉价海绵的小书包,感觉像坠入了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这是第一次,她不是在听着领养人和系统窃窃私语下被带回家。
她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打量着身边的老人。
江从月正微微阖着眼,手肘撑在车窗边沿,指尖抵着额角小憩。窗外的流光在她银白的发丝和轮廓优美的侧脸上跳跃。
乐乐不自觉地捏了捏书包的带子,局促不安地扭动身体,这个老人比她见过的所有上了年纪的人都要好看,岁月未在她脸上摧残,如果不是她满头白发,很难看出她的真实年纪。
她身上有一种安静的力量,让乐乐感到陌生又安心。乐乐紧绷的神经逐渐松懈,有些昏昏欲睡,没过一会就陷入沉睡。
–
“江老板,到了。”前面司机低声说道。
两人同时被唤醒。失去了心声这个惯用的判断工具,乐乐瞬间又紧张起来,目光投向车窗外。
她彻底呆住了。
眼前矗立的,不是像是房子,更像是一座童话书里漂亮的城堡。高耸的围墙,气派的大门,以及门内延伸出的,如同星河般璀璨的庭院灯光。
乐乐捏了捏书包夹层下的银行卡。
她的钱,能买到这房子的一块砖吗?一个天真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乐乐,到家了。”江从月已先一步下车,绕到乐乐这边,纡尊降贵,亲自为她拉开了车门,伸出手。
乐乐带着一种近乎梦游般的呆滞,任由那只温暖的手牵着自己,走进了这座梦幻般的宅邸。
踏入高挑门厅的瞬间,暖金色的光芒从头顶繁复华丽的水晶吊灯倾泻而下,照亮了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铺陈其上的厚重精美地毯,以及墙上悬挂的一幅幅她看不懂却感觉价值连城的画作。
一切都精致奢华得超乎她的想象,让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误闯宫殿的小灰鼠。
乐乐努力不左右看,那样会显得她很没礼貌,她还想多观察这个特别的人,所以不能惹得人不高兴。
她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地被老人走着,却听见身边的人低笑了一声。
乐乐闻声抬头,正对上江从月那双含着揶揄笑意的眼睛,仿佛早已看穿了她强装的镇定。
她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连小巧的耳朵尖都染上了绯色,赶紧又低下头去。
老人一把抱起小孩,一边上楼一边温声介绍:“一楼是阿姨们休息的地方。二楼,”她抱着乐乐穿过一道优雅的拱门,“以后都是你的。”
当那扇门被推开,乐乐的目光瞬间被房间中央那张巨大无比的床攫住了。一张可以随她滚五个大圈都不会掉下去的大床。
福利院一间小房间要容纳十来个小孩,因此每个人的床都极为狭窄,有时乐乐只是一翻身就会掉下床。
因此在见到这么大的床时,她顿时有一股强烈想要立刻扑上去滚几圈的冲动涌上来。
老人乐呵地把她放在床上,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看向她,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我叫江从月,从今天起,你就叫江乐了。”
江乐。
她猛地抬头,心脏在胸腔里骤然失序,狂跳起来,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鼻头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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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起一阵酸涩,一种混杂着归属、茫然、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瞬间将她淹没。
随后,江从月又带着她说明了屋子里的设施该怎么用,“如果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
江乐还没缓过劲来,愣愣地点头。
江从月笑着将一缕垂落的银发挽到耳后,再次蹲下来,视线与她齐平,语气认真:“江乐,记住,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楼下工作的阿姨们,帮助你是她们的职责。如果你拒绝了她们的帮助,反而会让她们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工作,会感到为难和不安的,明白吗?”
“为什么领养我?”江乐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冷硬。
问完才反应过来,这样直白的问题可能很不礼貌,也会让人为难。但她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一个不同于那些玩家们那些带着目的性的答案。
江从月并未生气,反而伸出手,温暖的手掌轻轻落在她头顶,揉了揉她细软的短发,莞尔一笑:“缘分。我觉得,你和我很有眼缘。”
缘分,江乐愣住了。她设想过很多答案,可怜、同情、一时兴起、甚至和玩家一样带着某种任务……
却唯独没想过是——缘分。
这个词,简单、飘渺,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无法反驳的力量。
“好了,”江从月站起身,语气轻快了些,“已经很晚了,快去洗漱睡觉,小孩子熬夜可长不高哦!”她笑着指了指浴室的方向。
待江从月关门离开后,江乐才猛然拉回思绪,茫然地拉开衣柜,里头摆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沉默地关上门。
为什么衣柜里会有各种动物样式的衣服,好看吗?
不好看的吧。
她还是从自己那个破旧的小书包里,掏出了那件洗得发白、边角磨损,但早已被她身体驯服得无比服帖舒适的旧睡衣。
这才是天下第一好的衣服啊!
在宽敞得能打滚的浴室里,江乐对着那些闪闪发光的旋钮和龙头研究了半天,才勉强弄懂了冷热水开关,磕磕绊绊地洗了个有生以来最“高科技”的热水澡。
“一个调冷热水的弄这么复杂干嘛。”江乐嘟囔着,把脏衣服团着抱起。
找了半天,江乐的天终于是塌了,没有搓衣板!也没有她熟悉的那个破塑料盆!衣服……怎么洗?
她抱着衣服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连卫生间的角角落落都翻遍了,确认真的没有那些她常用传统设备,难道有钱人都不用手洗衣服的吗?
犹豫了很久,她眼一闭只能把它们塞进自己的书包里。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江乐终于能躺在她心心念念的大床上,她一蹦三尺高把自己砸向床,而软床极富弹性地将她向上弹了弹。
她高兴地滚来滚去,惬意地哼哼两声。
白天玩得太过尽兴,现在躺在床上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不久便昏睡过去了。
睡梦中,她似乎感觉自己淋了几滴雨,迷糊间疑惑这么豪华的房子也会漏雨吗,但实在没有力气多想,又陷入深深的睡眠。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窸窸窣窣地翻找声吵醒的,江乐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望着天花板,好一会才回想起这是什么地方。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穿着整洁围裙的阿姨正在房间里轻声走动,似乎在寻找什么。
江乐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请问,你在找什么?”
她这突然发声,把女人吓了一跳,回过头带着歉意笑着:“啊呀,小姐,我把你吵醒了吗?”
江乐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我自己醒的。”
“哦,那就好。”阿姨松了口气,笑容温和,“小姐,你昨晚换下来的衣服在哪里呀?我拿去清洗。”
江乐瞪大眼,想到昨天晚上江从月说的话,即将脱口而出的拒绝被她咽了回去,难道衣服也要别人帮洗吗?
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吗?
后来她悄咪咪地跟上去偷看,才知道阿姨只是把她的衣服丢洗衣机里而已。
她还以为有钱人家用的是金子做的搓衣板,原来是用的洗衣机呢。
——
江从月:10
8. 监护人
把脏衣服从书包里掏出来,整整齐齐叠好递给女人后,江乐涨红了脸,声若蚊讷地说了一声,“谢谢…”
她不大习惯以这种方式与人相处。
女人被她的郑重其事逗乐了,温柔地接过衣服抱在怀里,摆摆手:“这有什么好谢的,都是分内事。”
她顿了顿,想起正事,“对了,小姐,江老板交代了,你要是醒了就下楼吃早餐。她公司今早有急事,不能陪你吃了。”
江乐点头,保留着过了饭点就没饭的肌肉记忆,她三下五除二洗漱完毕,索性电梯都不坐了,“噔噔噔”地沿着旋转楼梯往下跑。
“哎呦,小姐跑这么着急干什么呢,”一个长相漂亮的女人笑了声,“还要等会,你先吃点饼干垫垫吧。”
下一秒,江乐手里就被塞了袋包装精致的小饼干,愣愣地看向厨房里女人忙碌的身影。
她明明起得不算晚,怎么还要等?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溜了出来:“还要…热过吗?”
女人听见转头,带着温和的笑意说:“江老板她啊,自己吃得简单随意,可特意叮嘱我,说小姐你正在长身体呢,得另外给你做点营养丰富的。”
江乐心里“咚”地一跳,一股陌生的暖流夹杂着受宠若惊的感觉涌了上来。
福利院的早餐,无非是一个冷硬的馒头、一个寡淡的水煮蛋,或者一根蔫巴的油条,再配上一碗兑了水似的豆浆。
她乖巧地在巨大的餐桌旁坐下,小手无意识地捏着那袋饼干,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既充满期待,又努力绷着小脸不表现出来。
没等多久,女人就变戏法似的端上来好几个盘子,在江乐面前摆了一圈。
“……”江乐看着面前的东西嘴角微微抽搐,她迟疑地伸出小手指了指那堆绿油油的草,干咽了一下口水,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试探:“吃,吃这个?”
蔬菜沙拉,切得花里胡哨但看着就没滋没味的水果,还有几碟精致得过分的小菜,唯一让她觉得有点食欲的,是那片盖着溏心蛋的烤吐司。
女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端着托盘的手指暗暗收紧。她精心搭配的营养早餐,居然被这小丫头质疑了,这是对她专业能力极大的羞辱!
江乐清晰地听到了女人心底的磨牙声,再看她脸上那愈发慈祥的微笑,求生欲瞬间爆棚。
她立刻叉起一大叉子沙拉,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快速嚼着,努力挤出灿烂的笑容,含糊不清地夸赞:“真…真好吃!嘻嘻,可好吃啊!”
“喜欢就好。”何阿姨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恢复了专业营养师的从容,“我姓何,小姐叫我何阿姨就行。以后想吃什么,提前跟我说一声。”说完,转身优雅地离开了餐厅。
看着何阿姨走远,江乐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变成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愁眉苦脸地继续鼓动着腮帮子,机械地咀嚼着那堆健康的草。
她竟有点怀念福利院里那扎实管饱、虽然粗糙但味道明确的馒头油条了。
不知道怎么的,她居然又想起了那个瘦女人。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按理说,经历过食物上的苛待,一般人应该会对美食更加渴求才对。但江乐似乎恰恰相反,她对食物的欲望越来越淡,吃得也越来越少。
不过由于饿得慌,江乐还是风卷残云把桌上的东西吃了干净,喝完最后一口牛奶,草草结束了来到这里的第一顿早饭。
吃饱了,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她像只初到陌生领地的小猫,在宽敞得能跑马的房子里晃悠了一圈,最终被后院飘来的馥郁花香吸引了过去。推开玻璃门,一片精心打理过的花园跃入眼帘。
江乐百无聊赖地蹲在花丛边,无意识地碰了碰开得正胜的花,发呆中身后传来听上去十分愉悦的哼歌声。
侧过头,看见一位穿着深蓝色丝绒长裙的女人,正优雅地提着一个黄铜洒水壶浇花。女人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裙摆,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种沉静从容的优雅气质。
若非她手背上松弛的皮肤和隐约可见的皱纹暴露了年龄,单看背影,很难想象她的真实年纪。
似有所察觉,女人停下浇花的动作,她的目光落在江乐身上,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淡笑,步履从容地走近,“你就是江老板昨天带回的小姑娘吧,我叫林轻语,是这里的管家。”
江乐站起来,回以一个略有些拘谨的笑:“你好,我叫江乐。”
两人算是打了个招呼,空气却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
江乐又蹲下后,不久脚开始发麻,这份沉默带来的尴尬让她有点无所适从。她随手点了点刚才碰过的那朵小白花,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这…是什么花?”
林轻语慢条斯理地放下洒水壶,侧身看了一眼,笑容加深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是荼蘼。这园子里别的花都是我种的,只有这一片荼蘼,是江老板亲手栽下的。”
露水浸湿的淡白花瓣,如绢纱般轻轻地躺在江乐指缝间,嫩黄色的花蕊与江乐被阳光照射下成琥珀色的瞳仁相衬。
林轻语望着她清凌澄澈的眼睛,仿佛能映见人心,她有片刻失神。
江乐哪懂什么花,被林轻语这么看着,干巴巴地挤出一点笑声,“呵呵…还真好看呢。”
察觉到她的窘迫,林轻语迅速收回目光,恢复了管家的得体,善解人意地指向花丛后方一座精致的白色凉亭:“那边有椅子,小姐去那边坐坐吧?”
江乐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溜进了凉亭。坐下后,她有些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
刚才林轻语失神时,她清清楚楚听到了对方心底那两个字。
【真像。】
像什么,像谁?
这个疑问像根小刺,扎在她心里。她正想得出神,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清茶被轻轻放在她面前的石桌上,淡雅的茶香瞬间将她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江乐抬起头看向一直保持着得体笑容的林轻语,问出了个困扰她好一会的问题,“林管家,我是江老板的私生女吗?”她声音不大,带着孩童特有的直白。
“……”林轻语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打翻了手里精致的茶杯,但还是哭笑不得地回答,“你怎么会这么问,且不说江老板从未有过公开的伴侣,就是她这个年纪,做你的奶奶都绰绰有余了。”
江乐犯嘀咕,对外没有伴侣,所以才说是私生女,或者私生孙女。然后把她丢在福利院门口也就很合理了,她扒在别人家窗口偷看过的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听完林轻语的心声加上刚刚的话,她就笃定了八九分。
还说什么缘分不缘分,她看是血缘才对吧。就是看她小,哄她的。江乐暗自腹诽,小脑瓜里已经开始上演豪门认亲的戏码。
也不赖,江乐高兴地想着。
林轻语看着江乐脸上变幻莫测,最后定格在某种莫名愉悦的表情,完全摸不着头脑。江老板能做她奶奶这事,有这么好笑吗?
不过小孩的想法向来天马行空,难以捉摸。
但她不允许有人在她工作时能这么安逸愉悦,林轻语优雅地放下茶杯,定定地看着江乐,“江乐小姐,明天是周一,你要去新学校报到了。可不能像今天这样睡到自然醒。明天,我会亲自来叫你起床。”
江乐愣住,她有些疑惑地抬头望天,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刚刚吃完饭才七点左右吧,“请问这个新学校,早上几点上课?”
林轻语眉尾微扬,如恶魔低语,“江老板说,小姐你成绩优异,我特意把你转入了本市最好的市一小。他们学风严谨,早晨七点整就要开始晨读。”
她看着江乐瞬间瞪大的眼睛,满意地继续补充:“而且,市一小离庄园比较远。所以,小姐你明天早上,必须——”她故意顿了顿,“六点钟准时起床。希望小姐能配合,不要赖床,否则……”
看着江乐如同被晴天霹雳劈中的呆滞表情,她终于心满意足地站起身,重新哼起那首愉快的歌,优雅地离开了凉亭。
【家里还是要有个小孩逗着好玩。】
江乐“咚”地一声把脑袋磕在冰凉的石头桌面上,面如死灰。她之前那个特殊学校,管理严格得像军营,但好歹是标准的早上八点半上课啊!
六点!天都还没亮透吧!
另一边,处理完公司的事务,江从月心里惦记着家里的“小麻烦”,便叫司机立即驱车回家。
一进门,就看到江乐像只被霜打蔫了的小茄子,无精打采地趴在客厅沙发上。
江从月眉头微蹙,带着询问的目光扫向一旁的林轻语,眼神里带着无声的责备。
她敛了情绪,快步走过去,坐到江乐身边,牵起她的小手,温声问:“怎么了?我的乐乐,谁惹你不高兴了?闷闷不乐的。”
江乐摇头,“没事。”虽然嘴上说了没事,但脸上却表现得太有事了,天都快塌了。
江从月看她这样嘴反而弯了,这是小孩在讨关心呢,她将脱下帽子随手给了林轻语,双手拉起江乐,语气带着点神秘和哄诱“来,给你看看我带了什么回来。”
二人牵着手来了前厅,一个人抱着两个不大不小的箱子进来,江从月示意她去拆开。
江乐带着满腹疑惑爬上凳子,小心翼翼地拆开第一个箱子。设想过各种可能,是新衣服、玩具、书…这些都是从前领养人惯用的伎俩。
可她却万万没想到,纸箱里躺着的,竟然是一个崭新的、闪闪发光的烤肠机。她倏地转头看向江从月。
再拆开第二个箱子,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各式各样的香肠、肉丸和鱼丸。
她怎么会知道?
江乐带着审视一错不错地盯着江从月含笑的眼睛,又是巧合吗?这世上哪有这么多恰到好处的巧合。
“喜欢吗?给你买的玩具。”江从月仿佛没看到她眼中的疑虑,自顾自地开始操作起机器,动作熟练地将几根香肠放了上去,滋滋的油爆声和诱人的焦香瞬间弥漫开来。
这香气顿时唤醒了她的记忆,那缕魂牵梦萦却从未尝过的烤肠香气,江乐顿感心陷下一大块,卷起一阵酥麻。
“早上听何阿姨汇报,说你不爱吃蔬菜沙拉。我想着,小孩子嘛,大概都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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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烤好的烤肠夹到盘子里,递到江乐面前,又补充道,“不过这东西火气大,尝尝就好,可不能贪嘴吃太多。”
江乐心中的警铃疯狂作响,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她比那些带着系统、目的明确的玩家更懂得如何精准地戳中她的软肋。
她仿佛能洞察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和未曾言说的遗憾,自己在她面前,简直像一件被摆在聚光灯下,毫无秘密可言的展品。
熟悉的香味充斥在她的鼻腔内,她小小地咬了一口,确实比她想象还要好吃很多倍。
江从月抬手摩挲了下她的脸,“怎么吃着还要哭了?有这么好吃吗?”
“是烫的!”江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偏头躲开她的手,小声反驳,带着点被戳穿的羞恼。过了一会儿,才用更小的声音,补充道:“很好吃,谢谢你。”
江乐咬着肠,惊恐地发现江从月甚至比那些所谓的攻略者更懂自己,能洞察她所有的情绪,和内心的渴望,她像一个展品一般在江从月的面前陈设,无所遁形。
但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对这个神秘而危险的女人,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依赖感。
江从月没有理会江乐时不时投来的目光,戳了几个丸子放进江乐的碗里。
“你不吃吗?”江乐推了推碗。
江从月轻轻地笑了一声,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仿佛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分,“这不是在等你问我吗?”
“等我,问你?”江乐困惑地重复,完全不明白其中的逻辑。
江从月垂头看她,“这个是我送你的,就是属于的你的东西,既然是属于你的东西,当然得你开口邀请我才行。”
属于。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江乐混沌的思绪。在她不算长的人生里,“属于”是一个极其奢侈又虚幻的概念。
即使是在福利院,那些刻着她名字的破旧物品,也随时可能被抢走、被丢弃。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少得可怜。
江乐脑子一浑,一股近乎偏执的冲动,让她使劲往下一拽江从月的手,跳下凳子,拉着她向二楼狂奔。
一路冲回二楼属于她的领地,江乐气喘吁吁地停在卧室门口。
她指着那张巨大的且柔软的床,眼睛亮得惊人,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确认:“这个!是属于我的吗?”
江从月看着她,没有丝毫犹豫,清晰地点头:“是,它当然属于你。”
江乐又拉着她指向浴室,“这里是属于我的吗?”
江从月依旧点头应道,“是。”
她指着巨大的衣柜:“这个属于我吗?”
“属于。”
指着洒满阳光的阳台:“这个属于我吗?”
“属于。”
甚至指着走廊尽头一个不起眼的装饰花瓶:“这个!也属于我吗?”
“是的,它属于你。”
每一个问题,都得到江从月毫不犹豫的肯定答复。江乐像在进行一场神圣的确认仪式,每确认一处,她眼中的光就亮一分,胸中的激荡就强烈一分。
把二楼都指个遍,江乐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激动地震颤的琥珀色眼瞳死死定在江从月慈爱包容的脸庞上,攥紧她的手。
她仰着头,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最深处最重要的问题:“那你呢?”
终于等到这个问题。
江从月另一只苍白却温暖的手,轻轻覆上她柔软的发顶,眼底的笑意如同春水般漾开,温柔而深邃。
她微微俯身,看着江乐的眼睛,嗓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又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清晰地送入江乐耳中:“我是属于你的,监护人。”
这宣告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江乐胸腔里激荡起巨大的回响。
然而,这份宣告带来的暖流尚未完全包裹住她,江从月接下来的动作却像一盆冰水,猝不及防地浇了下来。
江从月随手将其拿起桌边一个普通的白色瓷杯,杯壁外侧,用黑色的马克笔,一笔一划用力地写着两个清晰无比的字,乐乐。
字迹带着孩童的稚拙,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江从月的拇指指腹,轻轻地在那两个的名字上,以同样不容置喙地动作抹了过去。
“江乐,”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进了江乐心中,“你做的不对。”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江乐骤然绷紧的心弦上:“没有人,会在自己家里的茶杯上,写自己的名字。”
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乐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呆呆地看着那个被抹去名字,变得光洁如初的杯子,又猛地抬眼看向江从月。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刚刚燃起的璀璨光芒,如同被狂风吹熄的烛火,骤然暗淡下去。
她慌忙低下头,只剩下无措的茫然和一种被当众剥开伪装般尖锐的羞耻。
为什么说她错了,明明其他人都不会在意这件事的,江从月是嫌弃她吗……
——
江从月:24
9. 上学
“在这里,你不需要在任何东西上写名字来证明它们是你的。”江从月蹲下身,视线与江乐齐平,那双与她有着微妙相似的眼睛里,盛满了笃定和一种令人心安的承诺,“江乐,你已经不在福利院了。你回家了。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你,不需要再标记了。”
江乐试图从与她相似的眼睛里看出些谎言,但她透过这双眼睛只能看到一览无余的赤诚。
“江从月,”江乐倔强的小脸微微抬起,“如果我真的是你的私生女或者私生孙女,你就直接告诉我吧,不用做这么多虚的!”
江从月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她猛地爆发出大笑,眼角都笑出了晶莹的泪花,险些让她喘不上气来。
“没大没小的,你不是我的什么私生孙女,把你带回家,就是单纯因为缘分。我看你顺眼,就这么简单。”
江从月看着江乐那张写满认真和一丝被嘲笑的羞恼的小脸,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真诚。
江乐半信半疑,真的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吗?
“好了,说了这么多,现在你能把你小书包里的宝贝拿出来放在桌上了吗?”江从月扶着桌沿,慢慢站起身,年纪大了,蹲久了腿脚确实有些发麻,她不着痕迹地活动了一下。
江乐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裤缝,从前每一次被领养,她都做好了随时被送回去的准备。
她的家当永远塞在那个小小的书包里,像一个随时可以背起就走的蜗牛壳,绝不敢轻易摊开示人。她的东西少得可怜,一目了然,但也正因为如此,每一样都承载着她全部的安全感,珍贵得不容有失。
“你的这个书包肩带都快断了,我给你买了个新的,明天去学校就背那个吧。”江从月靠在桌边歇息,看着江乐慢吞吞地往外掏东西。
“嗯…”江乐捏了捏肩带缓缓地点头,剩下书包里的那张银行卡,她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
虽然说江从月不一定能瞧上她的银行卡,但要是问卡里钱的来历,她没有办法向江从月解释。
就在她僵持着,进退两难之际,江从月仿佛洞悉了她的挣扎,忽然轻轻打了个哈欠,带着一丝倦意开口:“哎,有点累了。你自己慢慢整理吧,我先上楼休息会儿。”
看着那消失在门后的身影,江乐紧绷的肩膀骤然松懈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呼完,一股强烈的羞恼又涌了上来。
她泄愤似的用力揉搓着怀里的旧书包,她肯定看出来了!
她怎么什么都知道,这个人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最终,她还是摸出银行卡小心地放进抽屉里,做完这一切,她把自己摔进那张柔软得过分的大床里,烦躁地滚了好几圈。
边蹂躏着枕头,边想着,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心有灵犀?
接下来半天,江从月一直在楼上处理公务。但奇妙的是,无论是午餐还是晚餐,餐桌上的菜肴都变得无比契合江乐的胃口。
因为第二天要迎接“六点起床”的恐怖洗礼,江乐早早洗漱完毕,把自己埋进柔软的被子里,试图强行入睡。
可惜,过去了很久,依旧没有睡意的江乐坐起来锤了锤床。
“唉……”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实在没办法,她想起在福利院常用的偏方。心一横,抬手就给了自己脑门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啪!”
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
效果拔群。
她晃了晃脑袋,重新倒回枕头上,这次,沉重的眼皮终于缓缓合拢,意识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
清晨,天光微熹,安宁美好。
“砰砰砰!砰砰砰!!!”
江乐一个激灵弹射起立,茫然地看着四周,摸了摸后脑勺,地震了?
像是听见里面的动静,林轻语依旧挂着温柔得体的笑容,仿佛刚才要拆门的暴力狂不是她。
“江小姐,你醒了,”她抬起手表低头看了一眼,“现在是6点05分。你有30分钟时间洗漱、吃早餐。校服已经熨烫好放在你书桌上了,请抓紧时间哦。”
江乐看过去,黑白相间的校服被有强迫症似的,棱角分明地叠放在桌上。
“知道了。”江乐揉着眼睛,然后随手扎了个马尾下床。
依旧搓了把脸后,面无表情地左右打量了一番。
很完美。
江乐意外地看到江从月已经坐在桌边,正戴着眼镜看手机屏幕。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弯了起来,带着晨光般的暖意。
“乐乐,快来吃早餐。”江从月朝她招手。
江乐本以为她不会在,昨天她发病似的举动,此刻碰上还有些尴尬。她同手同脚地挪过去坐下,目光落在餐桌上时,不由得一愣。
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白粥,几碟清爽的小咸菜,还有一笼散发着诱人肉香的小笼包。
江从月喝了口咖啡,笑道:“哎呀,昨天就听说你不爱吃那些,强扭的瓜不甜,还是换点你喜欢的吧。”她的语气带着点促狭,又满是纵容。
“谢谢…”江乐拿了个包子塞嘴里,肉香顿时炸开,肉肥瘦相间,味道也极其合她胃口。
见她连吃了3个包子,江从月担心她噎着,捧了杯热牛奶过去,“再把这个喝了,就让司机送你去学校。”
江乐一口气喝完,接过江从月手上的新书包背上,小声对她说:“我去上学了,江老板…”
因为说得十分含糊,江从月没听见后面的称呼,乐呵呵地挥手目送她上车。
坐进舒适的车厢,江乐却感觉坐垫像长了刺。她坐立难安地拉着书包的拉链,特殊学校的同学们很少有像她这样健全的,大多都有些畸形。就连她先前的同桌,也是有一只眼睛先天失明。
她还没怎么和正常的人打过交道,一时有些紧张。
“江小姐,放轻松点,”开车的李师傅透过后视镜看到江乐紧绷的小脸,温和地开口,“我女儿李言也在这个学校,跟你同一个年级。江老板特意跟学校打过招呼,把你安排在她班上了,让她多照顾你。”
江乐倒没有因为这话放松,反而是到学校门口时,她才沉下一口气,反正来都来了。
下车后,司机朝着校门口方向招了招手。一个中年男人牵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快步走了过来,穿着同样校服的女孩看起来活力四射。
“妈妈!”女孩高兴地冲过来抱住司机。
司机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脸,对她商量道:“言言,这是你们班今天新转来的同学江乐。妈妈有工作要赶时间,你能先带江乐在学校里熟悉一下,再把她送到刘老师办公室吗?拜托啦!”
李言一听,大眼睛立刻转向站在妈妈身后的江乐。江乐那张没什么表情,甚至有点酷的小脸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
“新同学!”她欢呼一声,完全无视了妈妈说得什么照顾之类的叮嘱,直接绕过妈妈,自来熟地一把抓住了江乐的手。
“嗨!我叫李言!你叫什么名字呀?”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像清晨的百灵鸟。
手突然被握住,江乐本能地皱了下眉,但对方手心传来的温热和毫无保留的热情,让她硬生生压下了抽回手的冲动,只是略显僵硬地回答:“……江乐。”
“你好呀,你好呀,我是我们班的班长,以后我罩着你!”她下巴抬得高高的,颇有几分道上混的气势。
然后,这位□□老大就遭到了来自太上皇的镇压。
“胡说八道什么呢!”司机请她吃了一记毛栗子,把李言敲得眼冒金星。
看着这对母女旁若无人的亲昵互动,看着李言那副搞怪又生动的样子,江乐紧绷的嘴角终于没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
“好了好了,别闹了!”李母把两个书包递给她们,“快进去吧,别迟到了!言言,照顾好新同学!”
“是,长官!保证完成任务!”李言立刻站直,像模像样地敬了个礼。
然后拉起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江乐,风风火火地冲进了校门,“走走走,江乐!我带你参观我们学校!可大了,可有意思了!”
被李言这只精力无穷的小太阳拉着,穿梭在陌生的校园里,听着她叽叽喳喳地介绍着操场、花园、教学楼、小卖部……
江乐感觉那层笼罩着她的薄冰,正在这毫无保留的热情下,悄然融化。
这样精力充沛的小孩,是江乐从来都没见过的。
终于,赶在上课铃响起的前一刻,李言才气喘吁吁地把江乐带到了班主任刘老师的办公室门口。
刘老师是一位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性,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表情严肃。看见江乐和李言进来,就指了李言帮她去搬书。
“江乐,”刘老师看了眼她,又看了眼手上江乐从前的成绩单,“嗯,你成绩一向不错,但是我们进度要比你先前的学校要快,如果跟不上,可以下课来找我。”
江乐对上她的目光,平静地点点头,只回了一个字:“嗯。”态度冷淡而疏离。
“嘿嘿,刘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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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都搬好啦!”李言抱着两摞新教材,笑嘻嘻地凑过来,她天生就有种在严肃场合也能自得其乐的本事。
偏偏这刘老师就吃这一套,虽然依旧没笑,但语气明显缓和了些,“你不是总说你那个同桌上课打扰你,正好,就让江乐坐你旁边吧。”
“哇!真的吗?刘老师您最好啦!”李言立刻眉开眼笑,抱着书就往刘老师身边凑,彩虹屁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有了李言在身边叽叽喳喳,江乐对这新环境的不适感淡化很多,她在新座位上坐下,翻开崭新的课本,一种久违的平静感涌上心头。
然而,这份平静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
“你为什么会突然转到这里来?”李言竖起书挡住自己的脸,悄悄凑近好奇问道。
江乐瞟了一眼就在她们面前的老师,抿唇不语,脚踢了踢李言,想要提醒她。
“咦,你踢我干嘛,快说呀!”李言嘶了一声,仍不死心凑得更近了。
她没有发现周围的读书声都弱了几分,满心都是好奇这个新同学转来的原因。
“李,言。”刘老师咬牙切齿地声音从书后传来,眼神如刀般射向书后面那颗不安分的小脑袋。
李言浑身一个激灵,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噌”地一下坐直,手忙脚乱地把书放平,扯开嗓子,用朗诵革命诗歌般的洪亮声音开始念:“A!B!C!D!……”
“……”江乐看着她手上的语文书陷入沉思。
“哎,哎,哎,刘老师,”李言偏头捂着自己的耳朵,“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啊!和江乐同学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非要和她说话的!你要罚就罚我吧!”
不知道昨天晚上李言看了什么电视,在前头演得哭天喊地,声情并茂得仿佛正在上演一出感天动地的舍己救人大戏。
江乐看着李言浮夸的表演,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声轻笑,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原本只打算揪李言一个典型的刘老师,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极其无辜的江乐。
于是。
一个美好的清晨,微风徐徐,阳光初升。
然而不美好的是,教室门口,一左一右,如同两尊新晋的门神,笔挺地站着两个身影。
一个是蔫头耷脑但眼珠还在滴溜溜转的李言,另一个是面无表情、眼神放空、仿佛已经遁入空门的江乐。
“……”江乐望着走廊尽头,哑口无言,感觉人生充满了无意义的荒谬感。她怎么就站这儿了?
李言讪笑地挠了挠头,“嗨呀,那个……独站站不如众站站嘛!你看这良辰美景,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我一个人独享多可惜!是吧是吧?”
“少看点弱智电视吧。”江乐凉凉地瞥了她一眼,又收回了带着怜悯的目光。
李言张牙舞爪地叫了几声,“什么话,什么话,我这叫艺术!艺术懂不懂!刚刚那段自我牺牲的独白,多么感人肺腑,多么富有张力!我觉得完全可以提名奥斯卡影帝了!我的梦想就是当一名伟大的演员!”
“呵呵,”江乐冷笑,“看见那个死潭没。”
李言顺着她的手指,趴在栏杆上往下张望,眨巴眼:“看见了,诶,居然还有鱼呢!这怎么了?”
那个小池塘因为疏于打理,水质浑浊,只有几尾半死不活的小鱼还在努力挣扎。
“嗯,”江乐点点头,语气平淡无波,“那鱼,完了。”
李言一愣,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她看看池塘,又看看江乐那张高深莫测的脸,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江乐都背完一篇课文了,她才猛地一拍栏杆,恍然大悟,激动地转过身,眼睛亮得惊人:“我懂了!我悟了!江乐!你难道是传说中的世外高人?你刚刚是在点化我对不对?!”
“你是在告诉我!”李言激动得手舞足蹈,“要想成为一名伟大的演员,就必须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砺!要磨练出钢铁般的意志!就像……就像要让那池子死水活过来!要把那浑浊的水变清澈!要让那些奄奄一息的鱼儿重新焕发生机!对不对?!这就是我的‘鱼跃龙门’!对不对?!”她一脸参透了天机的兴奋。
“……”江乐深深吸了口气,“呵呵,你懂了就好。”
她认命般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一种看透红尘的平静和放弃挣扎的释然。
算了算了,这个李言学得东西真不是一般的杂,论脑回路,她是比不过的。
——
江从月:17
10. 特别的周末
自从被江从月领养后,江乐再也没碰见过所谓的攻略者。
起初,她甚至怀疑过整天像只聒噪麻雀围着她叽叽喳喳的李言。
但很快她就发现,这个姑娘纯粹就是个傻得冒泡的话痨,那点心思简单得让人不忍直视。
市一小果然名不虚传,绕是江乐也花了好久才适应他们的教学模式。
但这里不同于特殊学校单一课程的枯燥,讲究德智体美劳均衡发展。
因此,长相讨喜漂亮的江乐第无数次被叫上台唱歌、画画。
现在,在声乐老师的殷切期待下,江乐硬着头皮放声唱出。
“……”
魔音绕耳,不堪卒听。
伴随着哄堂大笑和鼓掌声,江乐绷着脸,僵硬地走下讲台。
旁边的李言差点没笑撅过去。
江乐干咽一声,镇定地推了推她,“有那么难听吗?”
“咳咳,”为了不打击江乐,李言止住笑,认真道:“其实还好,就和我演技差一丢丢吧。”
本来心存侥幸的江乐,现在仿佛天塌了一般,欲言又止地捏紧手中的笔,耳尖泛着暗红。
不过好在出色的场景比出糗的次数更多,小到周一作为优秀学生上台发言,大到各类比赛拿奖,江乐总是受人簇拥出场的。
脑子好使,学东西快,是她最大的底气。
直到小学毕业,江从月问她暑假要做什么,江乐也是毫不犹豫地选择请家教,学习下个阶段的课程。
“啧啧,这么努力呢?”江从月高兴地搂着小孩亲了亲。
江乐还是不大习惯同别人太过亲昵,可又不想惹得她不高兴,只能僵直着身体任她亲着。
这个小老太的身上有着雅淡清新的香气,像晒过太阳的棉布混着一点淡淡的檀木香,倒也不算太难耐。
江从月松开她,扶了扶眼镜,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乐乐啊,暑假可是人生最长的假期之一,你就打算全耗在书桌前?不怕变成小书呆子?”
江乐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校服衣角:“初中课程更难,我想提前学一点。”
她没说出口的是,习惯了特殊学校那种紧绷的节奏,也习惯了在市一小靠努力维持的“优秀”,骤然松懈下来,反而让她有种脚不着地的虚空感。
书本和知识是能攥在手里的踏实。
“唔,有道理。”江从月点点头,一副很赞同的样子,就在江乐以为她答应了的时候,老太太话锋一转,“不过嘛,劳逸结合更重要。这样,家教可以请,但只安排在周一到周五。周末,你得跟我这个老太婆出去见识见识,怎么样。”
“见识什么?”江乐警惕地问。她可不想再被拉到什么才艺展示的台上。
“放心,不让你唱歌。”江从月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眯眯地,“带你去海边晒晒太阳,看看博物馆里的大恐龙骨头,或者去乡下住几天,喂喂鸡鸭,摘摘果子。唔…也许还能学学游泳?”她掰着手指头数着,眼神亮晶晶的,像个计划出游的小孩。
海边?游泳?博物馆?这些词对江乐来说都有些陌生,带着点未知的吸引力,也混杂着一丝不安。
但看着江从月兴致勃勃的样子,那句“还是在家学习吧”在舌尖转了一圈,终究咽了回去。
“哦…好。”她小声应道,算是妥协。
于是,江乐的暑假以一种她未曾预料的方式开始了。
周一到周五的时间属于书本。江从月请来的家教姓陈,是个年轻的女研究生,教数学和英语,性格温和又耐心,讲解清晰。
江乐学得很快,那种熟悉的、掌控知识的满足感让她安心。
陈老师也惊讶于她的专注力和理解力,常常会多讲一些拓展内容。
周末,则是属于江从月的“课外实践”。
第一次去海边,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脚下是绵软滚烫的细沙,远处是望不到边际的、翻滚着白沫的蔚蓝。
江乐赤着脚站在海浪边缘,冰凉的海水冲刷过脚背,她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生怕被下一个浪头卷走。
江从月穿着碎花沙滩裙,戴着宽檐草帽,像个老顽童,在不远处弯腰捡拾被海浪冲上来的贝壳和海玻璃,不时朝她招手:“乐乐,过来呀!这个贝壳好看!”
李言知道后,在电话里笑得惊天动地:“哈哈哈哈江乐你居然怕水?笑死我了!下次带泳圈,姐姐教你狗刨!”
听完,气得江乐直接挂了电话,把手边的粗糙的贝壳项链甩得叮当作响。
去博物馆看恐龙骨架倒是让江乐很着迷。她站在巨大的霸王龙骨架下仰头望着,冰冷的骨骼线条透着远古的威严,时间仿佛凝固。
连如此高大威猛的动物,也抵挡不住生命的流逝吗?
她看得入了神,连江从月什么时候悄悄给她买了根恐龙造型的冰棒都不知道。
“看得这么入迷呢?喜欢恐龙?给你买个回家怎么样?”江从月咬着冰棒若无其事地说着,好似只是在谈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平淡。
“?!”江乐惊恐得瞪大眼睛,连忙摆手摇头。
在江从月大笑后,她才恍然大悟,这小老太又不正经,逗她玩呢。
又过了一周,结束了一大段课程,江从月拉着她放了个小长假,压人去了乡下。
乡下与喧嚣的城市相比,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空气里是泥土和青草的混合气息,夹杂着牲畜棚特有的味道。
江乐穿着江从月特意准备的旧衣服,小心翼翼地跟在老太太身后。
喂鸡时,一群色彩斑斓的大公鸡咯咯叫着围上来抢食,吓得她差点把食盆扔出去;摘果子时,看着江从月利索地爬上矮梯,她只能在下面紧张地扶着,递篮子。
笨拙,却充满了新奇。
晚上和江从月躺在老房子的木板床上,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的蛙鸣和蟋蟀声,江乐第一次觉得,寂静也可以如此喧闹而充满生机。
“你的工作很忙吧…”江乐规矩地仰躺着,沉声开口。
江从月侧过身来,笑眯眯地看着她,“是呀,很忙呢。”
江乐心底一紧,忙,可她却每周末都抽空带自己去各种地方,她小声嘟囔着,“那你还…”
“还什么?”江从月贴近,似乎想听清淹没在她喉咙里的话。
半晌,江乐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但人精样的江从月闭着眼都能猜出她想说什么,“乐乐,你觉得我工作累吗?”
被这话问中,江乐有些不知所措,“应该是累的吧…”
“嗯哼,那你觉得我这几天开心吗?”江从月隐在光线后的脸上堆满了笑。
如此愉悦的腔调下,江乐无法违心地说出“不开心”,于是点头道:“看上去很开心。”
“那你开心吗?”江从月接着往下问。
江乐愣了会,不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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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她到底什么意思,只能老实回答,“我很开心。”
得了这个回答,江从月胳膊往她身上揽上去,将某个总是敏感多疑的小孩抱进怀里,“是呀,我们出来玩不只是讨一个人开心,我想要我们都高兴。我并不是特意腾出一个时间来哄你,而是我也很累,我需要你来陪我出来放松。”
“乐乐,不仅是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的陪伴啊。”
江乐陷进她温暖的怀里,气息交织,叫她呼吸一窒,心中五味杂陈。
被需要,她也是被需要的人。
“睡吧,明天还得早起晒果子呢。如果你睡不着,就背100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江从月到底是个上年纪的人,推心置腹,说完那么大段话已经困得不行了。
“……”刚刚有些感动的江乐只能认命,“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只念了几遍,江乐的声音就一点点弱了下去,等江从月抬起困倦的眼皮子时,她已经陷入沉睡了。
江从月顿时有些好笑的捏了捏她的鼻子,“还是个小猪呢,睡得比我还快。”
–
由于先前海边江乐展现的怕水模样,江从月痛定思痛,不能让她太过安逸,哦,不是,不能让她将这个恐惧延续下去。
“咱们学游泳去!”
在市游泳馆的浅水区,江乐死死扒着池边,任凭温和的教练如何鼓励,江从月如何在岸上加油,她就是不肯松开手把头埋进水里。
“救…我…”
那种水淹没口鼻的窒息感,让她本能地恐慌。一个下午过去,她唯一的进步是敢抱江从月的腰,在水里漂一会儿,她脸色发白焦虑地抠弄着江从月后腰的疤。
“没关系,我们宝贝已经很棒了。”回家的路上,江从月用大毛巾裹着她湿漉漉的头发,语气没有丝毫责备,“慢慢来,下次我们再试试闭气三秒钟?”
江乐缩在毛巾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她不想学,这是她第一次产生厌学心理。
家教、海边、博物馆、乡下、游泳馆……这个暑假的时间被各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填满。
书本带来的确定感,和江从月引领下接触的广阔世界带来的冲击感,在江乐心里交织碰撞。
她依然会雷打不动地预习初一的课本,也会在某个周末,因为发现一只在菜叶上啃洞的胖青虫而惊奇地蹲上半天。
偶尔,在夕阳西下,和江从月坐在乡下小院的老藤椅上啃着刚摘的、清甜的黄瓜时,江乐会偷偷瞄一眼身旁的小老太。
江从月眯着眼,脸上是放松惬意的神情,细密的皱纹在暖光里显得格外柔和。
一种陌生的、暖融融的感觉,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江乐的心尖。
这感觉,和考试得第一被表扬时不一样,也和拿到奖杯时的骄傲不同。
它更安静,更绵长,带着一点晒过太阳的棉布和檀木混合的香气,悄悄地渗透进来。
原来,生活里除了优秀和努力,还有海风、蛙鸣、青虫,和一个总想拉着她去看世界长见识的小老太婆。
江乐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咬着黄瓜,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这个小老太,似乎确实很特别。
她有点喜欢江从月了。
纷乱的思绪逐渐飘远…
–
江从月:31
11. 墓地
“江乐!”一声高喝在她耳边炸开。
江乐的思绪猛得被拉回,“……”
“十一假期跟我们去看流星雨吧!百年难遇的那种!”李言双手合十,眼睛亮得惊人,“加上你刚好六个人,能包辆舒服的七座车!”
正值青春期的江乐抽条得晚,高中才显出些亭亭玉立的模样。利落的眉眼自带疏离感,脸颊却还残留着未褪的婴儿肥,组合成一种又冷又呆的矛盾气质。
她正将最后几张试卷折好,慢吞吞地塞进书包,拒绝的话刚到嘴边,耳边却蓦然响起江从月总念叨的什么多交点朋友。她抿了抿唇,终是轻轻点头:“都有谁?”
李言报了几个江乐耳熟的名字。
她喜欢独来独往,不爱交朋友,所以班上同学也都只是点头之交,有些脸和名字甚至对不上号。
“明天出发前打我电话。”江乐背好书包,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磨蹭的李言。
自从两人熟络后,江从月便让司机顺路一起接送李言,美其名曰,“路上有个伴”。
李言乐呵地捶了锤桌子,眼神却心虚地四处飘忽。
江乐不用睁眼都能猜透她的心思,更别提那清晰传入脑海的心声。
【这肖可心到底行不行啊,如果是江乐的话…】
这个名字让江乐动作一顿,记忆深处某个角落被翻动,似乎是以前班上的男生,在她收到的那一摞无甚印象的情书里,貌似也有他贡献的一份。
其实她本不会记得,偏偏那封情书被他藏得极其刁钻,她没来得及处理就被江从月发现了。
至今想起江从月当时那揶揄的笑容,江乐仍觉得耳根发烫。那人不仅笑,还煞有介事地给她科普早恋的一百零八种危害,念叨得她连续几天都没睡安稳。
因此,她十分深刻地记住了这个情书主人的名字。
“明天不去了。”江乐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光是情书就闹得鸡飞狗跳,要是让江从月知道他们还一起出去玩,后果不敢想。
“啊?!”李言哀嚎一声,脸垮了下来,“怎么突然变卦了?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江乐眉头锁得更紧,声音带着催促的冷意:“快点收拾。”
看着李言撅着嘴、一脸委屈地小声嘀咕,江乐终于从她纷乱的心声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原来这傻丫头是想找人壮胆表白,又不好意思跟她直说。
这事,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算了,”江乐佯装查看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胡乱划了几下,演技略显浮夸地改口,“明天……又有空了。”
迟钝如李言却瞬间信以为真,眼睛“噌”地亮了,激动地一把抓住江乐的手上下摇晃:“真的?!太好了!谢谢谢谢谢谢谢……”
回家的路上,李言像只兴奋过度的陀螺,围着江乐打转,欲言又止。
直到坐进车里,瞥见前排的家长,她才掏出手机飞快打字:【到家和你细说一件事!】
推开家门时,江乐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被李言逗出的淡笑。可当视线触及客厅沙发上那道熟悉的身影时,那点笑意瞬间消散无踪。
江从月一袭蓝白相间的长裙,慵懒地倚在沙发扶手上,指尖漫不经心地翻动膝头的书页。
听到门口的动静,她微微侧头望来。窗外的夕阳余晖恰好穿过玻璃,为她精致的侧脸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这些年,岁月似乎在她身上发生了奇妙的倒流,眼角的细纹悄然淡去,连鬓角新生的发根也透出乌亮的光泽,与银发交织,焕发着不可思议的生机。
这就是不用工作的好处吗。
自从江从月有意让她接触公司开始,她就喜欢上当甩手掌柜的快乐,什么事都懒得操心。要不是江乐还在上高中,她差点完全过上养老的日子。
“乐乐回来了?”江从月放下书,笑容温煦如常,“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江乐点头,端起稍凉的饭碗。
餐桌上,江乐的举止沉静优雅,挑不出半点错处。这些年江从月悉心调教的礼仪,早已融入她的骨血,举手投足间,俨然是富贵人家精心教养出的模样。
“待会儿吃完饭,带你去个地方。”江从月自然地夹了一块糖醋小排放进她碗里。
江乐垂眸,安静地咀嚼着食物,没有追问去处。心里却像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泛起微澜。反正不会把她卖了。
不紧不慢地把一碗饭咽下肚,江乐放下碗筷看向江从月。
“走吧,带你去见见你的父母。”饭后,江从月揽住她的肩膀,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甚至还带着点打趣,“嗯?我们乐乐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父母?
她浑身骤然僵硬,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大脑一片空白。为什么这么突然,是厌倦了她这个麻烦?还是找到了更合适的继承人?巨大的恐慌和冰冷的猜疑瞬间攫住了她。
上车后,她不自觉地捏紧手,撑着下巴无措地望向窗外。
江从月歪着头,将她紧张担忧地模样尽收入眼底,也不打断,也不解释,眼底笑意却更浓了。
车子平稳行驶,窗外的景色在暮色中飞速倒退。当那座肃穆庄重的白色石牌坊终于映入眼帘时,江乐紧绷的心弦才铮地一声断裂。
是墓园。
她跟着江从月,沉默地穿过一排排静默的石碑,最终在两块并排的墓碑前停下脚步。
照片上的男女还很年轻,眉宇间有着惊人的熟悉感,特别是那女子,眉眼轮廓与江乐几乎有七分相似。冰冷的碑文镌刻着他们短暂的一生,江云凌,季青,死于盛年。
燥热的天被阴凉的墓地隔绝在外,走的路上,江乐的心就已经沉静下来。在见到与她眉眼如此相像的照片后,她第一个反应竟不是沉痛,而是默默松了一口气。
她的父母,原来已经死了。
“他们是一对很恩爱的高中老师。”江从月将两束洁白的菊花轻轻放在碑前,点燃了纸钱。
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声音轻得像叹息,“是车祸。那时,你还不到两个月,他们正赶着回老家过年……”
江乐蹲下机械地接过一叠纸钱,跪在冰凉的石板上,一张张投入火堆。火焰吞噬着纸张,发出细微的哔剥声。
“我没有其他亲人吗?”她的声音干涩。
“都是独生子女。你奶奶……”江从月顿了顿,语气更轻,“老人家受不住打击,没几天就跟着去了,尸体都是几天后才被邻居发现的。至于你,也许是好心人把你送去了福利院吧。”
火光照耀下,江乐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疑问无声地砸在心头,她在撒谎。
如果奶奶去世多日才被发现,那襁褓中的她,又是如何被及时送到福利院门口的?
不过她不准备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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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执意要隐瞒的事,再问也是多费口舌。她只是将手中的纸钱投入得更快了些。
不一会,她忽然抬起头,目光如炬,直直射向江从月:“我本来就姓江,你……也姓江。”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这也在你当初说的缘分里吗?”
江从月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视线与她齐平。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映着火光,也映着江乐苍白的小脸。她轻轻摇头,语气无比肯定:“不算。”
听到这句,江乐牵起一个不大好看的笑,低下头声音闷闷道,“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今天才带我来这。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才查到,我不信。”
“你小时候太小,不忍心说。等你大些了,又觉得……或许没必要。”江从月伸出手,温暖干燥的掌心轻轻覆上她的发顶,动作充满了怜惜。
她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却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重量,“但是,乐乐,你没有把我当成过家人,对吧。”
在江乐震惊的目光下,江从月锤了锤腿缓缓起身,用温柔到要化开的嗓音徐徐道:“你只把我当恩人,可是乐乐,你是孤儿,我也无亲无故孑然一身。无论你我,都不需要恩人或者受恩人,我们需要的是亲人,对不对?”
“我不想在我死后,你感到孤独,渴望亲情时,想找到父母,却只能面对三座冰冷的墓碑。”
“我想,我还在的时候你还能对我撒娇。但到那个时候,我的宝贝可怎么办呢。”
她张开双臂,将浑身僵硬的女孩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叹息般低语,“不过至少现在,你还能在我怀里大哭一场。”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江从月胸前的衣料。
亲人,江乐怎么会不渴望亲人。
没有人比她更期待一个母亲的怀抱,一个完整的家。
江乐死死攥住她的衣角,手指关节捏得发白,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像个在暴风雨中终于找到庇护所却仍惶恐不安的孩子,压抑的呜咽声闷闷地传出。
江从月又是叹息一声,小心的拍打着她的背。
“我不是,被故意遗弃的小孩,对吗?我的父母很爱我,对吗?”江乐抱着江从月瓮声瓮气地连声问道。
然而江从月此刻只回了一个轻笑,没说什么,但答案不言而喻。
回去的路上,江乐像一块木头一样,呆呆地坐在一旁,眼眶泛着红不知所措地看了几眼江从月。
“以前啊,总觉得你没把这儿真当家,”江从月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睁开眼,笑着将她揽过来靠在自己肩头,语气带着点玩笑的嗔怪,“是不是总想着哪天要去找亲生父母?不要我这个老太婆了?”
“没有!”江乐猛地坐直身体,声音带着未褪的哭腔,急切而响亮地反驳。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像蚊蚋轻吟,“把你当亲人的……”
“哈哈哈,好,那我相信你,现在这个世上你只有我这么一个亲人,不亲我亲谁去呢?”江从月笑得脸上褶子都深了几分,显然被她这话逗乐了。
前排开车的司机忍不住笑出声来:“乐乐最孝顺懂事了,江老板您可别逗她了。”
江乐窘迫地低下头,绯红爬遍了她的脸颊耳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自然,也就错过了江从月眼中一闪而过带着得逞意味的狡黠。
——
江从月:34
12. 表白
回到房间,江乐刚洗漱完躺下,手机就像炸了锅一样疯狂震动。是李言。
点开一看,满屏都是她发了又撤的消息,主打一个雁过无痕,于是最后只留下一条孤零零的信息站在那。
【快回我诶,急急急急急!】
江乐淡定地回复:【北北背背呗。】
瞬间,李言的吐槽轰炸便如潮水般涌来。在被迫重温了一遍她早已心知肚明的秘密后,江乐的视线停留在聊天框里那句灵魂拷问上。
【所以,你觉得她怎么样?】
江乐聪明的小脑瓜高速运转,CPU差点干烧。最终,她谨慎地敲下回复。
江乐:【打错字了?】
“嗯?”屏幕那头的李言眨巴着大眼睛,满头问号,手指翻飞:【没有啊!快说说!她跟我到底配不配?她喜不喜欢我?不喜欢干嘛塞我一书包金条?干嘛天天给我投喂?干嘛总拉我上厕所?为什么……】
一连串的“为什么”砸得江乐头晕眼花,几乎不认识这三个字了。
好半天,她才终于把“陈听”这个名字和记忆中那个总拎着零食袋,对李言热情如火,对自己冷淡如冰的短发女孩对上号。
江乐:【她是女孩啊。】
李言:【????】
【???????】
手机那头瞬间被巨大的问号淹没。李言捧着手机,脸上写满了“你居然不知道”的震惊,仿佛江乐错过了全世界最重要的新闻头条。
江乐:【我应该知道吗?】
李言:【陈听!陈!听!你不应该知道吗,我们高一是一个班的呀!她还坐你同桌呢!】
李言:【抓狂.emoji】
李言痛心疾首,她深刻地觉得江乐该去医院看看脑子了,平时脸盲就算了,现在连记忆都不行了。
高一文理未分班时那短暂的一个月同窗情谊,在江乐专注于啃书本的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
李言:【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江乐:【你们都是女孩。】
江乐平淡地打了这么一句。
李言:【说点大家不知道的。】
江乐陷入沉思,【我就从来没有收到过女孩给我的情书。】
李言:【呵呵,难道还要我给你颁个“最佳直女”奖吗?】
江乐:【不要总玩这些烂梗。】
李言:【你平时玩的梗就很根正苗红吗?】
李言:【翻白眼.emoji】
江乐:【是这样用的吗。】
“……”李言啪得一下,把手机打在床上,闭目养神,不再和江乐扯犊子。
和这人说不通。
这头床上的江乐又陷入一阵沉思,很显然,一向只对着书啃的江乐,自以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现在竟然触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
她低下头,又在手机上敲了几个字,【你们怎么能在一起?】
叮咚一声,李言“腾”地坐起,看了眼屏幕,失落又无语地回复,【怎么不行,你比我妈还老古董,她都懂恋爱自由呢,懒得和你说。】
江乐努力找补:【恋爱,难道还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吗?】
李言:【呵呵,讲究,讲究天时地利,讲究命中注定,讲究缘分,反正不是讲究为了人类繁衍生息,做出无畏的自我献祭。】
像是被嘲讽了,又好像没有,她的措辞看起来很正常,很合理。江乐顶了顶腮,本来已经说服自己了。
李言:【嘲讽.emoji】
江乐愣在原地,好吧,她就是在嘲讽。
江乐似乎天生缺了这根弦。
江从月没有亲生子女,她这个继承人是随机选中的幸运儿。缘分也好,命中注定也罢,既然给了她优渥的一切,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努力学习,让江家的产业后继有人。
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基于对陈听行为的精准分析,江乐给出了结论和提醒:【她喜欢你。但她是银行行长的千金。你们在一起,阻力会很大。】
李言迫切等待陈听回消息的心一下坠了下去,她的父母开明无所谓,可陈听的呢。
【不过,没关系。】江乐从容地打下字串字。
李言:【沮丧小狗.emoji,你有什么办法?】
江乐:【我家比陈家更有钱。】
“!!”李言猛地瞪圆了眼睛,手机差点脱手。这扑面而来的“壕”气!这简单粗暴的逻辑!这嚣张的底气!
但她该死的喜欢!
不过她还是第一回从江乐口中听到,“我家”这个词,她知道江乐是被领养的,所以平常她也会小心避开这个话题,免得惹她伤心。
今天江乐怎么会突然说这个了。
又聊了几句,两人达成共识:养精蓄锐,明天早起干大事!
–
第二天,江乐闹钟一响,她一个兔起鹘落翻身下床。
她今天有重任在身,不能懈怠!
稍作洗漱后,背了个包下楼,在江从月招呼下强塞了几口早餐。
“玩得开心。”江从月搁下杯子,唇角微勾。
江乐皱眉,眼疾手快移开了她的咖啡,叫了一声,“何姨,给她换杯热牛奶,”随后转头嗔怪,“别喝这个了,听见没。”
“行,行,行。”江从月眉梢扬起,举起双手告饶。
看着俏皮老顽童模样的江从月,她无奈地耸了耸肩叹气,“我先走了。”
“拜拜~”江从月声音带着笑,还隔空给了她一个飞吻。
李言包的车十分准时地停在了门口,她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招手,“江乐,快点!”
不过下一秒,她就被一股力道扯回了座位上,李言皱眉看去,见到陈听清冷的目光,立马换回了笑,“拽我干嘛。”
陈听开口,声音平淡,“危险,而且不招呼,她也能上车。”
“嘿,我觉得你对江乐意见忒大了!”李言噘嘴吐槽。
江乐跑着上了车,恰好撞见陈听投过来一道带着冰碴子的目光,她挑眉回敬了一个挑衅的笑。
待李言挪了屁股看过来时,二人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默契地各自别开脸。
“江乐,你坐我这吧!李言你坐前面去。”后坐的一个女生推了推身边的李言,一脸“不上道”地瞪了眼李言。
这么好的机会,跑到后面来坐干什么。
还不等李言反应过来,江乐已经泰然自若地坐在了陈听对座,李言只能灰溜溜地坐了回去。
江乐斜睨了一眼,陈听握住水壶的手背青筋都绷紧了,又转头看了眼还在傻乐的李言,失笑摇头。
那陈听恨不得吃了自己的眼神,应该只有李言这种傻子才看不出来吧。
一车上四女二男,有李言和肖乐心这两个能说会道的插科打诨,几乎没有冷场过,众人嬉闹着笑了一路。
到了目的地,六人鱼贯下车。两个男生非常绅士地扛起了大部分重装备。
“陈听!你想吃什么?我带了超多……”李言像只快乐的小狗,扒在陈听身边,掰着手指数自己背包里的宝贝。
还没等李言把背包甩上肩,陈听已经极其自然地伸手拎了过去,动作流畅得像拿自己的东西。
“哎!陈听你拿错了!那是我的包!”李言大叫一声,一把抢了回来,迅速背好,仿佛护食的小动物。
陈听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蜷了蜷,“……”
“……”目睹全程的江乐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没救了,看着这两个人,她一时竟分不清谁的情路更坎坷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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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翻过一个小山坡,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平坦的草地,不远处一条清澈的小溪潺潺流过。
“就是这儿了!”肖可心笑着宣布。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扑到溪边,掬起清凉的溪水泼在脸上,洗去一路跋涉的燥热。一阵山风适时拂过,带来草木清香,大家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爽!”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大伙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次由肖可心领队,他分派了任务给他们,几人兴奋得不行,要抢着干活。
不过为了给李言和陈听制造独处机会,叫她们去溪边洗菜,剩余几人心照不宣地各自组队干其他事。
两个男生负责搭帐篷,江乐和另外一个女生则分拣行礼,架起烧烤架。
“诶,江乐,你们看。”刚才车上开口说换座位的女生点了点旁边的江乐,小声指向溪边的两人。
江乐抬眼望去。两个身影挨得极近,在溪水边,顶着太阳,你撞我一下,我挤你一下,玩着幼稚的推搡游戏,乐此不疲。
“喂!你们俩洗菜要洗到地老天荒啊?”一个搭帐篷的男生抬起头,含笑揶揄道。
李言闻声回头,脸蛋红扑扑的,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大家善意地哄笑起来。
江乐在一旁新奇地扫视着他们,少年们的心思纯澈得像山间的风,一点小事,也能引得他们脸上挂着洋溢的笑。
她所听到的心声,也一如他们脸上的笑,满是善意。
一个念头忽闪而过,对他们来说凑齐六个人真的那么必要吗?是有人别有心意,想叫她感受这总被她隔绝在外的热闹。
她的目光落在正朝这边泼水嬉笑的李言身上,嘴角不自觉地也弯了起来。
她不该因为被狭隘的地方生长出的荆棘中伤,就此隔绝了所有带着刺的花。它们散发出的芬芳,如此沁人心脾。
几人热热闹闹地玩了一下午,吃饱喝足,都暗自攒劲儿等着晚上的大事。
天色渐暗,星子一颗接一颗点亮墨蓝的天幕。
大家兴奋地刷着手机上的流星雨预报,屏息以待。
然而,江乐却感觉手脚像灌了铅般沉重,浑身力气被抽空,尖锐的耳鸣在脑中嘶鸣,头像被无数细针扎刺般剧痛。一阵阵恶心感翻涌上来。
她强压着不适,不想破坏气氛,悄悄退到帐篷边,蹲坐着找出备用解暑药吞了几片。似乎缓过一点劲,她才深吸一口气,重新走出来。
“诶?江乐你刚才去哪了?快来快来!”从另外一边狗狗祟祟出来的李言激动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差点把她拽个趔趄。
“新闻说马上就到了!怎么办怎么办,我好紧张啊!”李言的手心全是汗。
江乐脑中依旧昏沉,脸色苍白,勉强扯出一个安抚的笑:“淡定。你……一定会成功的。”
“啊!你们看!快许愿啊!”一人大叫一声。
一道璀璨夺目的光痕撕裂深沉的夜幕,拖着长长的银色尾迹,瞬间点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陈听!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吧!”李言抱着一大束不知何时藏好的花,像一颗小炮弹般冲向正闭眼虔诚许愿的陈听。
陈听猛地睁开眼,眸中映着星光和飞奔而来的身影。
下一秒,她几乎是带着狠劲,张开双臂将扑过来的李言紧紧拥入怀中,滚烫的气息拂过李言的耳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的愿望……成真了。”
“在一起,在一起!”
在众人挥舞着手尖叫欢呼中,江乐跟着举起的手颤抖,视线逐渐模糊,耳边的声音慢慢弥散去。
“江乐!”
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随后,一道□□砸在地上的声音重重响起。
——
江从月:7
13. 长命锁
一片混沌中,消毒水的气味先于意识钻进鼻腔,带着一种冷冽的穿透力,刺破昏沉。
紧接着,床上的人指尖微动,颅侧尖锐的刺痛瞬间将残存的昏沉彻底驱散。
江乐的眼皮重若千钧,仿佛被强力胶水粘住。她拼尽全力,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野里,只有一片惨白的天花板。
右手腕传来一阵迟钝的闷痛。她尝试挪动手指,冰冷的触感立刻传来,是输液管。透明的液体正沿着细长的管道,一滴、一滴,缓慢地坠落。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触及床边静静矗立的心电监护仪。绿色的波形线正随着她微弱的呼吸,在屏幕上规律而平稳地起伏。
意识回笼,她这是在医院。
喉咙干得像要裂开,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阵孱弱的气音。
这时,一个模糊而沙哑的女声从旁边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掩饰不住的惊喜:“你……你醒了?”
江乐吃力地偏过头,视线花了很长时间才艰难聚焦。映入眼帘的是李言红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说实话,有点丑,有点好笑。
江乐虚弱又于心不忍地强压着笑。
窗外的天是灰蒙蒙的,不知道是清晨还是傍晚,只有几缕惨淡的光透过窗帘缝隙挤进来。
手背上的针眼处传来一阵恼人的痒意。江乐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挠,指尖刚动,就被李言一把按住。
“别动!”李言的声音带着后怕的紧绷,“刚扎好的针,别碰!”
这一喝,所有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震耳欲聋的欢呼、划破夜空的流星、李言奔向陈听的背影……然后是无尽的黑暗。
江乐惨白的嘴唇微微翕动,扯出一个极其虚弱和歉意的弧度:“对不起啊,被我,搞砸了……”
话音未落,李言本就蓄满泪水的眼眶瞬间决堤,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紧紧握住江乐没扎针的那只手,声音哽咽破碎:“说什么傻话!你真是,你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她说不下去,只是用力摇头。如果不是江从月担心她们在山上出事,凭借那可怕的直觉和手段及时赶到,后果……她根本不敢想。
两人低声交谈间,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肖可心和其他几个同学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些水果、鲜花或营养品。
“哎呦!小祖宗你可算醒了!”肖可心夸张地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如释重负。
“感觉怎么样?”
“吓死我们了!”
“还好没事了……”七嘴八舌的关切瞬间充满了小小的病房。
江乐努力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安抚性的浅笑。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她转向李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她……没来吗?”
李言正用纸巾擤着通红的鼻子,哭得发懵的脑子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这个“她”指的是谁。
“来了!来了的!她说要去取个很重要的东西,马上就回来……乐乐,你昏迷了快一周!江姨每天都守在你床边,真的要把我们吓死了……”李言颠三倒四地说着。
“一……周?”江乐无法做出太大的表情,但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难以置信。不是中暑吗,怎么会昏迷一周?
“是啊!”旁边正在削苹果的女生接话道,语气带着心疼和后怕,“你有脑瘤怎么都不告诉我们一声?让我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啊。不过万幸,手术很成功,医生都说很顺利。”
脑瘤,手术。
江乐瞳孔微缩,治好了?当年横跨不过的鸿沟,就这么轻易的治好了。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洁白的床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垂下眼睫,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是不是……花了很多钱?”
记忆中大娘愧疚而无奈的脸庞浮现眼前,那句“卖了你的长命锁也不够零头”的话言犹在耳边。
“钱哪有你的命重要啊!”李言恨铁不成钢地重重捏了下她的手,声音拔高,“再说了,这点钱在你家面前算什么!江老板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江乐迅速别过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浸水的棉花,闷痛得无法呼吸。
“好了,她才刚醒,需要安静休息。”一直安静站在角落的陈听适时开口,声音清冷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走上前,轻轻拉起李言的手,“我们先走吧,让她好好睡一觉。”
李言这才想起医生的反复叮嘱,连忙点头:“哦!对对对!江乐,我们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她又用力握了握江乐的手,才一步三回头地被陈听和其他人带离。
喧嚣如潮水般退去,病房瞬间陷入一片死水般的寂静。江乐双眼放空,呆呆地望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要将它望穿。
真是,恩重如山。
江从月给她的恩情已经够多了,现在算下来,可能早就还不清了吧。
亲人,如果江从月真的是她的血脉亲人,该有多好。那样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她们会比现在更加顺其自然的亲密。
“吱呀——”沉重的铁门被再次推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江乐循声侧头望去,说曹操,曹操就到。
门口,江从月的身影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她平日一丝不苟的银发此刻微微散乱,呼吸略显不稳,脸颊也染着薄红,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匆忙的奔波。
江乐对着她的脸想,有什么东西,值得从来镇定的她,这么着急地去取。
“你醒了。”江从月笑着走近。
江乐点了点头。
短暂而无声的对视后,江从月在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用红色丝绒布袋包裹着的东西。
她将布袋珍而重之地捧到江乐面前,眼神里充满了温柔的鼓励和期待:“来,拿出来看看。”
醒了好一会的江乐也攒了不少力气,抖着手解开了红色布袋的绳子,里面是什么,她心底似乎早有了答案。
或许是太过虚弱,或许是心情太过激荡,就在解开绳结的刹那,她的手一软,一个沉甸甸、金灿灿的物件猝不及防地从袋口滑脱,直直朝着她的面门坠落。
江乐下意识地闭上眼,但预期的撞击并未发生。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温暖而稳定的手稳稳地接住了它。
“叮铃——”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在寂静的病房中响起。
江乐猛地睁开眼,元宝状的锁头在惨白的灯光下熠熠生辉,正面清晰地镌刻着“长命百岁,如意平安”八个古朴的篆字。
锁身摇晃翻转,铃铛轻动间,背面那个笔力遒劲的“乐”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她的眼底。
当即,巨大的轰鸣瞬间淹没了所有知觉。一股强烈的酸楚从江乐鼻腔直冲眼眶,视线瞬间模糊,“你…”
“补你一个,”江从月的声音温柔得像春水,她将长命锁轻轻放在江乐摊开的掌心,“一模一样的。”
江乐接过长命锁,冰凉的触感却像火一样灼烧她的手心,低声嘟囔道:“你怎么知道是一模一样的。”
而江从月万分笃定道,“肯定是一模一样的。”
又在哄她。
江乐攥紧长命锁,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的眼泪,抬手盖住自己的脸,可颤抖的声音却暴露了这个事实,“我该怎么报答你?”
“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傻瓜,这不是我应该的?你可是我的宝贝。”江从月含笑倾身过去,在她的额间落下一个温情的轻吻。
被拉开手的江乐,脆弱、羞赧又带着点孩子气的委屈彻底暴露在江从月面前。她羞恼地拍开江从月的手,像只炸毛的小猫。
“哎呦!”江从月故意夸张地捂着手背,脸上却是掩不住的笑意,“病着还这么大力气呢?”
江乐干脆把脸一扭,用没扎针的手拽起被子,严严实实地蒙住头,拒绝再面对那张带着揶揄笑容的脸。
但江从月岂会让她如愿?
“哎呀,可别把我们宝贝闷坏了!”她故意提高了音量,带着笑意去扯被子。
忍无可忍,江乐猛地掀开被子,露出的脸涨得通红,连耳朵尖都染上了绯色,结结巴巴地抗议:“你……你别这么叫我!”
不理她也就罢了,可要是理了江从月反而来劲了,厚脸皮凑上去,小声问道:“那怎么叫呀?人家叫小孩都是叫宝贝的呢,李言的妈妈不就是这么叫李言的吗?”
江乐只能深深呼出一口气,自暴自弃般冷脸道:“随便你。”
江从月怕把她逗急眼了,见好就收,“乐乐,饿不饿呀?我让何姨熬了点清淡的粥和小菜,一会儿就送上来。”
平躺着的人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在江从月和李言等人无微不至地爱心投喂下,江乐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体重也眼见着涨了起来。
终于到了拆掉头上厚重纱布的日子。医生动作轻柔地解开束缚,江乐不由自主地抬手去摸手术的位置。
指尖触碰到头皮,一个明显的凹陷感传来,是一个窟窿!
悲凉感瞬间席卷全身,她的表情瞬间凝固,眼神里充满了“我完美的头骨没有了”的绝望。
这表情也顺利落入几个旁观者的眼里。
“噗——哈哈哈!”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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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全程围观的李言第一个没忍住,捶着桌子爆笑出声。
江从月也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随即赶紧安抚道:“手术需要嘛,而且这位主刀医生真的非常细心了,考虑到你还是学生,形象很重要,特意没给你剃光,只剃了手术区域的一小块。”
然后,江从月给她扒拉了几下,“你看,这不是也能遮住。”
向来爱臭美的江乐,这无异于晴天霹雳。她仰天长叹,内心的小本本已经飞速盘算好了要买多少顶不同款式的帽子来遮掩这个瑕疵。
这个小插曲很快被紧张的高三生活淹没。虽然落下了几天的课程,但对江乐这个天生的“学习永动机”来说,不过是多费点灯油的事。
她一头扎进书山题海,几乎拿出了拼命三郎的架势,仿佛要把昏迷的时间加倍补回来。
“天呐,江乐!”李言看着江乐笔下快擦出火星子的草稿纸,发出夸张的惊叹,“你都已经是年级第一了!还要这么卷吗?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江乐头也不抬,笔尖依旧在纸上飞快移动,只是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嘘,保送生,闭嘴。”
李言挠头嘿嘿两声,又凑上去问:“话说,你当时明明也有保送资格,为什么不去啊?多省事。”
笔尖猛地一顿。
江乐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只吐出四个字:“名不够大。”
一个普通的保送生和一个光芒万丈的高考状元,哪个更能轰动头条,更能为江家的门楣增光添彩,不言而喻。
这些年她拿下的奖项早已不计其数,但那都是将来锦上添花的点缀。保送这条路对她而言,挑战性不足,未来的“状元”头衔才是更具分量的噱头,是她回报江从月,证明自己价值最直接的方式。
李言家里没有亿万家产继承,不明白这意义在哪,只想到天天能优哉游哉地摸一下陈听,逗一下江乐,心里就美滋滋了。
“陈听,要去国外留学了。”江乐合上一本习题集,忽然淡淡开口。
李言正摇头晃脑地哼着歌,闻言动作瞬间僵住,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啊?哦哦,是么。”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看她这副样子,江乐就知道陈听还没告诉她这个消息。“你怎么打算?异国恋,会很辛苦。”她直白地陈述事实。
李言沉默了几秒,随即像是给自己打气般,用力甩了甩头,重新扬起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哎,这算什么大事!现在飞机多方便,视频通话跟面对面似的!一张机票钱而已,我还出不起吗?”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
江乐点点头,不再多言。她向来信奉点到即止,对他人的感情生活,从不妄加干涉。
紧张的日子在笔尖沙沙声和翻书页声中飞速流逝。对于高三生来说,短暂的寒假是喘息的宝贵窗口。
她们没有太多亲戚需要走动。江从月担心江乐学得太紧绷,变成了个只会解题的机器,便提议趁着过年大家都闲下来,把上次露营的六人组再组织起来,一起出去放松放松,算是弥补上次的遗憾。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江乐正有条不紊地往行李箱里叠放衣物,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像着了魔一样疯狂震动起来。
她停下动作,拿起手机解锁。
六人组的微信群已经炸开了锅,消息刷得飞快。
文琳:【@陈听???什么意思啊?你出来说清楚!】
肖可心:【@陈听有啥误会说出来大家评评理啊!别憋着!】
(后面跟着一连串焦急的询问和表情包)
分手了?
江乐蹙着眉,手指快速向上滑动屏幕,试图寻找两个当事人的发言,却只看到一片混乱的质问和担忧,李言和陈听都像消失了一样,没有任何回应。
“乐乐,东西还没收拾好?”江从月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进来,看到江乐拿着手机发愣,关切地问。
江乐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茫然和困惑,像遇到了无法理解的难题,老老实实地回答:“陈听和李言,,分手了。”
江从月闻言,无奈地扶了扶额:“唉,那看来得赶紧退一个人的票了。”她的语气带着点调侃,试图缓解气氛。
但江乐此刻完全没有心思接她的玩笑。她反复点开李言的聊天窗口,里面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新消息。
这太反常了,以李言的性格,平时哪怕被蚊子叮个包都要跟她唠叨半天,更何况是分手这种对她来说天塌下来的大事?
她眉头紧锁,不再犹豫,直接点开了李言的号码,按下了通话键。
——
江从月:22
14. 束之高阁
“嘟嘟嘟——”
手机铃声固执地响着。搁在从前,以李言这个重度网瘾少女的手速,这铃声绝响不过第二声,但今天却迟迟无人接听。
江乐抿了抿唇,又一次拨了过去。这次倒是接得很快。
“喂?”
但那声音并非李言的。江乐心下一沉:“阿姨,李言呢?”
电话那头的李母停顿了片刻,才轻轻叹了口气:“乐乐,真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言言她…睡着了。就是状态不太好,明天恐怕不能陪你去玩了。”
又传来几声歉疚的话语,江乐语气平淡地回应:“没事。明天她醒了,麻烦让她给我回个电话,好吗?”
李母连声应下,似乎那边有了什么动静,电话便匆匆挂断了。
“怎么样?”一旁的江从月关切地问。
江乐微微蹙眉:“说没事。估计心里憋着气呢。”
说完,她毫不迟疑地又拨通了陈听的号码。
电话被接通,陈听利落地抢了先:“有事晚点说,忙着。”话音未落,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江乐握着手机愣了几秒,转头看向江从月,眼中满是困惑。
“好了,”江从月不着痕迹地拿过她的手机,“这是她们俩之间的事,得让她们自己解决。外人,很难插得上手。”
江乐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转身继续收拾行李。
看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江从月脸上难得地掠过一丝不快,但立刻又绽开笑容:“乐乐,如果有一天,你喜欢的人突然不辞而别,而你知道其中另有隐情…你会怎么做?”
这问题来得突兀。江乐停下手里的动作,瞥了眼倚在床边的江从月:“我没有喜欢的人。”她语气笃定,只当这是江从月又一次的试探。
“我是说如果嘛,假设将来有这么一天,你会怎么做?”江从月不依不饶地追问,身体微微前倾,一副好奇极了的模样。
见她神色认真,江乐也凝神思索了片刻,然后斩钉截铁地吐出答案:“我会讨厌她。”
江从月“啧”了一声,对这个回答显然不太满意,却也没再追问,转而问道:“那乐乐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不早恋。”江乐答得耿直。
江从月忍不住笑出声来。看来上次的事真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自己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都快毕业了,说说也无妨嘛。”江从月眼睛笑成了弯月。
喜欢什么样的?江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铿锵有力地回答:“喜欢我这样的。”
话音刚落,江从月更是笑得前仰后合,那一头白发在灯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晃得江乐有些失神。
她用力搓了搓手里的衣服,心想江从月肯定在笑话自己自恋得不行,耳尖止不住地发烫。
她自认这世上没人能比上自己,即便是待她如此之好的江从月也不行。可听着那持续的笑声,她又懊恼地抓了抓手,早知道就不这么说了。
头顶忽然被温柔地揉了揉。江乐抬起头,迎上江从月含笑的目光:“哎呀,那我可就放心了。乐乐这么喜欢自己,以后肯定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吧?”
江乐的脊背瞬间绷紧,有些不悦地拍开那只手。她不喜欢谈论这个话题,即使生离死别是世间再寻常不过的事。
“她们两个的事,你别管太多。陈听那孩子聪明,她会处理好的。”江从月讪讪地收回手,温声劝道。
“知道了。”江乐闷声应道。
“行,收拾好就早点休息。”江从月笑着摆摆手,离开了房间。
门关上的瞬间,一股莫名的烦躁毫无征兆地攫住了江乐。她赌气般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重新搅乱。
坐立难安片刻,她爬起来拉开抽屉,小心翼翼地取出布包里的长命锁,冰凉的金属触感贴着掌心。
如果人能永生该多好。在不算漫长的时光里,江从月早已悄然无声地融入了她的生命,成了她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她多希望她能长久地陪在自己身边。
江乐惋惜地轻叹一声,指尖在那繁复的花纹上流连摩挲,最终还是将它仔细包好,放回原处。长生就像这长命锁,美丽却沉重,挂在颈间只余下细绳勒紧的窒息感,所以只能摘下,束之高阁。
她只能学着接受,江从月终究会离开的事实。
第二天,李言回了电话,语气坚决地告诉江乐,她和陈听彻底分手了,声音里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江乐只叮嘱她好好休息。至于陈听的选择,那是她自己的事,与江乐无关。
一场旅行,江从月带着江乐见识了无数前所未见的新鲜事物,一点一滴地为她那片苍白的世界涂抹上色彩。
回到学校,李言似乎已缓过劲来,把什么陈听不陈听的都抛到了脑后。左右不过是几个月的恋爱,哪谈得上什么刻骨铭心。
这天,班主任谈及高考志愿的事。
话音落下,教室里顿时议论纷纷,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
“诶,江乐,”李言一把揽住江乐的肩膀,夸张地哀嚎,“你要是考去了北市,我们岂不是要好久好久见不到了?我会想死你的!”
江乐失笑:“你之前谈着异国恋,不还豪情万丈,说什么不就一张机票的事?怎么轮到我,就变成好久好久了?”
“诶!”李言佯怒地瞪了她一眼,随即捂着头趴在桌上,“说好了不提这茬的!以后不许提了,丢脸死了!”
听她还能这样抱怨,江乐便知道,这件事在她心里,已然过去了七八分。
看来,她们口中的恋爱,也不过如此。江乐这样想着。
埋头刷题的日子如白驹过隙。江乐越是拼命想抓住时间,越只能眼睁睁看着黑板上的倒计时数字一天天变小。废寝忘食,刷牙时都要捧着单词册,人眼见着瘦了一圈,煎熬无比。
好在,终于要熬出头了。
“准考证、身份证、笔、尺子……”临考前一晚,江从月第四次清点着明天要带的物品。她如临大敌,神色竟比即将上考场的江乐还要紧张几分。
末了,她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来,握住江乐的手,一遍遍地安抚:“别紧张,只是一场考试而已,以你的成绩完全不用担心。好好考就行……”
江乐原本因紧张而微微加速的心跳,反倒被江从月这模样平复了。她好笑地抽回手,歪着头,促狭地看着对方:“到底是你紧张,还是我紧张?”
小心思被无情戳穿,江从月轻咳一声,摆摆手:“行行行,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我不管了,突然有点困,睡了睡了。桌上的牛奶别忘了喝。”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那健步如飞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江乐忍不住笑出了声。这脚步,可比从前走几步都要喘的样子矫健多了。她晃晃脑袋,把某些不合时宜的念头甩开,关了灯,在黑暗中闭眼复习。
—
校门口。
烈日当空,却丝毫挡不住家长们的热情。人手一把扇子,围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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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谈笑风生,目光却时不时焦灼地投向校门内。
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里,江从月对着手机,神色淡然:“陈家?”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牵了一下,“可以谈谈。”
“呀!那不是乐乐和言言吗!”司机高兴地按了两下喇叭。
江从月循声望去,目光瞬间定格在人群中那个格外醒目的身影。
江乐穿着淡白色连衣裙,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正微微侧头,专注地听着身边女孩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心头仿佛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泛起难以言喻的酸涩。她对着手机快速道:“具体事宜明天我到公司处理。”随即切断了通话。
车外,江乐和李言也眼尖地发现了她们,快步走了过来。
拉开车门,凉爽的冷气瞬间驱散了周身的燥热。
李言一屁股坐下,立刻打开了话匣子:“诶!这次卷子真的超简单!要是我真去考……”
车里的人都含笑听着她绘声绘色的描述。
等她终于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江从月适时地递过一瓶水。
趁李言喝水的间隙,江从月开口道:“为了庆祝你们脱离苦海,我订了个包厢。你们先回去冲个澡,我们再过去?”
“好耶!”李言一听有大餐,眼睛瞬间亮了,欢呼雀跃。
靠在椅背上的江乐,目光恰好对上江从月笑盈盈的眼眸,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裙边,又是那种奇异的熟悉感。
江从月又被李言的话逗乐,笑着说:“言言这闹腾劲儿,是不是跟你越来越像了?”
李母也被女儿逗乐,看着后视镜里映出的两张脸,随口笑道:“那肯定,带多了不就像了,诶,江老板,你和乐乐不也越来越像了。”
说着,她还仔细往后视镜瞧了瞧,又补充道,“别说,连这眉眼五官,走出去让人认,谁能说你们不是亲生的呢?”
“哇哦!真的诶!我也觉得像!”李言立刻凑近,煞有介事地来回打量着两人,连连点头附和。
江从月听了更是眉开眼笑,连声应和:“可不就是嘛。”
言者或许无心,听者却如遭雷击。江乐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猛地砸下。
若是往常,李母这番话只会让她暗自窃喜。然而此刻,在那些盘桓心底的疑惑映衬下,一股冰冷的寒意骤然从脚底窜起,瞬间将她吞噬。
“怎么了乐乐?”江从月察觉到她的异样,探身过来,掌心覆上她的额头,“脸怎么这么白?”
江乐猛地回神,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摇了摇头:“刚考完,有点累。”
江从月立刻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担忧道:“是不是空调开太低了?这一冷一热最容易着凉。”她看向前座。
“哎哟是是是,瞧我这记性。”李母连忙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累着我的宝贝了,”江从月心疼地将她揽近,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靠着我歇会儿。”
肩头其实并不算舒适,甚至有些硌人。但掌心传来的暖意,奇异地熨帖了江乐那颗正被不安啃噬的心。
她顺从地依偎过去,额头抵着江从月的手,将身体的重量缓缓倚靠在那略显单薄的肩头。那份微弱的痛感,反而让迷茫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些。
无论如何,剩下的时间终归有限。何必患得患失,把握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事。
–
江从月:33
15. 初梦
回到家,江乐冲了个凉水澡,试图压下身体的燥热和心头的烦闷。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一眼看见江从月正站在她的衣柜前,若有所思。
“怎么了?”江乐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句。
只听江从月幽幽叹息一声,带着点孩子气的遗憾:“哎,早知道啊,就该趁你小的时候,软磨硬泡逼你穿上那些毛茸茸的小动物睡衣。”
说着,她似乎想象到了某个画面,自己先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江从月在这个“睡衣大业”上可谓煞费苦心,劝说不成就另辟蹊径,包括但不限于偷偷藏起她的旧睡衣。
那段时间,江乐每次进浴室前,都得神经兮兮地再三确认睡衣是否安在。
她强忍住想把毛巾丢过去砸人的冲动,憋着一口气,拿起吹风机准备自力更生。
“来,宝贝儿,坐下。”江从月眼疾手快地招呼她,顺手就劫走了吹风机,“我给你吹。”
江乐无奈,只能依言坐在地毯上,任由江从月摆弄。说来也怪,一向抗拒他人触碰的江乐,唯独对别人抚摸她的头发有种隐秘的喜爱。
当江从月的手指带着暖风,在她发间穿梭,轻轻揉搓时,一股细密的电流窜过脊椎,她几乎要舒服得战栗起来。
江从月仿佛洞悉了她的感受,指尖故意在她最敏感的耳后和颈窝处,带着撩拨的意味,轻柔地挠了两下。
“嘶……”江乐猛地打了个激灵,一把抓住那只作乱的手,仰起头,语气带着薄怒:“你能不能好好吹!”
“哟,脾气不小啊,伺候你吹头发还挑三拣四的。”江从月咧嘴一笑,顺手就按了按她的脑袋,“低头!”
江乐的头发总是不长不短,大概是习惯了福利院时期的利落感,一旦长过肩膀,她就忍不住要去剪掉。太长觉得难打理,太短又扎不起来,堪堪垂在肩头的长度,她最是满意。
因此,江从月也没吹多久,那点水汽就散尽了。
“晚上穿哪件?”江从月放下吹风机,目光在衣柜里逡巡。
不过几个人吃顿饭,江乐随意挑了件款式简洁的黑白拼接连衣裙。虽然江从月从未明说这些衣服的价值,但指尖触碰到那细腻的布料和精致的剪裁时,江乐心里也大致有数,绝非寻常货色。
等两人收拾妥当下楼,李言早已在客厅等得不耐烦了。她嘴里塞着何姨递过来的水果,含糊不清地嚷嚷:“你们也太磨蹭了吧!”
江从月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是呀,再磨蹭一会儿,某个小馋猫怕是要把果盘都啃光了。”
李言笑嘻嘻地拍了拍肚子,一脸得意:“没呢没呢,留着肚子吃大餐!”
看着眼前这亲昵自然的互动,江乐心头那股怪异感再次浮现,江从月总能先她一步,说出她想说的话。
夏日的傍晚,瑰丽的晚霞将天际泼洒成一片绚烂的紫红。
李言一下车就被这景象吸引,忙不迭地掏出手机拍照。拍完还煞有介事地自我欣赏了一番,啧啧称赞自己的摄影技术。
然而,在几人没注意的瞬间,她对着屏幕上的照片,眼神却凝滞了片刻,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怔忪。
“言言!发什么呆呢!”李母扬声喊道。
李言猛地回神,应了一声,迅速收起手机跑了过来。
江乐将李言那一瞬间的失神尽收眼底,目光淡淡地扫过远处某个角落,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一行人闹哄哄地走进预订的包厢。带着两个刚解放的孩子吃饭,自然不必讲究什么风雅,点的全是她们这个年纪爱吃的硬菜。
别瞧李言比江乐更爱闹腾,实际上她还比江乐大了几个月。
刚吃了一会儿,李言就按捺不住兴奋,一把揽住江乐的肩膀,冲着江从月嚷嚷:“江姨!高考都结束了!是不是可以开点酒庆祝一下了?”
江乐动作一顿,想挣脱这只八爪鱼。
江从月爽朗一笑,抬手就招呼服务员:“行啊!都是大人了!你妈妈要开车不能喝,我来陪你们!”她兴致勃勃地补充,“上几瓶度数低的果酒就行!”
两人一拍即合,兴奋地就要举杯。江乐想起江从月的身体,刚想开口劝阻,就被两人一左一右拉了起来。
三人站成一排,颇有点桃园三结义的架势。
“来!乐乐!言言!”江从月举起杯子,声音带着难得的豪迈,“祝你们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李言也立刻戏精上身,做出一副感动涕零状:“多谢江姨吉言!我也祝江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干杯!”
“干杯!”
李母在一旁笑着鼓掌,气氛热闹又融洽。
“……”
江乐无奈地闭了闭眼。她就知道,跟李言待久了,江从月那为数不多的正经劲儿迟早得被带跑偏。
可势单力薄终究拗不过刚刚结义完的两人,可怜滴酒未沾过的江乐,硬是被灌了几杯果酒下肚。
她本想推拒,李言却大着舌头摆手:“嗨呀!离成年不就差几天嘛!别讲究那么多了!”
江乐酒量极浅,几杯下肚,眼前就开始天旋地转。她晕乎乎地呆坐在一边,脸颊滚烫,眼神迷离地不知聚焦在何处。
“嘻嘻,你们快看乐乐!”李言指着江乐通红的脸颊,毫不留情地嘲笑。
话音刚落,“啪嗒”一声,她自己先一头栽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江从月和李母相视一笑,无奈地摇摇头,一人扶一个,把两个东倒西歪的醉鬼塞进车里。
“咦,你看那边是谁?”江从月忽然故作惊讶地指了指不远处一个伫立的身影。
李母刚把软绵绵的江乐安置好,抬头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二话不说就要把李言也推进去。
“阿姨!”那人影急忙跑过来,声音带着急切。
李母皱眉,语气冷硬:“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不是让你别再纠缠言言了吗?听不懂话?”
陈听急切地抓住李言垂落的手腕:“阿姨,求您了,就让我跟她说几句话,就几句……”
李母正要出言呵斥,江从月微笑着打断了她:“凡事总得有始有终,让她说吧。你先送乐乐回去休息,我在这儿看着,不会有事。”
李母迟疑了一下,看到醉得不省人事的李言无意识地往陈听身上靠了靠,最终叹了口气:“麻烦江老板了,我送完乐乐马上回来。”
—
车内,江乐只觉得脑袋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耳边嗡嗡作响,隐约传来争执的声音,让她烦躁地捂住了耳朵。
困,只想睡觉。
可狭小的车厢让她怎么蜷缩都不舒服。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自己被人搀扶着上了楼,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她,身体陷入一片柔软,是自己的床。
疲惫酸软的四肢百骸终于得到舒展,她满足地哼哼了两声,彻底沉入黑暗。
不知睡了多久,一段悠扬婉转的旋律毫无预兆地侵入梦境。江乐仿佛置身于一个灯火辉煌的舞会大厅,周围是盛装华服的男女,成双成对地翩然起舞。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坚定地握住了她的。随后,她的手被轻轻托起,隔着对方脸上冰凉精致的面具,落下一个轻柔而滚烫的亲吻礼。
“这位美丽的小姐,可以赏光与我共舞一曲吗?”一个清冷悦耳的声音响起。
江乐昏沉的脑袋无法立刻运转,只觉得这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她呆立着,没有回应。对面的人似乎也不急,只是耐心地握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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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仿佛这样静静地待着,已是莫大的满足。
“……好。”江乐听到自己干哑的声音挤出回应。
得到了许可,对方似乎极轻地笑了一声。这笑声落在迷糊的江乐耳中,却被曲解成了嘲弄。
她心头一恼,猛地就想抽回手。对方哪里肯放,连忙追上来,低声下气地赔不是。
秉持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原则,江乐最终还是僵硬地随着对方滑入了舞池。
然而,从未学过交谊舞的她,四肢笨拙得如同刚装上不久。僵硬地挪动、踩踏,活像一只在浅水里扑腾的旱鸭子。
被踩了无数脚后,对方无奈地低叹一声,忽然手臂用力,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微微提起,然后示意她脱掉鞋子,直接踩在自己的脚背上。
“来,跟着我的步子。”对方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引导。
江乐整个人被迫依附着对面的人,随着对方的步伐移动。
这过于亲密的姿势让她后知后觉地羞赧起来,同时惊异地发现,对方的身量似乎与自己相差无几,对方是如何拥有这样足以支撑她的力量?
还没等她想明白,场景倏然转换。她又躺回了柔软的床上,但身上却有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
她努力想睁开眼看清,沉重的眼皮却再次耷拉下来。
好困,只想睡觉。
可就在这时,厨房开始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那人似乎是要炒东坡肉,对方先浇上一层热油,那油如同游蛇般带着惊人的清晰度,自手下肉的顶部缓缓滑落,一路蜿蜒,探向劲道的肌肉处。
好烦,怎么有人在她脑子不停地炒菜炒菜!
“唔……”江乐梦中一股莫名的燥热和恼怒同时升起。她猛地抓住那只作乱的手,昏沉中只想狠狠咬上一口泄愤,谁让它备菜还这么大声,打扰自己睡觉的!
她撅起嘴,作势欲咬,却听到身上的人又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
这笑声刺激了她,她奋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凭着本能,一把扯下了对方脸上那碍事的面具。
“不饿,别炒菜了,很吵!”
但待她看清那张脸。
江乐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心跳都漏了一拍。
面具之下,赫然是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
她看着惊愕的江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只被抓住的手不仅没有停下,反而更加挑衅地摸向锅把手,乒铃乓啷地开始颠锅,炫技似的将锅里的菜翻来覆去的抛起下坠。
江乐的脑子嗡的一声,想要阻止,却已经迟了。那只手却开着足以燎原的火种,轻易点燃了她从未使用过的锅……
敲锅摆勺,如电闪雷鸣在耳侧!
—
“啊!”
江乐猛地从一场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极致大火收汁的欢愉与烟火香气的惊骇的浪潮中惊醒。
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大口喘着气,茫然无措地抬手拍了拍自己似乎被锅气熏得滚烫的脸颊。
由于宿醉,喉咙干渴得如同火烧,她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去够桌上的水杯。
灌下半杯凉水,喉咙的灼烧感稍退,梦中那些荒唐又清晰的画面却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
她咬了咬下唇,迟疑地抬起自己的手。
她居然自恋到了这种地步?
梦里居然还能梦到自己在炒菜?!
她捂住脸,又猛地甩开手。
不过还好,梦里的人是自己。
江乐心底涌起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如果梦里是别的什么人,她光是想想,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要呕三里地!
–
江从月:21
16. 上梁不正下梁歪
做了那种梦后,江乐一连几天都魂不守舍,心神不宁。
直到江从月来问她暑假有什么计划时,她才勉强定了定神。
“现在总算可以彻底放松了,”江从月靠在门框上,晃了晃手机,“别总闷在家里发霉。要不要我帮你订张机票,和朋友们一起出去玩玩?海岛?还是欧洲?”
江乐却摇了摇头,制止道:“不用,我有别的安排。”
“比如?”江从月抱胸挑眉。
“我想学马术和高尔夫。”江乐答道。倒不是她不想尝试别的,只是时间有限,其他的可以往后放放。
江从月会心一笑,“是个有想法的,行,明天就帮你预约老师。不过我提议错开来学,我可不想累着我宝贝了。”
说着,她习惯性地伸出手,想如往常般拍拍江乐的肩膀以示鼓励。
若是平常,江乐对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早已脱敏。然而此刻,那梦境中的触感仿佛瞬间复苏!
江乐身体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兔子,条件反射般地向后急撤了一大步。
瞳孔微缩,气息也开始错乱起来,反应过来后,江乐懊恼地几乎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反应也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见她如此大的反应,江从月眼中的兴味更浓了。她缓缓收回悬在半空的手,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哟,这是怎么了?现在翅膀硬了,连碰都不让碰了?”
江乐被她看得心头发虚,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裤缝,声音有些发紧:“没…没有的事。刚…刚才走神了。”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更显得欲盖弥彰。江从月吹了声轻快的口哨,步步紧逼:“说两句话也能走神?小脑瓜子琢磨什么呢,这么投入?”
一连串的诘问让江乐招架不住,索性破罐子破摔,板着脸硬邦邦地丢下一句:“我困了,睡觉!”说完,转身就往楼上冲。
江从月瞥了眼窗外明晃晃的太阳,又看了看那个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无所谓地耸耸肩,行吧,谁说大白天就不能睡觉呢?
冲回房间的江乐,一头扎进柔软的被褥里,羞愤交加地蹬了两下腿,把无辜的被子踹得乱糟糟。刚才那番话,简直蠢透了!什么叫走神了?听起来要多可疑有多可疑!
以江从月的精明,肯定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虚。
在床上烙饼似的翻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把那股燥热压下去,江乐才慢吞吞地爬起身,没办法,饭点到了。
刚下楼,就看见前厅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是林轻语。
显然,林管家也瞧见了她,向她展露出一个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微笑。
“林管家,好几天没见了。”江乐走过去,努力让语气显得自然些。
林轻语正随手调整着一个餐盘的角度,闻言微微颔首:“是的,江小姐。最近公司那边有些事务需要我亲自处理。”她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江乐早就知道,这位林管家在公司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来这里更像是到度假村。比如浇浇花,陶冶情操,比如捉摸她,放松心情。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老板就有什么样的下属。
“……,什么事还需要劳烦林管家亲自出马?”江乐压下吐槽的冲动,状似随意地问道。
林轻语放下餐盘,抬眼看向她,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想知道?”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慢悠悠地吐出下半句,“不告诉你。”
“……”江乐被噎得倒抽一口气,感觉刚压下去的烦躁又涌了上来。她端起桌上微凉的饭,决定不再自取其辱。
她不搭话,林轻语却偏偏要撩拨:“江小姐可别怪我,是江董特意吩咐,不让我说的呢。”
果然和江从月有关!否则林轻语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公司的事来吊她胃口。
“啊嚏……”就在这时,江从月晃悠着下了楼,揉着鼻子,带着点慵懒的笑意,“哟,谁在念叨我呢?”
江乐循声望去,再一转头,身边哪还有林轻语的身影?溜得比兔子还快。
林轻语这分明是想逼她主动开口问江从月。江乐偏不上这个当!
她低下头,狠狠扒了一大口饭,仿佛跟碗里的米饭有仇。
每个人都有秘密,只是江从月的格外多而已,她早就该习惯了。
–
第二天,江乐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去马场。
刚走到车库,就见那辆熟悉的车已经停在那里,后车窗降下,露出江从月笑意盈盈的脸,正朝她招手。
“你怎么在车上?”江乐拉开车门坐进去,有些意外。
江从月放下手中的平板,笑容加深了几分:“巧了,今天正好约了人在那边谈点事。顺路,一起走。”
江乐坐进车里,心里警铃大作,面上却努力维持平静。她系好安全带,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尽量忽略身旁那道带着探究和玩味的视线。
车厢里弥漫着江从月身上那股熟悉的淡雅檀木香,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梦境里更浓郁的气息,她赶紧掐断思绪。
“紧张?”江从月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
“没有,”江乐立刻否认,声音有点干涩,“只是……在想动作要领。”
“哦?”江从月拖长了调子,侧身看着她绷紧的侧脸,“第一次骑马容易紧张,不过你学什么都快,放轻松点。马是有灵性的,你越紧张,它越能感觉到。”这话听起来是安慰,但江乐总觉得意有所指。
到了马场,江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下车。清新的草香和淡淡的马匹气息扑面而来。
资深教练陈教练已等在那里,带她换装备后挑选温顺的入门马栗色小母马。
当真正坐在马鞍上,感受身下温热血肉的力量和律动时,江乐心中那点杂念终于被新奇和掌控的兴奋感取代。
她按照指示,放松身体,引导马匹在围栏内缓缓踱步,渐渐找到了感觉。
然而,这份专注并未持续太久。
练习慢步转弯时,江乐的视线下意识扫向休息区的观景露台。
只见江从月优雅地靠在藤椅上,对面坐着一位气质沉稳、眉宇间带着忧虑的中年男人,似乎有些眼熟。
男人正微微前倾着身体,语气恭敬而迫切:“江董,关于南山颐和疗养院项目,我们按照您强调的‘适老化’和‘人文关怀’核心,优化了所有无障碍设计,引入了先进系统,规划了文娱康复区,无论是……”他将文件推向江从月。
江从月并未立刻看文件,她的目光越过了陈老板的肩膀,精准地落在马场上正小心翼翼转弯的江乐身上。
看到江乐因细微失误而绷紧肩膀,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嗯,陈老板,硬件是下了不少功夫啊。”江从月淡淡应道,抿了口茶,视线未收。
陈老板继续介绍医疗服务合作意向。
“陈总,”江从月忽然开口,声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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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却沉静有力,陈老板立刻噤声。江从月的目光终于收回,落在他脸上,眼神清澈深邃:“技术、设备、空间设计,是骨架。但你们方案里,我看到了‘给予’,没看到足够的‘懂得’。”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马场,江乐似乎因她的注视而更加紧张,马匹步伐迟疑。“……就像照顾敏感的马,或孤独的老人。光有最好的马厩和饲料不够。得懂细微反应代表什么情绪,是害怕、不适,还是只需耐心引导?疗养院核心是人,是需被看见、理解、尊重的灵魂。否则,再先进也只是冰冷‘工厂’,不是‘家’。”
陈老板心头一震,面露惭愧:“江董一语中的……我们忽略了最根本的……”
“不急,”江从月摆摆手,靠回椅背,目光飘回马场。
此时,江乐在教练提示下努力调整呼吸,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马匹步伐重新稳定流畅,甚至尝试稍快步态。
江从月看着那渐入佳境的身影,眼底锐利褪去,染上欣慰鼓励的笑意:“方向对,细节可打磨。像引导孩子或陪伴老人,耐心和懂得最重要。让他们感受到安全和尊重,才会敞开心扉。”她的话语轻缓,既像说项目,又像说江乐,更阐述着关怀理念。
陈老板诚恳保证会深刻反思,身体动了动,心底却是逐渐不耐烦起来。
江从月看到江乐似乎因那番关于“懂得”和“耐心”的期许而动作更谨慎专注,眼底笑意更深,带着赞许。
她放下茶杯:“很好。具体方案让林轻语下周对接。记住,颐和要成为港湾,我要看到温度和对生命的敬畏。”陈老板郑重告辞。
待他离开,江从月单手支颌,目光专注柔和地欣赏着马场上那抹展现韧劲的身影。
看到江乐完成课程,摘下头盔露出微红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走来,她才抬眸,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怎么样?好玩吗?”仿佛她一直心无旁骛地在这里。
江乐接过水灌了一口,压下躁意:“嗯,很有趣。陈教练教得很好。”
“是吗?”江从月走近,目光扫过她泛红的脸颊和晶亮的眼睛,促狭笑意明显,“我看你学得很快。就是,后面好像有点分心?”尾音拖长。
江乐捏紧水瓶,耳根发烫,硬着头皮否认:“没有分心,是马…它后来有点不听话。”
“哦?是吗?”江从月挑眉,调侃几乎溢出,“我还以为是我的原因呢。毕竟,我这老太婆坐这里,挺显眼的吧?”
江乐:“……”很生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生气!
看着江乐气鼓鼓又强装镇定的样子,江从月低低笑起来。她伸出手,这次没有碰肩膀,而是非常自然地、带着宠溺,用指尖轻轻捏了一下江乐挺翘的鼻尖。
“脸皮这么薄呢。”江从月声音带着笑后的慵懒和一丝温柔,“行了,不逗你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你继续好好学,晚点司机接你。”说完,利落转身离开。
江乐捂着被捏过的鼻尖,那里残留微凉触感。
她站在原地,看着车驶离,心里五味杂陈,羞恼、气闷、被看透的无力感……还有那被刻意忽略的悸动,似乎又悄然翻涌。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有点奇怪了吧…
她深吸口气,压下翻腾情绪,将目光投向马场。
只是,当陈教练询问是否继续练习时,江乐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那个空了的观景露台。
心里某个角落,似乎也空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