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权臣成婚后》
1. 第1章
春日好景,草长莺飞,宫墙下的垂柳重新抽出了绿丝,顾妍舒握著素白风筝线的手微微用力,风恰好转了向,她正往后退着,后腰便撞上了一个温软的身躯。
“哎呦——”
二人一同惊呼出声,跌坐在地上。
“安华!你的衣裳缠住我了!”三公主顾明玉伸出手,欲解开缠在一处的风筝线,指尖却被顾妍舒衣裙上的流苏缠住。
二人拉扯着滚作一团,少女的笑声惊起了树枝上栖息的雀。
顾妍舒的裙裾沾了草屑,却顾不上拍,只顾着去够滚到远处的线轴,脚底的泥蹭在了三公主的绣鞋上,三公主浑不在意,踢了踢脚,试图甩掉。
顾妍舒翻身坐起,“明明是你撞了我,”她指了指手中的线轴,“看,线结松了!”
三公主趁她不备,又去挠她,两人又笑倒在新绿的草坡上。
此时,一名宫女疾步而来,三公主的贴身嬷嬷姓秦,她看二位主子玩的开心,不好打扰,给那宫女一个眼神,那宫女便伏在秦嬷嬷耳边说了几句,便退在一旁。
两个少女闹够了,才起身,宫人们簇拥而上,为二人整理衣裙。
秦嬷嬷此时上前禀告,“公主、郡主,裴将军今日还朝了,刚刚入了城。”
不等顾妍舒说话,三公主神色先飞扬起来,“是裴琰回来了!”
她揶揄地看着顾妍舒,悄悄在她耳边道,“安华,看来你好事将近了!”
安华郡主顾妍舒自小便被接到宫中教养,和皇子公主们都处得不错,宫中上上下下,乃至整个上京城中的人都知晓,裴家的公子裴琰思慕安华郡主,誓要挣得军功,求娶郡主。
听闻裴琰在战场上十分骁勇善战,在好几次战事中都立了功,如今,和南国的战事一平,大军班师回朝,二人的婚事怕是要提上日程了。
顾妍舒却意兴阑珊,点了点三公主的额头,“你呀,真是什么热闹都爱凑,都没定论的事,也敢乱说。”
三公主噤了声,知道此处人多眼杂,不宜谈论此事,便令宫人们收了风筝,拉着顾妍舒回了寝宫。
顾妍舒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便知道她又一肚子话要说了,便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将房门关好。
三公主勒令宫人们退出殿内,才拉着顾妍舒坐在窗边小榻上,亲密地说话。
少女随意地将一个果脯塞入口中,“我也没胡说,你俩那些事,当年可是闹得满城风雨,谁不知道!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地去瞧顾妍舒的神色,看着毫无羞怯之意。
顾妍舒想到这件事,语气无奈,“当年我可什么都没做,人在宫中坐,流言天上来,谁知道裴琰能折腾出那么大动静。”
三公主隔着案几,伸手捧住顾妍舒的脸,笑眯眯道,“谁让我们家安华容色无双,上京的少年郎谁不心向往之。”
顾妍舒知道这又是在打趣她了,反手将三公主的手拉住,长眉一挑,“你操心我,不如好好操心自己吧!和那何家的小郎君进展如何了?嗯?”
三公主有些害羞,抽回双手,扭过脸,执杯抿了口茶,“这不是说你的事吗?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她起身挪到顾妍舒的身边,眸光极亮,拉着她的胳膊,撒娇一般,“好妹妹,你就跟我说说,你对那裴琰到底有没有意思?”
顾妍舒凝眉思索片刻,“当初莫名其妙和裴琰绑在一起,非我所愿,我也不是非他不可……”
“那就是……对他没那个意思了?”
“未来之事,谁能知道呢,裴琰出征之时,不也有很多人并不看好他,谁能想到,他捷报频传,还真让他打了胜仗,他的婚事,还要看皇伯圣意如何。”
三年前,顾妍舒刚刚及笄,上元灯会时,外出赏灯,偶遇了上京有名的混世魔王裴琰,灯火繁华,少女姝色无双,回眸间,裴琰惊鸿一瞥,那抹倩影便乱了他的心曲。
裴琰从小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整天招猫逗狗,不学无术,经常打架斗殴,搅得个天翻地覆,大户人家提起这个小魔王,无不扼腕叹息,好好的侯门,竟养出这样一个儿子。
却没想到,自从偶遇了安华郡主,这混世魔王居然转了性子,先是改了以往闲散的做派,又央着他父亲请求圣上,允他入宫伴读,他是家中独子,全家对他宠爱有加,看着自家孩子痛改前非,愿意求学上进,长辈们都十分宽慰。
圣上准允后,他便日日入宫,为皇子们伴读,功课勤勉,进步神速。
除此之外,裴琰每天一早便在公主们进学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只为了看看顾妍舒,日子长了,宫里的人都知道,裴家的公子属意安华郡主。
少年的爱意十分热烈,他还干过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花朝节、乞巧节、中秋节,每逢这些大节日,他都约着宫学中的皇子公主们一同出游,每次都预备着各式各样的新奇的玩意儿,弄得阵仗一次比一次大。
要么就是令人打造一片花圃,里面种满鲜花,要么便是扎了数不清的花灯,当着诸人的面,给顾妍舒特意送来亲手做的一只,只为博佳人一笑。
不但每次费神费事,还引得旁人频频注目,但他乐此不疲,日子长了,上京城里,都知晓混世魔王裴琰栽在了安华郡主顾妍舒的手中。
半年后,裴侯爷入宫,替自家孩子求娶安华郡主,不巧当年边疆不定,南国屡屡进犯,圣上也想磨一磨裴家小子的性子,便令他取得军功再谈婚事,才不算辱没了安华。
今日,这位一战成名的少年将军归朝,大家或多或少地都在心里嘀咕二人的婚事是否能成。
“咚咚咚——”
侍女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公主,郡主,裴小将军入了宫,如今进了紫宸殿奏对。”
三公主起身便拉着顾妍舒往出走,“咱们去看看去!”
顾妍舒反扯着她的手,“明玉,紫宸殿是什么地方,也敢胡来!”
三公主不以为意,“我一个人可不敢胡来,所以拉着你啊,父皇最宠你了,肯定不会斥责我们的。”
瞧着顾妍舒站定不动,三公主将她周身上下扫了扫,又绕着她转了一圈,“放心,今日很美,况且,咱们安华往常天不怕地不怕,怎么?要见裴琰,反倒怂……”
似是觉得用词不妥,三公主手捂住口,狡黠一笑,“反倒还……退缩了。”
知道拗不过她,顾妍舒也不再扭捏,“去就去,谁怕谁!”
二人从后门猫着腰进殿,守门的小太监本想禀报,二人眼睛一瞪,纷纷伸出一根手指,贴在唇上,“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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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这二位不好惹,小太监索性也闭了嘴。
少女站在珠帘之后,侧面的屏风恰好遮住她们的身影。
殿中,除了裴家父子,还有几位近臣,此次大败南国,殿上诸人无不喜气洋溢。
父子二人单膝跪地,侯爷声如洪钟,“臣等幸不辱命,已于三月初三攻破益州城。”
龙椅上的帝王捻着佛珠轻笑:“二位快快请起!此战颇为不易啊!这两年大大小小战事不断,听闻益州一战十分艰辛,二位将军可有损伤?”
侯爷喉结滚动,奏道,“臣并无大碍,只是犬子此前受了些伤,如今也养的差不多了,谢陛下关怀!”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继而从怀中掏出卷泛黄的舆图,“幸好作战时有这舆图,助我们在益州一战大获全胜!”
大太监双手接过舆图,呈在帝王的桌案上,帝王瞳孔微缩,忍不住伸出手,指尖在舆图上轻轻一抚,随即又敛去神色。
他将佛珠往腕间一绕,眼中漾开笑意:“传令下去!今日便犒赏三军!明日宫中设宴,与天同庆!”
言闭,含笑睨着立在一旁的裴琰,“裴小将军,如今倒是进益不少,朕心甚慰,小将军有何心愿,尽可说来,朕无有不允。”
裴琰跪地叩首:“臣谢陛下隆恩,为国出战,本不应求得赏赐,只是陛下赏赐,却之不恭,臣斗胆求陛下恩准三件事。”
“哦?说来听听。”
裴琰抱拳,神色郑重,“其一,厚葬此战中阵亡的士兵,在上京周边选一块风水宝地,为其立碑,镌刻姓名,家眷由朝廷按月供给米粮。”
帝王眼中一片赞赏之色,裴家这小子,历练几年,成熟稳重了许多,如此看来,也能和安华相匹配了。
圣上点头,“允”。
“其二,益州大战过后,百事待兴,急需修整,臣恳请圣上免益州赋税三年,以显我朝仁德。”
帝王龙袍广袖扫过御案上的捷报,笑意难掩。
“允!”
龙椅上的人身体微微前倾,像是知道少年的心事般,眼含期盼地等着少年将军说出自己的第三个心愿。
少年目光坚毅,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第三件事,乃是臣下的……私事,还忘陛下准允。”
殿中诸人无不面露微笑,谁人不知当年这小将军为了安华郡主费了多少心思,大臣们耳语几句,便都静下来,等着他说出接下来的话。
珠帘后,顾妍舒的手微微用力,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只能看见少年模糊的身影,他跪得笔直,岁月如流,鲜衣怒马的少年已成长为赫赫有名的将领,时间仿佛让已他沉淀下来,让他变得内敛、沉稳。
三公主难掩兴奋之色,捂着嘴生怕发出声响,她拉着顾妍舒的手微微一晃,伏在她耳边轻声道,“这小子,终于忍不住了,你猜他会说什么。”
顾妍舒捏了捏三公主的脸蛋,虽然说不上高兴,但是心中也难免有些紧张。
帝王面露慈爱,温声鼓励道,“说来听听。”
“臣请求陛下赐婚,臣欲求娶心爱之人,求陛下成全,”少年将军深深叩首,十分虔诚。
“求陛下允我迎娶——”
“覃妩。”
谁!!??
2. 第2章
谁!!??
话音落下,如同在水面上投下石子,惊起圈圈涟漪,殿中如同煮沸了水,大臣们纷纷交头接耳,无不惊诧,刚才他说的是谁?
居然不是安华郡主!?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少年身上,只是这少年仍伏在地上,等待着帝王的决断。
顾妍舒和三公主也愣在原地,久久没有缓过神来,三公主冷哼出声,脸已经因为恼怒而泛起了红晕。
反倒是顾妍舒拍拍她的手,轻声道,“无碍。”
帝王转动珠子的手停了下来,似是不确定,问道,“裴小将军方才说的是?”
“是臣从边疆带回来的一个孤女,名为覃妩,”少年再次深深叩首,铿锵有力道,“还请陛下成全。”
帝王眉头紧蹙,面露不悦,眼神紧盯着下方的少年,大殿上一时静谧无声。
裴侯爷跪了下来,硬着头皮解释,“都是这混小子的不是!臣已狠狠教训过他,骂也骂过,打也打过,可这不争气的东西,犟的和一头驴一样,臣……臣真是无言面对陛下啊!”
气氛骤然凝重,风雨欲来,老侯爷深知自家儿子理亏,深深一拜,只盼着能稍稍削减帝王之怒。
帝王沉吟片刻,一边是皇家的颜面,侄女的名声,一边又是守护家国的将士。
骑虎难下。
缄默良久,皇帝沉声道,“此事容后再议。”
大臣们纷纷散去,殿中只留裴琰一人。
帝王虽不悦,但还是令他起身,岂料少年仍旧执拗地跪着。
圣上将佛珠甩在案上,声音已不复温和,流露出上位者的威压,“裴琰,你可知,这是在冒犯天威?”
少年如出鞘的宝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锋芒,“臣已知罪,但所求之事,还请陛下成全。”
“你……是在威胁朕吗?”
“臣不敢。”
“啪!”一个玉杯被上首的帝王扔在少年将军的面前,发出撞击之声,玉杯碎裂开来,一块碎片擦过少年的手背,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圣上的声音越发低沉,“你可有想过……安华她……”
“皇伯!”话音未落,珠帘后的少女打断了未尽之言,少女款步走来。
殿下跪着的人,双手陡然紧握,他的眼神一错不错地落在少女的身上,她立于鎏金柱旁,和三年前相比,已褪去了稚嫩,如新月初升,较之前更为耀眼。
他流露出复杂神色,最终闭了闭眼,垂下眼眸。
顾妍舒和三公主规矩地向着圣上行了一礼。
顾妍舒面含笑意,提着裙裾,小跑至帝王身侧,“皇伯,大臣们都退下了,我和明玉不算失礼吧。”
圣上面色缓和许多,佯装斥道,“你们二人,真是胡闹!”
看圣上怒色渐消,顾妍舒方才跪地行了一个大礼,郑重道,“皇伯息怒,方才裴将军所言,还请皇伯准允。”
殿中诸人再一次瞪大了双眼,少年将军猛地抬起头,眼眸骤缩,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三公主也没有料到,她竟然开口帮裴琰求情,向前一步,“安华,你……”
你怕不是吃错药了?
顾妍舒对众人的惊诧恍若未闻,朗声道,“年少无知时许下的诺言本做不得数,且安华也对裴小将军本无意,是以,恳请皇伯成人之美,成全了他罢。”
皇帝重新拿起桌上的佛珠,用手拨动着,良久,皇上才回应。
“允!”
“多谢皇伯成全”,她又转过身,对着裴琰轻轻颔首,疏离道:“恭喜。”
回宫的路上,路过花园,三公主忿忿不平,“好一个裴琰,把咱们当猴耍呐,当年非卿不娶是他,如今悔婚的也是他,他算什么东西!”
顾妍舒倒显得平静许多,“别生气了,上京好儿郎多的是,又不单他裴家一户人家。”
“你啊你!心还真是宽!他当初闹得满城风雨,弄得上京城人人皆知,如今倒好,他带一个女人回来,便要悔婚,让你的脸面往哪搁!”
顾妍舒蹙了蹙眉,“说得也是,好像也不是,当年我未曾与他定下婚约啊。”
三公主恨铁不成钢,折下路边一朵花,摔在地上,“等着吧,流言蜚语少不了!”
二人刚穿过月洞门,就被眼前的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见到来人,三公主怒气更胜,“裴琰!你还有脸来!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
对面的少年没有理会这些辱骂他的话,只是垂眸行了一礼,“三公主,可否让我和……郡主单独说几句话。”
三公主没有说话,用眼神询问顾妍舒的意思。
顾妍舒微微点头,三公主才令宫人们全部回避,自己也走到了距离二人几丈的位置,既能看见二人,又不至于听到二人交谈。
裴琰的手指微动,面露痛苦之色,“安华,我……”
顾妍舒不明白,求仁得仁,此时,他又摆出这幅模样是何意,“裴小将军已得偿所愿,应早早离宫才是,可还有什么事吗?”
他有些急切,向前走了一步,又怕吓到对面之人,顿住,“安华,你不怪我吗?你应该怪我的……”
顾妍舒冷下脸,“今日我帮你一次,以往的恩怨,一笔购销,下次再惹到我,我不会手下留情。”
顾妍舒离开后,裴琰在原地站了良久,直到天擦黑,才离宫回府。
一路上,三公主都在骂裴琰,刚刚进殿,顾妍舒便给她倒了一杯茶,三公主接过一口灌下,茶杯“砰”一声放在桌上。
顾妍舒“扑哧”笑出了声。
三公主眼神瞟过来,不满道,“安华,你有没有良心!我在给你打抱不平啊!你还笑!”
顾妍舒又给她倒了一杯,“这不是怕你累着吗,又看你鼓着脸颊,实在可爱,这才忍俊不禁啊!”
“你说你这心也太大了!这么大的事,你是一点都不往心上去啊!”
“我都说了,又不止他裴家一家有儿郎,别气了,他也没那么好,我又不喜欢他,嫁给他我岂不是亏了。”
三公主眼珠转了转,“说得倒也是,哎呀,懒得管你了”,她一边走一边摆了摆手,“我累了,要回去睡了。”
顾妍舒两个贴身侍女进了殿,为她拆卸发饰钗环,两名侍女分别叫做雨晴、雨舒,脸圆圆的姑娘唤作雨晴,偏瘦些、看起来相貌英气的唤作雨舒,会些功夫。
两个人十分利落,不一会儿,就已整理完毕,其中一个脸圆些的女孩就是雨晴,忍不住问道,“主子,你为何要求皇上答允裴将军的婚事呢?”
顾妍舒一边净手一边答道,“无论此事如何演变,皇伯最终会同意赐婚的”,她接过手帕,拂去手上残留的水渍,“裴琰大胜而归,不过因为我的缘故,又涉及皇家颜面,皇伯才一时顾忌。”
雨晴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她扬起下颌,微微一笑,“与其等被形势所迫,不如主动提出,还能落点好处。”
雨晴不明所以,“什么好处?”
顾妍舒故作神秘,“明天你就知道了!”
况且,当年和裴琰走得近些,她亦有自己的目的,如此说来,也怪不得裴琰。
***
马车在街市上缓缓行驶,少女掀开车帘一角,眼中盛满笑意。
雨晴剥开一个刚出锅的栗子,递给顾妍舒,“主子,这就是你说的好处呀?”
少女将栗子放入口中,香甜的气味让她眉眼都舒展开来,焦香漫过齿间,“这还不算好处啊,晨起我求了皇祖母半晌呢!平常想出宫一趟多难啊!”
雨晴嘟哝着,“难怪一大早便去太后那边请安,主子怎么那么喜欢往宫外跑,宫里有些不长眼的总说您恃宠生娇。”
“管他们做什么,我就是恃宠生娇又如何”,顾妍舒眼睛瞟向窗外,“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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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怎么还不回来?”
话音未落,马车便停下来,一个身形稍瘦的侍女上了车,雨舒禀道,“主子,办妥了。”
顾妍舒满眼雀跃,带上面纱,“那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呀!”
主仆三人在一个茶肆门前下了车,接引的小二直接带着主仆三人上了二楼雅间,雨晴和雨舒耳语,“主子大早上命你出宫,是为了定这个雅间?”
路过大堂之时,有些话还是不合时宜地飘进了三人的耳中。
"听说大军班师回朝了!"
“看来裴小将军和安华郡主好事将近!”
“没有的事!听说呀,裴小将军要和郡主退婚!”
“早就听闻郡主眼高于顶,凡俗皆不入眼,竟也有今天,被人退了婚?!”
侍女二人面色都不好看,目光纷纷投向前面带着面纱的少女,少女却恍若未闻,一步一步踩着楼梯往上走。
雨舒悄声道,“最近这茶肆来了个新的说书先生,故事讲得绘声绘色,这里如今火爆着呢,主子早就盼着,若不早早来定座,雅间必是没有的,今日找到机会,怎能不来?”
房间布置地十分素雅,开了一扇窗对着茶肆中央的高台,视野极好,顾妍舒刚刚坐定,一个身穿青布长衫的说书先生便登了台。
说书人正将醒木往案上一拍,“啪”一声脆响,吸引了堂中众人的目光,随着他扬眉抱拳,对着众人一礼。
“列位看官且听分说——”说书人右手执起的折扇“唰”地展开,“三年前的裴小将军,啧啧,可是名动京城的一号人物,诸位想必也都知道,当年那裴小世子,为求得安华郡主青睐,做出的事可比戏文里唱的都热闹三分!”
说书人抑扬顿挫、添油加醋地讲述着当年裴琰和顾妍舒之事,“先是浪子回头,入宫伴读,再是随父出征,保家卫国。”
“可就在昨日,这裴小侯爷班师回朝,竟然要用自己的军功和安华郡主退婚!”
说至“退婚”二字时,他突然压低声音,眼珠子在茶客间溜了个圈。
台下一片哗然。
“看来这消息是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可不嘛!”
茶客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虽说是皇家之事,可法不责众,谁都能说上几句。
说书人喉结滚了滚,猛地抬高声调,折扇往空中一划:“世袭的侯门公子战场军功无数,照理说,这婚事算是佳偶天成了,女方——”
他故意顿了顿,“本应是金枝玉叶的郡主!”
“可谁知,裴小侯爷当着圣上的面,便要求娶她人了,诸位可知,裴小侯爷如今要求娶的人,是谁?”
台下呼声一片,“是谁啊?”
“谁啊?”
“想必比郡主更美貌吧!”
七嘴八舌,无有定论,说书人呵呵一笑,将惊堂木一拍,抱拳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随即爆发出满室“吁”声,一个汉子将茶碗往桌上一蹾:“这老小子又来这套!”
更有那文弱书生,低声与同窗说道:“那裴小侯爷到底要娶谁?郡主呢?”
雨晴气得不轻,手指着茶肆已经空了的台子,“主子,这帮人怎如此无理,拿郡主的婚事来做谈资!”
顾妍舒一时没有说话,执杯一抿。
只隔了一日,坊间皆知,看来是有人故意了。
雨舒劝道,“寻常人家都爱听这些,茶肆请人改编些故事来吸引生意也是常事,主子定也心烦,你别叫嚷了!”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话语,雨舒气呼呼地开了门,是太后宫里的内官。
内官行了一礼,“郡主,太后命您速速回宫,昨日和大军一同进城的南国使臣,今日朝上与圣上求娶当朝贵女,欲永结秦晋之好。”
什么!!??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3. 第3章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顾妍舒轻揉自己的额角,眉心微蹙,最近是怎么了?犯冲吗?
内侍引着顾妍舒进了长乐殿,主殿内,太后并未佩戴凤冠,应是午睡方醒,她斜靠于贵妃塌的软垫上,鎏金铜熏炉中飘出烟色极淡的一缕,浸润出檀木的香味。
听见脚步声,太后抬起眸,见到来人,眼中不经意漾出一丝笑意。
“皇祖母”,顾妍舒俏皮地行了一礼,从身旁的嬷嬷手中接过茶水,双手递上,“您刚醒来,先润润喉。”
太后坐起身,接过抿了一小口。
少女伏在太后膝上,撒娇道,“这才在宫外待了半日,安华还没尽兴呢。”
太后伸出手指在顾妍舒头上一点,“你呀你,都火烧眉毛了,还惦记什么玩乐,真不怕和亲啊?”
顾妍舒故作忧愁,“怎么不怕,可这是皇伯圣心独裁之事,安华怎敢置喙。”
她拉着太后的衣袖,眨了眨眼,“但……想必皇祖母舍不得我,还想留我几年,不舍得我和亲。”
太后笑意更浓,“妮子忒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再留你几年,都成老姑娘了,哀家的脸面往哪搁?”
顾妍舒撅着嘴,轻轻晃了晃太后的袖摆,“您就大发慈悲,给我透透底罢。”
太后轻拍一下她的手背。
“停停停,晃得哀家头晕。”
“你皇伯圣意定是偏向你的,只不过大臣们怕没那么好说话,你呀,最近安定些,免得又有大臣参你。”
太后不放心,拉住她的手,再次轻拍两下,悉心叮嘱,“今晚的宫宴,南国使团也会出席”,太后抬首对着安华身后的雨晴和雨舒吩咐道,“好好给郡主装扮,切勿失了我大宁国的颜面。”
侍女们应是,顾妍舒才偃旗息鼓,声音焉了下来,“安华遵旨。”
华灯初上,宫灯繁复,将殿宇照得明如白昼,顾妍舒坐在太后下首,宾客均已就坐,乐师演奏着轻快的乐曲,舞姬踩着节奏入场,水袖飞扬,宫人们托着酒壶鱼贯而入,给宾客递上新贡的美酒。
一舞毕,帝后与太后同时举杯,众人纷纷起立回敬,众人脸上均洋溢着喜悦之情。
席至半酣,一名男子起身,他上身着一件交领右衽的长衫,衫外罩一件短款皮甲,冠顶插着一根羽饰,一看便知是南国使臣,使臣躬身行礼,“圣上,南国怀着诚意而来,愿与大宁永结秦晋之好,我国储君欲求娶贵国安华郡主!还请陛下准允。”
使臣抬眼时,眼神掠过顾妍舒的方向,“我国愿以天妃之礼迎娶郡主。”
话音落下,乐曲的余音恰好消散,使臣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顾妍舒交叠于膝上的手陡然捏紧。
最近绝对是犯冲!
早上还是求娶贵女,怎么突然就冲着她来了?!
大殿上短暂的静谧过后,众人交头接耳,议论声不断。
“你说圣上会同意吗?”
“圣意难测,郡主颇受陛下和太后的宠爱,难说啊……”
“可这使团有备而来,只怕若不答应,南疆战事又会有变。”
此时,一道声音打断了众人的话语,裴琰从座位缓缓走出,立于大殿中央,双手抱拳,“陛下,臣以为不妥,郡主乃荣亲王唯一的血脉,容亲王为报国而亡,郡主怎能与南国和亲?”
议论声再起,“裴小将军不是与郡主退婚了吗?”
“是呀!”
“那他如何还对安华郡主的婚事如此关注,合该避嫌才是!”
“当年容亲王死于南国人之手,郡主怎能与南国和亲……”
席间,议论声不断。
此时,位于席末的一位臣子,素色的衣摆先于声音而动,此人起身时,周身的冷冽之气竟一时压过周遭嘈杂,他稳步踏过玉砖,靴底与地面相贴时并未发出很大的声响,却让原本交头接耳的臣子均收了声。
他至殿中站定,他抬手一礼,从容不迫,抬眸时,目光先落向御座,再淡淡扫过使臣,声音清冽,“圣上,臣有一言。”
“南国本已战败,此时求娶,岂不倒反天罡,南国可嫁女入大宁,亦或甄选优秀儿郎入赘大宁,方为正理。”
一言毕,他垂眸时,余光瞥见顾妍舒微蜷的手指,并未多言,只保持着躬身的姿态。
方才一部分觉得“和亲可行”的臣子们,悄然收了原本要出口的附和。
顾妍舒悄声询问雨舒,“此人是谁?”
“是今年新科状元,陛下钦点的内阁学士,名为苏屿默。”
顾妍舒微微颔首。
嗯,长得倒是挺俊俏的,尤其是他那双眼睛,目如点漆。
像一个故人。
此时,殿上众人的视线全部聚集在上首的帝王身上,帝王拨动佛珠的手指骤地停下。
“安华的婚事,朕早已有打算,和亲之事,不必再提了,南国与大宁,战事方歇,各自修养为宜。”
一锤定音,满殿的臣子山呼“陛下英明”之语,苏屿默已悄然退回自己的座位。
顾妍舒偏头去瞧,因离得远,只能看见他一片一角。
她招招手让雨舒附耳过来,“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位大人?”
雨舒唇角微扬,耐心解释,“这位大人十分低调,不喜张扬。”
顾妍舒回忆起刚刚这位苏大人的着装,衣着鞋履倒也合制,只是他定冠用的是一支木簪,大臣们大都用金、玉,几乎无人用这样的簪,顾妍舒若有所思道,“这位大人家中应是比较清贫吧……”
雨舒罕见地噎了噎。
郡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顾妍舒执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帮我打听打听,这位苏大人家世背景如何?”
翌日,皇帝宣召顾妍舒,只见龙椅上的人放下朱笔,合住奏折,眼皮掀了掀,“安华,朕昨日金口玉言,说你的婚事已有着落了,眼下南国使团还要留在上京商议两国往来贸易之事,暂时不能离开,是以,该给你定下夫婿的人选了。”
顾妍舒瞪大了眼,“啊?皇伯,怎如此突然,安华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皇帝睨着她,“要什么准备?你的嫁妆,太后早已备好,朕已命几个世家子弟和今年中榜的几位青年才俊明日入宫赴宴,届时你在内厅屏风后瞧瞧,瞧上了谁便是谁了。”
“京城世家子弟安华大都相识,也没什么好瞧的”,顾妍舒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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哝道,“一辈子不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皇帝用指节在桌面的奏折上扣了几下,“这叫什么话!”
“说到这里就来气!都怪裴琰那混小子,白白耽误你几年,那日本想好好斥责他,你倒好,反替他求情。”
顾妍舒上前替皇帝将奏折摆正,“我哪是帮他求情啊,他可没那么大的面子,我那是不想让皇伯为难罢了。”
皇帝瞪她一眼,“牙尖嘴利,总有你的说辞,此次不许再任性,事关邦交之事,又关乎皇家名声和你的名声,京城关于你的流言传的是风风雨雨,都传到朕的耳朵里了,必得尽快挑出一个人来。”
顾妍舒无奈行了一礼,口中道:“安华遵旨“。
也知道自己处于风口浪尖,不敢再撒娇任性,只好安分告退。
皇帝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摇摇头,“都是债啊……”
翌日,安华遵从陛下的旨意,宴席开始后在内室屏风后坐定,屏风前皇帝露了面,因着今日宴请是茶宴的由头,青年才俊们点茶论泉、闲谈纵论,趁着雅兴,也作出了不少诗文。
顾妍舒似是想起什么,转过头问侍女们,“名单上是有苏大人的,那个苏大人今日没来吗?”
雨晴答,“苏大人在席间的。”
“怎没听见苏大人的声音。”
雨晴捂着嘴一笑,“想是苏大人为人谦逊低调,不愿出这风头。”
雨舒看顾妍舒兴致缺缺,“这宴席一时还散不了,不如主子出去走走?”
顾妍舒心中压着自己的婚事,对这诗文又兴致缺缺,“也好,出去透透气,这里气闷。”
绕过后殿,出了角门,迎面便碰上了刚刚提起的苏大人,男子身姿颀长,一身月白锦袍,面容清疏如雪,实是玉质难拓。
苏屿默也看见了她,他眸光微闪,面色却无波澜,只垂眸行礼,“见过郡主。”
顾妍舒微微颔首后,他便转身离去,自始至终,眼神都未落在她身上一下。
只是苏屿默转身时,一方素帕遗落在地。
雨舒上前捡起帕子,递给顾妍舒,“主子,这帕子,是苏大人掉的。”
鬼使神差地,顾妍舒接过帕子,微微蹙眉,这帕子不像是近年来的样式,这个布料,怕是有些年头了,她将帕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
上面没有任何花纹或字样,就是一方普普通通的素帕。
看来苏大人家中十分清贫,过得不易,否则也不会拿着一方如此老旧的帕子。
雨舒问,“主子,可要奴婢将帕子去还给苏大人,想必大人还未走远。”
顾妍舒嘴角微微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眨了眨眼,“不必急于一时,还有再见之日。”
“那主子,宴席,还去吗?”
她转身,提步往宫殿的反方向走,声音已没了方才在殿中的惆怅,反而染上一抹轻快之感。
“还去干嘛呀?回长乐宫。雨舒,你去帮我给皇伯身边的吴内官传个话。”
“就说——”
“我要苏屿默。”
苏屿默自拱形门后凝望着少女渐行渐远的背影,敛下了眼眸。
她,好像真的完全不记得他了。
4. 第4章
她,好像真的完全不记得他了。
原来,沉溺于往事的独他一人,他嘴角溢出一丝苦笑,直到那一抹背影从视线中完全消失,才敛去神色,恢复了一脸的冷冽与平静,从此处离开。
宫苑幽深,他一边走,思绪忍不住飘回和顾妍舒初见之时。
“嘀嗒,嘀嗒”,外面应该是下了雨,水顺着门外的台阶流下,又从门缝中渗出来,滴落在石板上。
二人被塞入一个地窖之中,里面只有一盏烛火,照出一团昏黄,不知道是因为灯火太过昏暗,还是泪水淹没了双眼,他甚至有些看不清女孩稚气的脸。
他们并肩靠墙坐着,后背渗出丝丝冷意,如同冰冷的刀剑。
那时的他想,若是那刀剑也将他穿透,随着父母一同死去也好,一了百了。
可偏偏,他们用尽全力救下他,让他苟活于世。
他嘴角溢出一丝凉笑,徒留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身旁的女孩捣鼓出一些动静来。
此情此景,九岁的她并不怎么怕,陌生的哥哥反而勾起她的好奇,她的眼眸很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可能是看见了哥哥眼中的隐隐的水光。
又似是忍受不了潮湿空气中更为沉闷的气氛,开口道,“你眼睛长得真好看!”
对面的人并未搭理她,她又道,“你不会哭了吧?”
他冷嗤,一点都不想与她说话,甚至有些嫉妒她,因为她双亲俱在,一家和睦,与他形成强烈的对比。
可他越是不说,她越是要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是不是被血吓傻了?”
“你比我大,怎么胆子如此小,被吓成这样?”
少年尚处于变声时期,声音有些沙哑,故作凶狠,想震慑住聒噪的女孩,“闭嘴!”
女孩一点都不怕,一边说,一边从旁边的小包裹中拨弄自己携带的物件,嘟哝,“这么大个人了,如此小气,说两句就不耐烦。”
他扭过头去,实是没有力气与她再逞口舌之强,一个小屁孩,她能懂什么。
捣鼓了一阵后,女孩愉悦道,“终于找到啦!”
她的手中是一个苹果,手臂伸长,捧到他眼前,“知道你难过,吃吧,吃点甜的就好了。”
少年垂眸,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了女孩手中的苹果,可能因为放置了一阵子,皮已经有些发皱了,他又转头去看女孩的那个包裹,实在是称不上洁净。
……
女孩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她又将苹果拿起来,眼睛凑过去,仔仔细细地瞧,恍然大悟一般,“哦!我知道了,你爱干净嘛,定是不吃这苹果皮的。”
女孩眼睛一转,眸光亮了一瞬,“别急,我处理好以后再给你。”
然后,她一口咬住苹果,“噌噌”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地窖中十分突兀。
他以为女孩反悔,想要将这苹果独享,可在她吐出第一块苹果皮的时候,他的双眼无意识地瞪大了些。
……
她并不是在吃苹果,而是一口一口将苹果皮用自己的牙齿全部咬掉……
余下一个凹凸不平的,勉强算是完整的苹果,又递给了他。
……
处理得真不错……
她一脸盈盈笑意,“快吃吧,吃完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看着女孩闪着光亮的眼眸,仿佛无所畏惧,鬼使神差地,他突然问道,“若被人灭了满门,独留你一人,你当如何?”
问完,他便有些后悔,感觉自己的问话多余。
一个小屁孩,能懂什么?
谁知女孩丝毫没有犹豫,将苹果塞入他的手中,拍了拍手,甩掉手上多余的汁水,脆生生答道,“找到这个人,然后报仇便是。”
她瞥来一眼,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想,“已经被杀了全家,自己若想不开再死了,岂不是遂了仇人的愿,我可不干!”
她嫌手中还是有些黏腻,拿起水囊,掀开盖子,给自己清洗,而后又从那乱七八糟的包裹中取出一个素帕,细细擦了手。
听完女孩的话,他眸光微闪,盯着手中不忍直视的苹果不发一言。
“别发呆了,快吃吧,等会儿可就不好吃了!”女孩的头转过来,催促。
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这个苹果似乎真的能成为现下唯一的甜,他凝眉犹豫了一瞬,便咬了下去,香甜的味道顿时充盈在唇齿间,让他的身心都放松下来。
他一口一口地咬着,女孩这才露出满意的笑。
等他吃完,女孩便递过来一方素帕,是她刚才擦过手的,“喏,擦擦吧。”
……
他以往最喜洁净,本该是无法忍受的,但还是接住了帕子,将嘴角的残渍和手上遗留的汁液一点点擦净。
**
顾妍舒解决了一桩大事,心情十分愉悦,这种愉悦的情绪在看到裴琰的时候戛然而止。
扫兴!
晦气!
面对着她,裴琰面上滑过几种情绪,一丝眷恋、一丝痛苦、一丝无奈,最终都只化为一声缱绻的……
——安华。
顾妍舒蹙起眉,疏离道,“裴小将军又有何贵干?”
他急切地向前迈一步,“安华……”
“我……有话单独对你说,你可否屏退宫人,此处空旷,前面的亭子亦无遮挡,我们在那里说话,不会损你清誉。”
顾妍舒实是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索性一次把话说清楚,以免他再来纠缠。
顾妍舒对着身后的一众人吩咐,“你们在这等着。”
说完,转身便向那凉亭走去。
甫一站定,她率先问道,“你想说什么?”
裴琰在她身后,露出焦急之色,“安华,是我对不住你,我其实是属……”
他顿了顿,“喜欢……”
话说了一半,又生生被他尽数咽下,语气又转为恳求,“你能不能……先不要……和别人成亲……”
他艰涩地咬出几个字,额上已溢出一层薄汗,“等等……我。”
顾妍舒的眉头越蹙越紧,耐着性子听他断断续续地讲完,长叹一口气,压住蹿起来的火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
“裴琰,几年前我就曾和你说过,万事不要做的那么满,那么绝,你不肯听,偏要搞出诸多花样,将自己的情窦初开的一厢情愿,弄到上京人尽皆知,让我骑虎难下。”
“我本想着你的情意不算作假,对我是真心诚意的,与你成婚应当还算不错,心中也做好嫁你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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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曾想,你打完胜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狠狠给我一个难堪,如今上京城中,人人都道我被你退了婚。”
“如今,我替你求得陛下准允,让你如愿以偿,你又跑来同我说这些荒谬之言,你将圣上的金口玉言置于何地?将我置于何地?又将你的未婚妻置于何地?!”
裴琰睫毛颤动着,“我……不是这样的,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
她打断了他的话,“可结果就是这样,你不要再入宫找我了,我已选定了郡马,不想再传出风言风语,惹人误会。”
不欲再多言,她走下台阶。
身后之人还欲挽留,“安华……”
“能不能给我一段时间,算我求你……”
顾妍舒淡淡道,“不能。”
她的身后,裴琰狠狠地敲打着自己的头,喉中溢出低沉的嘶吼之声。
宫人们亦步亦趋地跟上顾妍舒的脚步,顾妍舒盯着地面凝神。
他的状态有些不对,但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她将眼前的裴琰与从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对比一番。
从前的他说话从不吞吞吐吐,爱得热烈也大胆,在她面前从来都是直抒胸臆,没有丝毫隐瞒,对她的情谊也不作假,想把一切她喜爱的,都为她寻来,只为逗她开心。
就算没了男女之情,可也算是朋友一场,从无误会龃龉,他何至于刚班师还朝就在大殿上不管不顾地要求娶她人。
明明有可以让所有人都能体面的法子,可他偏选了最不堪的一种,究竟是为何?
战场上的将军,本是杀伐决断,勇猛之士,怎会几句话也怯懦不清?
“雨舒”,她停下来转身吩咐,“有时间的话,帮我查一下裴琰的娶的女子是何人?”
雨舒有些讶异,抬眸去看顾妍舒的神色。
顾妍舒勾唇一笑,“放心,绝不是什么旧情复燃,本也没多少旧情,只是心有疑惑,想找到一个答案罢了……”
雨舒松了一口气,“主子真是吓奴婢一跳。”
过了三日,圣上接连颁发三道圣旨,一道送往了忠勇侯府裴家,一道送往太后的长乐宫。
还有一道,送往苏屿默的宅子。
前两道圣旨均为赐婚,圣旨上言明,裴琰迎娶覃妩,安华郡主嫁与新科状元苏学士苏屿默。
第三道圣旨,擢升内阁学士苏屿默为从一品大学士,任太子少师。
三道旨意一出,京中又掀起惊涛骇浪。
顾妍舒接了旨意后,内官禀道,“郡主大喜,未来的郡马爷今日擢升为从一品大学士,任太子少师。”
小郡主面色微讶,看着内官一脸期待,郡主随即反应过来,莞尔一笑,“赏!”
随即雨晴上前给了赏银。
虽料到他会晋升,但实是没想到是从一品,当朝没有几个人在如此年轻的时候位列一品。
是皇伯过于宠溺她?还是他本身就又这样的能力?
她将圣旨放置在锦盒内,走至书桌边,研磨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轻轻吹干,放入信封中,唤道,“雨舒。”
殿外守着的侍女听到传唤,快步进了寝殿。
顾妍舒回眸一笑,将信递给雨舒,“今日,你去苏大人府上跑一趟,帮我送一封帖子,我要约他见一面。”
5. 第5章
上京城西南侧,宜南坊内,一个普通宅院中,一名暗卫悄无声息地落于院中,他手中捏着一封信笺和一方素帕,穿过垂花门,最后停留在书房门口,拱手垂眸。
“公子,宫里送信来了。”
“进来吧”,房内之人声音不大,但清楚地传入了暗卫的耳中。
他打开房门,视线一转,一个素白的身影正立于书架前,墨发未束,他从架中抽出一本书,拧着眉,悬空抖了抖书上的浮灰,尘埃飞扬,他的眉拧的更紧了,从一旁的架子上取出一个帕子,在盆中沾了水,仔仔细细地擦净了手中余留的灰尘。
做完这一切,一只骨节匀称的手才悬在空中。
暗卫将那信笺和素帕轻置其上,后又垂手立于原地,静静等待。
苏屿默一手拿书,一手捏着信笺和素帕,一路走至条案边,素帕正是他“遗落的”那一方,他将帕子收到木盒中,信封放在书案上,打开漆封,一张瓷青纸便被他夹在手中,从信笺中取了出来。
看信的人本还有些笑意,在看到上面文字的刹那,眉头又蹙了起来,将那轻飘飘的纸张随手放在桌上。
“她这一笔字,真是浪费了这么好的瓷青纸。”
旋即,似是又觉不忍,将那纸原原本本地折好,收回信封中,将信封置于紫檀铭花贴盒,未将盒盖放下,凝视着盒中的信笺,开口问道,“信是何时送来的,还说什么了?”
“是雨舒送来的,她说,三日前,裴小将军又进宫去找了郡主,二人单独说了话……”
“啪!”
苏屿默将盒盖向下一拨,发出的声响道出了他心中波动的情绪。
他眼底一片冷色,“苏隐,你最近只留意着宫中的动向即可,其他事交给苏逸便是。”
苏隐接令退下后,他又打开那贴盒,将信笺拿在手中轻轻摩挲几下,低喃。
“如今,与他还有何话好说……”
顾妍舒将见面的地点约在了古茗轩,这间茶楼是她常来的,老板也是相熟之人,以往来时,掌柜的必定在门口亲自相迎。
今日却有些不寻常,只一个迎门的小童上前行了礼,起身为她接引。
顾妍舒询问,“你家掌柜的呢?”
小童还未来得及答话,顾妍舒已有了答案,大厅中没什么人,掌柜恭敬地站在一男一女身边,拱手答着话。
这不是裴琰又是谁!
真是冤家路窄,顾妍舒抬眼,注意到裴琰身旁有一倩丽的侧影,想必,那就是裴琰从益州带回来的女子。
掌柜余光瞥见了来人,登时上来行礼,“郡主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顾妍舒免了礼,勾唇一笑,“掌柜自去忙吧,今日来,因我约了人,还是去从前那个雅间就是。”
掌柜的堆着笑的脸僵了一瞬,眼神向着裴琰那边扫了一眼,神色尴尬道,“郡主,刚刚裴小将军也想要那雅间,您看这……”
此话一出,顾妍舒原本挂着笑的脸冷下来,眼神向裴琰那边一转。
裴琰满目深情地拥过身旁的女子,“安华,这便是……”
“我的未婚妻……覃妩。”
安华这才看清女子的长相,穿着打扮十分清丽,长相也有种淡然之感,虽不是一等一的美人,却也称的上一个“雅”字了。
女子不卑不亢,大大方方地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安华微微抬手示意,女子才起身,站在裴琰的身侧。
这女子,名中一个“妩”字,顾妍舒本以为是个娇媚的人,却不想如此素雅。
裴琰适时开口,“安华,阿妩今日是第一次出府,她素爱烹茶焚香这些雅事,今日便想来上京最好的茶楼来看看,你能不能……将那雅间让给我们。”
顾妍舒眸光轻转,“与我何干?”
裴琰似是没想到她态度如此强硬,眸中滋生了些许怒意,“你!”
顾妍舒不在意地拂了拂鬓角的花钿,“你想说我任性?蛮横?大可不必,我这个任性的名声,上京城中人人皆知,不用你再强调一遍了。”
“安华——”
另一个清冷的男声自她身后响起,他逆光而来,仍旧一袭素白的衣衫,今日倒是用玉簪束了冠,更显疏离矜贵。
顾妍舒回眸间,苏屿默已到她的身侧,竟神色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温声询问,“发生何事?”
顾妍舒难掩惊讶之色,但很快恢复镇定,“无事。”
随即,顾妍舒轻嗤,“裴小将军怕是忘了,这个雅间的归属了,便是从前你入宫伴读时,带着你来过几次,却也不能鸠占鹊巢吧?”
这家茶楼,是圣上最小的妹妹——昭明公主,府中管家的产业,为了给他们这些小辈们提供一个在宫外休憩品茗的场所,昭明公主花了心思设计许久,专门开辟出一个雅间,平常只招待皇亲国戚,若是空闲下来,才对达官贵人们开放。
昭明公主只比顾妍舒大六岁,二人十分合得来,所以顾妍舒是这雅间的常客。
裴琰面上已染上愠色,刚想上前一步,便被身后的女子拉住了手臂,女子微微摇头,“无碍的,咱们换一家便是。”
裴琰反握住覃妩的手,满是柔情,“阿妩,你就是太良善了,罢了,今日这茶不喝也罢,我们去花檐阁。”
顾妍舒狐疑地盯着裴琰,这还是她认识的裴琰吗?
……
此时,她的手被很小的力道捏了捏,身侧之人捂着口轻咳起来。
顾妍舒才发现他的衣衫有些单薄,初春还是有些凉意的,更遑论他们站在风口上。
顾妍舒握住他的手上楼。
苏屿默不自觉地仰首去看前面的身影,她的发尾随着上楼的脚步微微摇曳,偶尔有一缕会扫在他的侧脸。
痒。
他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刮过秀发拂过的位置。
还是痒。
推开雕花木门的瞬间,茶香四溢,热气裹着木质香漫开,里摆着两张矮几,摆着各式茶器,矮几旁配着两把圈椅,椅面用绒布铺就,圈椅后的小几上,摆放着紫檀木茶盒,每一种茶叶旁都放着银制的茶则,茶则上刻着茶叶的产地与采摘时节。
东侧是一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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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的花窗,糊着极薄的白纱,窗下摆着一张软榻,榻上铺着锦缎垫子,垫子上绣着花纹,榻边放着个矮几,几上放着一架古琴。
顾妍舒这才意识到还拉着苏屿默的手,苏屿默先她一步放开,揖了一礼,“郡主勿怪,方才是苏某冒犯了。”
“苏大人是好心,”顾妍舒坐在圈椅上,素手微抬,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大人请坐。”
下一刻,她焚了香、净了手,开始煎茶,二人默契地没有言语,苏屿默只是静静看着她煎茶,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直至一盏茶被推至眼前。
“大人请”,顾妍舒轻轻抿了一口,“大人可知,今日安华相邀,是为何事?”
苏屿默亦捏着茶盏,送往嘴边,嘴角微扬,似乎胸有成竹,“想必是为了你我二人的婚事。”
顾妍舒罕见地一顿,旋即笑开,“大人真是善思明辨。”
“圣旨虽已下,可安华有些话还是想和大人提前言明。”
他凝眸望向她一张一合的唇,“郡主请讲。”
她为他再续一盏,“大人可知,为何安华选择与大人成婚?”
茶盏轻轻放于桌案上,发出一声轻响,“因为郡主已打听到苏某的家世背景,一则苏某来自姑苏的一个小门户,并非大家望族,二则苏某刚刚金榜题名,却只位居从四品,郡主认为这一桩婚事,能为苏某提供些助力,不算辱没。”
“这第三则……”,他手指在桌面轻点,似有犹豫。
顾妍舒莞尔,“大人不必顾忌,直言便是。”
“第三则,只怕皇家也不愿郡主嫁入高门显贵,权力滔天的人家吧?”虽是用疑问的语气说出的这番话,却有种笃定之感。
顾妍舒愣怔一瞬,他的话无疑是大胆的,甚至有些冒犯皇权,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说的每一点,都是她心中所想。
她没有正面去应答他的话,反而敛去眸中诸般情绪,面露一丝狡黠,“大人怎知,安华不是一见倾心、为大人的风姿容貌所折服?”
闻言,对面的人手指蜷了蜷,心中竟生出些微紧张之感,故意道,“若论容貌,裴小将军那般神采英拔,苏某恐有所不及。”
她脱口而出,“他?在安华心中,还是大人更为惊才风逸,合乎心意。”
对面之人好似十分愉悦,垂下的眼眸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可这番模样落在顾妍舒眼中,像是害羞之状,她一声轻笑,却还记得此行的目的,将最后一个问题抛给他,“安华还未过问大人,是否愿意?”
苏屿默微微扬眉,饶有兴致道:“郡主此时才问,是否有些迟了?若苏某不愿,郡主又当如何?”
闻言,顾妍舒笑得更为明媚,“若是愿意,自然皆大欢喜,这桩婚约于大人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若是不愿……”
她还真没想过这种情况,思忖半晌,“那安华只能强买强卖,将瓜变成强扭的。”
他置于桌案下的手又蜷了蜷。
他微微颔首。
“那苏某就……”
“多谢郡主抬爱了。”
6. 第6章
天色不早,二人一前一后走出茶肆。
此时,一个身着红衣,手摇折扇的男子迎面而来,顾妍舒瞥去一眼,那男子报以轻浮一笑。
顾妍舒恍若未闻,和苏屿默微微欠身,转身上了马车。
苏屿默负手,目送马车离开,直至马车拐过街角,才收回了视线,也向那男子瞥去一眼,眼神中仿佛淬了冰。
那男子仿佛习惯了,挂着不知死活的笑意,凑上来,折扇收起,往苏屿默胸膛上一拍,“不至于吧你!”
“你瞧瞧你刚才那眼神,要把我吃了不成!”
苏屿默不想搭理他的胡言乱语,转身便走,苏隐架着马车,在巷尾等着,见苏屿默周身冒着寒气,又见苏屿默身后跟着的那位,非常识相地放好了脚凳,等着苏屿默上了车。
那男子冲着苏隐“嘿嘿”一笑,折扇敲了敲苏隐的肩,算是打了招呼,跟着上了车。
马车朝着宜南坊而去。
院门打开,男子先苏屿默一步跳下马车,轻车熟路地进了正堂,折扇随意丢在窗边的矮榻上,自己放松地靠在矮榻的软枕上,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头,指了指小案另一侧,示意苏屿默坐过来。
苏屿默并不搭理,在圆桌边坐下来,盯着他没有作声。
他直起身谄媚一笑,“听说郡主约你见面,我实在好奇,好奇到抓心挠腮,就想见见你挂念了……”
一个眼刀飞过来,他噤了声,喉结微动,又观察着苏屿默的神色,不知死活道,“就想见见你放在心上的人到底是何模样,我什么都没干啊,你摆着一张臭脸给我干什么!”
苏屿默蹙着眉,眼前的脸和方才冲着顾妍舒的笑脸重合,“把你那没眼看的笑给我收起来。”
坐在榻上的人“啪”一下打开折扇,频速飞快地扇了几下,“你说你,每次见面都是这个臭脸,像我欠了你钱一样。”
苏屿默好整以暇地瞟他一眼,那意思很明显。
你说呢?
男子有些心虚,又“啪”一下合上了折扇,“行行行,就算我欠你钱,你也不至于对我像仇人吧,我可是你正儿八经的弟弟。”
苏屿默平静道,“表的。”
男子是苏屿默姨母家的独子,名吴浚,家中历代从商,他从小跟着家中长辈在名利场中打拼,心思活泛,家中人人宠爱,自小缺少管束,直到遇上苏屿默,把他治得死死的。
吴浚三步并做两步,扯开桌边另一个圆凳,“就算是表的,我想关心关心你有什么错!”
“去见见我未来的嫂子有什么错!”
不知是什么措辞愉悦了苏屿默,他难得与他多说几个字,“你贸然出现,万一她察觉什么,岂不是坏我的事。”
男子见他语气软下来,笑道,“放心,我留意着呢,没人跟着,再说了,雨舒在她身边,有什么消息,雨舒会递出来的。”
“嗯”,苏屿默喉头微动,“这一批丝快到了吗?”
男子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语气难得地正经,“昨日差人去打探了,再过三日就能抵京。”
“盐引的事情如何了?”
说起正事,他坐的端正些,“盐铁司那个姓齐的,胃口不小,好在还能喂得饱,若他再要一成利,怕是不好办了。”
苏屿默起身踏出一步,“今年先这样吧,最近暂时腾不出手来,后面再想办法换成自己人。”
还坐着的人眼珠一转,试探道,“生意上的事不劳你费心了,要不你给我说说郡主今日跟你聊什么了?”
本来要离开的人脚步一顿,看在几桩麻烦被他解决的面子上,没有说话,继续提步朝外走。
只听一句轻飘飘的话从后面传来,“谁受得了你这个臭脾气,就是把人家娶到手,怕是也要闹个和离。”
苏屿默转过身,全身都散发着寒气,给人一种山雨欲来之感。
吴浚被看得汗毛竖立,站起身,不怕死地挺了挺胸脯,硬着头皮与苏屿默对视。
苏屿默一声冷笑,“欠我的钱,今日就划到我钱庄的账上,否则下个月,滚回姑苏去。”
没有管身后之人的哀嚎,苏屿默大步离去。
**
顾妍舒刚刚回宫,太后身边的刘嬷嬷在她寝殿门口候着,“郡主,太后请您过去一同用膳。”
“是,嬷嬷先回复复命,安华片刻就来。”
太后将膳食摆在偏殿,顾妍舒甫一进殿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她笑意盈盈地提着裙子快步到太后身侧,行了一礼,扶着太后向偏殿走。
少女语气轻快,有点撒娇的味道,“皇祖母,我就知道您疼我,看我出去玩累了,让小厨房做了一桌我爱吃的!”
太后停下来曲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出去玩的这么晚,都干了些什么?”
顾妍舒眨了眨眼,“不过就是听曲、看戏、逛逛铺子罢了,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您就放心吧。”
二人坐定用膳,太后看着她一时感叹,“还记得你初来时,才这么高”,太后用手在空中虚比了比,“如今,也定下婚约,到了出嫁的年纪了。”
“你父母在天之灵,知道了也该高兴的……”
“容亲王府一直着人打理着,我已向你皇伯言明,成婚后,将那宅子还是交到你手中。”
说道此处,太后触动了愁肠,眼中隐有泪光,嬷嬷递上帕子,太后接过在眼下点了点,拂去泪意。
顾妍舒起身又跪下,伏首一拜,“安华谢皇祖母”,随后又将头放在太后膝上,“皇祖母,您别伤心,我今天呀,出宫还遇到一则有趣的事儿,讲给您听。”
顾妍舒抬起头,绘声绘色地编了一个笑话,太后果然展颜。
她慈爱地抚摸着顾妍舒的秀发,“妮子哄我开心呢,无碍,明日得闲,你回府去祭拜一下,替哀家也烧些纸钱,聊表哀思。”
回到寝殿,顾妍舒令宫人们伺候着盥洗,早早便熄了灯。
“不用在殿内守着,退下吧”,床帐后传来顾妍舒的声音。
二人听命退下,床榻上的人翻了个身,思绪翻涌。
她尤记得当年,被接到宫里的情景,那时她虽然只有十岁,已经懂得很多事了,幼失怙恃,她不远千里,被接入京城,入住太后的长乐宫。
甫一住下,便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没能救过来,父母身死的情境反复上演,成为了她日复一日的噩梦。
茫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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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风声鹤唳,危险悄然而至。
她和母亲在马车中,不敢出声,父亲和一众部下,与来人殊死搏斗,刀剑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嘶吼声不断传来,她很害怕,但母亲还是很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最后,索性用温热的手掌捂住了她的耳。
可人数差距实在悬殊,父亲很快力竭,被一箭射中,倒在了马车的前。
刺杀的头目十分凶悍,那人跳上马车,马车因为巨大的重量,猛地一颤,父亲已经亡故,母亲眼睁睁看着,但她忍住没有哭泣,而是冷静地挡在她的身前,“阁下,我容亲王府与你无冤无仇,何必下此毒手。”
马车里很暗,顾妍舒看不清那人的眼,只听见那人不屑冷嗤,拉着母亲的手臂,一把将她扯出马车外。
她扑上去大喊道,“阿娘!”
来人却如恶魔般无视一个孩子痛苦的呐喊,只朝她这边戏谑地瞟来一眼,一刀穿透了母亲的心脏,面容清丽的女子脸上染上几滴鲜血,倒在了皑皑白雪之中。
接着,那人掐着她的脖子,将她从马车上拽到雪地里,她直视那人一双阴鸷的眼睛。
那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竟挣脱了,瞪着那人。
那人不屑道,“亲王的女儿又如何,还不是要死在这冰天……”
那人话还没说完,顾妍舒扑上前,一口咬在那人的虎口处,还不等那人反应过来,被她生生咬下一片。
“呸!”一口血沫吐出,鲜血顺着顾妍舒的嘴角流下,回以一个冷笑。
那人被激怒,一脚踹在她的肩头,强大的力量,让她直接栽在雪地中,那人不想再浪费时间,怒瞪双眸,举着刀就要砍下。
突然,悬崖上传来一阵哨声,那人才生生顿住,骂了一句脏话,愤愤离去。
顾妍舒顾不上肩上疼痛,爬到她娘亲的尸体身侧,抱着尸体,痛哭出声。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她逐渐麻木,直到天空中传来老鹰悠长、锐利的啸鸣之声,才回过神来。
她拂下母亲的双眼,拿出帕子,细细地擦净母亲脸上的血渍,脱下斗篷,盖在母亲的身体上。
站起身的刹那,又踉跄着摔倒,她使劲揉着已经酥麻的腿,半晌,才恢复了知觉,回到马车中,她拿出了母亲的斗篷,走向一旁的父亲。
泪水接连滴落,很快被大雪覆盖,她拂下父亲不甘的双眼,跪地磕头,然后,颤抖着,双手握住父亲胸口那一只箭矢,用尽全力一掰,箭断成两半,她握住剩下的箭矢,奋力向上拔。
“噗——”
血液随着箭矢拔出,喷溅而出,沾在她的脸上,她恍若未闻。
而后用一旁斗篷遮住父亲的身体。
她转身回望。
满目雪白,尸体遍布,有他父亲的随从部下,也有刺杀之人,她勉励咬住不停发颤的牙齿,忍住恐惧,一个一个地拉下刺杀之人遮面的面巾,复又盖回去,没有一个相熟之人,这些人穿着南国的衣物,却大都不是南国人的长相。
其中唯有一人,一看便知是南国人。
所以。
到底是谁?要置他们全家于死地。
是大宁的人还是南国的人?
7. 第7章
雪越下越大,一地的鲜血很快凝固、被大雪覆盖,一场屠杀,仿佛被这满目的纯白洗去了罪恶。
幸好,她还记得去往附近州城的路,可以去府衙求人来收敛尸体。
她紧握着那一只箭矢,在雪地中一步一步地走着,直到地面开始振动,马蹄声传来,那州城的知府带着一行人前来,见到她之后,知府下马跪地,颤颤巍巍道:“郡主,臣来迟了。”
她垂眸没有说话,只回眸看了看身后的一地尸身,已有鹰隼停在了其中一具上,如弯钩般的喙一下下,啄食着。
她胃中一阵翻腾,跑到无人的一侧,跪在雪地里,苦水反灌入口中,忍不住开始呕吐。
眼睛酸涩无比,又有泪水滴落,却不知是因为呕吐还是因为悲痛。
跪地的一行人中,有人耳语,“这小郡主是不是被吓傻了,看那满脸的血,定是受惊了,刚才呆呆的,不说话,现下又……定是受了大惊吓了!”
身旁一人低声道,“郡主年龄还这么小,可怜啊……”
寒凉之意灌入肺腑,她又猛地咳起来,内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捏住,反复揉搓。
耳中传来窃窃私语,她意识到什么。
她。
要活着!
好好活着!
但不能让他人发现异样。
这个知府来的如此凑巧……
她此时敏感异常,不知道该信谁,不该信谁。
好不容易缓过来,她随即大哭出声,做出一副受惊的模样,死死抓住知府的手,语无轮次,“大人……救救我……”
一滴泪水顺着她的侧颜滴落在枕头上,她起身趿鞋,打开内室的立柜,从最里面取出一个盒子。
“哒”,锁扣被打开,翻开盒盖,一支折断的箭矢躺在其中。
她将那箭矢捏在手中,“等成婚后,出了宫,我就能找出当年的凶手,为你们报仇。”
“请你们耐心等一等。”
顾妍舒凝着手中的箭矢,尤记得当年此案审理结果便是南国人刺杀了容亲王一家,可她知道,分明不是。
三年前,裴琰常约她赴宴,她也愿与他多聊几句,不过是因为他乃武学世家,军中兵器他知之甚广,她希望能够得到一些线索,可还未来得及与他打听,他就出征南境,此事便搁置下来。
在宫中束手束脚,又无可信之人,她始终不信是南国人主使此事,若是大宁人,此人定是有权有势之人,她只身入京,万不敢行差踏错。
入京后恰好大病一场,她便借此机会,装作忘却父母被杀的情景。
而后为讨圣上与太后青睐,寻得一些庇护,她又扮作任性的模样。
好在,她在这宫中安全长大了。
次日,昼景清和,煦色韶光,驱散了夜晚被回忆浸染的冰冷。
雨晴和雨舒侍候顾妍舒梳妆,她面色无常地盥洗,一如既往地扮演着一个人们眼中有些任性的小郡主。
今日的打扮较之平常十分素净,临出门前,雨晴问道,“主子,可要安排马车在宫门口等着吗?”
顾妍舒起身,“让马车去紫宸殿外等着,时辰还早,先去请安罢。”
顾妍舒先去主殿给太后请了安,又去了紫宸殿,圣上贴身侍候的吴内官代为通报,略等了半刻,就被宣召进殿。
“安华给皇伯请安”,顾妍舒双膝微曲,规矩地垂眸行礼。
圣上合上一本奏折,“起来吧,”见她打扮素净,又知道她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打趣道,“今日怎么想起来看看皇伯了?该不会又是看上了什么东西,来讨要吧?”
顾妍舒的五官灵动起来,“怎会?皇伯怎么小瞧人呢?”
圣上舒朗一笑,“不是我小瞧你,实在有了太多前车之鉴。”
顾妍舒走近了些,看见圣上眼中都是红血丝,“皇伯,您昨晚肯定没休息好,您看您这眼都红了,嗓子也有些干哑。”
她转头面向吴内官的方向,“吴内官,烦将这龙井茶换成菊花茶来,安华殿内还收了去岁的菊花,保存完好,晚些我差人送来些。”
说着,顾妍舒朝着圣上眨了眨眼,像是邀功一般。
内官含笑颔首,便去准备了。
圣上忍俊不禁,手指在空中虚点几下,“你呀,有时候管朕管的比太后都更胜一筹。”
顾妍舒道,“皇伯,您也太不注意保养了,看您那熬红的眼,就知道昨夜您又是通宵达旦地看折子。”
圣上拨动着手中的佛珠,微微放松,后背靠在龙椅上,“行了,真怕了你这张嘴,今日这身打扮,是去祭拜父母吗?”
“是,安华婚事已定,太后挂念父亲,命安华今日回亲王府祭拜,安华感念皇祖母和皇伯的养育之恩,特先向皇祖母、皇伯请安,叩谢大恩。”
说着,顾妍舒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快起来罢,好孩子,你父母亲去得早,幸得能将你养大,当年你大病一场,若是没救过来,朕将来到了九泉之下,真无颜面对你父亲、母亲。”
“如今你长成大姑娘了,又即将成婚,朕心甚慰,快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顾妍舒离开的背影,而后从架上取出了那一份舆图,铺开,轻轻抚上面的线条与文字,“阿宁,将安华养大,指了一门好婚事,也不算辜负你,你是否还在怪我?”
他的问题没有人回答,吴内官捧着菊花茶上前,“陛下,先歇歇吧。”
**
顾妍舒乘着马车,一路奔向容亲王府,那是她曾居住的地方,父母的牌位便是供奉在府中的祠堂内。
祭拜的仪程都是既定的,太后昨日已着人将一应祭礼所需的物品准备好了,顾妍舒按着章程祭拜完毕,让侍候的人退出了祠堂,她想独自和父母说会儿话。
“阿爹、阿娘,女儿即将成婚了,特来告知阿爹阿娘,待成了婚,离了宫,女儿便能着手调查当年之事了,希望你们保佑女儿,找到凶手,早日让真相大白,还你们一个公道。”
从祠堂出来,已是一个时辰以后,这里的一木一景,都还保持着原样,只是树木更为高大,花开得更为妍丽,只是容亲王府的主人再也回不来了。
时辰不早,她踏出府门,回眸,深深地望着门口悬挂的牌匾。
好一会儿,她回头,却看见了一个没想到的人。
苏屿默。
他讶异一瞬,便拱手行礼,顾妍舒微微颔首,雨晴和雨舒退至后侧,留二人说话。
“大人为何到此?”
苏屿默清润一笑,“去东市购买些笔墨纸砚,路过此地,见此府邸高大巍峨,忍不住停下一观,便巧遇了郡主。”
东市?东市多卖些便宜的小物件,看来苏大人确实清贫,读书人最喜爱文房之物,笔墨纸砚都舍不得去西市买些质量好些的来用。
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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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舒不着声色,看向匾额,“这是我长大的地方,我阿爹阿娘的牌位供奉在此。”
苏屿默眼含了然之色,随即脊背笔直,神情肃穆,对着府门的方向深深一揖,“容亲王戎马半生,为国捐躯,臣敬之佩之,不知,郡主可允臣一祭?”
顾妍舒作出一个请的手势,“安华多谢大人,大人请。”
她引着苏屿默进了府,她在前面走着,苏屿默跟在身后,一路上,二人都未言语,穿过长廊,树影铺在地上,少女的裙裾跟随者她的脚步,漾出一朵朵浪花。
一阵风拂过,吹起了她的青丝,露出洁白的脖颈。
苏屿默垂下眸。
不多时,二人到了祠堂,苏屿默礼数周全,行了祭拜之礼,他瞥见供桌上的一把伞,神色微动。
顾妍舒屈膝一礼,“苏大人之心,安华感同身受,安华在此拜谢大人了。”
苏屿默伸手虚扶,“郡主严重了,”他扭头看向上首的牌位,“这是晚辈应尽之礼。”
默了片刻,他又道,“臣第一次造访,不知郡主可否带臣四处走走,臣亦想看看郡主幼时生活的地方。”
顾妍舒眸光微闪,“这个宅子大,安华带大人去我的院子瞧瞧吧。”
苏屿默袖中的手指蜷住。
“多谢郡主。”
二人并排走着,顾妍舒还为他悉心讲解着,“祠堂位于府邸的东南角,从祠堂出来经过长廊,再穿过两个门,便是我的居所了。”
说着,二人已经到了,顾妍舒打开了院门,前院中种着海棠、玉兰,穿过垂花门,入眼的是一方池塘,曲水流觞,池塘中间还修建了一个十分精美的凉亭,走过廊桥,再穿过一个垂花门,便是顾妍舒的闺房所在之处了,院中种了一颗槐树,树下架着秋千。
二人在秋千前停下,顾妍舒还在讲着,“这是我小时候,央求阿爹为我架起来的秋千,那时候我太顽皮了,经常闯祸,是以阿娘不允,我央求了很久,阿娘点了头,阿爹才敢给我把秋千架起来。”
她走到秋千旁,坐下来,脚尖向地面轻轻一踩,秋千便荡起来,她继续讲着发生在这里的故事。
“还有,小时候我喜欢吃酥糖,阿娘怕我把牙齿吃坏,十天半个月允我吃一些,但是阿爹常偷偷从外面给我买,我就藏在被子下面,晚上等她们都睡了,自己偷偷吃,结果有一天不小心压在身下,全都化了,被阿娘发现,责怪了阿爹好一阵子。”
她笑意盈盈,给他讲着这些尘封在记忆中的往事,不知为何,他总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亲近感,让她愿意与之分享心底最深处的柔软之事。
苏屿默看着她的侧颜,似乎能想象到她小时候张牙舞爪地在院子里闹着,在秋千上笑着……
他的眼中浮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顾妍舒恰好转过来,本应撞进满眼的柔光之中。
但秋千飞扬,顾妍舒没有看清他的表情,但她随即好似反应过来什么,苏屿默过得不易,她在他面前讲这府邸的布局装潢,是没有顾及到他的感受。
脚尖再一踩,秋千停了下来。
她似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换了一种安慰的语气,“大人不必伤怀,就算大人家境贫寒,也无碍,阿爹阿娘留给我许多东西,成婚时大内也有不少赏赐,届时,这些赏赐都可以和大人共享,大人往后可以买好些的笔墨纸砚来用。”
……
???
8. 第8章
二人从王府出来已接近午时,顾妍舒和苏屿默道别后返回皇宫。
苏屿默目送她的马车离开,他本想暗中来祭奠,不想却偶遇了她。
回眸凝望容亲王府的匾额,想起了那个将他从火海中捞出来的男子。
那一是个夏夜,府中乱作一团,手无寸铁的守卫和侍从大都伏诛,还剩下不多几人奔走逃命,他夺下了一柄刀,负隅顽抗,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他便受了伤,父亲从后方杀出,满脸鲜血,将他和母亲藏在库房中,转身便要再去拼杀。
可他知道,这一去,便是生离死别。
他大喊,“阿爹!”
父亲转身,凝望他们母子二人,那一眼,很深很沉,也仅仅停留了一眼,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府中火光四起,火势蔓延地很快,外面的厮杀声逐渐小了。
整个府邸几乎淹没在大火之中,容亲王犹如神兵天降,救他们母子于水火之中,就在要逃出生天的时候,一块横木轰然倒塌,母亲用力一推,将他推入容亲王的怀中。
他眼睁睁看着那横木压住母亲,他挣扎着想要上前将那横木推开,母亲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走……
接连的打击让他濒临崩溃,对拉住他的容亲王几乎拳打脚踢,可力量的悬殊让他无法挣脱,最后颈肩受了一掌,他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被绑住手脚,扔在一个马车里……
匾额上的字已有些黯淡。
救他之人,如今也归于尘土。
**
顾妍舒刚回到宫中用膳,便一名宫人捧着一封请帖上前,“郡主,昭明公主派人送来请帖。”
她顿时喜上眉梢,满脸都是明媚的笑意,已有许久没见过这位小姑姑了,小姑姑同她最是要好,打小便喜欢她,自从她来了宫里,干什么都要带着她,上树掏鸟蛋、下河捉鱼,这些男孩子爱玩的东西,小姑姑统统都拉着她玩过。
她将请帖接过,打开一看,昭明公主邀她两日后去参加公主府的春日花宴,她这个小姑姑是皇室最洒脱之人,如今刚刚花信之年,迟迟未成婚,府中不少养了不少面首伶人。
先皇生前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小女儿,从不苛责一句,弥留之际,仍嘱咐当今圣上善待这位最小的妹妹,圣上为了“孝”之一字,也从未约束过昭明公主。
春日花宴当日,顾妍舒和三公主共乘一辆马车,二人到时,公主府已高朋满座,皇子公主们大都到场,邀请了不少达官贵人及其亲眷,热闹非常。
内侍引着她们穿过游廊,行至宴客的“揽春园”,才见这花宴的真容,宴席傍水而设,面向小湖中央的水榭,背靠满园春色,岸边铺着浅碧色的绒毯,绒毯上摆着一张张梨木案,每张案上都放置一只青瓷瓶,瓶里插着当季不同的鲜花。
当朝民风开放,昭明公主又是不拘小节之人,是以今日的宴席并未特意避嫌,只是用半人高的屏风,将男宾席和女宾席稍作区分。
三公主看了看时辰,“安华,距离开席还早,咱们先去园子里逛逛。”
二人正在路上走着,听见树丛后传来说话的声音,很是义愤填膺,“佳宁,婚事你打算就这么认了吗?”
随后一个柔弱的女声应道,“如今圣旨已下,无力回天,我人微言轻,还能如何,只能认命。”
另一人更是忿忿不平,“可叹苏大人如此人物,竟被赐与那刁蛮任性的安华郡主成婚,你们本该是多好的一对啊!”
听到这里,顾妍舒长眉微微一挑,竟然没想到,她的未婚夫还有如此红颜知己。
三公主蹙眉,身旁的秦嬷嬷立马上前厉声喝道,“大胆!何人在此议论郡主!”
两位姑娘身后跟着一众仆从慌慌张张从树丛后鱼贯而出,见是公主和郡主,立马俯首行礼,顾妍舒方才认出二人,一人乃是吴阁老的千金吴佳宁,一人是大理寺卿的女儿刘暮云。
秦嬷嬷问道,“方才是何人出言不逊?”
刘暮云有些不服气,但迫于皇权威压,还是上前请罪道,“臣女口不择言,请郡主责罚。”
吴佳宁立马下跪求情,声泪俱下,“郡主大人大量,饶了暮云吧,她年龄尚小,胡言乱语,得罪了郡主,还请郡主饶恕一二。”
听到这边的动静,有些官宦人家的女儿纷纷凑来看热闹,这吴佳宁还真是个厉害的人物,明明是她们出言不逊在先,现下倒把难题扔给了顾妍舒,罚她便落下一个不够大度的名声,不罚又有损威严,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骑虎难下。
三公主也觉棘手,扯了扯顾妍舒的袖子。
顾妍舒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她和煦一笑,吩咐雨晴、雨舒,“去,赐两方锦帕给二位小姐,给她们擦擦眼泪,这梨花带雨,真是我见犹怜,让人不忍。”
随即又道,“二位小姐请起来说话吧,别让人觉得是我在欺负你二人似的,”她不疾不徐地走至二人面前,温声道,“听刘小姐话中的意思,似是对圣上的旨意有所不满,若是如此,可请令尊写折子上奏。”
顾妍舒的声音虽温柔,说出来的话却让刘暮云后背发凉,本是她私下一些闲话,若是上升到朝堂,那便是一项罪名了。
刘暮云捏着手帕,正要再跪下请罪,顾妍舒眼神扫过周遭看热闹的人,最后在吴佳宁和刘暮云面上略作停顿,又适时开口,“这一次我就当耳边刮了一阵风,不再追究,若是再让我听到风言风语,便不能再如此轻轻放过了。”
秦嬷嬷提醒道,“郡主大人大量,你们还不谢恩?”
二人照做谢恩,顾妍舒转身拉着三公主向湖边走,“快到时辰了,明玉,我们走。”
众人散去,刘暮云脸色几经变幻,青一阵白一阵,吴佳宁拂泪安慰道,“暮云,你为我打抱不平,反倒连累了你,都是我的不是。”
刘暮云反握住吴佳宁的手,“佳宁别哭,郡主仗势欺人,有机会定让她当众出丑。”
返回宴席的路上,三公主与顾妍舒悄声道,“听说苏屿默从前在吴阁老门下,算是吴阁老半个学生。”
顾妍舒暗思,难道她阴差阳错地拆散了他的一桩好姻缘?
她们刚按照席位坐定,昭明公主款步而来,她今日着一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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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宫装,一眼望去便觉贵气逼人,却并未梳繁复的发髻,只将长发松松挽成一个随云髻,髻上斜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满是明艳的贵气,眉梢画得略扬,平添了几分英气。
众人起身行礼,昭明公主朗声道,“诸位不必拘礼,请坐。”
甫一坐定,顾妍舒便见昭明公主冲着她眨了眨眼,算是打过招呼,她腹诽,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般。
一阵丝竹之声自湖心传来,几艘小舟在湖心,每一艘都小舟都开了一扇窗,窗上挂了流光彩纱,彩纱后,便是抚琴吹笛的乐师,湖水波光粼粼,隔着这段距离,众人本就看不真切,彩纱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偶尔露出乐师演奏的长指,颇有一种朦胧的美感,曲音自湖心传来,如同仙乐。
一曲毕,众人纷纷鼓掌,更有些皇子、公子哥,更是高声喝彩。
昭明公主华袖一挥,“赏!”
身旁的内侍高声道,“此曲乃公主近日所谱,今日景明风和,特设下春日花宴,邀贵人们共赏。”
诸人赞誉声不断,公主抬手示意,席间才逐渐安静下来,昭明笑道,“诸位过誉了,已备美酒佳肴,大家尽兴。”
公主令下,乐声再起,宫人内侍们捧着酒壶菜肴,一一置放于案几上,一时酒杯相碰声不断,三公主和顾妍舒坐在相邻的位置,二人也执杯共饮。
酒过三巡,刘暮云手执杯盏起身,“今日昭华公主设宴,满园春光正好,诸位姐妹又皆是才貌双全的人物,方才品着桃花酒,听着乐师奏乐,倒觉得这般好景致,若少了些助兴的玩闹,未免可惜了。”
说着,她笑意更浓:“臣女倒有个浅见,不如咱们行个‘花令’?就以这满园春色为题,或是吟诗,或是作画,哪怕是抚琴一曲、舞剑一段,只要能衬得这春日风光,便算过关,过关之人,咱们共敬她一杯桃花酒,若是一时想不出,也无需拘谨,可备一些字条,每人写一个有趣的问题,放于锦盒中,输者抽一个回答,答案必须得出自本心,这样既不扫了兴致,又能瞧瞧诸位的才情,不知公主与各位姐妹意下如何?”
话音落时,她还特意朝昭华公主欠了欠身,目光带着几分征询,既显礼数周全,又巧妙将主导权交还给公主,让这提议更显妥帖。
上首的昭明公主还未准允,下面一众贵女便已跃跃欲试,多是一些适婚的小姐,想借此机会展示一番。
昭明公主也不好扫了大家的雅兴,眯了眯眼,“就依刘小姐所言吧。”
刘暮云一开口,顾妍舒便觉得没好事,她向来很厌倦这些场合的游戏,便起身准备离席。
哪知刘暮云并没打算放过,“早就听闻安华郡主惊才绝艳,臣女还想一睹风采,郡主怎就要离席?”
顾妍舒向着昭明公主微微欠身,礼数周全,“安华身体不适,还请公主允安华去休憩片刻。”
想让我出丑!偏不让你如愿!
昭明看出二人的龃龉,又知道她不喜这种游戏,笑眯眯道,“快去罢!”
“安华告退”,她转身时眼神扫过刘暮云,略有些挑衅的意味。
你能奈我何?
9. 第9章
“安华告退”,她转身时眼神扫过刘暮云,略有些挑衅的意味。
你能奈我何?
公主府斥重金打造,花也大都选些名贵品种,倒真是争奇斗艳,如同方才的一众贵女,顾妍舒兴致缺缺,漫不经心地走在青石步道上。
“臣参见郡主”,一道清凌的声线跃入耳中。
顾妍舒讶异,来人身着一袭淡青色的圆领锦袍,蹀躞上佩了玉,倒减去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之感,比往常平添些矜贵。
他居然也在。
她颔首回礼,嫣然浅笑,“没想到苏大人今日也来赴宴。”
“承蒙昭明公主下帖相邀。”
顾妍舒想起方才之事,虽不碍事,但她也不喜做那拆人姻缘的恶人,故而不动声色地试探,“安华久居宫中,今日才得知大人师从吴阁老,与阁老千金……”
她略略停顿,似是在思考用什么词来表述更为合适,随后薄唇轻启,吐出四字。
“交情匪浅。”
苏屿默眸光微闪,轻声道,“臣只是有幸曾与吴阁老赋诗论经,得阁老几句指点,不敢以吴阁老的学生自居”。
不知为何,他清俊的面容似乎染上一丝轻悦,微微勾唇,“与吴家千金更谈不上什么交情,只是遥见过几面而已。”
顾妍舒释然,“如此便好,方才安华以为误了大人正经的姻缘,还有些不安。”
他身体微僵,“都是捕风捉影之语,郡主不必理会。”
顾妍舒不在意地轻拂衣袖,“无碍,若真有此事,大人告知我便是,虽圣旨已下,可婚期未定,安华必不勉强,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对面之人的神色比方才似乎黯淡些,嘴角虽噙着笑意,但声音冷淡,“郡主不必多虑,臣今日已上奏疏,请圣上选定婚期,择日成婚。”
她没想到还有此事,她愣怔了一瞬,低眉略作思索。
“如此,也好。”
苏屿默敛下眼眸,拱手退后一步,“恕臣先行告退。”
顾妍舒盯着他的背影有些疑惑,方才她只是怕无意拆了他的姻缘,随口一问,并未说什么让人生气的话,怎么感觉他有些不高兴?
一阵簌簌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眸一看,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爬到了树杈上,脚下踩着一节很细的树枝,正勾着身子去够什么东西,因离得远,不知是谁家的孩子。
她疾步而去,走近了,方才看见那是她九叔的孩子,顾钰。
那孩子正在够树杈上的一个弹弓,她不敢出声,怕惊扰了他,反而让他掉落,岂料顾钰脚下一滑,果真从树上掉下来,电光火石间,顾妍舒来不及思索,上前伸臂去接。
顾钰就这样砸下来,直落在顾妍舒的手臂间,巨大的力量将她也带的摔倒下去,一众宫人们没想到有此变故,慌张不已,雨晴急的大喊,“快去传太医!传太医!”
一时间,此处乱做一团,一干人都凑上去,有人去瞧顾钰,有人去瞧顾妍舒,有人着急忙慌地跑去禀报。
顾钰一点都没被这阵仗吓到,反而一骨碌爬起来,原本白净的小脸染上树上的脏污,右脸颊从颧骨到下颌,斜斜挂着道浅灰的擦痕,该是爬树时蹭到了粗糙的树皮,只有一双眼睛仍旧灿若星辰。
他见顾妍舒秀眉紧蹙,好似是伤到了右边的臂膀,这才有些慌了,又怕弄疼她,不敢去扶,只凑近了去瞧,也看不出什么,急道,“阿姐,你怎么样?没事吧?”
顾妍舒疼地说不出话,雨晴、雨舒扶着她的肩背,刚刚坐直,昭明公主便急匆匆走来,关切地问,“还能走吗?挪到殿里去,太医已在来的路上了。”
顾妍舒忍着疼痛点头。
顾妍舒被安置在公主府的侧殿,太医背着药箱快步而来,他先切了脉,轻轻转动着她的右臂查验了顾妍舒,又问了事发情形,已心中有数。
太医暗中松了一口气,反倒一边检查,一边与顾妍舒说起她的婚事,“听闻郡主得一如意郎君,微臣恭喜郡主。”
顾妍舒心中纳罕,来医病就医病,怎还说起她的婚事了?
忽然,耳边“咔嚓”一声,她还未反应过来,太医已将她的右臂朝着一个方向用力一提,疼痛之感荡然无存。
太医起身拱手道,“得罪了,方才郡主右臂是脱臼之状,臣已将错位的骨头回正,如此,修养几天,便无大碍了。”
听太医如此说,围在床边的诸人才松了一口气。
太医叮嘱道,“以防万一,近日郡主不宜再用右臂,也不宜再挪动。”
顾妍舒欠身,“多谢太医。”
顾钰抹了把眼泪,心有余悸,拉住顾妍舒的手,“阿姐,你让我摔便是,干什么还去接我?”
顾妍舒用左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多大人了还掉眼泪”。
顾钰吸了吸鼻子,低下头去,三公主也吓了一跳,一路跟着,见她没事了,嗔道,“你多大个人了,还这么不小心,把自己弄伤。”
顾妍舒嫣然一笑,不甚在意,“我就知道你要念叨我,饶了我吧。”
昭公主主点了点她的额头,“我看明月说的没错,多大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今日你们便歇在这吧,我已着人去禀报太后了。”
看见顾钰耷拉下去的头,顾妍舒朝着昭明俏皮地眨眼,“小姑姑就送佛送到西,替小九也求个恩典,让他今日歇在这吧。”
顾钰是他们这一辈最小的孩子,因在九月出生,大家都喊他小九,他的父亲被先帝不喜,连带着他也在宫中不好过,只安排个嬷嬷照顾他,当今圣上登基后,才略微好些。
顾妍舒和他都非皇子、公主,又都被养在宫中,他来宫中几年,顾妍舒经常对他照顾一二,所以更亲近些。
昭明公主无奈,“都依你。”
立时便吩咐人去宫中禀报了,顾钰才一洗方才的颓然之色,雀跃地一一道谢,“谢小姑姑,谢谢阿姐,谢三姐姐。”
公主府的内侍刚送走太医,便有宫人进来道,“公主,苏大人在殿外求见郡主。”
宫人话音刚落,昭明和明玉二人眼神便直直地盯着她,揶揄之意不言而喻,公主掩口笑道,“咱们去正殿喝口茶吧,把这儿留给安华。”
最后的“华”字,昭明故意将尾音拖得很长。
顾妍舒知道二人合起伙来打趣她,也不辩解,含笑等几人离去,顾钰不太明白几人什么意思,但不敢出言打断,只一步三回头地去瞧顾妍舒,舍不得走。
宫人们摆好屏风,方才将苏屿默请进殿。
顾妍舒抚了抚衣裙,端坐在榻上,隔着屏风,也看不真切,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大人怎的来了?”
清冽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如清风素雪,“臣听闻郡主受伤,特来探视,不知现下如何了?”
他的声音也如同他这个人,似寒玉一般,顾妍舒好似感知到了他不那么好的情绪,手指在膝上点了几下,略作思索,才应道,“谢大人挂怀,如今已无大碍”。
屏风后的人沉默片刻,“如此,臣便放心了,郡主好生修养,臣告退。”
苏屿默走后,顾妍舒便想起身去找昭明,被雨晴劝阻,“主子,不能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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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叮嘱了要修养,您好歹要遵照太医所言。”
看这小丫头如临大敌的模样,顾妍舒忍俊不禁,“无事了,我又不是去前线打仗,不用紧张,我会小心些。”
雨晴说什么也不肯,双臂展开,就是拦着她不让走,她只好作罢。
雨舒端来一盏茶,她还没送到嘴边,又有宫人来禀,“郡主,裴小将军在外求见。”
顾妍舒露出讶异之色,随即抿了一口,“不见,让他回去吧。”
宫人刚去回了,只听见外面裴琰在喊她的名字,又有几人的劝阻之声,一阵吵闹,后应该是昭明公主命人将他轰走,一刻钟后,才安静下来。
顾妍舒将茶盏放于小几上,唤雨舒上前,“雨舒,之前去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覃妩可有不妥?”
雨舒将近日搜集的消息一一道来,“那女子确如裴小将军所言,来自益州,家中诸人均死于战乱,裴小将军恰巧救了她,她无处可去,才被收留在身边,她的身份在官府有造册,好像并无疑点。”
顾妍舒继续问道,“她因何被救?”
雨舒微微颔首,“未能探得,这中间内情,怕是要问问裴小将军本人了,若是要查,需得费一番功夫才能得知。”
顾妍舒点点头,“继续查吧,总感觉这个覃妩有些不对劲……”
“安华,你如今是什么情况?受伤的消息刚传出去,新欢旧爱纷纷前来探视”,昭明公主人未到声先闻。
“你贯会取笑我,哪有什么新欢旧爱,满口胡言。”
昭明公主坐在床榻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知道我为何今日要办这一场春日花宴吗?”
顾妍舒笑道,“你素来爱热闹,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想让大家一同前来热闹热闹,有何稀奇?”
昭明公主一时无言,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可没那个闲心,看一众贵女争风吃醋,近日我新寻了一位郎君唤作玉郎,日日同他一处还嫌时间不够,如何还想折腾什么宴席,今日办花宴,就是为了看看你那未婚夫是何模样!”
顾妍舒:……
她颇为不解,“小姑姑想要见他,传召便是,干什么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昭明公主微微一笑,“本来就有朝臣素爱找我的不是,若传唤苏少师入府,都不用想,今日便会有折子呈到御前,参我德行不修,晚一天都算我输。”
这话倒不假,虽说本朝民风开放,但昭明公主的作风,还是常被人诟病,可顾妍舒从不以为意,为何皇室的男子可以三宫六院,公主便要守着一日终老。
这不公平。
太后和圣上知道她二人要好,经常让她帮忙劝着些。
但她从未置喙过,她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去阻止昭明过她想过的人生,她只希望昭明能遵从本心,活的顺意。
昭明拂过顾妍舒的鬓发,“我呀,就是怕你所托非人,现下还能在圣上面前说上话,帮你掌掌眼罢了。”
顾妍舒眼中有热意涌起,她幼失双亲,初入宫时,和皇室的兄弟姐妹相处地并没那么融洽,昭明从来不排斥她,把她当自家人照顾,她才能迅速融入,在宫内站稳脚跟。
昭明看她触动,也不想再说些肉麻之语惹她的眼泪,身着华服的公主眼珠一转,想逗她开心。
她屏退宫人,凑到顾妍舒耳边,故作神秘,“安华,想来你不日便要成婚,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顾妍舒不明所以,压住泪意,“要学什么?”
昭明语不惊人死不休。
“当然是闺房中事!”
……
10. 第10章
这句话,惊得顾妍舒半晌没缓过神。
昭明见她不语,继续道,“我都安排好了,明日让府上的伶人们前来伺候,你马上要嫁人了,总要在此之前先见见世面。”
顾妍舒:?
这个伺候是哪种伺候?
顾妍舒有些吃不消,忙摆手,“还是别了吧,这种世面我怕是无福消受……”
昭明噗嗤一笑,笑得前俯后仰,“你想哪去了!我说让他们来奏乐而已,欣赏清隽的郎君演奏,未尝不是乐事,你想什么呢!”
她笑个不停,肩微微碰了碰顾妍舒,“你说的那种世面,婚后自己和那苏少师去见。”
顾妍舒面如火烧,用双手捂住了脸。
翌日,昭明公主果然安排了小宴,设宴的地方名曰听风阁,周围种植了一圈翠竹,显得此处格外幽静。
顾妍舒到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了,昭明公主坐在上首的位置,三公主在她对面就坐,旁边是顾钰,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她笑着安慰,“小九不必紧张。”
昭明公主也知道顾钰在宫中不受待见,不太适应这种场合,出言安抚,“都不必拘束,今日都是自己人,放开了玩,千万别跟我客气。”
顾钰这才稍稍心安。
今日,昭明公主旁边还分列一席,席位中的人唇红齿白,眸若星辰。
昭明公主道,“这便是玉郎。”
玉郎起身,朝着他们一礼。
顾妍舒心下了然,她也见过昭明好几个面首,发现她喜欢的男子都是长相若女,风流之态,这个玉郎,容貌比之前几位都更为出众,气质却更内敛些,倒不像被人豢养在府,更像是世家的公子。
“我最近找到一个好厨子,他做的菜颇有新意,今日你们都尝尝,比昨日的更精致些”,昭明公主兴致勃勃。
酒菜刚布好,门外竹林深处便飘来第一缕琴音,音色清润,与昨日略有不同,今日还有一位唱曲的女子,女声顺着风飘来,她的声音不似寻常歌伎那般娇柔,倒带着几分山水般的疏朗,唱的是支江南小调。
昭明公主微微侧首,被这声线勾起来几分轻悦。
**
宜南坊内一个宅院中,茶水氤氲出的热气腾出,苏屿默的眉眼低敛,让人有些看不真切。
“笃笃笃”,吴浚的折扇在苏屿默一侧的桌上敲了三下,“今日你怎么回事,频频走神,在想什么?”
苏屿默淡淡道,“没什么?你继续说。”
苏浚凑过来,盯着他,稀奇道,“从没见过你这样,老实说,这是怎么了?”
对面的人始终沉默不语。
吴浚眼珠一转,在屋内一边踱步一边分析道,“让我猜猜,定是和那郡主有关,是也不是?”
苏屿默执盏的手微微一顿,他今天确实有些神思不属,顾妍舒在昭华公主府上,他始终有些放心不下,人人都知道昭华公主府有一众美男子。
“要我说,你就告诉她你的真实身份,不就结了吗?”
吴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不知道你这藏着掖着有什么意思,喜欢人家你就大大方方告诉她。”
苏屿默没有理会吴浚的慷慨陈词。
吴浚折扇打开,无言道,“我看啊,你这个闷葫芦,成婚后也好不到哪去。”
苏屿默掀了掀眼皮,“说正事。”
吴浚方才坐回去,“我方才说,蚕丝已经到京,和几家布庄的老板也聊过价格了,你看什么时候抛出去?”
“先不抛,收入仓库,后面你来定价。”
吴浚不解:“为何?”
苏屿默将茶盏置于案几上,“今年江南连日阴雨,桑叶长得并不好。”
吴浚喜上眉梢,“京中蚕丝供给不上,势必涨价啊,那些老板还跟我压价,还想再等,那正好,小爷就陪他们玩,只怕过两日这消息传进来,那些老板会纷纷上门。”
消息给出来,做生意的事无需他多操心,吴浚自有分寸。
说完了正事,吴浚又把话题扯到苏屿默这里。
他喝下一口茶,环视这屋子一圈,啧了啧,“你都上书要定婚期了,怎么还不打算置办个新宅子,真打算在这个小破屋子和郡主成婚啊?”
“朝中官员都以为我出自姑苏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如何能有银钱购置房屋,就这几日吧,会有宅子赏赐下来的。”
吴浚又啧了几声,“你向来算的准,还好是我哥,和我穿一条裤子,若是商业对手,怕是把我吃的骨头都不剩,同情朝堂上和你不对付的人。”
顿了顿,吴浚眨了下眼,故意道,“也同情安华郡主,蒙在鼓里,就这么被你娶到手了。”
“哥,你说你这样——”
“我自有安排。”
苏屿默瞥来一眼,吴浚噤了声,摇着折扇溜之大吉,“我回去歇着了。”
**
一曲毕,殿中诸人纷纷鼓掌,三公主赞不绝口,“小姑姑,你从哪里找到这唱曲的娘子,真好听!”
昭明饮下一盏酒,“若是有心,总能寻得,今日能得你们一句赞,也是她的造化了。”
她的杯盏刚放下,玉郎贴心地为其添杯。
此时,一名宫人来禀,“禀公主,府外,裴小将军求见。”
几人的眼神都不约而同落在顾妍舒身上,三公主蹙眉道,“这个裴琰怎么回事,阴魂不散的,都要成婚了,还日日来纠缠,从前他也不这样啊。”
顾妍舒坐正了些,“我也觉得他和以前十分不同,有时感觉换了副性子,有时又觉和从前并无二致。”
昭明问道,“要见吗?”
顾妍舒侧首对那宫人道,“不见。”
宫人头更低了一分,“那裴小将军还说……”
三公主有些不耐,“怎么吞吞吐吐的,他说什么?”
“说……他有重要的物件要交于郡主,郡主若是不肯相见,他就在府门外一直等。”
顾妍舒不为所动,“他爱等便让他等着吧。”
昭明公主劝道,“安华,你还是见他一面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小子犯起浑来,谁知道又要干出什么惊天骇闻的事。”
见她不语,昭明公主吩咐宫人传召。
不多时,宫人引着裴琰入内,今日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衣,相较几日前,更削瘦了几分,眼中仿佛失去了光芒,整个人显得消沉。
他行礼后,身后的随从递上几张红色的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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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琰道,“七日后是臣的婚期,特来下帖,邀公主、郡主前去观礼。”
昭明公主身后的内侍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帖子。
昭明公主放下酒盏,“承蒙裴小将军专程前来相邀,届时公主府必送上贺礼。”
裴琰又是一礼,“如此,臣先谢过公主,”他又微微转身,朝着顾妍舒的方向,“可否请郡主移步,臣还有一物要交于郡主。”
顾妍舒没说什么,雨晴和雨舒扶起她,向屋外走去,裴琰随即跟上。
二人站定后,雨晴雨舒退后一步。
裴琰身后的侍从呈上一个锦盒,裴琰打开后捧出一卷泛黄的绢布。
顾妍舒瞳孔一缩,那是舆图,由她母亲所绘。
裴琰道,“此图乃容亲王妃亲笔所绘”。
顾妍舒并未接过,而是说,“此举有些不合规矩,舆图还是请将军上呈陛下吧。”
裴琰道,“安华不必多虑,这是我特意留下的,如今南疆安定,我命人绘了拓本,无人能辨认出哪一幅是王妃所绘,此事其他人一概不知,连我父亲也不知晓。”
说着,他将舆图向前捧,顾妍舒眸光微闪,这是母亲的毕生心血,是她的遗物。
最终顾妍舒微微颔首,雨晴上前双手接过。
顾妍舒郑重一礼,“如此,安华多谢裴将军。”
裴琰苦笑,“你我之间,无需如此。”
顾妍舒神色不变,“这个人情,我认下了,以后如若需要我做什么,将军可直言。”
裴琰双拳捏紧,“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妍舒后退一步,“你肯将舆图给我,我十分感激,但裴将军婚期在即,你我不宜再见,若什么时候将军需要我还这个人情,可命人传信。”
裴琰神色微动,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捏紧双拳,转身离去。
顾妍舒拂过锦盒,叮嘱道,“收好。”
雨晴颔首应是,小心地收起锦盒。
三人重新回到席间坐定,三公主好奇地问,“安华,他有什么东西,非要单独给你?”
顾妍舒笑道,“哪有热闹你就往哪凑!就是三年前我曾送他的一些小玩意罢了,如今他要成婚,还给我也是应当。”
三公主点头,“也是,你们本来是多好的一对,如今……还真令人唏嘘。”
昭明公主已经喝的有些多了,用手支着下颌,“安华,那他成婚,你要去吗?”
顾妍舒执杯饮下一口,“去啊,为何不去?”
昭明和三公主对视一眼,都有些讶异,三公主急道,“要不别去了吧,流言蜚语本就多,你这一去,不知又有多少闲言碎语……”
“我若不去,闲言碎语也不会少,他们还觉得我心中在意此事,我到时就在席间坐着,看谁敢当着我的面说闲话。”
昭明公主懒懒道,“说的也是,那我们陪你一道,看谁敢胡言乱语。”
她想到什么,眸光一亮,坐起身,“我有个好法子,你到时候把你那未婚夫带上,各种流言,便不攻自破了!”
三公主一拍案几,激动道,“还是小姑姑聪明,这个法子好!”
顾妍舒唇角扬起。
“好啊。”
11. 第11章
顾妍舒在公主府住了整整三日,第四日一早,随三公主顾钰一同回宫,回宫后,圣上召见,说她的婚期也定下了,就在下个月初八。
采纳、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由礼部替她操持,她只需安安稳稳待嫁便是,她颔首应是,陛下又恩赐一座府邸于苏屿默,供二人婚后居住,容亲王府更名为郡主府,允她从郡主府出嫁。
顾妍舒叩首谢恩,陛下很是欣慰:“一转眼安华也要成婚了,若日后那姓苏的小子欺负你,你可回郡主府,也可进宫和太后作伴。”
陛下顿了顿,又多说了一句,“量他也不敢。”
***
“主子,该起了。”
雨晴、雨舒在寝殿外,轻声唤她。
雨晴道,“再不起,可要来不及去观礼了,今日要好好梳妆打扮一番,让那些爱说闲言碎语的人看看,咱们郡主的风华。”
顾妍舒掀开床帐,嗓音还有些哑意,“今天是人家成婚,不必太过张扬,作寻常打扮即可。”
二人颔首应是。
今日出宫观礼,顾妍舒和三公主同行前往,顾妍舒特意去求了太后准允,顾钰和她同行。
刚刚出宫门,马车便停了下来,雨舒禀道,“主子,是苏大人”。
顾妍舒掀开车帘,见苏屿默立于一侧,身后跟着一名随从,她这才想起来,前几日她命人送去帖子,邀他一同去观礼。
她嫣然一笑,“苏大人有礼”,视线随即向后,发现并没有马车,“苏大人今日没乘坐马车前来吗?”
他略微抿唇,“未曾。”
顾妍舒微微一顿,没想到他当值时日不长,家中还未购置,“是我疏忽了,应该早点安排马车去接大人。”
她吩咐道,“雨舒,请大人上车。”
车门打开,苏屿默踩着脚凳,上了车,刚钻入马车,抬首见车中还有一人,朝着顾钰的方向淡淡瞥去一眼,这一眼,看得顾钰后背发凉。
他立马将脊背挺直,吞吞吐吐道,“少……师,少师大人安好。”
顾妍舒这才想起来,苏屿默现任少师一职,给皇子们授课,难怪顾钰见了他如同老鼠见了猫。
苏屿默坐在靠外的位置,顾钰坐立难安,缩在角落不敢乱动。
顾妍舒忍俊不禁,摸摸顾钰的脑袋,“小九,去和三姐姐一起坐吧。”
顾钰如蒙大赦,叫停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妍舒觉得有趣,“大人,看来您是个严格的夫子,瞧把小九吓成什么样了。”
苏屿默凝视着她的笑颜,神色不自觉地柔和下来,“臣并未过多苛责。”
骤然,顾妍舒微微向他靠近了些,女儿家的香气迎面而来,苏屿默置于膝上的手指微微用力,衣袍被他抓出些褶皱。
顾妍舒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这张脸,若是不笑,像是结了冰,难怪小九怕你。”
直至顾妍舒坐回去,他才放松下来。
很快,几人便到了安定侯府裴家,尚未进门,先被门前那片铺天盖地的红晃了眼,门楣上悬着的红绸从门檐一直垂下。
裴琰在门口迎客,与他们几人一一见礼,他的眼神落在顾妍舒和苏屿默身上时,笑容勉强地颔首。
宫人们将各自的贺礼奉上,随即有府上的侍从接引几人入内,宾客满堂,来的都是豪门显贵,皇亲国戚,还有太子和五皇子。
太子和五皇子乃是皇后嫡子,裴琰往常入宫伴读时,和二人走得很近。
几人走过游廊,耳边时不时传来一些议论声。
“安华郡主居然也来了!”
“看来,她跟裴小将军之间确实没什么了。”
“是呀!否则也不会和苏大人一同前来观礼了。”
顾妍舒恍若未闻,三公主悄声道,“和苏少师一同前来当真有用。”
太子和五皇子见他们来了,上前相互见礼算是打过招呼。
太子温润有礼,和苏屿默寒暄,“不曾想,少师今日会前来观礼。”
苏屿默微微颔首,语调平稳:“安华郡主亲邀,裴府这场喜宴,自然是要来的,何况,裴小将军与郡主曾有旧交,今日他成婚,郡主既愿亲临,我应当陪同。”
旁边的五皇子笑道:“少师倒是有心了,说起来,安华能放下前尘来观礼,也是难得的豁达。”
“昭明公主到——”
随着内侍清亮的唱喏声,庭院里的喧闹声霎时静了几分,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游廊红绸尽头,昭明公主正由侍女引着缓步走来。
几人纷纷与昭明公主见礼,公主抬手虚扶:“你们几个不必拘礼。”
太子笑道:“今日是裴府大喜的日子,姑母能来,可是给足了裴家面子。”
昭明公主浅笑颔首,和二人寒暄几句。
二人离开后,昭明公主的视线转而落在顾妍舒与苏屿默身上,见顾妍舒望着自己,便朝她悄声道:“如何?我的法子可有用?”
顾妍舒挽住昭明的小臂,“小姑姑聪慧过人,自然是有用的。”
昭明眉梢微扬,拍了拍她的手背。
“吉时已到——”
随着赞者清亮的唱和,庭院里乐声扬起。
只见一对新人步入礼堂,随着赞者的节奏,行礼、对拜,新娘俯身行礼时,顾妍舒发现她腰间系着一个精致的铜铃,款式很特殊,她盯着铃铛看了半晌,总感觉那个花样十分眼熟,直到新娘直起身,她才收回了目光。
礼成后,新娘被送入洞房,宾客们被引着入了席。
男宾与女宾席分开,苏屿默恰好与吴阁老家的三公子相邻而坐,吴三公子也是今年与他一同科考,榜上有名,如今在御史台台院任职,官职虽只有从六品,但有弹劾百官之权。
吴阁老不愧在朝中浸淫多年,大公子安排在兵部,三公子如今又入了御史台,几人相辅相成,朝中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吴家父子的眼睛。
十三岁那场屠杀,当时何人来宣旨,何人下令诛杀,他明察暗访多年,与此事有关的人要么已经身死,要么寻不到踪,只有一个州府的师爷,被他查到行踪,这个师爷很是机敏,发现有人跟踪,逃脱出去,后面那师爷阴差阳错到了江南一带,又因犯事被捕,苏屿默才抓到这个师爷,终于在师爷口中得知了些许当年之事。
师爷说,当年丹州刺史接到密诏,令他听命于宣诏之人,于丹州城内诛杀定北侯一家,苏屿默问何人前去宣诏,他说只有刺史见过那人,他在门外等候,只隐约听见那人是自上京城来,口中说起京中吴大人,刺史下跪听命,听闻密诏内容后很是犹豫,毕竟定北侯驻守北境多年,乃是有功之臣,但那人当场拿出定北侯通敌的罪证,刺史才接了旨。
当年上京城的官员中,有头有脸的姓吴的大人仅有吴家父子,也就是身旁这位三公子的父兄,可仅凭这个师爷的只言片语,很难定论究竟谁是当年宣诏之人,背后之人是不是吴阁老,所以他科考以后,蓄意接近吴阁老,也是想找到机会能寻得当年之事的一些踪迹。
可此事时间已久,吴阁老又是个百般谨慎之人,收获寥寥。
东边一桌是武将,几位身着劲装的公子哥正猜拳行令,他们的吆喝声打断了苏屿默的思绪。
吴三公子执盏与他相对:“少师大人。”
苏屿默同样执盏,二人轻轻一碰,杯盏发出了一声轻微的脆响,二人一饮而尽。
三公子不知有意无意,笑道:“裴小将军今日大喜,想必苏少师与安华郡主也好事将近了吧?”
说起此事,他难得放松些心神,“确实如此。”
苏屿默又想起什么,将杯盏置于桌上,“届时,定请三公子前来,只是不知阁老是否肯赏光?”
三公子轻轻一笑:“只要少师相邀,在下是定要凑这个热闹的,只是父亲年事已高……”
说到此处,他微微一顿,凝着苏屿默道,“不过少师也算是父亲的半个学生,此事还需问过父亲。”
“是,届时苏某定亲自登门,呈上请帖,”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想必当年大公子成婚时也是如此热闹?”
吴三公子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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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那是自然,当年大哥成婚也是遍邀上京城中的豪门显贵。”
“只是听说当年大公子似是刚从外办差回来,新郎官如此忙碌,可见圣上重用。”
三公子笑道,“确实,当年圣上有个大案,大哥必要亲自走一趟,才能放心。”
吴大公子成婚的时间便是八年前,听闻当年他成婚前夕才匆匆忙忙回到京城,第二日便是亲迎之礼,有何要务需劳动新郎官如此来去匆匆。
苏屿默侧首,继续试探,“大公子当年成婚时也是春日吗?春日气候宜人,确实是成婚的好日子。”
三公子喝了不少,他凝眉想了半晌,摆摆手:“这个我真想不起来了。”
苏屿默捏着杯盏的手指微微一动,没有得到答案,让他有些遗憾。
当年事发时正值暑气逼人之时,那当年去宣诏的人会是吴家的大公子吗?
忽然有人高声喊:“新郎官来敬酒了——”
原本各聊各的宾客们顿时齐齐转头,裴小将军正挨桌向来宾致意,到了武将那桌,几位将军都是裴将军相熟的同僚,非要新郎满饮三盏,否则不让过,新郎仰头连干三盏。
很快裴琰执盏而来,苏屿默这一桌宾客纷纷起身,说着些祝福之语,裴琰一一敬过,很快轮到了苏屿默。
酒桌一时安静下来,目光全部聚焦在二人身上。
苏屿默举杯,淡淡道,“恭喜裴小将军。”
裴琰已有些醉意,一声嗤笑后,随意饮了一口,将酒盏重重掷在桌上,头也不回地去了下一桌。
一时,气氛很是微妙,吴三公子笑着圆场,“裴小将军想来有些醉了,大家快坐,别拘礼啊,吃好喝好。”
宾客们才就坐,还有些人耳语,悄悄议论着苏屿默和裴琰的剑拔弩张。
苏屿默这个当事人却丝毫不在意。
不过手下败将,何足挂齿。
宴席结束,顾妍舒知道苏屿默没有乘马车前来,安排了顾钰和三公主同乘,她专程送苏屿默回去。
马车上,二人各自坐在一个角落,顾妍舒抬眼望去,只见他腰背挺得笔直,好似没被方才的酒气与喧嚣折损半分端正,他身上那件月白锦袍仍旧洁净,似乎不沾凡尘。
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侧首看她,眼中似有疑问。
顾妍舒也不觉尴尬,大方地问道,“方才听闻,在席间,裴琰为难大人了?”
苏屿默本想说无事,可话在舌尖打了转,又咽了回去。
略作思忖后,他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苏某出身寒门,又是文官,与武官本也无甚可说,裴小将军不喜也属正常。”
顾妍舒听闻这话,果然安慰他道:“不用理他,裴琰不知道这次打仗回来以后又犯什么浑,没干几件好事。”
“你能高中状元,满腹经纶,惊才绝艳,不必与他那个粗人一般见识,如今你在内阁任职,又得陛下青睐,封为少师,你我二人也即将成婚,谁敢瞧不起你,便是瞧不起我!”
苏屿默手指微微一动,嘴角勾出一丝笑意:“郡主说的是。”
顾妍舒似是有些累了,曲肘托着腮,恰好车帘晃动,一缕月光洒落在他肩头,月华顺着他的发梢流淌下来,在他的衣袍上洒下细碎的银光,让他整个人都被一层柔和的光晕裹着,让人不敢轻易亵渎,却又忍不住想再多看几眼。
顾妍舒心中感叹,如此人物,竟然要成为她的夫婿了,他们二人抱着不同的目的,一个为了自己的仕途,一个为了避免和亲,为了出宫,阴差阳错间,都要奔赴一场名为婚约的困局。
她不确定道,“陛下已定了婚期,下个月初八你我就要成婚了,大人不会后悔吗?”
他微微侧首,看着她的双眼。
往常总是透着疏离的眼,此刻像被月光镌刻后又洗涤过,透出明亮的光,他的目光直直地撞进她的双眸,没有半分闪躲,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此生无悔。”
顾妍舒的心蓦地一动。
她想。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12. 第12章
她想。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哪怕他们是逢场作戏,总归也是让人愉悦的。
苏屿默的眼睛,让她想起来儿时认识的一个人,也有如此好看的一双眼睛,只可惜……
马车很快驶入宜南坊,停在苏屿默宅子的巷口,二人告别后,顾妍舒回了宫。
次日,顾妍舒命人给苏屿默送去了一乘马车。
苏隐和苏逸看着眼前这辆崭新马车,太阳穴突突直跳。
苏隐瞪着眼睛道,“公子跟郡主说了些什么?怎么送了一辆马车来?”
苏逸坐在马车上,准备将马车绕一圈,驾往后院,“大概是哭了哭穷吧……”
……
春日午后的阳光明媚,一抹光亮透过雕花窗柩,在纸间渲上一片暖意,顾妍舒神色认真,她伏在书案上,指尖轻捻着笔杆,蘸了墨,笔尖在纸面拂过,一气呵成。
一个精巧的铃铛跃然纸上,正是在婚礼上覃妩腰间所佩的样式。
雨晴凝神看了半晌,“主子,这个铃铛模样好生精巧,但这镂空雕花的样式从未见过。”
雨舒若有所思,“看着像是南疆那边的花样。”
顾妍舒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我也是瞧着款式新奇,觉得不像寻常的铃铛,便画下来。”
她仔细地回忆,到底是在何处见过这个铃铛的花样。
她将画好的这一幅放在书桌一侧,“待我再拓几张,雨舒帮我去查查,兴许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雨舒感叹道,“主子,您画的可真好!”
雨晴笑道,“那可不,主子这一点随了我家夫人,夫人的画那才是下笔如神……”
话刚出口,雨晴便觉多嘴,怕无意间勾起顾妍舒的伤心事,立马用手捂住了嘴,吞下未尽之言。
说起母亲,顾妍舒眉眼都温柔起来,她还记得小时候,母亲作画时十分专注,她就在一旁看着,在书案边,等着母亲,等得困意袭来,头一点一点的,最后便歪着头在桌上睡着了。
等再醒来的时候,书案上放了一幅画,画着打瞌睡的她,她现在都记得当时看见那幅画时,自己恼羞成怒的模样,因为母亲画下了她流口水的模样。
她拿着那幅画,怎么看怎么不满意,嘴撅的能老高:“阿娘,你怎么把我画的这么丑啊!”
母亲在旁边笑的开怀,后面看她实在是恼了,抱着她好一顿哄:“阿娘看我们家阿妍太可爱了,这才忍不住画下来,就算是流口水了,也是最好看的人儿。”
哄了好一会,她才消气。
再后来,母亲跟随父亲,带着她一同游历,便开始画舆图,母亲对地形的感知,对距离的把握,有着罕见的天赋,她所绘的舆图,大到疆域轮廓,江河湖海,小到州府位置,河道支流走向,一笔落下便如同丈量,更重要的是,边境关隘的位置、驿站间的距离,她都能标注得丝毫不差,精确无比。
她看过母亲画舆图,比寻常作画时更为认真,她将旧舆图置于一侧,在另一侧铺开新的绢布,待绢布完全铺平,镇纸置于两侧,她才取笔蘸墨,山脊江河都在她的笔下呈现出清晰的脉络。
她会对照最新的勘察记录,在新舆图上修正河道走向,待新图完成,母亲抚着她的头发,教导她:“纸上的东西终归是死的,只有去往实地,亲眼看过,亲自丈量过,才能知其全貌。”
母亲温暖的笑靥,柔和的声音,均湮没在那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了……
顾妍舒指尖微顿,面上笑容不变,与有荣焉道,“若论作画,母亲的功力,让人望尘莫及。”
很快,拓出一张新的图,她取出其中一张,交给雨舒,“拿着这张图,待出了宫,找匠人打听打听……”
雨舒双手接过,低声应是。
门外有宫人禀告,“郡主,太后有请。”
因着婚期将近,下月初一顾妍舒就要出宫回到郡主府备嫁,是以太后近日常宣顾妍舒前去陪伴。
顾妍舒整理一番便去了主殿,恰好皇后也在,二人正在品茗。
皇后雍容华贵,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凤仪万千,虽然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些许的痕迹,但依旧难掩她的姿容。
更难得的是,后宫嫔妃,对皇后无不心悦诚服,太后也曾赞皇后乃是天下女子之典范。
皇后是吴阁老的亲妹,太子和五皇子皆是皇后所出。
顾妍舒上前与二位见礼,太后命她坐在一旁。
皇后温柔地和太后笑道,“安华的婚事近在眼前了,臣妾近来刚好与各宫姐妹为安华添妆。”
太后慈爱地笑着:“眼看安华就要成婚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年被接到宫里的时候,还那么小,只有这么点儿高。”
太后比对着当年顾妍舒的身高,手在空中虚划一下。
“现如今,也出落成大姑娘,要成婚了。”
皇后眼中竟泛起泪光,用手帕轻点眼角,“是啊,当年安华入宫的时候,还生着病,可怜这孩子,寒冬腊月的,瘦的跟小猫一样,幸而太后懿德,照拂着这苦命的丫头。”
太后望着顾妍舒,“是啊,当年这孩子入宫,大病一场,烧了几天都退不了热,可把哀家吓坏了,本来她父母就……”
“若是安华再救不过来,我该怎么和我的容儿交待啊……”
皇后忙安慰,“母后对这孩子的恩德,皇弟泉下有知,必是感念的”,她话锋一转,“好在,这孩子不记得……”
又状似欣慰道,“也好,也好……”
顾妍舒知道皇后的意思,当年她父母身死,太后和圣上怜惜她一个孤女无人照拂,命人接进宫,太后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她年龄虽小,却早慧,知道父母死的蹊跷,借着那场大病,有人问起父母之死,她都茫然摇头,只字不言,他人都道那场病让她烧坏了脑子,太医来诊治,也只言她受了刺激,丧失了部分记忆,从那以后,太后甚少向她提及父母的死因。
太后睨了皇后一眼,“好端端的,提这个作甚。”
皇后神色一敛,“是臣妾唐突了。”
顾妍舒神色不变,但是隐在长袖内的手指微微收紧,继而又松开,故作轻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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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祖母,孙女听出来了,您这是舍不得孙女,这可如何是好,孙女马上就要出宫了,若您此时便舍不得,只怕孙女离宫后,更是要相思了。”
此话一出,太后愁容尽褪,被她逗得又笑起来,“你这妮子,贯会来拿哀家寻开心。”
顾妍舒眨了眨眼,“您尽可放心,孙女会常进宫来看您的。”
太后抿了口茶:“只要你过得好,哀家便高兴。”
皇后将杯盏放下,朝着身后的宫人微微抬手,皇后的贴身嬷嬷捧着一方锦盒。
她随后道:“这是给安华这孩子的嫁妆单,还请母后过目,嫁妆规格都是比对着公主出嫁的样子。”
刘嬷嬷会意,双手接过,奉给太后,太后打开锦盒,取出礼单缓缓展开,一边看一边点头,“皇后做事,哀家一向放心,你亲自给安华操持婚事,有心了。”
皇后笑道:“都是臣妾应尽之责,臣妾看安华就如同自己的女儿一般,为人母者,都希望子女万事顺遂。”
太后看得仔细,殿中一时静谧无声。
半晌,太后将单子合起来,“安华也瞧瞧吧,看看还缺些什么?”
顾妍舒并未去接,“皇祖母和皇后娘娘都已替孙女看过,孙女不胜感激,并无二言。”
太后也不勉强,将单子放在一旁:“不过听皇帝说,你那未婚夫婿苏少师,自姑苏一路考上来,学识是十分渊博,可惜家中清平,我只恐这些还不够。”
皇后接道,“母后放心,苏少师现下任职内阁,陛下及其爱重,将来呀,必定是前途无量!”
太后不置可否:“不过……只要他人品端方,为人正直,与安华和和睦睦,家世差些,也无碍。”
皇后微微颔首:“母后说的是。”
太后又说了几句,皇后眼看时间不早,起身告辞。
皇后走后,太后对着顾妍舒招手,她起身上前。
刘嬷嬷又捧上来一个匣子,太后接过打开后,又是一张礼单,太后拉住顾妍舒的手,将单子交给她:“那一份嫁妆是宫中备下的,这一份是哀家从私库给你挑的,你夫家不富裕,哀家总担心你啊,婚后吃苦。”
听太后这么说,顾妍舒一时几乎忍不住泪意,她跪下去,深深一拜:“孙女何德何能,皇祖母竭尽心力将孙女养大,这份养育之恩,孙女无以为报,皇祖母这份赏赐,孙女愧不敢当。”
太后佯怒道:“快起来,赏给你的,你收下便是,跟你祖母还客气什么!”
刘嬷嬷接道,“这份单子,是太后早就备好的,郡主就收下吧。”
闻言,顾妍舒起身后双手接过:“孙女深谢祖母大恩。”
太后叹道:“你父母去得早,可怜你一人留在世上,哀家只是替他们照顾你,你父亲在世时,最得我疼爱,后面皇帝登基,你父亲就离了京,没想到,这一去就是生离死别,还好留下你,能陪着祖母,给祖母带来不少欢愉。”
“如今,你婚事落定,哀家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了。”
顾妍舒给太后奉上茶,“孙女定会时时进宫,来陪伴祖母。”
13. 第13章
四月初一,天刚透亮,雨晴和雨舒便候在寝殿门口唤顾妍舒起身了,今天是要出宫回容亲王府的日子,宫人们昨日忙了一整天,将她的一应物品全部装箱,出宫的时辰也是定好的,不能误了。
顾妍舒走出寝殿,她今日穿着一袭粉色宫装,更显婉约。
抬头望去,真是好天气,天空蓝的澄澈,一丝云都少见,地面被后半夜的小雨润泽过,带着些潮气,日光洒在身上,融生出丝丝缕缕的暖意。
从前在她殿中侍候的宫人们都立在两侧,此时,刘嬷嬷带着一行人缓缓而来。
刘嬷嬷微微一侧身,向她介绍,“郡主,这些宫人是太后命奴亲自挑选的,郡主今日出宫,让她们到郡主府去伺候。”
顾妍舒屈膝一礼,“安华多谢皇祖母赏赐。”
刘嬷嬷上前一步,轻声和顾妍舒说道:“奴已提前命人去郡主府上上下下地清扫过,郡主今日搬过去,可放心住下,若有不妥,使唤人按着郡主的心意再布置就是。”
顾妍舒莞尔一笑,刘嬷嬷一直跟在皇祖母身边,看着她长大,有很多事情,都是刘嬷嬷帮她打理的,她心中感激。
她握住刘嬷嬷的手,“嬷嬷有心了,安华多谢嬷嬷。”
嬷嬷反握住她,一时忍不住,眼中泛着泪光,“奴也是看着郡主长大的,郡主即将出嫁,奴为郡主高兴,出宫以后若有什么事,可千万着人进宫来传个信,好叫太后放心。”
“时候不早,郡主该去拜别太后了。”
顾妍舒跟着刘嬷嬷,一路向主殿而去,太后坐在主位,今日着深青色的大袖衫霞帔,比寻常的服饰更显威严庄重,下首是皇后,今日着正红色的缎面裙裾,头戴金丝镂空凤冠,雍容华贵。
顾妍舒轻提裙裾,屈膝跪地,行跪拜大礼,再抬首时,目光先是凝向太后,略有哽咽,“皇祖母圣安,安华今日辞宫备嫁,在皇祖母宫中数载,蒙您垂怜庇佑,养育大恩,安华不敢忘却,今日暂别,安华惟愿皇祖母玉体康健,福寿绵长,孙女日后定时时重返宫闱,陪侍皇祖母,以报抚育之恩。”
言闭,她微微侧身,转向皇后,叩首,礼数周全:“皇后娘娘金安,安华居住宫中多年,皇后娘娘多有怜惜,而今又替安华操持打点婚事,安华多谢娘娘大恩,待成婚后,安华定携夫婿入宫,再扣谢皇后娘娘恩典。”
礼毕,太后一手虚扶,忙道,“快起来罢。”
安华起身后,缓缓抬头,见太后眼角已经泛红,她一时心有不舍,八年来,太后悉心教导,将她抚养成人,如今她离宫,太后定然是难过的。
皇后看气氛略有些沉重,笑着缓和气氛:“依礼,母后和本宫不能出宫为你送嫁,今日离宫,在母后心中就算是为你送嫁了,故而有些伤感,可臣妾看,吾家有女,如今觅得佳婿,今日这日头也如此好,算是上天祝贺安华大喜,母后该高兴才是。”
太后听了,轻轻拭了拭眼角,顺着皇后的话:"皇后说的是,今日是好日子,该高兴才是,出宫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常给哀家捎信来,让哀家知道你好,也便放心了。"
太后看了看天色,又道:“时候不早,别误了时辰,该去给皇帝行礼了。”
顾妍舒一离开,皇后也适时告退,刘嬷嬷口中感叹:“奴看着郡主,总觉得还是个没长大的娃娃,如今也要出宫嫁人了,不知她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出了宫,但愿郡主不要如往常那般任性。”
太后起身,刘嬷嬷扶住她,二人向殿外走,太后微微摇头:“都说她任性,我看她是鬼精灵一个,你想想,她可曾惹出什么大事来,不过就是和皇子公主们、要么就是和京中的公子、小姐那些鸡毛蒜皮的矛盾,她啊,聪明着呢,吃不了亏。”
刘嬷嬷道:“都是太后您教导有方。”
顾妍舒去往紫宸殿拜别圣上,圣上看着阶下跪拜的顾妍舒,眼中流露出一抹复杂之色,安华如今出落地越来越像她的母亲,他一时百感交集,最终阖了阖眼,嘱咐她照顾好自己。
圣上一挥手,吴内官上前一步,手捧明黄文书,朗声宣道:“陛下有旨,安华郡主,蕙质兰心,今辞宫备嫁,特赐黄金五十两,白银千两,锦缎五十匹,鎏金首饰两套,摆件若干,钦此。”
一旁的内侍捧着几个沉甸甸木盒,上前交给了雨晴和雨舒和殿外等待的一众宫人。
圣上笑道:“朕不怕你婚后吃亏,量那姓苏的小子也不会欺负你,只是他家不是高门显贵,难免清贫些,朕备了这些,赏赐给你,望你婚后能过得舒心。”
顾妍舒屈膝一拜,叩首谢恩:“安华谢皇伯恩典,定当谨记皇伯教诲,不负圣恩。”
圣上缓缓点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添了句:“此去宫外,若有为难之处,可递帖子入宫,皇伯替你做主,”而后圣上又想到什么,笑道:“但是,你这性子,可别在宫外惹事,那帮迂腐的老头盯得紧,若再有折子参你,朕又该头疼了。”
顾妍舒也露出笑容,又故意凝着眉道:“若再有大臣参奏,那只能烦请苏少师与他们在这殿上好好辩一辩了。”
圣上闻言,哈哈大笑。
拜别的仪式完成后,顾妍舒出了宫门,一位嬷嬷在宫门候着,见到她之后,嬷嬷迎上来。
“参见郡主,奴姓郑,今日郡主离宫,太后命奴跟随郡主,替郡主操持府中事务。”
顾妍舒点头,这个嬷嬷她也见过,只是不算太后贴身的嬷嬷,是以她没怎么和郑嬷嬷说过话,她微笑道:“郑嬷嬷。”
回首望去,见内侍宫人们已经将大大小小的箱笼全部装车,她最后回望着宫门,感慨万千,她十岁入宫,这宫城于她,虽然是束缚,却也未尝不是她的庇护之所,如今终于能出宫了,内心不见有多么高兴,更多的是对亲人的不舍,以及对前路的迷茫。
她想要查清当年父母身亡的真相,这条路必定艰险万分,只片刻,她便毅然踏上了马车。
容亲王府的牌匾已经摘下,换成了“郡主府”的字样,往事如烟,父母的痕迹被岁月不着声色地渐渐抹去,她敛下眼眸,面不改色的进了府邸。
里面已经被打扫地一尘不染,侍从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见她来了,一一对她行礼。
她一路向内,回到自己从前住过的芳华苑,其实她对这里的记忆已有些模糊了,五岁前,她在容亲王府居住,五岁后,便随着父亲去往南疆,父亲在前线领兵,她和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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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州城等着父亲。
父亲回到州城的时候,就带着她和母亲到处游历,她小时候很是顽皮,喜欢跟着父母到处玩,有一次和父母在集市,人多拥挤,她见一个酒楼上的灯笼漂亮,她怕父母不允她去看,便自己悄悄挤出人流,跑到酒楼的顶层,躲在走廊内侧,在屋檐下看了半晌。
等反应过来,父母和一众仆从早已不见了人影,她这时才有些慌了,恰好此时天又暗下来,不多时便下起雨,集市上原本还在挑选着商品的人们都急匆匆回了家,眼见街上人越来越少,酒楼里的声音也渐渐小了,可父母还没找来,店中的小二发现她一个人窝在走廊边,又见她衣饰不凡,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小跑过来,问她是哪家的孩子,她怕惹来麻烦,不敢乱答,便干脆不说话,等着父母寻来。
小二见她不语,跑下去找老板去了,她正心焦时,见到几朵伞花自烟雨朦胧中,向她靠近,她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是母亲自己绘的伞面,她大声呼喊:“阿娘——”
母亲执伞抬头,见到她小脸搭在栏杆上,脸上还沾了些屋檐上飞溅的雨水,衣衫也湿了半边,一时又可气又可怜,本来责备的话也咽了下去,只温柔一笑。
“在那别动,等阿娘上来。”
她喜滋滋地笑了,心道,阿娘画的伞面真好看,阿娘在那伞下的面容,更好看!
不管她跑多远,阿娘总能找到她。
阿娘上了楼,将自己身上的斗篷给她披上,店老板就跟在阿娘身后,虚惊一场,一看她们的衣着,便知非富即贵,若是在店里出了岔子,这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阿娘看出老板的局促不安,让身后的嬷嬷给了老板碎银打赏,聊表歉意,才牵着她下楼。
从那以后,她才跟着母亲开始学习丹青,她最喜欢画的就是伞面。
郑嬷嬷的声音从屋外飘进来,“郡主想必饿了,奴已命厨房做了膳食,郡主移步到花厅去用膳吧。”
顾妍舒出了房门,看见宫人们已经将她这个庭院再清扫了一遍,郑嬷嬷不愧是太后宫里的人,一应事务,都打理照料地极好。
她一边走,郑嬷嬷在一旁禀道:“郡主,一应嫁妆,奴先让他们归置到隔壁的雅岚居了,郡主过几日大婚,这些嫁妆还要跟着郡主到新居去,便未曾让他们拆卸下来。”
顾妍舒脚步一顿,她想起了陛下赐给苏屿默一座府邸,可还不知道在哪里,苏屿默那边肯定没有那么多人手帮他打理宅子。
“嬷嬷陛下可知陛下赏赐给苏少师的宅子在何处?他那边怕是无人打理,此事恐怕还需烦请嬷嬷带人前去照料,安华才放心。”
郑嬷嬷低头回禀道:“郡主放心,那宅子就和郡主府相邻,离得极近,宅子赐下去后,陛下半月前就已都着人去那边修缮打理,且苏大人亲自坐镇,想必现下,那宅子已经好了。”
顾妍舒想起来上次苏屿默来容亲王府的情形,想来修宅子这事,他没什么经验。
修缮如此大的府邸,可能效果不尽如人意。
后面她转念一想,这婚姻能维持多久,还是未知。
他的宅子。
爱修成什么样,便是什么样吧。
14. 第 14 章
自从搬回郡主府,顾妍舒便忙了起来,一遍一遍、一套一套的试婚服,只试婚服还不够,还要和婚服一同试妆容,选配饰,只试上一套,大半日的功夫就没了。
绕是尚服局的女官们将她夸得如天仙下凡,她也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最后试到第三日,还是雨晴、雨舒、郑嬷嬷轮番哄着她试,她才硬着头皮,坐在妆台前任众人摆弄,堪堪把三套试完,确定下来。
尚服局的人捧着婚服去改尺寸,她感觉自己骨头都快散了架,倒在榻上,哀叹,“成个婚也太累了些。”
雨晴、雨舒一边替她捏腿好笑道:“为了当最美的新娘,主子且忍一忍,更何况,成婚当天,怕是更累。”
顾妍舒阖了眼:“谁知道成婚这么累啊?早知道这样,不如找个别的由头出宫。”
雨舒道:“主子可别这样说,让苏大人听见,怕是要误会。”
顾妍舒不以为意。
“他才不会误会,他和我成婚,又不是因为喜欢我,是因为这桩婚事于他的仕途有所助益,我们二人皆有所图,谁也不会误会什么。”
雨舒一脸不赞同:“那可不一定,依奴看,苏大人是心悦主子,才要和主子成婚的。”
顾妍舒不欲解释,只摆手笑笑,不再多言。
四月初八,照样是个晴好的天气,郡主府早已张灯结彩,布置的十分喜庆,清晨的微风透着暖意拂过红绸,第一缕霞光撒下时,顾妍舒就起了身,被一众人按在妆台前,开始了梳妆的一套流程,开面、描眉、润唇、正容。
妆面刚刚完成,昭明公主、三公主、太子、五皇子、六公主、顾钰都来到郡主府,为她送嫁,昭明和三公主是女眷,又和她素来亲近,便直接来了她的闺房,二人看着她连连感叹。
黛眉轻染,朱唇轻点,脸颊上了淡淡的脂粉,更衬得她肤若凝脂,明艳动人。
几人说了会话,女官提醒道:“公主,吉时已到,请为郡主行上头礼。”
昭明今日是作为长辈的身份前来的,听见女官提醒,她手执檀木梳,为顾妍舒梳头。
随后,女官为其着大婚吉服。
顾妍舒刚接过团扇,便听郑嬷嬷在外朗声道:“郡马爷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门口了!”
今日,大门口是几位皇子帮顾妍舒堵门,她一点都不担心被人硬闯,况且跟着苏屿默来的应大都是同僚文人,也不会无礼。
约一刻钟的功夫,雨晴传来消息,说苏屿默接连答了皇子们出的三题,马上就要进来了。
顾妍舒执扇起身,一行人到正厅等候。
外面闹哄哄的,伴随着喧闹之声,一人颀长的身影从后而来,顾妍舒垂眸,只看见一片红色的衣角掠过,他踩着朝阳,步入正厅,站在她的身侧。
赞者开始唱和接亲的一项项仪程。
正厅上首摆着顾妍舒父母的排位,随着赞者的声音,二人对着排位三叩首。
身旁的女官递上红绸,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那一头,顾妍舒一手执扇,一手将红绸捏在手中。
“吉时已到——”
“恭请安华郡主出阁——”
二人并排而行,伴随着礼乐,宾客们的喝彩声、道贺声,像潮水般漫入耳边。
有宫人将碎金纸洒向空中,纷纷扬扬,落在二人的红色的华服上。
出了府门,轿夫已经压着轿,苏屿默停下脚步,转身帮着她将发顶的碎屑取掉,而后扶着她上了轿。
他的声音隔着轿帘传来:“休息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新的府邸果然离得很近,在同一坊内,只隔着一条街,不一会儿,二人便入了府门,路上,苏屿默温声道:“今日,厅上坐的是我的姨母和姨夫,他们于我有养育之恩,你若是介意,我让赞者省了拜礼。”
顾妍舒轻声道:“既是长辈,岂能不拜。”
苏屿默握着红绸的手指微微收紧,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喜悦,一行人穿过游廊,又走了一会,来到正厅,婚礼流程繁复,随着赞者唱和,二人拜天地、拜高堂、对拜。
“送入洞房——”
随着赞者的一声高喝,顾妍舒终于松了口气,这婚礼总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能休息一会儿了。
回到洞房后,雨晴雨舒忙给她端了些吃食过来,头上的冠又大又重,低头十分不便,雨晴一勺一勺喂她吃完,才收拾了餐具退了出去。
她百无聊赖,拿着扇子把玩一会儿,手撑在床榻上想稍稍放松一下,谁知手指无意碰到了枕下的一物。
顾妍舒从枕头下将东西抽出来,是一个小册子。
她打开一看。
……
内闱之事,前几日有宫中的礼仪嬷嬷同她或多或少也讲过些,不过册子上的画面还是过于露骨,她面上霞红一片。
“主子——”
雨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她急忙将册子重新塞回枕头下。
“进来。”
雨舒端着茶盏走进来,“主子,喝口茶润润喉,郡马那边在敬酒,想必快要过来了。”
顾妍舒着实有些渴了,连喝三杯,才放下茶盏。
“主子,您在坚持会儿,洞房里,还有几项仪程。”
顾妍舒点点头,忍住困倦,拿起团扇,遮住脸颊。
天色渐渐暗了,顾妍舒实在困倦,她靠在床架上,不知不觉睡去。
苏屿默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她头歪在床架上,长睫在投下一小片阴翳,再往下,是朱红色的唇,手中的扇子已快捏不住,即将掉在地上。
暖黄的烛光,映得她的面容都柔和了几分。
他嘴角展出一抹笑。
眼看团扇要掉落,他用脚尖接住,轻轻一勾,扇子随着他的动作隔空往上一挑,便被他牢牢接在了手中。
这轻微的动静还是惊动了休憩的人,她睫毛抖动几下,悠悠转醒,眼中潋滟着水光,一片迷蒙。
苏屿默的心蓦地一动。
她见手中的扇子在他手中,清醒过来,一把将扇子夺过,遮在了自己的脸前。
低沉的声线从上方传来,带着些明显的笑意:“郡主此时才遮,是否晚了些?”
顾妍舒清了清嗓,强词夺理:“礼不可废。”
她听见外面十分安静,按理来说,此时该是闹洞房的时候,还有几项仪程要走,就连赞者也未入内。
她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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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地问:“人呢?怎么都没来?”
“臣不喜喧闹,也已经向赞者请教了后续所有的仪程,接下来,就交给臣就是。”
言罢,他将团扇轻轻从她脸前挪开,只听他道:“此为却扇之礼。”
顾妍舒抬眼看他,他今日身着红色喜服,褪去了往日疏离,眉眼含笑,陡然给她一种错觉,好似他本来就是世家的矜贵公子,而非苦读的寒门学子。
随后,他从托盘中取出一把缠着红线的剪刀,剪下了一缕青丝,在顾妍舒懵懂的注视下,也剪下她的一缕秀发,将二人的发合在一处,用红线困住,放入一个香囊。
“此为合髻之礼。”
只见他将香囊放在枕边,斟满两杯酒,一杯捏在手中,一杯递给了她。
他坐在她身侧,无比自然地挽过她的手,两人手臂相挽,将酒一饮而尽。
顾妍舒微微一愣,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空酒杯放在她眼前了。
他声音很轻,仿佛真的在为她讲解大婚的礼仪。
“此乃交杯之礼。”
她暗道,苏屿默都大大方方的,自己又在扭捏些什么。
于是,就着他的臂弯,同样执杯一饮而尽。
苏屿默的眉眼都柔和下来。
顾妍舒将空酒杯塞给他,被呛地咳出声来,忍住被酒激出的几分泪意,“今日的酒怎么这么烈!”
他起身将酒杯放在桌上,忍住笑意:“是我疏忽了。”
他为她倒了一盏茶,正准备转过身递给她,只见她已经走到桌边,脚步虚浮,将茶盏接过,一口灌下。
苏屿默看她的脸已经绯红一片,不知到底是胭脂的颜色,还是被酒辣到。
还不等他接过茶盏,她已越过他,又倒了一杯灌了下去。
他轻声问:“用不用让她们准备醒酒汤?”
“不用!”
顾妍舒一口回绝:“新婚之夜,让人知道我让一杯酒灌倒了,我这个郡主的脸……还往哪搁……”
苏屿默:……
倒也不必逞强。
看着她话都说得断断续续,已经有些不太清醒,他大感不妙,扶着她坐回床榻。
小心地将她头上的冠取下来,放在一旁,又替她卸了头上一应钗环配饰。
她就那样安静地坐着,任他摆弄。
他正准备褪下她的外杉,让人伺候她盥洗。
她不知又想起什么,突然抬起头,盈盈地看着他,轻声道:“这婚事,你我二人各有所图,往后,苏大人若是不愿,等风头过了,我们可以和离。”
他的动作停下来,顿了片刻。
只听他淡淡道:“郡主想得倒是……周全。”
这一句后,顾妍舒脑中一片混沌,眼前也逐渐模糊起来,后面完全失去了意识,倒了下去。
他伸手接住她的脑袋,让人靠在他的肩上,阖了阖眼,努力平息自己因为刚才她所说的话,而错乱的呼吸。
继而侧首看着近在眼前的姣好面容。
呵,和离,想都别想!
他压住心中燥意,将人轻轻放在枕上,打开房门。
“来人,给郡主去煮醒酒汤。”
15. 第15章
今日郑嬷嬷特意留下守夜,听见苏屿默的声音,忙让人去了厨房。
郑嬷嬷上前,敛着眸问:“大人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听见郑嬷嬷的称呼,苏屿默微微皱眉。
今晚的一切都让他的情绪一压再压。
他回望屋内躺在床上的人,声音冷然:“在耳房备好热水。”
郑嬷嬷颔首应是。
关上房门,他坐回榻边,床上的人呼吸渐渐平稳,他却有些心浮气躁,不一会儿,屋外传来敲门声。
郑嬷嬷送来了煮好的醒酒汤,郑嬷嬷本来准备进去伺候顾妍舒喝下,不想却被拦住。
苏屿默一手接过她手中的碗。
“我来。”
房门再次关上,郑嬷嬷有些摸不准苏大人,看他好似有些生气,但是对待顾妍舒,却事事亲力亲为,她摇摇头,吩咐人去备水。
苏屿默将醒酒汤放置在桌上,想把顾妍舒唤醒。
他唤了几声,床上的人喉中发出几声不满的嘟哝,转过身,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他嘴角扯出一个笑,无力又无奈。
“顾妍舒,这就是你给我的洞房花烛?”
床上的人毫无知觉,无法,他只能将人圈在怀中,“醒醒,若不喝醒酒汤,明日定要头疼。”
顾妍舒靠在他身上,半眯着眼,勉强一勺一勺的将醒酒汤喝完了。
兵荒马乱地喂完醒酒汤,他打开门嘱咐一干人等扶着她去耳室盥洗。
郑嬷嬷带着雨晴、雨舒一同将顾妍舒扶到耳室去,折腾了半个时辰,才将人又送回来。
苏屿默也去另一侧耳室沐浴,嘱咐院中值夜的人都去休息。
他实是不习惯有人整晚守在院中。
回到房间的时候,她已经换上白色的寝衣,再次熟睡,寝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了她修长的脖颈,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一根红色的系带,挂在她的颈上。
感觉周身的血气都往一处涌,他只得移开眼。
又发现她的发尾还有些潮气,他又认命地去拿了帕子细心地一点一点将发尾余下的水汽绞干。
等他躺到床榻上的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红烛也即将燃尽,暖黄的色泽投在床帐上,又在她脸上映出些微光亮。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眉眼。
嗯。
和小时候一样,只是褪去了那份稚气,在这样的氛围里,显得格外温柔。
他轻轻伸出手,将拂在她脸颊的碎发别在耳后。
唉。
今夜,只能这样了。
几乎一夜无眠。
破晓时,里侧的人手指动了动,长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
最先入目的,便是眼前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她枕在他的手臂上,与他贴的极近。
!!!
顾妍舒愣了一瞬,没有反应过来,忽而又猛地清醒过来,她惊异地坐起,双臂收拢,将有些凌乱的衣领紧了紧。
懊悔地捂住了眼,昨晚,她好像喝醉了。
看这情形,应该是没发生什么。
她转头看向身侧的苏屿默,衣衫整齐,白色的寝衣更衬得他有种疏离之感,连睡着都让人感觉难以接近。
谁知,他此时睁开了眼,二人四目相对。
屋内很静,只有二人清淡的呼吸声。
顾妍舒有种窥视他人,被人抓到现行之感,顿感十分尴尬,她飞快移开了眼。
清了清嗓,勉力挤出笑容:“苏大人,早啊,昨夜,我好像喝醉了。”
“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他也起了身,声音还有些刚刚醒来的暗哑,“郡主指的是什么事?”
他的头微微一侧,仿佛认真在回忆:“指的是拉住我的手,不让我走的事?”
“还是睡觉的时候非要钻到我怀里才肯睡的事?”
明明是如此暧昧的事情,但他云淡风轻的语气,仿佛在谈说今日天气如何?
顾妍舒更觉尴尬,醉酒真是误事!
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大人不要介意,既然你我二人已结为夫妻,这也不算失礼吧?”
“当然不算,只是昨日还未行周公之礼,怕是没法向宫里交待。”
顾妍舒闭了闭眼,她怎么把最重要的事忘了!
今日郑嬷嬷必会差人回宫禀报太后。
她急忙转身下榻,却不想手肘不小心将枕头碰歪,那本被她藏在枕下的书册“啪”一声掉在地上。
她已趿鞋走出两步,听见声响便回了头。
只见苏屿默已经捡起了那本书册,正准备将书册翻开。
她一时着急,伸手去抢,可又被脚踏一绊,整个人重心不稳,向榻上倒去,扑倒在苏屿默的身上。
二人额心相对,呼吸都交错在一处,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轻薄的寝衣下,他身体的温度。
苏屿默握着书册的手悬在半空,另一只手扶在她的腰际,目光落在她近在咫尺的唇上,她的气息扫过他的脸颊,引起几分痒意,他喉结微滚,声音低沉。
“慢点。”
顾妍舒愈发窘迫,她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抽走了他手中的书册,慌乱的起了身。
身后之人发出一声轻笑。
顾妍舒面上浮起红晕,倒还没忘了正事,她走向妆台,取出一个精巧的匕首。
她握住刀柄,正要在食指上划下一刀,一只手从身后止住了她的动作。
“我来。”
只见他接过匕首,朝着床榻走去,不一会儿,他拿着帕子一边擦拭匕首上残余的血迹,一边向她走去。
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公事公办的模样,倒还真的是处理朝堂之事的权臣。
他将匕首交还给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这匕首十分精美,不知为何郡主的妆奁中为何会放置一把匕首?”
顾妍舒将匕首套上宝石绒鞘,拿在手中晃了晃,“这个吗?是裴琰出征前送的。”
苏屿默此时已转过身,她并未看见他的表情。
“原来如此。”
苏屿默不再说话,去立柜旁选了一套淡青色的常服,整理好着装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小院里逐渐有了脚步声。
郑嬷嬷带着宫人们鱼贯而入,伺候她盥洗梳妆。
郑嬷嬷亲自收拾床铺,将寝具尽数换下,看见榻上那一抹红,她才放下心来,但又觉得有些纳闷。
刚才她分明瞧见苏大人的脸色并不大好。
今日按照礼数,是应该要给高堂敬茶的,是以顾妍舒选了一身红色的襦裙,梳了一个较为正式的高髻,等半个时辰过去,梳妆完毕。
苏屿默在正厅等她,二人居住的院子在这个府邸的北侧,名为“清风居”,昨日匆匆忙忙,顾妍舒只遮着面由人带着回了房间,并未好好去看这府中的景致。
打开房门,她方才发觉,这院子相当别致,不是奢华之风,但尽显文人风骨,廊桥檐角,以黑白为底色,清雅素净,院中的花草树木,也都精心挑选过,彰示着布置之人花费的心血。
院中还有一架秋千,和她芳华苑中的几乎一模一样。
顾妍舒的唇不自觉地勾了起来,苏屿默还真是……
细致入微。
她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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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停在正厅门口,望向厅内的身影。
“苏大人,走吧。”
声音听起来很是愉悦。
苏屿默抬眼望去,她逆着光,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她带着清浅的笑意,红色的襦裙在光影下勾勒出柔和的线条。
晨起时,她口中那个姓名勾起的躁意,此时,又被她逐渐抚平。
二人一同前往会客厅。
路上,苏屿默与她解释,他少年时,双亲逝世,全靠姨母的照拂才得以长大,姨母又送他到书院求学,方才有今日。
顾妍舒心中骤起波澜,以往只知他家中贫寒,却不知他也是失去双亲,他们二人的身世居然同病相怜,想必他一个人这些年过得及其不易。
苏屿默道:“姨母家育有一子,名曰……”
话音未落,一道声音打断了他未尽之言。
“嫂子!”
只见一个男子手执折扇,穿的……
十分扎眼。
与顾妍舒的襦裙颜色十分接近。
此人兴奋地向二人走来,“嫂子,你终于来了。”
苏屿默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就是我姨母家的独子,名曰……”
“吴浚,嫂子,我叫吴浚。”
他双手抬起,捏着折扇,笑着揖了一礼。
顾妍舒看他的样子,感觉好似在哪见过,这人是不拘一格的跳脱性子,她觉得亲切,昭明公主从前也是这样的性子。
她莞尔一笑,微微颔首。
苏屿默冷眼看着吴浚今日的着装,颇觉不顺眼,他出言提醒:“时间差不多了,进去吧。”
顾妍舒先提步,吴浚看见苏屿默的臭脸,仗着顾妍舒在场,对着他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鬼脸。
苏屿默的脸更冷了。
三人步入厅堂,吴家姨夫和姨夫在客座,顾妍舒望过去,吴家姨母着妃色的蜀锦,姨夫着墨色锦衣,既不过于华贵但也不会失礼。
见顾妍舒进来,二人起身便要行礼,顾妍舒连忙双手将人扶起。
“姨夫、姨母乃是长辈,又对苏……”
说到此处她似是觉得不妥,略微一顿,夫君二字好像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终还是道,“对苏大人有养育之恩,理应上座。”
二人推脱不下,雨晴、雨舒扶着二人坐在主位上。
郑嬷嬷端来茶盏,二人相继奉了茶,姨母一脸笑意接过抿过一口,身后的侍女捧上一个雕花木盒。
“我们家这小子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能得郡主这样一个夫人,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郡主不要嫌弃才是。”
雨晴上前接过木盒。
顾妍舒起身一礼:“安华多谢姨母。”
奉茶之礼结束后,苏屿默命人在偏厅摆了饭,吴姨母很是喜欢顾妍舒,用餐时,对她颇为关怀,又有吴浚在一旁插科打诨,几人这顿饭用得还算愉快。
饭后,姨母留顾妍舒说话,但也记得苏屿默的叮嘱,将“家中清贫”四个大字刻在脑中。
把事先编好的说辞款款道来,他们本在姑苏,做些小生意,勉强糊口,现下,生意之事逐渐交给了吴浚,如今苏屿默成婚,他们赶来上京,只为帮苏屿默操持婚事。
又言他们看二人郎才女貌,望他们能琴瑟和鸣,因着家中的生意离不开人照料,次日就要返回姑苏。
顾妍舒想到苏屿默的家世,心中升起怜悯之感。
与姨母感叹:“早年苏大人过得相当不易,还好姨母慷慨相助,让他不至于穷困潦倒。”
姨母嘴角挂的笑蓦地一僵。
穷困潦倒?
16. 第16章
姨母原本挂着笑的嘴角一僵。
穷困潦倒?
这小子在郡主眼中怎是如此的形象,欺骗小姑娘他怎么好意思?
姨母秉持着装穷装到底的原则,也只能笑着回应顾妍舒,言语间尽是对苏屿默求学时清贫不易的感叹。
他少年时期,父母双双得病而死,他不得已投奔姨母,寄人篱下。
好在姨母家做些小买卖谋生,能养活一家四口,近些年,生意好不容易才能有些起色。
在姨母家居住一年后,他又独自去往书院读书求学,好在他天资聪颖,十年苦读后,高中状元,算是不辜负这么多年吃的苦头。
姨母虽按照苏屿默的说辞与郡主聊往事,但是想到苏屿默这些年一个人抗下的压力,一时真情流露,有些忍不住,眼角微湿。
顺势添油加醋道:“为了迎娶郡主,让郡主住得舒服些,他定是将全副身家都用在修葺这宅子上了,我这里也帮他添置了些。”
“可见,这臭小子对郡主是全心全意的,郡主莫要辜负了他才是。”
顾妍舒心情复杂,不知他如何独自度过那难熬的时光。
长辈们也不知,他们二人成婚,皆有所图,与全心全意毫不相干。
不过,这个宅子,他确实废了大心思。
她盘算着,既然二人成婚,也算是一场缘分,怎么着也要对他好些。
**
书房里,吴浚的折扇打开又合起来,“哥,你如今可是得偿所愿了啊?”
苏屿默背对着吴浚,没有说话,默默点燃香炉中的熏香,但展开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情绪。
转过身的时候,刻意将嘴角的弧度压下去,若是给吴浚一点好颜色,这人立马能开染坊。
吴浚看他没有回应,不死心地继续开口:“欸,我说,苏少师怎么不理人呢!”
轻烟飘起,沉木的香气在房内逐渐散开。
“你想让我说什么?”
苏屿默提步,坐在了小榻的另一侧,案几上放置着一个棋盘,他从青釉棋罐中取出一子。
“啪嗒——”
一子落下,他再取一子,与自己对弈。
吴浚却不死心,绕至苏屿默的身侧,噙着一抹狡黠的笑。
“说说你得偿所愿后有何感受啊?还有就是……昨晚……”
“嘶——”
“疼疼疼!松手!”
话音未落,苏屿默捏住了吴浚的手腕,向后用力,吴浚便偃旗息鼓,开口告饶。
苏屿默没有理会他,反而又加了些力,吴浚痛的龇牙咧嘴,哎呦声不断。
苏屿默气定神闲,下了一子后,凉凉地瞥给吴浚一眼:“你若是这么闲,苏隐和苏逸可以陪你多操练操练。”
“行行行!快松手!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手中的桎梏刚刚解开,吴浚揉着手腕嘀咕:“定是在嫂子那受了气,拿我撒气,你就装吧!”
苏屿默眼风飘来,吴浚赶忙识时务地噤了声。
静默一瞬后。
“欸,哥,说真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你的身份啊?”
苏屿默再落下一子。
这件事他未尝没想过,但她和皇室牵扯颇深,他不敢赌当年之事和皇室中的人无关,也不敢赌容亲王的事和皇室中人无关。
更不敢赌她现下对待这些事是何态度,况且听闻她初入宫时大病一场,忘却了许多事。
“我自有打算,说正事。”
吴浚的折扇敲了敲头:“我差点忘了,丝价果真如你所料,涨了一倍不止,从前压价的老板,纷纷来找我购买,我看还能再涨涨,要不要再等等?”
“可以抛了,不可太过贪心,只怕过犹不及。”
吴浚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抿了一口:“好,明日我去便把这事办了。”
他语气放轻了些,“还有,这次来找我买丝的老板里面,其中一个口气很大,说背后有人,可以将丝转到宫里尚服局,听口气,估摸着是个户部的官员。”
“八成贪得不少。”
苏屿默眼皮微掀:“刘景成在户部任职,给他送个信,令他暗中留意着,送到手的把柄,必得捏住了,给那老板二成货,盯住,看看他背后是究竟是谁。”
吴浚颔首,“好。”
“这个月的银子,差人送去了吗?”
吴浚的面容郑重了几分,“这件事,我每个月都亲自盯着,都是吴令专程找人押送。”
苏屿默落子的手微微一顿,这是他不敢对任何人言说的秘密,也是他为父母昭雪的最大底牌,每个月他要运送几万两白银还有粮草到北境边界,那里有一万他父亲的旧部,朝中之人以为这些将士已经投敌叛国,几个月都杳无音信,好在上天庇佑,他们都还活着。
只可惜被人诬陷,哪怕没有战死沙场,终究无家可归,父母身死后,郭副将辗转与他取得了联系。
他们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在大宁北境和北国边境之间,无人管辖的地界中,开辟了几个屯兵点,那里山地、林地居多,便于隐蔽,。
是以,他才敢放手一搏,入朝为官,处心积虑与她成婚。
苏屿默还是叮嘱道:“圣上只允我休沐三日,过两天南国使臣离京,圣上命我跟随太子操办相关事宜,生意的事情,你就看着办吧。”
“还有一事,帮我找人做一把匕首,要最顶级的工艺,做得小巧些。”
吴浚刚归于平静的心思又被这句话引得活泛起来。
吴浚怀抱住自己的双臂,“干什么?你是嫌我话多,要刺杀我吗?”
“还有,你成婚只准休沐三天?这是准备把你当一头驴还是骡子用啊?”
“拉磨也没这么勤快吧?”
“况且你这两日多辛苦啊!日夜不停的……”
……
苏屿默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罐。
声音高了几分。
“苏隐,苏逸,吴浚说他筋骨松了。”
“是——”
门外进来二人,架着吴浚便出去了。
耳边隐约飘来吴浚的声音。
“苏屿默,你还是人吗!”
“啊——”
哀嚎声逐渐远去,苏屿默收好棋盘,轻揉着自己的额心。
成婚的第一日,应该多陪陪她。
顾妍舒回到房间,便命雨晴、雨舒取了些银锭出来,二人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数枚银锭被放置桌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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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妍舒轻声道:“等会儿将这些银子拿给苏大人。”
雨舒腹诽,郡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苏少师也不缺钱啊……
雨舒迟疑道,“主子,要不您当面给苏大人?奴去送,恐不太合适吧。”
顾妍舒转念一想,也是,文人重清誉,雨舒这样正大光明的送去,府中的诸人便全都知道了,他面上也无光。
“那放着吧,我亲自给他。”
雨舒取出铜铃的图纸,放在小几上,禀道:“主子,日前查的那个铜铃有线索了,那东西应该就是南国的东西。”
顾妍舒身体微微前倾:“仔细说说。”
“日前打听到这次南国使臣入京,还为了重新开启两国的贸易,有一些商人也随着使臣入了京,奴亲自拿着图样,去托人问了,那商人说,确实是南国的做工。”
听完雨舒的话,顾妍舒眉头微微一蹙,按照裴琰的说法,覃妩是益州人,家人死于战乱,那么南国算是有血海深仇的敌人,她怎会把南国的东西随身携带?
除非她的身份有异。
或者是,她成婚那一日,不得不带着这个东西?
究竟是哪种情况呢?
“雨舒,你派人盯着覃妩。”
“是。”
二人正说着话,苏屿默便回来了,雨晴、雨舒很快退了出去。
雨舒退下的时候,苏屿默没有温度地瞥来一眼,她感觉后背凉了几分,赶忙将房门合了起来。
房门关上后,她长吁一口气,都离开姑苏几年了,现在见到前主子,怎么还是感觉毛毛的。
还是郡主好。
性子好。
对她也好。
雨晴看她表情有些奇怪,脸都白了几分,关心道,“怎么了?没事吧?”
雨舒勉强报以一笑,“无事,只是感觉主子交待的事情不太好办,正在想该如何安排。”
雨晴点头称是,“尽力就好,主子不会怪罪的。”
房间内,苏屿默坐在窗边小榻的另一侧,他看见了小几上,那副铜铃的图纸。
随口道:“这是南国那边的样式吧,郡主是喜欢这个铜铃吗?”
顾妍舒面色微讶:“大人知道这个铜铃?”
苏屿默将图纸拿起来,更仔细地端详着,“嗯,早年间去过南境,机缘巧合见过类似的,故而有些印象。”
顾妍舒更惊讶了:“大人居然也去过南境?”
他信手捻来一个理由。
“早年父母尚在人世,时常需要天南地北地跑,有一次去南境,父亲也带着我。”
顾妍舒眸光一亮,“原来如此,我小时候也去过南境,还住过好一段日子。”
“如此,苏某也算是和郡主有缘了,郡主是喜爱此物,所以要做一个类似的吗?”
她微微一顿。
苏屿默与裴琰还有覃妩并无关联,告诉他也无妨,他见多识广,说不定还能在此事上,有所助益。
旋即,顾妍舒指着图纸,“这个铜铃,是上次去安定侯府参加婚宴时,覃妩姑娘所佩,我见这个图样奇特,故而画下来,让雨舒帮忙查一查。”
苏屿默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动。
“为何要查?”
17. 第17章
苏屿默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动。
“为何要查?”
顾妍舒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既然与苏大人成了婚,我也不瞒大人,此次裴小将军回京后,总感觉他的性情大变,与往日截然不同。”
苏屿默的语气相当平静,“是以,郡主猜测,可能与他带回来的女子覃姑娘有关?”
“是。”
他盯着她的双眸,眸光闪过黯然,“苏某入京晚,郡主和裴小将军的事情知道得不多,既然你我二人已经成婚,还是想问一句,郡主还在意他吗?”
他的神色分外认真,窗外的浅光恰好洒在他的侧颜,给人一种脆弱又易碎的感觉,让人不忍伤害。
顾妍舒微微一怔,是她疏忽了,他们已经成婚了,怎么说也是名义上的夫妻,她确实不该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地去议论一个曾经与她有一些瓜葛的人。
顾妍舒流露出些许懊悔之意。
“与我而言,裴琰只能算是一个曾经的朋友,现在,我无意间发现了他身边的人有异,这个人可能和南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于公于私,我都想把这件事弄清楚。”
苏屿默收起那副图纸,清润一笑:“郡主不介意苏某将图纸带走吧?”
“苏某也许能帮郡主找到一个答案。”
“苏大人愿意帮忙是再好不过的。”
苏屿默脸上虽挂着笑,捏着图纸的手却多用了几分力。
于公于私?
于公,她身为大宁的郡主,食君之禄,发现大宁国名将身边潜在的危险,是以深入调查。
那,于私呢?
顾妍舒突然想起来什么,她将桌案上的银锭尽数放在小几上。
苏屿默不解:“郡主这是何意?”
“大人不必介意,这都是给你的。”
“为何?”
“今日姨母将大人早年之事都告知我了,前些年大人过得辛苦不易,如今,你我二人已经成婚了,我不想让你缺东少西。”
顾妍舒环视屋子一圈,煞有介事道:“况且你当官没几个月,这两个月攒下的俸禄定都用来修葺这个宅子了,只怕很是不够,姨母定然也襄助不少,这些你先拿去还给姨母,剩下的你留着用。”
……
苏屿默一时无言,虽说要维持清贫的印象,却也不至于过于短缺,姨母到底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
顾妍舒怕他面子薄不肯收,又劝道:“你收下吧,也算是我谢过姨母对你的养育之恩。”
听她如此说,他本来有些冷峻的神色才略微放松。
……
他的眼神从银锭扫过去。
虽不好说什么,但语气有些无奈。
“如此,便谢过郡主了。”
午后,顾妍舒令宫人们捧着些挑选出来的补品,去往客房,打算将这些东西送给姨母,毕竟二老舟车劳顿,匆匆而来,还未休息,明日又要启程返回姑苏,作为晚辈,也该聊表心意。
顾妍舒过去的时候,姨母正手插着腰,指挥侍女们收拾行囊,好在来的时日不常,东西不算多,已经归置得差不多了。
她不禁莞尔,姨母为人直爽,不拘礼节,顾妍舒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率直不失可爱,不像与宫里的娘娘们说话,每一句话说出口都得深思熟虑,极费心力。
姨母一侧脸便瞧见了她,脸上立马挂起笑,拉着她去正厅说话,侍女刚奉上新沏的茶,她接过茶盏便“咕咚”喝了半口,茶沫沾在唇角也不在意,随手用帕子擦了擦。
而后她不在意地一笑,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与她从苏屿默的小时候开始聊起,再到姑苏风土人情,聊完姑苏的热闹,姨母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近顾妍舒,语气带着几分不屑。
“说真的,进京这阵子,也见了不少贵人,跟有些官夫人打交道,可真是累得慌,日前,有个官夫人来拜访,跟我扯了小半个时辰,拐着弯地问我苏家的生意、家底,我直接怼回去,我家又一不选皇商、二不选秀,问这些干什么,那官夫人的脸色啊,哈哈哈哈哈,真是精彩极了!”
她撇了撇嘴,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做人那么多弯弯绕绕,累得慌,我还是适合在小地方待着,简简单单。”
顾妍舒被她夸张的语言逗笑,深表认同,姨母自己也笑。
二人聊得高兴,姨母突然凑近了些,神神秘秘地告诉她,苏屿默的小字叫“阿筠”。
顾妍舒没想到,不经意间知道了这位清冷少师的小字,颇觉有趣,她眼底浮起些暖意,轻轻呢喃。
阿筠。
嗯,是个好名字。
二人正说话间,吴浚的声音自院中传来,有气无力:“阿娘!今日我在这边用饭!”
姨母听见了,笑道:“我这个儿子,最是没规矩,只有阿筠能治他,郡主不要介意。”
吴浚踏入正厅,正要开口,姨母已快步上前,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没规矩,郡主在这,不能无礼。”
顾妍舒这才看见吴浚的衣服上沾染了尘土,像是刚刚与人对打过一般。
吴浚勉力扯出一个笑:“是嫂子在啊,恕我失陪去换身衣裳。”
姨母热情地留顾妍舒在此处晚饭,盛情难却,顾妍舒便留下来了,席间,姨母命侍女取出一壶酒,要顾妍舒尝尝,她不便拒绝,便陪同姨母喝了几杯,没想到,这酒初尝,味道甘甜,但后劲却足,不一会儿,顾妍舒便有些头晕眼花。
吴浚和姨母在席间还在说些什么,她却是一个字都听不清楚了。
苏屿默在书房忙完,苏隐上前来告诉她,郡主午后就到了姨母院中,此时还未回到清风苑。
苏屿默眉头微蹙,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抬步去客院接人。
几人在偏厅摆的饭,苏屿默去的时候,除了吴浚还清醒着,姨母和顾妍舒都已经醉了。
苏屿默见顾妍舒脑袋枕着胳膊,眼睛半眯着,显然喝了不少。
他心中火起,侧过身,反倒对着吴浚一声轻笑:“吴浚,我看是方才操练的还不够,还有力气在这里喝酒。”
吴浚立马从弹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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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是阿娘非要拉着我们喝的。”
姨母迷迷糊糊地招呼苏屿默:“阿筠,今日姨母高兴,你快来……快……也来……喝两杯……”
苏屿默对着姨母身后的侍女吩咐道:“去煮醒酒汤来。”
又往顾妍舒身后的雨晴、雨舒那里瞥去一眼,二人都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底一路往上窜。
“你们主子都醉成这样了,你们二人也不知道拦着些。”
二人一噎,雨晴道:“主子要喝,奴劝不住啊。”
苏屿默将顾妍舒拦腰抱起,往清风苑而去。
雨晴和雨舒连忙跟上,雨晴在后面小声嘀咕。
“郡马怎么这么凶啊……”
雨舒宽慰雨晴:“咱们应该只是被迁怒了,没事的。”
苏隐跟着在后面,提醒二人,“还不快去去给郡主煮醒酒汤。”
苏屿默将顾妍舒放在床榻上,眼皮往下微压,看着她脸上薄红的颜色,合上的双眼,哑笑了声。
昨日醉酒,今日又醉酒,她知不知道,她还欠他一个洞房花烛夜,他甚至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又是一番折腾,苏屿默才去耳室盥洗,待他躺在床榻上时,一个多时辰已经过去了。
耳边是她清浅的呼吸,洒在他的耳廓,带起一阵痒意,他耳朵发烫,下意识偏了偏头,又不愿离她太远,正怔忪间,顾妍舒似是感觉不太舒服,无意识地朝他这边蹭了蹭,他的身体顿时僵住,呼吸都放轻了。
苏屿默认命地想:睡吧,来日方长,晚些也无妨。
次日一早,顾妍舒先一步醒来,她有些疑惑,这两日不知为何,总睡在他的怀中,昨日好像又在姨母的院中喝醉了,难道是自己醉酒以后又胡搅蛮缠?
无暇多想,今日还要去给姨母一家送行。
她看苏屿默还睡着,放轻了动作,想越过他先下床,可不想,一只脚刚跨过去,他竟然动了一下,顾妍舒便被绊到,不小心跌坐在他身上。
他下意识扶在她的腰际,睁开眼,眼睛还有些惺忪,声音低哑。
“没事吧?”
顾妍舒有些歉意,“抱歉,吵到你了,今日要给姨母一家送行,所以我想早点起来。”
他嗯了一声,也坐起了身,衣襟很松,露出一片薄肌,他抬首揉了揉眉心,眼底的惺忪之意还未完全褪去,却先伸手帮顾妍舒理了理略微有些凌乱的鬓发,指尖擦过她的耳尖。
“不急,姨母他们出发还早,先用早膳。”
顾妍舒耳尖掠过一抹痒意,的脸上泛起一些红晕,有些害羞地偏了偏头。
伸手准备去拿床边的外衣,却被他压住手腕,他微微俯身,替她取来,展开递给她:“晨间还有些凉,先披上罢。”
他的动作自然且熟稔,顾妍舒的脸更红了,他却恍然未觉,仿佛本该如此。
顾妍舒反应过来,她还坐在他的身上。
慌忙下榻,喊人进来伺候二人梳洗。
身后之人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挂起一抹笑意。
18. 第18章
身后之人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挂起一抹笑意。
用过早膳,二人一同送姨母离京,到了城门外,众人纷纷下了马车。
姨母拉着顾妍舒的手,很是不舍:“郡主往后有机会,定要到姑苏去,姨母能做一手好菜,此次都没机会给郡主尝尝。”
顾妍舒含笑应是,吴浚啧了几声。
“阿娘,你这是连儿子和外甥都不稀罕了,只拉着嫂子说话。”
姨母笑道:“你个猴崽子,我呀,就是喜欢姑娘,我只恨自己不争气,没生个姑娘出来,生了你这么个小子,留在京城就好好跟你哥学点东西,不可再胡闹。”
她转过身又叮嘱苏屿默:“吴浚交给你,姨母很放心,如今你也成了婚,我也算是对我阿姐有个交代了。”
姨夫见姨母略有些伤怀,赶忙拉着姨母登上马车,回头对着几人嘱咐:“快回去吧,不必远送。”
姨母和姨夫的马车逐渐远去,吴浚摇着折扇:“哥,嫂子,我今日约了人,先回城了啊。”
苏屿默知道他是去忙那批蚕丝的事情,微微颔首。
苏屿默和顾妍舒上了马车,顾妍舒看今日天气极好,来了兴致,想去赏桃花。
“苏大人,听闻城外的云雾山有一片桃林,近日桃花开得极好,今日天气也好,不若,我们去看看?”
苏屿默应道:“既然郡主想去,苏某乐意奉陪。”
顾妍舒眼神飘向端坐另一侧的苏屿默,这人,晨间和现下仿佛是两个人,早晨还帮她整理头发,为她批上外衣,温柔体贴,现下又与她仿佛不相熟的人,坐在马车的另一头,面容清冷,手捧着书,看都没看她一眼。
她属实是有点看不透他。
云雾山距离上京城有一段距离,马车缓慢地行驶着,顾妍舒有些犯困,便躺在马车的里侧的软枕上,小寐片刻,她醒来的时候,苏屿默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捧着书,连位置似乎都没有挪动一下。
“郡主,郡马,桃林到了。”
雨舒的声音从马车外传入,苏屿默方才放下手中的书,他没有着急下车,而是给顾妍舒倒了一盏茶,递给她。
“刚醒来,先润润喉。”
顾妍舒接过,抿了几口,二人下了马车,沿着山径走了小半个时辰,便被满目的粉白之色扑了个满怀。
人间四月,正是云雾山桃花正盛之时,漫山遍野的桃树依着山势铺开,从山脚一直蔓延到山腰,微风袭过,枝头的桃花便簌簌飘落,花瓣落下,地面也是一层粉白之色。
顾妍舒提裙小跑至这一片粉白之中,感叹:“这里的桃花,比宫中的好看多了,真美。”
苏屿默看着在落花下旋转的身影,眼中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轻声呢喃。
“嗯,是很美。”
此处刚好有石桌石凳,二人攀折了几枝桃花,顾妍舒正捏着其中一支凑上去轻嗅,风裹着花香掠过她的鼻尖时,山径上传来一对男女的说话声,顾妍舒感觉声音有些耳熟,她回过头去。
……居然是裴琰和覃妩。
顾妍舒脸色顿时有些垮,怎么在此处也能遇见。
只见裴琰背着覃妩,他玄色的劲装与覃妩兰色的锦缎衣角交叠在一处,正缓步朝着他们二人的方向而来,此时,覃妩似有所感,恰好抬起头,与顾妍舒目光交汇。
她轻拍裴琰的肩,温柔道:“夫君,放我下来。”
裴琰闻言回过头,满眼宠溺,甚至有些痴迷:“再背一会儿,我不累。”
覃妩无奈一笑,抬手指着石桌的方向,“郡主在前面。”
裴琰脸色微变,脸上的柔和之意淡了几分,小心地将覃妩放下来,随即又恢复了神色。
顾妍舒闭了闭眼,怎么这满山的粉色都遮不住他俩这腻歪的劲,她感觉自己的眼睛被某些人刺到了,很想装作没看见他们,但二人已携手向着她和苏屿默走来。
兰色的裙摆扫过一地的花瓣,留下一串清浅的痕迹。裴琰与他们二人抱拳行了一礼,覃妩也微微屈膝。
顾妍舒只得站起身颔首,示意二人免礼,她眼神扫过覃妩,今日她穿着兰色的锻锦,衬得她的肤色愈发白净,梳着云髻,发间佩着一支玉簪,顾妍舒注意到,她的腰际今日并没有佩戴那枚铜铃。
覃妩声音轻柔:“好巧,不想在此处遇见郡主和苏大人。”
顾妍舒勉力挤出一丝笑意:“是啊,真巧,裴将军和夫人好兴致,来这里赏花。”
话音刚落,裴琰的神色微动,双拳捏的紧了些,指节微微泛白,连呼吸仿佛都沉了半分,眼神中掠过复杂的暗色。
覃妩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异样,与二人欠身道:“我们要往山顶去,就不打扰二位赏花了,先行告退。”
她拉着裴琰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掌,意在安抚,向山径走去,裴琰却忽然转过身,看了顾妍舒一眼,他轻轻甩开了覃妩的手,拂袖而去,覃妩微微一愣,快步跟上了裴琰的脚步,兰色的身影很快与玄色的身影并肩而行,逐渐消失在二人的视线中。
顾妍舒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眉头轻轻蹙起,面露疑惑之色,裴琰的不对劲到底是不是和这个温柔的覃姑娘有关?
“咳咳咳……”
耳边咳嗽声响起,顾妍舒回过神,见苏屿默正捂着口,咳了起来。
她忙去拍他的背,关切问道:“早起还好好的,怎会突然咳嗽?”
苏屿默敛住眼中情绪,清了清嗓,低声道:“可能刚刚吹了风,有些凉了。”
“那咱们回去吧”,顾妍舒转身吩咐道,“回府后,给苏大人煮姜汤,祛袪寒气。”
回到府中,苏屿默喝过姜汤便去了书房,顾妍舒将折回来的桃花放进花瓶中,命人将花瓶放置在窗边小几上,闲来无事,令雨晴、雨舒取来作画的工具,在院中画伞面。
苏屿默到书房不久,吴浚便来了,他径直去了苏屿默的书房。
吴浚借着这次和那老板的蚕丝生意,命人跟踪,发现了此人背后,竟然是朝中正三品户部尚书郑远家中的师爷,苏屿默正在写字的手微微一顿。
这个郑远,是太子的支持者,和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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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老走得很近,眼下,圣上虽然已经封了大皇子为太子,但朝中,二皇子的支持者也不在少数,二皇子乃是后宫中丽贵妃所出,丽贵妃姓秦,她的祖父乃是三朝元老,她的父亲目前也在内阁任职。
秦阁老和吴阁老二人常有政见不合之时,此事朝中人人皆知。
吴浚将此次的账单递给他,苏屿默将笔放下,一点墨汁不小心沾在他的衣袖上,他蹙眉,忍着不适,一目十行地看过,心下已有对策。
“再找些其他的货,价格低些,卖给这个老板,最后等他和师爷见面,将他们的账单截下来。”
吴浚的折扇在手上拍了几下,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这是要出手了?”
苏屿默淡声道:“嗯,布了这么久的局,是时候该下一子了。”
他将外袍褪下,命苏逸去取了一身新衣。
吴浚拦住苏逸,凑上去瞧了半晌,才看见袖口有一点芝麻粒大小的墨点。
……
吴浚斜着眼看苏屿默,“你这么爱洁,不知道怎么和郡主同床共枕的,干脆一个人过得了。”
苏屿默整理衣袍的手微微一顿,他抬眼瞥了吴浚一眼,吴浚直觉危险,撇撇嘴,摇着扇子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天色渐晚,苏屿默踩着暮色回到了清风居,和顾妍舒一同用了饭,待宫人们撤下餐食,为二人上了茶,苏屿默抿了一口。
他下意识向顾妍舒瞥去一眼,还好她今日没有醉酒。
顾妍舒看着窗外的夜色,心中有些忐忑,当初与苏屿默成婚,也是权宜之计,虽然二人已是夫妻,但是她对夫妻间的亲密之事,始终隔着一层道不明的滞涩,本该成婚当晚就与他说清楚,但是这两日阴差阳错的,她都醉了酒,才拖到今日。
烛火在桌案上轻轻摇曳,她眼底满是犹豫,想了半晌,与其让他误会,不如与他开诚布公,她也不喜欢藏着掖着,坦诚说清,也是对他的尊重。
她深吸一口气,她的声音很轻,有些不易察觉的紧绷。
“苏大人,我有话同你说。”
苏屿默手指微曲,随即抬眸看她。
顾妍舒神色有些不自然,“你我二人成婚乃是权宜之计,我大概……还没做好准备……”
苏屿默的目光在她的面颊上顿了顿,很快他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言,烛火闪烁,他神色明灭不定,方才还算温和的眉眼,此时似乎覆上了一层寒霜,看起来尤为冷峻,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收拢,逐渐用力握成了拳,凌冽的声音从他口中而出。
“苏某明白了,今日起,我去边榻上睡。”
他起身去了耳室,衣摆扫过顾妍舒的襦裙,烛火依旧摇曳,夜色更为浓重。
顾妍舒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惚。
自己是不是太过直白,没有顾及他的感受,可话已出口,再无收回的可能,只余下满室寂静,她微微一叹,吩咐郑嬷嬷、雨晴和雨舒在耳室为她准备沐浴。
苏屿默冷着脸进了另一侧耳室,褪下外衣,抬手扔在架子上,看着自己的倒影,轻微一哂。
19. 第19章
本以为,二人成了婚,很多事情都是水到渠成,可今日她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泼得他浑身冰冷,如今才恍然明白,他只是一厢情愿。
只有他困在无法言说的感情中,越陷越深,不可自拔。
顾妍舒回到房间的时候,苏屿默已在小榻上看书,白色的里衣垂在榻边,烛火落在他的侧颜上,看他神色,似乎又并无异常。
倒让她摸不清他究竟是何想法。
顾妍舒咬了咬唇,攥着裙摆的手紧了几分。
“苏大人……”
她轻声开口,“明日,需进宫一趟。”
明日是成婚后的第三日,理应回宫谢恩,她需和他一同前往。
苏屿默闻声抬眸,目光落在她身上,他本想出言刺她几句。
安华郡主得太后和圣上宠爱,怎么会怕一人回宫?
安华郡主是想在宫里演一出琴瑟和鸣的戏给诸人看?
可看她如此小心翼翼,到嘴边的冷嘲热讽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口中的话,变成了:“明日,苏某陪郡主一同前往。”
顾妍舒本来还有些不安的神色立马消散,转而换成明显的轻松,裙摆上的手指悄悄松开,眼睫微微颤了颤,声音轻快:“多谢苏大人了!”
他有些恼意,暗骂自己没出息。
他望向她雀跃起来的脸。
内心一个声音响起:看吧,她没心没肺,半点都没把你放在心上。
另一个声音则道:来日方长,欲速则不达。
她放下床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翻身上了床,苏屿默合起书本,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起身灭了烛火,躺下却怎么都有些睡不着。
院中侍从们脚步声渐渐小了,夜晚宁静,只有他,为了纵容她一次又一次妥协。
来日方长,慢慢来吧。
次日一早,宫人们便在门外待命,苏屿默今日先起了身,昨晚睡得并不好,他垂眸盯着身后的小榻,这个榻,怎么睡怎么不舒服,不够软,枕头好似也有些硬。
顾妍舒醒来以后,一众人进来伺候二人洗漱,顾妍舒坐在铜镜前,雨晴、雨舒为她梳妆打扮,今日的衣着比往常华丽些,毕竟要入宫觐见,礼数需得周全。
郑嬷嬷随后也来到房间,收拾床铺时,发现二人昨夜没有同榻而眠,她心下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铺好床,退了出去。
马车上,顾妍舒发现苏屿默精神有些不济,她温声询问。
“苏大人,昨日没睡好吗?”
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微微抬眸,轻声道:“嗯,枕头有些硬,被褥有些薄。”
声音中好似有些委屈之意,顾妍舒微微一怔,是她疏忽了,应该多给他铺一床褥子,可是那枕头,不就是前两日他枕的那一个吗,怎么也不行了?
“那……我让她们给你重新做一个枕头?”
“嗯。”
“我再让她们多铺一张软和些的褥子,让你能睡得舒服些。”
“嗯。”
顾妍舒看着他眼下的乌青,一时有些愧疚之感,昨晚只顾着和他说今日进宫的事情,没留意他的床铺。
她有些自责:“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今日回府,我亲自去选柔软些的布料,等新枕头做好,保证你能睡得安稳。”
苏屿默闻言,揉着脖颈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向她,眼中流露出关切之意,他心里那些被她昨日那些话刺到的伤口,仿佛又被这些关切覆上了一层良药,逐渐愈合,烦躁之感散了大半。
看吧,她至少,还是有些在意他的。进了宫门,马车一路行驶至长乐殿的宫门,二人下车入内,刘嬷嬷一脸笑意,在殿门迎接。
“太后早就盼着了,终于盼来了。”
顾妍舒打趣:“皇祖母定是思念已久。”
入了殿,太后在主位,慈眉善目地看着二人行了礼,速速让起了,下首还坐着皇后和丽贵妃。
太后笑道:“总算是回来了,快坐罢!”
丽贵妃看着二人,出言夸赞:“臣妾看郡主和郡马爷真是一对壁人,二人郎才女貌,陛下真是英明。”
皇后看见苏屿默的刹那,手指不禁用力,指甲嵌入掌心,她一时没有接话,苏屿默和顾妍舒已经行了礼,她也未有反应。
丽妃看她愣怔的模样,心下纳罕,今日皇后是怎么了,丽妃轻笑一声,讽道:“姐姐今日是怎么了?如何盯着小两口出神。”
皇后这才缓过神,淡淡笑着,“今日是有些不适。”
她视线微微一转,落在苏屿默身上,“郡马第一次陪郡主入宫,不必拘礼,郡主打小养在太后膝下,太后最是疼爱她,今日你二人回宫,可要好好陪陪太后。”
苏屿默微微皱眉,但还是颔首应是。
皇后的目光让他极为不适,他敏感地捕捉到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丽贵妃见有些冷场,眼珠一转,手帕在鼻下微微一点。
与皇后笑道:“眼看郡主都成了婚,我这小六的婚事还没着落,姐姐可不许偏心,替小六好好把把关。”
丽贵妃这话说的有些微妙,后宫中皇后和丽贵妃二人明里暗里相争多年,皇后的长兄是吴阁老,而丽贵妃祖父乃开国功臣,三朝元老,父亲秦阁老也在内阁任职。
吴阁老和秦阁老政见也常有不和,二人身后一个是太子,一个是二皇子,二人渐有相争之势。
前两年皇后为太子和五皇子分别定了中书令的嫡女、辅国大将军的嫡女为正妃,二人的岳家一文一武,皇后千挑万选,就是为太子铺路,而丽贵妃的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岳家都是文官,是以,丽贵妃想让小女儿加入武官家,皇后当然是暗地里百般阻挠。
皇后神色不变,四两拨千斤,“三丫头的婚事还未定,小六年龄还小,妹妹也舍得?不多留两年?”
三公主生母早逝,在舒妃宫中长大,好在舒妃膝下无子,待她也好,三公主算是顺遂的。
丽贵妃心中轻嗤,面上却仍挂着笑:“三丫头的婚事,谁人不知陛下已有中意人选。”
她眼波一转,笑眯眯地看着苏屿默,十分自然地更换了话题:“少师大人学富五车,不知皇子们近日在课业上表现得如何啊?”
顾妍舒一阵无言,丽贵妃真会给苏屿默挖坑,明着是问课业如何,实则在试探他对几个皇子的态度,毕竟他任职内阁,又是少师,常伴圣上左右。
苏屿默还未开口,上首的太后清了清嗓。
“时候不早,皇后和贵妃想必也累了。”
皇后和丽贵妃听出了太后的言外之意,纷纷起身告退。
苏屿默知道太后还有话要和顾妍舒说,便也起身告退,去往圣上的紫宸殿。
待人走后,顾妍舒起身提裙,坐在太后身边,抱着她不撒手:“皇祖母,几日不见,安华可想您了!”
太后轻轻抚着她的发,“你这妮子,人一走,便没个规矩。”
顾妍舒望着太后,眨了眨眼,大言不惭:“皇祖母不就是喜欢孙女没规矩吗?”
引得太后笑声不断。
她腻在太后怀中撒了会儿娇,郑嬷嬷便端了几盘点心上来,是她最喜欢的芙蓉糕和冰酥酪,顾妍舒顿时两眼反光,松开太后,取出一块,往口中送。
太后今日很是开怀,也陪着用了两块。
祖孙二人亲密地说着话。
太后微微正了正神色:“你和郡马万不可去蹚夺嫡这趟浑水。”
顾妍舒给太后宽心:“祖母放心,孙女谨记。”
太后又问起二人成婚后过得如何,顾妍舒嘴上挂着笑,说二人琴瑟和鸣,哄太后开心。
太后睨着她:“是吗?”
顾妍舒被看得有些心虚,忽然想起来早间郑嬷嬷进屋来给二人收拾床铺,必是将二人分床之事已禀了太后。
她暗想自己实在太过大意,索性不答,想插科打诨蒙混过关。
太后哪能放过她,“成婚才第三日,便分了床,仔细说说是怎么回事?”
顾妍舒声若蚊蝇:“孙女还不习惯和他共寝。”
太后点了点她的头:“你呀你,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看郡马是不敢违逆你的意思,你想如何便如何,只是,这样一来,日子久了,夫妻必定离心。”
“郡马顺着你,你也不该过于骄纵。”
太后似是想到什么,微微一顿,犹疑着开口询问:“郡马……该不会是……身体有异吧?”
顾妍舒刚刚含了一口茶,听到太后这一问,险些失礼,她呛咳半晌,喘着气道:“祖母,不是……”
“他身体好着呢!”
话说出口,又感觉有些奇怪,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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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辩。
太后似信非信,嘱咐她:“哀家自是希望你夫妻和顺,你虽然出身皇家,但夫妻相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切不可再任性胡闹。”
看日头也差不多了,太后命人去请苏屿默回长乐殿用膳,宫人领命去了。
紫宸殿中,苏屿默在御前奏对,这两日圣上允他休沐,但是有些事情,还需要提前布局。
圣上的书案上,有一封奏折,参奏户部尚书郑远受贿,数额庞大,令人瞠目结舌,圣上揉着额角沉吟片刻,看向下首的苏屿默,问他有何看法。
苏屿默不急不躁地回道:“臣以为,此事尚未定论。”
圣上眯了眯眼,他不是无缘无故地让他入内阁,除却安华的缘故,也是发现他的辅佐之能,年纪虽轻,又刚接手内阁之事,但行事却老成,与其他几个老狐狸几次奏对时都有来有回,从未落于下风,内阁二分天下,如今加上一个苏屿默,恰好能与吴秦二人抗衡。
苏屿默也明白圣上的用意,是以几次事件,他只为君上分忧,二位皇子之争,从不多说一句,也从未有偏向谁之意。
“苏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苏屿默颔首应道:“受贿之事可大可小,还需查清郑尚书贪的是哪方面的款项。”
圣上虽未应允,心中却也认同了苏屿默的话,若他只是从商人那收些贿赂,倒也好说,若是他起了妄念,动了税收,那便是在动摇国之根本。
“朕会下令大理寺少卿周景调查此事,你来负责暗中查访。”
苏屿默颔首应是,圣上心思缜密,周景在明,他在暗,方能确保此案不出岔子。
此时,殿外内侍来禀,太后传苏屿默前去长乐殿用膳。
圣上摆摆手:“去罢,待用完膳,和安华一道来紫宸殿。”
苏屿默回到长乐殿,和顾妍舒陪同太后用午膳,席间,太后又嘱咐二人许多,最后,落在子嗣的事情上。
顾妍舒在太后面前,乖顺地如同豢养的猫,笑颜如花,连连应是。
太后瞧着苏屿默这个孙女婿,清冷自持,和顾妍舒极为不同,免不了多说几句,让他多担待顾妍舒。
“安华幼年失恃,被我养的骄纵些,郡马为人沉稳,要多看顾着她,若她有什么不周之处,也不可过分纵着她。”
苏屿默能看出来,太后是真心心疼顾妍舒。
他放下筷箸,带着笑意。
“不论郡主如何,臣都是爱重的。”
此话如同在顾妍舒心中投下一颗小石子,泛起阵阵涟漪,她的心猛地一跳,去看他的神色,平静如水,彷佛刚刚说的话只是寻常谈经论道,并不是什么告白之语。
她心中腹诽,这人还真行,在皇祖母面前,也敢张口就来,脸不红心不跳,装的还挺像。
太后眼神在二人间扫了扫,孙女婿对她这个孙女是一片真心,只怕她这个孙女还是个木头,没开窍呢。
太后不禁失笑,微微摇头,揭过了这个话题。
午膳后,太后要小憩,二人便辞了太后,去往圣上的紫宸殿,三公主和顾钰在必经之路上,等着顾妍舒,甫一见面,三公主便拉着顾妍舒去后花园凉亭中坐着说话,徒留苏屿默和顾钰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顾钰绷着神色,生怕苏屿默考校他的课业,顾钰站立不安,很想去凉亭中,但又觉得留苏屿默一人在原地很是失礼。
闲来无事,用脚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石子弹起来,恰好在苏屿默月白色的锦袍底端留下了一个浅浅的泥印,他登时站端不敢动了。
苏屿默俯首看着那抹浅浅的印记,眉头蹙起。
顾钰神色尴尬:“少师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顾钰这性子,还真的和顾妍舒有些像,他叹了口气,忍着心中不适,不再去看留下的脏污。
顾钰见气氛尴尬,开口道:“大人,您休沐几日啊,是不是会多陪阿姐几天?”
苏屿默虽然不比其他先生年长,但是课业上一点都不容他们含糊,抓他们功课甚是严格,顾钰小孩心性,自是希望他能多休沐几天,让他再轻松几日。
苏屿默淡淡瞥过来,似笑非笑,“殿下希望微臣休沐几日呢?”
顾钰挠挠头,扯出一个笑,“自然是多陪陪阿姐好啊,阿姐爱玩闹,大人多陪她才能增进夫妻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