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只为“直女”做0》 第1章 第 1 章 沈炘刚从机场出来,手机就振动个不停。 由于机场行人太多,她手里又拉着行李箱,于是找手机的动作就显得十分慌张凌乱,左手搭右手,不知道的以为她癫痫病犯了。 终于掏出了手机,可在打开手机屏幕的一瞬间,她的心瞬间沉下去了,甚至脸上还多了一道无所谓的表情。 给她发消息的是她在德国的前女友。 「你在哪里?我现在原谅你了。请立刻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们真的分手了。」 无数条类似的信息在她的手机里爆炸开。 上个星期,沈炘跟她的这个德国女友正式宣布了分手,分手的原因是她这位女友不是正常人,或者说不是正常拉拉。 这场恋爱中,沈炘是那个最先付出真心和行动的,可在一起之后,她发现自己被这个女人当成男人皮套了。 她让沈炘把头发剪短,剪成人们刻板印象中的男性该有的发型。对此,沈炘感到很排斥,但无奈她硬要坚持,经过几番交涉之后,她们一人退了一步。最后,沈炘剪了一头少年感短发,还能别到耳后的那种。 她们用的情侣头像也是男女之间用的,她用女的,沈炘用男的;还有双方之间的备注,她给沈炘备注的是哥哥/老公;其次,每当要亲热前她都要沈炘学着男人去聊dirtytalk…… 因为这是沈炘的第一段恋爱,所以她才会在发现对方不正常的情况下,还选择去包容去谅解。直到真心被耗尽,在陪她扮演了半个月的“男女朋友”之后,沈炘果断提出了分手。 彼时,沈炘刚给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提交了研究生的申请材料。 学业的压力加上感情的打击,那段时间里沈炘明显感受到自己快被逼疯了,每天无精打采地躺在房间里,朋友叫她出去,她也一一拒绝。 在翻看手机相册,决定把前女友的一切照片都删除时,她翻到了几张陈年旧照。 那是她刚来瑞士没多久,爸妈给她发的家里的照片,上面的人她都还记得,只是很久没见了。 也就是在这个机缘下,她鬼使神差地订票回国了。 可回来之后,她又有些犹豫了。 沈家是百年世家,家族里一向男多女少,尤其到了她这一代,家族里只有两个女孩儿,其他的不是表哥表弟,就是堂哥堂弟。 沈炘的爸妈都是京都大学的教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更是当年名震文坛的大儒,身为爸妈的独生女,家族里稀薄的女丁,沈炘自小被寄予厚望。 所有人都想把自己的毕生本事教授给她,今天你必须学这个,明天你必须练那个……她没有片刻是闲暇下来的,家族里长辈脸上的笑容也不是对着她产生的。 十五岁那年,在中考结束后,她彻底从那个牢笼里解脱了。 她选择了自杀。 在医院被抢救回来后,沈炘整个人都更加不对劲了,爸妈整日守在她身边。在得知她的自杀缘由之后,他们夫妻俩背着家族里的长辈,把她偷偷送出了国。 这也是她的意愿,也是爸妈为她做出改变的第一步。 沈炘把手机页面切到通讯录界面,因为妈妈前两天发消息说去南方做学术调研去了,现在应该还没回来,所以沈炘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对方电话铃声响起,沈炘等了好久始终没人接听。 沈炘的父母都在京都的大学里任教,只是不在一个学校,这俩人虽然一把年纪了,但还是一个比一个拼。 爸爸之所以没接电话,估计又是在忙什么讲座吧。按照他的习惯,一般有什么重大活动时,他都会把手机铃声调成静音。 沈炘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自言自语:“一个人去的,那就一个人回呗。” 她拖着行李箱往出口处走,因为好多年没回国了,对于国内好多软件的使用,她也是完全是个新手。就比如下载个打车软件,她还要去网上搜搜哪个靠谱点。 一番折腾后,终于打到了车。沈炘在机场外转了转,她走到一个自动贩卖饮料的机器前,盯着看了会儿,她拿出手机对着上面的二维码扫了扫。 她点了一瓶柠檬汽水,刚付完款,汽水却在弹出的瞬间卡住了。沈炘傻眼了,脱口而出:“Schei?e !” 碰巧这时,有人走了过来。 沈炘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眼睛一直盯着贩卖机,她要找找上面有没有写明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终于在她找到投诉方法并完成了一系列步骤后,一品柠檬汽水递到了她的面前。 “给。” 抬头的一瞬间,沈炘如同见着了画中人,愣了神。这是一个身着藕粉色旗袍,挽着低发髻的女人,她的一对柳叶眉下是一双琥珀色的瞳孔,嘴角微微扬起,笑靥如花。 沈炘小时候总看见家里女性长辈穿旗袍,可没有哪个能穿出她的效果,能让她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沈炘“哦”了一声,接过女人给的汽水。 “Danke……不是,谢谢!”沈炘说习惯了德语,一时嘴瓢了,“我把饮料钱转给你吧。” 女人却说:“不用了。” 说完,她便走了。 沈炘一直杵在贩卖机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女人远去的背影,直到网约车司机的电话打了过来,她才停止了这场不明所以的失落。 原本她是想回爸妈家的,可网约车走的那条路刚好经过了外婆家,沈炘往窗外看了两眼,便叫停了下来。 沈炘在这里下了车。 沈炘拖着行李箱,站在了那扇熟悉的朱红门前,大门没关上,虚掩着。 红漆已经落了斑驳,门外的石狮还在,只是那棵树已经不见踪影了。 这一刻,她愣神了。 她想起许多年前,外婆握着她的手,教她运笔,声音沉静:“藏锋,不是软弱,是为了让力道真正透进纸背。” 沈炘推开大门的一瞬间,一股清冽的花香扑鼻而来,院子有处荷花池,这个时节正是北方荷花盛开的时候。 来不及欣赏荷花盛开的美景,沈炘深吸了一口气,又呼了出来,然后叫了一声“外婆”。 没有人回应。 她又喊了一遍。 还是没人应。 沈炘拖着行李走到里屋,她给自己倒了杯水解渴,顺便打量着屋里的陈设。里面大部分都家具都没变,只是多了一些小装饰品。 她放下水杯,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估计是外婆出去溜达完回来了。她想着见到外婆的时候还是笑起来比较好,于是在迈开步子的那一刻,脸上就已经挂着笑容了。 在拉开门扉的一瞬间,一双沉静的眼眸猝然撞入了她的视线中,再定睛一看,沈炘双目圆瞪,门外站着的女人,竟是她在机场外短暂一瞥,惊鸿过隙的那个古典美女。 她还穿着那一身藕粉色旗袍,身姿娉婷,在这古旧的门楣前,像一幅活过来的民国画卷。 “您好,”女人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奇特的、沉淀过的温柔,“我叫覃御华,是来拜访梅慧姝老师,找她请教书法的。” ——覃御华。 沈炘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同时注意到对方双手递过来的一封名帖,素雅的信封,带着淡淡的冷香。 这种复古的礼节,让刚从国外回来的沈炘有一瞬的木讷,但她思忖片刻,立刻理解了。 虽然复古,但恰恰是外婆最注重的。她果然还是有备而来的。 “请问你是?”覃御华看着眼前这个留着中短发、做了蓝色挑染、还打着好几颗耳钉的个性青年女性,目光中多了几分猜疑。 沈炘喉头微动,但还没开口,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她是偷偷回的国,最怕的就是消息立刻传到家族长辈耳中,更何况她当年还声称要跟家族里所有人断绝关系…… 所以,她绝不能暴露身份。 沈炘接过名帖,微笑着说:“哦,梅老师暂时外出,我是她新请的助教,叫——” 也不能暴露真名。 “沈青澄。今天是我第一天实习,覃小姐快请进!” 其实她也不算说谎,沈炘是她的大名,青澄却是她的字。 覃御华颔首,道了声“有劳”,迈步走了进来。她步履从容,那身藕粉色旗袍在满院书香墨韵中,非但不显突兀,反而奇异地和谐,仿佛她本就属于这里。 沈炘跟在身侧,忍不住偷偷打量。她刚看了眼名贴上的内容,覃御华家里是做地产生意的,可她身上却无半分浮华,眉宇间流淌着的也是大多数书香门第喜欢的沉静与文气。 乍一看,她倒真像一支在浮世中独自挺立的荷花。 在客厅里,沈炘给覃御华倒了一杯水,然后也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覃御华坐姿优雅,笔直端正,沈炘却在一边坐得难受,两个人独处的氛围太过沉默了,让她非常不自在,怎么坐都难受。 “沈助教,我想问一下梅老师什么时候回来?” 沈炘一愣,回道:“快了,快回来了。” 其实沈炘也不知道,但是根据她对外婆习惯的了解,若是大门虚掩的话,她老人家多半是去邻居家串门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第2章 第 2 章 她们正交谈间,有人走了过来。 隐约听到一阵脚步声后,沈炘和覃御华纷纷朝着同一个方向转过了头。那是一位老人,手上提着个菜篮子,她看着沈炘,愣了好一会儿。 沈炘也看着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这是外婆?记忆中那个身形挺拔,眼神锐利,说话中气十足的老太太,怎么会……变得这样矮小?头发几乎全白了,脸上的皱纹也已沟壑纵横。 外婆浑浊的眼睛一点点睁大,嘴唇颤抖着,那声熟悉的、带着点儿口音的“青澄”似乎就要脱口而出。 沈炘顿时心头一凛,一个箭步上前,轻轻握住外婆枯瘦的手臂,声音压得极低,又快又急:“外婆!等会儿再跟您解释。” 她笑着回头瞟了一眼覃御华,又对梅慧姝说:“梅老师你忘了?我是沈青澄,是您前两天聘用的助教,今天是我第一天来上班。” 外婆的话卡在喉咙里,她看着外孙女焦急而郑重的眼神,虽满是困惑,但还是慢慢点了点头:“哦,是的,我前两天刚聘请的你。” 沈炘虽然松了口气,但心里却涌上一股酸楚。她挽住外婆的胳膊,感觉到臂弯里的手臂是如此纤细脆弱。 “梅老师,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好您的,绝不再给您添麻烦了。”沈炘用着助教该有的、略显生疏的礼貌说道。 梅慧姝听出了她的意思,莞尔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吧,我也知道自己的缺点,我会尽量改,不会为难你的。”外婆愧疚地说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覃御华总觉得她们不像是第一次见面。是梅慧姝太过平易近人?还是沈青澄天生就找老年人喜欢? 有种怪怪的感觉。 “哦对了,梅老师,这位是覃御华覃小姐,她是来找您学习书法的。” 梅慧姝的视线转移到了旁边的覃御华身上。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昇阳地产的人。”梅慧姝说道,“覃小姐如果你只是来学习书法的话,也许我会倾心教授,但如果是为了其他的来的,那我真的无能为力。” 昇阳地产?沈炘觉得这个公司名字有点耳熟,但听起来外婆似乎有点提防着她。 “我明白的梅老师,我只是一心想学书法覃,而您又恰好是这方面的专家。”覃御华小心翼翼地说。 沈炘夹在两人中间审时度势。虽说她自己看人的眼光不太好,但覃御华身上有种很奇特的感觉,她自己也说不上来。虽然不知道这个覃小姐是带着什么目的来的,但沈炘觉得来者是客,怎么着也要先坐下来再聊。 “梅老师,您身体不好,先坐下来吧。”沈炘搀扶着梅慧姝进屋坐下,顺带回头示意了一下覃御华,“覃小姐,你不是有礼物要送给梅老师吗?” 覃御华自知这趟行程会受到阻碍,可没想到帮她一把的竟然是一个新来的实习助教。 她拿出认真挑好的礼物,递到了梅慧姝面前。 “这是明家颖教授的手写书,还有一套西弘大学百年校庆上的限定礼盒。”覃御华将礼品一一陈列出来,摆到了梅慧姝面前。 这些东西并不昂贵,但正好戳中了梅慧姝的心思。看到这一幕,沈炘对这个覃小姐更加感兴趣了,不论她是为了学书法来的,还是其他的,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已经绝非寻常人了。 梅慧姝两眼放光地翻开陈旧泛黄的手写书,看到那些熟悉的字迹,眼中不禁泛起了泪光。 明家颖教授是梅慧姝的本科生导师,她本人在十年前就去世了,当年明教授没少给过梅慧姝帮助,而她至今也深深感念着这份师生情谊。 至于那套百年校庆限定礼盒,是因为母校百年庆典时,她人还在国外,没能回来参加。所以,那也算是她的一个遗憾吧。 覃御华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可为人处世却是滴水不漏,甚至可以说是圆滑有度。不过,这也算是商人的一种能力吧。 “覃小姐有心了。”外婆对她的礼品很满意,这可是连她的外孙女都做不到的程度。 对此,沈炘也是自愧不如,小时候她就对这种人情往来的事情感到头疼,现在在国外呆久了,更加头疼了。 “青澄,你去泡壶热茶吧,去拿我书房里的老班章来泡。”梅慧姝抬眸对沈炘交代了一句,语气正常得就像认识了很久一样。 “嗯。”沈炘答应得很快,转头就走开了。 见状,覃御华发现了一些端倪。沈青澄和梅慧姝之间似乎太过亲近了,她说她是第一天来,可刚才却连梅慧姝书房在哪儿也不问一下,反而很自然地就走了过去。 在来之前,覃御华调查过梅慧姝的身世背景,以及她的家庭信息。只知道她有个外孙女叫沈炘,但在八年前她的外孙女就到国外定居了,之后也没再回来过。 国外?遇见沈青澄那天,覃御华就多次见到她下意识地说出德语。所以,沈青澄就是梅慧姝的外孙女! 她的脑子一下转了过来,沈炘,沈青澄,以前那些文人都会给自己取字的,所以沈炘就是沈青澄! 这么一通分析下来,覃御华的嘴角微微往上扬了扬。可是,她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呢? 梅慧姝跟覃御华交流了一下关于学习书法的事情,沈炘也泡好茶端了上来。 “希望我的泡茶技术没有生疏,没有糟蹋梅老师的上品茶叶。” 沈炘将茶端放在覃御华面前,抬头看着她说:“覃小姐平时是喝茶多还是喝咖啡多?” 覃御华浅尝了一小口,回道:“咖啡吧,不过也只是上班喝。” 沈炘旋即回复:“可是一周里工作日就占了五天呢。” 碰巧这时候,两人的目光倏地对上了。 覃御华扯了扯嘴角,莞尔一笑,沈炘抿了抿嘴唇,也回了一个笑容,然后坐回到了外婆旁边的沙发上。 虽然梅慧姝和沈炘分别了八年之久,可对于自己外孙女的反常,梅慧姝也是能明晃晃看出来的——沈炘对覃御华太过热情了。 聊了一会儿,梅慧姝将两人领到了书房里。 梅慧姝推开那扇沉重的、带着岁月痕迹的红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书卷和淡淡樟脑丸的气味扑面而来。 沈炘的脚步在门槛外顿住了。 熟悉的场景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大脑。 靠墙的巨大书架依旧塞得满满当当,窗边的宽大书案光可鉴人,案上整齐摆放着笔架、砚台、镇纸……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沈炘恍惚看到那个小小的自己,被困在宽大的太师椅上,脚都还够不着地,然后不情不愿地握着比她手指还粗的毛笔,在外婆严厉的目光下,一笔一划地临摹着名家书法的样子。 就算已经练到了手腕酸涩,墨迹常常洇成一团,换来的也只是更严格的督促和偶尔的戒尺。那种被规矩和期望束缚的窒息感,隔了这么多年,竟然依旧清晰。 覃御华回头看了一眼沈炘,见她面色有些发白,轻声问了问:“沈助教,你怎么了?” 沈炘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覃御华也跟了进去,姿态自然地站在书案前,打量着四周。 梅慧姝回头,看见沈炘张望着四下,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掩去,只温和道:“这里大概是我外孙女的噩梦吧。” 沈炘猛然转头凝视着外婆。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还真是令人讨厌,总打着为她好的名号,亲手掐断了我们祖孙之间的情分。” 沈炘的眼眸黯淡了下去,语气平和道:“也许还没掐断呢,现在系上也还来得及。” 这段本该在覃御华看来云里雾里的谈话,在她得知沈青澄就是沈炘之后,已经完全明白了。 梅慧姝走到书案后,打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取出两块老墨。 “我来吧。”沈炘上前拿过她手里的墨,熟练地往那方端砚里注入少许清水,开始缓缓研磨。 梅慧姝看了一下沈炘研磨的举动,接着将话题放在了覃御华身上 说:“覃小姐,你既然说你对书法感兴趣,那不如写几个字给我看看,让我也探探你的底子。” 覃御华微微颔首:“那就只好让梅老师见笑了,到时候还请梅老师多多指点一下。”她走到案前,目光扫过悬挂着的各式毛笔,最后选了一支中楷狼毫。 就在这时,梅慧姝的手下意识地伸向笔架上另一支适合小楷的毛笔,那支笔沈炘小时候常用。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笔杆的瞬间,她的手猛地顿住了,像是被无形的针刺了一下。 沈炘原本还在盯着覃御华看,可一转过头,就看到了外婆的细微举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沈炘心头,酸涩中夹杂着些许刺痛。 就在梅慧姝准备将手收回,若无其事地继续看覃御华准备书写时,沈炘却上前一步,主动伸手,将外婆刚才想取而未取的那支小楷毛笔,稳稳地拿了起来。 梅慧姝愣住了,惊讶地看着她。 覃御华也停下了蘸墨的动作,侧目看来。 沈炘没有看她们,只是垂眸,用手指轻轻理顺笔尖的毫毛,感受着那熟悉的、微硬的触感。然后,她走到书案的另一侧,铺开一张小幅的宣纸,声音平静无波:“梅老师,身为您的助教,我也应该让您看看我的书法水平,看看我这个助教有没有资格待下去。” 梅慧姝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慰藉。 覃御华深深地看了沈炘一眼,然后收回目光,专注于自己面前的纸张。她悬腕,提笔,蘸墨,刮墨,动作流畅而稳定,带着一种经过严格训练后才有的规范和气度。 而沈炘这边,她执笔的姿势依稀还有儿时的影子,但更添了几分随性的自如。从她的字迹上,梅慧姝看得出来,她教出来的人身上有着自己的影子。 沈炘的字,或许没有达到她曾经期望的高度,但那份属于她自己的灵韵还在,这就够了。 “很好。”梅慧姝对沈炘的字评价道,“我很满意。” “能得到梅老师这么高的评价,我应该偷着乐了。” 覃御华望着桌上那张纸,那上面的诗句,眉心忽然跳动了一下。 “水中仙子并红腮,一点芳心两处开。”沈炘的声音忽然而至,“其实,我觉得这首诗和覃小姐也很般配,尤其是今天这身穿搭。” “沈助教不仅有才华,还会说话,一手好字既博了梅老师欢心,又顺带着将我夸赞了一番。”覃御华的眼神里满是赞誉。 “那我还真是捡到宝了,青澄啊,看来我应该免了你的试用期,直接录用才对。” 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紧接着,梅慧姝走到了覃御华身边,仔细端详着她的字。她看得认真,眼神里起初是客观的评判,但看着看着,她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视线在那些笔画的起承转合间流连,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忽然,她的目光定格在“知”字的那一捺上,那出锋的角度,带着一种刻意收敛却依然流露出的锋芒。 梅慧姝愣住了神。这字迹……这笔画间的味道……怎么会如此熟悉?任她怎么努力地回想,也不过是徒劳。 沈炘也去观望了一下覃御华的字,她自小学书法,可以看出来覃御华以前也是练过的。 “覃小姐的字也毫不逊色呀!一看就是有真功夫的!” 覃御华听到她的评价,唇角似乎几不可见地向上弯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 “不错,笔锋锐利,筋骨分明,布局沉稳,冷硬中暗藏渊源。都说字如其人,倒是很符合覃小姐沉稳干练、理性克制的形象。”梅慧姝评价道,“敢问覃小姐的书法师承何人?” 对于这个问题,覃御华洋溢的笑容霎时僵住了,她缓缓道:“我的母亲,只是她已经不在了。” 这真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沈炘见状立即插了一嘴:“梅老师,你对覃小姐的书法评价可真多,对我怎么就廖廖几个字打发了,难道您刚才是在敷衍我的?” 沈炘又对覃御华说:“覃小姐,要是当初和我抢梅老师助教的是你,我还真是输得心服口服的……” 被沈炘活动了气氛之后,梅慧姝再次看向两个年轻人,她们俩之间微妙而涌动的气氛,让梅慧姝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远的思量。 第3章 第 3 章 梅慧姝答应让覃御华来家里学习书法了,不过她不会每天都在家,平时不在的时候就由沈炘来陪她练字。 听到外婆的这个决定后,沈炘的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窃喜不断冒了上来。她努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生怕眼底那点小心思被人窥见。 这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可以长时间近距离接近覃御华的机会。 每次上课前,沈炘都会提前准备好合适的笔墨纸砚,在水盂里注入清水,将书案擦拭得一尘不染。 而覃御华也学得非常认真,姿态端正,悬腕运笔,一丝不苟。她的话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梅慧姝讲解笔法、结构,然后默默练习。 在她听课的时候,沈炘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飘向覃御华。而这时,对方也碰巧会看过来,双方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汇,沈炘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耳根悄然发热。 其余的时候,书房里常常只剩下墨锭研磨的沙沙声,笔尖划过宣纸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沈炘就坐在稍远一点的靠窗位置,手里捧着一本书,目光却常常越过书页,落在覃御华专注的侧脸上。 她喜欢看她微微蹙眉思考的样子,喜欢看她偶尔因为写出一个满意的字,然后唇角就微不可查地放松的一瞬。 她们的关系也逐渐拉近了。 以前那句客套的“覃小姐”直接变成了“姐姐”,覃御华对她“沈助教”的称呼也变成了“青澄”。 但这对沈炘来说还不够,她很确定自己喜欢上了覃御华,于是她便开始尝试着寻找靠近的理由和话题。 “姐姐,喝点水,休息一下吧。”她会在覃御华练习告一段落时,适时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清茶。 “嗯,谢谢。”覃御华接过,礼貌回谢。 “这幅字的笔力好像比上次更沉稳了。”沈炘状似无意地评价,试图引起更深一点的交流。 但覃御华的回答总是简洁,将功劳归于老师,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私人化的讨论。 沈炘并不气馁。她像一只谨慎的猫,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边界。 在整理着散放的宣纸时,沈炘用尽量随意的口吻问道:“姐姐平时工作那么忙,还有时间来学书法,真是难得。像你这样优秀又好看的人,追求者肯定很多吧?” 问完,她的心跳如擂鼓,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纸张边缘。 覃御华正在涮笔,动作没有停顿,水流声淅淅沥沥的,她的侧脸线条依旧清冷,声音平静无波:“还好。个人琐事,不值一提。” 她直接将话题封死。 沈炘又迂回地提起一部最近热播的、带有同性情感线的文艺电影,试探着问:“覃小姐看过这部电影吗?觉得里面的感情处理怎么样?” 覃御华抬起眼,目光扫过沈炘带着些许紧张的脸,回答得四平八稳:“最近太忙,没时间关注影视,艺术作品,大家见仁见智吧。” 她像一座防守严密的城堡,所有的试探都被轻飘飘地挡了回来,不留一丝缝隙。可沈炘的心却一点点地沉了下去,那种无处着力的失落感让她有些难受。 但她依旧没有放弃,反而生出一种执拗。 她不信覃御华真的感受不到,或者说,她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在她不忘初心的一个下午,课程结束后,覃御华接到一个电话。 书房很安静,尽管覃御华压低了声音,但某些关键词还是断断续续地飘进了正在收拾书案的沈炘耳中。 “……李太太,您太客气了。上次和您儿子吃饭很愉快,只是……我近期工作确实很忙,恐怕相亲的事,也只能往后拖一拖了。” 后面的听不清了,但“李太太”、“您儿子”、“相亲”这几个词,像几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沈炘的耳膜,直抵心脏。 她僵在原地,手里捏着一块刚刚洗净,还带着湿气的墨锭。不知道是净了水的墨锭太凉了,还是真相太叫人寒心了,沈炘只觉得浑身都被冻住了。 和男人相亲。 原来如此,她的性取向是男的。 看来,所有的婉转回避和礼貌疏离,都有了最合理、最残酷的解释了。她不是感知迟钝,不是性格使然,而是因为她本就不是同路人。 她喜欢的,憧憬的,小心翼翼靠近的这个人,是一个会被安排与男人相亲的、标准的“直女”。 那一刻,沈炘感觉自己的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灰白。心底那点不甘心的、微弱燃烧的火苗,被一盆冰水彻底浇熄,连一丝青烟都没有留下。 心如死灰,也不过如此。 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默默地放下墨锭,用毛巾擦干手。原来这段时间所有的试探、所有的窃喜、所有辗转反侧的夜晚,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一场自导自演的荒唐默剧。 爱上直女果然是拉子的宿命! 覃御华接完电话回来,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通电话只是最普通的公务联络。 看到沈炘无精打采的样子,覃御华不明所以然地关心起来:“青澄,你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沈炘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摇了摇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谁失恋会好过啊,更何况她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失恋了两次! 虽然知道了真相,但沈炘却没有选择逃避。 她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书房里,为覃御华准备好练字的所有东西,依旧安静地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 只是,她不再试图寻找话题,不再偷偷凝视,目光大多数时候都落在自己膝盖上的书本上,或者窗外的云卷云舒上。 或许她这辈子都跟恋爱无缘吧。 覃御华似乎察觉到了沈炘的沉默,但并未多问。她们之间,恢复到了最初那种纯粹的、近乎无声的交流模式。 三个人,一个教,一个学,一个辅助。空气里只有墨香流淌,仿佛之前所有的试探和波澜都从未发生。 这样压抑的陪伴,持续了一个多星期。 直到周三的一个下午,沈炘想往常一样提前到了书房,她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等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来临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覃御华却没有出现。 沈炘的心开始不安地跳动。 是堵车?还是临时有急事? 就在她犹豫着是否要发信息询问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覃御华发来的消息,消息很简短,公事公办的语气: 「青澄,抱歉。公司有紧急事务需要处理,且后续项目要持续推进,时间恐怕协调不过来。所以接下来的书法课,我可能都无法前来参加了,麻烦你向梅老师转告一声。这段时间,多谢你和梅老师的指导与照顾了。」 沈炘盯着那几行冰冷的文字,看了很久很久。窗外阳光正好,落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原来,连这样绝望的、无声的陪伴,也是一种奢侈。 沈炘慢慢地蹲下了身体,她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里。她没有哭,只是觉得浑身无力,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大块。 接下来的几天,沈炘都处于一种明显的失落和郁闷之中。她食欲不振,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常常对着窗外发呆。 梅慧姝在院子里闲逛,总能看见沈炘在书房里发呆,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没有点破。 书房依旧整洁,文房四宝安静地各归其位,只是少了那个清冷专注的身影,少了那缕淡淡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冷香。 院子里的荷花开得极好,尤其是还有一株极为特别的并蒂荷花。 因为当年太过任性,沈炘在出国后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包括儿时玩得还不错的朋友。现在,她想找个谈心的人都没有,只能把自己泡在那些建筑杂志和京都报纸上。 她在瑞士读的是建筑专业,这天她在京都商报上意外发现了一个很感兴趣的建筑——御华楼。 至于为什么感兴趣,原因不言而喻。 这栋楼位于城南边,据说是当年的文氏家族所建,因为战争的原因,文氏一族人基本迁居国外了,至今不知去向。 商报上说,昇阳地产的老总覃阳昇有意将御华楼重新打造成下一个“地产帝国”。 看到这个消息,沈炘还是略有些惋惜,古建筑与社会发展之间的平衡问题一直被关注,但真要做出两全其美的方案,属实是个难题。 沈炘正准备往下看,大脑突然转折到了“文氏家族”这四个字上。 文家当年也是京都有名的书香世家,祖上大多都是从政的,只是到了民国时期政治权力被削弱,以至家道中落。 那时候梅、沈、文三家应该是有过交集的,而且估计交情不浅,这么一想,沈炘又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文家的东西。 对于家族里的那些往事,沈炘了解的也不多,真要询问的话,还是得问祖上的老人。 第4章 第 4 章 沈炘蜷在床上,窗帘拉得严实,只留一条缝隙透进些微天光。她试图用睡眠麻痹自己,逃避覃御华离开后那无所适从的空虚感。然而,这样的安慰也没持续多久。 门外,嘈杂的人声涌到了她的耳朵里。起初是模糊的交谈,很快变成了清晰的、带着某种急切和不容置疑的声音。 “青澄肯定回来了!我前两天在大街上亲眼看到的!” “青澄呢?让她出来!这孩子,回来也不说一声!” “这孩子一去八年,音信全无啊!她太爷爷现在还每天念叨着她呢。” “哎呀妈,你小声一点,青澄要是听到你这声音估计又吓跑了。” …… 沈炘猛地睁开眼,心脏骤然收紧,这声音是?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她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从门缝里悄悄窥视着外面。狭窄的视野里,果然挤着几张熟悉又令人窒息的面孔——表哥领着头,姑妈正激动地比划着,叔公板着脸,堂妹一脸无奈地站在后面,外婆刚出来就被这几个人围住了。 沈炘背脊一凉。 她回国后一直小心低调,除了外婆和爸妈,几乎没接触过其他亲戚。那她回来的风声是谁走漏的? 沈炘闭了闭眼,知道躲不过去了,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睡得有些皱的睡衣,猛地拉开了门。 此时,门外的喧闹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大家都来了啊。”沈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不好意思,我刚起。” “青澄,”叔公率先说话,目光一直锁定在沈炘脸上,“回来是好事,但于情于理,你都该跟家里说一声。一个人躲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姑妈也随即附和。 这种场景其实沈炘早就预料到了,只是来的太快了,她还没反应过来。 “我……刚回来没多久,时差还没倒过来,想安顿好了再告诉大家。”沈炘的指甲都陷进肉里了。 “安顿?”姑妈嗤笑一声,“要不是你表哥前两天在商场看到你,跟我们说了,你是不是打算一直这么‘安顿’下去?” 表哥?沈炘心里一沉。 她暗自懊恼,却也无话可说,在庞大的家族网络里,个人的行踪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总会扩散到意想不到的角落。 看到沈炘为难的样子,外婆立即站出来帮她说话:“咱们做长辈的,也不要把孩子逼得太紧了,让她先缓缓吧。” 外婆在一众人里还算颇有威望,她说话别人也要给几分面子。 场面总算被控制住了,但沈炘还是得做点什么。 “对不起,让各位长辈担心了。”她低声说,姿态放得很低。除了道歉,在此刻,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果然,她这样做还是有点用的。 姑妈看着她这副样子,严厉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许:“行了,人回来就好。明天,你太爷爷在祖宅设家宴,给你接风。你必须到场。” 家宴?接风?沈炘的心猛地一沉。 这事怎么还传到整个家族里了?!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场面——看似温情脉脉,实则暗流涌动。她将成为目光的焦点,接受或明或暗的审视、追问,甚至是指责…… “不是,叔公、姑妈,我能不能……”她试图找借口推脱。 “没有商量余地。”叔公语气不容置疑,“这是你太爷爷的意思。明天下午五点,所有人都会在,你也必须准时到。”他说完,深深看了沈炘一眼,转身率先离开。 沈炘无助地看向外婆,企图找她寻求帮助。 外婆摇了摇头,她也没办法,毕竟沈炘的太爷爷也是她的长辈,她也不好忤逆。 姑妈临走的时候,叹了叹气,堂妹对沈炘说了几句话,大概意思都是叫她不要担心,长辈们不会为难她的。 堂妹比沈炘小五岁,作为年长的一方,沈炘被寄予的厚望是堂妹的好几倍,甚至还要做好典范,做个好女儿的同时,也要做个好姐姐。 等表哥跟外婆说完话,拍了拍沈炘的肩膀后,院子里才重新恢复安静,仿佛刚才的喧嚣只是一场幻觉。 “一家人总该要坐下来好好聊聊,你放心,至少现在,我和你爸妈是站在你这边的。” 家庭,家族,这两个概念相似但又不相同,可无论是哪一种,沈炘似乎都应付不过来。 * 为了第二天的家宴,沈炘焦虑了一个晚上。 天都还没亮,沈炘就开始在院子里踱步了。她也想过逃跑,可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要是再逃一次,估计她真的要被家族除名了。到时候还得牵连爸妈他们。 她已经是能独立思考的成年人了,自己的事也该自己扛了。 去拿了几套衣服出来试,最终还是选了一条款式简单的黑白撞色连衣裙,她还把夸张的耳钉给摘了,换成了简约的珍珠耳钉,头发两边的挑染也被她小心翼翼地藏进了黑发里。 毕竟在这个家里待过十几年,沈炘深知藏势才是最有利于自己的。 中午的时候,她和外婆一起去了爸妈家,他们打算一起过去。 半路上出租车堵住了,在等待交通疏散的过程中,沈炘往窗外看了一眼。与她们相反的另一条车道上,她看见了覃御华。 她扎着一个低马尾,低头看着文件,旁边大概是她的助理,两人交谈了一会儿,车窗就关上了。 沈炘咬了咬嘴唇,别过了头。 “怎么了青澄?”外婆问她,“是不是开始害怕了?” 沈炘心不在焉地回了句:“不是。” 爸妈跟学校里请了假,跟沈炘和梅慧姝碰了面之后,四人一起坐车去到了沈家的老宅。 车子越是靠近,沈炘的心情就越是沉重。 青砖高墙,朱漆大门,石狮子威严矗立,这里承载着沈家几代人的荣耀与规矩,比外婆的严格,沈炘更害怕这个姓氏带给她的压力。 小时候,爸妈因为工作原因常年不在家,沈炘就是在这个大宅子里长大的,长辈们看着她总是笑脸盈盈的,对她也关心备至。 可是,这一切都是基于她是沈家的人,作为沈家这一辈里的第一个女孩儿,家里人都希望她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大家闺秀”。 他们刚下车就碰到了赴宴的其他人,众人纷纷围了上来,一开口就要提及沈炘。粗略对付过去后,所有人穿过庭院,来到灯火通明的主厅。 还没踏进去,喧闹的人声就传来了,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热闹。 沈炘在门口顿住了。 “放心吧,有妈在呢。”妈妈拉起她的手,“你太爷爷常常念叨着你,只要过了他这关,其他人不会说什么的。” “妈,你这样说我压力更大,太爷爷喜欢的是小时候的我。而且他老人家都一百多岁了,我真怕到时候哪里做错,给他老人家气出问题来。” 沈炘的爷爷奶奶在她还没出生前就意外去世了,那时爸爸才十几岁。因为这个缘故,太爷爷就对爸爸格外疼爱,尤其是有了沈炘之后,这份疼爱就加倍转移到了沈炘身上。 爸爸听到了她的担忧,说:“澄澄啊,你到时候就尽量看爸爸眼色行事,再说你太爷爷这么大年纪了,大家肯定也会收敛一些的,不会为难你的。” 沈炘知道,爸妈在这个家族里算是比较开明的了,当初顶着压力把她送出国,也不知道他们遭受了多少非议。 “虽然这是沈家的家宴,但我是你外婆,你就算被指责,我也会帮你挡着的。” “嗯。”沈炘昂首挺胸跟着进去了。 身为这场家宴的主人公,沈炘一出现在门口,厅内的谈笑声瞬间低了下去。 无数道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她身上。 太爷爷端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一头白发的他看起来还是精神十足的样子。 旁边是几位叔公叔婆,再往下,是几个伯伯和姑妈,以及众多或熟悉或陌生的平辈、小辈。 沈炘先去跟太爷爷打了个招呼。 “太爷爷,不孝曾孙女向您赔罪来了。” 太爷爷两眼放光,手也在颤抖,他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沉淀的力量说道:“你就是小青澄?” 沈炘点点头。 太爷爷深深呼了一口气:“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他拉着沈炘说了好多话,基本都是关心她一个人在国外过得好不好的。 就在宴席开始的时候,沈炘被安排在了太爷爷旁边,这要放在平时,她应该坐在小辈那一桌,紧挨着父母的。 因为太爷爷的这份偏爱,席间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责她,大家也都若无其事地交谈着。 沈炘把在国外的一些趣事跟太爷爷说了,老爷子就算牙齿都掉光了,也要跟着开怀大笑起来。 等菜都上齐后,大家终于动筷了。 沈炘在一旁给太爷爷布菜,然后就埋头自己吃着。 酒过三巡,气氛稍微热络一些后,一位叔公率先开了口,语气看似正常其实是在责问:“青澄啊,在国外八年,一个人不容易吧?怎么也不常跟家里联系?你都不知道你太爷爷有多想你。” 沈炘放下筷子,抬起眼,笑着回答叔公:“都是我的错,因为个人原因,搞得大家都为我操心。现在我也长大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任性妄为了。” 沈炘举起装着果汁的杯子,说:“给大家添麻烦了,青澄自罚一杯。” 她一饮而尽之后,太爷爷发出了沉闷的咳嗽声,似乎是在发出警告。 关于沈炘以前的事,便就此揭过去了。 接着,有个姑婆谈起了她的学业和未来。 “青澄,听你妈妈说,你刚在瑞士读完本科,不过这本科读完好像也做不了什么,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考虑回国发展吗?” 沈炘回复:“是啊,我这个专业本科读完确实做不了什么,所以前不久我就申请去读研了,应该再过一个月就出结果了吧。” “申请的哪个院校啊?” “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 …… 接下来,围绕着她的话题,全都集中在了学业规划上面。 沈炘看向主位的太爷爷,老人家用颤抖的手给她盛了一碗汤。 “小青澄,快尝尝这个汤。” 沈炘笑着接过汤,一边喝着,一边跟太爷爷聊天。 宴席还在继续,言笑晏晏,推杯换盏,这样的场面跟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沈炘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其实小时候的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待遇,只是太多痛苦叠加在一起,导致她记不起那些幸福的事情了。 宴席中途,沈炘去了趟洗手间。 在出门的那一刻,她远远地看见了覃御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