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千古一帝养成恋爱脑》
1. 火烧行馆
燕绯十岁,是北燕送入大雍帝都的质子公主。
三个月前燕国驻京为质的王子突发疯病,被遣送回了燕国,几乎被遗忘在冷宫里的王女燕绯向燕王毛遂自荐,带着冷宫里另一个傻傻呆呆的小王子,来了大雍的帝都。
宁希510年,腊月。
大雍帝都地处北方平原之地,四季分明。料峭寒冬,大雪纷飞,分外寒冷。
傍晚时分,北燕国的车队冒着鹅毛大雪抵达了帝都,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
临到了下衙的时候,接到城门守将来报燕国王子与公主到了,鸿胪寺的掌客使啐了一口,骂道:“不早不晚,偏赶在这个时候来。北燕小国的蛮子,城外且等一晚能如何?当真不懂礼数。”
数九的严冬,还下着鹅毛大雪,城外等一晚,能冻死人。
来报的城门守将拿了燕绯的好处,少不得替这位小公主说句话,笑道,“辛苦大人走一趟了,那毕竟是燕国远道而来的王子公主,就在城外等着,也耽误弟兄们下值,有劳大人了。”
说着他奉上一袋金饼,这也是燕绯托他转交的。掌客使拿在手上掂了掂,分量不轻,“嗯。”他点头,“到底是本官职责,便走一趟吧。”
天色已晚,掌客使接引了燕绯一行人,前往燕国的驿馆安置。
燕国的驿馆就是上一个燕国王子疯掉的地方。驿馆倒是不小,里里外外二十来间房子,只是年久失修,破破烂烂,更有三个多月没有住人,积着厚厚一层灰土。
侍女红秋推门,被荡起的尘埃呛得连连咳嗽,拂落垂下的蛛网,看见漏风的屋顶和破碎的窗户,窗子下,还有半尺来高的积雪没有融化。
燕绯皱眉。
“条件是简陋了些,下官改日便报给匠作司,派人给公主修屋子。”掌客使打了个哈哈,道,“还请公主屈尊,委屈一二了。”
“大人,”红秋是个直脾气,挡着掌客使不让他走,说道,“这样的屋舍如何能住人?不如这样,劳烦大人先替我们公主寻一间客栈安顿,待屋子修好了,我们再搬回来,如何?”
红秋说着又拿出块银锭子,掌客使看了眼,却没有接,哼了一声笑道,“姑娘说笑了。公主是贵客,岂能去那种小民杂居的地方随意安置?这驿馆再如何简陋,也是我朝圣恩浩荡,给你们燕国人特意修的,公主应当感蒙皇恩才是。再者说,你们北燕那苦寒之地,可不比帝都冷多了?公主就安心住下吧,来日太后有空了兴许会召见公主,公主还是好好想想面圣奏对才是正事。下官告辞。”
掌客使说罢一甩袖子就走,红秋追在他后面要炭火也没人理会。红秋愤愤,抱怨说:“都什么人啊!”
天寒地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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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都冒着哈气,红秋搓着手回来,愁道,“公主,怎么办?这屋子住不得人,咱们去淮国公府,还是码内阁?”
码内阁是燕绯的商会,淮国公苏府,是她的外祖家。
绿夏从院子里捡了被大风刮落的树枝回来,听见这话说,“咱们初到京城,多少双眼睛盯着,且忍一忍吧。”
“可这屋子四面漏风,把少主冻坏了如何是好!”
两个丫头一面说,一面把树枝撇成小段点火。树枝被积雪浸过,湿漉漉的,点起火来全是黑烟,熏得红秋捂着鼻子跳起来找水灭火。
小公主燕绯叉腰,她被气到了。
在燕国冷宫里受委屈就算了,起码燕国冷宫也没短了她的吃食炭火。可这帝都鸿胪寺的掌客使是个什么东西?
燕绯眼睛冒火,拦住找水灭火的红秋。小公主拾起根长树枝凑近火盆子引火,红彤彤的火光倒影在小公主漆黑如墨的眼瞳里,燕绯稚嫩的声音定定地说道,“屋子是给人住的,既然住不得人,不如点了吧。”
宁希510年,十二月初四,燕国质子公主抵达帝都的第一天,燕国驿馆失火,二十来间屋子,烧成了废墟一片。
燕国十岁的小公主从火海里逃出来,脸上身上全是黑烟。小姑娘被大火吓得怕极了,哭唧唧地说,“太可怕了,我要找父王,回燕国!”
2. 燕绯凭借一己之力,把自己闹到了御前。^^……
燕国驿馆失火,初到京城为质的燕国公主与小王子险些命丧火海,这就是外交事件了。
掌客使大半夜的被薅起来,这回用不着塞银子,披上衣服就急匆匆去了驿馆。赶到的时候,火势正猛,红彤彤的一大片火海,呼呼啦啦一群人都在挑水灭火。
“受惊”的燕国小公主坐在火海前面哭的抽抽啼啼,这一条街都是各个诸侯国的驿馆,一座挨着一座,这样的大火,把一条街的王子公主们都闹了出来。一群人围着那个燕国小公主,掌客使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杭绾是海齐国的公主。海齐国八年前被灭国,杭绾那时候才六岁,被俘来京,一直养到现在。百年前的海齐还是前雍藩国之首,而今灭国,着实令人唏嘘。
“呦,掌使来了。”杭绾在帝都生活了八年,三天两头与鸿胪寺打交道,与掌客使熟的不能再熟。她向掌客使打招呼,笑道,“我在请燕国妹妹来我府邸住呢,可她一直哭。唉,掌使也来劝劝?”
掌客使趋步上前,询问燕绯,“公主受惊了,可伤着没有?”
“伤着了,伤的可重可重了!”
燕绯哭唧唧地抬起胳膊,手背上有极轻的一道擦痕,大概洗一洗手,这擦痕就瞧不见了。
掌客使嘴角抽了抽,说道,“下官这就给公主安排新住处,公主随下官来。”
燕绯不走,燕绯裹着大花袄坐在被烧的光秃秃的驿馆门前,一本正经地道,“掌使大人您说过,这驿馆是天家圣恩浩荡,给我们燕国人特意修的。本公主感念圣上恩德,便是烧成焦尸,冻成冰人,也得守住了驿馆,才是本公主对天家的一片忠心呀。”
掌客使听这话耳熟,讪讪道,“公主,这天寒地冻的……”
“大人说的哪里的话?”燕绯故作惊讶,“我燕北可是苦寒之地,不比帝都冷多了?这点雪算什么,小意思,没关系。”她说着打了个喷嚏。
一个喷嚏打得掌客使心头一颤,知道这小公主记仇,不是好惹的角色,赔罪道,“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公主您大人大量,放小的一马,随下官去客栈安置吧。”
“你大胆!”燕绯闻言顿时做出一副被欺辱的神色,扬声怒斥他道,“本公主不远千里来帝都为质,本是要结两国之好,可你、你……”小姑娘被气白了脸,捂着心口道,“你居然要本公主去客栈!可是你大雍的待客之道?本公主虽年幼,却也知贵贱有别,我大燕国使,岂能去那等小民杂居之地!你,你这般欺辱于我,究竟何意?我要见圣上!要见太后!我、我,本公主要回燕国!”
“库嚓”一声重响,大火烧塌了燕国行馆最后一根主梁,噼里啪啦房倒屋塌,掌客使知道,他完了。
燕国虽是苦难之地,却有雄兵猛士数十万。燕绯虽是燕国名不见经传的小公主,却也是代表了北燕的脸面。
出了此等大事,早有人报与鸿胪寺卿和刘相、苏侯、卫国公等肱骨重臣,天色未亮之时,消息已经传进了慈华宫与紫宸殿。
燕绯凭借一己之力,把自己闹到了御前。
小姑娘倒是知道面圣前须得洗把脸,燕绯借了杭绾的行馆洗漱更衣。
杭绾长她几岁,以燕绯姐姐自居,亲热热挽了燕绯胳膊笑道,“论理咱们还是一家子,不知王太后身体还康健?”
北燕的王太后姓杭,闺名扶玉,几十年前替寿安公主和亲北燕,正经是出身海齐王室的郡主。
燕绯知道她祖母年轻时候厉害,可自从十多年前王祖父病逝,这位王太后就深居简出,寻常不理杂事。北燕王后宫佳丽不说三千也上百,燕绯自打出生起就几乎被遗忘,从没见过这位祖母,但这并不妨碍她与杭绾寒暄。
“祖母康健的很呢,时常与我提及海齐旧事,临行前还与我说,来了京城一定要先来拜会姐姐,与姐姐相互照应才是。哎呀,”燕绯掩唇眨眼,“该打该打,论辈分您比我长一辈,我当唤你姑姑才对呢。”
杭绾忙叫她打住,笑道,“我也不过虚长你几岁,不敢托这个大。”又小声对燕绯说,“这京城不比别处,你我处境也比不得旁人,万事都得小心谨慎,若有行差踏错,都是要命的事情。”
燕绯很是受教的模样,拍着心口道,“多谢姐姐提点。我这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刚一来就遇上行馆失火这般大事,还不知等会儿上了殿要如何处置,心里没个主意,姐姐可要帮我。”
燕绯拉着杭绾撒娇,杭绾告诉她说,“先皇后去得早,先帝驾崩的时候,咱们这位今上才六岁,故而如今宫里,是刘太后辅政。又有三位辅政大臣,则是太师卫国公卫老、先帝托孤的辅政大臣刘侯、与圣上的族舅苏相。今上尚未亲政,只要你看好了这几位脸色,便可安心,不会有事。”
这些燕绯其实都知道。她娘那个小破宫殿里没几个人,出宫个一年半载也没人想得起她这个“王女”。所以燕绯是初入京城,可她用妘氏少主妘绯、码内阁少阁主沈飞这两个身份,早把京城里外跑遍了,出入她那个皇帝表哥的寝宫也是家常便饭。
“姐姐不说我还真不知道,”燕绯一脸感激地道,“以后还多请姐姐教我!”
质子公主与亡国公主相谈甚欢,直到宫人来请燕国公主上殿听宣,燕绯才坐上了宫里来接的小轿。
传说几百年前冰月夫人筹建帝都,以极超越时代的眼光设计规划了帝都布局。燕绯挑开帘子一角,看着鳞次栉比的屋宇楼阁,心道,可不超前么,超了上下六千年呢。
在燕绯知道松原妘氏的先祖就是她冰月姐、并和松原郡公白头偕老后,燕绯就知道,她这辈子,大概也得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时代待一辈子了。
莫名其妙的时代,莫名其妙的“任务”。
燕绯郁闷了两天,第三天振作起来,就向她娘宣布创立码内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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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钱财皆码于阁内的意思。妘冰月给妘氏冰卫留下了机关术、回春术、易容术、催眠术四大秘术,妘绯给这个世界带来了造纸术、印刷术等几十项科技创新。如果不是系统强制锁定时代科技树,她甚至要把青霉素、蒸汽机、直流发电机也搞出来——系统不让她拔苗助长。同样被限制的还有火药,系统严禁妘绯打军工的主意。
莫名其妙的系统,莫名其妙的世界。
一路走过去,街上五六十家铺子,有十家挂着码内阁的招牌,十家是码内阁暗中的产业,还有十家用的是码内阁的店面。
对,妘绯就是这么有钱。
妘绯很不懂她娘,放着松原郡公一方诸侯与堂堂淮国公不做,偏诈死去北燕那苦寒之地,给北燕王做后宫里不受待见的小美人干嘛。
妘绯不懂,但是她尊重她娘的选择。
妘绯她娘也不懂精力旺盛的妘绯作天搞地,但也尊重她闺女的选择。
于是母女两个各忙各的,妘绯一半时间都以妘氏少主的身份在松原和帝都间两头跑,还有一半的时间以沈少阁主的身份满地图跑,她娘就给她打掩护。
直到半年前,妘绯跑的烦了,也觉得妘氏少主和码内阁沈少阁主两个马甲不大够用,索性使人给前一个燕国质子出主意。燕国质子早就受够了在帝都寄人篱下提心吊胆的日子,在谋士的撺掇下装疯回国,妘绯就自请入京为质。只是她一个公主分量不够,又带了痴痴傻傻的小王子燕琮。
一前一后两顶小轿落在魏巍宫门前,红秋扶燕绯出轿,又换步撵。
这一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积雪未融,映射着灿烂的阳光,有些晃眼。燕绯抬袖轻挡,看见五射之地外,汉白玉铺就的危危高台之上,墨青色飞檐下,十二根三人合抱的巨柱擎天。
浩浩广场,渭水环绕,红墙朱柱,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武士肃卫,这大雍的宫城,可当真气派庄严。
步撵复又行了小二刻,才到了听政殿。
听政殿前九九八十一道玉阶,衬得燕绯燕琮两个小孩儿,渺小的像蚂蚁一般。
燕绯是个能坐着绝不站着的懒散性子,心里龇牙咧嘴好骂一通冰月没事找事,把帝都宫殿修的这样大这么高,害她一天天多爬多少楼梯?地下的地道就算了,地上的还这么麻烦,实在讨厌。
燕绯牵着燕琮,不管太监连声催促,走走又停停,拖拖拉拉又一刻钟有余,才爬上听政大殿。
“可累死我了!”燕绯才不管什么规矩礼数,一屁股坐在最后一阶台阶上,呼哧呼哧地大声说,“累死本公主了,我得歇歇。阿公,有水吗,渴死了,我要喝水。”
燕国这位小公主,大大咧咧地往台阶上一坐,可当真没把天家威严放在眼里。
听政殿大门敞开,半数朝臣都听见了小姑娘一句“我要喝水”,心中暗道,这一位燕国小公主,莫不也是个憨的?
3. 她在听政大殿上,公然骂皇帝是弱鸡。
燕绯把接引的太监整不会了。素日里这些诸侯国来的王子公主,哪个见了天家威严,不是战战兢兢毕恭毕敬?恨不得两个时辰禁食禁水,生怕憋不住殿前失仪,可这一位倒好,要吃要喝不说,还晒起了太阳!
着实过分了,北燕王的小孩子不懂事,也没个大人管管?
大人原本是有的,北燕王与王太后知道燕绯自幼长在冷宫无人教导,派了正使一、副使二并两个管教嬷嬷随行。但燕绯嫌这群人碍事,路上安排了场山匪打劫的戏码,把这些不相干的人统统留在了土匪寨子里,又使曾怀拿了正使邵全的文书冒充,曾怀是淮国公苏老丞相幕僚的出身。
邵全是个四十多岁的燕北大汉,一脸络腮胡子,操着口燕北口音迎上接引的太监,赔笑道,“嘿嘿,宫使爷您受累,您老多担待!咱家公主年岁小不省事儿,素日里叫大王宠的没边儿,实在管不得她咧。劳您大驾受累,快快取水来咧!”
人嘛,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燕绯在北燕是个病死都没人操心的冷宫小王女,可既到了帝都,受不受宠那不都是她自己说了算?
燕绯自挑了阳光好的地方靠着,眯起眼睛晃着腿,更从袖子里摸出把炒花生来,招呼燕琮也来吃,还扬声朝接引宫使笑道,“我父王说啦,来了帝都就把帝都当家,宫使大人您别客气,呐,”她又掏另一边的袖子,“你也来吃嘛。”
邵全袖手去看太阳,只当瞧不见接引宫使朝他频频眨眼。
燕国的小公主不懂事,她殿前失仪,在宫里当了二十多年差的太监不能失仪。这宫使听说昨夜因着那鸿胪寺的掌客使请这位公主暂去客栈安顿,小公主直道掌客使辱她北燕,偏要掌客使给她说法,说着代国受辱愣是追着掌客使嚎啕大哭了半个多时辰,把掌客使逼得要给她跪地磕头,小公主却又说受不起,故而这事儿现在还没完。
接引宫人不敢这会儿触这娇蛮任性起来不要命的小公主霉头,一甩拂尘,一面去找水,一面使人通禀太后,速召燕国公主进殿。
不多时,殿内传来“宣燕国王质子、燕国公主、燕国正使上殿”的宣召,燕绯站起来,拍拍自己、又给燕琮拍拍身上洒落的花生皮,道,“走喽,进殿。”
先帝后宫空虚,只有一后一妃。皇后是淮国公府大小姐、松原妘氏长女,一妃则是涿阴刘氏女。先皇后死于产后高热,刘妃遂为继后,主理后宫。六年前先帝驾崩,太子年幼,故刘太后临朝听政。
今上如今也才十二岁。
小皇帝板着脸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婴儿肥未消的脸上偏要做出一本正经的威严神情,燕绯看他就想笑。
刘太后入宫时候年纪就小,临朝听政六年,也不过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年轻的太后肤白貌美,朱衣黄裳,曲裾深衣层叠,衣襟与腰带上有金线绣着密密麻麻的云纹,珠冠上的金凤口衔大红刚玉,着实光彩耀目,美的摄人心魄。
燕绯跪地,伏身叩首拜道:“臣女燕绯,携幼弟燕琮拜见圣上、拜见太后,臣女代父王恭祝圣体安泰,太后娘娘万福永年。北燕永沐天朝德化,世代为我大雍保国守藩。”
小姑娘盈盈拜下,恭恭谨谨的,声音也清脆爽利,接引宫使暗自舒了口气,心道总算没出差错。然而,他高兴早了,下一刻,那小公主随着太后娘娘一声“平身”抬起头,跪坐在大殿中间,对着太后娘娘笑嘻嘻地来了一句——
“娘娘,您真年轻,真好看!”
啪,接引宫使心里,好像听见了一片拍脑门的声音。
十岁的小姑娘眼睛明亮,这一声夸赞极是发自真心。燕使“邵全”,对自家小主子不按常理出牌的认识又深了一层。如此便如此吧,他已见怪不怪。他本是淮国公苏老丞相生前最倚重的幕僚,一向以沉稳有谋著称,可自从老丞相病逝命他辅佐少主,他对这个鬼点子百出的小主子就经常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刘太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白夸赞搞愣了一下。身边拍马屁的人不少,可在这等场合、拍的如此直白的却少见。小姑娘生的水水灵灵,一双大眼睛天真无邪,眼神里满是赞美与倾慕,刘太后掩唇轻笑,道,“你这丫头倒有意思,你来说说,哀家如何好看了?”
“禀娘娘,”燕绯口齿伶俐,认真道,“臣女愚笨不爱读书,不识得字,也不知如何形容太后娘娘您的美貌,只是今日见了您,才知道天宫里的神妃仙子该是什么模样,臣女觉得世上最美妙的诗词歌赋也形容不出太后娘娘您万分之一的光彩。太后娘娘您别嫌弃臣女,等我回去了一定好好读书,必要为娘娘写出来世上最美的歌赋来!”
这马屁酸的倒牙,听得殿上的小皇帝嘴角直抽抽。
偏小姑娘一张天真无邪的小脸摇头晃脑说的信誓旦旦,这一副可爱娇俏不会骗人的模样,逗得刘太后咯咯直笑,吩咐宫人扶燕绯起身,招呼她来跟前,问她道,“好个伶俐的小丫头。听说你昨夜驿馆失了火,人可都还好?”
“人没事,只是臣女带来的东西都烧光了。”燕绯顺杆爬的功夫也是一绝,换上一副愁眉不展的神色,道,“只有一件十三彩宝镶金玉如意是父王要我献给娘娘您的寿礼,臣女拼死抢了出来。旁的衣物、被褥、书册用具,都被烧光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是好呢。”
“那是小事,难为你一个小姑娘,背井离乡千里迢迢入京,哀家还能短了你用具不成?”刘太后觉得小丫头讨喜,什么都好说,道,“再吩咐鸿胪寺给你置办就是,鸿胪寺置办不好的,就从哀家宫里出。倒是你这一片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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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难得。”
刘太后发话给燕绯定了“一片孝心”的性,鸿胪寺的人就知道,日后太后眼前的红人,就要多了这一位了。怠慢不得,不但要置办,还得尽心尽力挑好的置办,鸿胪寺卿卫鸿胪忙出列,应道,“谨遵太后懿旨。”
燕绯不客气,笑盈盈应了,左一句夸刘太后菩萨心肠亲切大度,又一句赞刘太后贤名圣威远扬,直把刘太后乐得合不拢嘴。末了燕绯道,“临行前父王告诉我,入京以后要多孝敬娘娘,凡事都要听娘娘您的,您就是咱们大雍的天!”
燕王没说过这话。
这话要命!
大雍的天是天子,天子是谁?那是皇帝。大雍的帝位,岂容太后染指?
这北燕王如此进馋刘太后,作何用意?
燕绯此言一出,朝堂上的气氛陡然一沉。
燕绯恍然未觉。
刘太后轻轻勾了唇。
刘太后轻轻拍了下燕绯的小脑袋,道,“好孩子,你年纪小,口无遮拦,此话不可再提了。”
燕绯顺从地点头,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笑道,“娘娘不让臣女提,臣女就不提了,娘娘说什么臣女都听!”
这忠心表的实在太直白了些。
藩属小国,当真谄媚!小皇帝轩济面色不悦,开口道,“太后娘娘若要与燕国公主闲谈,不如回慈华宫慢聊。朝上若无事,便退朝了罢。”
啧,燕绯心里暗道,这个小表哥,还真是个小孩子脾气,沉不住气呐。
刘太后轻笑,看着他慈爱道,“也是,圣上年纪小,在大殿上闷坐了大半日,着实无聊了。圣上若觉得烦闷,便先回了紫宸殿,玩儿去吧。”
大司马刘侯出言,说起了陇右流民生乱的事情。
听政殿里重新议起政事,小皇帝轩济被晾在了一边,如坐针毡,走不是,不走也不是。
燕绯立在刘太后身边,安安静静的,刘太后知道小孩子干等着无聊,叫宫人搬了小杌子给燕绯坐,又命人拿了茶水点心给她吃着玩解闷。
朝政的事情小皇帝插不上话,只能拿眼睛瞪刘太后脚边的燕绯。燕绯瓜子磕的正专心,发觉有一道阴鸷的目光盯在她身上许久了,不好再装看不见,只得抬头,就看到小皇帝恶狠狠地瞪她。
怎么了嘛。燕绯无辜地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公主挺好心,试探地抓了把瓜子递过去,小声问轩济,“你要这个?”
轩济气恼,别过眼去不看她。燕绯翻了个白眼,轻“哼”一声,用气音对轩济道,“弱鸡。”
宁希510年冬,初入帝都的燕国质子小公主战绩可查:
第一日,火烧驿馆;
第二日,她在听政大殿上,公然骂皇帝是弱鸡。
4. 等你演崩就不好玩了
小皇帝要被气死了。
但燕绯不管,只要她不受气,别人爱谁谁。
刘太后留了燕绯在宫里用膳,席间小公主忙前忙后地献殷勤,刘太后高兴,不但下旨敦促匠作司速速修缮燕国行馆,更赏了一座京郊临水的别院给燕绯住。燕绯欢天喜地地谢了,又领赏赐财宝无数。到了傍晚,刘太后竟舍不得燕绯出宫,于是命人收拾了慈华宫的偏殿,给燕绯小住,等别院与行宫收拾好了,她再回去也不迟。
燕绯欣然谢过,正巧,省得她大半夜的奔波了呢。
梆声响过三道,宫门落钥。
红秋来报,“少主,打听过了,今儿晚上紫宸殿是范冬值夜。”
燕绯饭后已睡了一阵,她天生精力旺盛,每日只需得两个时辰的睡眠便够。有时候忙起来,三天不睡觉,坐着打上一刻钟的盹儿,就又能神采奕奕搞事情了。
“那正好,”燕绯爬起来重新换衣挽发,她换了一身素雅宽大的衣裳,又取出块面纱带上,道,“你在这儿守着,老规矩。”
“是。”
整个大雍帝都的地下暗道遍布,尤其宫城之下,密道交错纵横。
传说大雍帝都地下还有一座城,城垒城,垒三重。妘绯只能下到地下一层,她找到过二层的入口,可是系统说她权限不够。
什么破权限!当时就把妘绯气的直跺门,莫名其妙把她投进这个世界,还限她什么“权限”?还有冰月姐,搞这么复杂难为她干嘛。
不过一层也妘绯够用了,大雍地下地道密室交错丛生,绵延百里,那是超越这个时代的材料浇筑的地道,历时上千年也没有坍塌。
妘绯腕上的银镯子是松原妘氏世代相传的宝物,在妘绯手里,它是可以变换形态的武器,也是联络地下城的终端。妘绯在慈华宫偏殿的夹墙里找到了通向地下的通道,又顺着导航,摸到了紫宸殿下。
上面,就是小皇帝轩济的寝宫。
待伺候的宫人们退下,值夜的宫女范冬悄悄对轩济耳语道,“陛下,方才接到消息,小姐让奴婢和您通个气,她在密室等您。”
“真的?”小皇帝闻言噌地一下从床上弹起,又惊觉自己声音太大,怕引起刘太后的人起疑,压低了声音惊喜问,“你们少主回京了?她今晚要来吗?”
范冬点头,“是。”
轩济身边有两个宫人是妘氏冰卫,另有一个是码内阁的人。妘绯要见轩济,得趁妘氏自己人值夜的时候。
只这一个消息,轩济就兴奋的睡不着了。
轩济只知道妘氏少主是他失踪多年的小姨母的女儿。
六年前父皇病故,病故前父王向松原连发三道密诏,求小姨母回京辅政。父皇说,他唯一能放心的辅政人选只有松原妘氏女,只有妘氏,没有野心。可左等右等,直到父皇亡故,轩济也没有等来松原回信。
于是先帝只得命刘后监国,又命卫国公为帝师、刘侯为辅政大臣、与轩济的族舅苏相三人辅政,相互制衡,直到幼帝亲政。
坐上了那个帝位之后,轩济才明白为什么父王说他只放心妘氏女没有野心。刘太后与苏相只当他是傀儡,假他之名,大肆敛财结党;刘侯手握重兵刚愎自用,常与刘太后政见不和,听政殿上一群人吵来吵去,七八岁的轩济甚至听不明白他们在吵什么;卫相说是帝师,却只把乱七八糟一堆书丢给他自己看,什么医书杂记甚至码内阁的话本子都有,轩济把才子佳人的故事看了不少,朝政却仍一窍不通。
轩济活在所有人居心叵测的监视之下。
轩济知道,这些人不会放掉到手的权力,大概他活不到亲政的那天,就会死。
直到三年前的一天,范冬值夜,悄悄地告诉他说,“陛下,小姐回来了。今夜子时,紫宸殿下的密室见您。”
那是轩济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松原少主,那一年,他九岁。
当时九岁的轩济第一次知道,他的寝宫之下,居然还有地道,有密室。进到密室,就见一张巨大的屏风摆在厅中,隐约能看到屏风后坐了个窈窕纤瘦的女子,那女子身影被烛光拉长,投在屏风上,看不清身形样貌。
屏风两侧守着一男一女,黑衣抱剑,两人都作侠士打扮,拦着他,不让他越过屏风半步。
屏风后的女子也不出声,屡屡被拦的小皇帝顿时怒从心中起,积攒了多年的怨气倾泻而出,道:“姨母作何神神鬼鬼的模样!母后亡故你不回,外祖亡故你也不回!父皇病故,求你请你回来你还不回,这时候回来干什么?面也不肯露,姨母也是要把朕当傀儡吗?”
九岁的小孩子发起怒来像蛮牛,怒发冲冠,一脚踢翻了楠木屏风。屏风挺重,“咣”的一声向着后面的女子砸去,屏风后女子发出一道惊呼——
轩济听那惊呼觉得声音年龄不大对。
那一男一女两位侠士,一个忙去扶屏风,一个去扶他们主子,轩济跟着过去,才发现,屏风后面坐着的,是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女孩儿。
女孩儿一身素纱直裾深衣,外罩青色大氅,衣摆处绣了两朵小小的纯白莲花。小姑娘蒙着面纱,额头被屏风砸了个红红的大包,可怜的眼神看着他,含泪道,“三年前我娘病故,接到先帝密诏的时候,我正在料理娘亲后事!如今孝期刚满,就来投奔表兄,哥哥怎可如此欺我一介孤女?”
妘绯泫然欲泣,一面眼里泪水打转,一面咳嗽,看起来虚弱不已的样子,她继续道,“我生来就有不足之症,经不起路途颠簸。母亲独自养我艰难,生前守着我在松原,寸步不敢离开。我是万忍不得旁人欺我母亲的!表兄若有气,冲我来便是,何必连累先母!”
妘绯激动,咳咳地咳个不停。又气又急,小姑娘带泪的眼睛更红了,那虚弱的模样叫人心疼。
轩济傻了,手足无措,实在不知如何应付这等场面。他气焰顿消,矮下声音连连赔罪道,“是朕不好,朕莽撞了。妹妹别生气,朕实在不知小姨母已经……”他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半跪在妘绯跟前哄她,“都是朕的错,妹妹骂朕好打朕也罢,别哭了,别生气了。”
妘绯别过身去不理他,把轩济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侠士打扮的女子看不下去,轻轻拍着妘绯的背给她顺气,劝道,“少主,您且缓一缓,当心咳狠了岔气。”那眼神却在对妘绯说:差不多得了,小姐,别演了,等你演崩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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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玩了。
妘绯不管,狠狠抽泣了一下,站起来道,“既然表哥厌我,这帝都不回也罢!左右也活不长,不如死在松原了干净,何必招人嫌弃!洛湘洛方,我们走!”
顿时把轩济急坏了,拦住妘绯不让她走,又赔礼又道歉,又赌誓又讨饶,急的小皇帝团团转。
洛湘洛方两个也装模作样地劝妘绯,搭台阶叫她赶紧下。小姑娘这才止住眼泪,傲娇地轻哼一声,对轩济道,“那,这一次,且算原谅你了。”
轩济如蒙大赦,连声好妹妹地哄妘绯。
妘绯终于被哄舒坦了,噗嗤笑了一下,轩济也笑了,长舒了一口气。
“京里的事情我都知道,明白你的不易。”妘绯轻咳,柔声说,“我只问陛下一句,您想做一个怎样的帝王?”
轩济心中一震,这是第一次有人问他,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轩济正经书学的不多,话本子倒是看了不少,他想了想,道,“我想成为,像立国的太祖、像祖父武帝一样的人,不,我想超越他们,肃清外戚、一统诸国,我想开创一个最伟大的盛世,做大雍最厉害的帝王。”
这愿望着实宏大,甚至可以说不自量力,外戚之患自几十年前后雍复朝的杭刘之争绵延至今,藩王们分疆裂土而治更是几百年的治国之基,没有人可以动摇。
妘绯听了却没有笑他,握住轩济的手,妘绯郑重道,“好,那么从今往后,我来帮助陛下,实现您的宏图霸业。”
妘绯的声音似有魔力,轩济一时竟觉得失了心神。那一刻他生出一个念头,松原妘氏几百年的传说是真的,这个娇小体弱的姑娘,当真是上天降给他的神女。
妘绯给轩济带来了很多书,夜夜陪他研读,教他帝王之术。书册摆了半间密室,有儒家、道家、法家、兵家、墨家等等百家学说,也有《二十四史》、《资治通鉴》等等史书巨著,甚至于《天工开物》、《徐霞客游记》这等闲书也有。
百家学说倒还罢了,那二十四史记得东西着实奇怪,轩济忍不住问这都是哪里的事情,妘绯摊手,装傻说,“我也不知道,都是松原文鉴阁的藏本,我觉得有用就挑给你了,且将就着看吧。”
松原是个神奇的地方,文鉴阁里的藏书奇怪也不足为奇。轩济不疑有他。
妘绯总是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神神秘秘的,这一回又消失了大半年。
轩济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妘绯的名字,只得“妹妹”的叫着。他问过妘绯的名字,妘绯却说自己没有名字。
“我生来身子就弱,母亲就没有给我起名字,”妘绯说这话的时候满脸愁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阴影,细声怅然道,“母亲说,没有名字,阎王爷的生死簿上便勾不走我了。却不想,母亲她……”小姑娘说着掩面而泣,“竟先我走了一步!”
妘绯悲从中来,泫然欲泣,故而轩济再也不敢向妘绯提名字的事了。
轩济一滴滴数着漏钟。
漏钟的标线浮过子时三刻,轩济床头的铃铛轻轻动了一下。
“妹妹来了!”轩济听到暗号,急匆匆套上鞋子,掀起床下的地砖,一跃跳下密道。
5. 朕把寿命分你一半
三年过去,妘绯与轩济会面的密室布置的十分精致。妘绯身体不好,她坐久了腰疼,密室里就专门放了个贵妃榻,铺着厚厚的被褥,妘绯喜欢窝在榻上看书补觉,轩济喜欢一边读书,一边看他妘妹妹温柔恬静的侧脸。
妘绯喜欢看码内阁的话本子,尤其爱看那些才子佳人的狗血故事。轩济的御书房里别的不多,就卫老太师送来的话本子多,统统都搬到了密室里给妘绯看。
明亮的烛光雀跃,映在小姑娘精致的眉眼上,轩济觉得他的妘妹妹定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姑娘,哪怕他至今没见过妘绯面纱下的真容。
“你的喘疾怎么样了?”轩济见妘绯还带着面纱,就知道她的病还没有好,见不得冷气凉风,问她,“你之前说要去淮南求医,可寻访到了神医?好些了吗?”
妘绯叹了口气,又咳了两声弱弱地道,“我该是知道的,松原仁心阁都治不好的病,别处又能有什么好法子呢。我这身子,我自个儿清楚,能活一日,便算一日吧。咳咳。”
“你别这么说。”轩济听她这么说自己,心里很不好过,道,“朕已命太医署遴选天下名医,定能找到医好你的法子。不许你天天把生啊死的挂在嘴边上,知道不知道?你得陪朕,朕把寿命分你一半,妘妹妹,朕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妘绯看着他,眨眨眼睛,抬手揉向轩济眉心,轻轻笑道,“怎么倒把你愁上了?眉头都拧在一起啦。好了好了,谨遵陛下圣旨,我不说了,长命百岁的,陪着陛下。咳,咳咳。”
妘绯忍不住一串咳嗽,又打了两个喷嚏。这回倒不是演的,昨晚上闹得太厉害,大冷天的给外面又哭又撒泼,天寒地冻的折腾一晚上,妘绯觉得她把自己作的有些伤风。
轩济忙给她拍背,又起身去倒水,回来一面扶她喝水,一面拥手背试她额头,“你发热了?”
妘绯自己倒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身上有些发软发虚,“兴许是吧,昨个儿夜里赶路,大约有些着凉了,不要紧,休息两日便好了。”
既然生了病,妘绯的声音更虚弱了三分。
把轩济心疼的不行,扶着她躺下,又给她盖好被子说,“早一日晚一日都无妨,你身子要紧。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妘绯摇摇头。
“你安心睡吧,我在这儿陪你。”
“表兄,我睡不着。”妘绯娇声着轻轻说道。
“那我给你讲故事?”轩济问她,“太师这半年又给我送来许多话本子,有几本挺有意思,我念给你听?”
码内阁以造纸、活字印刷起家,市面上的话本子都是妘绯雇人写的,甚至不少是她自己起草的梗,她看话本看的不是故事,看的都是书行给她赚了多少银子。
妘绯拉拉轩济的袖子,说,“陛下,在外面奔波的累,我想回家了。”
日思夜想的事情突然砸在头上,轩济一时不敢相信,妘绯的“回家”可是他想的那个“回家”。“你是说,”轩济惊喜地问,“你要回淮国公府了?”
苏老丞相出身淮阴苏氏,几十年前追随武帝立朝有功,封淮国公,世袭罔替。只是苏丞相的夫人乃是松原郡公妘婳,夫妻两个只生了两个女儿,长女入宫为后,次女带着妘氏冰卫跑去了北燕冷宫,一去就是十几年,与京城再无联系,生死也不知,淮国公的爵位是以无人继承。
苏老丞相后继无人,可淮阴苏氏子弟众多,各个都挤破了头想争淮国公府的香火。众望所归的是大司空苏相,他是苏老丞相的族侄,是先帝托孤的辅政大臣,苏相本人也志得意满,只等皇帝下旨尊封。
可刘太后岂能容苏氏势大?她不喜苏相压刘侯一头,故而压着,迟迟不肯下旨。一拖就拖了三年。直到三年前,一个名叫楚回的少年人带着妘氏信物入京,上殿言道,妘氏少主尚在人世,淮国公府的爵位由谁继承是国事,但也是老丞相家事,理应有苏老丞相的孙女来选。
只要不是苏相,这一点刘太后与妘绯很能达成共识,于是刘太后说着正是此理,又把此事压下,道都等妘氏小姐回京再议。
这一拖,又拖了三年。
“正是。”妘绯笑道,“这些年东奔西跑,也没能把病治好,我想着不如回来,就安安心心地静养,兴许还好一些。”
妘氏的小姐是个病秧子,娘胎里的不足之症,不是在求医就是在求医的路上,全京城都知道。
轩济闻言开心的藏不住,眉开眼笑地道,“回来就对了,我守着你,才放心。”
妘绯这一步两喘三咳的虚弱身子,动不动就消失大半年,轩济怕死了哪天她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知都不知道,几日收不到她报平安的书信就提心吊胆。
妘绯笑眼弯弯,眼睛里只有轩济,“我常住京城,陛下这般高兴?”
“那是自然!”轩济立马道,“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多想你。”有多担心你。
妘绯低头浅笑,两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
“昨日燕国公主入京,今日上殿。”轩济记得燕绯在听政殿上公然骂他弱鸡,愤愤道,“那个燕国公主,简直胆大包天!大殿之上竟堂然以刘后为尊,那北燕蛮国,眼里可还有朕?”
有,但是不多。妘绯心道,大雍这朝廷,刘太后与刘侯掌握了半壁江山,而下以苏相为首的淮阴苏氏又掌半边,剩下的那四分之一,一半被中山卫氏、龚平薛氏、邹昌梁氏等世家瓜分,一半又被海齐旧臣、淮南国、湘南国、北燕国等藩国举荐上来的官僚所占。尚未亲政的小皇帝,着实没什么话语权。暂且能苟着命,已经很是不错了。
这也是无论燕绯妘绯还是码内阁阁主沈绯都受制于人的地方,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太短,而这个朝代又以举荐孝廉为选官之策,没有科举,她实在没办法在朝廷的文武官僚体系里安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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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码内阁倒是砸钱捐了几个小官,但无根无基,升迁太难。这打着“举贤不避亲”旗号的任人唯亲的时代,庞大的官僚集团由血缘和姻亲维系,朝上与军中的席位都被划分的明明白白,当真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铁桶一般。
有钱能使鬼推磨,可这个世道,有权能让磨推鬼。可惜,现在的妘绯,只有钱,没有权。
如果可以,妘绯只想当沈绯,开开心心地躺着赚银子。可是没办法,系统给了她任务,要她辅佐明君,开创盛世。什么叫盛世?妘绯把上下六千年翻了一遍,对应这个外戚擅权、藩国割据的时代,觉得秦王扫六合、统一度量衡大概算“盛世”。统一度量衡码内阁在推,至于扫六合这个……妘绯只好陪这个表哥小皇帝玩养成。
好在这孩子听话,不叛逆。
轩济还在骂燕绯,看来自己那句“弱鸡”把孩子气得不轻,妘绯又虚弱地咳了两下。
妘绯的身子骨牵动着大雍未来最雄才大略的帝王的心,轩济赶紧停了对燕国公主的指摘,改口宽慰妘绯道,“只是与你闲聊,你不必忧心。朕知道的,时机不成熟,须得忍辱负重。”
妘绯面露心疼,望着轩济,握住他的手,柔柔地颤声道,“委屈陛下了。”
好似那个骂轩济“弱鸡”的燕国公主不是她一样。
“不委屈。”轩济被妘绯这么看着,小男孩的责任心爆棚,觉得为了表妹,什么委屈吃苦都是值得的。小皇帝轻抚着妘绯的头,说道,“你安心养病,好好的,一切有朕。朕一定要早日亲政,一统天下,把四海名医好药都给你找过来。一定能把你治好!”
“嗯!”妘绯连连点头,道,“我相信陛下。”
妘绯说这话的时候忽然觉得,也许再过两年长大些,她再开个祸国妖妃的马甲,似乎也不错?
妘绯又问了轩济功课。妘绯不在的时候,轩济就死磕她留下的半间密室的书籍,夜里读书,白日补觉。妘绯给他搬来的是四库全书,见轩济对答如流,心里也是佩服这孩子的毅力自律。
反正那些玩意儿,她看不进去。
妘绯点点头,说,“陛下辛苦,读书用心了。”
轩济说着不辛苦,道,“再过两个月天气暖和了,朕带你去御林苑,刘太后巴不得朕玩物丧志,不禁我弓马畋猎,朕在御林苑养了二百长翎卫,各个都是弓马娴熟的好手。”其中弓马最娴熟的,自然是他了。
妘绯笑笑,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称赞一句陛下好生厉害,把轩济骄傲的不行。
“看来陛下是准备好了,”妘绯知道时机已到,说,“我此番回京,便是要助陛下亲政的。陛下切记,朝廷风云将起,您一定要韬光养晦,万事以您安危为重,切切要沉住气,不可犯险。”
轩济等这一天,也等了许久。这一对表兄妹十指紧扣,互许下从今往后,尽心相托、必不相负的诺言。
6. 出门在外地位都是自己给的
轩济好不容易见了妘绯,不舍得离开。又担心妘绯身子弱熬不得夜,催促妘绯睡觉,自己拿了书,守在她身边看。
直到天色将明,门边旁的铃铛响了三遍,这是上面范冬催轩济上去的信号,他才恋恋不舍地唤了洛湘过来,自己回了紫宸殿。
轩济离开不久,妘绯也醒了。
洛方进来报,“小姐,红秋来问,您几时回去,要作何安排?”
妘绯吸了下鼻涕,觉得自个儿是真着凉了。初到帝都,才火烧行宫罢的小公主觉得自个儿须得老实一些,摘了面纱道,“这就回去了,叫上面预备着,我得趁太后起身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燕绯很知道在帝都里她现在要抱谁的大腿。
而后的一个早晨,燕绯都围着刘太后转。小姑娘嘴甜又活泼,刘太后无儿无女,就喜欢这样的小姑娘。
“娘娘,臣女觉得这一支凤钗好看!”燕绯仔细地挑了支金丝累叠的点翠坠东珠凤钗,在刘太后鬓边比划,赞叹着说,“您看,又轻巧又华丽,金灿灿的,多衬您的美貌威仪呀!”
要不怎么说燕绯与刘太后投缘呢,这一支钗正选进了刘太后心坎里,她就喜欢这样精美华丽工艺繁复的东西,可身边这群宫人,一个个总劝谏她监国太后,须得庄重自持,不是木钗就是银簪,柜子里一半衣裳不是黑的就是褐的,要她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整日打扮的像老封君。刘太后烦死了身边的这些宫人谏臣,几年前实在被劝谏的恼了,打死了一批,才没了苍蝇般的聒噪。而后宫人们虽不时还有劝谏的,却总不会不要命地拂她的意了。
刘太后喜欢这个嘴甜的小姑娘,对燕绯笑道,“你的眼光倒是好。来,我这儿还有不少年轻时候的首饰,你看看,有喜欢的只管拿去。你小姑娘家,正是好年纪,打扮的漂漂亮亮才好。”
“哎!”燕绯笑盈盈地应了,又认真地在匣子里挑,选了两支金错银镶红宝石的蝴蝶钿子,举起来说,“娘娘,我喜欢这一对!”
“好好好。”刘太后就喜欢这样爽利的小姑娘,点头道,“喜欢就拿去,哀家这儿好东西多得是。”
刘太后说着,又看了眼不远处安静侍立的另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一身橘粉色曲裾,长尾曳地,浅绿的衣襟和腰带上绣着百合花,好似把春天都穿在了身上。
这是刘涟,是刘侯的女儿,也是刘太后的亲侄女,从小就养在刘太后跟前。
“不像这个丫头啊,”刘太后瞪了刘涟一眼,道,“整日里木头桩子一样!”
“涟姐姐文静,”燕绯笑道,“不似臣女没规矩,像个皮猴儿。臣女实在羡慕,想学涟姐姐大家闺秀的教养,可惜打小在燕宫里没规矩惯了,父王总说要打我改,却又不舍得真打,倒把臣女的性子惯的野了,改不回来啦。”
燕绯没规矩是真,燕王不舍得打是假。佳丽三千的燕王压根不记得冷宫里的燕绯是哪号人物,可这不妨碍燕绯扯起虎皮做大旗。
出门在外,地位也都是自己给的。
“小姑娘家,活泼些才好。”刘太后说着不必改,又注意到燕绯身上的衣裳有些不合身,料子也旧,想起来燕绯刚说过她带的衣物用具都在火场里烧没了,吩咐宫人道,“去喊少府的人来,给燕国公主多做几身衣裳,就比着涟儿的用度来。”
宫人应是,就去吩咐少府速速置办。刘太后收拾得当还要去听政殿处理政务,嘱咐刘涟与燕绯好好玩耍。
燕绯与刘涟性格完全不一样,一个嘴碎的像嘁嘁喳喳的小鸟,一个喜欢安静的嫌她聒噪,于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正巧少府的宫人来了,燕绯跟着去侧殿量身,刘涟披了狐裘,去了雪亭散步。
雪亭在背阴处,鲜有人来。地上的积雪有一尺来厚。
燕琮半跪在地上,握着积雪堆雪人。
燕琮的雪人捏的不好,勉强滚起两个雪球,拼在一起就算。雪球坑坑巴巴歪歪扭扭,实在是有些丑。
“喂。”刘涟低头看着地上蹲着的男孩儿,看他一双手被冻得通红,说,“你不冷吗?”
燕琮出生起就痴傻,被燕绯用松原回春术治了好几年,恢复了七七八八。但帝都水深,燕绯怕燕琮惹出麻烦,仍叫他装傻充愣,不要理会任何人。
燕琮蹲在地上捏雪球,不理刘涟。
“你是谁?”
燕琮仍不答。
“听说燕国来的还有一位王子,是你吗?”
燕琮仍不理她。
刘涟知道了,传闻不虚,这位燕国的小王子,的确是个傻子。
她看了一会儿,提起衣摆也蹲下来,说,“你这样捏不出来大的雪球,来,你把雪球推给我,我滚回去给你,这样雪球才会越来越大。”她说着也捏了个雪球,演示着推给燕琮,又拍手招手,说,“对,就是这样,你把雪球给我。”
燕琮慢慢地抬起头。
刘涟指指雪球,鼓励地说,“来,推给我。”
燕琮不说话,默默地把雪球滚过去给她。
雪球在两人中间越滚越大。
刘涟显得有些闷闷地,开口说,“你姐姐挺好的,我也喜欢她。”
燕琮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刘涟又道,“我好羡慕你姐姐,有父亲宠爱,养出那样天真快活的性子,无忧无虑的,真好。”
燕琮也没有说话,心里却想,才不是呢。他姐弟俩出生起就在冷宫里,压根没人搭理,他那个姐姐,嘴里从来没有一句实话。
刘涟好像觉得燕琮傻傻的,也不会说话,是个极好的倾诉对象。小姑娘心无城府,对燕琮敞开了话匣子,说道,“我从小被送进了宫里,陪在姑姑身边,锦衣玉食。姑姑带我极好,却也极严,这深宫里规矩多,稍有行差踏错就要挨板子受罚,我好想回家……”
燕琮心道,那你还是不要羡慕他姐姐了,若是在对你极好的刘太后身边都过得不好,燕绯的日子你必定活不过三天。
刘涟说着掉下眼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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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我连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父亲与姑姑……”小姑娘复杂地叹了口气,刘太后与刘侯虽是亲兄妹,政见却向左,她夹在两位长辈中间,何尝不像人质?更有姑母有意叫她嫁给陛下,可陛下整日只知道同御林苑的长翎卫们骑马打猎,斗鸡走狗,对她的示好视而不见。甚至有一次,电闪雷鸣的暴雨天把她关在行宫门外,任由大雨把她浇的通透……那一回她在雨里淋了大半个时辰,只等雨停了,陛下才发话让人送她回宫。刘涟那次高烧了八天,醒来却又被姑母骂,说她笨,说她蠢,说她木头桩子一样,不会讨陛下的欢心……
刘涟觉得燕琮听不懂,絮絮叨叨地,把心里的苦闷都倒给他。
燕琮不由也对刘涟生出了可怜的心思,想安慰她,却又谨记着燕绯交代他的,不许开口说话。
燕琮停下了滚着的雪球,站起来,走到刘涟身边蹲下。
刘涟愣了一下,燕琮抬起手,被雪冻得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刘涟白里透红的脸颊,擦去她腮边垂下了两颗泪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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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绯中午用罢饭,回侧殿小憩不久,就起了烧。太医来诊过,回禀刘太后道,“燕国公主应是前夜里受了寒,须得将养几日,无甚大碍。”
刘太后使人来看燕绯,燕绯小脸烧的通红,仍坚持着爬起来谢恩:“臣女惶恐,谢娘娘记挂。只怕过了病气不好,不能伺候娘娘。嬷嬷容我换衣,臣女当去娘娘殿前请罪的!”
女官忙按住燕绯,道,“公主这话就生分了,你的孝心娘娘明白,你安心养病就好。这宫里人多嘈杂,的确不是好静养的地方,京郊的别院已经命人收拾好了,公主便可移居别院,待养好了病,再来伺候娘娘。”
燕绯又千恩万谢,称赞刘太后天恩浩荡。红秋也拿了沉甸甸的一兜银子,请女官在娘娘面前替她们公主“多多美言”。
女官推辞不过接了,对燕绯笑道,“娘娘与公主投缘,日后还要常来宫里探望娘娘才是。”
燕绯自是应是。
于是红秋绿夏收拾起东西,赶在宫门落钥前去了刘太后赐的京郊别院。
京郊别院不大,只有十七八间房子,却好在依山傍水,院落婷婷精巧别致。给燕绯一行人住着正好。只是久不住人,一池残藕覆雪,显得有些萧瑟。
这别院值守的总管也听说了这一位公主把鸿胪寺的掌客使折腾成什么模样了,诚惶诚恐地,生怕这小公主挑别院毛病,赔笑道,“公主您多担待,实在是人手不够,来不及收拾院子,明日定加派人手清理。卧房都已给您备好,上好的银丝碳烧的旺旺的。您看若还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小的,小的立马给您置办。”
燕绯自诩大度,寻常不会为难人。只是她烧的没什么力气,点点头,有红秋拿银子打赏,“公公有心了,一点碎银,烦请您给辛苦的弟兄们吃酒。”
别院的总管总算是长舒一口气。
7. 这总舵,见一次血,就重修一次。
受了风寒高热的燕国小公主在京郊的别院静养。
燕绯的名声已经在大雍帝都打响了。好奇这一位小公主乃何方神圣的人极多,不出两日红秋就收到了厚厚一打拜帖,还有堆了一桌子的礼物,都要来探望生病的燕国公主。
其中最殷勤的自然是那一位掌客使。
只是燕绯一概不见,直接叫红秋搬出太后口谕,道刘太后命燕绯在别院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静养是说过,不许任何人打扰这话,刘太后没说过。
但同前,这并不妨碍燕绯扯着虎皮做大旗。
于是京中又有传言,道燕国这小公主许是在宫里冒犯了圣颜,被逐出宫。
顿时拜帖就少了许多。
燕绯身子骨好,只不过烧了一日,睡一觉就好全了。只是她马甲多,事情忙,拿着生病做幌子,人却换了一身男装,足踩厚底高靴,顺着地道,转去了码内阁。
码内阁的总舵坐落在宣德大街,京城最热闹繁华的街道上。五年来经过三次翻新扩建,已从一个不起眼的纸品铺子,变成京城里最气派的商行。
每年十二月初六,码内阁年底封官盘账,京里十二行大掌柜与京外及各藩国一百一十八名大掌柜都要聚在一处。
这是沈绯一年里最开心的时候,盘账三日,从早到晚,耳边全是哗啦啦算盘珠子和银子的声响。
码内阁十二行,有明八行、暗四行。明八行为纸行、书行、皂行、酒行、琉璃行、典当行、衣帛铺、钱汇庄。暗四行为粮行、医药局、车马船镖与游侠会。此外,另有一个育婴堂。
妘绯早年身边可用之人只有妘氏的三千冰卫,是以一半人手都被她散了出去经商建厂,好在冰卫皆是从松原层层选出的忠心机敏之人,很快就搭起了台子,之后不断扩充人手,才有了今日码内阁的规模。
码内阁如今知道她就是松原妘氏少主的人不多,她在码内阁的身份是少阁主沈飞,代父行走,在沈飞口中,他另有一个深不可测的义父,那才是码内阁真正的阁主,只是从来不露面。
松原妘氏易容术是绝学,妘绯改做男装,又特意穿了厚底高靴,衣服里也加了垫肩,看起来像个十四五岁的风流小公子。
丈高的朱漆大门沉沉拉开,妘绯在沈周沈圆两名冷面侍从的护卫下,负手昂首阔步地步入码内阁总舵正堂,两侧坐着的六排一百三十名掌柜闻声起身,拱手齐道:“少阁主。”
妘绯右手虚虚一压,示意免礼。一百三十名掌柜却没人敢坐,都垂手站着,等妘绯落定。
妘绯拂衣落座。
她方才查了账,码内阁今年的流水又翻了五番,盈利是去年的三倍,很是不错。细看了各行各地账目,也没什么纰漏,都有不错的进益。
收益好,妘绯的心情就好,对一百多位掌柜也和颜悦色。抬手虚虚一按,示意各位掌柜的落座,妘绯笑道,“有赖诸位掌柜辛劳经年,阁中十二行,行行兴隆,今年进益颇丰。沈某已备下分红,稍后诸位掌柜的去钱汇行白掌柜处支领便是。”
一百多位掌柜的长舒一口气,忙称不敢,纷纷来谢少阁主。
两年前在此处发生过的事情这些人都还记着,那时候码内阁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收益一月赛过一月,滚雪球一般,有那眼皮子浅的掌柜的欺沈少阁主年纪小,虚报了账目,被沈飞揪出来,关了大门一顿乱棍,将人打了个半死,而后沈绯直接派沈圆去衙门替那几个掌柜的销户。那一天大堂里血迹斑驳,妘绯却嫌弃快过年了见血晦气,干脆叫人翻修了总舵。
这总舵,见一次血,就重修一次。越修,就越华贵气派。
一番恩威并施,从此再无人敢欺沈绯年幼了。
“对了,金大掌柜,”妘绯唤住统管江南五国的金掌柜,问道,“我见今年淮南国仍无甚流水,怎么,淮南国的摊子,还没有铺开吗?”
淮南国是江南五国之首,又扼守要道,码内阁若想往南发展,淮南国是关键之处。
“禀少阁主,”金大掌柜出身冰卫,对妘绯敬重更多,对答也自然许多,他道,“自海齐国灭,淮南王唇亡齿寒,如今行闭关锁国之策,对我等商户户盘查极严,更不许码内阁在淮南国的地界上设立分号,是以迟迟推进不得。”
“既然如此,那便不急了。”妘绯继续道,“这几年码内阁的势头太猛,窥伺的人不少,提防的人也不少,各位掌柜的须得谨言慎行,稳扎稳打,切莫冒进。稳得三年,再做打算。今年风调雨顺,收成好,百姓余粮多,粮价就贱,是屯粮的好时候。粮行这两年不需考虑收益,多建粮仓,市面上的余粮你们能收尽收,银钱不够米掌柜可自去向钱汇庄叶掌柜支取。三年换下的陈粮折算半价给酒行酿酒便是。纸行书行这些年盈利够多了,明年起寻常纸材定价再减半,书行定价再减六成,过些年陛下亲政在即,多多刊印圣贤教化之书,话本子也朝着陛下受命于天的方向去写。育婴堂明年起也把义学都办起来,不拘什么贩夫走卒,尽可来听夫子讲学。另外择几位饱学之师,来京筹建青石书院。车马行与游侠会,你们往来人杂,往后每旬注意留心京中动向,把我传给你们的消息,广播于天下。”
这就定了后面三年码内阁的行事基调了,众位掌柜的都称是。
妘绯又一一问过各行的近况,细细与各地掌柜的说了来年的安排,转眼就过去了三个多时辰,天色已经擦黑了。于是安排备宴,杂事不提。
晚上没有什么事,宫里来消息说又是范冬值夜,妘绯又换衣裳带面纱,去了紫宸殿下的密室见轩济。
绿夏、红秋、洛湘、洛方、沈圆、沈周,还有替班的紫春、兰冬、韦绣、郑檀、付九、芙蓉,十二个人皆是出自松原冰卫,分作三班跟着燕绯、妘绯、沈绯三个身份,十二名冰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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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常觉得自家主子的精力实在是太旺盛了些,一个人当三个人使,脑子也没有转糊涂。他们十二个时常都觉得有些分裂。
十二冰卫难得能这么齐整地凑在一处,紫春托了绍全在上面别院盯梢,十二个人全躲进地下密室里,瓜子柑橘摆了一桌子,开起了茶话会。
韦绣问沈周这两天在码内阁情况如何:“小姐今年有没有再拿人立威?”
“你也太小瞧咱们少主了!你没见,那些掌柜的现下一个个对少主那叫一个服帖!”沈周学着妘绯龙行虎步的模样笑道,“那大门一开,小姐大步走过去,目不斜视,一百多个掌柜就得乖乖站着,大气不敢喘一声。谁还敢乱伸爪子欺小姐年幼?”
“真好,还是你们码内阁的差事好啊,舒坦,不憋屈!”红秋羡慕不已,这几天她叫燕绯向刘太后献殷勤的谄媚模样难受的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苦着脸道,“我要受不了了,那个刘太后可真难伺候,一顿饭得一百零八道菜色!当真是浪费!可怜咱们少主,还得一道道菜名全都背熟了,随便一道菜都能讲出来七八种花样,咱们少主伺候人到这份儿上,看着都憋屈!偏小姐她自己还不觉得有什么,谄媚的叫人掉鸡皮疙瘩。”
洛湘驳她道,“你这算什么,不过忍得一时,小姐不在刘太后面前时候总归是正常的。你们没见她正经做少主时候,那个迎风咯血的娇弱模样哦。”洛湘是几个姑娘里武艺最好的,不怕流血不怕流汗,最看不得自家主子这一副装出来的病弱模样,“一想到过几日少主就要用妘氏女的身份入京我就头疼,实在没眼看。”
绿夏拍拍她,深表同情。
“我就觉得陛下可怜。”郑檀也时常跟着妘绯见轩济,摇头道,“陛下到现在都不知道小姐名字,小姐也是,编一个糊弄下都懒得编。陛下可真好哄,真好骗。唉。”
洛方深有同感,那第一次见陛下的时候,他们少主招呼不打一声,就对小皇帝哭诉“给母亲料理后事”,一句话差点叫他和洛湘破功。郡公在北燕冷宫里活的好好的,那三份密诏纯粹是妘氏有祖训,妘氏女不得干政。郡公自知无力幕后辅政,叫少主去,少主却说不是时机,只叫他们按下不理,一门心思全扑在码内阁上挣钱。结果,见了面还对陛下倒打一耙,叫陛下对她愧疚的不能行。唉,少主她的嘴里啊,就没几句实话。
芙蓉的身份是跟在沈飞身边的貌美女婢,总听洛湘郑檀两个说陛下对小姐如何百依百顺,好奇心痒地狠,对洛湘道,“湘姐,你要是受不了了,不如咱俩换换?我还没见过少主在陛下面前是什么模样呢。”
“就是就是,”付九也凑热闹,“我也想看!”
韦绣一巴掌拍在付九头上,“你小孩子瞎凑什么热闹。”十二个人里付九最小,才十一岁。
“诶,”紫春年龄稍大一点,也不过十八九岁,说,“你们说,少主和陛下的婚事,能成吗?”
8. 少主她没有心!
有洛湘郑檀两个大嘴巴,十二个人都知道陛下有多一门心思的喜欢他们小姐,可紫春觉得难,小姐一天天演来演去的,谁也摸不透她的心思。更有那日听政殿上,邵全是懂点唇语的,邵大人回来说,大殿上他们家公主好像骂了圣上一句不知是“垃圾”还是“弱鸡”,把陛下的脸都气绿了。
这一句话问的众人顿时沉默。
“我看难,”郑檀想了想,摇头,看了一圈众人,弱弱地说,“你们觉不觉得,咱们少主,她没有心?”
一句话,又把大家干沉默了。
十二名冰卫,都是贴身伺候妘绯的人,可哪怕是他们十二个,朝夕相处下,也不敢说知道他们少主真正是个什么样的人。燕绯、妘绯、沈绯,三个身份三个脾性都是他们少主,可哪一个,大约都不是他们少主真正的模样。
跟随燕绯时间最久的红秋和绿夏甚至觉得,他们少主,打出生起就在演,或哭或笑全是技巧,没得一丝活人感情。
“或许……少主她,还小?”兰冬也有同感,想给自家小姐找补,可在众人撇嘴翻眼的眼神注视下声音渐弱。小什么,骗鬼去吧,谁知道他们少主芯子里是个什么老怪物?妘氏祖训传说,五百年的时候会有神明降生,于是她们的少主当真就出生了。五岁创立码内阁,十岁用三个身份把一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妖孽……小什么小。
十二个人想到了一处,同时发出了十二声叹息。他们从小陪着少主长大,可真是为少主,操碎了心。
妘绯不知她十二个亲随嘁嘁喳喳,就算知道了也不过一笑了之,只要不碍正事,她也不会多管。
数日前松原少主启程回京的奏疏已经正式递上了听政殿,算算时间,大约后日就到了。
松原少主入京与燕绯不同,燕绯是不知道在燕宫里排老几的小公主,可妘氏郡公却是实打实的一方诸侯。松原是这片土地上最神秘富庶的地方,几百年来闭关自治,妘氏有祖训,松原妘氏拥地自守,不得干大雍政务,松原人除了三千冰卫无命不得出关,故而没人知道松原究竟国力几何。
何况这一位妘小姐还是淮国公苏老丞相嫡亲的孙女,若是她当真想争一争淮国公的爵位,也不是不能。
只是妘绯谨记着自己“体弱多病”的人设,特意让车队又耽搁了几日,终于在十二月十二这日才抵达了京城。
妘氏少主入京,大司空苏相亲迎,并鸿胪寺卿卫鸿胪、太常寺卿梁太常、礼乐仪仗等五百多人出京十里相迎。
妘绯此番回京,只带了武字营二百冰卫。妘氏冰卫都是从松原千挑万选出来的好手,武字营更是掌护卫之责,个个都是魁梧男儿,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玄铁盔甲,手执丈高长矛,左携刀,右挎箭,背负弓,凛凛然不可窥探。
当头两列八面“妘”字旌旗飘展,二百骑兵勇士□□清一色的黑鬃骏马,器宇轩昂,护送着中间一辆貂帷锦幕的四驾乌木马车缓缓而来。四匹白马步子悠缓,稳稳当当不急不慢,马车的檐角坠着金玲,金玲小巧,扣出悦耳的轻响,叮铃,叮铃……
来了。
苏相诸人从早上等到下午,忙整肃仪容,苏相带人上前。
车队靠近了,武士散开,马车驻马,苏相听见有低低的咳嗽声从马车里传出来。那是年轻姑娘的声音,低低柔柔,一声连一声的急促压抑。苏相暗道,传言果然不虚,这位妘氏少主,当真是个病秧子。
“本相率百官代陛下迎妘氏少主入京。”苏相插手,广袖合拢,向马车里的妘绯一揖,“还请少主下车。”
车里伸出一只素手,拨开帘子。这一只手手指纤长白皙,柔弱无骨,皓腕如凝霜雪,从那厚厚的黑帘子后轻轻巧巧探出来,极美。
“有劳苏相,咳咳。”帘子只拨开一角,马车里光线晦暗,苏司空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裹着厚厚白色貂裘面覆白纱的女孩儿娇小的身影,“我自幼体弱,咳咳,受不得风寒,咳咳咳,不便下车,咳,伯父,海涵。”
陛下千交代万嘱咐,妘氏少主体弱多病,一切以少主身体为重。苏相有数,笑道,“既如此,那咱们便省了虚礼,快快回府安置。本相这就为少主开道,少主请。”
妘绯手里拿捏着下一位淮国公的人选,苏相对她恭敬有加,回城后遣散礼官,亲自引着妘绯去淮国公府安置。
淮国公府这些年,一直有楚回在此打理。妘绯遥控京城,楚回是她的代理人。
苏相这些年与楚回也打了不少交道,明里暗里向楚回探听妘绯口风,都被楚回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妘绯交代楚回深居简出,苏相摸不透楚回深浅,就更摸不透这一位妘氏少主了。
不过今日一见,苏相心道,不过一个病秧子小姑娘,一介孤女,料想不过尔尔。他心就放了一半,思忖着,或许不止淮国公的爵位,那富庶的松原或许也可以一争了。
楚回候在淮国公府外,日落时分,苏相领着妘绯车驾姗姗而至。楚回算是妘绯的家臣,十七八岁的少年上前跪地,叩首道,“臣楚回,恭迎少主回京。”
小厮搬来脚踏,韦绣打开车门,卷起帘子,郑檀先一步跳下来,扶妘绯下车。
妘绯站定,轻轻地向楚回一点头,道,“起来吧。”
“喏。”
“有劳伯父了。”妘绯向苏相盈盈一拜,细声道,“今日天色已晚,来日,咳咳,侄女再登门拜谢伯父,咳咳。”
苏相忙说着一家人,不必客气,又说苏相府里的厨子手艺一绝,请妘绯改日来尝尝。妘绯应下。
空置十年的淮国公府,今日重新迎来了它的小主人。
六进的大宅灯烛次第点亮,二百冰卫分散如府上各处巡卫,仿若顷刻间,这所空寂的大宅就活了起来。
妘绯传楚回进了书房。
屏退了郑檀韦绣,妘绯手执银剪,把十五连盏铜灯的一根根灯芯挑亮。雀跃烛光映在女孩儿薄纱轻覆的面庞上,眸色漆黑如墨,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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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清她是喜是怒。
挑到第十根灯芯的时候,妘绯开口,慢声与他闲聊,轻笑说,“前几日,我见到你妹妹了。倒也……是个妙人儿。”
一句话,惊的楚回忙跪下,惶恐道,“少主!”
“你这是做什么?”妘绯的声音仍是轻轻的,握着银剪,慢步走过去,弯腰扶起他,问,“你入京也有三年了,可曾见过她?”
又把楚回吓得跪地俯首。
楚回不姓楚。
楚回姓杭,名纬,乃是海齐王的嫡长王子,海齐的王世子。
五年前妘绯创立码内阁,从北燕后宫出山,第一站,她就上了楚山。
楚山之上,有当世最有学问的楚山先生。妘绯她娘告诉她,若能得楚山先生出山相助,陛下帝位当稳。
楚山先生,实乃先帝长兄、隐太子。
妘绯抱着试试的态度上山,与楚山先生座谈十日,的确学到了不少东西,但不出所料的,楚山先生无心插手京城那摊子破事儿,婉拒了妘绯请他出山的请求。
妘绯想想也是,本就没报多大期望,长了许多见识也算收获,正要下山,却又听楚山先生道,“我座下那个小童倒是有几分才智,侍奉我五年,已得我真传,你带他下山,或可助你一二。”
那是十二岁的楚回。
妘绯凡事都会留个心眼,她不允许自己身边有来历不明的人,追问楚山先生道,“这小童可有来历?”
楚山先生答,“无父无母,一介孤儿。”
妘绯才不信楚山先生是随手捡孤儿的人,又不是开善堂的,又问,“那他父母生前,与先生有何旧交?”
楚山先生暗道这五岁的小丫头果真不好糊弄,妘姨母说的没错,五百年,妘氏当出异人。于是明人不说暗话,楚山先生向妘绯交了底儿,道,“他的祖父是海齐先王,我的舅父。”
妘绯懂了,海齐国一向是大雍的心腹大患,三年前刘侯亲征海齐,海齐国灭。海齐王大概早知海齐国危,把世子托付给了楚山先生。
“先生这哪是助力呀,”妘绯笑道,“您这可是给我了个好大的烫手山芋呢。”
“故人所托,不敢相负。”楚山先生道,“你祖母与海齐先王也有旧。你放心,他父亲送他来时,就已告诫他不许再想海齐复国之事,我又教他五年,这孩子,以后只是楚回。”
隐太子因居楚山,故号楚山先生。杭纬因是楚山先生的侍棋童子出身,故以楚为姓,更名楚回。
话说道这份儿上,妘绯必须得接了。妘绯点头,说道,“先生放心,只要他日后忠心于我,不生事端,他日我定许他以楚为姓,重振门楣。”
聪明人说话,不必多言。
眼下,妘绯口中楚回的“妹妹”,自然是那一位海齐国的亡国公主——杭绾。
妘绯眼睛带笑,俯身用精巧的银剪挑起楚回下巴,叫他抬头,含笑着问,“告诉我,杭绾她……认得你吗?”
9. 陛下突袭
楚回不是妘氏冰卫之人,不是妘绯嫡系。妘绯对他有防备,他更摸不准妘绯的深浅。
楚回只知道,楚山先生命他随妘氏少主下山,安心服侍妘氏少主,切莫生出二心。
“臣向少主请罪。”楚回叩首,头抵在地砖上,不敢起身,道,“杭公主的确认出了臣,可臣并没有认她。少主,楚回对您绝无二心!”
“嗯。”妘绯轻轻发出一声鼻音,回去了上首坐,又问,“楚回,你可还记得,你入京前,我交代了你什么?”
楚回不敢抬头,回道,“守好淮国公府,只听消息,闭门谢客,深居简出,莫理杂事。”
“难为你还记得。”妘绯的声音一如既往,“那你倒是与我说一说,如何就让杭绾认出来你了呢?”
楚回难言。
这的确是他的过错。楚回人在京城,既要代表松原妘氏、又要代表淮国公府处理往来典仪应酬,还要收集京里消息给妘绯传递,杭绾的事情少不得时常落入他的耳中。杭绾毕竟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亡国公主孤身在京,人人皆可欺她辱她,楚回看在眼里,怎忍心视作不见?
楚回在帝都代表的是妘氏少主与淮国公府,于是他打着妘氏少主的旗号,明里暗里教训了几个欺负杭绾的纨绔子弟。他也是少年人,装作路见不平的样子,倒是也无人多心。却不想杭绾认出了他,好在杭绾聪明,没有在众人前揭破他的身份,悄悄找他。楚回含含糊糊,并没有直接与杭绾相认,只是那吞吞吐吐的模样,以够了杭绾认定他的身份。
这些事情都隐秘,楚回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纰漏,竟还是叫妘绯察觉了。
妘绯早年靠妘氏冰卫起家,可如今,码内阁才是她最大的依仗。
“所以,杭绾一定,也向你提复国之事了吧?”
“是。”楚回把头埋的更低,回禀道,“臣已训斥过她,不要再存妄想。父王也有交代,不许我们这些后人再提复国。”
“可你这一位妹妹,”妘绯惆怅地道,“确是不怎么听劝的样子呢,这可……如何是好?”
楚回战战兢兢。
外人眼里的妘氏少主是个娇娇弱弱的病秧子,可楚回知道,妘绯心狠手辣,不是常人。刚下山的那两年,楚回跟着妘绯东奔西跑,去了松原、淮南、海齐等等许多地方,遇到过很多危险,也整顿收拾过不少有二心的人。妘绯手上的那个银镯子不是寻常首饰,楚回有一次亲眼见到,上一刻妘绯还在言笑晏晏,下一刻抬手,那镯子突然生出十几根纤细的银丝,一根根银丝好似长了眼睛,顷刻间游向十几人的脖颈,而后骤然收紧,十几个人的尸首上,只有脖子处一条细细的血线。
妘绯杀人,不喜见血。
就像冰卫们私下里说的,他们这个天赋异禀的少主,没有心,没有感情,不知害怕为何物,整日里谎话连篇,杀人都不眨眼。
“臣知错,请少主责罚!”
不要狡辩,这也是冰卫们口耳相传的保命诀窍。若是哪里出了纰漏,一定要主动坦白,若要少主问起,事情就不妙了。若少主问起了,坦白或许还能从宽,妄图狡辩蒙混的,少主她自己就是演戏的祖宗,还看不出来下属的那点小九九?欺瞒妘绯只会死的更惨。
妘绯半晌没有说话,楚回冷汗涔涔。
就在楚回觉得他大约是死罪了的时候,面前的光忽然一暗,竟是妘绯亲自来扶他。
“念你也是爱妹心切,人之常情,初心没错,我又能如何定你的罪呢?”妘绯的声音如和风沐雨,道,“只是你行事不周,这点该罚,一会儿自行去领罪吧。你放心,杭绾既是你的亲妹妹,日后我暗里也会照拂于她,你不必忧心,明白?”
这是不许他再与杭绾再有来往的意思。
楚回知道,这已是妘绯开恩,忙谢妘绯不杀。
妘绯摆手叫他退下。
妘绯看出来了,楚回很怕她。妘绯自诩自己心地善良,起码比起冰月来,她已经仁慈许多了。冰月都能叫后世传成圣人,她还能可怕到哪里去?
不过怕一点好,妘绯心想,怕了,就不敢有二心了。
左右她妘绯,从来不需要什么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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妘氏少主舟车劳顿,又病了。
妘绯刚到京城,就闭门谢客。
妘绯病了,燕绯的伤寒就能好的差不多了。
燕国小公主的病好几日之前就好了,燕国小公主说她不喜张扬,几次入宫伺候刘太后都走的小道。她对刘太后说,“臣女是个愚笨的,父王只说叫我伺候好娘娘,不许我结交帝都的人。前几日的拜帖太多,臣女不知道如何处置才好,来请娘娘示下!”
瞧瞧,这小公主哪里笨了,分明是聪明的紧呢!
刘太后笑道,“好孩子,你不必理会他们,随你心意,怎么喜欢怎么来就是了。”
“那我喜欢娘娘!”燕绯笑嘻嘻地缠着刘太后撒娇,软声说,“我以后日日都要来宫里伺候您,娘娘可莫要嫌臣女烦才好。”
“好好好。”刘太后其实是喜欢热闹的,更喜欢娇娇俏俏又讨喜的小姑娘,道,“哀家给你宫牌,以后你想来,直接来就是。”
燕绯拜谢,又好一通夸刘太后。
燕绯入宫有时候会带燕琮,燕绯围着刘太后忙前忙后的时候,就让燕琮找地方自己玩。慈华宫的宫人都知道燕琮姐姐得刘太后欢心,燕琮痴傻,好在不惹事,也就随他自己玩去。
有燕绯围着刘太后转,刘涟时常觉得自己没什么在她姑母面前呆着的地方。出来散心,不知不觉就会去找燕琮,对这个傻傻憨憨的弟弟吐露心里烦闷。
可燕琮不是真傻。刘涟的话他都听得懂,心里想帮一帮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却不知道除了陪在她身边听她倾诉,自己还能做什么。于是回到京郊别院,燕琮就把刘涟的心事都告诉了燕绯,问,“阿姐,我想帮帮她,要怎么做?”
嗬。燕绯没想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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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天天木头桩子似的杵着的背景一样的小姑娘有这么多心事,她还当她与燕琮一样也是个傻的呢。也没想到她这个弟弟,居然也有了要帮帮别人的心思。
“你能怎么办呢?”燕绯摸着燕琮的头,轻蹙着眉头反问他,“那琮儿觉得,刘涟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出宫,回家。”燕琮不假思索道。
燕绯笑了一下,摇头说道,“刘涟若是回家就能有舒坦日子,便不会被她父亲送进宫里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若你我在燕宫好好的,如何能来帝都?”
的确道理相通,能被送出来做人质的,没几个是父亲的心头宝。
“人呐,各有命数。老天没给写进命里的,只能靠自己挣。”燕绯对燕琮讲,“刘涟她一天天杵着不动,只向你抱怨,难道就能讨得太后欢心?就能有她父亲宠爱了?你我也一样,人的命呀,得靠自己挣。”
“她也是个拎不清的。”燕绯又道,“陛下的欢心?她养在太后跟前,与太后一条心,只这一点就甭想陛下对她有好脸色,净是白费工夫。老实孩子哦,啧啧。”
燕琮设身处境想了一下,更觉得刘涟可怜了,问,“那她应该怎么办呢?”
“这有何难?”燕绯道,“她就不该想这么多!该吃吃,该喝喝,毕竟是太后亲侄女,太后还能怎么她了不成?就是她思前想后的心里装得事情太多了,才惹的太后不喜她的。就像那次说陛下把她晾在雨里,她傻呀?换做是我,要么扭头就回宫,不丢了涿阴刘氏的颜面。要么就闹,她是替太后去的,自古孝道为先,陛下把她晾在雨里,就是不孝!我就不信搬出太后来,陛下还敢晾她?还有一条,撒娇弄痴缠住陛下,他还能打我吗?唉,刘涟她小姑娘脸皮薄,做不来罢了。太后骂她,气的岂是她抓不住陛下欢心?气的是她既没有手段,也丢了刘氏女的威严!”
燕琮受教。但转念一想,不对,他姐究竟是哪边的?
燕绯叫红秋去拿钱给燕琮,道,“你慢慢也大了,心里有数,倒也不需像先前那般傻。吃吃喝喝玩玩的事情还是可以做一做的,你若可怜她,就带她玩儿去吧。”
叫燕琮把刘涟支开也好,燕绯心道,刘太后总拿她点刘涟,可毕竟刘涟才是太后亲侄女,一次两次不显,时间久了,燕绯也怕把人家亲侄女衬得这么蠢笨,反倒惹了刘太后不喜。
燕琮欢喜不已,乐的一蹦三尺高。燕绯失笑,“瞧把你乐的,要记得,慢慢来,不要录了马脚。”
“阿姐放心!”燕琮一向觉得他姐是世上最厉害、最漂亮、最好的人,看着燕绯道,“我一定不会给姐姐惹麻烦的!”
姐弟俩又说笑几句,却见兰冬急匆匆地跑过来,道,“不好了公主,范冬传信,陛下带着太医出宫,去淮国公府看您去啦!这会儿大概,已经到淮国公府了!”
坏了!燕绯突然想到,这几天只顾着献媚刘太后,把她皇帝表哥忘了。妘氏少主病重不能见客,可不得把轩济急坏了!
10. 血溅苏相府
京郊别院离淮国公府挺远,而且因远在京郊,妘绯还得先转去城东一个绸缎庄再下地道。
燕国行馆重建的进度拖拖拉拉的,燕绯决定得给鸿胪寺和匠作司一点压力了。
妘绯在地道一路疾跑,心里只求洛湘郑檀几个机灵点,千万拖住了轩济!
一转弯撞上抱着钗环衣物过来的韦绣,韦绣气喘吁吁地,对妘绯道,“小,小姐。陛下带了半个太医署的人都来了。陛下那模样实在着急,我们怕您赶不过来露馅,正巧早上有苏相的拜帖来,就说您今日身子好了许多,去苏相府赴宴去了。洛方已经去苏相府回帖了,您快着点换衣梳妆,还来得及。”
挺好,给她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十二卫从来不质疑他们少主临场做戏的本事。
于是燕绯就地更衣。韦绣主修的就是松原秘术易容术,飞快给妘绯上妆,片刻后,虽眉眼仍有几分相似,却明显不是同一个人的相貌了。
又转去码内阁的钱汇庄,从密道里翻上来,妘绯戴了幕篱先去隔壁的书局,与等在这儿的郑檀汇合,坐上车撵,才往苏相府去。看的在钱汇庄接应的沈圆连连摇头,也不知他们少主这么折腾的图什么。
路上郑檀派人给妘绯递来消息:“太医署的人散了,陛下却没走,在府里等您回来,说一定要看您一眼他才放心。”
妘绯扶额,行呗,她知道了。这几天“燕绯”演的太入戏,妘绯心道,三个身份,还是得雨露均沾。
苏相知道妘绯病的挺厉害,原也没打算当真请妘绯过来,不过是照例送上拜帖问候一下,全个礼数。接到洛方登门回信,也把苏相打的措手不及,忙吩咐夫人招呼起来备宴,又把在外面寻欢作乐的几个少爷和表少爷都喊回了府里作陪。
苏相府中好一通忙乱。
日暮时分,妘绯车驾驶到苏相府前,苏相携家眷早已在府门前恭候。
郑檀搀扶妘绯下车,妘绯袅袅站定,照例先咳两声再开口,“侄女来迟了,咳咳,伯父久等了。”
“不迟不迟,”苏相大笑相迎,又向妘绯一一介绍苏家诸人。
妘绯一一见过,苏夫人上前扶了妘绯,关切地问,“少主身子可好些了?”
妘氏有爵,当称郡公。只是妘绯年幼,故而未曾请封,便以“少主”或是“小姐”相称。
“劳伯母惦记,我自幼如此,经不得舟车劳顿,也经不得风,养一养,就好一些了。咳咳咳咳。”妘绯说着又掩面一阵咳嗽,当真是美人娇柔,弱柳扶风。
“如此就快进屋吧。”苏相示意长媳来搀妘绯,道,“府中已备了热菜温酒,妘少主快请入席。”
妘绯很是知礼,让道:“伯父伯母先请。
苏相府亦是极尽奢华。几十台铜质连枝灯树将大堂照的灯火通明,玄色云气纹帷幔曳地,随风轻动。四尊博山炉里升腾起袅袅青烟,如重峰叠隙,奇香醉人。
妘绯又掩面轻咳一阵,苏相见状,忙道失察,叫人赶紧撤了香炉。
妘绯身子骨弱,生冷油腻荤腥之物一概碰不得,又向苏相告罪,苏夫人赶紧吩咐撤下鱼片炙肉,又让厨房速速换了粳米粥来,对妘绯赔礼慢怠。
妘绯虽体弱,公侯贵女的仪态却足,不骄不亢地,与苏相相谈甚欢。苏相心下感叹,若有子如此,何愁门楣不兴,宗族不旺?
苏夫人得了苏相授意,开口问道,“还不知妘少主年齿几何?”
“过了年就十二了。”妘绯面不改色地,给自己多加了两岁。就像沈飞宣称的年纪比燕绯长四岁,妘绯对外的年纪也比燕绯虚长了一岁有余。
“哦,倒是同受儿年纪相仿。”梁受是苏夫人的娘家子侄,正在席间大口吃肉,苏夫人又问,“不知少主可定下了婚约?”
妘绯知道,她这块肥肉,是遭人惦记了。
妘绯叹息一声,怅然道,“说来不怕夫人您笑话,我的身子我清楚,怕是也活不到那一天,怎敢连累人家好好的郎君呢?”说着又是一阵喘咳。
“哎呦,瞧你这孩子,真是叫人心疼呐!”苏夫人劝慰妘绯说,“莫说傻话,好好的女郎,如何能不议亲呢?你放心,你虽没了父母,苏氏却都是你的族亲,相爷与我托大做你长辈,自当好生替你留心,为你寻一个值得托付之人。”
郑檀在妘绯身后伺立,听到这话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心道陛下待小姐如珠似宝,当真不劳您二位黄鼠狼给鸡拜年。
妘绯面露感激之色,感动地泪盈于睫,虚弱的声音里透着颤抖,抬起帕子掩唇道,“我自幼丧母,也不知生父何人,从来没有……咳咳,咳咳咳咳……”
激动之下,妘绯一边说一边咳喘,一句话要倒几个气音,听的人悬着一颗心,生感觉她一句话提不上来就要昏死过去似的。“伯母!”妘绯颤声呼道,“今日见到伯父伯母,咳咳,咳,才知,咳,才知道……咳咳咳咳……”
苏相有些听不下去了,忙抬手道,“好孩子,别说了,你且歇歇,喝口茶。”
“伯父!”妘绯感动地落泪,起身趋步上前,握着苏相夫妇手,哭着、颤抖着,勉强说完一句“从来没有长辈对我这般关心,今日侄女才是有了亲人”之后,一口鲜血喷出来,浸透了半张面纱,喷了一桌案的血。
苏府顿时人仰马翻!
完了,这妘氏少主,当真是个活不长的。
宁希510年,十二月二十,燕国小公主入京半月、松原妘氏少主入京第五日,战绩可查:
大司空苏相的家宴上,血溅三尺。
妘氏少主在苏相的家宴上吐血,这是了不得的大事。
妘绯位比藩王,妘绯死,松原乱。此事少不得报与御前与刘太后,廷尉府、御史台与妘氏冰卫迅速出动,封锁现场,排查毒物,妘绯餐具吃食等一列过手之人也被扣押,严加审问。
妘绯吐了血就昏迷,郑檀韦绣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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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送妘绯回府,府里还有轩济在等。
小皇帝原本听说妘绯身子见好了前去苏府赴宴高兴了一下,却又不悦妘妹妹身子见好了居然不是先给他报个平安。到底不放心,既然出宫一趟,他一定要亲眼见到妘绯好好的才行。于是就在淮国公府里等着,不想等到了天黑,却见洛方抱着面纱衣襟上满是鲜血的妘绯回来。
“这是怎么了?”轩济又惊又惧,追着洛方韦绣几个一路快走,“不是说去苏相府赴宴吗?怎么成这个样子?妘妹妹可还好?中毒了吗?快传太医!”
轩济见不得妘绯有恙,他是当真心急。
妘绯仍是昏迷。
韦绣心道他们少主真是作孽,拉住了轩济道,“圣上莫慌,少主大概只是气急攻心,奴婢们路上给少主诊过脉,不似中毒。”
“不是中毒就好,不是中毒就好。”轩济长舒一口气,不对,他又问,“什么叫气急攻心?出什么事了?苏相对妘妹妹做了什么?”
小皇帝皱起眉头,到底是做了六年皇帝,隐隐已有帝王之气,说这话的时候,眼底已漏杀气。
“宴上苏相夫妇要给少主安排婚事。”郑檀提起这个也有气,道,“他一个舔着刘侯脚脖子上位的苏氏旁支,也敢以少主长辈自居?给他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自家子侄一个个什么模样?居然敢肖想少主!”
“他敢!”轩济一怒,想到妘妹妹竟然遭到这等羞辱,只恨自己现在势单力薄不能亲政。
说话间几人已到妘绯卧房,把妘绯安置好,郑檀去拿妘氏的秘药,韦绣道要给少主更衣,请轩济回避。洛方守在外面,洛湘进屋帮忙。
轩济在外面等的心急如焚,连声唤太监去传太医。
片刻后,郑檀出来,说妘绯服下妘氏秘药已经转醒,请轩济进屋说话。
轩济一阵风就冲了进去。洛湘几个有眼色地退下,带上屋门,几个人对视一眼,又叹气,又摇头。演吧,她们少主又要演了。一天天的把人家小皇帝唬得一愣一愣的,可怜小皇帝一片真心呐,她们少主的心当真不会痛吗?哦不,她们的少主压根就没有心。
妘绯悠悠转醒,看见轩济进屋,顿时委屈额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弱弱地娇声唤道,“哥哥……”
轩济顿时觉得心窝被狠狠戳了一下。
“在呢,朕在呢。”轩济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在妘绯身侧坐下,“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太医一会儿就来了,你别怕,没事的,没事的,朕陪你。朕哪儿都不去,只陪着你。”
哄着说妘绯别怕,轩济自己怕的不行。
妘绯握着轩济的手,凝睇相望,真真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轩济心疼的要命,咬牙切齿道,“苏相那个老匹夫,素日里倚老卖老对朕不敬便罢了,竟敢左右你的婚事!明日朕必要在朝上申饬他!妹妹别担心,有朕在,你不必理会他。”
11. 送个热闹
“嗯!”妘绯重重点头,道,“我信陛下,咳咳。”
不必多言,四个字,轩济小皇帝顿时责任感爆棚。
说话间洛湘敲门,言道太医署的人来了。
下午才从淮国公府散去的太医们,不论当值不当值,大晚上又被从府邸里喊出来,给妘绯诊脉。陆续还有太医往这边赶来,刘太后也想知道这位妘氏少主究竟是个什么名堂。
郑檀入内,放下床幔,韦绣取来腕诊与丝线——妘氏少主娇贵,太医们须得隔帘悬丝诊脉。
帷帐里,韦绣把丝线缠在了妘绯的银镯子上。镯子吐出一根极细的丝,勾在丝线上,模拟着,放出极缓、极弱、极沉的脉动。
先天不足,气血亏败,这分明是垂死之人的脉象。
一位位太医神色肃穆,面面相觑。
轩济看着他们摇头叹息的神情,心知不好,催促道,“妘少主究竟如何,你们倒是说啊!”
太医署院判被推出来,躬身道,“禀陛下,妘少主不是中毒,实在是体质虚弱……她,她……”
轩济看他吞吞吐吐的模样急的慌,道,“但说无妨,不得欺瞒朕!”
院判跪下,叩头道,“药石无医。若调养的好,兴许还能得三四年的寿命。”他估想着皇帝在意,还把妘绯的寿数多报了两年。
轩济顿时脸色一白,随即大怒,“庸医!”
呼啦啦一群太医全都跪下了。
太医院二十多位名医,都是一样的结论。
“陛下……”床幔后伸出一只纤弱的手,指尖轻轻捏住了轩济的袖子。妘绯自解了丝线,拉着轩济,低咳两声,柔声道,“莫难为诸位太医了,我原就是靠着妘氏回春术才偷得这十几年寿命,妘氏秘术尚且救不得我的命,旁人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咳咳。我早就知道啦,只不过怕您难受,不敢与你说。陛下,我没有多少日子了,只想回来,安安生生地,最后陪您两年。死的时候,身边也有兄长在……咳咳,咳咳,咳咳咳……”
守在一旁的郑檀洛湘别过头去,实在看不得自家一个人开仨号作天搞地生龙活虎的少主这幅要死模样。她自己掀开帘子瞅瞅,都要把陛下吓哭了。可怜小皇帝,眼睛都红了。
韦绣同情太医,无端要被她们小姐陷害,悄悄地开了门,示意太医们速速离去。
二十多名太医如蒙大赦,无声地趋步退下,生怕慢了一步,就被陛下揪住了下“治不好妘少主就拉下去陪葬”的圣旨。
郑檀几个随着太医一并退下,轩济忽然一把抱住了妘绯。
妘绯一惊,弱弱挣扎了两下,却被轩济按住。
“别动,朕只想抱抱你。”轩济的声音低低的,闷闷的,带了几分鼻音,说,“朕不许你死,阎王爷若敢勾你,朕就砸了他阎罗殿。朕明日就下诏,征召各地方士,哪路神仙能保你平安,朕就供奉哪路神仙,全天下就供奉哪路神仙。”
嗯?妘绯突然破天荒的有了念头,反省自个儿这戏是不是演的有些过头了,沉迷方士丹术……可不是明君之兆呀。
轩济又陪了妘绯许久,直到宫门落钥时分,刘太后使人来催,妘绯也劝他快快回宫,轩济才不舍地回去,还道明日也要来看她。妘绯都答应。
轩济前脚刚走,“垂死之人”的妘绯就跳下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问洛湘要水:“呸,满口的血腥味儿,难受死我了。”
洛湘郑檀两个,一个端水,一个捧盂,伺候妘绯漱了口。
妘绯擦了手,问洛方,“沈圆付九来了吗?”
方才在路上,妘绯就吩咐洛方去找码内阁的人来。
“都来了,”洛方道,“书行掌柜与文墨先生都在阁里候着了。”
“好!”妘绯眼里闪耀着搞事的光,“快过年了,咱们给苏相府,送个热闹。”
这一晚上动静不小,先是廷尉衙门、妘氏冰卫一群人围了苏相府,又押了一群人离去,后又征召了整个太医署的太医都去了淮国公府,京里人都知道,这必定是出了大事。
第二日就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苏相为了淮国公的爵位,设下鸿门宴,鸩杀妘氏少主。
苏相冤死,他不是,他没有!
然而有道是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苏相百口莫辩。只得称病不出,想着等廷尉衙门调查清楚,自会还他清白。
苏相好生打点了廷尉衙门一番,廷尉办事效率也高,不出三日就把苏相府的人都放了回来,结案——一场误会。
苏相长舒一口气。然而,风波才刚刚开始。
吃瓜百姓就好奇,好好的妘氏少主,怎么去了一趟苏相府,就吐血呢?
又有风声传出来——宴上,苏相觊觎松原郡公之位!欺妘氏少主年幼,逼迫妘小姐将淮国公府与松原拱手相让。
好大一顶帽子压下来,宫里的刘太后也使人来问话敲打,可确有此事?
苏相这才隐隐察觉出事态不同寻常。
可是晚了,妘小姐听说她的苏伯父被如此污蔑,撑着病体,忙叫楚回与洛湘出面澄清:伯父一心为我好,怜我孤女无依,不过是尽亲长之责,要为我寻一门好亲事罢了。都怪我,身子实在太弱,感动伯父待我如亲女,激动下竟吐了血,都是我的错。
楚回办事效率高啊,苏相想与他通个气都没来得及。
好嘛,妘少主十二岁的小姑娘未经人事不懂,那些朝堂上的老江湖、市井的长舌妇哪个不懂?这不就分明贪绝户财么。
啊呸!真不要脸。
一时间,帝都的菜贩子路过苏相府门口,都要朝门前的两座石狮子啐口痰。
不要脸!
帝都内外,一多半的说书先生都要靠码内阁的话本子养着,码内阁的文墨先生笔杆子也利索,三天里足够写出来七八回爱恨情仇了。
码内阁的书行,掌控着大雍的喉舌。
苏相称病躲了五天,越躲就越显得心虚,想着不过市井传言,他不理会,自就消停了。于是第六日理了衣冠,如常上朝。
呵,听政大殿上,轩济也等了他六天了。
“听闻苏相要为妘氏少主议亲。”平日里小皇帝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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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但朝上皇帝说话,百官得听,轩济面色不善,沉声道,“苏相这般爱牵红线,不如辞了官做媒人去。妘少主有朕这个兄长在,终身大事,不劳苏相费心。”
一番话,坐实了苏司空“吃绝户”的恶行。
刘太后更是素来与苏相水火不容,寻到机会落井下石,也难得的站在了小皇帝这边,点头道,“陛下说的是。苏司空堂堂辅政大臣,竟记挂这等杂事,当真是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喜欢操心儿女姻缘了?”
说罢,刘太后轻笑两声,羞辱之意十足。
把苏相憋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低头忙称,“老臣不敢。”而后具书请罪,自请闭门思过。
不谙世事什么都不懂的妘氏少主还不明白她那待她如亲女的好伯父怎么就落到了这幅田地,直道都怪自己,身子太弱,给伯父招惹了麻烦,必要登门谢罪,请伯父宽宥。
车撵来到苏相府前,妘绯泣涕涟涟,表了两句心意,哭了一回,没等苏府小厮去禀了苏相来接,就又撑不住吐了两口血,昏了过去。
更叫世人骂苏相欺负孤女,不是个东西。
那司空苏相,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心道日后,万万不敢再打妘绯的主意了。
只是妘绯演的开心演的高兴演的放飞自我,却把轩济吓得不行。听说妘绯又吐血了,再不许她出门,好生呆在府里养病,有空就来淮国公府陪她。
轩济不到亲政的年纪,刘太后又有意把他养废了,故而轩济的时间确实是多,不去上朝听政也没人管他。妘绯不喜欢轩济天天盯着她,碍手碍脚的叫她切不了马甲,于是寻了个借口叫范冬绊住轩济,妘绯趁机用燕绯的身份进了趟宫。
见了刘太后她先赔罪,笑嘻嘻说,“太后娘娘,您听说了吗,苏相贪绝户财,要妘小姐下嫁他族里子弟。嘿嘿,坊间的传言可多啦,有意思的紧!臣女这几天去茶坊酒肆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听得入迷,忘了来伺候您,实在该打。那娘娘不如罚臣女给您讲故事听?”
“你这鬼丫头!”刘太后就喜欢燕绯这股活泼伶俐劲儿,不会真罚她,就听她讲故事。
燕绯戏精本精,讲起故事来眉飞色舞,唱念俱佳,比说书先生更精彩三分,把刘太后逗得笑个不停。
不觉大半个时辰过去,燕绯的故事里突然多了小皇帝的存在。
“咦,娘娘,”燕绯眨着眼睛,状似无意地问刘太后,道,“臣女不懂,听说最近陛下天天往淮国公府跑,您说陛下去的那么殷勤……苏相图的是妘少主的绝户财,陛下图的是什么?”
刘太后面色突然一凝。
“你说得对。”刘太后敛住笑意,眸光阴阴,突然就像换了一个人,看着燕绯道,“好孩子,你是个聪明的,无事常来看看哀家,多与哀家说一说外面的新鲜事。”
燕绯笑应,“是,臣女谨遵娘娘懿旨!”
燕国小公主入京二十日余,新增战绩:
其一,搅得大司空苏相当朝被二圣申饬,闭门思过。
其二,挑拨刘太后,给小皇帝下了禁足令。
12. 寄人篱下
轩济被刘太后禁足,淮国公府终于清净了下来,妘绯又可以随心所欲地切马甲了。惹得十二卫又是好一通嘀咕,少主她没有心,陛下当真是芳心错付了。
好在这一次妘绯吸取上一次把轩济晾的太久的教训,夜里去了一趟紫宸殿的密室,含泪对轩济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轩济知道妘绯现在病的厉害,不敢叫她夜里来回奔波,心疼的不能行,催促郑檀快送她们小姐回去休息养病。
妘绯不舍,披上兜帽狐裘,一步三回头的,又掩面低头,不知是咳嗽还是啜泣。
那模样,勾的轩济心如刀绞的。
那模样,看的郑檀想以头抢地。
小姐诶,你若真这般不舍,您倒是别去挑拨刘太后生疑去禁陛下的足啊。
真是那个什么,又当又立。
妘绯说她们不懂,她们觉得她们少主的脑子没人能懂。
几日之后便是新年的除夕,宫里有大宴,百官与诸国王子公主都要参加。
妘绯以“身子不适”的借口推了宫宴。经过苏相家宴的教训与二十多名太医会诊出她“垂死之人”的结论,谁都不敢勉强妘绯参加什么劳什子宫宴。妘绯若是死了,小皇帝得疯,松原得乱,所以就安安生生在淮国公府里待着,好好的,多苟一天是一天。因而仍与往年一样,楚回代妘绯出席宫宴。
码内阁的少阁主沈绯是商人,属贱民,哪怕富甲天下,已然控制了大雍半壁经济命脉,这等宫宴,也没有他的席位。
不用操心沈绯,妘绯可以专心地在宫宴上做燕绯了。
刘太后喜欢燕绯,本欲将燕绯的席位安排在自己身边,与刘涟同席,燕绯却说自己乃燕国质子,不可恃宠而骄,失了对天朝的恭敬,自请仍去下首。小公主知分寸,懂进退,刘太后越发喜欢燕绯了。于是将燕绯的坐席安排在了那位海齐亡国公主杭绾旁边。
宫宴设在晚上,下午时候,百官与诸国王子公主就已开始入席。未央大殿换了朱红的帷幔,钟鼓奏乐,庄重肃穆里透着新年的喜气。
杭绾到的最早,十四岁的小姑娘穿这一身绯红深衣,她眼角也扫着绯红的胭脂色,眉心又有一点朱砂花钿,显得又娇又媚。
见燕绯领着燕琮入席,杭绾笑道,“许久没有见过燕国妹妹了呢。上次与燕国妹妹一见如故,连日下帖子请你,却不见你回信,听说妹妹伤风了,身子可见好了?”
燕绯一身橘色曲裾,身披大红狐裘大氅,也笑应道,“本也不是什么大病,养了两日便好了呢。只是我初到京城,什么都不懂,怕横冲直撞的惹人耻笑,不敢出门现眼。姐姐的帖子我都收到啦,就想着等开了春,一道与姐姐出游呢。”
燕绯低调,入宫见刘太后有意避着人,是以帝都人多以为她是失宠被逐出宫,没过几日拜帖就少了许多。杭绾是唯一坚持到最后仍给她送拜帖的。而前面一个放弃给她送拜帖的是鸿胪寺的掌客使,燕国行馆重建的进度又拖拖拉拉停了下来,紫春前日才去鸿胪寺与匠作司问进度,却以“要过年了人手不足”被打发了回来,燕绯心里有数,冤有头债有主,倒是得催催掌客使了。
燕绯心里转过十八道弯,面上也不耽误与杭绾闲话。
杭绾笑道,“那你这可找对人了,我养在京里多年,整日也没什么事情,就属吃喝玩乐最是在行。咱们这些藩国的王子公主就得多找点乐子打发时间,不然一天天的,会闷出病来的。”
燕绯点头,很是受教,“姐姐说的是,这些日子我不敢出门,在屋子里当真是憋的天天数蚂蚁。可惜这大冬天的,蚂蚁也没有,无聊死了,真是无聊死了。”
侍立在后的红秋腹诽燕绯说谎不打草稿,您还无聊?我们十二卫分六班都追不上您搞天搞地,这叫无聊?
说话间淮南王世子也到了,他与杭绾颇是熟稔,插桌串席了过来,半坐在杭绾还未上菜的桌案上,捡了颗糖渍梅子嚼着问,“绾儿,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这淮南国又与北燕国不同,海齐国灭后,淮南国就成了大雍除了松原之外最富庶、地域最广的藩国了,朝廷点名要淮南王世子入京为质,有海齐灭国在前,淮南王不敢不从。
淮南王世子十七八岁年纪,生的颇是风流倜傥,举手投足间尽是潇洒不羁。
杭绾媚眼如丝,笑骂他一句没个正型,向淮南王世子介绍道,“这一位就是我先前与你说的燕国来的妹妹,公主绯,另一位是她弟弟,王子琮。”又对燕绯介绍,“他就是淮南王世子,入京也有六七年了,你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以问他。”
“柳阁,”淮南王世子报上名号,向燕绯懒懒抬手,“都是来帝都为质的,日后相互照应。”说罢又与杭绾闲聊,似乎对燕绯并不在意。
柳阁不知在杭绾耳边低语了什么,惹得杭绾一阵娇笑,扬手锤他,“讨厌。”
又招来柳阁一阵大笑。
码内阁有线报,这一位海齐的亡国公主,在大雍帝都是出了名的交际花,在一干为质的王侯公子与世家纨绔之间混的风生水起。
亡国公主,自保也难。
而这一位淮南国世子,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高手,宿在青楼楚馆的时日,比正经在淮南行馆的日子更多。
燕绯向上首望了一眼,看见属于淮国公府的席位上,楚回将将坐定,眼神就往这边瞅。楚回尚不知妘绯就是燕绯,燕绯心底笑了一下,端起青梅酒起身,撑着桌子懒懒一靠挡住楚回望向杭绾的视线,笑问,“柳哥哥与杭姐姐说什么呢,我也想听听。”
这些时日京里的大新闻还能有什么,自然是苏相不要脸吃绝户的笑话,于是三个王子公主凑在一起,又说笑一通。柳阁对杭绾调笑的露骨,又惹杭绾嗔他:“燕国妹妹还小呢,你莫教坏了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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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绯也跟着说笑,她开自己玩笑也是一点都不客气,就好像那被拿来揶揄的妘氏少主不是她一样。
三个人嬉笑的声音有些大,惹得不远处几个少年频频侧目。燕绯注意到了,朝那边送了个眼神,问,“那几位是谁?瞧着衣着倒是与我们不大一样。”
燕绯、杭绾、柳阁三个,都是入乡随俗,穿的衣裳配饰皆随帝都时风。至多在腰间的环佩、衣角的绣花上略带些许母国的纹饰。
“那是广南王子,”柳阁勾唇道,“燕妹妹,容我提醒你一句,可千万离那几个纨绔远些。”
杭绾也点头,“不是什么好东西。”
金乌西沉,往皇陵祭祀回来的皇帝与太后回宫了,礼官唱和,众人回席,不多时,换了冕服的皇帝与太后也落座。
之后叩拜祝酒,一应仪程繁复,无甚意思,略过不提。
刘太后喜欢热闹,开了宴祝过酒,就说众卿不必拘礼,自在随意就好,于是又是一阵光筹交错。
柳阁狐朋狗友甚多,淮南国的王世子,朋友越多,想和他结交的人就越多。又来找杭绾没说上几句话,就被东昌国的王子拉走。
燕绯与杭绾闲聊,不时就有纨绔子弟来找杭绾调笑,起哄着闹杭绾酒喝。杭绾推辞不过,被灌了不少酒。也有人来闹燕绯,燕绯推辞年纪小,不会饮酒,那刘侯的公子却不依不饶,直骂燕绯不给他面子,还是杭绾自罚三杯,替燕绯喝了,才算揭过。
人走了,杭绾叹了口气,掩唇向燕绯低语,“燕妹妹须得慢慢学起来,你是燕王掌珠,我又何尝不是?可咱们现下都是寄人篱下的,看别人脸色过日子,该低头时,得学会低头。”
燕绯心里承了杭绾的情,心里给刘侯这一位不知排行六七八九的公子又记一笔仇。
没消停多久,又有人来。来人颇有身份,燕绯认出来,这是梁家嫡出的公子,那一日在苏相府里也见过,是苏相府的表少爷。
梁受二十岁出头,也是个风流场的老手,出了名的放浪形骸人物,顺手就在杭绾脸上一掐,道,“杭公主可当真无情,一个多月也没来找我,可是另有了新郎不成?”
杭绾忍下恶心,哎呦一声娇笑道,“奴家忘了谁,也不敢忘了梁大人您呐!”
梁受酒色上头,脸色酡红,眼光在杭绾腰间游走一圈,又打量着燕绯,笑道,“这一位妹妹倒是眼生,”他说着把头走近燕绯脖间,浓浓的酒气喷在燕绯脸上,“莫不就是新来的燕国公主?妹妹小小年纪就生的这般眉眼精致,再过两年,必定更是绝色。”
燕绯难受的要命。
“久仰梁公子大名,”燕绯轻巧巧地侧身避开,斟了杯酒敬他,“来日若有机会伺候梁公子,也是奴家的福气。”
燕绯心里越生气,笑的就越娇俏。
梁受大笑一声,拍拍燕绯脸道,“你这丫头还没张开呢,等两年不迟。”
13. 好一招偷梁换柱
他又要去揽杭绾调戏,这是新年的大宴,陛下与太后都在,杭绾不敢闹开,不然甭管有理没理,都得吃挂落。梁受是酒后失礼,有梁家苏相保他不会有事,到头来被罚的只会是杭绾一个亡国被囚的小公主。
梁受也是吃定了杭绾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一双油手越发的不安分起来。
燕绯眼底闪过一丝冷色,笑的更娇柔,她问,“听说梁大人那日也去了苏相的家宴?您可见了那位妘氏的少主,不知那位妘少主比杭姐姐,如何呢?”
梁受就喜欢看小姑娘们为他争风吃醋,笑道,“那如何能比。那个妘小姐,风吹能倒,到了床上怕是撑不过一刻,没得坏了兴致。哪有杭公主有情趣?”
燕绯要的就是这句话。
她眯眼轻笑,瞟向酒爵,用眼神示意杭绾:拿酒泼他。
也许是燕绯那心有成竹的眼神太坚定,也许是今日借酒发疯的梁受太过恶心,也或许是杭绾也饮多了酒脑袋发昏,总之,下一刻,杭绾当真好似手不受脑子控制了似的,拿起酒爵,兜头就向梁受脸上泼了过去——
“哗。”
梁受愣了。
周围静了。
杭绾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呆呆地看着手里空空的酒杯,还有酒水顺着头发往下淌的梁受,也懵了。
“你大胆!”
梁受火冒三丈,一声喊叫,引得在场众人纷纷侧目。
皇帝与刘太后也看了过来。刘太后使宫人来问,“怎么了?”
“杭公主好大的胆子!”梁受怒道,上前两步立于大殿正中,诉道,“臣不过与杭公主说笑几句,她竟敢用酒泼我!太后娘娘明鉴。”
“哦?”刘太后投来目光,慢声道,“杭公主,可却有此事?”
杭绾瑟瑟,颤抖着出席,俯身叩首,弱弱应道,“是……”
杭绾还没开口,燕绯站起来了。燕绯迈着小碎步向前跑了两步,也跪在朱红的长毯上,脆亮的声音抢着回答,大声地说,“禀太后娘娘,臣女知道发生了什么。方才这位梁公子说,他才不稀罕娶什么妘氏少主呢,他说妘氏少主身子骨弱,上了床怕撑不过一刻钟就小命得归西,没得坏了兴致。然后,杭公主就拿酒泼他了。”
好一招偷梁换柱。
梁受一口老血堵在喉间,他不是这意思!话不是这么说的!他没有!
“你大胆!”轩济重重拍案,勃然大怒,“好你个梁受,妘少主岂容得你编排!”
“圣上息怒!”哪怕京里的纨绔们私下再编排妘氏少主,也知道那是一方诸侯,是松原未来的王、是陛下至亲的表妹,淮阴苏氏嫡女、淮国公苏老丞相孙女,苏相侄女,是碰不得的人物。梁受重重地叩头辩解道,“臣绝无此意,绝不敢对妘少主不敬啊陛下!是她!”梁受意识到燕绯有意害他,指着燕绯道,“燕国公主为何害我?污蔑于我!”
“本公主哪里污蔑你了?咱们身边人这么多,大家都听着呢。”燕绯无辜地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嘟起嘴来不满道,“我不过是没有见过,好奇那位妘少主,听说那日梁公子也去了苏相府上,随口问你一句妘少主什么模样罢了。您说的嘛,妘少主上了床撑不过一刻钟就要归西。为什么上床就要归西?”十岁的小姑娘天真无邪,不懂就问,“人日日都要上床睡觉,为什么妘少主一刻钟就会死呢?还有,什么兴致?”
燕绯的童音又脆又亮,吐字清晰,她左一句“上床”右一个“会死”,接连补刀,一刀一刀直戳轩济最不能提的逆鳞,轩济摔了杯盏怒道,“燕国公主慎言!”
呦,她的表哥小皇帝发脾气了。燕绯悻悻,行呗,不让她说,她就不说吧。燕绯跪坐着,乖巧地应,“是,臣女不问了。”
一时死寂。
楚回起身,整冠理衣,上前几步立在丹樨下,震袖躬身,肃然道,“主辱臣死。臣楚回,妘氏家臣也,今少主受辱,臣固请死。”
这也就是今日宫宴,不得佩剑,不然楚回高低得表演个拔剑自刎,才对得起妘绯的栽培。
“使不得,使不得。”刘太后赶紧吩咐宫人去拦楚回,防着他下一刻突然就要撞柱子,“楚卿哪里的话?你放心,梁公教子无方,此事哀家必定要给妘少主交代的。”
大司马刘侯也忙起身,亲自去扶楚回,连声赔礼,又说此事朝廷必会给妘少主一个公道,包管妘少主满意。
楚回还要死,刘侯又拦,卫国公也起身来劝。轩济发话要治梁受大不敬之罪,皇帝发话都是口谕,刘太后也没有阻拦,梁受的父亲又叩又拜称教子无方,邹昌梁氏的家主出列,言道子弟失德,当逐出族。梁受已经被这阵仗吓傻了,一时没憋住,竟失了禁。
又添一条殿前失仪的罪名。
梁受这辈子,完了。
燕绯跪在中间,乖乖巧巧的,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看上面一群人唱大戏。
嘿,怪热闹的。到底燕绯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
最终梁太常把梁受逐出了家族,皇帝口谕,判梁受宫刑,贬官罢爵,楚回总算不求“主辱臣死”了。
至于杭绾,她维护妘少主声名有功,赐珠一斛。
燕绯悄悄向杭绾递了个眼神,眨眨眼睛,这个结果,杭姐姐可还满意?
杭绾眼神回道:燕公主大恩,杭绾铭记。
两个小公主,一瞬间,好似达成了某种不必明说的默契。
完事儿了。燕绯大戏看完了,觉得自个儿可以功成身退了,却不想上首的轩济突然点她——
“燕公主,朕准你平身了吗?”
嗯?还关她什么事儿?燕绯又眨眼。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燕绯老实跪好,“陛下留臣女何事?”
“你口无遮拦,辱没妘少主声名,当重罚。”
燕绯上一次在大殿上骂他弱鸡轩济可以不和小姑娘计较,但她这次胆大包天,竟编排妘妹妹陷害梁受,轩济容不了。他不管燕绯这次是有意还是无意,所有对妘妹妹有不敬、敢提妘妹妹寿数不永的人都该死。
何况轩济不信燕绯是真的不明白梁受那话是什么意思。他懂事的早,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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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太后巴不得轩济早早沾染女色掏空身子,最好留下个生母不显的小皇孙赶紧驾崩,她好继续临朝听政。因此轩济十岁起就有宫女勾他,好在轩济自律,不上刘太后的当。
燕绯无语,觉得她表哥也太小肚鸡肠了些。她正主都没生气呢,他着的什么急?但是切不了马甲,没人能救她,燕绯只能自己救自己。
“是,”燕绯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拉长了声音道,“臣女知错,臣女该死,臣女不该学梁公子说妘小姐的不详之话……求陛下开恩,轻罚。”
有点诚意,也不多。
一面说该死,一面说轻罚。轩济听出来了,这燕国公主就是嘴上功夫,小皇帝顿时气结。
刘太后轻咳一声,圆场笑道,“陛下莫与她小姑娘家计较了,才十岁的孩子,她懂什么?”说罢刘太后向燕绯抬手,“起来吧。”
“是。”燕绯欢欢喜喜,认定太后才是她的大腿,“谢太后娘娘!”
但这次轩济却不给刘太后这个面子,拍案道,“给朕跪下!”
燕绯刚站起来,被吓了一跳,不情不愿地,委委屈屈地,又跪了下去。
“太后,”轩济起身,叉手躬身一揖,对刘太后道,“燕公主代燕国留京,一言一行皆代表北燕。妘小姐是松原的少主,也是我朝淮国公府的少主,是朕母后的侄女。燕公主言辞对妘小姐不敬,便是北燕对我朝、对朕不敬,难道太后认为,不当罚?”
呵,长本事了?妘绯心道,没看出来,小表哥上纲上线的本事学得不错。
妘绯燕绯在轩济面前是两个模样,轩济在妘绯和除妘绯之外的人面前,也是两个模样。
刘太后眯眼,轩济寸步不让。
半晌,刘太后叹气,退了一步道,“陛下说的是。”
刘太后让了步,轩济也得给刘太后台阶,毕竟他还不到亲政的时候。
“太后说的也在理,燕公主年幼,无人教导。小惩大诫,就罚——”轩济道,“罚燕公主今夜长跪未央殿思过吧。”
燕绯得认,她垂首叩头,道,“臣女领命。”
这责罚算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轩济给了刘太后面子,趁机道,“太后,表妹身体不适未来参宴,还不知此番风波会如何传到她耳中,儿臣忧心,请今夜出宫,探望表妹。”
小皇帝这话合情合理,又在大殿之上,刘太后没有推拒的理由,只能点头道,“去吧,多带些侍卫,早些回宫。”
轩济欢欢喜喜地告退,带了人就直奔淮国公府去。
燕绯傻眼,哎不是,你把我罚跪在大殿上,你又要去看的哪门子表妹?
今日随燕绯入宫的紫春与兰冬,见此情形面面相觑,完了,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们这少主,造孽呀。
511年新年的前一夜,入京一月的燕国小公主战绩可查:
宫宴之上,废了梁家公子X1;
收获队友、海齐国公主X1;
新增战损一条:大年初一,未央宫大殿罚跪一夜。
14. 编不出来
不知那妘妹妹正被自己下令,整晚都要在宫人来往、禁军巡卫的在未央大殿上罚跪的小皇帝,还兴高采烈地策马往淮国公府去。新年了,他要陪妘妹妹守岁!以后年年岁岁,他都要和妘妹妹一起守岁!
一路上策马扬鞭,轩济比楚回到淮国公府的都早。
轩济的马太快,把侍从远远甩后一大截。
淮国公府上的人都认得小皇帝。轩济跳下马,自有门房来牵马,轩济只管往里走,问,“你们小姐呢,可是睡了?”
洛湘迎上来,此时宫里的兰冬还在地道里一路狂奔往淮国公府里报信,郑檀洛湘她们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当等宫宴散了,燕绯片刻就能回来。
“小姐今日乏了,刚睡下,”洛湘闲话着拖时间,“睡前还念叨,说不知陛下您能不能来呢,可巧您就来了。您先去暖阁稍坐,我们这就去伺候小姐梳洗,再请您进来。”又吩咐下人给轩济备茶。
轩济知道他妘妹妹讲究,天底下最讲究礼法的松原少主,衣冠不整的时候绝不会见人,说了声好,就去暖阁里等。
郑檀韦绣守在妘绯卧房里,左等右等,不见妘绯出来。
“怎么回事?”韦绣觉得有些不对,“难道小姐不知道陛下会来?”
“不会吧,”郑檀也疑惑,“小姐神机妙算,应当知道着守岁的时候,陛下必定会来的呀。难道有事情绊住了?”
终于那窗前的贵妃榻上兽首摆件口衔的铜珠叮咚响了一下,郑檀拍手,“终于来了。”
韦绣与郑檀挪开小案,掀起地垫,却见探出头的只有兰冬。
兰冬冒头就问:“陛下来了吗?”
韦绣点头,“来了,等了许久了,小姐呢?”
兰冬面色一惨:“小姐来不了了,她在未央殿上,被陛下罚跪一整晚。”
“什么?”
兰冬飞快把今夜宫宴上的事情说了一遍,郑檀觉得谁都不怨,就得怪她们少主那张嘴,活该。
“你们商量去吧。”兰冬信已送到,忙要下地道遁走,“我还得去宫里照应小姐,陛下那便你们商量着应付吧,我走了。”
跑的飞快,韦绣抓都抓不住她。
郑檀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床铺,问韦绣,“怎么办?”
韦绣挠头,摊手。没听说嘛,正主在未央殿里跪着呢,圣旨口谕思过,紫春去递口水都被拦下来了,她们变不出个少主来。
那就只能……编?
洛湘那边已经给小皇帝上了三遍茶了,再冲茶味都淡了。轩济终于忍不住问,“怎么这么久?”
洛湘也奇怪,道,“我去看看。”
洛湘刚一敲门就被韦绣一把拉进了屋里,郑檀探头探脑,见轩济没跟来,赶紧把门关上。
“怎么了?”洛湘环顾一周,“小姐还没回来?”
“湘姐救命!”郑檀抱住洛湘,苦着脸道,“小姐被陛下罚跪在未央宫,回不来了!我们,我们……”跟着妘绯久了,十二冰卫多少也有点唱念做打的本事,郑檀干嚎道,“编不出来啊!”
洛湘嘴角抽了又抽……她就说,她们少主啊,早晚得把自己玩儿掉里。
三个姑娘你推我让了一番,最后抽签,洛湘倒霉,她去给小皇帝回话。
洛湘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走到东暖阁,就见小皇帝负手踱步,见了她忙问:“妘妹妹怎么了?”
“陛下!”
洛湘没经验,不小心把调起高了,吓了轩济一跳,以为妘妹妹又出了什么事,着急道,“怎么了?你快说!”
洛湘擦了下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说,“方才韦绣给小姐更衣的时候,哨子来报,说了席上的事……”
轩济心里咯噔一下,就要去看妘绯,又被洛湘挡在门前拦住:“陛下别去!小姐她不想见您!”
轩济愕然,“为何?”
“小姐,小姐她说……”洛湘绞尽脑汁也不知如何来圆,但形势逼人,她嘴比脑子快,说,“小姐说,说她没脸活了!”
一句话,轰然捅了马蜂窝。
轩济更要去看妘绯,洛湘和韦绣一左一右抱着他也拦不住。妘氏冰卫各个武艺在身,也不知十三岁的少年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动起武来,洛湘与韦绣两个居然不是他对手。又喊了洛方过来,洛方主司护卫,是十二卫里武艺最好的,放在军营里能以一敌百,堪堪与轩济打个平手,能让洛湘韦绣喘一口气。
“你们拦我作甚?”轩济又气又急,“快去守着妘妹妹,莫让她做傻事!”
“陛下,求您回宫吧!”韦绣快要哭了,“您放心,您回宫了,我们一定能劝好小姐,不让她做傻事!”
“不行!”轩济一面与洛方交手,一面怒道,“朕必要见到妘妹妹才行!”
洛方一头雾水,不知他们少主又在搞什么名堂,一个失神不防叫轩济钻了空子,箭步上前就冲进了妘绯卧房的小院。
“快拦住他!”
韦绣惊呼,洛湘冲上前与轩济继续交手,屋里的郑檀“砰”地一下抵死了屋门——
“求您了陛下,回宫吧。”
眼看不行,韦绣一声哨响,府里戍卫的二百冰卫闻令而动,都朝小院涌来。
这边的动静着实太大,刚刚从宫宴上离席回府的楚回不明所以,快步过来,看见的就是大雍的小皇帝与洛方洛湘及二百冰卫大战对峙的场面。
“这是……怎么了?”楚回问。
轩济与楚回打交道的不多,但今晚上楚回的表现,以退为进,忠义两全,小皇帝认可他的能力,气道,“就今晚夜宴的事情传到了妘妹妹耳中,妘妹妹说没脸活了,朕要去劝她看她,不知他们几个搞得什么名堂,拦着朕,不许朕进!妘妹妹若有万一如何是好?”
楚回默了一下,觉得,他那个深不可测的小主子,好像不是这么容易不想活的人。
但楚回还不知道妘绯就是燕绯,他看向洛方,问,“到底怎么了?”
洛方还不知道今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洛湘喊他拦,他就拦了,还有宫宴上什么事他也不知道,比楚回更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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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咳了一声板着脸道,“我也是奉命行事。”
更显得有鬼。
楚回皱起眉。
韦绣生怕楚回站到小皇帝一边,那他们就更没办法收场了,拼命给楚回打眼色,声音甚至透了哭腔,道,“少主说,她不想见陛下。要我们一定拦住,我等奉命行事,陛下与楚大人别为难我们了。”
“为什么?”轩济百思不得其解,“还是妘妹妹身上有什么不好?”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没有没有,小姐身子好得很。”洛湘赶紧道。
“那为什么朕不能见她?”轩济要被这群榆木脑袋气死了。
楚回轻咳了一声,虽然不太明白真相,但他知道了自己大约要做什么,向皇帝说道,“臣明白了,陛下还是先回宫吧。少主应当不会寻短见,可您在这儿不走,就不一定了。”
“楚卿此话何意?”
楚回道:“此处人多,还请陛下借一步说话。”
轩济将信将疑,与楚回走到了回廊拐角。听楚回问他,“陛下可是有与少主成婚的想法?”
楚回问的直白又仓促,轩济没想到就这么被戳破心事,脸色顿红,“嗯”了一声。
“这就对了,”楚回笑道,“今日之事若无人再提,过去了就过去了,可您若一定要与少主说个一二三四来,少主小女儿家,如何能不尴尬?尤其对您啊。陛下今日且回去,过两日再来就好了,千万不要再提今日之事。”
轩济顿时恍然大悟。
他知道了缘由,虽仍不放心,却不敢再惹妘绯不快,悄悄招来韦绣洛湘,嘱咐她们照顾好妘绯,若是有事速来报他。
洛湘几个长舒口气,觉得总算躲过一劫。
轩济离去,郑檀开了屋门,和洛湘几个来向楚回道谢,“多亏你了。”
楚回没轩济那么好糊弄,他知道这个小主子才不是坊间传闻的那个迎风咯血的病秧子的模样,严肃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楚大人莫问了,”郑檀笑道,“我们不能说。大人若有疑问,改日去亲自问小姐便是。”
“哦?”楚回明白了,反问道,“你是说,现下,小姐不在府中?”
郑檀笑而不答。
妘绯经常不在府中,这也不必瞒楚回。
“天色不早了,都散了吧。”洛湘摆摆手,打了个哈欠道,“还能睡个整觉,回吧回吧。”
于是众人各自回房。
北方的冬日里夜里风大,檐下的琉璃灯被吹的歪歪斜斜,灯影也晃晃荡荡的。楚回不急不缓的顺着回廊走去自己的房间,心想,今日为了帮绾儿解围,那位燕国公主倒是无辜受难了。
楚回心道,来日若有机会,须得谢一谢那位燕国的小公主才是。
夜里风冷,燕绯在殿中跪了一个多时辰,大殿里上千号人光筹交错,只有燕绯跪在中间。到了深夜,未央大殿里宾客散去,灯烛暖炉尽数熄灭,燕绯还得在殿里跪着。一阵夹杂着雪沫子的长风吹进来,冻得在大殿正中跪着的燕绯狠狠打了个喷嚏。
15. 火上浇油
紫春抱着燕绯的狐裘披风急得不行,方才殿里暖和,燕绯解了披风,这会儿炭盆火炉全都灭了,风却更冷,还下起了雪,一晚上不得把少主冻坏了。
燕绯是被陛下口谕罚跪的,自有监刑的宫人。紫春被宫人拦着,抱着披风,近在咫尺却送不过去,又塞银子又说好话,道,“求二位公公了,奴婢就给公主送件衣裳,不妨事的。公主方才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这又饿又冻的,公主年纪小,她受不住的。”
这宫里向来不缺逢高踩低之辈,拿了银子,两个宫人却笑道,“姑娘,这可就是你不懂事儿了。若是吃饱穿暖了,这罚,还叫罚吗?这银子啊,就当是爷们给你个教训,不是我们哥两个不给你方便,实在是万一传进圣上耳朵里,我两个吃不了,兜着走呐。”
两个太监说罢一阵哄笑,气的紫春直咬牙。
燕绯轻轻地挪了屁股下又麻又胀的腿,难受的好像没有知觉了,唉,她在心里默默叹气,真不该多管这个闲事,没想到这个小表哥,如此小肚鸡肠呢?让她无妄受难。
燕绯饿,新年的宫宴是大典,仪程繁复,她大早上起来梳妆准备就入宫,一中午水米未进,晚上的宫宴上净是说话,又没能吃几口,这会儿饿的眼冒金星。穿的还少,天还冷,燕绯冻得直打哆嗦。
她难受的想晕过去,可是不能晕。燕绯心里默道,身子不好说晕就晕的是妘绯,她现在是燕绯,燕绯的身体很好,不可以晕过去。
燕绯跪的有些不稳了。
这边燕绯在受难,那便的轩济没能见到妘绯,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提着鞭子回宫,路过未央宫,就想起来这里还有个被罚跪的罪魁祸首。
于是脚步一转,轩济去了未央殿。
燕绯又饿又冷,难受地不行,脑子也有些昏沉。突然眼前出现一双明黄绣五爪金龙的靴子,燕绯顺着抬头,哦,是小皇帝。
你看,正主在这儿吧,你去淮国公府,岂不是白跑一趟?
燕绯心里有气,气轩济小肚鸡肠罚她,害的她又饿又冷的。燕绯越生气,她就越喜欢笑,于是燕绯抬头看着小皇帝,娇娇地笑道,“圣上怎么来了?难不成是去了淮国公府,没有见到妘小姐?也是,出了这码子事儿,妘小姐哪儿还有脸见人呐?”
不得不说,不愧是被轩济放在心尖上的姑娘,她是真懂踩哪里能让轩济疼。
本是想找燕绯撒气的轩济,没想到见面却先被燕绯狠狠气了一下。
紫春在后面见陛下来了,原本心中一喜,心道陛下来了就好。凭少主拿捏陛下拿捏的那么死,她略撒个娇,认个错,求陛下宽宥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可她忘了,燕绯是燕绯,妘绯是妘绯,自家少主戏精的专业素养决不允许她串频道!一句话打在轩济七寸上,紫春肉眼可见地看见陛下他脸都绿了。拿捏的真死。
兰冬刚去淮国公府报了信跑回来,就遇上了这一幕。
“春姐姐,”兰冬无语望天,对紫春喃喃道,“你说咱们要不要另投明主?我觉得咱们公主没救了,我们去码内阁吧,跟湘姐她们换换也行,跟着这个燕国公主,迟早要被治罪砍头。”
紫春也有同感。
燕绯挑衅十足,轩济气急,突然扬鞭,狠狠一抽。
一鞭子落下,“啪”的一声,燕绯发出一声闷哼,猝不及防的动静把紫春兰冬吓了一跳。
“使不得啊陛下!”紫春下的一个箭步冲上去,完了完了,少主没伤着吧?陛下啊您知不知道你抽的是谁啊?
紫春心里狂吼,想冲过去看燕绯伤势,又被那两个监刑的太监拦住。
兰冬想跑,跑回去喊洛湘把陛下再叫回去,淮国公府里虽然可能露馅,但是起码少主不会受伤。
可紫春那一声呼叫,把轩济与燕绯的目光都引了过来,兰冬被定在原地,不敢在二人注视之下离开。
燕绯给她俩一个眼神,意思不要妄动。
燕绯捂着胳膊,声音娇娇怯怯的,抬眼看着轩济。她声音娇怯,眼神里却凌厉,“陛下没能见着妘小姐,与我有何干系?拿我出气做什么?还是陛下听不得忠言逆耳?陛下要罚,臣女也认罚,大殿上已落定的事情,陛下现下却又拿马鞭抽我!臣女好歹也是北燕国的公主,被陛下如此欺辱,陛下当真以为我北燕无人吗?”
马鞭是抽马、抽奴隶的。燕国的公主做错事了可以罚,但绝对不能被人用马鞭无故欺辱。
这一鞭子,轩济抽在了拥兵数十万的北燕王脸上。
燕绯目光如寒夜星子,抬眼定定地盯着轩济,轩济瞬时被镇住。
寒风吹过,燕绯耐不住冷,又狠狠打了两个喷嚏。轩济一瞬间冷静下来,他是帝王,一罪不当二罚,不可无信。
轩济本是冲着地上甩的,那一鞭子大半落在了地上,但马鞭柔韧,弹起来鞭风就扫到了燕绯。小公主的衣袖被震的破碎,纤瘦白皙的胳膊上被抽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几滴鲜血渗出,滴在了地砖上,燕绯拿出帕子,认真地都擦拭了干净。
燕绯看了眼四周,除了两个监刑的太监,倒是没有旁人,她给紫春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后把这两个太监封口。垂眸对轩济低声道,“此刻之事,臣女只当陛下是一时冲动,会约束好臣女身边的人,不会对外人提及。臣女也当守诺,跪到明天,还请陛下准许紫春把臣女的披风拿过来,遮一遮破烂的衣袖。”
自始至终,燕绯都是跪着,一动没有动。
轩济心中骇然。
他知道,燕绯这样是在帮他,不然被刘太后挑了错处,来日开朝,又是一顿劝谏参奏。
他得承燕绯这个人情。
“你起来吧,”轩济有些不自在,说道,“你既已经知错,也不必再跪了,回去吧。”
轩济也要走。
但燕绯却没有站起来,仍是跪着,说,“您是君王,圣旨既出,岂有再追回的道理?臣女领罚,自当跪到天亮,只请陛下开恩,容臣女穿上御寒衣物。”
“你!”轩济没想到燕绯居然不领情,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你要跪便跪吧!什么时候想起来,就起来吧!”
……
总之,紫春与兰冬已经不知如何形容自家少主了。就这么一点点拿捏陛下的,跟着主子,大概还能有那么一点的……前途?
冬日的天色亮的晚。
未央大殿已有了洒扫的宫人提着宫灯行走,燕绯还没有起身。
直到清早的晨曦跃过远处的屋脊,燕绯抬头看了眼大亮的天色,才从裹得严严实实的披风里伸出不曾受伤的那只胳膊,道,“紫春,扶我回去吧。”
绿夏和红秋都听说了发生的事情,连夜赶来,因着宫门落锁守在宫门外,就看见紫春扶着面色惨白的燕绯从宫里慢慢走出来。
燕绯又饿又冷,又流了半袖血,虚弱的说话都有些费力。
她低声问绿夏,“我今日这一身衣裳,可是宫里少府置的?”
绿夏不知燕绯为何有此问,说是。
有些麻烦,燕绯心底叹了一声,低声吩咐紫春道,“等会儿你拿了碎布去码内阁,务必寻到一模一样的布料,再做一身一样的来。”
燕绯行事谨慎,她日日在刘太后眼前晃悠,新做的衣裳几日不穿怕刘太后会问。燕绯不允许自己身边有任何隐患,须得先备着。
“公主且莫操心这些了。”紫春心疼自家小姐,说道,“您放心,婢子有数。”
紫春也是谨慎的,燕绯信她,点头。
马车就在宫门外等着,燕绯上了车,车夫扬鞭,马车顺着宣德大街,渐渐行远。
这一日是大年初一,宣德大街上的商户都关了门回家过年,宽广的大路上只燕绯一驾小车,天上飘着零星小雪,显得很是凄凉。
宫城楼上站着轩济,看着那驶远的马车,突然想起了句诗来——独在异乡为异客。
轩济问范冬,“她当真在未央殿跪了一晚上?水米未进,一动不动?”
“回陛下,是。”范冬如实回禀,她也不知道这燕国公主就是她们少主妘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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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济目光沉沉,他觉得他看不懂这个燕国公主。却知道,这个看起来嬉笑怒骂莽撞无礼的燕绯,定不简单。
“陛下,回去吧,”范冬提醒轩济道,“今儿是初一,还得去听政殿还得受百官朝拜呢。”
百官朝拜,也当有诸侯献宝。只是燕绯实在是跪伤了腿走不了路,就有燕使邵全带着燕琮面圣朝拜。
而妘绯惯常是不露面的,也有楚回相代。
妘绯觐见参拜,是以未来的松原郡公身份而来的,故而排位就在北燕前面。松原本就与北燕毗邻。
楚回没有见到燕绯,心知小姑娘定是被罚跪了一夜身体有恙。那燕国公主是为他妹妹杭绾解围才落得如此境地,楚回心底有些歉意,与邵全寒暄几句,就问:“不知贵国公主如何了?”
“邵全”本名曾怀,原是淮国公苏老丞相最看重的幕僚,苏老丞相临终时最不放心的就是他那个不叫人省心的二闺女,于是派他去北燕,暗中照应燕绯母女。后来被燕绯的冰卫发现了,捉到燕绯面前,娘亲说曾先生智谋无双,燕绯遂将其收入帐下。
故而,“邵全”知道燕绯就是妘绯,可听这位楚先生所问,就知道他不在少主最核心的幕僚名列里。曾怀眯了眯眼,笑着反问道:“先生何故对我家公主这般关心?”
这问题楚回不好回答,笑道,“只是那日在昨日在殿上,看燕公主,有几分意思罢了。”
说罢,楚回就不理邵全了。
曾怀气结!
楚回凭什么能不理邵全,是因为楚回代表的是淮国公府、是松原妘氏,诸侯之首。而曾怀现在的身份是北燕使臣,是得替不省心的公主和痴傻的王子收拾烂摊子的燕使邵全。
好么,可问题是,谁才是淮国公府正经的幕僚?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曾怀得国公苏老丞相器重的时候,你楚回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讨饭呢。
曾怀气结,这鸠占鹊巢的可恶小子,当真是……没天理。
燕绯这次是真病了。胳膊上的鞭伤又因没能及时处理,伤口隐隐有红肿流脓的迹象。长跪一晚着了凉,加上鞭伤,回府就烧起了高热。
十二卫听说了全跑到了京郊别院,听紫春把前因后果说明白,十二卫又齐齐叹气。说少主她没心吧,她对那小皇帝却真是好的没话说。
十二卫重新排了班次,轮着照顾高热不退的燕绯。又给楚回传信,叫他只称妘少主震怒,心情不好,闭门谢客。洛湘又单独给轩济回消息,说妘绯的情绪已经平稳很多,只是害羞不愿见他,叫小皇帝不要勉强,让她们再劝劝。
于是大过年的,淮国公府很是清净了。
燕绯的京郊别院也门可罗雀。坊间早有传言,燕绯失宠于太后在先,除夕那日又被陛下当众责罚,这日后定是翻不了身了。还以为第一日就能叫太后喜欢的小丫头有多大本事,看来也不过如此。这下好了,北燕的行馆也烧没了,她这辈子就在那个犄角旮旯的别院里住着吧。
杭绾来别院看过燕绯一回,只是她亡国公主身份尴尬,特意前来招人侧目,只略坐了片刻,道了谢,就又回了城内。
妘绯一连烧了五天,直到第六日,高烧才渐渐退去。她胳膊上缠了厚厚的纱布,碰一下都疼的紧。妘绯娇气,哼哼唧唧地向洛湘和紫春撒娇,紫春实在是不知道,现在这个她们小心的不能再小心换个药都能掉金豆子连声叫疼的少主,和那日生挨了一鞭子还面不改色地与陛下对峙的公主,哪个才是她们主子?
燕绯退了烧,又养了五六天。今日天气好,妘绯叫人搬了摇椅来,坐在庭院里,晒着太阳,把码内阁送来的情报消息一本一本都看完。她一目十行,看得快,记得准,看完了伸了个懒腰,说,“入京这么久了,我作为淮国公府的后人,没有拜访过祖父祖母旧交,实在是失礼。”
今日白天值守的是红秋和韦绣,听了这话就知道,燕绯这是又要生龙活虎搞事情了。
二人面色一凛,下面的是正事,抱拳道:“属下听少主吩咐。”
16. 两年,刘侯必倒。
燕绯叫韦绣去发三份拜帖:
“以妘氏女的名义,悄悄地给太师卫公下拜帖,我明日戌时二刻,准时登门拜访。”
“以码内阁少阁主的身份,向刘侯递拜帖,沈飞后日请他馔玉楼一聚。”
“以燕绯的名义,向宫里递折子,燕绯痊愈,过两日就去伺候太后去。”
小公主眼底的幽光深不可测,脸上却犹带着病容,声音透着沙哑,歇了口气又说,“还有紫春你再让曾先生催一催鸿胪寺去,这年也过完了,质子邸什么时候给本公主修好?修不修是他们的事,催不催是咱们的事。太后娘娘亲口吩咐过的事情,匠作司,就如此慢怠吗?还是……司空苏相,没把太后放在眼里?”
今日是个好天气,冬日暖阳灿烂,照在一池初初破冰的春水里,池子里越冬的锦鲤翻上来透气,吐出一串泡泡,荡出一圈圈涟漪。
还是那一池残荷。
那日的太监说要派人来收拾,到底也没有收拾。妘绯笑了笑,说,“一个多月了呢,他们不来收拾,本公主,就只能收拾他们了。”
宁希511年,燕国小公主入京一月余,热身完毕。
但搞事的第一站,妘绯就吃了闭门羹。
妘绯的帖子悄悄地送进了卫国公府,半夜里又被悄悄地送回来,附上卫国公亲笔手书,大意是说,天冷还寒,妘小姐当在府里安心养病,不必多礼。他卫国公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看不得小孩子家身体虚弱命数不永,叫她好生保重身子,才是正理。
卫国公虽也是先帝的托孤重臣之一,却不如刘侯苏相既有外戚的身份、又有宗族茂盛,虚担一个帝师的名头,可连要教皇帝什么东西,都要刘太后看过了才算。
中山卫氏是尧山卫氏的一支。之所以称中山卫氏,乃是因几十年前后雍攻入帝都时,武帝有诺:哪路诸侯将军先破帝都,便封异姓王。当时海齐国郡公主杭微帐下家将卫彬第一个攻破帝都,先帝兑现诺言,封卫彬为中山王,世袭罔替。但卫彬却辞而不受,遂改封国公,中山那片地方,卫彬也只做家族立足之地,不受藩国食邑之封。
从武帝到轩济,这才不过三代人,比起淮阴苏氏、涿阴刘氏这等前朝就大有名望的氏族,实在不值一提。
看了回信就知道这一位卫伯父是要明哲保身了,妘绯轻笑,把回帖丢进火盆,说,“什么回帖,本少主可没有看到。”
戌时二刻,妘绯准时出现在卫国公书房,身边只带了洛方一个。
没人知道妘绯是怎么摸进来的。
卫老太师惯常戌时前用饭,饭后略散一刻钟的步,戌时三刻准时出现在书房。
推门就见黑影里妘绯端坐在席,把卫国公好生吓了一大跳。
“卫世伯难道没有接到侄女拜帖吗?”妘绯自袖中取出火折子,将面前的油灯点亮。弱弱的烛光映在小姑娘故作惊讶的眼睛里,妘绯起身赔罪,笑道,“失礼失礼,惊扰世伯,是侄女的不是。”
这一长串话说完,妘绯也没有咳喘一下。
妘绯仍是带着面纱,昏暗的油灯照不清女孩的面容,妘绯就这么看着卫国公,笑言道,“侄女来都来了,世伯不请侄女喝一杯茶吗?”
卫氏武将出身,卫国公习武之人,自然听得出妘绯气息平稳,中气十足,根本不是坊间传言的“病秧子”。
“妘少主。”卫国公知道来者不善,拱手道,“老夫粗人,府里都是粗茶,比不得淮国公府的甘醇。”
“世伯自谦了。”妘绯笑道,“我听老人们讲,当年老卫国公一杆长枪于出入百万敌军如无人之境,卫国公府乃忠勇将门,您府上的粗茶,那是久经疆场为我大雍开疆拓土的味道,侄女更得好好品一品了。”
话说道这份儿上,卫国公再赶人就失礼了。唤了长随去上茶,卫国公请妘绯坐,问起妘绯身子来,“听闻妘少主多病,五志过极,七情内伤,你既先天不足,更得修养生之道。脾主血,肺主气,脾在志为思,肺在志为忧,多思伤脾,过忧损肺,少主气血有亏,应以安养心神为重,不宜忧思太重。”
妘绯适时地轻咳两下,算是应上卫国公说她“多病”。
“多谢世伯关心,听闻世伯广学博识,今日见了果然如此,侄女当多来向伯父请教才是。”妘绯谦虚又恭敬,就着卫国公的话音,妘绯顺杆就爬,“侄女也算久病成医了,药罐子一个。我听闻凡医师用药,必要讲究一个‘君、臣、佐、使’的名堂来,侄女不懂,请教世伯,何为君、臣、佐、使?”
卫国公暗道一声小狐狸,摆手说道:“少主这就问倒老夫喽,老夫哪懂什么岐黄之术,不过是年纪大了,知道了惜福养命的道理。松原仁心阁的回春术独步天下,老夫岂敢在妘少主面前卖弄,啊?哈哈。”
卫国公不接妘绯的话,妘绯也不恼,笑着说,“世伯年纪哪里大了?老骥伏枥且志在千里,当年中山卫氏的卫家军更是雄兵悍将,世伯正当年,何以言老?”
说话间长随奉了茶来,卫国公一看,忙笑,“哎呀呀,老夫是个粗人,实在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少主。这茶是去岁太后所赐,老夫寻常舍不得拿出来。少主是贵客,老夫也是沾了少主的光,有口福了。来尝尝,若是合口,便带些回去。”
妘绯端起了茶杯,手腕轻晃,看碧绿的茶水荡了又荡,轻笑了下,反手把茶一泼,抬眼说,“世伯莫怪,侄女身子弱,喝不得太后的茶,倒是想品一品世伯府上的井水,想来也比旁处的甘甜?”
明晃晃的冲卫国公而来。
卫国公拍腿,一脸可惜,“这可是太后的好茶呐!”
妘绯慢声道,“世伯,不信我呀。”
松原妘氏有祖训,妘氏女不得干政、妘氏兵马不出松原。这妘少主在朝中,一没人手二没兵,卫国公很难信一个十二岁的女娃娃,何况,还是个世人眼里的病秧子。
“少主这是哪里话?”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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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笑的慈祥,说,“茶性寒,你身子弱,的确不该多饮。你等等,我这儿还有刘侯送的老参、苏相赠的灵芝,都是好东西!”
妘绯点头,笑着赞道,“刘侯赠您的寿礼,没有不好的。那可是出自楚山的百年老参,有三支簧片头,足有六两之重,不多见呢。只不过可惜,采参人笨手拙脚,不小心弄断了中间那一支下数第三根须子,”妘绯说着从广袖里拿出个细长的匣子,打开了说,“今日侄女造访的冒昧,没来及给世伯备上好礼。就把这断须给您带来了,如此,这一颗参,才算完整了。卫世伯,可莫要嫌弃侄女礼薄呀。”
卫国公的脸色变了。
檀木的匣子瞧着像是定制,一寸多宽,半尺多长。黑色光亮的匣子上,有一方刻金云纹。打开盖子,匣子里垫着红缎,半尺长的老参须子就铺在上面,那斜切的断口与刘侯所赠的老参一模一样。
卫国公重新坐到妘绯面前。
亲自为妘绯斟茶,卫国公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妘少主当真是深藏不露呐。”
妘绯说着“哪里哪里”自谦,“我年纪小,许多事情不懂,还得多仰赖各位长辈。”
卫国公抬手,“少主请讲。”
妘绯低低一笑,对卫国公道,“讲什么?侄女说是来拜访祖父母故交,当真只是来拜访世伯的。天色不早了,世伯教导的对,侄女当养身惜福才是。”
妘绯说罢就起身要告辞,卫国公愣了,不知她葫芦里埋的什么药,忙道,“少主留步!”
一言出口,卫国公就知道,自己落了下乘。
妘绯闻言轻勾了下唇,顿住步子回头道,“世伯且留步,不必相送。自祖父去后,朝上丞相一职空悬至今,您可得保重身子,来日担此大任呢。”
卫国公闻言呼吸一重。先帝命三臣辅政,却未拜丞相,就是有意叫大司马刘侯、大司空苏司空和太师卫国公相互制衡。三臣中,刘侯为大,苏相次之,卫国公一向不争不抢,是个明哲保身的老好人。
“少主,”卫国公正色,道,“此话不可乱讲。”
“那世伯不防与我打个赌?”妘绯歪头,“两年,刘侯必倒。届时侄女再来请世伯出山,不知可否饮一杯府上的井水?”
这丫头竟敢说出刘侯两年必倒的话!卫国公觉得她狂妄,道,“少主可知,刘侯乃太后兄长、辅政三臣之首?军功赫赫、侠名远扬?”
妘绯一笑,不置可否,道,“国公且看就是了。到时候,还请世伯履约。”她说罢合袖躬身,对卫国公行了个晚辈的礼,“侄女告辞,国公保重。”
燕绯在京郊别院住的挺自在,依山傍水的,是块好地方。一打听,正是刘侯家的地。
第二日沈绯约见刘侯,一年前馔玉楼是帝都最大的酒楼之一,后来被码内阁盘下,沈绯丢了几本菜谱给大师傅们研究,现在已成了帝都最有名的酒楼,平日里一席难求,时常提前七八天都订不到雅室。
17. 酒疯
沈绯已备好一桌酒席相候,刘侯准点赴约。
刘侯行伍出身,素来豪爽,最爱的就是广交侠士。三年前码内阁组建游侠会,沈绯由人引荐,就与刘侯搭上了交道。沈绯一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码内阁的少阁主年纪轻轻,却博闻强记、洒脱大气,很是对刘侯胃口,于是结成忘年之交。
沈绯称刘侯“刘兄”,刘侯称沈飞“沈弟”。
沈绯这两年长得快,刘侯每次见他,个头都要窜一窜。
“大半年没见,又长高了,是个大人了。”刘侯哈哈大笑,他拎了两大坛子酒进来,“沈弟今年就十六了吧?来来来,为兄带了两坛好酒,庆你成人,今日你我兄弟定要喝个尽兴。”
刘侯侠义,嗜酒,更爱烈酒。
“好啊。”沈绯也豪气,“酒行新出窖了一批刀子酿,年头足,滋味正,小弟这就差人取几坛来,与大哥不醉不归!”
码内阁的酒行用了蒸馏出酒,比寻常酒烈的多,刘侯大喜:“善!”
沈绯一面差付九跑腿取酒来,一面开了刘侯带来的酒,先与刘侯互敬三杯。码内阁的酒铺就在馔玉楼旁边,三杯酒刚喝完,付九就抱着酒坛子上来,一揭盖子,酒香顿时弥漫开来,刘侯沉醉地深吸一口,赞道:“好酒!”
他带来的那两坛陈年佳酿顿时就被比了下去。
沈绯投其所好,叫付九多抱几坛上来,笑道,“自家产业,岂能短了大哥这口?”
刘侯道了声谢,说,“这才对!不瞒沈弟,你大哥我宁可食无肉,不可饮无酒。这做人没两口杯中之物,活的还有甚意思?你先前送的什么百年老参,都不如这两坛子酒和你大哥我心意。哈哈哈哈!”
所以就转赠卫国公了么,妘绯知道刘侯最讨厌的就是医官们天天围着他说什么少饮酒静养气,惜命养生的那是卫国公。她卡在卫国公五十寿辰的前两个月把老参赠与刘侯,就是打定了刘侯会拿那株山参做卫国公的寿礼。刘侯性子粗,拿了老参也不会细看,不似卫公。
酒过三巡,相谈甚欢,沈绯趁机道,“大哥,不瞒您说,小弟打算开个书院,京郊正有一块地,依山傍水也清净,打听说在大哥名下,不知大哥可否割爱?”
“好说好说。”刘侯名下的地产众多,他压根不知道沈绯说的是那块,但既然沈弟开口,想要哪块赠他就是,刘侯对合他脾气的人一向大方。
沈绯也不推辞,道了声谢。刘侯对他的“书院”更感兴趣,问:“什么书院?”
“就如太学一样,”沈绯说,“育婴堂办了五年,里面的孩子一日大过一日,不少孩子聪明,读书是块好材料。我就想着,把各地育婴堂里的好苗子都送进京里,延请名士大家讲学,说不定这些孩子也能有一番造化。”
沈绯一向很有想法,刘侯重他的也是他这点。心下把沈绯的主意想过几遍,刘侯点头赞道,“主意不错。也不拘你育婴堂的孤儿,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若真有天赋,也可来听学。日后向朝廷多输肱骨之才,是好事。”
“兄长与我想到一起去了。”沈绯笑,“兄长大义,小弟再敬兄长一杯。”
刘侯拧眉又想了下,说道,“只是你还有一道麻烦,书院的山长座师,可有人选?”
沈绯听了叹气,道,“兄长说在小弟心坎上了,我正愁此事。先前小弟去请楚山先生,楚山先生隐居多年,不愿出山,向我推荐了康西穆氏的问白先生。可我登门数次,问白先生闭门不见,实在没有办法。”
士农工商,沈绯是商人,能像刘侯这样与他平辈相交的世家名士,的确不多。
刘侯哈哈大笑,道,“你去自然是不妥的,问白先生爱书如命,你差你们书行的文墨大先生去请,比你说话管用。我再给你一封荐书,也就差不多了。有问白先生给你镇场,再请其他座师就容易的多了。”
沈绯抱拳,“多谢大哥教我。”
“你我兄弟,客气什么?”刘侯招呼道,“来来来,喝酒,喝酒。”
刘侯酒量极好,沈绯的身体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女孩儿,不多时就脸色酡红,中间借口更衣离席吐过两回,才勉强不至于醉倒。刘侯拉她还要继续,言道今日必要试试沈弟的酒量。
沈绯奉陪到底,一杯一杯地敬刘侯。码内阁的酒是蒸馏过的,不似寻常酿酒。刘侯素来号称“千杯不醉”,两坛子酒下去,竟也上了脸。沈绯又叫付九开了一坛,笑呵呵拉了刘侯,道,“大哥,来,继续!我们,今天,”她狠狠打了个酒嗝,“哈哈,不!醉!不!归!”
系统在报警。
妘绯手上的银镯子化作护臂藏在她胳膊上,机械音不停地在她脑子里重复:“检测到血液酒精浓度超过警戒值,请停止酗酒行为。请速就医。请停止危险行为,请速就医。检测到……”
吵的妘绯脑瓜子疼。
烦躁地一挥手,沈绯拍拍脑袋,怅然地踢着脚,对刘侯道,“大哥,都说士农工商,我把生意做的这般好,可连脚上的鞋子都不能穿一样的颜色。唉,无奈啊。”
沈绯一声叹息,打开了刘侯的话匣子。“着实不公。”刘侯重重拍案,道,“农以丰其食,工以足其器,商贾以通其货。若无商贾周流,则谷腐于仓,器朽于室,财滞于野,民困于途。岂可以末业辱之?”
刘侯与刘太后政见一向不和,刘太后重农抑商,而刘侯却支持商贾,更与沈绯、众侠客之流称兄道弟。这几年随着码内阁越做越大,二人矛盾也愈深,嫌隙也就越大。正因此,去岁朝上议过丞相之位空悬不是长事,原本刘侯众望所归,却不想最后的诏命在刘太后手里压了半个多月,而后不了了之。
刘侯酒后吐真言,少不得又骂一回。
沈绯陪着刘侯,喝了个痛快,骂了个过瘾。
刘侯没想到他居然被个十五岁的少年喝趴下了,口中念道“来日再战”个不停,一步三摇地被小厮扶上了马车。
沈绯出来送他,也得有芙蓉搀着,才不至于一头栽倒。
眯眼看着刘侯的马车走远,沈绯一捂嘴,飞快跑回馔玉楼里找马桶:“我要吐。”
芙蓉忙跟去递水。
一场酒席,沈绯来来回回吐了七八次,吐到最后,呕出来的都是血。
“少主!”芙蓉吓了一跳,“我去找沈周过来。”沈周是从仁心阁里出来的。
沈绯摆手说不用,“让厨房给我熬碗米粥。”
系统还在报警,烦死了!酒精中毒?嗯?她人好好的,中什么毒?啊,没醉,她没醉!还能和刘侯……再战三百回合。
后面的事情妘绯就不知道了,也不知道芙蓉付九几个是怎么把她送回的京郊别院。
紫春绿夏伺候着妘绯换了衣裳,天色已经黑了。兰冬来问要不要喊公主起来吃些东西,芙蓉方才说少主就没吃上两口饭。绿夏看燕绯醉的酡红的脸,嘟嘟囔囔不知在梦里说着什么,叹气道,“睡吧,让小姐睡吧。小厨房里温着粥,小姐什么时候醒了再吃。”
四个人又分了上夜下夜,不合眼地照顾今儿晚上的燕绯。
兰冬放下帷帐,紫春几个出去,关上屋门,叫妘绯好好休息。却见门房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紫春姑娘,陛下来了,要探望公主。”
什么?
四个姑娘面面相觑,陛下为什么会来?
范冬为什么不报!
哦不,范冬也不知道少主是燕公主。
“春姐,”红秋没了主心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紫春感受到了洛湘几个那一晚的崩溃无助,说,“赶紧把公主喊起来。”
燕绯被紫春摇醒的时候还在梦里与刘侯“大战三百回合”。
醉酒的小姑娘显得呆呆的、愣愣的,迷迷茫茫的。
燕绯眉头轻拧,“你再,说一遍,谁,来了?”
“陛下!是陛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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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春摇她,拍拍她酡红的小脸,急道,“我的公主哎,你现在是燕国公主燕绯,快醒醒,得去接驾了。”
哦,对,妘绯可以免礼,燕绯得去接驾。
“哦。”
燕绯稀里糊涂的,任由紫春兰冬梳妆更衣摆弄。
红秋看的提心吊胆,“绿夏,公主这样子能行吗?不然找湘姐吧,把陛下调淮国公府去。”
“然后呢?”绿夏问她,“你叫洛湘上哪儿变个少主给陛下?还是你觉得,病秧子的妘少主能饮酒?”
红秋不说话了,愁眉苦脸地去绞了个凉水帕子,给燕绯擦了脸又擦手,念念叨叨地说:“公主啊您醒醒。那是陛下来了啊是陛下!您要是不行,属下们给陛下说实话得了。”
一句话顿时像点着了燕绯身上的什么开关:“不行!”燕绯斩钉截铁,大气挥手,“绝对……不行!扶我……起来!我,还,能喝!”
听听她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愣着干嘛,”绿夏扶额,催兰冬,“快给公主灌醒酒汤去。”
轩济那日除夕夜承了燕绯的人情。
那天冲动之下的一鞭子轩济使了全力,他知道燕绯得得伤的不轻。可这燕国的小公主一声没吭,忍痛跪到第二天清早,给足了他帝王的威严,免得他许多麻烦。
轩济听说燕绯回来就病了,高烧数日不退,十多天了还没有康复,心下过意不去,趁着今日到山里狩猎,顺路来探望她一眼。
可等了许久,不见人来接驾。
轩济等的不耐烦,可毕竟为赔礼致谢而来,又不好离开,只好与邵全说着闲话。
终于绿夏搀着燕绯过来,轩济先听到了丫鬟的声音:“哎公主这边!不是不是,别往哪儿走!对对对,慢点慢点,有台阶,小心……”
燕绯醉醺醺地,晃晃悠悠地,被紫春绿夏两个搀过来,后面还跟着红秋和兰冬。
屋里燃着的奇楠香、衣裳上熏的沉水香都遮不住燕绯一身酒气。
“你们公主这……”轩济惊呆了,“喝酒了?”
喝了多少,醉成这个样子?还有,不是说燕国公主高烧数日不退、伤寒病的厉害吗?病的厉害还喝这么多酒?
轩济被气的想笑,知道这燕国公主谎话连篇,他就不该来这一趟!
“陛下?”燕绯的礼行的歪歪斜斜,撑着眼皮,好奇地打量轩济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是死是活。”轩济没什么好气道,“能喝成这样子,看起来燕国公主身体应无大碍。看过了,朕走了。”
醉酒的燕绯脑子又糊涂又兴奋,拦住轩济不让他走,眼泪汪汪地卷起袖子道,“谁说我无碍了。你看,我伤着了,可疼了。胃里也疼,头也疼,难受死我了。”
绿夏心道不好,公主要串频道了。妘少主能在陛下面前撒娇,您不能啊公主。不但串频道,她还混人设了。
红秋一步冲上去冲上去按住燕绯胳膊,给她放下袖子,绿夏则向轩济赔罪,“陛下恕罪,公主她今日实在是醉了,失仪之处您莫怪,来日,来日公主再进宫向您请罪。”
轩济看到了燕绯胳膊上的鞭伤,长长的一道,横在女孩纤细白皙的胳膊上,伤口已结了痂,看起来狰狞可怖。
是他的不对,轩济心里歉疚,不会追究她的“失礼”。从袖中取出伤药,轩济道,“这是宫里的方子,据说不会留疤,你可以试试。”
燕绯笑嘻嘻接过,扬起笑脸,清清脆脆地说:“谢谢你呀,表兄!”
四个侍女连着曾怀,震惊炯异的目光齐齐投向他们公主。顾不得什么主仆了,绿夏扶在燕绯腰后的手狠狠一掐燕绯腰间,你在说什么啊、公主?
轩济听到了,皱眉,“你说什么?表……兄?”
陛下听到了!兰冬心里又紧张又兴奋,这是小姐自己爆的!她自己没藏住,太好了,她们十二卫的煎熬日子终于能结束了。
18. “你知道盘古吗?”
燕绯被绿夏一掐,清醒一半,听见轩济问“表兄”,脑子又清醒一半。
“啊,”燕绯眼神迷离,干笑了两声,道,“我说谢谢呀,你不、要凶我嘛,陛下不凶我的时候,嘿嘿,挺好的。”
那模样,挺没个正形。
轩济觉得他和燕绯不对付,属实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就要回宫,却听燕绯问他:“陛下吃饭了吗?我还没有,肚子饿得慌,一起吃饭吧。”
轩济不知道这燕国公主自来熟的本事是哪儿来的,大概是喝醉的缘故。
小皇帝还没答应,燕绯已经张罗紫春去布菜,拉着小皇帝就去吃饭。绿夏怕燕绯醉酒言多必失,压低了声音对她道,“公主,厨房里只给您备了白粥,您拿白粥招待陛下……”不合适吧?
燕绯却把手一摆,大大咧咧道,“没事,我吃什么他吃什么,他不挑的。”
好嘛,给陛下都安排上了,少主她又串频道了。
轩济惊诧极了,他知道自己是个傀儡,甚至活不到亲政的那天,宫里朝上不少人不把他当回事,面上恭敬,心底却轻蔑。可像燕绯这样,既不把他当回事,又好像处处都是“自己人”的亲近,这感觉着实奇怪。
紫春不能当真给皇帝上一碗白粥,把厨房翻了一遍,咸黄豆、酸黄瓜凑出来四样小菜,又叫厨娘快快炖两盅鸡蛋来,勉强凑成一桌晚膳出来。
轩济奇怪,问燕绯,“你既没用晚膳,为何喝了这么多酒?”
燕绯不能说她陪着刘侯从中午喝到了晚上,伸出两根手指,笑嘻嘻地对轩济邀功道,“陛下,我这两日,干成了,两件,大事!”
轩济于是问,“什么大事?”
燕绯的酒意似醒非醒,用手大大地比划了个圆,语气骄傲,“这么大——的,大事!但是,”她狡黠摇头,“不能,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说了他也不想听呢。轩济哼了一下,觉得燕绯府里的咸菜白粥味道还不错。
燕绯喝了粥,又拉轩济去院子里赏月,坐在临湖的栏杆上,夜风寒凉,火红狐裘兜帽上的边毛毛茸茸得擦着脸颊,燕绯指着天上两轮圆圆的月亮,念道:“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其上有仙宫,宫名唤广寒。”
轩济想起来那天在大殿上,这燕国的小公主说自个儿愚笨不识字。嗬,不识得字,却会念诗,当真是嘴里没几句实话。
“陛下,”燕绯晃着两条腿,忽然问他,“你知道盘古吗?”
盘古开天辟地,是码内阁话本子里的故事,还有女娲,还有伏羲,轩济都看过,“知道,怎么了?”
“不是那个开天辟地的神话盘古。”燕绯摇头说,“是盘古计划。开天辟地,所有的一切,意识、建模,都是数字,重组的,新的,虚拟世界。脑机接口,云宇宙。”
“你说什么?”这些个词儿听在轩济耳中,不像人话。
燕绯腕上的银镯子在她脑海里发出刺耳的爆鸣:“二级警告!二级警告!你已违反守密禁令,正在向原住民透露涉密信息!请停止危险行为!”
燕绯对警告充耳不闻,继续道,“盘古计划,重建一个新的宇宙,一片试验田,一片,由另一个世界的人,创造出来的……”
“一级警告!一级警告!”脑海里的嗡鸣声更尖锐了,妘绯甚至能看见刺目的红色大字在眼前频繁闪烁,“最后警告一次,请立刻停止危险行为,否则将施行惩戒措施。”
燕绯笑的挑衅,继续着说,“这个计划的负责人里,有一对姓杭的夫妻,他们有一个女儿,天赋异禀……”
“嗞!”镯子上探出根银丝,一声细小的电流声微不可察,燕绯只觉一股电流从手腕上瞬间散布全身,顿时就失去了知觉,向池塘里栽去。
轩济一惊,慌忙去拉她,才没让小公主掉进水里。
什么计划什么负责人……轩济听得一头雾水,这燕国公主,当真是酒后胡言乱语!
被电晕的妘绯好好地睡了一觉。
醒来看见十二卫和燕琮齐刷刷地围着她。
“哎呀,”妘绯掩唇,眨眼笑道,“你们怎么都来啦?”
“少主您可吓死我了!”芙蓉年纪也不大,跟在沈绯身边,最是生的貌美,哭起来梨花带雨的,“你才几岁呀,就那么和刘侯拼酒。一昏就睡了一夜,担心死我们了。”
“好啦好啦。”妘绯摸摸她头,笑着说,“不过是醉了酒,没事的。你看,我现在人醒了,酒也醒了,好好的,别担心啦。散了吧,你们守了一夜了,回去休息吧。”
十二卫只留了红秋伺候,燕琮也不走,说,“我在这儿照顾姐姐。”
昨晚上燕绯突然昏迷,被小皇帝抱回屋里,可把紫春几个好生吓到了。有之前的鞭伤在,燕琮以为轩济对燕绯做了什么,气冲冲拦在轩济面前维护燕绯,最后叫绿夏好一阵劝才把燕琮弄走,放轩济回了宫。
红秋给燕绯说了昨晚她昏迷以后的事情,燕绯笑笑,对燕琮道,“和陛下没有关系,是我醉了酒,突然犯困,就睡着了。没事的,你也不用怕在陛下面前失礼怪罪,姐姐来处理。”燕琮比燕绯小两个月,燕绯眼里燕琮一直都是个小孩子,对他十分宽容。
昨夜里,燕绯是故意的。
那些话她并不是要告诉轩济,而是说给系统听,系统惩戒了她,甚至直接把她电晕阻止她说下去,证明——她猜对了。不过燕绯也没想到系统这次这么绝,直接把她电晕,往常她小小挑衅一下系统的时候,系统总是对她很宽容的。看来这一次,她是触及到了核心的秘密。
妘绯原本叫杭湘晴。
在那个真实的世界里,妘这个姓氏不常见,但是巧了,杭湘晴有一位姑姑,姓妘。杭这个姓也不常见,但是也巧了,这里的海齐王室,也姓杭。
那位姓妘的姑姑也有一个女儿,记事起,姑姑就带着子梦姐、她还有冰月姐躲躲藏藏。后来藏不过,姑姑和子梦姐消失了,她与冰月姐就开始了流浪。
杭湘晴想搞明白一件事情,为什么她身边的人都会消失。父母消失了,姑父消失了,后来姑姑和子梦姐也消失了。
她与冰月姐查了二十多年,终于接触到一个庞大到听起来异想天开的项目——盘古计划。她的父母是盘古计划的高级技术员,有位姓妘的将军更是盘古计划的指挥官,冰月姐的祖母是三期总指挥,甚至于她的名字也在二期项目的名单里。杭湘晴与褚冰月潜入盘古项目所在的卫星基地,再醒来,她就成了燕国冷宫里不受待见的小公主。
所以,这个世界,是创造出来的盘古世界。
一个意识的试验场。
她应当……缺失了很重要的一段记忆。
所以,这个帝都的地下城三层,妘绯一定,要进去看一看。
……
码内阁育婴堂的管事姓朱,阁里都称朱夫子,妘绯又做沈飞的男装,带他去与刘侯府上与打理产业的幕僚谈买地的事情。幕僚早得了刘侯吩咐,也没多废话,就与朱夫子到衙门里办好了交接买卖。
那百亩余的地皮实在是块好地方,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码内阁很快调来了土木工匠,挑了个宜动土的日子就开工。
码内阁的效率可比匠作司的快多了。
三月中旬,青石书院地基落成的时候,燕国行馆的废墟碳灰还没清理,地砖缝里冒出了杂草尖尖,生命力颇是顽强。
大好的春光里,燕绯站在被烧的焦黑的驿馆门前,叹了口气,“三个多月了呢,催了七八遍了,却还是没有进度,这可怎么办呢?”
而后燕绯一招手,就叫红秋去贴布告去招工匠,“既然鸿胪寺和匠作司不给咱修,那咱们就自己修吧。”
燕绯这么善解人意的小公主,怎么会和鸿胪寺的大人们过不去呢。
很快红秋就找来了人,可是问题又来了,一群工匠站在门前面面相觑,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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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的人站出来,问:“敢问公主,小的们,拿什么建房子?”
哦,燕绯只招了人,她没准备木料泥浆。
燕绯笑的像只小狐狸,点齐了燕国带来的护卫,说:“别着急嘛,我瞧着掌客使大人府上的柱子不错,这就去借两根木头来,咱们先应个急。”
一行六七十号人杀去了鸿胪寺掌客使的府邸,燕绯一声令下,护卫们如狼似虎地就扑了上去——
拆门的拆门,掀瓦的掀瓦,嘁哩喀嚓噼里啪啦,三下五除二就把鸿胪寺掌客使的大门拆了个干净。能用的打包运走,没用的,那就丢了吧。
燕国的这些护卫,也早就换成了松原的冰卫。
掌客使府上的家丁护院在拦,但是根本拦不住。
把老管家急得左一句使不得,右一句要报官,但是燕绯不理他,叫绿夏搬了摇椅来,悠悠闲闲地在掌客使府前晒太阳,看着她的护卫们,拆家。
她先前还是对那个掌客使太客气了,以至于有些人就忘了,她这个燕国来的小公主,不好惹呢。
这一片住的全是各司各部说大不大、说小也有些权力的官吏。这热闹有意思,都围了过来看热闹,把一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掌客使接了消息匆匆忙忙跑回家,就看见自家的大门已被拆了干净,府里三进的院子也被拆了二间半,家里女眷们又急又躲,乱糟糟成一团。
扭头一看,那罪魁祸首懒洋洋地歪在躺椅里晒着太阳,手里还捧着个热茶壶,笑眯眯地同他打招呼:“掌使大人早呀,今儿是个好日子,我燕国行馆动土重修,可惜没有建材,特来向掌使大人借两根木头,大人与我也算老相识了,想来必不会吝啬,是吧?”
掌客使倒吸一口凉气。
怎能!如此!无耻!
“燕国公主!”掌客使被气的语无伦次,“你堂堂一国公主,燕国质女,本应谨言慎行,恭顺朝廷!怎能行如此土匪行径?”
燕绯眨眨眼睛,似乎听不大明白的样子,反问说,“什么土匪?掌使您这么说话可就叫本公主伤心了。我不过是找您借两根木头罢了,什么时候给我修行馆,什么时候再把新的还您。您这以旧换新,可占极了便宜呢。若不是我与您交情深呀,这样的好事,落不到您头上。”
实在是厚颜无耻!强词夺理!
掌客使与她理论不得,指着燕绯鼻子怒道:“你等着,本官这就上书宫中!参你不敬之罪!”
燕绯低笑,噙了口茶抬眼道,“那大人可要快一些,等会儿若您家的木材不够,本公主还得去拆匠作大监家呢。”
当真狂妄!
掌客使当即上书报于刘太后,刘太后召燕绯入宫。
宫中传召下来的时候已是午后,燕绯的太阳也晒足了,轻轻一抬手,绿夏弓腰扶她起身。步撵就在旁边候着,紫春打起帘子,燕绯施施然落座,道,“走吧。”于是兰冬脆生生报:“起驾!”
掌客使的折子递进了宫里,人却没有太后传召,只能在宫门外候着。步撵落地,燕绯反手挑开帘子一角,对掌客使笑道,“呦,大人在这儿晒太阳呢?”
掌客使拂袖重重一哼,转过头去不理她。燕绯也不在意,下了步撵,自摘了刘太后给她的宫牌,对宫门守将道:“太后娘娘召见,请将军行个方便。”
燕绯没事儿就往宫里跑,有宫籍,几个守将都认得她,忙让开了路:“公主请。”
不但放燕绯进去,连她身后的四个丫头也一并放行。
“掌客使。”燕绯突然回头,朝他一笑,“咱们,等会儿见喽。”
刘太后酷爱香气,慈华宫早上才以浸泡了桂花的兰汤洒扫过,正燃着茅香草祛湿,燕绯一进去,铺面一股暖香袭面。
“娘娘这儿的味道真好闻,”燕绯一见刘太后,嘴上就像抹了蜜,蹦蹦跳跳欢快的像百灵鸟,“这是什么法子?我也要学,回头叫紫春也这么给我熏屋子。”
19. 陛下喜欢了一个人设
掌客使的奏疏上把事情说的清楚,刘太后看燕绯一眼,笑道,“你这丫头,倒似个没事儿人似的,你说说,给外面闯什么祸了?”
燕绯嘿嘿一笑,乖巧地跪坐在刘太后身前给她捶腿,说,“不过找他借两根木头嘛,掌使大人可真小气,还把状告到娘娘这儿来了。他拖拖拉拉的不给我修屋子,我还没有告他的状呢。”
实在是好一手避重就轻。
刘太后嗔她,“借两根木头?你倒是说说,怎么借的?”
“回太后娘娘,我把他家给拆啦!”
竟是邀功的语气。
刘太后“哦?”了一声,“你倒还骄傲上了?”
“哪有哪有!”燕绯撒娇说,“娘娘,别院好远呢,我每次进宫都要坐一个时辰的轿子,催了掌使大人与匠作司七八回,可到现在了驿馆还是废墟一片。臣女实在是着急,又觉得他们没把您的旨意放在心上,就想着,给他一个教训!”
燕绯说的直白,刘太后点点她脑袋,说话像斥责,语气却宠溺:“你呀,就是会讨巧卖乖。仗着哀家宠你,胡作非为。”
“臣女知错啦。”燕绯讨好地笑,“给娘娘添了麻烦,以后不敢了。”
“你何错之有?”刘太后挑眉,慢声说,“哀家的懿旨下了三个月,匠作司没有一点动静,给他们教训是应该的。想来是苏司空前阵子家中事忙,一时失察也是有的。”
苏相乃大司空,匠作司主营造,归少府,就在他的门下。
燕绯低笑,知道刘太后这一句“家中事忙”说的是妘绯在苏府吐血、苏司空贪“绝户财”的事儿。
说罢刘太后唤来女官传她懿旨,申饬匠作司慢怠燕国贵使,着御史台勘磨匠作司官曹过失。
刘太后把矛头对准了匠作司,看起来不叫苏相吐一回血,慢怠燕国王子与公主这事儿必不容易罢休。
苏相觉得最近有些走背运,又被刘太后一番敲打,苏氏一党老实多了,甚至少府也被换了主官。这是后话。
燕绯忙谢太后娘娘主持公道。又留下来伺候刘太后用了晚膳,天色将黑时候,燕绯才出宫。
一出宫门,看见掌客使还在等太后召见。燕绯揣着热乎乎的手炉走过去,惊讶地问:“掌使大人,怎么还在这儿等着?太后已用罢膳了,不会再召见你,回去吧。啊不对,您府上被我拆了,那大概得委屈您,先去客栈那等‘小民杂居’的地方,将就些时日了。”
掌客使见这燕国公主带着四个婢女畅通无阻地进宫时,心里就有了股不好的预感。这会儿见燕绯完好无损地出宫,就知道,所谓“失宠”是假的,燕绯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上房揭瓦也不会被怪罪的红人。
燕绯重提客栈,掌客使想起了那日被燕绯追着他嚎啕大哭说“代国受辱”半个多时辰的恐惧,心下一凛,忙去追燕绯的步撵。
“公主恕罪!是小臣有眼不识泰山!是小臣狗眼看人低!”掌客使追着燕绯连声赔罪,“臣这就给公主修驿馆!公主,公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掌使大人呐,”燕绯叫步撵停下,挑起了车帘说,“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呢?你我是老相识了,可是本公主修屋子,向您借两根木头,您不肯就算了,还一本奏疏把我告在了太后娘娘面前……唉,可着实,让我伤心呢。这下子好了,”燕绯似是自言自语,“叫娘娘知道匠作司三个月没把她老人家的旨意放在心上,可发了好一顿脾气,懿旨下午就下了,您明儿一打听就知道了。”
实在是燕绯和掌客使干架,苏相、少府与匠作司遭殃。
掌客使脸色一白。
燕绯不愿与他再纠缠,放下帘子,说,“走吧,回府。”
燕国公主拆了掌客使的府邸这事儿劲爆,不少人都派了耳目再宫门前守着。只见燕国公主先进了宫,掌客使却再宫门前候了一下午也没见传召,就知道此事必有变故了。傍晚时候懿旨下到了匠作司与御史台,匠作司飞来横祸,上上下下把那鸿胪寺的掌客使又一顿好骂。举着火把连夜去给燕国行馆丈量,生怕隔了夜,明儿早上被御史台奉旨弹劾。
燕绯的一招杀鸡儆猴,叫全京城看清了得罪她的下场——那鸿胪寺掌客使不但日日在燕绯府前求爷爷告奶奶地请燕绯高抬贵手,更把少府与匠作司的同僚乃至苏相得罪了个遍。这仕途,也就到头了。
燕绯的别院又热闹起来,说是门庭若市也不为过。
这一次燕绯与上次不同,上次她是闭门谢客,这一回的燕绯来者不拒,通通照单全收,收了还去宫里与刘太后汇报,说,“臣女反思了上一回的过失,都怪臣女想着不惹是非,才叫人如此轻慢,连娘娘您的旨意都不放在心上。既如此,那我不如该干嘛就干嘛,反倒让人高看一眼。”
刘太后说着正是这个道理,又拉燕绯去少府看新贡上布料绸缎。天气回暖,夏衣要置办起来了。燕绯也没忘了刘涟,“这几个花样涟姐姐应当喜欢。”
说起刘涟,刘太后想起来最近的确没怎么见着她那个木头桩子的侄女,妘绯主动说:“是臣女叫琮儿陪涟姐姐出宫转转,春光这么好,我看涟姐姐整日在宫里呆的闷,不如去外面逛逛,回来带些新鲜事儿给娘娘听。”
燕琮心智不全,刘涟喜欢找燕绯这个傻弟弟说话,刘太后都知道。刘涟与燕琮投缘,在刘太后眼里当真是木头找傻子,能凑在一处去。
听罢刘太后笑着摇头,一抬手,燕绯扶她在贵妃榻上坐下,又接过侍女递来的茶奉上,刘太后抿茶道,“你倒是有心,却不知那丫头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说着刘太后又叹气,“涟儿那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若不是兄长只她一个嫡女,哀家何须拘她在宫里?唉,那丫头实在是个笨的,日日与皇帝一处玩,竟也拢不住皇帝一星半点的心。”
这话燕绯不好接,与刘太后说起来什么布料配什么首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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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刘太后来了兴趣,又带燕绯去了考工室选样子。
一日过去,燕绯满载而归。
趁着夜里留宿慈华宫偏殿,燕绯又换做妘绯的打扮,乘夜去了紫宸殿。
自从那日除夕夜宴上妘绯被燕绯一顿嚷嚷“上了床活不过一刻钟”,她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见轩济了。轩济又着急又担心,可郑檀韦绣轮番与他说小姐仍是羞恼着不愿见他,小皇帝干着急也没有办法。
妘绯就是懒。
那个京郊的别院,离皇宫太远,跑地道不方便。
郑檀不止一次地求妘绯:小姐您好赖去瞅一眼,属下们顶不住了!
故而,燕绯今日就在刘太后这里拖拖拉拉的,寻了个借口,就留宿在了宫里。
妘绯开了密道机关,机括动,沉重的石门旋转,见到小皇帝早已等在了密室。
郑檀扶着病弱的妘绯,娇弱的姑娘莲步轻移,照例先咳两声,柔声问,“陛下等了多久了?”
盼星星盼月亮、提心吊胆地等了两个月!轩济一心急切,两步冲到妘绯身边,扶了她问:“你可算见我了,怎么样,最近身子如何?两个多月没有看见你,朕好担心。”
妘绯说,“只是前阵子又不小心着了凉,咳嗽重了一阵,不敢见陛下,怕您担心。现下休养好啦,陛下宽心,没有什么事情了。”说着又咳嗽起来,听得轩济一阵揪心。
“还说没有事情。”轩济扶她坐下,又给她倒水,“妘妹妹,你就把地道的机关给朕吧,我去看你。你咳得这么重,还要漏夜了走这么远过来,朕担心你的身体。”
“不是我不愿给您,”妘绯掀起面纱一角,饮了口茶水说,“密道的机关,只认妘氏女,换了旁人开不得,郑檀洛湘她们也一样。”但其实并不。
“那好吧。”轩济只能无奈叹气。看妘绯喝口水也只是把面纱撩起一角,轩济觉得妘妹妹总是对他神神秘秘的,有些哀怨地说,“朕到现在都不知道妹妹究竟是什么样子。”
“臣女面貌丑陋,”妘绯垂眸,换上伤心的神色,随口扯谎说,“不堪入目,恐惊扰了圣颜。”
“怎么会?”轩济忙道,“朕眼里妘妹妹你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妘妹妹什么样子,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就是什么样子,轩济很有这个自信。
妘绯的眼里突然就蓄上了泪水。
轩济一下子就慌了,“怎么了?”
像被触动到了伤心事,妘绯眼睛含泪,又咳嗽起来,摆手不欲多言。
“好了好了朕不问了,是朕失言。”轩济慌忙道歉,抓耳挠腮手忙脚乱,“朕再也不问了,妹妹你别难过了。”
妘绯哽咽着点头。
郑檀只能表示,轩济喜欢妘绯,真的是喜欢了一个人设——一个他们小姐分裂出来的诸多人格之一的人设。没有名字,没有相貌,甚至没有一点真实的,灵魂。
唉,她们少主,作孽啊!
20. 左右互搏
轩济和妘绯讲笑话逗她笑,终于又把妘绯哄开心了。
妘绯低咳着问轩济,“陛下可知道那一位燕国公主,拆了鸿胪寺掌客使府邸的风波?”
轩济说知道,“太后在朝上申饬了少府与匠作司,也有人参燕国公主目无法纪,强拆官邸,嚣张跋扈,却被太后压了下去。”
妘绯问,“那在朝上,刘侯又是个什么态度?”
“这等事小事刘侯不上心。”轩济平日在朝上虽不怎么说话,却暗里看着每一个朝臣,谁什么样小皇帝心里都有数。他说道,“不过若要大司马来说,也定是要治燕国公主的不敬之罪的。只是有太后护她,一个小姑娘,也不是什么大事,刘侯懒得理会罢了。”
“刘侯乃辅政三老之首,燕国公主嚣张跋扈是小事,可哪日北燕大军压境,还能算作小事吗?质子,得有个质子的样子,怎能仗着太后宠爱,如此无法无天,目无朝廷?”妘绯蹙眉说,“太后这般宠幸燕国公主,不是好事。”
轩济知道,妘妹妹只是身体不好,脑子却厉害的很。
妘妹妹说过,她此次来京,要助他亲政。轩济亲政,有两座半的大山——太后、苏相和刘侯,刘侯虽好大喜功、为人狂傲,总归算得忠君,故而算半个大山。至于太后和苏相,都是一门心思揽财贪权的。尤其是刘太后,轩济一旦亲政,她不能再垂帘听政,便要彻底失掉了权柄,是最大的阻力。
轩济懂了妘绯的意思,问:“你想使刘侯对太后不满?”
妘绯看着轩济,温温柔柔的眼神,表达了肯定的意思。
“此事未了,”轩济说道,“明日应当还会有御史参奏燕国公主,朕到时候点刘侯说两句。不过这个燕国公主……”轩济不知如何形容燕绯,问妘绯,“你可见过她?”
妘绯说不曾见过,“只听楚回说起。”
“她很奇怪。”轩济疑惑道,“朕觉得她的心思很深,谎话连篇。行事看似莽撞大胆,却步步为营。看似无礼狂悖,却很知道在太后面前装乖卖巧。但看似她投靠太后,甚至不把朕放在眼里,却会为朕遮掩过失,还……”轩济想到那日京郊别院里醉酒的燕绯,似乎对他,很是亲昵。
对,亲昵。轩济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既如此,”妘绯谆谆说,“陛下应当小心她。”
轩济皱眉问:“为何?”
这不对。
妘绯心思千回百转。
她在这个表哥小皇帝面前,从来都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说什么轩济都听,很少问“为何”,尤其是,这样质疑的语气。
妘绯没有说话,看着轩济,等他说。
果然轩济自己就说了下去,“朕觉得她对朕没有恶意。”他把燕绯被他用马鞭抽伤却替他遮掩、以及燕绯醉酒的事情给妘绯说了,道,“说不上来,总之朕有直觉,她不会害朕。”
轩济的直觉挺对,但妘绯不能承认,甚至决定可以害轩济一次,叫他对自己的直觉不要那么自信。
妘绯淡淡的、略有些低落地,“哦”了一声。
轩济察觉到了妘绯的失落,忙去看她,“妘妹妹,你不开心了吗?”
妘绯摇摇头,落寞地说,“开心呢。我原以为,陛下只我一个亲人,我也只有陛下一个亲人,陛下与我是性命相托、生死相系的。没想到,现在陛下有了燕国公主,有了旁的信赖的人……罢了,这也是好事。我这身子,哪一日故去了……”妘绯泫然欲泣,“陛下,总不至……太难过的。”嘤,一声颤颤的鼻音。
“你在乱说什么。”轩济大急,连声叫妘绯说百无禁忌,“什么叫不知哪一日故去?你好好的,不许说这话!”
妘绯闷闷背过身去。
轩济不知如何哄她。
妘绯掩面,起身要走,“我回去了。”
这哪儿行?轩济肯定不能叫她带着闷气回去。
“好妹妹我错了。”轩济赶紧反省自己,道,“你说的对,我不该这样就轻信了那什么燕国公主!她谎话连篇,又是藩国的公主,谁知道心里藏了什么鬼胎?我错了,妘妹妹说的一定说对的,我不该质疑你。”
郑檀简直没眼看,瞧瞧呦,她们少主把小陛下训出来什么应激反射了。
听了这话,妘绯的态度才略有和缓了些,重新坐了下来,泪盈盈的眼睛三分埋怨七分委屈地递轩济一眼。
轩济不敢大意,“好妹妹”地哄了半天,才叫妘绯不再左一个“燕国公主灵俏活泼”、右一个“燕国公主娇美讨喜”地碎碎念了。
轩济明白了过来,妘妹妹这是……嫉妒了那个燕国公主?
的确像极了吃醋。
但轩济转念一想,妘妹妹身子骨这般弱,素日里府门都不敢出,走路就喘的病弱身子,大概会羡慕每一个能跑能跳的小姑娘。
“妘妹妹,”轩济说,“你放心,朕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个,你是朕最亲最近的亲人。”
妘绯含泪看着轩济,弱弱地“嗯”了一声。
太医说,妘妹妹的寿数……不多了。
轩济心里很是沉重,问妘绯道,“你最近身体怎么样?现下春光正好,朕带你出来转一转,好不好?咱们也不去远,就在京郊,去御林苑吧,山林的风景很好,养了许多飞禽走兽,逛累了我们就回来。”
妘绯想了想,点头,“好。”嘴上虽答应着,但妘绯心里却想,最近大概没有时间。她心里还有一二三四五的事情要做,然后青石书院该要落成了,她打算请刘侯来撑个场面,那必定得有许多人来贺喜。燕国使馆这些时日的进度也飞快,大约不出一月也能建成,她也得请许多人来暖个居。
嗯,很忙,应当抽不出时间,还是“病”着吧。
第二日燕绯照例一大早起来就围着刘太后转。刘太后去了朝上,燕绯呆的无聊,去找刘涟说话。
刘涟在屋子里纺布。
一人多高的织机,刘涟安安静静地,手脚并用,梭子穿梭在纬线上,妘绯去看,见织出来的布匹上还有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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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燕绯对刘涟的织机很感兴趣。
“涟姐姐,你这个提花是怎么织上去的呀?”燕绯好奇的很,一根根研究刘涟的织线,用小指勾了去找机括,一点点看。
“你莫把织线弄乱了。”刘涟觉得燕绯没有规矩,乱动她的织机,微微重了语气对她说,“难道燕公主没有自己的织机,没有织过布吗?”
燕绯还真没有。
她没这个耐心。
“没有,我的母亲没有教过我。”燕绯很诚实,赞叹地道,“涟姐姐你好厉害,怎么能纺出来这么漂亮的布!”
落在刘涟耳中,觉得应当是燕绯没有母亲、或是她的母亲并不用心教她。刘涟不忍怪燕绯没有规矩了,她站起来把位置让给燕绯,说,“你想试试吗?我可以教你。”
“好呀!”燕绯大方落座,拿了梭子学着方才刘涟的动作比划,“是这样吗?”
“对……”
“哎不对不对!”
“你这里的线不对……”
“脚下,对,对就是那个,踩一下。”
……
刘涟是个好老师,只是燕绯这个学生有点笨,手忙脚乱的,搅乱刘涟一团线。
刘涟叹气,看向燕绯的眼神很是无语,说,“这一匹布,算是毁掉了。”
“哎呀你别急,别急别急。”燕绯弄坏了人家小姑娘织了一半的布匹,觉得很是不好意思,挠脸说,“我给你理一理哈,应当是理得顺的,你不要着急。”
“算了算了。”刘涟也不小气,说,“毁了就毁了吧,给你练手玩了,没有关系。你多练一练,就会了。”
燕绯看那一团被弄乱的线,并不是很想练。
“对了涟姐姐,”燕绯强行转移话题,“听说御林苑风景秀丽,里面有好多奇珍异兽,涟姐姐去过吗?”
“那是陛下的畋猎场。”刘涟道,“寻常不许人去的,我也没有去过。听说有许多与陛下年龄相仿的少年在那里,陛下常去与他们打猎。”
两个小姑娘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天来。刘涟看燕绯对织布不过是一阵风的热度,也不勉强她,拿了剪刀把织坏的地方剪了,重新织起布来。燕绯找她聊天,十句里能得三句回应。
院子里响起来三道拍手的巴掌声,这是刘太后下朝回来的讯号,燕绯忙起身,见刘涟还在织布不动一下,问她,“娘娘回来了,你要不要去迎一迎?”
刘涟抬头看了燕绯一眼,眼睛里都是拒绝。
燕绯摇了摇头,不勉强她了。
从朝上回来的刘太后心情不好,宫里人都噤若寒蝉,走路的步子都放轻了三分。刘太后身边的女官给燕绯打眼色,意思她躲远点。燕绯躲去一边,不多时,那女官寻了个空出来,对燕绯说,“朝上娘娘与刘侯吵了一架,颇是尴尬,公主这两日还是避一避风头的好。”
燕绯平日里没少给刘太后这边的女官宫人们打点,这时候她故作惶恐,问,“姜姑姑快教我,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21. 来给陛下送樱桃
燕绯平日里在刘太后跟前得宠,这位姓姜的女官也乐意卖她个人情,“源头还是公主您拆了鸿胪寺掌客使官邸的那事儿,原言官参奏也寻常,却不想今日陛下多问了一句,刘侯就发话,说您目无法纪肆意妄为,不尊上国,当惩。太后娘娘不乐意,就与刘侯吵了起来,后面越说就越远,从本末之争说到娘娘用度奢靡,最后不欢而散了。娘娘被刘侯呛得一肚子气……”
姜御长话音没落,与燕绯都听见了太后寝宫里传来瓷器砸碎的声音,听见太后在骂:“一个个都是死人了不成!都来欺负哀家没了先帝!”
“我得赶紧去伺候太后了。”姜御长不再与燕绯多言,“公主当心。”
“姑姑自去忙,不必管我。”燕绯答应着,心里却想,小皇帝做事真麻利。
燕绯去了太后的小厨房,泡了蜜水、装了樱桃过去,进屋就对刘太后笑,说:“何事能惹娘娘生这么大的气?”
刘太后见是燕绯进来,倒是没把气朝她身上撒。接了燕绯奉上的蜜水喝了两口,把茶盏重重一放,气道,“一群蠢奴才,没个眼色。”
“娘娘您消消气。”妘绯给姜御长一个眼神,示意她带宫人们退下,跪坐在刘太后膝前给她捶腿,说,“娘娘您可是太后,咱们大雍朝最说一不二最尊贵的人,哪儿犯得着和她们动气呀,要打要罚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儿?不值得您气到了自个儿。”
刘太后看燕绯一眼,摆手说,“你不懂。”
燕绯懵懵懂懂、乖乖巧巧地应了个“是”,等了一会儿又说,“臣女是看娘娘生气,却不知如何能令娘娘舒心一些,觉得自己蠢笨无用,心里难受。”
刘太后抚着心口,长舒一口气。看了一圈,问燕绯,“涟儿呢?”
燕绯答道,“涟姐姐在屋子里织布。”
刘太后听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拍案骂道,“用得着她织布?是哀家短了她吃穿不成。哀家把她养她在宫里,是叫她做织娘的吗?还有她那个父亲,要气死哀家吗。”
燕绯叹了一口气。
叹完了气又突然意识到这是在太后面前,慌慌忙忙地跪了请罪,“臣女失礼。”
一肚子怒气的刘太后,听燕绯这一声叹气,就像把她自己心口的闷气叹了出来似的。
朝上的言官越参奏燕绯,刘太后就越要保燕绯。
——这已经不是燕绯拆房子的事情了,而是她太后的威仪,受到了挑衅。
燕绯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大的风浪?
“你起来吧。”刘太后抬手,上下仔细地打量着燕绯,十一岁的女孩儿,生的玲珑精致,那股机灵灵巧不失分寸的劲儿,很招人喜欢。
“听说陛下罚你跪在未央宫的那一日,他回来抽了你一鞭子。”刘太后捏着樱桃吃,不轻不重地问燕绯道,“伤可好了?”
燕绯闻言顿时惊得跪下。
宫里的事,瞒不过刘太后的眼睛。
却是三个多月刘太后都没有提过,妘绯以为此事已经过去,却不想,刘太后心里门儿清。
燕绯诚惶诚恐地叩头,“娘娘容禀,臣女绝非有意欺瞒您!”
刘太后没有说话,只看着燕绯,等她说。
燕绯眼泪说掉就掉,可怜道,“臣女是藩属小国入京为质,有王兄的教训,臣女知道若不得娘娘恩宠,臣女与弟弟得是个什么境遇。那日臣女失言,触怒了陛下,臣女惶恐,更怕再惹出来事端,惹了娘娘不喜。都是臣女的过错,故而不敢声张。娘娘……”燕绯显得委屈极了,说,“臣女知错,请娘娘责罚。”
“你挨了陛下的鞭子不敢声张,却敢拆掌客使的官邸。”刘太后慢悠悠地说,“哀家也不知道,你究竟是胆子小,还是胆子大?”
“这不一样!”燕绯顿时抬头,有理有据地道,“那日我的确不该学梁公子的荤话说到大殿上,冒犯了妘少主,陛下罚我打我,臣女不敢声张。可那个掌客使不一样呀。”燕绯振振有词,“分明娘娘您下了旨意的,他却故意与匠作司拖延磨蹭,是不把娘娘您放在眼里。”
燕绯一口咬定,她拆房子,就是看不过掌客使藐视刘太后的旨意。
刘太后盯着燕绯,似是要看透她这个人,看穿她所言的真假。
燕绯目光澄明,眼睛里写满了“臣女对太后娘娘的忠心日月可察天地可鉴”的坚定。
半晌,刘太后终于叫了燕绯起,说道,“你是个聪明的,以后也不要做了糊涂事。”
燕绯颔首,“臣女都听娘娘的。”
刘太后于是点头,说,“这樱桃滋味不错,你去与陛下送一篮去吧。”
燕绯懂了刘太后的意思,福身应道,“喏。”
从慈华宫里出来的燕绯,先去换了一身衣裳,戴上刘太后赐她的那一对蝴蝶钿子,“奉旨”去给轩济送樱桃。
听说燕绯来了,小皇帝看了一眼一旁侍候的范冬,轻咳了一声,说,“请燕公主回去吧。”
——轩济这是怕范冬给妘妹妹报他见了燕绯。
昨儿夜里的妘妹妹可是为着燕公主吃醋生气了。
宫人应喏。
燕绯吃了闭门羹。
小公主眉头一挑,觉得以她现在和轩济的交情,轩济不应这般叫她吃挂落,回去交不了差。
“有劳中贵人再通传,”燕绯笑盈盈地,说,“我是奉太后的旨意,来给陛下送樱桃。”
燕绯把“旨意”二字咬的重。
中贵人去而复返,对燕绯道,“陛下有事忙,说了,这樱桃公主拿回去自个儿吃了就是。”
嗬!
燕绯有些生气了。
有点感受到刘涟的难堪了。
可她和刘涟不一样,她现在还不能撒泼耍赖,这是刘太后给她的一次考验,这差事办不好,怕是日后她在刘太后跟前,就没这么得脸了。
“应当是我的话没有说明白。”燕绯心底咬牙切齿,面儿上仍是笑意盈盈,“有劳中贵人再通禀,本公主奉太后娘娘旨意而来,请陛下一见。”
太监明显有了不耐烦,燕绯给他打了赏钱,说,“有劳中贵人了。”
樱桃皮薄娇嫩,放不得半日便要烂。
刘太后给燕绯的时间,并不多。
又等了一会儿,出来的是范冬。
范冬是轩济跟前的近侍,比来回传话的太监有分量的多。她看了燕绯两眼,却不认得燕绯就是妘绯,一板一眼地道,“陛下此刻没有空闲,太后娘娘若有什么旨意,奴婢代公主向陛下通传。”
看见了范冬,又看范冬这一副规矩恭敬却不怎么乐意搭理她的模样……燕绯醒过味儿来,好像知道小皇帝不见她的缘由了。
避嫌呢。
燕绯笑了,觉得她小表哥也有意思。燕绯掀开篮子给范冬看,走近了说,“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情,就是给陛下送一篮子樱桃尝个鲜,劳烦范冬姐姐行个方便。”
后面一句话,燕绯压低了声音耳语,只有她与范冬听得到。
范冬诧异了一下,不知道这燕国的小公主如何会认得她。
燕绯后退了一步,又改称呼撒娇着说,“这位姐姐,樱桃皮儿薄娇嫩,今儿太阳又热,放不得久的。姐姐通融则个,叫我进去吧。”
范冬看着燕绯,眼神探究。
燕绯笑着看她。
于是范冬点了下头,侧身避开,“公主请。”
燕绯就这么进了紫宸殿。
小皇帝在看书,只是寻常的顽童是夹在正经书里面看杂书,轩济却得在杂书里面看正经书,不然瞒不过刘太后的眼线。
一说范冬把燕绯放进来了,小皇帝赶紧把兵书藏进了桌案下,拿了本游记滋滋有味地看。
小皇帝读书时候不喜欢被人盯着,这屋里伺候的只有范冬。燕绯提着篮子进来,见屋里也没什么闲杂人等,也自在起来。
口上说了一句“见过陛下”后,她就把提篮里的樱桃拿了出来,说,“臣女是奉太后娘娘旨意来给陛下送樱桃的,可看来陛下应当不爱吃樱桃。您既已金口玉言把樱桃赏给了臣女,那臣女,就谢陛下赏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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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燕绯一点都不客气,抱了樱桃自找了位置坐,还对轩济说,“陛下您忙您的,臣女吃完了樱桃就走,不耽误您多长的功夫。”
燕绯嘴皮子利索,一口气说下来,硬是没叫轩济说上一句话。
轩济原本是想给燕绯说,叫她放下樱桃就走。结果,小公主一点也不客气地放下了自己,吃掉了樱桃。
小皇帝与范冬面面相觑。
范冬出声道,“燕国公主,御前不得失礼。”
燕绯看看轩济,看看范冬,像是明白了什么。然后一二三四五,数出来十颗樱桃分作另一堆。看了看两堆樱桃,想了想又挑回来了两颗最红的,把剩下的八颗推了出去,说,“这位姐姐,劳您给陛下送去吧。”
两堆樱桃,一堆得有二三十颗,另一堆,可可怜怜,只有八个。
燕绯一颗一颗,吃的开心餍足。
轩济又叫这燕国小公主气笑了。
范冬看向轩济,轩济摆摆手,意思他不稀罕几颗樱桃,小公主喜欢吃就都给她吃去。范冬也就没有动。
燕绯看了他俩,也毫不客气地把那八颗樱桃又拢了回来。
轩济不悦地敲敲桌子,道,“燕公主又在与朕唱哪出戏?”
燕绯眨眼问,“陛下想听戏?”
“你少在这儿装疯卖傻。”
燕绯吃着樱桃说,“臣女听过《妆疯》,没见过卖傻。”
是句句有回应,句句不沾边。
倒也还沾那么一丝丝的边。
燕绯总有本事气到轩济。
“燕绯!”轩济也不叫她燕公主了,直呼其名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少给朕装糊涂,那一日……”
燕绯突然像被呛到了一样咳嗽好几声,打断了轩济的话。咳完了问范冬,“这位姐姐,我想喝茶。”
进屋到现在,都没给燕绯上茶水。
范冬看轩济,轩济点头,范冬去倒茶,燕绯却说,“我要滚水现泡的,有劳姐姐煮了水来。”
轩济皱了下眉,仍对范冬道,“去吧。”
范冬出去了,燕绯不阴不阳地向轩济开口,说,“这一位女官姐姐,可当真得陛下信任。”
轩济旋即就明白了燕绯的言下之意。
“那一日”指的是除夕夜,只要燕绯把方才他未及出口的话学给刘太后,今日夜里,范冬就得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刘太后不许轩济跟前的近侍聚拢出任何忠心于他的班底,任何会为轩济保守秘密的班底。
轩济说:“你不会告诉太后。”
“那可不一定,看我需要,看我心情。”燕绯道,“樱桃,陛下还吃吗?”
“吃吧吃吧,都是你的。”轩济嫌弃燕绯贪嘴没出息,这点东西,他才不和小姑娘抢。
“可是吃多了上火。”燕绯把樱桃吃了大半,看着剩下的十几颗有些眼馋不舍,道,“还是留给陛下吧。您随意,臣女就回去了,陛下不必相送。”
完成了刘太后吩咐的事情,燕绯离去的脚步很是轻快。
轩济去拿燕绯吃剩的樱桃,结果一看,好么,又大又红的都被她挑出来吃干净了,剩的都是又小又青涩的,轩济捏了一个,皱眉,真酸。
小皇帝又被气到了,不吃了!
燕绯去找刘太后复命,刘太后点头,问,“陛下在做什么?”
“看书。”燕绯答道。
“哦?”刘太后又问,“看的什么书?”
“娘娘,这个臣女就不知道了,”燕绯回答的面不改色,“臣女不识字。”
刘太后侧目,燕绯赶忙讨好地笑着去给刘太后捏肩,说,“臣女学!臣女一定赶紧地快快地学起来,给娘娘分忧。”
燕绯的确说过她不识字。
“你呀!”刘太后点燕绯脑袋,倒是也没生气,嗔她说,“瞧着是个机灵的,怎么这般不爱读书?”
“臣女看见那一团团笔画就犯困!”燕绯说的理直气壮,“臣女就是笨嘛,学不会,记不住,也坐不住。”
22. 左右互搏
“起码得识字。”刘太后对燕绯说,“你明儿起就给我学起来,下次召你入宫,哀家要查你功课的。”
燕绯的表情很是不乐意,委委屈屈地道,“是,臣女知道了,遵娘娘懿旨。”
刘太后看她这模样直摇头,“哀家找个先生给你。”
燕绯忙说不用,讨饶道,“娘娘,臣女一定用心学!有师傅,邵大人就可以。”
刘太后评她一声“顽劣”,只说等下次检查了她功课再说。
又说起来燕绯被朝臣参奏的事情,刘太后道,“有哀家在,你不必理会。”
燕绯这一轮在宫里小住了四五日,她出宫的时候,朝堂上的争论还没有消停。
但燕绯不管,她就是一副“本公主仗着太后宠爱横行霸道”的态度,叫人不奈她何。
燕国小公主本轮战绩:
其一,强拆了鸿胪寺掌客使的府邸,燕国使馆重建飞快;
其二,苏相一系被刘太后针对,匠作司上下怨声载道,苏相所控的少府也被换了刘氏族亲——刘燂;
其三,拉刘侯入局,使刘太后对刘侯不满再添一笔。
其四,刘涟失宠,燕绯上位。
出了宫的妘绯,先以燕绯的身份去了趟燕国质子邸看了进度,挺满意。换了身衣裳又去了青石书院的工地,进度就更满意了。
但对燕国质子邸的进度,妘绯心里虽满意,面儿上却不能露出来。这些时日匠作司被刘太后收拾的惨,听说燕国公主出了宫来看燕国质子邸营建到了哪一步,匠作司的副监忙忙地就赶了过来。
底下人引着燕绯,向她指新质子邸的格局,几进院子几间房,栽什么树种什么花,说的明明白白。毕竟是营建的工地,地上堆的木料泥瓦多,小吏生怕伺候不好叫这小公主崴了脚再添罪过,体贴道,“燕公主小心脚下。”
一旁陪着的匠作司副监苏泽也道,“公主若有哪处不满意的,只管提来,我叫下面人改。”
燕绯没说满意,也没说不满意,只背着手踢踢踏踏地走。这边踢开几个瓦当,那边点点几根木料,这边嫌院子小了,那边嫌屋子少了。
苏泽与小吏对视一眼,给小吏使了个眼色,小吏拱手,“小的告退。”
燕绯环视一周,颇是不满地道,“这屋子一座挨着一座的,连处水榭也无,实在憋闷,不好。”
燕国这使馆在这一条为质的王子府邸里其实也不算小,只是帝都里寸土寸金,想要像京郊别院那样依山傍水景致别有生趣,却是不能。
苏泽道,“太后娘娘宠爱公主,赐了京郊别院与公主,是这一条街的王子公主们都没有的殊宠。”
“苏大人说的是。说到了京郊别院……”燕绯走累了,想坐,但左看又看都没有她能躲懒的地方,干脆坐在了木料堆上。
“京郊别院北边有一处庄户,说他主人家也姓苏。”燕绯问苏泽,“不知与苏相、与大人可有关系?”
苏氏族亲众多,田地产业也多,燕绯贸然一问,苏泽也不知道她问的是哪一家,道,“公主问住我了。不过,既说了是苏家的产业,那多半就是。”
“劳大人替我问一问嘛。”燕绯笑的甜,“就是与京郊别院挨着的那座庄子,与我那别院里引的一汪的山泉水。我见那田里有许多果树,听说那里结出的雪桃比旁处的更甜。等桃子熟了,进献于太后娘娘,岂不美哉?”
燕绯这暗示的意思可太明显了。
苏泽不知燕绯说的是哪一处庄子,心道须得禀了伯父苏相再做定夺。只思忖的这一两息的功夫,燕绯突然从木料堆上跳了下来,嚷道,“有虫子!”
燕绯手忙脚乱地拍打身上,兰冬也上来帮她拍。燕绯被吓到了,一边拍一边嚷,“怎么这么多小虫子?”
苏泽点了两人过来搬开木料堆,见里头有根木头被虫蛀了,一群黑漆漆的小蚂蚁在往外爬。
虽说木料生虫也寻常,可事情出在燕绯眼皮子地下,终是不好看。苏泽叫工匠把虫蛀的木头搬走,又安排人手再检查一遍木料,说,“公主受惊了。”
燕绯说着“吓死了”,对苏泽道,“不敢想这样的料子做了梁栋,哪一日突然折了,岂不要命?”
苏泽言道不会,说着营造前必定还要再检查一番,还要涂桐油生漆,叫燕公主只管放心。
邵全听了却道,“苏大人此言不大对吧?依匠作司营造之法,新伐木料须得晾晒数年,再以石灰水涂刷。出堆场前就要听声、试重、验蛀,这根朽木,出现在此处,实在是不该。”
苏泽看向了邵全,邵全袖手,颇有高人风范。
燕绯也看向苏泽,等他给一个说法。
苏泽拱手,“苏某必定把料材仔细检查一遍,还请公主多多担待。”
“大人言重了。”燕绯轻笑,“本公主岂是那等动不动就把事儿闹到太后跟前的人呢?天子脚下讨生活,自然知道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道理。”
是示好,也是威胁。苏泽听得懂,谢了燕绯。
燕绯问苏泽工期,苏泽道,“六月前必定给公主交差。”
“成。”燕绯点头,“那本宫,就等苏大人的好消息喽。”
那一处庄子也是个好地方,就在燕绯的京郊别院与青石书院之间。或者说,妘绯落定青石书院的选址,也是看定了这一处庄子的渊源。
过了三五日,苏泽给燕绯回信,说替她问了,那处庄子虽归苏氏管着,却不是苏家的产业。
——那是武威将军窦奋闺女的嫁妆。
武威将军的大姑娘六年前嫁了苏氏家某个旁亲的公子,两年前窦娘子病故,武威将军心疼孩子,于是窦娘子的嫁妆都留给她的女儿,苏小姐现下不过五岁的年纪,故而这庄子就由苏家打理。
若再往上追溯,就到了刘侯。武威将军是刘侯帐下数得着的猛将,东征海齐国时立下过大功,救过刘侯的命,故而,刘侯将这一处庄子赠与他作女儿的添妆。
武威将军草莽出身,也爱广交豪杰,囊中颇是羞涩。
这块地皮驳了燕绯,苏泽心里歉意十足,又列了三处地方,都是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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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肥田,请燕公主随意挑。
那意思,燕绯若把那三处肥田全收了也可以,苏氏乐意结交燕公主这个朋友。
礼也做的很足,燕绯挑不出什么毛病。
“这可怎么办呢?”燕绯点着信,很是发愁地问曾怀,“曾先生,这一回我的这位世伯,没有上当呢。”
曾怀说,“小姐自有主意,不必臣多言。”
燕绯嘟囔了一句“没意思”,谨守着她“不识字”的人设,就叫“北燕正使邵全”替她回信。
“这三处肥田我要了。”燕绯一点也不客气,更提出来她的要求,道,“曾叔你就写,本公主真的是看上了那片雪桃林,既然庄子不让手,那每年给我送上三五十斤桃子,总是可以的吧?”
几十斤桃子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苏泽还得念一声燕公主通情达理,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安排好邵全回信,洛湘又来报:“小姐,您又十来日没有见陛下了,陛下念叨您,范冬说陛下要来淮国公府,您回去一趟?”
“不回。”燕绯胃口好,在别院里零食不断,一口肉脯一口枇杷,吃的很是开心。燕绯八分心思在零食上,分出来两分给洛湘吩咐,“陛下想来淮国公府就来淮国公府,不要拦他。来了就说我不见他,至于原因,叫他自己想去。”
洛湘问,“什么……原因?”
燕绯答,“叫他自己想。问就是他和那个燕国公主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了,还非得把范冬支出去才行?”
这……好么,洛湘与紫春相视一眼,小主子又开始玩她的左右互搏之术了。
“公主,”紫春看不过去,说,“您这样玩弄陛下的感情,不怕遭报应么?”
“什么报应?哎呀都是封建迷信。”妘绯满不在乎道,“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要在意啦。”
洛湘与紫春相视摇头,都觉得她们主子迟早要遭报应。
于是任小皇帝在外面怎么敲门、怎么认错、怎么指天发誓地说他真的没有与燕公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向妘绯解释支范冬出去也是因为燕公主是太后的人……可任他磨破了嘴皮子,韦绣出来,只一句——
“小姐说了,她不想听。”
轩济垂头丧气,像被疾风摧残过倒伏的麦苗。
蔫蔫地回了宫。
回到宫里,还有个燕绯在等他。
燕绯又“奉旨”来给轩济送枇杷了。
回到紫宸殿的轩济一听说燕绯又来了,气道,“不见!”
范冬说:“陛下,燕公主在您书房里候着了。”
轩济瞪范冬,“谁把她放进来的?”
“我自己进来的呀。”燕绯靠在门边上,吃着枇杷娇娇嗲嗲地说,“今天日头大,晒得很呢。我左等右等不见陛下您回来,就求了范姐姐,叫我歇个脚、喝口水先。”
轩济深吸了两口气,默念了三遍不和这个刁钻娇蛮的小公主一般见识,不和她一般见识……
可是!
可是因为这个刁钻娇蛮的小公主,妘妹妹又不见他了!
23. “怕陛下传召”
妘妹妹又生气了!
天知道妘妹妹那身体,生气还了得?
轩济觉得他要和这个燕国小公主说清楚,叫上范冬杀气腾腾地快步向燕绯走过去。
“哎,哎哎!”燕绯做了个“停”的手势,抢在轩济前头开口说,“陛下且慢。臣女今儿在外头晒着大太阳等您了老半天,心情嘛不大好,”她说着瞟了一眼范冬,对轩济笑的意味深长,“陛下,有些事儿,您看臣女需不需要需要一回?”
轩济想起来了上次燕绯的那一句“看需要,看心情”了。
燕绯拿范冬威胁他!
他居然被燕绯威胁了?
轩济更气不打一处来。
但,轩济真的被燕绯威胁到了。妘妹妹的冰卫安插进他的紫宸殿不容易,范冬若折了,紫宸殿多半又要大换一批人手,到时候,他的行动就更艰难了。
“陛下不热我热,”燕绯勾唇一笑,施施然地转身,“臣女先进屋了,不陪陛下在外面晒太阳了。”
据说这一日,燕绯前脚离开紫宸殿,后脚轩济就砸了两个茶杯。
消息在晚膳前传到了慈华宫。
燕绯伺候着刘太后净手落座,又帮着宫人们布上一百零八道菜色。
听说燕绯把小皇帝气得摔了两个茶杯,刘太后乐不可支,问燕绯道,“快给哀家讲讲,你做了什么?”
“臣女没做什么呀。”燕绯显得很是天真,说,“臣女就说臣女脸皮厚,随陛下摔,随陛下打。左右太后的旨意,臣女一定是要办到的。好果子是吃,坏果子也是吃,臣女给陛下带的都是好果子,请陛下不要辜负了娘娘的一番心意。”
刘太后失笑摇头,虚虚指着燕绯说:“你呀。”
并没有责怪燕绯无理放肆的意思。
刘太后的后宫里,得搞明白大小王。
当然燕绯没有说完。当时在书房里,轩济就让她解释解释上次那十几颗又小又酸的樱桃也能叫“好果子”?
燕绯立马摇头,说,“那不是。上一次的好果子,难道陛下忘了,您赏给臣女了呀。那些不是好果子也不是坏果子,是臣女不想吃的酸果子。”
轩济觉得他下次再搭理燕绯一句话,就是他脑袋被门挤了。
轩济叫她滚。
燕绯说好,走之前还问,“枇杷,陛下您还吃吗?”
她指着桌案上的枇杷果,这一批的枇杷个头均匀,没有哪一个不好吃的,燕绯都馋。
贡给刘太后的,都要比寻常民间采买来的更大更甜一些。
“想吃就拿走!都拿走!”轩济很是不耐烦地摆手。
“谢陛下赏。”燕绯自认这是得了小皇帝的口谕,把枇杷一个个收近了袖子里。
一面藏着枇杷,一面嘟嘟哝哝地故意叫小皇帝听见,说,“这样就对了嘛。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叫我能交差,我也不招惹你,多好。偏要下绊子为难我一下,何必?”
许是燕绯她自己也知道她这么踩人尾巴的挑衅有多可恼,话音落,立马脚底抹油,连最后一句“臣女告退”都是跑到门边跨过门槛时才说完的。
故而……
轩济被气的朝燕绯的背影砸了两个杯子。
左右刘太后的果子燕绯都送到了——也是“母慈子孝”。
左右燕绯两次都进了轩济屋子了——也是“两小无猜”。
嗯,很没有毛病。
但真实的情形,大概只有那两个碎掉的杯子知道了。
服侍刘太后用了晚膳,燕绯就说要出宫回去,刘太后问她:“怎不多住两日?”
燕绯很有自知之明地“嘿嘿”两声道,“怕陛下传召。”
逗得刘太后一乐,摆手,“回去吧。下次再进宫,得能念些个篇章出来了。”
燕绯顿时垮脸,撒娇说,“娘娘……”
“你少装。”刘太后点她额头说,“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这丫头聪明的很。但凡把心思分三分到读书上,也不至于到现在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
燕绯低头不说话,只摆弄着腰间的玉佩。
“听话,你就算不为官入仕,该读的书也是要读的。读了书,你站的位置就不一样了。”刘太后难得语重心长地给燕绯讲道理,讲了道理又利诱,“这回不错,多少认了几个字了。下一次若能把一篇文章念出来,哀家的好东西随便你挑。”
燕绯的眼神这才亮了一些。
刘太后笑笑,又叫姜御长去把新做的衣裳和首饰给燕绯拿来,“天气热了,该换夏衣了。给你的衣裳做好了,拿回去试试,不合身的再改。”
燕绯接了谢恩,小姑娘又开心起来了。
但其实,燕绯这回不想在宫里多待,是她还有事要忙。
回到了别院的燕绯睡了一觉,第二日一早,先乔装去了码内阁,换了沈飞的行头,带着沈周沈圆,就去“拜访”了她的“邻居”——
京郊别院隔壁的那一处庄子的主家。
淮阴苏氏枝繁叶茂,族人旁亲众多。妘绯的姥爷老淮国公苏老丞相一人得道,族人都想沾点光,赴京的不少。新朝开立的用人之际,能提携的,老淮国公都提携。故而京里淮阴苏氏的族人很多。
这一户是旁支里的旁支,从前与武威将军窦奋的父亲是邻居街坊,于是定下了儿女亲事。虽也算是苏氏族亲,家中却不宽裕。而自从家里的那一位做过武官的长辈过世,就彻底家道中落了。
只一进的小院子,两间房,住了一家五口人,靠着男人帮闲的营生和每年那庄子的进项过活。
苏老夫人愁,一家里头三个孩子,老大是个鳏夫,只一个小女儿,要续弦;老二还未娶亲,也要置办家业;老三是小闺女,还得置办嫁妆。这一下子,可要把家里的老底都舍出去了。舍出去了也不够,新妇嫁进来,屋子就住不开了。可三个孩子年纪都一天天的大了,哪个都拖不得。
敲门声响起,苏家姑娘放下纺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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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开门,“谁呀?”
锦衣华服的小公子沈飞,或者说妘绯,带着沈圆沈周,携厚礼登门。沈绯见了苏家姑娘合扇一揖,彬彬有礼道:“在下码内阁少阁主沈飞,贸然登门,不知老夫人与令兄长可在?”
“哦,在,在。”码内阁的大名无人不知,码内阁的少阁主富甲天下。苏家姑娘想不到此等大人物能登自家门槛,有些呆愣,回了神忙让开路,说,“我娘在,公子请进。”
她说着回头连声朝屋里喊:“娘!娘!有贵人上门了!”老夫人在屋里,老人家年龄大了,耳朵就背,一时没有听见,苏姑娘又拉在院子里玩耍的小苏姑娘说,“去屋里喊祖母起来,快去。”又给沈飞几人道,“我给几位客人备茶。”
妘绯说着不忙,坐在院子里的石墩子上等。
不多时苏家老夫人出来,看见沈周几人衣着华贵,也是一愣,趋步上前问,“几位贵人来我家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老夫人,”妘绯笑的亲切,拱手一揖道,“实不相瞒,在下码内阁少阁主沈飞,码内阁在京郊置办了块地,正在建书院。只是发觉那地块有些小了,您家有处庄子正与我那书院相邻,故而上门叨扰,不知可否能借您家地块一用?至于价钱,您只管开便是。”
码内阁,最不缺的就是钱。
苏老夫人只犹豫了一下,便道:“贵人有所不知,那块田产虽有我家打理,却是我那早逝的大媳妇的嫁妆,以后也是要传给这个小丫头做嫁妆的。”她指了小苏姑娘道,“那地块卖不得,贵人请回吧。”
“原来如此。”妘绯恍然大悟,像是头一次听说的样子,又拱手道,“是沈某冒昧了,既是小苏娘子的妆奁,自然是不能动的。可是……”她做出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道,“实在是粗粗一算,这一两年里要来书院求学的学子竟有上百位,那地块的确是小了,建不下这般多的屋舍。不如这样,只当沈某租小苏娘子的地皮,以后每年给您交租子,地契仍在小苏娘子手里,可好?”
“这……”苏老夫人想着,这倒是个法子。
妘绯继续添码,“动了小苏娘子祖产,沈某也过意不去。除了每年的租子,码内阁再送给苏姑娘和小苏姑娘各一间铺面添妆,如何?”
过来倒茶的苏姑娘没想到竟有如此好事从天而降,热切的眼神看向苏老夫人,明明白白就写着“快答应啊娘!”
但到底老人家经的事儿多,苏老夫人沉思了一下吩咐道,“丫头,你去把你大哥二哥喊回来,说有事情要商量。另外也跑一趟亲家,叫窦家人也得来听一听,说句话。”
苏姑娘清清脆脆地应了,风风火火地就跑出去喊人。
“少阁主莫怪。”苏老夫人向沈绯赔礼,说,“老身妇道人家,见识短浅,做不得这个主,少阁主多担待。”
“老夫人折煞我,应该的。”沈绯抿了口茶,说,“这样,沈某回去拟了契书合同再来,白纸黑字的,咱们都有个说头见证。”
24. 财大气粗
苏老夫人点头,“那是再好不过。”
沈绯说回去拟契书去了。
可她契书昨儿夜里已经拟好了,就在马车里放着。寻了临近的几家铺子突击巡查了一番,叫几个掌柜的诚惶诚恐地以为出了什么岔子,结果沈绯查了账,点了库存,问了几句话,点头赞道:“做的不错。”叫几个掌柜的又长松了口气。
晃悠一圈的沈绯又回了苏家,苏老夫人与苏家两个兄弟、还有窦家来的两个兄弟都已议了半晌。
码内阁财大气粗众所周知。
码内阁年后就开始在他们家庄子旁的那片地上动工,大张旗鼓地说盖什么书院也是人尽皆知。
沈绯去而复返,带过来的不止有契书,还有头三年的租子——满满一匣子的银锭,货真价实。
码内阁少阁主出手,果然阔绰。
沈绯把契书与银锭匣子推给苏家人,一抬手说:“沈某是按着最上等的良田两倍的价钱给算的租子,匣子里的银子只多不少,诸位可点验。”
出手大方,倜傥风流,不愧是码内阁的沈少阁主。
苏家兄弟与窦家兄弟都议过,此事若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本来,苏家大郎必定要再续弦,苏家没有什么家底,这一块地难免招新妇惦记,长租给码内阁也好,年年返着租子,苏家和小苏娘子的日子都能好过起来。且这般与码内阁有了瓜葛,也不怕家里再因这块地生出来什么事端了。
几人看过文书,都没有什么异议,于是签名落印,此事就算落定了。
临走沈绯又告罪,说学子们上京在即,时间紧迫,大概这一两日就要动工了,请苏家人不要怪罪。
“不会不会。”苏家大郎热情得很,道,“我这就去趟庄子,叫那佃户清出来。少阁主建书院还需人手不?我兄弟都能帮忙。”
沈少阁主就说,“先得平整土地。”
于是第二日就开了工。第三日,燕国的小公主就发现,隔壁庄子上涌来了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她“看上”的那一片雪桃林,被砍了。
燕绯叫人盯着进度。
等到了大半的雪桃树被砍成两截的时候,燕绯叫人备撵——
燕国的小公主,得去拜访一下匠作司副监苏泽大人了。
燕国公主大张旗鼓地登了苏大人的门。
——上一次她这般登的还是那位鸿胪寺掌客使的门,拆了人家府邸,现在京城已几乎查无此人了。
苏泽是苏相嫡亲的侄子,前途无量。家丞一看燕绯这阵仗,不敢慢待,一面迎燕绯入府,一面差人去报苏泽。
一会儿的功夫,燕绯就催了家丞三趟。家丞见燕绯面色不善,又使人一边速请大公子回来,一边去报少夫人过来支应。
少夫人的娘家姓刘,单名熔字,能算刘侯的堂妹。之所以说“算”,是因为,的确是亲堂妹,但她认得刘侯,刘侯却不认得她。刘侯与刘太后是亲兄妹,下面的弟妹算上堂亲族亲,就数不过来了。
苏氏与刘氏久居京城,颇是看不起北燕那“荒蛮苦寒之地”,更自诩诗礼传家,鄙夷燕国公主刁蛮撒泼的做派。
这位少夫人嫁进来也不久,听了家丞来禀,皱眉说,“她既是来找夫君的,就等夫君回来就是了。”
“这……”苏府家丞斟酌着道,“燕国公主面色不善,怕是出了什么事情。”
苏少夫人不悦,“她一个做质的小公主,怎就有这么大脸面了?”但却转念一想,能得刘太后欢心的人不多,自己说是刘太后的堂妹,却也不得进宫两回,慈华宫里挂不上号。
“罢了。”刘熔想想,叫人伺候她更衣,“还是去看一看吧。”
燕绯坐在花厅里,对奉上的茶水瓜果点心是一眼也不看,一口也不尝,只板着个脸催下人:“苏副监何时回来?”
走到花厅的刘熔听见了燕绯这一句问话,换上笑脸迎进花厅,笑道,“夫君去了司里,已经差人请了,公主稍安勿躁。”说着吩咐下人给燕绯换茶水,苏少夫人坐下来,说笑与燕绯寒暄,“公主可是有了什么烦心事?不妨先与妾身说一说?”
伸手不打笑脸人,燕绯看刘熔一眼,道,“夫人可要与我评评理,苏大人前几日答应好我的事情,怎就变了卦?”
刘熔不知出了何事,问,“公主何出此言?”
燕绯有气,“哼”一声不说话了。
刘熔知道苏泽近来忙着重建燕国使馆的事儿,说道,“公主且消一消气,我家夫君的为人,妾身还是知道一二的,想来其中有误会。等会儿夫君回来了,我帮你一起问他。”
说话苏泽也回来了,没来得及换衣服,到了花厅里,就见这样一副场面。刘熔向他打眼色:不知是何缘由,来者不善,夫君小心应对。
苏泽向她点了下头,刘熔笑言,“也要到晌午了,妾身去厨房看看。公主头一次来府上,不如用个便饭?”
苏泽说:“正是,辛苦夫人。”
刘熔福身告退,苏泽问燕绯,“何事惹了公主这般生气?”
“难道不是要问苏大人您吗?”燕绯看他道,“我别院旁边的那处庄子,大人既说是小苏姑娘的嫁妆,我也便不为难大人,只要大人送我些桃子,献给太后尝鲜便罢。可我没有想到,才与大人说定了,转眼那庄子却被卖与了码内阁!怎么,难道本公主竟连个商贾也不如了不成!还是大人觉得本公主赖您家桃子?您若不愿明说了便是,便是拿金拿银向您家买,又有何不可?至于这般羞辱与我!”
苏泽被燕绯一番话说懵了,分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其中必定有误会!”苏泽忙道,“几个桃子值得什么,公主稍安,苏某这就派人去问。”
燕绯重重地“哼”了一声。
苏泽吩咐家丞,“速速去甜水巷里,问问族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燕绯嘲讽地开口,“那可要快一些,我来的时候他们正在砍桃树,再晚一会儿,怕就要砍完了。”
苏泽又忙差人快马去京郊,叫人赶紧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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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燕绯得刘太后宠,开罪她没有好处。
“应当不会。”苏泽仍是觉得有误会,道,“那百十株雪桃树结的果子的确汁多味甜,每年族兄还要向伯父送百十斤,主贵的很,不应当这就砍伐了。”
燕绯反问:“本公主亲眼所见,难道有假?”
苏泽忙道不敢,“此中必有误会。公主茶水可凉了?”他扬声喊人,“还不快给公主添茶?”
丫头又换过茶水,燕绯这才端起来,小小地抿了一口。
不多时,家丞小跑回来,附耳对苏泽道:“那家的确把地让给了码内阁的沈少阁主,前日才过的文书。”
苏泽拧眉:“怎会如此?”
燕绯抬眼,眸光冷冷,说,“此事,苏大人要给我一个交代。”
京里的这些达官贵人,钱财倒在其次,要的是脸面。
前脚给燕绯说了不卖,后脚却让与了旁人,尤其还是个商贾,士农工商,实在是打燕绯的脸。
而现在,打燕绯的脸,就是打刘太后的脸。
——只要她想闹到刘太后跟前。
苏泽知道了此事棘手。苏相近来不顺,一次贪妘少主的“绝户财”声名扫地,一回因怠慢太后懿旨被借题发挥,不敢再添一桩“不敬太后、结交商贾而轻燕使”的罪责。可码内阁那头也不好办,那码内阁的少阁主虽是商贾,却异军突起神神秘秘的,不知那一位幕后的“义父”究竟是何高人,也不好擅动。
“公主放心。”苏泽道,“此事必定要给公主一个答复,只是事出突然,苏某还得仔细查问,公主且宽限几日。”
“行。”燕绯不为难人,起身了说,“那本公主就先回去了。三日还是五日?苏大人要本公主等几天?”
“三天。”苏泽应了下来。
燕绯点头,“本公主便等您消息了,大人留步。”
苏泽留燕绯用饭,燕绯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苏少夫人过来了问,“夫君,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有些难办。”苏泽皱眉道,“我得去族兄家中一趟,还得把此事报给伯父,你先用饭吧,不必管我。”
回到了别院的燕绯,下午就收到了码内阁那边递来的消息——
那苏家兄弟来问,还剩下有七八棵雪桃树没有砍,能不能留着?毕竟是许多年的树了,况且这一处的雪桃滋味极好,等桃子熟了,留给少阁主尝鲜?
燕绯笑了一下,问,“怎么回的?”
“照您吩咐,”绿夏传话,“沈周回了,说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那一处原本就是要做马场和靶场的,实在留不得那几棵树。请苏家兄弟见谅,若是心疼祖产,由他们开口,咱们码内阁赔得起。”
燕绯点头,“对,就这么回。”
傍晚的时候,苏泽又差人来向燕绯回话,先是向燕绯解释了庄子没有卖出,只是码内阁租借,又问——
“现下还有七八株雪桃树,不如给公主移栽了来?全赠与公主了,做赔礼。”
25. 燕绯沈绯争地——意在刘侯
燕绯冷笑一声,给曾怀递了个眼色。
曾怀会意,开口说道:“人挪活树挪死,只剩下的那七八株雪桃树,挪来了能活几棵还不知道。何况这一番折腾,二三年里必定是结不出果子了,以后结出的果子什么滋味也不可知。你们莫欺公主年纪小,不知农事。”
说得来回话的苏府家丞冷汗涔涔,燕绯端起架子,不轻不重地问,“这就是苏副监给本公主的‘答复’?”
家丞忙道不敢,又说回府禀了,再向公主回话。
事情僵持在了这里,码内阁的一定要砍了那几棵树,平整了土地做校场;而燕公主这边,一定要留那几棵树,一片叶子也不许动。
端的是一个比一个硬气,谁也不让谁。
过了两日,得了妘绯授意的沈圆沈周再次登临了甜水巷的苏家。
沈圆说:“那日咱们说好的,必要先平整了土地。不知老夫人这边怎就突然变了卦?可是有了什么难处?不妨与我们一说。”
苏家老夫人叹了口气,思忖着如何开口,苏家二郎心直口快,竹筒倒豆子一般地就把前因后果都给沈圆说了,末了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几棵桃树几个果子的事儿。只要沈少阁主这边……”
沈圆与沈周相视一眼,似乎很为难的样子,沈圆拿出了契书合同。
“既如此,”沈圆开口,“我们来之前少阁主有交代,想着便是您这边遇上了难处。少阁主说不必使您为难,这处地皮我们不收了便是。我们再往旁处问一问,另外征地便可,也不是大事。”
苏家兄弟都愣了。
苏家大郎拦沈圆,“我们家不是这个意思!沈姑娘,咱们之前说的都算数,只是……”
“苏相公,”沈圆截住了他的话,为难地道,“此事不在这几株桃树上。如今这块地上牵扯上了苏相、牵扯上了那燕国公主,谁不知道燕公主是太后跟前的红人,苏相更是权势滔天的人物?都不是我等商贾招惹的起的。现下只剩了七八株桃树,再小心打理,也难保能结出与往年一样的果子,何况书院里人来人往,一个照护不周,都是罪名。我们码内阁实在不值得因为这点事情开罪了苏相与太后,还请相公体谅则个。”
沈周也道,“先前付与您家的三年租子,苏相公就不必退我们了,只当我们的赔礼了。只是签过的合同……”他道,“少阁主有交代,还需咱们两方见证着,销毁了才行。”
这事的确是苏家毁约在先,沈圆沈周说的有理有据,更叫苏家白得了三年租子,也够仗义了。苏家兄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得叹可惜,叫小妹取了合同来,当面和沈圆沈周销毁。
此事与码内阁,便是已了。
沈绯这边了了事,燕绯那边才刚刚开始。
她给苏府来的人摆脸色闹脾气,说,“就那七八棵树,天知道以后能结出来什么样的桃子!庄子推三阻四不给我,转眼却给了商人去!看不起本公主就明说!本公主难道不如他一个商人不成!”
苏泽与苏相议过一回,苏相道,“多大点事情,你去,把那块庄子要了来,赠给燕公主就是了,得有诚意。”原本说好的三五十斤桃子,这一番折腾,还是不知道能送出去几斤什么样的桃子,的确显得很轻辱人了。
苏泽犹豫,问道,“那毕竟是窦将军女儿的嫁妆,会不会……”
苏相摆手,说,“来日那小丫头出嫁,族里多给她一份嫁妆罢了,不是什么事情。”
苏泽想了想,也是。把那处田产索性赠给燕公主,既全了体面,日后若那桃树结出的果子不好,也不能再怪苏家没有料理好桃树的头上了。
“喏。”苏泽道,“侄儿这就去办。”
得了地产的燕绯,这才满意。
兰冬不知妘绯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所谓何意,问妘绯。
那会儿妘绯在练投壶,一个人投没意思,招来曾怀、紫春几个人陪她。偏妘绯是个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肢体很是不协调,就她最爱玩,也就她最菜。
妘绯听了绿夏之问,看向了曾怀,笑吟吟地问他:“曾先生,我们玩儿射覆吧,先生可知谜底?”
众人都看向了曾怀,曾怀想了想,道:“小姐的谜底,是刘侯。”
妘绯笑,“善,先生大才。”
捏着箭杆,妘绯又投了一下,又没投中。
“不好玩。”妘绯丢了剩下的箭羽。转念又一想,她吩咐道,“那几棵树好生打理,可惜了,还没尝过这雪桃的滋味呢。若是果子结的好,我给陛下也送点去。”
妘绯一天天的是真忙,就隔壁庄子上这一码事,前前后后又搭进去了十来天,忙得没有功夫搭理小皇帝。
范冬使人来传话:陛下已经愁的茶不思饭不想了,道歉赔罪的信又写了七八封,一并都给妘绯送过来了。
妘绯终于有空看一看她皇帝小表哥给她的信了。
信里,轩济指天对地地发誓他对那个燕国公主燕绯只有讨厌,把燕绯从头到尾骂了八百遍。他再搭理燕绯、再对燕绯有一个好脸色,挖他眼珠子都行。
妘绯挑眉,暗道这个小表哥哦,对自个儿可真狠。
妘绯看信也不背人,来换茶水的红秋瞟见了信上的字,就不知道自家主子看着来信,一边被哄一边被骂是一种什么样的新奇体验。
“明儿回淮国公府吧。”妘绯笑够了说。再不理小皇帝,那孩子大概要被急哭了。
红秋觉得叫她家公主良心发现一次真不容易。
轩济终于敲开了妘绯的房门。
“妘妹妹可是不生气了?”轩济进屋就赔笑,小心翼翼地,问“妹妹近来咳嗽如何了?身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妘绯抬眼看了他一眼。
“朕知错了!”轩济赶忙检讨起来,已写过念过多少遍的话,再说一遍也无妨,轩济熟练地很,“那个燕国公主刁蛮任性,我不该理会她!妘妹妹你不要生气,朕心里只有你最重要!”
妘绯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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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这话说的害了羞,垂眸低咳两声,低低娇娇的声音说,“陛下说什么呢。”
轩济听她这声音霍然松了口气,笑说,“妹妹总算是不生气了。”
宜喜宜嗔含情目,叫轩济积压许久的阴霾一扫而空,心里也是晴天。
夏日的这几个月里,妘绯的咳疾总能好很多。妘绯说府里憋的闷得慌,她想出去转转。
“好啊!”妘绯说什么轩济都答应,问她,“御林苑如何?这天气正好,不冷不热,御林苑绿树成荫,有许多奇花异草,朕带你去逛一逛?”
御林苑里都是一群与轩济年龄相仿的少年郎,都是轩济东一个西一个从奴市捡的。不多,也就二百出头个人,整日陪小皇帝打猎玩耍,作骑马打仗的游戏,没什么正经事,刘太后也不拘他这个。
妘绯点点头,“嗯,听陛下的。”
妘氏少主金贵,排场大。她对郑檀吩咐说,“轻装简行就好。”
于是梳妆、更衣、熏香、备驾,一套下来,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轩济乐呵呵地等她,觉得妘妹妹就是不一样。
收拾完了,妘绯也折腾累了。但其实她也没做什么,都是洛湘洛方郑檀韦绣四个在忙前忙后。但,妘绯病弱,娇贵。
轩济怕妘绯累坏了,问她,“路上慢行还要半个多时辰,还去吗?”
妘绯显得有些不高兴,眼巴巴地看轩济。
“好好好,我们去。”轩济懂了妘绯意思,他看不得妘妹妹有一点不高兴,忙说,“我吩咐人先过去传话预备着,咱们这就走。”
娇贵的妘氏少主,出门走路都要人扶。轩济在,就抢了韦绣郑檀的活计,扶着妘绯上了马车,也跟着上了马车。
妘绯的马车很大,是四乘诸侯王的规格。车厢里铺着厚厚软软的织锦垫子,挂了新换的香囊,备了茶水点心,因着窗户小又有四面帷幔,马车里光线暗,因此四角又有四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悬着。
妘绯上了车就脱了鞋子,缩在了软软厚厚的垫子里。轩济问她想睡觉还是想听故事,妘绯指着食篮说想吃酥酪,轩济给她拿,食篮里还有榛子、杏仁,轩济很自觉地给她剥。
马车行起来了,妘绯挑起帘子向外面看,没一会儿郑檀就打马过来,说,“小姐,小心呛了烟尘,把帘子放下吧。”又对轩济说,“有劳陛下,照看好少主。”
妘绯闷闷不乐地“哦”了一声,放下帘子,关了窗子。
轩济心疼妘绯,把剥好的榛子和杏仁放进碟子里给她,摸了下妘绯的头,说:“来日先叫人沿街洒扫抑尘,清干净了,朕陪你好好逛一逛。”
妘绯凝睇看他,低低弱弱地“嗯”了一声。
早有快马先与御林苑里报去,轩济吩咐长翎卫们有贵客要来,叫他们沐浴更衣、打扫好厅室。人也好屋子也好,都得干干净净,不许有一点异味,熏到了贵客。这般严肃郑重,叫二百来个少年郎议论纷纷,究竟是什么贵客值得这般大的排场。
26. 定不辜负陛下与少主厚望!
陛下从未带人来过御林苑。
就是那什么刘太后的亲侄女、陛下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几次都被挡在了御林苑的外围。
御林苑在帝都西的栖鸾山上,燕绯的京郊别院就在栖鸾山脚。站在栖鸾山顶合适的角度,能望见山下正在动工营建的青石书院,还能看见巍峨雄大的帝都皇城,与另一处山上的明台陵遥遥相望。
百年之后,这一所皇家园林几经改建翻修,更名作了“章华台”。
长翎卫里,年龄大的约有十八九岁,小的有十三四岁。二百多个长翎卫的少年郎翘首以盼,都想看看能叫他们陛下带来御林苑、不能熏着的“贵客”是个什么模样。一群少年哄笑着议论纷纷,想来不是贵客,得是个“娇客”才对。
自告奋勇去望风的一个少年跑得飞快,像一阵风,跑着嚷道:“来了来了!”
有人探头问他:“看清了吗?什么模样?”
望风的少年道:“四乘的马车,好大排场!”
天子驾六,四乘是诸侯。
池鸿是这二百多名长翎卫的卫队长,十八岁。三年多前陇右旱灾,他爹娘死在饥荒里,他跟着同乡人逃难来了京里,被轩济招揽进了长翎卫中。
“都安静!”池鸿呵斥他们,“列队站好!迎驾。”
池鸿在这群少年人里颇有威信,一声训斥,二百多人立马肃静,列阵迎驾。
马车停住,轩济先跳了下来,转身扶妘绯小心翼翼地下车,说着,“妹妹慢点。”
二百多个大小伙子都暗地里递眼神窃笑,呦,头次见他们陛下这么温柔体贴。
——轩济与长翎卫,处的像一道出生入死的兄弟。
妘绯袅袅娜娜地下车,轩济瞟了眼池鸿,二百多长翎卫顿时正色,齐整整的阵列,显出昂扬威武的气势。
“遵陛下旨,”池鸿扶刀抱拳,肃道,“长翎卫诸事已备,请陛下示下!”
轩济点了下头,对池鸿与诸长翎卫说,“这位是妘氏少主。”
池鸿又向妘绯:“参见妘少主!”
妘绯轻轻一颔首。
妘绯看向轩济,轩济弯腰贴耳,问,“怎么了?”
提帕掩口,妘绯在他耳边轻声说:“士气不错。”
轩济笑了,很是自豪,大声对二百长翎卫道:“妘少主赞你们士气不错!”
被夸了。
二百多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的快乐来的就是这么简单,一阵有荣与焉的哄笑,个顶个的骄傲。
有胆大的喊:“定不辜负陛下与少主厚望!”
然后七嘴八舌的又有人喊,池鸿忙忙地训斥他们肃静,妘绯与轩济相视一眼,看他们热热闹闹的,也笑。
已过了晌午,太阳偏西,山里的风有些凉意。妘绯低低地咳了两声,轩济道,“走吧,你先去朕的房里休息一会儿,不要累到了。”
妘绯点点头,轻柔柔答应:“嗯。”
轩济有时候在御林苑里一呆就是七八天不回宫,御林苑里有他的宫室。
床褥都已换了新的,轩济领着妘绯进屋,说,“这是朕的住处,你且在这儿休息,晚上朕去池鸿他们屋里睡。”
御林苑里不欢迎外人,没有什么多留的屋子,还要安置妘绯带来的仆从护卫,就显得十分拥挤了。
轩济想着妘绯应当是疲乏的,她出门时候就已经累了,又坐了这么久的车,山路还颠簸。小皇帝对他的妘妹妹一向是细致又体贴的。
妘绯说好,“我休息一会儿,陛下去忙吧。”
“有事情你差人来给朕说,或是找池鸿。”轩济交代,又说,“对了,你晚上想吃什么?这里靠山,野味多,你若吃的不惯,想吃什么给朕说来,朕叫人去准备。”
妘绯说还好,“都可。”
“成。”轩济就明白了,离开前又交代一遍,“那你休息,有事喊我。”
轩济离去,叫了洛湘和郑檀进来伺候。妘绯摘了面纱,伸着懒腰活动筋骨,向洛湘吐槽道:“其实我最讨厌做的就是妘绯,病蔫蔫的,还总要记得咳嗽,咳得我胸口疼。还要带面纱,又热又闷,难受死了。”
洛湘与郑檀表示她们一点也不同情妘绯,自作的,得自受。
妘绯其实一点也不累,她这一人开仨号连轴转的生龙活虎,哪儿可能因着这点路就累?不过是得维持好这个“病弱”的人设。妘绯不爱虚耗生命,叫洛湘打开了窗子,她望着窗外绵连的山林,脑子里勾画着涿阴刘氏的姻亲谱系,在想刘侯、苏相与刘太后,她先动哪一个为好。
窗子外天蓝云白,金灿灿的日辉洒落在苍苍翠翠的山林间,鹿鸣呦呦,鸟啼婉转。
御林苑,的确是个好地方。
傍晚的时候轩济跑了马回来,说他们猎到了许多野兔、狍子,大家打算晚上烤了吃,问妘绯要不要来。
妘绯爱玩,二话不说就答应,“哥哥等我。”
“夜里凉。”轩济把妘绯又推回了屋里,“你换件厚一些的衣裳再出来。”
旷野上燃起盛大的篝火,长翎卫们围作成了两层圈,也请了妘绯的冰卫们加入,气氛好不热闹。
西边的太阳沉沉地落了下去,只余天边一抹青红的余晖。东边的弯月已经升起,白白淡淡的,慢慢地往天上爬,也不着急。
轩济牵着妘绯的手散着步走过来,郑檀和池鸿忙给他两个让出来位置。韦绣拿了垫子给妘绯铺上,又有两个少年长翎卫,一个去拿烤好的狍子肉、一个去拿摘来的桑葚杏子。
热乎乎的烤肉,滋啦冒油,看起来很是诱人。
妘绯道谢接了,还叫那小少年红了下脸。
烤狍子肉一块太大,妘绯吃不完,她想撕一半给轩济。刚从火边拿过来的烤肉太烫,妘绯一下子就被烫到了指尖,“嘶”了一声忙拿住木棍,才没让烤肉掉在地上。
轩济忙从她手上接了烤肉,展开她手指看,“烫着了?”
妘绯点头。
指尖微微有些发红,倒是也没有起水泡,看起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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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情。轩济低头给妘绯吹吹指头,说,“没事,吹一吹就好了。还疼吗?”
妘绯摇头,找绢帕擦指尖沾上的油星,说,“不疼了。”
轩济拿着狍子肉,不还她了。帮她一缕缕撕开成小条,妘绯吃一条,他再递一条,不给妘绯再烫到手指的机会。
这一个下午轩济带着长翎卫们摸山的收获可是颇为丰盛,有猎到的狍子、野兔、雉鸡、斑鸠、鹌鹑,也有下河捕到的鲤鱼、田螺、河蚌,想着妘绯爱吃酸酸甜甜的果子,又摘了许多桑葚、野莓、山杏,还爬树掏到了三十来个鸟蛋,都烤了吃。篝火上架起的锅里,煮的是鹿肉与马齿苋和灰灰菜。
很快妘绯面前就摆了一大片,吃点这个尝尝那个,她的嘴就没有闲住过。
妘绯吃的很是开心,轩济看她高兴,说,“明儿还去林子里,我带你去玩。”
妘绯笑眼弯弯地答应。
夜幕降了下来,天边的青红色退去,苍穹漆黑如墨,星云如雾,繁星点点。远处的灌木丛里流萤成团,夜风微凉,驱散了篝火的燥热。
围着篝火的空地,有人摔跤,有人起舞,有人和歌,热热闹闹的,充满了少年人的青春活力。这气氛也感染了妘绯这边的人,妘绯的护卫都是妘氏冰卫,都是练家子,长翎卫看出来了,一个个跃跃欲试,都想比划比划。
洛方看向妘绯问询,妘绯轻轻地点了下头,洛方得令,带了几个早也按捺不住的冰卫护卫,也下场与长翎卫切磋武艺。
妘绯看了几眼,问轩济:“池鸿的身手不错,能与洛方打的有来有往,以前练过?”
轩济说是,“他有一位叔叔,是陇右地方上的县尉。他自小跟着他叔叔,练了一身武艺。”
妘绯知道这些长翎卫的出身,不是轩济在奴市里捡的,就是收留的乞丐难民,于是就问:“那不应该呀,一方县尉的侄子,怎流落来了京里?”
“前些年陇右大旱,”轩济道,“他们那里的主官太黑心,侵吞了朝廷的赈灾粮饷,又趁收成不好,勾结当地豪强强征百姓田地,逼死了他爹娘。他叔叔带他伸冤,可官官相护,他的叔叔被人打死,他侥幸逃得一命,与他弟弟逃难入京,我在街边捡到了要饿晕的兄弟俩。”
轩济说着指向另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伙子,是方才给妘绯递烤肉的那个,正鼓足了劲儿给他哥摇旗呐喊地叫好,手舞足蹈的。
“他两个亲兄弟?”妘绯仔细看了,说,“看着不像。”
“那是他叔叔家的孩子。”轩济道,“武艺也很不错。”
妘绯点头明了。
洛方的武艺显然要比这些长翎卫们高出一大截,可这一群少年热情又不服输,阳刚开朗,叫洛方几个冰卫很是喜欢,起了惜才之心,有意指点,都收敛了杀气给他们喂招,说:“再来。”
池鸿起了斗志,也知这样的机会难得,脱了上衣光着膀子,露出结实的肌肉,扎起马步也应道:“再来!”
“朕答应了他们,要替他们申冤的。”
27. 青石书院揭匾
轩济看着场中你来我往打的热火朝天的少年郎,把一块挑过鱼刺的烤鱼肉给妘绯,叹气说,“可惜太后与苏相把持朝纲,廷尉衙门为他们手下鹰爪所控,朕有心无力。”
轩济声音低落,妘绯想了一下,握了他的手,又把烤鱼肉递到了他的嘴边。轩济看妘绯,妘绯亮亮的眼睛也看他,又把手抬了抬,妘绯示意轩济张嘴。
轩济于是张口,妘绯把鱼肉放到了他嘴里,轩济嚼嚼咽了。
“陛下可以做到的,”又捏了颗桑葚给了轩济,妘绯看着他,轻柔的声音坚定地说,“我信陛下。”
“嗯!”轩济重重点头,妘妹妹就是他勇往直前的一切动力,年少的帝王道,“有你在,朕也相信朕可以。”
月上中天,繁星如练。
妘绯在御林苑开开心心地玩儿了三天。好在她还记得她是个“病秧子”,第三天傍晚的时候咳嗽又多了起来,对轩济说,“陛下,我得回去了。”
轩济不敢叫妘绯累着,赶紧送她回了淮国公府休养。
于是下山。
妘绯回到了京城,先以燕绯的身份去伺候了刘太后两天。见了刘太后她吐舌头,说:“听说陛下与妘少主去御林苑了,我才敢进宫来,哪知道陛下也回来了,唉,真倒霉!”
刘太后问她,“实话与哀家说来,你究竟是躲陛下,还是躲哀家?”
“哎呀娘娘,”燕绯撒娇,晃她胳膊,娇声道,“臣女哪儿会躲您呀,臣女巴不得日日都伺候娘娘……只要娘娘您别逼臣女读书就好。”
刘太后敲她脑袋,“就知道是你个皮猴儿躲懒。”
燕绯笑嘻嘻地缠刘太后讨饶。
刘太后叫姜御长拿了笔贴去教妘绯识字写字,说,“今日不认得会写三十个大字,你就不用吃饭了。”
燕绯一张笑脸皱成了苦瓜,哼哼娇气道,“娘娘!”
“你叫娘也没用!”刘太后狠起心也是油盐不进,没人能忤逆她的旨意,“再敢讨价还价就认五十个字,什么时候认完,什么时候准你吃饭睡觉。”
燕绯只得蔫蔫地领旨谢恩。
这一天的燕绯,与三十个大字搏斗了一天,饿到了三更半夜,才吃上一口午饭。
第二日刘太后早朝回来,燕绯还在补觉,宫人说,“燕公主实在是写不好字,练到了天明才睡。”
刘太后叫人把燕绯写的字拿过来看……是真的很丑。
不像写的,像是比着画的,任谁一看写成这模样,都不信这姑娘认字。
——燕绯的确,不会写字。准确来说,是她使不惯毛笔,完全不懂得什么控笔顿笔侧锋中锋的玩意儿。软趴趴的毛笔,到了她手上就不听使唤,炸毛炸的比她挠乱的头发还凌乱。后来燕绯放轻了手腕,一点点地描,一点点涂,才勉强有了点模样。
她那不是写字,是画字。
这真不是演,燕绯的手上,没有写字的肌肉记忆。
刘太后有些不信,问老嬷嬷,“她当真不会用笔?”
老嬷嬷十分肯定地道,“真的不会。”
刘太后点头。后来刘太后也看了一回燕绯写字,彻底信这姑娘的确不识字了,叫她慢慢地学。
时间到了五月末,青石书院的第一期建成了。
几株雪桃树燕绯用篱笆给围了起来,剩下的地方仍是转给了码内阁,后续扩建青石书院用。至于燕公主与码内阁的少阁主是怎么谈的,就是袖里乾坤了。
左右绿夏和沈周像模像样的也过了契书合同。
虽是左手倒右手,该走的流程也要走完。
宁希511年,六月初一,青石书院落成,开门迎师。
这是寻常的一天,但有识之人却已可从那些年纪轻轻、尚显青涩的布衣学子清澈单纯又充满了雄心壮志的眼神里看到——
这一座书院,或许有一天,会撼动大雍选才的根基;
或许自今而后的百余年里,会走出来无数风骚人物;
而一代代风流人物终将故去,但青石书院将永远屹立不倒。
码内阁的文墨大先生拿着刘侯的书信与沈绯准备的全套经书厚礼,请来了康西穆氏的问白先生作山长。
问白先生是个胡子花白的小老头,古板固执,爱书如命,早年娶过梁家女为妻,后来妻子死于难产,就没有再续弦。终年隐居,与藏书相伴,是个梅妻鹤子的人,清高名士,名望很高。
问白先生又请了两位好友来此授课,其中一位也出自康西穆氏,一位出自龚平薛氏,都是很有分量的世家大族。刘侯也分了两位座下有才学声望的门客来投青石书院,另有码内阁的文墨大先生,六位座师常驻在此,很是有分量了。
刘侯以为沈飞要请他为青石书院提匾,却不想沈飞告诉他:“匾额有了楚山先生的墨宝,若能得刘兄一句对学子们的劝勉之语,那便再好不过了。”
刘侯知道,楚山先生是先帝的兄长,中兴武帝嫡长的太子。沈飞竟能得楚山先生提匾,叫刘侯高看了一眼,直说沈老弟深藏不露。
楚山先生若下山,刘太后都得靠边站。
沈绯只笑,说都是机缘巧合结了缘份,不值一提。
抛开隐太子的身份不谈,楚山先生的威望也很高,是隐世的高人。他整理先母的手稿,合著《曦含笔记》,囊括了山川水文、地理民俗、天文历法、算数经济、乃至民事政要、排兵布阵之道,又被称之为宁希第一部百科全书,对后世影响甚远。而楚山先生也著作等身,他能给青石书院提匾,很能叫人高看码内阁三分。
又有传言:码内阁的背后,沈飞的那一位深藏不露的“义父”,莫不是楚山先生?但楚山先生常年隐居,没人能拿话问他。
落在妘绯耳中,也不叫人理会这些传言。
于是码内阁与青石书院的背景,越发神秘了。
财大气粗的码内阁,把揭匾迎师之礼办的排场十分盛大,除了一位山长并五位座师,各地育婴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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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来的三百学子也在这一日入学。沈绯又广发请帖,刘侯、苏相、卫国公、妘少主,乃至杭绾与燕绯都接到了沈绯发的请帖。
沈老弟的面子,刘侯必定是要给的。刘侯亲自来了,京城半数的世家勋贵闻声而动,也都来了。
妘绯身子弱,接了请帖她先去信问她的好伯父苏相去不去,苏相若是去,带楚回一起,替她向问白先生与沈少阁主致个歉。苏相本来看不上一届商贾的什么书院,原是不稀得搭理的,但妘绯这么来信问他,不好驳妘少主所请,苏相想了想,叫了他的长子尚书令苏丘与苏泽一同代他前去。苏家两位最有前途的公子也去了,京城剩下的那一半世家勋贵也闻风而动了。
而另一位卫国公,中山卫氏与康西穆氏的关系原本就不错,卫国公与问白先生也是多年的好友,必定要给老朋友捧场,不仅去了,还对老朋友说自己现下也无甚事,若老友需要帮忙,只管向他开口。
杭绾和柳阁都收到了请帖,两人私下议了一回,不知道这位沈少阁主在搞什么名堂,更不知沈少阁主何方神圣。但总归,多个朋友多条路,能有机会结交一番不是坏事。杭绾给燕绯递消息,问要不要一起同去,燕绯回:不去,恐太后不喜。
杭绾细细想过,觉得很有道理。京里早传开了那匾额乃楚山先生所提,楚山先生的母亲杭微出身海齐,是海齐国有一郡三县为封地的郡公主,杭绾嫡亲的姑祖母,是武帝的元后。杭郡公主的名字如今已成禁忌,可当年与刘氏是水火不容之势,的确该避些嫌疑。燕绯与杭绾,与楚山先生这一位隐太子,都有断不掉的血缘。
于是杭绾又给柳阁去信:她也不去了。
柳阁只能自己前去。柳阁是京城众质子之首,有一众狐朋狗友。他去了,京里大半的质子也去凑了个热闹。
可想而知,得是多大的场面。
码内阁甚至把馔玉楼的人手全调了来,馔玉楼停业三天。酒铺也早早的挂了牌子,酒已售罄。
京郊开了个书院不能叫京城的百姓们提起口耳相传的兴趣,但馔玉楼停业三天却是大消息,关系到多少老饕的口腹之欲!都去打听为何停业——
哦,原来是京郊那个青石书院,来贺的达官显贵太多,人手支应不开,码内阁遂调了馔玉楼的师傅伙计都去帮忙了。
乖乖,得是个什么书院,能有这般大的排场?走走走,去看看。
青石书院的名声,算是响彻了京城内外。
以沈飞身份出场的妘绯,前后几日都在青石书院里忙前忙后地支应招呼。码内阁的少阁主是个长袖善舞、做事周到的商人,几日下来,把京城权贵结识了个遍。她也带着那三百布衣学子分批去结交这些贵人,有几个年轻人已得了刘侯、苏相公子、卫国公等人的青眼。
沈绯与文墨大先生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这几日,会有许多布衣寒门的学子,在这个只凭血缘和师门举荐选官的朝代里,拿到跻身仕途的第一块敲门砖。
28. 妘绯:请叫我量子态
淮南王世子柳阁是第一次见到“沈飞”,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很是不错,相谈甚欢,隐隐有拉拢招揽之意,被沈绯不咸不淡地给挡了回去。
而众目睽睽之下,沈飞称刘侯为“刘兄”,刘侯称沈飞为“沈弟”,这样亲昵的忘年交的称呼,再想到青石书院的地是怎么来的,顿时一干人等就都知道了:码内阁的靠山,是刘侯。
席上有一点点小插曲,武威将军窦奋,醉酒后在席上指着苏泽大骂,指桑骂槐地骂苏相不要脸,骂苏氏夺人嫁妆。因着先有年前苏相贪妘氏少主“绝户财”那一码事,大司空苏相再干出来夺人嫁妆这事儿……也不稀奇。
少不得旧事重提。
一时众人议论纷纷。
骂的苏家大公子与苏泽脸上好一阵青白交加,解释显得很是苍白无力——刘侯也在席上。众所周知,这一片地,包括太后赐于燕公主的京郊别院、此处的青石书院、还有后面有雪桃林的庄子,方圆几百里,这片全是刘家的地,绝不可能归苏家所有。
刘侯颇看不惯苏相的做派,也不会替他说什么好话。
等窦奋骂够了,“忙的脱不开身”的沈飞才姗姗来迟,连声告罪。楚回也帮着劝架,沈飞又拉刘侯“劝劝窦将军”,才算把场面圆了过去,招呼大家继续用席。
沈绯叫沈周付九替她支应着,她去吩咐馔玉楼的师傅再加菜,转了一圈回来,就见苏家兄弟的席位上已经空了。
沈绯手腕轻转,摇着掺了水的酒杯,心道:武威将军窦奋,当真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
青石书院迎师揭匾典礼盛大,沈绯也借此打开了她在京城权贵中的交际圈,收获甚丰。
也把妘绯累的够呛。
终于回了京郊别院,燕绯累得瘫在床上,直呼她要睡上一百年。
“沈周付九他们能歇歇,您不能歇呀公主。”兰冬笑嘻嘻地摇妘绯,“快起来选衣裳,后日就是燕国质子邸落成的乔迁宴了,苏大人、刘涟娘子、杭公主、柳世子都回了帖子要来,您可不能躲懒。”
燕公主是刘太后跟前的红人,也算京里炙手可热的人物了。与她结交的机会,许多人也不想放过。
“我不我不!叫我歇口气儿先。”妘绯往床上拱,“后日的事情后日再说,你们看着安排。”
绿夏进来了,拉兰冬叫她出去,说,“叫公主歇歇吧,连着几日都没怎么合眼,铁打的也熬不住了,小姐还得长身体呢。”
燕绯说,“还是绿夏心疼我!”
但绿夏进来也是问燕绯事情,说就问一句,问完就走:“依礼,妘少主和沈少阁主两边都发了乔迁宴帖子,洛湘与芙蓉都问,您预备怎么分身?”
北燕国与松原同为诸侯封地,松原妘氏为百路诸侯之尊,这帖子必定是要给妘绯发的,不管妘绯来不来。
而青石书院沈绯给燕绯发了贴,燕绯可以不去,但必定是要回。不去是避嫌,不回请帖就是失礼了。
但毕竟不能把燕绯劈成三瓣,她也不是量子叠加态。妘绯燕绯沈绯三者要怎么见面,还得妘绯定夺。
“这样,”燕绯困极了,闭着眼睛说,“淮国公府那边,郑檀与楚回代妘绯过来。郑檀的态度不必热络,面上过得去就行,我许她对我甩白眼。对楚回不必多言,看他自己发挥了。码内阁备上厚礼,叫沈圆沈周和钱汇庄叶大掌柜、文墨大先生一起来,显得重视。但是放下贺礼就走,不要多留,不要露攀附之意。”
绿夏明白了,应了个是,“属下这就去安排,公主您休息吧。”
燕绯翻身就睡,“吃饭了再喊我!”
燕绯一觉睡了个通透。
睡醒的燕绯又开始生龙活虎了。
于是两三天前磕着瓜子袖手看隔壁青石书院的沈圆沈周付九芙蓉四个忙的脚不沾地的紫春绿夏红秋兰冬四个,也开始忙得脚不沾地了。
但总归已比青石书院的典礼轻松了许多。毕竟沈绯是商人,甭管认识不认识,凡是京中的高门大户都塞上请帖,商人攀附权贵么,总归没有错。而燕绯是燕国为质的公主,帖子就不能乱下,身份比她低的、没有交情的都不必下。
但架不住看她得刘太后宠,不请自来的人多。
邵全在门外迎客,燕绯带着燕琮在厅里招待,突然说太后娘娘的旨意到了,燕绯忙出去接旨。
来的是姜御长与刘涟。
想着刘太后必会有旨意赏赐下来,燕绯一早叫人备好了香案,这时候抬上来,听姜御长宣了旨。刘太后赐了燕绯一整套编钟,并珠宝绸缎金银无数,丫鬟仆从若干。燕绯领旨谢恩。
众人都议论,这燕国公主当真是得太后宠爱。
姜御长把懿旨给了燕绯,扶她起来说,“今日是你的喜事,太后她老人家不便亲自来,差奴婢来看看,为公主支应一二。若有什么缺的少的,也只管向娘娘开口。”
燕绯又忙谢太后恩典,扶姜御长进门,“哪里敢劳烦姜姑姑?您来了是贵客,快请上座。”又嘱咐绿夏好生照顾。
一起来的还有刘涟,她给燕绯带了一架屏风,她自己绣的。燕绯很是喜欢,对刘涟说,“姐姐绣功好生了得!绣了许久吧?有没有累到眼睛?”与刘涟说了几句话,招呼燕琮陪刘涟。
安顿好了这两位代表太后来的贵客,回到厅里,燕绯就发觉进来了许多“生”面孔,拉杭绾悄悄地问:“杭姐姐,这些都是什么人呀?”
杭绾仔细看了说:“那是龚平薛氏的公子和小姐。”
燕绯又指了个人问,“那这一位呢?”
杭绾认了会儿道,“瞧着眼生,应当是刘家的公子,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支。”
杭绾在京里熟,却是对纨绔子弟的圈子熟。但凡务点正业的,没有公事上打交道,杭绾很难碰到那一个圈层。
“那是我的兄长。”
听到一道爽利的女声插进来,燕绯回头,看见紫春引着苏泽与他夫人进来。出声的是苏泽的夫人刘熔,她对燕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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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妹妹不认得,我哥哥平日里不大爱出门,才调任了卫尉的郎官。”
她说着招呼那位刘家的公子过来,介绍道,“这一位就是我向你提过的燕公主。”
燕绯弯眼笑道:“刘大人年纪轻轻,入了卫尉,前途不可限量呢。”
这一位刘家公子似乎不太会说话的样子,只一抬手,揖道,“公主谬赞了。”
刘熔掩唇笑道,“好妹妹,这里给我夫君和兄长帮你支应着,你领我在你府里转一转吧。一屋子的大男人,你也不嫌闷得慌?”
燕绯向刘熔眨了下眼睛,又向苏泽与那一位刘郎官福身,“那就辛苦二位公子啦。”
苏泽笑笑,抬手说,“你们去吧。”
燕绯看向杭绾,问她要不要一起来。杭绾摇头,说,“柳世子应该也要到了。”
燕绯点头,陪着刘熔去后院转。薛家、梁家的小姐看见了,忙给她们的父兄交代了一声,也追上去,说要一起逛园子。刘熔和薛家梁家的小姐都熟,一一给燕绯引荐。
小姑娘家应当都喜欢花花草草,又因燕绯嫌弃过燕国使馆屋子密景致不好,苏泽特意移栽了许多花木过来,把小院子装点的生机盎然。
一边逛一边夸,末了梁家小姐说,“苏大人用了心了。”
刘熔笑道,“都是给太后娘娘办差。”
这一位梁家小姐的兄长是梁受,就是半年前在除夕夜宴上被燕绯一句“梁公子说妘少主到他床上撑不过一刻钟”而被从家族里除名严惩的那一位。但此时,梁家小姐与燕绯说笑亲昵的好似梁家真的从来没有梁受这个人存在过一样。
薛家的小姐笑,打趣说:“是呢。刘姐姐的夫君与兄长都是芝兰玉树的人物,梁姐姐,是不是好生羡慕?”
她说罢瞟了一眼燕绯,暗示之意十足。梁家小姐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燕绯一看就明白了,装作没听出来的样子,也笑,“那是,谁不羡慕刘姐姐呀,我若有那样能干有体贴的夫婿,怕是做梦也能笑醒了。”
刘熔也装作没有听出来,拿扇子掩唇了笑,“你两个,又拿我说笑。”
一桩风波算揭过。
兰冬又过来找燕绯,说淮国公府的客人也来了,可以开席了。燕绯点头说知道了,叫兰冬先带几位夫人小姐去入席,她去前厅接了淮国公府的客人,请人入座。
楚回与郑檀是压轴到的。
因着除夕夜燕绯替杭绾解围,楚回自觉欠燕绯人情,也对这位叫人捉摸不透的小公主有些好感,故而见到了燕绯,楚回很是客气,躬身道:“小臣见过公主。我家少主本欲前来,奈何她咳疾颇重,只好叫我两个代她来贺公主乔迁,慢待之处,公主恕罪。”
燕绯忙扶他,“楚大人客气客气,妘少主身子重要,我这边实在是不打紧的。”
她又与楚回寒暄,问妘少主的病情,楚回答:“入夏会好一些,只是前阵子与陛下去了趟御林苑,许是舟车劳顿又着了凉,得休养些时日了。”
29. 演技还得练
燕绯点头,又说她有个滋阴润肺的方子,回头抄给楚回。
“那日宴上,楚大人忠心护主,本公主十分敬佩。”燕绯看着楚回笑,毫不客气地自己撬自己的墙角,“听说这些年都是楚大人打理淮国公府,实在是辛苦。能得楚大人您这样的良才辅佐,妘氏少主想来可以省许多心了。”
楚回忙道不敢,一旁的郑檀重重地咳了一声,道,“燕公主乔迁新居,府上应当要添置不少人手。公主不防先把自个儿府上的事情理明白了再说,手不要伸的太长了……”郑檀板起脸,颇是不悦地道,“难道您替太后送的果子,也要端进我淮国公府里不成?”
这世间里能和、敢和刘太后呛声的人寥寥,加起来三个半,一个是刘侯,一个楚山先生,一个寿安公主,另半个就是松原妘氏女,之前是妘绯她娘,现在是妘绯。
厅里还有许多客人,妘少主的侍女与燕绯呛声,简直是妘绯与刘太后对线,一时鸦雀无声,都侧目看热闹。
楚回侧目看了眼郑檀,觉得这姑娘有些反常,不知她怎就突然埋汰起了燕公主。
燕绯眼睛微眯,理袖笑道,“郑姑娘说的哪里的话?松原地大物博,哪儿需要本公主送什么果子呀。”
燕绯声音娇俏,却极有一股压迫的气势。
郑檀顿时两股颤颤,强撑着一口硬气,眼神询问燕绯:少主,可以了不?
燕绯似是挑衅地歪了下头,眼里是鼓励的眼神:挺好的,继续呀,骂我呀。
郑檀眼神拒绝:不敢,饶了我吧,少主!
妘绯觉得她身边这十二卫,演技还得练。
不难为郑檀了,燕绯侧身,像是方才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抬手请道:“席面已备好,只差您二位了,请吧。”
走去席上的路上楚回悄声问了郑檀,郑檀一默,说:“这燕公主打着太后的旨意,三天两头去缠陛下,小姐不高兴了。”
楚回挑眉,他觉得他们那个八百个心眼子的少主,不像是会吃这种醋的姑娘。
郑檀不知道怎么圆,瞪他一眼说:“不信你回去自个儿问少主!”
楚回想了想,觉得大约又是他那个小主子演小皇帝了。
这席面上,有杭绾,也有楚回。燕绯看见了杭绾给楚回打眉目官司,楚回别过头去,没有理她。
燕绯去陪姜御长,她是代表太后来的,自然是最重要的客人。姜御长谦让道,“你是主人家,去照看其他人吧,我不过替太后来帮你镇一镇场子,公主实在不必多理会我的。”
“还有邵先生呢。”燕绯笑道,“我同那些大人们实在说不上什么话。姜姑姑就容我在您这儿躲个懒吧!”
燕绯实在是个很知道怎么撒娇弄痴招人喜欢的姑娘。
与姜御长说笑一阵,燕绯也吃了几口饭,就见杭绾与柳阁说了句话就离席,不多时,楚回也不见了。
燕绯“咦”了一声问,“杭公主哪里去了?”
姜御长听她这么一说,也注意到杭绾的位置上空了。
但席面上乱,燕绯的这一句话,除了姜御长和后面的几个侍女,没人听到。
等了会儿没见杭绾回来,姜御长皱眉,问道,“杭公主去了哪里?”
姜御长声音不小,声音威严,席面上一静,杭绾留下的侍女说:“禀大人,公主更衣去了。”
姜御长没说话,柳阁替杭绾圆场,使了个眼色给燕绯道,“兴许是迷了路。有劳燕公主派人找找?”
“丫头们对这宅子也不大熟,还是我去吧。”燕绯起身,向姜御长告罪,“姜姑姑,我去找找杭公主,失陪了。”
姜御长点头,“快些回来。”
燕绯答应了。
燕绯走出去没多远,有紫春在外面守着,附耳对燕绯道:“杭公主与楚回在回廊小亭后。”
点了下头,燕绯吩咐府里人四面去找,自己带了紫春,兜兜转转地往回廊小亭去。
翠绿茂密的女贞树挡住了回廊小亭后纠纠缠缠的两个人影。
杭绾拉住楚回的袖子不叫他走,急切地说道:“难道王兄当真就愿意给那什么妘少主做一辈子的家奴吗?哥哥,你是海齐的王世子啊!我海齐杭氏,几百年的第一诸侯国,与松原妘氏平起平坐!你怎么可以忘了我们的国恨家仇?”
“绾儿,你莫再执迷不悟。”楚回劝她,“不会再有海齐国了。父王送我避祸时,千叮万嘱,不可再生复国之心。父王与母后也当劝过你,安安生生地做一个衣食无忧的富家姑娘,不要执念复国,害了自己。”
“我不认,国仇家恨,我忘不掉。”杭绾咬牙,抬头道,“王兄你信我。有许多人支持我复国!只要你愿意重新做回海齐王世子,能支持我们的人会更多!”
“谁支持?”楚回惊诧,又怕,拽着杭绾胳膊急道,“绾儿你都联络了什么人?京城水深,你怎知你联络的人不是别有用心?你……稍有差错你死无葬身之地知不知道?”
杭绾甩开了楚回的手,“我心里有数。”
楚回觉得她没数,“你莫胡闹!告诉我,你都联络过什么人?”
杭绾不说,她道,“王兄答应复国,我就告诉你。”
“你赶紧收手!”
“王兄!”
……
一墙之隔,燕绯抱臂站着,把杭绾与楚回的话都听在耳中。
燕绯多疑又谨慎,这一位被楚山先生塞过来的海齐王世子,她不信。
听得差不多了,燕绯拍了下靠在墙上蹭上的灰,转过回廊,走向两人,扬声笑说:“呦,我说怎么左找右找找不见杭姐姐,原来是在此……”
燕绯故意一顿,叫杭绾与楚回吓白了脸,燕绯接着笑道,“私会情郎?”
杭绾上前拉住燕绯袖子,求道,“好妹妹,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燕绯笑笑,拿掉一片落在杭绾发钗间的女贞叶子,说道,“杭姐姐快回席上吧,姜御长半晌没有看见你,问呢。”
又叫杭绾脸色白了一下。
道了一声谢,杭绾不敢耽搁,快步回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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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廊小亭后,只剩了燕绯与楚回。
燕绯含笑看着楚回,楚回躬身一揖,说:“多谢燕公主。”
“哦?”燕绯饶有兴趣,说,“你是该谢我,只是,不知道楚大人,究竟为何谢我?”
楚回回道:“谢公主,替小臣……遮掩,私会杭公主一事。”
“哦——”燕绯拉长了声音,挑眉又问,“还有吗?”
楚回继续说:“除夕夜宴,燕公主点破梁公子不敬少主之心,楚回谢过。”
“哦。”燕绯点点头,说,“那你是得好好谢我。”
燕绯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道,妘绯什么清白名誉的大概这楚回不会在意,他这一谢,谢的是她当时替杭绾了解围。
燕绯把玩着女贞树的落叶,放在鼻下轻嗅,有股淡淡的草木清香。燕绯喃喃,说,“楚大人,既然您对妘少主如此忠心,那想来也不怕妘少主知道你与杭公主有私情,不是?你说,若是我将今日所见,告诉了妘少主,有情人……能不能成眷属?”
楚回心下一凛。
妘绯说过,不许他再与杭绾有牵扯。
“还请公主莫要告诉我家主人。”楚回把腰弯的更深,道,“求公主替小臣保密。”
燕绯故作不明白地问,“为何呢?”
楚回抬头看燕绯,道,“还请公主保密。”
燕绯低头一笑,比了个“三”。
“楚大人可是欠了本公主三个人情,”燕绯也不能离席太久,转身走着说,“来日我若有求于楚大人,大人可莫要忘了才好。”
燕绯顺顺利利地搬了新家,从京郊搬回了帝都城里——这意味着以后切号能少跑很多弯路。
上一次燕绯来看进度时候标记到了燕国使馆地下密道的位置,带着人手从地下挖,很快就接通到了卧房下面。
送走了前来贺喜的客人,回到房里的燕绯就招呼冰卫们干活,地上地下两边同时开工,不多时就挖通了地道口,把燕国使馆也接入到了地下的密道网络。
“终于方便了。”燕绯感叹道,“先前跑的可累死我了。”
淮国公府与燕国使馆都在城东,从地道里跑过去,大约一两盏茶的功夫就能到。
红秋玩笑道,“最高兴的得是洛湘他们四个,不怕陛下突袭了。”
“紫春绿夏留着与曾先生一起清点东西,”燕绯的精力还没有释放完,招呼红秋和兰冬随她下地道,“咱们去淮国公府串门去。”
“公主,”绿夏提醒燕绯,“已经是大半夜了,该就寝了。”
“哦。”燕绯想了下也是,于是说,“那你两个明儿再清理东西,我去淮国公府了,有事挂旗子挂灯招呼。”
新挖通的地道,燕绯得试试,不走一遍她睡不着。
妘绯大半夜的回了淮国公府,后半夜就难得地宿在了淮国公府。然后第二日天没亮又回了燕国使馆,梳洗一番换了衣裳,又要去宫里向刘太后谢恩。
红秋和兰冬哈欠连连,叫紫春和绿夏陪燕绯入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