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女本色》
1. 一口黑锅
十月份的天暑气不减,教室里呜呀旋转着吊扇。
刚上完体育课,付莹气喘吁吁地回到座位。
班上的空调上午坏了,虽然及时报修,但学校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安排修理人员解决。
付莹拿起小卖部买的冰饮料咕噜灌了几口,额前的汗顺着留下,她感觉到身上的黏腻,以及面料包裹着的热意。
早知道就和大家留在食堂蹭空调了,付莹后悔地想,一边用草稿纸扇风一边不停来回拉扯短袖校服,好似这样能把热气从身体里驱逐出去。
教室里陆续回来了一拨人,男生们冒着大太阳打完篮球,一进门付莹都能闻到那股酸溜溜的汗臭,她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男生们大咧咧坐下,有人意犹未尽,直接在教室里拍打着球,球撞击地面的声音混杂着他们的欢声笑语。
付莹身后的女生正在睡觉,她单手曲着当枕头,空出来的左手习惯性护着头,尺侧腕凸起一块儿骨头。听见谈话她手指动了动,看上去睡得并不安心。
男生们谈论着球赛,哪个队又赢了哪个队,说起上次的月考,哪科难哪科更难。谈话间,有人朝后排——付莹这里看过来,随即聊天的音量减小。
付莹以为他们注意到了有人在休息,不过没聊几分钟,男生堆里突然爆发出笑声。
那种不太明朗,甚至可以说得上刺挠的笑声让付莹心一紧,她望向声音源头。
男生们的眼神带着戏谑,笑着和同伴讨论着什么,轻飘飘的目光扫过付莹,她很不舒服,但说不清这种不适表现在哪。
耿殊被这通爆笑彻底惹毛,本来就因为痛经不爽的情绪被放大。她缓缓支起上半身,伸手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试图给尚不清醒的大脑一点缓冲时间。
“啧。”缓了半分钟,耿殊不耐地站起来,桌腿摩擦的声音刺耳,一时间教室里的人都看着她。
耿殊随手抽出桌上堆叠的课本,下一秒,书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刚才笑得最大声的男生的脑门,男生吃痛地捂住,嘴里爆起粗口:“草!耿殊你他妈有病啊?!”
耿殊站着没说话。
有人捡起了那本书,《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
耿殊眼神轻蔑,淡声道:“眼睛喜欢乱看可以挖了。”
这句话一出,付莹脸色煞白,她终于明白刚才那种异样的眼神,是凝视。
他们学校的夏季校服是黑白配,校裤准备,侧面两条白杠。上衣除了领口沾点黑,其他部分全白,而且布料一般,会透。
杜嘉其先是一愣,然后放下捂着后脑勺的双手,拔高音量来掩盖自己的心虚:“我看什么了?你又在乱说些什么?”
付莹只感到手心开始渗汗,她紧张的时候会无意识发抖,这点她自己都没怎么注意。心里一阵刺痛后,她慌张地从桌肚翻出校服外套。
右肩搭上点力,付莹还没回头就感觉到一阵清凉的小风吹着她的脖颈,耿殊往她手里塞了个小风扇,还咕咕冒着冰雾。
“吹吹吧,这天挺热的。”
付莹抓着校服的手松开,她紧握着小风扇,侧头看向神色始终淡然的少女。
“热到连牲畜都撒尿解渴,弄得教室一股臭味儿。”这句话说的谁不言而喻,耿殊上下打量着他们,好似在看什么可笑的东西。
杜嘉其当场破防大骂:“耿殊你什么意思?!你一个女生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又来了。
这种性别绑架的话耿殊听得耳朵起茧,她不在乎地挠挠眉头,笑容灿烂:“怎么个难听法?”
杜嘉其愣住了。他要怎么说?说她为什么要骂他们是牲畜?为什么骂他们一股臭味儿?这不就变相承认耿殊说的是他们了吗?
“耿殊,你别乱冤枉人。”唯一坐着的孙昊终于开口,不过也是不中听的,耿殊权当放屁。
“哦。”耿殊眯着眼讲他从头看到尾,孙昊被盯地头皮发麻,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一般人很难猜出耿殊的下一步动作,比如现在,她比了个形似OK的手势,食指和大拇指间流出花生米大小的空隙,手臂慢慢往前,最后停在杜嘉其的某处。
“好小。”她嫌弃地皱眉,重复道,“比插线板的孔还小。”
“耿殊!”杜嘉其猛地一拍课桌,动静吓退了即将进门的其他同学,“你他妈没事找事儿是不是!”
说着他大步上前,手臂青筋暴起,脸上的怒色毫不遮掩,连五官都变得扭曲,他死死瞪着耿殊,眼里藏着浓浓恨意。
耿殊直视那双小眼睛,将最开始的话还给他:“我干什么了?你在乱吼些什么?”
不明真相的其他同学纷纷扒拉在门口,观望着这出好戏。
“算了。”孙昊拉住快要失控的杜嘉其,他自己脸色也难看,但不能让兄弟把事情闹大,毕竟教室内有监控。
杜嘉其愤恨不平地挣脱他的安抚,狠狠瞪了耿殊一眼冲出教室。
被骂的乌合之众此刻的表情难看至极,他们只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坐回自己的位置摆弄下节课要用的书本。
其他同学这才敢进来,火药味的氛围消散,取而代之是热潮。
“谢谢……”付莹仰头,小声说了一句。
耿殊笑了笑,坐下来。
“怎么了?”掐着快下课才回教室的林优问,她刚刚从后门进来,恰好和杜嘉其擦肩而过,对方身上直冲天灵盖的汗臭熏得她差点吐出来。
“屎壳郎戴面具呗。”耿殊说,“下节什么课?”
“数学。”林优就着旁边的空位坐下,递给她一瓶常温的蜂蜜柚子水。
“那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耿殊仰头喝了一口。
林优不解,却也没多问。
上课铃打响,董丽抱着教案急匆匆进来,她一走上讲台就将课本重重摔在讲桌上,尖锐的目光扫过教室内每一位同学,最后停在耿殊脸上。
“耿殊。”
耿殊后撤板凳站起来。
“去教室外面站着。”
“为什么?”耿殊漫不经心掀了掀眼皮,反问道。
董丽深呼吸一口,说:“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清楚。”
耿殊大大地不解:“老师我干什么了?”
见她死不认罪,董丽没了耐心,直接叫出另一个名字:“杜嘉其。”
“你告诉耿殊,她干了什么。”
啧,耿殊看向斜对角站起来的杜嘉其,心里暗暗不爽,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诞生一些没用的废物呢?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杜嘉其回头剜了她一眼,大声道:“她辱骂同学。”
耿殊百般无聊地低头看书,语文课本上正好是一篇文言文。
“耿殊,这下听清了吧?”
耿殊抬头:“我为什么要辱骂同学?事情总得有个前因后果吧,前因呢?那个打小报告的人没全部告诉您吗?”
杜嘉其嘴角绷直,忍不住磨牙。
“监控会说明一切,没有人会平白冤枉你。”董丽冷冷道。
“这监控还是安在教室两侧比较能发挥用处。”耿殊说着抬脚往讲台上走,路过杜嘉其她掩鼻扇了扇,好似闻到什么恶臭的东西。
她没和董丽掰扯,乖乖去教室前门站着。
监控拍下的当然不假,杜嘉其有点小聪明,知道他们说话话声小又背对着监控拍不出什么,所以胡诌一通把锅全盖在了耿殊头上。
耿殊倒是无所谓,站会儿又不会掉块肉,但心里总归是不爽的,这口气迟早还给杜嘉其。
董丽收拾完摊子,戴好麦克风正式开始上课。
“上次月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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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成绩条出来了,叫到名字的上来领一下。”
他们班一共四十一个人,念叨后半段成绩的学生董丽脸上没有一点好脸色,直到看见熟悉的名字,她才终于露出欣慰的表情。
“第四名,孙昊。”
孙昊带着淡笑上台,双手接过那张白条。
“还有上升空间,继续加油。”这是董丽这节课以来唯一说的鼓励话,不难看出她对孙昊的满意。
又念完了两个人的名字,只剩一张成绩条,董丽眼皮跳了跳,咬着牙叫出:“第一名……耿殊……”
教室里一阵寂静,站在门口的耿殊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念到的不是她一样。
董丽压制住内心的怒火,重复了一遍:“耿殊。”
耿殊这才动起来,探出颗脑袋望向讲台。
“来领成绩条。”董丽没好气。
“可是老师……”耿殊故作为难,“您让我站在教室外面,又叫我去领成绩条。那我现在应该在外面还是里面?”
她就是故意的!董丽指尖用力挖着手心,指甲嵌入皮肤的痛意让她冷静下来:“进来领成绩条,然后去位置上坐好。”
耿殊笑了,大步流星上台。
她没有错失杜嘉其的眼神,甚至下台时还若有若无地抖抖手里的成绩条。虽然字小他不一定能看清,但起码耳朵没聋,能听见董丽刚才念的。
杜嘉其攥紧了手里的圆珠笔。
耿殊的小动作被董丽看在眼里,她咳嗽一声,说:“咱们班虽然是整个年级女生人数大于男生人数的理科班,但某些女生也不要太得意自大,男生的后劲不容小觑,想赶超是轻轻松松的。”
耿殊听着她挽尊,不屑地笑了笑:“还后劲呢。高中都过了快一半了,跑得快的马早就冲在了前面,只有跑不快的还臆想着奇迹。”
这话引得同学们哈哈大笑,耿殊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董丽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都安静。”董丽拍响讲桌,“我们开始上课。”
教室步入教学正轨,耿殊没闲着打岔,随手将成绩条夹进笔记本。
距离下课还有五分钟,董丽看了眼时间,知道下一题讲不完了,干脆停下让大家慢慢消化,她看向耿殊的位置,这厮一直低头写的什么东西,一看就没听讲,她心里不快,想把人叫出去训一顿。
“董老师。”
一道憨厚的男声打断她的想法。
教室门口的年级主任冲他招手,示意她来一下,与此同时身边站着的男生轻轻眨眼,等待自己的安排。
董丽一走,教室热闹起来。
“又被抹黑了?”林优扭头,侧脸看着她。
耿殊耸肩:“她一直都这样,对我有偏见。”
耿殊也不知道怎么招惹到董丽了,每次她一和别人有冲突,董丽百分之九十九会站在对方那边,剩下的百分之一是因为她把事情捅到年级组,年级组替她说话。
耿殊觉得能当上老师的人思想都差不到哪儿去,奈何总有个例,她久而久之才发现这种思想名为性别偏见。
不是因为她优秀,却恰好是因为她足够优秀,但不公,所以也被待不公。
所以耿殊连带讨厌着数学,每次都把数学作业留到最后写,并试图用阿Q精神安慰自己。
“不说这个了,你晚上去食堂帮我带杯豆浆吧,我不想吃晚饭。”耿殊撑着下巴,说。
林优知道她生理期厌食,没有多说什么。
门□□涉了好几分钟,董丽看起来很高兴,连连点头。
不一会儿,她重新回到讲台,教室也随之安静下来。
“咱们班新来了一位男同学。”董丽使了个眼神。
男生单肩背着包走进来,耿殊转笔的动作一滞,笔啪嗒落下。
2. 神颜同桌
见多了自己班的歪瓜裂枣,耿殊已经麻木到忘记了美男是什么样的了。
讲台上的男生身形修长,没有穿那套廉价感的校服,简单的衬衫长裤就衬托出这个年纪独有的干净少年气。三庭五眼模样周正,唇薄齿白,笑起来嘴角的幅度不大,始终保持淡淡的疏离感。
最重要的一点,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眼波流转,清澈明朗。
林优下意识回头看她。
耿殊扬了扬下巴冲她笑:“这个好看。”
林优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
不止耿殊一个人满意,董丽也满意地不行,说话轻声细语:“做个自我介绍吧。”
男生拿起讲台上的半截白色粉笔,在黑板落下三个娟丽的字:
“单呈青。”
居然不是歪歪扭扭丑到亲妈都认不出的字迹,耿殊感叹,从小到大她就没见过几个字写得好看的男生,最多算得上一句工整,圆润毫无笔锋。
耿殊托腮打量着他。
单呈青话不多,写完名字鞠了一躬,就结束了自我介绍。
董丽微微点头,随即环顾台下准备给他安排位置。
耿殊笑了,唯一的空位在她旁边。不过按照董丽护犊子的心理,她宁可把单呈青安在讲台边上也不愿安在自己旁边。
果然,看见空位旁边的耿殊,董丽蹙眉。
当初她可是废了好大力气才把耿殊从前排固定在后排的,一个人坐,想着她怎么也能安分一些。但耿殊心态极强,没有同桌也能自娱自乐,依旧和她还嘴行事张扬。
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董丽看向前排的位置。
“徐争秋。”她安排下,“你坐后排,让单呈青坐这儿。”
徐争秋刚用湿巾擦完自己的课桌,茫然地抬头,有些不情愿:“啊……”
他才清理好自己的课桌,转头要给他人做嫁衣,徐争秋当然不乐意。
“啊什么啊,你——”
“老师。”单呈青打断她,“最后一排有空位,我就坐那儿吧。”
说完他便抬脚走下去,窗外的亮色为他的侧脸打光,耿殊注意到,他右眼眼眶下承泣的位置有颗痣,像落下的一滴泪,干涸在此处。
漂亮啊。
耿殊还在欣赏,对方已经走到了她身旁。
旁边位置长期没人,已经被耿殊占为自己的书桌。桌洞,板凳上都有书,见状耿殊麻溜地收拾好,为新同学腾地儿。
“谢谢。”单呈青坐下,下课铃正好响。
董丽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后排,终是没能说什么,抱着教案离开。
这道铃声是下午放学吃饭的铃,六点四十晚读,七点正式上晚自习,他们有四十分钟的用餐时间。
教室里的人争先挤出门,迅速飞奔至食堂。耿殊能感觉整栋楼在摇晃,见怪不怪。
人一少空气也加速流通,耿殊感觉到教室里那股汗臭味慢慢散去。白天是重灾,晚上还好,一些住校生会牺牲用餐时间洗澡洗头,把自己搞得干净清爽再进教室,各种洗发水沐浴露混杂在一起,死死压制着臭味。
耿殊转着笔,猛吸一口空气。
教室里就剩零星几个人,单呈青也没动,闷头写着什么。
不一会儿来了两个工人师傅,架好梯子准备修空调。在第一排的徐争秋搭了把手,帮忙放好拆卸的零件。
剩下没他的事儿,他拿起桌上的练习册走到后排。
耿殊默背着英语单词,徐争秋慢慢挪了两步,细声道:“耿殊,我有道数学题不会,你可以帮我看看吗?”
徐争秋长得秀气,说话也秀气。他在男生堆经常被排挤,倒是和女生们玩得来,也因此被骂了不少难听话。
耿殊视线落到他的白色校服身上,有人的校服黄不拉几,有人的校服白净如初。
难怪女生们爱和徐争秋玩,干干净净懂得收拾自己,聊天都不用捏着鼻子。
耿殊默了几秒,把目光放到练习册上,这是今晚的数学作业,她还没打开过。
“分母换元,用基本不等式。”趁着耿殊找草稿纸的空隙,旁边的人给出了思路。
徐争秋眨了眨眼。
耿殊笑得轻松,把他手里的练习册推给单呈青:“新同学有想法。”
单呈青反手抽出压在书下的草稿纸,逻辑清晰地讲解这道题,徐争秋连连点头,表情恍然大悟。
徐争秋:“我懂了,谢谢啊。”
单呈青微微颔首,双手递过练习册:“不客气。”
前面修空调的师傅走了,徐争秋回去坐好。耿殊还保持着撑头的动作,眼神含笑,看着旁边的人换笔芯。
“哎新同学,加个微信呗。”耿殊语气相当自然。
单呈青动作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按动笔盖。
“不用了。”不咸不淡的。
耿殊轻笑一声,问:“你加班群了吗?”
单呈青:“没有。”
“那你加我啊。”耿殊循循诱导,“你加我,我拉你进班群。”
单呈青明显愣了一下,笔尖停在草稿纸上划出道长痕。耿殊观察着他的表情,发现他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可以。”思考了半分钟,单呈青给出答案。
耿殊憋笑:“那我扫你。”
扫码,备注一气呵成。耿殊顺带欣赏了下对方的头像,是一只暹罗猫,瞳色澈蓝,照片里的它正在主人的抚摸下舒服地翻起肚皮。
不过她更感兴趣的是猫主人骨节分明的手,怪好看的。
耿殊多看了两眼,然后把手机扔回桌洞。
单呈青表情复杂。
耿殊知道他想说什么,但自己只是说会拉他进班群,可没说现在就拉。
“你知道的,学校规定学生不能带手机进校园,我们都是在规定上蹦跶的人,低调一点。”耿殊说,“等下了晚自习我就拉你,放心,我不会食言的。”
有理有据,无懈可击。
单呈青估计被她的文字游戏折服,闷头写题一言不发。
和新同学成为同桌的第一天,耿殊被单方面冷战了。
晚自习下课的间隙耿殊想搭话,可无论她怎么找话题对方都爱搭不理,要么就是极其敷衍的嗯哦不。
还挺有脾气。
放学,耿殊和林优一起走。
校门口迎来一波人潮,周边的小吃店挤满了人。耿殊还真有点饿,惦记起来校门口的那家米线店。
“回家让阿姨煮不是一样的吗?”哪怕陪耿殊吃了很多次外面的米线,林优还是会发出内心的拷问。
“不一样。”耿殊抽了几张纸巾擦拭桌凳,“外面的味道更正。”
“各种调料添加剂,米线还可能是劣质材质。”林优说。
耿殊把人按在擦干净的凳子上,笑道:“最爱人间烟火色。”
她和林优从小一起长大,林优比较挑食,西红柿炒蛋不吃西红柿,金针菇炖牛肉不吃金针菇,主打一个一个菜里面必有不吃的东西。耿殊照吃不误,经常替她解决。
“你还饿吗?不吃米线看看别的,学校周边还有烙饼章鱼烧火鸡面。”
林优:“……你什么时候见我吃过这些。”
耿殊:“没有吗?”
耿殊:“好吧,都是我在吃。”
林优偶尔尝一口,然后吐槽里面的酱醋油盐。
很难想象两人是一起长大的。
耿殊爽朗地笑笑。肉沫香菇米线很快上了桌,林优将涮洗过的筷子递给她,看着她大口吸溜。
夜晚热闹,门口晃悠着不少学生,香味飘满整条街,林优似乎闻到了孜然的味道。
“你跟谢原分了?”
手中的筷子悬在嘴边,耿殊睫毛颤了颤,镇定道:“分了。”
“为什么?”林优追问。
耿殊没说话,抽了张纸擦嘴,店内的空调声音很大,年头不小的样子。
她表情凝重,挣扎着。
直到老板收拾完她们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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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桌的碗筷,耿殊才缓缓开口:
“因为他想把头发染成鹦鹉绿。”
林优:“……”
“你……”话卡在喉咙,不知从何说起。
耿殊激动起来:“我只能在妈生脸的基础上包容他,超出这个范围真的忍不了。”
林优默了默:“……他动的是头发不是脸吧。”
耿殊伸出食指摇晃:“发型就是男人的第二张脸。”
如此朴实无华的理由,放在别人身上或许奇葩,但在耿殊身上只能说是基操。
因为发小的身份,林优见证过她太多的爱情故事了,而那些空有皮囊的人无一例外都会被耿殊的各种理由分手。
林优问这个,也只是想看看这次又是什么意想不到的招式,果然没猜对,耿殊还是耿殊。
“好吧。”林优服气,“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现在就把他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耿殊竖起大拇指。
“还有,那个什么青……”
“单呈青。”
“哦。”林优站起来,“你喜欢他?”
“我喜欢他的脸。”耿殊说,“如果全世界的男人都长成单呈青这样的话,那让我考上丽都大学也没关系。”
林优无话可说。
两人结完账离开,私家车早就停在路边等了很久。
上了车,林优靠着车窗发呆。
耿殊凑过来,玻璃窗隐隐约约反射出两人的脸,一张忧郁,一张嬉皮笑脸。
“我喜欢单呈青你不开心了?”耿殊说,“那我也可以不喜欢他,反正长得好看的人多得是。”
林优撑着下巴,叹气:“没有,我只是怕你吃亏。”
耿殊就笑,靠在她肩上:“耿殊什么时候吃过亏?”
这句话不假,耿殊有自己的恋爱准则。遇见喜欢的她会主动出击,追人只追两个星期,追不到就当没缘分,追到了就谈,淡了就分,分了就下一个。
谈的人除了长得帅还无不良嗜好,但凡有人染上吸烟喝酒开黄腔,耿殊二话不说拉黑删除一条龙。开什么玩笑,她又不是垃圾收容所?
“你自己有分寸就好。”林优说。
私家车是耿殊家的,先把林优送到,最后再回家。
别墅内只有客厅亮着灯,家里静悄悄的,保姆刘兰正在沙发上织围巾。
“小殊回来了?”刘兰放下手里的活,迎上来。
耿殊在玄关换好鞋,往里走:“刘姨,我妈回来了吗?”
“还没呢。”刘兰走了一段打开厨房的灯,“老板今晚有个局,说是要晚点。你饿不饿?我先给你做饭,今天想吃点什么?”
“我吃过了,您先歇着吧,我回房间了。”耿殊卸下书包拎在手里,转身上了二楼。
耿荣作为自主创业的企业家,平时忙得见不着人都是常有的事儿。耿殊并不觉得孤独,因为就算再忙耿荣也会每周抽出一天来陪她,就算出了什么状况也会发消息说明。
果然,刚打开微信就看见了置顶的小红点。
【耿荣】:十点回。
【耿荣】:金桔芒果蛋糕吃不吃?
【耿荣】:快说你要吃,这样我就能提前溜了!
耿殊:“……”
不靠谱的妈,自由放养的她。
吃蛋糕和提前结束酒局有什么必然联系吗?耿殊想不明白,但还是发了个吃的表情包。
对面秒回,估计聊天页面一直亮着。
耿殊无奈笑笑,退出之际发现了另一条消息,半个小时前的。
【单呈青】:?
差点把这茬忘了。耿殊点了两下,把人拉进高二五班的班群。
【单呈青】:谢谢。
【耿殊】:。
礼尚往来,耿殊也回了个标点符号。
她猜想单呈青应该还想扣问号,聊天上栏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停停动动,显得纠结不已。
最后两人的聊天还是停在了耿殊的句号。
3. 手斩孽缘
大课间,耿殊在走廊外看风景,楼下是个小花园,花花草草修剪得整齐,赏心悦目。
“谢原昨天又给我打电话了,是个新号码。”林优走过来,学着她的样子手臂搭在铁栏上。
“直接拉黑。”耿殊淡定。
自从单方面宣布分手后,谢原一直纠缠不休,哪怕耿殊话说得决裂又难听,对方还是坚持不肯散伙。拉黑了就换新号,可惜耿殊一眼就看出来了,干脆不接。
“他说今天放学在校门口等你。”林优传话。
“唉。”耿殊叹息,“我最讨厌死缠烂打的男人了,这块镜子破了就是破了,圆不回来了。”
心情郁闷,耿殊转身后靠着栏杆,视线落到窗边的单呈青身上。
“你说我花钱让单呈青假装我男朋友他会同意么?”
林优看了看单呈青,又看了眼耿殊,说:“我觉得他不会理你。”
毕竟一上午了,任凭耿殊喋喋不休,单呈青稳定如山,眼皮都不带眨的。
跟个哑巴似的,这么好听的声音不多说点话真是暴殄天物。
耿殊仰天长啸。
下午最后一节课放学,耿殊难得墨迹,几本书翻来覆去塞了个遍。
“你要是不想见他我们就走学校后门。”林优看着她把书塞进来又拿出去,说。
“我只是不想面对一只鹦鹉。”耿殊拉好书包拉链,认命般站起来。
单呈青刚好做完最后一道题,耿殊看着他,四目相对,单呈青率先移开眼,自顾自地收拾起书包。
算了,她还是看看通讯录的前男友们吧。
不好,全部删除拉黑了。
耿殊接连叹息,正常的水泥路被她走成断头台一般,简直视死如归。
谢原为了堵她翘了最后一节课,不过到校门口就被保安呵斥住了,灰溜溜补了假条才出来。
此刻他就伫立在人群中,一头克莱因蓝的头发格外扎眼,谢原向来不喜欢规矩地穿校服,今天难得套上那件蓝色衣服,右胸口有枚校徽。
那张脸几乎把厌世两个字刻上,五官锐利,浑身还散发着别惹我的气质。
耿殊还是后悔了,她应该从后门走的。
林优看了她一眼,说:“你不是说他把头发染成鹦鹉绿了吗?”
耿殊脸不红心不跳:“他为了挽回我又染回来了。”
林优不疑有他,毕竟她对谢原的印象就是狂荡不羁的张扬,只有在耿殊面前才会装乖地收敛傲气。
拍了拍她的肩膀,林优真心道:“祝你好运,我去那边的奶茶店等你。”
耿殊一阵头大,谢原已经看见了她,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她走来。
抬了抬下巴,耿殊示意他到人少的地儿说话。
两人绕到一家卖饭团的摊子旁,耿殊还有心情问一句:“你饿吗?”
谢原紧皱的眉就没松开,没好气道:“不饿。”
耿殊点了点头,走两步对老板说:“来个鸡柳饭团。”
谢原:“……”
看着耿殊闲然的悠闲样,谢原没忍住磨牙,黑着脸说:“我也要。”
耿殊:“什么口味?”
谢原:“跟你一样。”
耿殊:“老板再来个鸡蛋饭团。”
“?”谢原懵圈,“我不是说了跟你一样吗?”
“以前能现在不能了。”耿殊叹息,“避嫌懂不懂。”
避个屁!鸡柳饭团六块,鸡蛋饭团四块。她就是不想多花那两块钱!
谢原脸色更黑,长手一伸扫码。
“支付宝到账十元。”
“多不好意思啊,那我吃鸡蛋饭团吧。”耿殊说。
“你居然这样作贱自己?”谢原不可置信。
耿殊:“?”
什么叫这样作贱自己?她吃个四块钱的饭团而已,就算是两块钱的色素冰淇淋她也乐呵。
“哦,我还是吃鸡柳吧。”
谢原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儿。
老板手脚利落,很快就做好了两个饭团。
谢原要了个塑料袋,拎在手里没动。反观耿殊吃得一个香,悠闲到她只是吃个街边零嘴一样。
见她咽完一口,谢原才说:“为什么分手?”
耿殊噎了一下,开始咳嗽。
谢原面无表情地从旁边摊子买了瓶汽水:“橙子味儿的。”
“谢谢。”耿殊缓过来,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微信里说了啊,我喜欢上别人了,移情别恋了,不想爱了。”
“他有我好看吗?有我有钱吗?有我懂你吗?”谢原情绪激动,追问三连击。
跟耿殊在一起了三个多月,她的性格谢原还是很了解的,断崖式单方面分手,没理由。
“好,就当我们分手了。”没等耿殊接话,谢原深呼吸,认真道,“之前是你追我,现在换我追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谢谢,但耿殊不爱吃回头草。
想也没想,耿殊直接拒接:“别了。”
“那你告诉我真正的分手原因!怎么可能一顿饭的功夫你就要和我提分手!”谢原眼眶泛红,他这些天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明明一点预兆都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前不久还能说笑谈情的两人今天闹成这样。
耿殊在心里啧了一声,眼神不自觉飘向旁边。
校门口的人逐渐稀疏,这个点天色还亮,云泛着点灿黄。
耿殊看见了个熟悉的人,她手一指,摊牌道:“那个人看见了吗?”
“哪个?”谢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嘴比脑子快,“一群歪瓜裂枣的男的有什么好看的。”
耿殊无语,对他自欺欺人的能力佩服不已。
“那个个子最高的,长得最清秀的,没穿校服的。”
“没看见,丑得要死。”谢原还在嘴硬。
耿殊气笑了,包好吃了一半的饭团。拿出手机,放大,对准即将走进奶茶店的单呈青拍了一张。
照片怼脸,谢原的眼睛里都是屏幕高光,但他还是坚持:“丑。”
耿殊:“我现在喜欢他,你满意了吗?”
满意个屁,谢原不屑。
耿殊站姿散漫,就这么看着他。
看他要嘴硬到什么时候。
谢原嘴过她的每一任前男友,这个皮肤黑那个眼睛小的,他真的应该去配副眼睛。好不好看耿殊能不知道吗?也就是仗着喜欢他才敢这么张狂。
至于他怎么翻出那些陈年旧账的,耿殊不知道,但了耿殊明白一件事,不能太宠男人。
“老子现在就把他揪出来打一顿,打到他不敢看你为止。”
谢原狂惯了,优越的家庭背景给了他无限兜里的底气,所以做事不管不顾的,这也是耿殊头疼的一点。
别人或许是口嗨,谢原那是说到做到。
“谢原。”耿殊收敛起自己平和的态度,严肃起来,“如果你觉得我在微信上说的不够正式的话,我现在站在你面前,重新再说一遍。”
“我们到此为止,谁也别打扰谁了好吗?日子又不是离了对方不能过,没有我的十七年前你照样意气风发,所以就这样吧,别闹得我们都不好看。”
“你……”谢原紧咬下唇,眼眶蓄着的泪打转,“你不能这样!”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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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对我始乱终弃!”
他声音拔高,吓得耿殊拽住他的手臂,带着人趔趄了一下。
瞎用个什么成语。耿殊没撤了,压低声音:“你到底要怎样?复合是不可能的,精神损失费可以赔。”
谢原更气了,他是缺钱的人吗?
擦了擦眼角,谢原说:“你把我从黑名单拉出来。”
“行行行。”耿殊当着他的面解除黑名单,“这下行了吧,你快走吧,我也要走了。睡一觉就把这段感情忘掉好吗?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遇佳人我祝福。”
谢原幽怨的眼神挥之不去,他捏紧拳头朝奶茶店看了一眼,目光变得尖锐。
他还是走了,不想跟耿殊翻脸。
手里的饭团尚有余温,但耿殊没了吃下去的欲望。她走进对面的奶茶店,林优小口抿着柠檬水,杯子快见底了。
“解决完了?”林优推过去一杯珍珠奶茶,耿殊的最爱。
“算是吧。”耿殊撕开吸管包装。
没了黑名单还有免打扰。
喝了奶茶心情好了不少,耿殊将奶茶递过去,问:“尝尝?”
林优皱眉:“我不喝含糖量太高的东西。”
“奶茶不喝甜就像火鸡面没有面。”耿殊独自惋惜。
说着她看向身后的人,单呈青面前有两杯看不清种类的奶茶,他也没有要喝的意思,低头拨弄着手机。
耿殊吸溜着奶茶,看他纤长的手指敲敲打打。
发展到现在,耿殊突然意识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单呈青是否单身。
这家伙的朋友圈干干净净,头像也看不出端倪,要不是他坐在全是女生的奶茶店,耿殊几乎都要忘记他也才是个十七八岁的少男,春心萌动什么的再正常不过。
“在看什么?”林优注意到她的视线。
“你说单呈青有没有女朋友?”耿殊眨着眼。
“我不知道。”林优说,“两杯奶茶也可能是给家里人带的吧,或许有弟弟妹妹之类的。”
单呈青回完消息,抬头,视线恰好和耿殊碰上,他还是一副冷淡的模样,面无表情。
“你提醒我了。”耿殊大方地点头冲对方打招呼,随即站起来走向点单台,“我得给耿荣女士带一杯她最喜欢的荔枝啵啵。”
打包完,单呈青已经走了。耿殊也没多待,和林优一起坐车回家。
今天周五,明天双休。这个点儿耿荣还在公司,耿殊把荔枝啵啵放在冰箱冷藏,顺便发了条消息告知耿荣女士她的心心念在里面。
为了维持领导严肃正经的人设,耿荣在公司只喝咖啡,端着杯子进办公室,关上百叶窗,拿出珍藏的糖块。
即使上班多年,她还是适应不了咖啡的苦。
耿殊估摸着自己未来就是耿荣这样,不过她比较没有包袱,该喝喝该吃吃。
刘兰正在厨房备菜,今晚难得耿殊和耿荣能在同一张餐桌,耿殊打了个招呼回了房间。
闲下来,她又思考起那个问题——单呈青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点开聊天页面,耿殊直白问:
“单呈青,你有女朋友吗?”
等了一会儿,对方正在输入中。
【单呈青】:?
不发问号聊不下去了是吧?既然如此……
【耿殊】:O.o?
【单呈青】:你的问题就像分母为零
【单呈青】:没有意义。
什么意思?用数学嘲讽她?
【耿殊】:单呈青同学,你一点也不可爱。
【单呈青】:谢谢。
耿殊,你遇到对手了。
4. 他反问她
耿殊有生物钟,起得早,还能和坐在餐桌前吃饭看手机的耿荣碰面。
“休息日不睡懒觉简直没有生活。”耿荣吐槽。
耿殊抿了口热牛奶,说:“休息日还要上班,简直太有生活了。”
耿荣仿佛被吸干了精气,恹恹不振的:“你妈也不想,奈何家产太大。”
“你什么时候上岗?我想退休了。”
“三十九岁正值奋斗的时刻,老妈你加油。”耿殊举杯示意,眼眸微动。
耿荣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出门。
耿殊也没闲着,吃完饭要和林优去挑礼物。初中好友倩倩准备出国留学,今天中午要办欢送宴,虽然这几年联系淡了,但毕竟有过一段交情,加上母辈间有生意来往,这个场还是要到的。
吃完饭,耿殊坐上私家车和林优汇合。
车上,耿殊看着手机联系人页面,一行灰色的小字不停滚动刷新。
昨晚她把饭团饮料的钱转给了谢原,对面听见支付宝电子提示音响起的时候一脸懵圈,迟钝半晌才想起来这笔账,气得消息频频轰炸她,可惜免打扰了。
“怎么一大早就愁眉苦脸的?”林优笑。
“因为真的很命苦。”耿殊收起手机,看向窗外。
挑礼物花的时间比较久,等她们坐车到饭店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十分。
进了包间,耿殊发现来了不少人,有几个熟悉面孔,大多还是不认识的。
倩倩迎上来,招呼着她们落座。
耿殊坐下就开始看手机,经谢原这么一折腾,她隐隐有种感觉——单呈青也把她拉黑或者是免打扰了。但她现在不是很想发消息去验证这一点。
林优曲臂碰了碰她,耿殊抬头,顺着她的提示看过去。
巧了,对面的正是单呈青,他们坐到同一桌了。
“单呈青也来了?”耿殊来了兴趣。
“他不是转校吗。”林优说,“估计是倩倩的同班同学。”
私立高中转到普高。头一回见。
“他家破产了?”耿殊问。
“我怎么知道。”林优看了她一眼,“你不也没去念私高?”
“一年三十六万呢。”耿殊肉疼,但很快又恢复自然,带了点傲气,“况且优秀的耿殊在哪里都会闪闪发光。”
林优:“好了,不许再说了。”。
三十六万对耿殊这样的家庭来说绰绰有余,但耿殊没这个想法,耿荣也依着她。倒是林优,她不想和耿殊分开,于是也一起报考了普高。
单呈青并没有注意到她们,侧耳倾听着旁边人的谈话。
耿殊无聊地敲打着手机外壳,眼神轻飘飘地看向对面,当了两天同桌,她从来没有从单呈青脸上看到过其他表情,永远都是嘴角绷直,冷淡疏离。
咬着吸管,一杯西瓜汁很快见底。
直到上完菜,单呈青这边才聊完。耿殊自然而然地欣赏了一出变脸大戏,对方见到她的那一刻,原本上扬两个像素的嘴角瞬间撇下,如临大敌般。
真是的,她又不会吃人。
耿殊觉得好笑,更起了想要逗人的心思。
饭桌上一派祥和,吃到一半,倩倩端着饮料一桌桌拜访,好话一箩筐。
客套得差不多,大家也一饮而尽。
耿殊对烟味相当敏感,并且讨厌这种熏臭的气味儿,不知道哪桌的人在抽,烦人的味道萦绕整个包间。二手烟吸得难受,耿殊干脆起身去外面透气。
走廊尽头是卫生间,耿殊去洗了个手。
隔壁传来水龙头的哗啦声,紧接着单呈青走了出来。耿殊还靠在过道墙壁上玩手机,单呈青慢条斯理擦拭着手上的水珠,离她一小段距离。
耿殊也很欣赏他的手,像林优的一样好看。不过他指甲修剪得更短,指骨更长,净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淡淡的青色纹路。
“单呈青。”耿殊出声。
单呈青微微抬头,一双淡漠的眼眸藏着几分冷意。
“你领口翻了。”耿殊指了指。
单呈青愣了一下,伸手整理好。
见过他一丝不苟的模样,难得遇见他这种小失误,耿殊嘴角漾起点笑,随口攀谈:“你之前是丽都国际交流学院的?”
丽都国际交流学院,丽都最顶尖的私立高中,无论是师资力量还是教学设备,都是令人望尘莫及的存在。一年学费不仅高达四十万,而且升学率稳居第一,尤其多出名校学子。
这所学校的入学考相当严格,每年报名都能刷掉一大半的人,有钱有成绩也不过是进入这所学校的敲门砖罢了。
单呈青盯着她看了两秒。
“嗯。”
“在之前的学校压力很大吗?”
“没有。”
想不通,耿殊摇头。
“你呢?为什么不去?”单呈青看了眼她的右手,反问道。
“你终于对我好奇了?”耿殊脸上依旧挂笑,不忘调戏一嘴,“唉,如果你能每天和我聊天的话,我想我会很乐意跟你分享我的故事。”
“……”
单呈青绕过她,回了包间。
耿殊目送他的背影,反手摘下右手手腕的表。
“我说怎么暴露了,哪有高中生带六万八的表。”
翌日,大晴天。
单呈青转校的第四天,成功靠脸成为女生们的话题中心,短短几天,情书礼物收到手软。不过单呈青本人没什么太大反应,东西全部还了回去。
大课间,耿殊趴在桌上小憩。
窗外路过的女生们笑声讨论着什么。耿殊很能理解,想从普高里找出一个看得过眼的美男相当不容易,日子已经够苦了,看看帅哥也无妨,就连耿殊学累了都习惯看两眼单呈青,美好的事物治愈心灵。
“别看了妹子们。”耿殊支起脑袋,笑得散漫,“他完全不解风情,看我可比看他有意思多了。”
她这话逗得窗边的女生们一阵嬉笑,她们大多都认识耿殊,捧场道:“耿殊,你真好看。”
耿殊满意地点点头,自恋地重复:“耿殊真好看。”
单呈青写字的动作一滞,估计是被她的自信折服。耿殊上节课课间问过他自己好不好看,单呈青没说话,自顾自做自己的事。耿殊说他没眼光,不懂欣赏周围的美。
单呈青冷冷道:“你真无聊。”
现在看来耿殊还惦记这事儿。
攀谈声不断,直到上课铃打响女生们才依依不舍地回班。
而单呈青也发现,耿殊人缘非常好,是个人都能和她唠上两句,并且年级第一的光环让她自带名气,整个年级几乎没有不认识她的人。
原本那些人都是来看单呈青,结果在窗边和耿殊聊上了,聊得全然忘记初心。
“耿殊真好看,耿殊真受欢迎,耿殊简直完美。”这三句话耿殊反反复复重复了一上午,并且还在草稿本上写下单呈青真幼稚。
单呈青看到都气笑了,到底是谁幼稚?
耿殊还在写写画画,又是火柴人又是单呈青真冷漠。她也没有背着单呈青的意思,草稿本大大方方地摊开:“想看看就看,善良大方的耿殊是不会介意的。”
单呈青:“……你赢了……”
耿殊:“谢谢。”
单呈青:“……”
下午来看单呈青的人少了许久,大家也是一时兴起,热度来得快去也快。
到了下午放学,教室空了大半,大家都赶着吃完饭回来上自习。耿殊今天依旧不想去食堂,借着桌肚的掩护回复手机消息,嘴里叼着盒原味酸奶。
她消息编辑了一半,窗口突然冒出个皮肤黝黑的男生,身上穿着体育特长生的训练服。
“耿殊。”他张嘴,露出一口白牙,“有人托我把这个给你。”
一束淡雅的紫玫瑰就这么出现在耿殊面前,香味馥郁。浅橙色的花壳包装,白色丝带上印着英文字母,耿殊粗略地看了一眼,瞬间辨认出是自己名字的拼音。
男生只是个跑腿的,东西送到了就走。
林优凑过来,玩味地看着她。
耿殊觉得头疼,花固然好,但也得看是谁送的,错的人送什么都是错的。
更何况,耿殊的耿的拼音还少了一个G,谢原这个文盲。
“还挺好看的。”林优评价。
耿殊没功夫欣赏花束,点开谢原的的聊天界面。这厮扬言要给她送满九十九天的九十九朵紫玫瑰。
吃饱了撑的。
九十九加的消息,最新一条是一分钟前,谢原问她喜不喜欢花。
【耿殊】:你摸摸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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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
【谢原】:怎么?
【耿殊】:上面应该有个大包。
【谢原】:嗯,包喜欢你。
【谢原】:所以我们复合好不好?
耿殊无语地笑了。
“你上次不是说处理好了吗?”见她要死不活的表情,林优问。
“我的失误。”耿殊噼里啪啦打着字,“骂得太文明了。”
耿殊是一个文明人,经常文明,偶尔芬芳。
【耿殊】:复你爸,你他爸的有完没完?我说的不清楚吗?中文能看得懂吧?有时间纠缠不休没时间识字?……
【谢原】:……
【谢原】:耿殊,你以前从来不骂我的。
“啧。”耿殊烦躁。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总把以前当现在,又总认不清现在,什么毛病?
骂完一通谢原果然老实了,耿殊揉了揉眉心,发愁这束花怎么处理。
“垃圾桶在后面。”单呈青头都没抬,捏着笔解题。
耿殊:“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这束花?”
单呈青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瞥了她一眼,旋即继续低头写字,语气冷淡:“我不是聋子。”
意思是听她们聊半天了,傻子都能听出来。
耿殊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明朗起来,笑道:“那我要是想留下呢?”
“跟我有关系?”单呈青顿笔,冷不伶仃地看向她。
“没关系啊。”耿殊站起来,绕着教室走了半圈,最后把花放到了前排的某个位置上。
回到座位,耿殊说:“花也没罪,扔了可惜,赠人玫瑰咯。”
单呈青没搭腔。
耿殊又说:“我已经不喜欢那个送花的人了。”
“你猜我现在喜欢谁?”
“单呈青。”她念他名字的这句很轻,单呈青睫毛颤了颤,还是不说话。
“你不是哑巴吧,怎么不说话?”耿殊笑意更深。
“耿殊,你很无聊。”
这句话一天下来耿殊听了不少,单呈青这人不太会说重话,反反复复也就是那几句不痛不痛的无聊,跟猫抓板似的,小打小闹。
耿殊愉快地哼起歌,教室陆陆续续来了人。
武百灵刚进门就看见自己桌上的紫玫瑰,她眼睛亮了一下,脑后的两个小辫一摇一晃,战术性清嗓,她拔高声音:“谁往我桌上放花啊,我可不会早恋的,不要妄想得到我。”
有女生打趣:“就是啊,肖想我们武百灵。”
一伙人七嘴八舌扯着牛皮,就是没人认领。
武百灵悄悄转悠着眼珠子,故作讨厌:“送花的人真是毫无分寸。”
耿殊笑得抖肩,高高地举起手:“我送的,喜欢吗百灵宝贝?”
“啊啊啊——”武百灵当场跳脚,尖叫着远离座位。
“我就知道是你的恶作剧!你这个讨厌的人!”
变脸如翻书,耿殊清楚地记得她刚才不是这样的。
“哎呀,你这样说真的很伤我的心。”耿殊擦拭眼角,“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难道你不喜欢吗?”
“谁知道你有没有在花上喷什么东西!”武百灵瞪了她一眼,愤愤不平。
耿殊和她并没有什么矛盾,不过是班级第一和万年老二的相杀日常罢了。武百灵却认真地把她当做假想敌,耿殊安慰是对她的嘲讽,耿殊领成绩条是对她的挑衅,耿殊埋头学习更是直接对她开战。
为此,武百灵从来都是高昂着一颗头看她,时不时哼笑,扬言下次一定考过她。
耿殊经常笑着和她打岔,武百灵一逗就炸,怪可爱的。
“对对对,我在花上喷了一种能让人一直考第二的香水。”耿殊开玩笑。
武百灵一副“你果然如此”的表情,冷着脸把花送回来。
耿殊没接,懒洋洋地插着兜:“骗你的,花没毒。”
武百灵:“你平白无故送我花肯定有诈,我不要!”
“喜欢你送你花也不行吗?”耿殊轻笑。
武百灵不自然地撇嘴:“谁要你喜欢了。”
耿殊知道她口是心非,说了不少好话哄着她收下。
武百灵抱着花嗅了嗅,恶狠狠地解释:“我不只是不忍心这么美的花在你手里糟蹋了!”
5. 新的备注
说谢原安分,也没安分多久。
周五临近放学,耿殊收到了一条添加好友的验证消息,对方她也认识,跟谢原玩得好的一个兄弟。
“姐!大事不好!谢哥要去青岩飙车!拦不住!”
看到这条消息的瞬间,耿殊想了很多。想到飙车场意外而死的少男,想到警察调取出的聊天记录,想到手机可能出现的神秘三字号码,最后她想到了自己。
一个十七岁的花季少女,坐在警局。
警察说,他是因为你才葬送了大好年华。
耿殊抓狂。去他爸的,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还剩几分钟打铃,教室里嘈杂起来。林优扭过脖子问她放学怎么安排,耿殊冷笑:“去收尸。”
林优懵圈,就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单呈青也顿了一下,怪异地看向她。
大白天说这话也挺让人毛骨悚然的,况且还不是耿殊吊儿郎当的语气。林优和她相熟多年,很快就明白了她的境况。
“耿殊也会栽跟头?”林优挑眉,眼底带着几分戏谑。
耿殊:“耿殊马上就把跟头处理掉。”
放学铃一响,耿殊单肩背包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狂奔。她到校门口拦了辆出租,一坐下就开始给谢原发消息。
对面没回耿殊急得不行,又给一开始的小弟发消息,这下倒是回了,说谢原已经上车了。
放学高峰期堵了会儿车,等耿殊到的时候谢原已经赛完一圈了。
红色的跑车炫酷张扬,车速快起来不要命,仿佛周围的空间也一同扭曲起来。引擎的轰鸣声盖过观众台的呼喊,谢原一个劲地往前冲,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车影。
耿殊脸色难看到了极致,这个架势她喊破喉咙对方也听不见。跑车第二圈赛过观众席,刺鼻的汽油味儿令她蹙眉,偏偏那群人疯起来不管不顾,还在加速,甚至毫不顾及地冲撞挑衅。
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在高呼谢原加油。耿殊冷静下来,眼神冷漠地看向赛场。
谢原正烦在头上,光顾着前面的赛道,油门不自觉踩到底,车速持续加码,浑然不觉危险的处境。车窗半开,呼啸的风擦着侧脸,他思绪这会儿短暂放空,脑子里全是耿殊笑起来的样子,想着想着,他又伤感起来。
第三次晃过观众台,他余光突然瞥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大脑宕机,猝不及防地慢下车速,后面的车子没反应过来,重重地追尾。
……
谢原下了车,头破皮渗着血,他步子虚浮,不可置信地上前。
“你……”
“先去医院。”耿殊眉头不展,冷声道。
她刚才已经做好了谢原一下车她就扇他一巴掌的准备,但谢原被撞得出血,耿殊怕自己一巴掌下去给人打出脑震荡。
谢原恍惚地上了出租车,又恍惚地被耿殊拉到医院挂号。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护士帮忙消毒,随后裹了一层绷带。
过道里,谢原顶着一头白纱,委屈:“你还是来了……”
现在装可怜完全没用,耿殊双手环胸:“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和你分手吗?我现在告诉你。”
“谢原,我扪心自问我们交往以来我对你的朋友足够尊重,我的朋友也对你的朋友们也足够尊重。”
“所以我想不明白我朋友哪点得罪了他们,能让他们说出脿气这个词来侮辱我的朋友。”
“那顿饭上,我想了很久。我想,你应该也不知道你交的朋友里有这么几个败类,你不知情,也没做错,所以不需要你道歉。这样结束就好,够体面了。”
耿殊清楚地记得这两个字从他们口中吐出来时自己的感受,血液沸腾,仿佛熔浆滚过一般,她第一时间看向了“闲聊”的源头,对方嬉笑着,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她想直接掀桌,砸碎酒瓶抵在那人的脖子处。可他们的聊天一掠而过,只是她思考的半分钟,那群人已经聊到其他话题了。
耿殊深呼吸,吐出一口气,冷静地起身离开。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去上厕所,没有人过问,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事后耿殊着实咽不下这口气,找人将那伙人揍了一顿,气消了大半,也没有继续追究。此后她和谢原成了陌生人。
谢原错愕,他不知道,眼神扫过耿殊的脸,再次谈论起这些,她脸上也没有了当时气愤的表情,取而代之是无尽的平静。
不,谢原轻轻摇头,他应该知道的,只要他再细心一点,只要他多问几句,只要他那天没有出去接那通电话。明明……明明不会是这样的结局啊……
“对不起……”到最后,他也只能抱着头后悔地说出这句。
耿殊叹了口气:“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也不是你的错,但我们只能这样了。”
“以后别彪车了,沉下心来好好学习吧。交朋友也擦亮眼,这个社会本来就好人坏人掺半。”
看着谢原蹲在地上的颓丧样,耿殊还是心软了,松口:“联系方式我不会删,以后有学习方面的问题可以随时问我。”
脚步声由近及远,耿殊走了。
这会儿正好是晚上七点多,城市灯光大亮,街道热闹起来。冷风拂面,耿殊用手背擦拭左脸颊发痒的部分。
心底空荡荡的,耿殊穿梭在人群里,漫无目的,不知道去哪。
街对面吆喝着章鱼小丸子,耿殊闻到香味,等了一个绿灯走过去。
蹲在路灯旁,耿殊扎起一个小丸子,边吃边惆怅。
这种惆怅只持续了半分钟,下一秒,一双干净的白色球鞋映入眼帘,往上看,是单呈青那张面若冰霜的冷脸。
他右手拎着个白色塑料袋,袋子撞着腿侧时不时发出声响,对视两秒,单呈青开口:“你被赶出家门了?”
耿殊:“……”
一张俊美的脸庞是怎么说出如此冰冷又恶毒的文字。
耿殊站起来,扶着路灯缓冲晕眩。
“怎么?你要收留我?”
看着这张脸耿殊总会升起想要调戏的想法,不限时间,不限地点。
单呈青歪头,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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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没有,我只是想扔个垃圾。”
耿殊:“……”
他绕过耿殊,从白色塑料袋里拿出一张揉成团的纸巾扔进垃圾桶。
一张用过的已经存放在了塑料袋的纸巾值得他专门在大街上寻找垃圾桶扔掉吗?揣一会儿就带回家扔了,难为他走这么多步。耿殊无语。
单呈青真的只是路过,扔完垃圾就准备走。
“我失恋了。”耿殊突然说。
这句话留住了单呈青,他侧身,看着她,语气平淡道:“哦,祝你分手快乐。”
耿殊:“……谢谢。”
虽然单呈青有时说话跟淬毒一样,但这么一说,耿殊好像也没那么郁闷,反而轻松畅快起来。
分手最大的快乐在于下一个更好,而下一快乐个此刻正站在她面前。
天时地利,命中注定。
耿殊很快想开,笑嘻嘻地凑到单呈青身边,问:“单呈青,你吃完饭了吗?”
单呈青垂眸淡淡睨她一眼:“借钱直说。”
跟她谈钱?耿殊笑了,肩膀都在抖。
笑完她才正眼去看对方,语气慵懒:“单呈青,我还挺喜欢你的。”
单呈青没说话,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按照普通人的反应来看,他这会儿要么惊讶,要么无措。可偏偏这人镇定自若,耿殊甚至从他眼底看出了几分……嘲讽?
“耿殊,你说这话的时候良心不会痛吗?”单呈青唇角微微上扬,似嘲弄。
这话说的。她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赌不约不抽烟,禁酒禁烟禁劈腿。要说这个世界如此美好,还得感谢她们这些品行端正的女人。
“怎么?”耿殊仰起头,浅色的眼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透亮,“觉得我刚分完手又找上你,太渣?”
单呈青肩背绷得直,抿着唇一言不发。
耿殊上前两步,慢慢逼近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耿殊很容易就从对方的反应中窥探出答案,单呈青不习惯这么近的距离,呼吸变得凝重,后撤几步。
“单呈青。”耿殊笑意更甚,目光毫不避讳地描摹着他的脸,从眉毛到鼻尖,一寸一寸。
“你眼睛好漂亮。”
“身上也好好闻。”
是薄荷的味道。耿殊一开始就闻出来了,清新的,特别的,混杂着青苹果的汁甜。
托林优的福,耿殊从小到大闻过的香水味数不胜数,但单呈青身上的味道与众不同,没有高级香料沉淀过的过分的香,淡淡的,像夏天午后的绿茵,掠过一阵小风。
单呈青走了。
大概率是被她吓走的。
男生瘦削的背影消失在人潮,连带着刚才那股清新的薄荷味一起,慢慢淡去。
耿殊莞尔,顺手将章鱼小丸子的包装盒扔进垃圾桶。手机在此刻振动了一下,是林优发消息问她处理完没,她简单回复了几句,准备打车回家。
手指停在一排排的聊天头像上,耿殊往下滑了一位,点进与单呈青的聊天界面,重新备注:单呈青(纯情少男)。
6. 拽什么拽
“走吧,去上体育课。”林优记完黑板上的笔记,说。
耿殊正浏览着谢原发的小作文,密密麻麻一大通,她都已经数不清自己看到了多少遍的对不起。态度很诚恳,是真心愧疚。
其实不重要了,受过的气耿殊当天就还了回去,那几人至今仍不知道那一场暴打从何而来。耿殊对他后续的处理没兴趣,草草回了个嗯就把手机放回桌洞,和林优一起去操场。
十月中的天气渐渐转凉,下午出了点不太刺眼的太阳,暖烘烘的。
碍于高一新生军训,体育老师让大家做了个热身就自由活动。
耿殊拉着林优坐到操场看台,头顶有大棚遮阳,对面是篮球场,能看到一群男生追逐投篮。
“在看什么?”林优问。
“你说我能看什么。”耿殊勾唇,笑着抬了抬下巴,“单呈青呗。”
篮球场上,四五个男生混在一起。单呈青在里面格外扎眼,虽然同样是校服,但有的人穿出来感觉就是不一样,他身板直,站姿规矩,不像旁边的人随意。
男生们有意拉他加入这场游戏,单呈青却没什么兴趣,勉强给了个面子投了几个球。
他这么敷衍,杜嘉其不乐意了。带他一起玩是看得起他,结果他在这儿甩什么脸子。
耿殊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笑意淡了点:“美男,和两颗老鼠屎。”
“单呈青你什么意思?”杜嘉其上前质问,他比单呈青矮点,和他说话不自觉仰了点头,咄咄逼人的气势更显。
男生们拉帮结派分队的不少,这种情况在女生人数大于男生人数的五班更甚。男生堆里分三派,耿殊是这么区别的:一派是以杜嘉其为首看不惯自己和其他女生的非正常男生,一派是正常男生,还有一派是被大部分男生们排挤的徐争秋。
徐争秋这个人说话秀气,性格也斯文,比起在操场上和男生们玩激烈的篮球,他更愿意回到教室和女生们一起聊天,聊最近的电视,聊大火的明星。
常常混迹在女生堆,徐争秋自然而然成为了男生们眼中的“叛徒”,男人里的“异类”。
最讨厌他的还当属杜嘉其,只因女生们随口的一句:男生们身上的味道都好重,徐争秋就没有这样的味道。
耿殊伸直蜷缩的双腿,观察着篮球场上的动静。
“怎么了?”单呈青淡然看着他。
“你还问我怎么了?让你一起打个球这么难?还是不是男人?”杜嘉其语气加重,似乎想用这样的话术激怒他。
其他人则看着热闹,一旁的孙昊也帮腔:“大家都是兄弟,一起打打球挺好的。”
单呈青默了两秒,眼神平静地看向孙昊:“抱歉,我是独生子。”
又回面前的杜嘉其:“谢谢你的邀请,但我不需要用任何一种球类运动证明我的性别。”
“如果你有性别认知障碍的话,我比较建议你去看心理医生。”
“噗——”耿殊离得近,单呈青说话声不大不小,刚好能听见。
杜嘉其脸一阵红一阵白,完全想不到自己会在单呈青面前吃瘪,脾气瞬间冲上大脑,他二话没话揪起单呈青的衣领,脸色难看。
“杜嘉其。”看够了戏,耿殊站起来,几步跳下台阶,“你这是干嘛?欺负新同学?”
杜嘉其吼道:“关你他妈的鸟事儿!滚!”
“啧。”耿殊慢悠地迈着步子,到了两人面前,“我对你的脾气没有任何占有欲,但想欺负我同桌,当我是摆设吗?”
杜嘉其讨厌耿殊有很多原因,包括不限于嘲讽,对轰,以及揭穿自己恶俗的遮羞布。但最伤他自尊的一点,是高一那会儿两人冲突加剧,在教室打了一架。
没打赢,挂了脸,丢了面儿。
这事儿被传到别的班,缘由大家一看而过,谈论的重点始终是:五班的那个男生连女生都打不过。
尽管谈论时没指名道姓,但杜嘉其心知肚明,自己不仅成了别人的饭后谈资,还是永远被嘲笑的那一方。
“耿殊,你好样的。”杜嘉其松手,后撤几步,眼神阴测地看向她,“我就不信你能永远这么嚣张。”
叽里呱啦说什么呢?耿殊不耐地偏过头::“哦,说完了?”
杜嘉其脸色更黑,迈着腿大步离开,其他人也纷纷散场,各自做自己的事去。
耿殊知道杜嘉其在忌惮什么,他输得也不冤。拳击,散打,跆拳道。私教一对一,这些防身招式她学了八九年。不单看蛮劲,打架还得论招。
林优走到她旁边:“看来你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其实有更粗暴的解决办法,不过耿殊不太想用,她是一个和平爱好者。
“耿殊又善又美遭狗恨。”
耿殊一哂,目光重新凝聚到单呈青身上。他正在整理被弄歪的领子,两颗扣子开了一颗,隐隐约约露出锁骨,仅两眼的功夫,他系好扣子,恢复那副疏离冰冷的模样。
“谢谢。”路过耿殊,他破天荒主动开口。
耿殊玩劲上来了,说:“你多夸我几句,以后我罩你啊。”
“……”
林优:“别看了,人走了。”
耿殊微微惋惜,挽着林优一起去小卖部。
被扬了面子的杜嘉其气在头上,和几个兄弟一起偷摸着在体育器材室抽烟。
“他妈的,真以为她算个东西。”云烟过肺,杜嘉其啐了一口,一脚踢在墙上。
孙昊两指夹着烟,抖落一点星光,说:“你明着跟她较劲没用。”
打不过,考不过,说不过。
孙昊和耿殊的矛盾就在成绩,一开始耿殊考第一他还觉得是偶然,但次数多了,他心里不爽起来。明明是男生的优势学科,她一个女生凭什么考得比自己好?
每次董丽站出来鼓励男生两句,耿殊总要插一脚,明里暗里讥讽他们“巨婴”,自己考不过还要别人哄着推着。
男人撑破天死要面子,丢了面比丢命还难受。
这种滋养的愤怒和屈辱让孙昊难受至极。耿殊就像一座山,屹立在他面前,死死堵住出头之路。
“她不会嚣张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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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出一口烟,孙昊眯眼,似乎酝酿着什么计划。
杜嘉其跟着嗤笑,吞吐云烟,嘴里说了不少烂话。
一群人兴在头上,全然不觉门口轻轻拧动的钥匙。
……
最后一节课是董丽的,她踩着高跟进来,手里抱着一沓试卷。
目光扫视一番,她敏锐地注意到几个空缺的位置,眉头不禁紧蹙:“杜嘉其他们呢?已经打铃一分钟了。”
底下大家小声议论着,但没人知道。
董丽隐隐感觉不对:“班长。”
第三排中间的女生站起来。
董丽:“上节什么课?”
班长推了推眼镜,道:“体育课。”
董丽松了口气,那应该是帮忙归还器械耽误了。没有过多追究,她把带来的试卷发下去,准备来一堂小测。
耿殊撑着下巴,偏头看向空缺的位置。杜嘉其也就算了,孙昊按道理不应该。他可是暗自和自己较着劲儿,好学生派头做足了。
正想着,门口来了一行人,是杜嘉其他们。
体育老师招了招手,示意董丽出来一趟。
靠门的学生听着了,八卦迅速蔓延。
简单概括:杜嘉其几人被反锁在体育器材室,直到下课才被返回来的体育老师放出来,并且知道了他们在抽烟的不良行为。
烟头可以销毁,气味却一时散不了,本想着抽完溜之大吉,老师没那个功夫深究,没想到被当场碰到。没法,看见了不可能不管,便捅到了班主任董丽这儿。
董丽强撑着脸色把几人领回教室。
关于这种事她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男生嘛,血气方刚。但别的老师报告到她这会儿性质就不一样了,自己班的学生始终是关乎自己的声誉。
这几个人里,孙昊是班级第四,董丽觉得其中应该有什么误会,没把事情放到台面上讲,嘱咐大家赶紧做题。
吃完瓜的耿殊高兴不少,果然是苍天有眼,专治小人。她写数学题的心情也没那么郁闷了,态度影响效率,不到半个小时她就写完了这张卷子。
余光一扫,单呈青也撂下了笔,仔细检查着试卷。
耿殊无聊起来,看了眼台上低头工作的董丽,她撕下张便利贴,给旁边的人传小纸条。
胳膊被人戳了戳,单呈青淡淡地扫了眼,连人带卷往右边挪。
搞得她要抄似的。耿殊不悦,把便利贴揉成小团,扔在单呈青试卷上。
单呈青盯着那团天蓝色默了两秒。耿殊有点急,弓着腰凑过去,压低声音:“打开看看。”
可能是怕她继续纠缠,单呈青屈尊腾出两只手,慢条斯理地展开便利贴。他的手指细长,关节泛着粉,每一个动作都像一帧动漫,越看越得劲儿。
纸上是耿殊飞扬的一行字,她转笔笔锋多,粗看会觉得大气有力,细看的话还是有点搅,不过能认得出。
“你知道杜嘉其他们为什么迟到吗?”
单呈青按下笔帽,写了四个字:
“不想知道。”
7. 巧了不是
今天天气不错,家里请了园艺师,对房子外的花花草草进行园艺维护。
耿殊出门早,和院子里正在工作的园艺师们打了个招呼。
到学校,大家忙着交作业吃早饭。耿殊把书包清空挂在桌子侧面,翻开英语书记忆单词。
单呈青后脚进教室,带着一身冷泡绿茶的味道。
闻惯了他的薄荷味儿,新的气味反倒让耿殊不适应,等单呈青收拾完桌子,她问道:“你换洗衣液了吗?”
单呈青:“……没有。”
许是耿殊脸上的疑惑太明显,单呈青把左上角的那摞书叠整齐,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领,问:“有奇怪的味道吗?”
“没有啊。”耿殊说,“只是突然不习惯你的新味道而已。”
她自己都习惯用一个味道的洗衣液,换了会不自在。所以多问了一句。
说罢,她眨眨眼,撑着头张口就来:“单呈青,你知道吗?你之前是薄荷味儿的,特别清新。”
翻书的动作一滞,单呈青表情不自在,似乎闪躲着。
“当然了,我也没有不喜欢你现在这个味道的意思。现在的味道也好闻,像沾着露水的茶叶。”
她的形容没什么毛病,不过聊男生身上的味道太奇怪了。
单呈青有点恼,重重地叫她名字:“耿殊。”
耿殊噤声,把自己的嘴像拉链一样拉紧。
单呈青睨她一眼,从桌洞里翻出校服外套,抖了抖套在身上。
耿殊失笑,至于么?这个天套外套还是闷着热,她于心不忍:“好了,我以后都不说了,你别把自己裹成粽子,怪热的。”
单呈青跟她犟起来,充耳不闻,闷头默记单词。
“捂久了会有汗臭。”耿殊说。
“……”
几秒钟后,单呈青脱下那件校服外套。
耿殊发现单呈青这人挺小气的,她一开始还以为他没脾气,实则是个闷脾气。被耿殊惹毛了一言不发,要么就严肃地连名带姓喊她,喊完又不说话了,自个儿闷着气做事,不拿正眼看她。
所以他们一上午没说话了。
吃完午饭,她和林优去了趟小卖部。
这会儿人挺多,买饮料买水果。耿殊兜了一圈,从货架上拿了几包糖。林优买了盒西瓜,切成块儿的。
结完账回教室,单呈青早已经坐在位置上写作业了。
耿殊从裤兜里掏出一长串的阿尔卑斯,盘在单呈青桌上。
“如果上午的话让你觉得冒犯了,我跟你道个歉。你以后别老把头朝一个地方了,不利于肢体活动。”
说是道歉但耿殊话里更多的是哄人的意味儿,跟安慰小孩儿似的。
“……我有决定自己身体动作的权利。”单呈青没有回应她的道歉,反倒回了后半段。
耿殊拉开板凳坐下,笑容灿烂:“你不觉得窗边的风景特别好吗?没事多朝我这边望望,赏心悦目又放松大脑。”
知道她憋的什么心思,单呈青选择无视这番调戏,伸手把糖往她那桌推。
“哎——”耿殊制止他的动作,“别啊,连糖都不收,你还生我气?”
“我没有生气。”单呈青蹙眉,“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耿殊:“那上午我跟你说话你不理我。”
单呈青:“你跟我说话我就一定要理你吗?”
耿殊:“……”
耿殊:“我往路边扔块儿石头,连狗都会理我。”
耿殊发誓,单呈青是她遇见过的喜欢的男生中最难搞的一个。俗话说有反馈才会有动力,单呈青不仅没有反馈,他还反推。
气氛有点凝重。两人说的话不算太重,但都带刺,总要戳一戳对方。
“以后上课不许跟我说话。”单呈青把糖扒回自己桌。
“不说就不说,谁稀——”不对,看着他的动作,耿殊突然反应过来,“那下课就能说了?”
单呈青给了她一个在说废话的眼神:“我还能用胶带把你嘴封起来不成?”
“那光我说你不回我有什么意思?”
“……我尽量。”
耿殊满意了。
任何事情都会有迈出的第一步,单呈青今天迈一步,明天迈一步,迟早迈到耿殊面前。
心情好起来,耿殊在桌洞里玩着手机,把单呈青的备注改成了:单呈青(5%)。
林优转过来给她插了块西瓜:“还挺甜的。”
耿殊张嘴接受投喂,顺便回了几条消息。
“耿殊!”窗口突然探出颗脑袋,蓝芷歆扒拉着瓷砖,兴致高昂,“咱们学校和一中约了架,放学去看看热闹呗。”
蓝芷歆,体育班的,分班前和耿殊是同桌。
耿殊被她吓了一跳,反扣手机放回桌肚:“怎么就约上架了?打架有什么好看的?”
蓝芷歆解释:“咱们学校和一中不离得近吗?大家放学又都喜欢去学校外那个大的篮球场,前两天打球发生了点摩擦,不知道他们怎么谈的,说什么今天在球场决一死战。”
蓝芷歆当时在场,但没听清他们说的什么,突然间就动起手来了。好在球场周围有一些大人,帮忙调节了。
不过也就表面上和解了,私底下约着大干一场。
“真够无聊的。又是你们班的人?”耿殊说。
“体育班风云变幻啊。”蓝芷歆摇头叹息。
耿殊没什么兴趣。
蓝芷歆又说:“他们一中不整天吹自己学霸圣地吗?结果上打不过私高,下打不过咱们。上次联考第一是你,你要是去镇场,那多有面啊。”
耿殊被她天真的想法逗笑:“他们打起来谁还管学不学霸的?要是真讲理也不会约出来干架了。”
蓝芷歆想了一下,貌似是这个理。
但她的本意不在这儿。
“其实吧,我想拉你一起去看热闹是因为他们一中那个领头的,巨帅!”蓝芷歆夸张地形容起。
“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那肌肉……”
耿殊当初和蓝芷歆聊到一块儿,聊得就是帅哥。
所以遇到美男,蓝芷歆非常仗义地邀请耿殊一起去欣赏。
耿殊下意识脱口而出看看照片,话冒了个音节,她及时刹住,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单呈青。当着现在喜欢的人的面讨论别的帅哥确实不太好,这会加深单呈青对她的“渣女”认知。
吞咽着唾沫,耿殊狠心拒绝:“算了吧,家里的小菜未必比外面的佳肴差。”
蓝芷歆不太明白,怎么昔日和自己一起痴迷帅哥的好友就此收心。她上半身凑近了点,这才注意到被耿殊遮挡住的单呈青。
“哎呀,耿殊。”蓝芷歆恍然大悟,眯着眼拍了拍她的肩,压低声音,“可以的,就得找这么帅的。”
耿殊扯出一抹笑。
其实帅的谈得不少,不过耿殊从不摆上明面,除了林优没人知道。
蓝芷歆误以为她真理多年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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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践了,实则不然。
送走蓝芷歆后,耿殊松了口气,偷偷观察着单呈青的表情。
对方无异,坐直写字,眼皮都不舍得眨一下。
这么用功学习的人大概是不会关心其他事的。耿殊顿感自己的谨慎多余,同时心底也挠着,连蓝芷歆都说好看的人,那得长成什么样?
心有灵犀一点通。下午临近放学,蓝芷歆抽空给她发了消息。
【蓝芷歆】:真不去看?
【蓝芷歆】:虽然你旁边那位也挺帅的,但这个世界的帅不止一种。乖、纯、欲、野,我们长着眼睛就是为了欣赏各色各异的美。
我靠,好有道理,不愧是知音。
耿殊心动了,蓝芷歆还在持续输出。
要不然她们能玩一块儿呢,每一句都说在耿殊心坎上,耿殊被彻底说动。反正今天周五,放学后也没事儿。
放学铃一响,耿殊第一次收拾得这么快,靠着墙等林优。
“怎么今天这么快?有事儿?”林优背好书包,问。
两人并肩走着,耿殊自然地揽过她的肩,小声道:“去看个热闹。”
林优了然,这个热闹大概就是下午蓝芷歆口中的那个了。
“还看热闹,你就是听见了有帅哥。”林优轻笑。
“单呈青不追了?”
“今天不追了,下周再来。”
林优对此见怪不怪,两人到一楼和蓝芷歆碰头,随即一起前往篮球场。
到场找地儿坐下。一中的人还没来,他们学校的来个七八个的样子,耿殊扫了几眼,还挺讲究的,把校服换下来了。
趁着等待间隙,耿殊打开手机。单呈青居然主动给她发消息?少见。
【单呈青】:你练习册没拿。
虽然是正经消息。
耿殊点了两下屏幕。
【耿殊】:没事,你塞我桌子里就行。
【单呈青】:……这是家庭作业。
耿殊愣了一下,反手脱下书包找到记事本,果然有一项练习册的家庭作业,还是数学学科。
【耿殊】:单呈青,你想不想学双倍知识?
单呈青一下就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冷漠回答:
【单呈青】:我不会替你写作业的。
【耿殊】:行。那我明天来拿?
【单呈青】:明后两天我们全家都不在家。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要么现在来拿,要么周一来补。但补得话也得单呈青把练习册带给她才行,大题写的时间更多,她不能保证在早读前补完。
叹了口气,耿殊认栽。
【耿殊】:那我现在来拿,你还在学校吧?
单呈青发了张照片。
繁华的街头,对面是一家双层饭馆,周围都是租住的商铺,热火朝天地卖着,什么理发衣服乐器,杂七杂八的都有。
耿殊感觉这地儿有点眼熟,拿起手机放大看。
这不就是她身后的那片地儿吗?
回头,耿殊毫无意外地看见了远处的单呈青。
他靠着路灯,背对着耿殊,时不时低头看手机,空出来的左手拿着本练习册,就是她的。
怎么就这么巧了?耿殊站起来往外走,发消息让单呈青站着别动。
“巧了,我就在附近。”耿殊扬了扬手机,成功和单呈青碰头。
对方没有多余的表情,递完练习册就要走。
“单呈青。”耿殊叫住他。
8. 被猫打脸
“要不要来看个热闹?”耿殊说。
其实她也不是没想过单呈青出现在这里的故意性,看热闹之心人皆有之,没什么好避讳的。
“不用了。”勾了勾书包肩带,单呈青抬脚就走。
好吧,总有例外。
回到篮球场,两拨人都已经到齐,但没打起来。
“那个帅的没来。”蓝芷歆遗憾,“看样子是不准备掺合这事儿。”
一中来的人少,相比起他们学校两倍的人数,显然占尽下风。
耿殊对他们的矛盾没兴趣,既然这样,干脆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在外面和别的学校约架可是有辱校格。”耿殊最后看了一眼球场,嘱咐蓝芷歆,“要是他们真打起来了你注意安全,看戏归看戏,别被牵扯进去了。”
实验中学的算有点脑子,脱了校服装成社会人,乍一看一中的那群倒像是单方面被纠缠的。
耿殊摇着头,和林优一起离开。
按照原本的计划,她应该要去林优家吸猫。
车子开了二十来分钟,停在一栋洋气的小别墅。
耿殊进门就开始嘬:“嘬嘬嘬,美美大王快来我这儿。”
窝在小沙发上的英短猫轻轻晃了晃尾巴,慵懒地喵了一声,并没有起身迎接她的意思。
耿殊走到它面前,蹲下,撸了一把它的脑袋。
美美舒服地呼噜起来,惬意享受着顺毛。
美美,顾名思义,它是一只漂亮的金渐层。这是林优小学五年级时在宠物店相中的,林母买下当做了她十岁的生日礼物。
美美是一只母猫,有一双碧绿色的眼睛。毛发顺柔,佣人会定期为她洗澡,因此美美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栀子花香。它喜欢窝在自己的专属小沙发上,尾巴随意扫着,眯着眼晒太阳。
这种猫比较佛系,不过分黏人,但受到抚摸时也会撒娇地蹭蹭主人的手心,简单几个动作把人迷得神魂颠倒。
“是哪只小猫这么可爱啊?”耿殊把猫抱到自己腿上,美美没有挣扎,任由她的动作。
林优给厨房交代了几句,坐到耿殊旁边,腾出手撸猫。
“我让人把睡衣洗过了,你现在洗澡还是吃完饭去洗?”
“吃完饭吧,我已经被美美迷得挪不动脚了。”耿殊满足地感受指尖的温暖和柔软,疲惫一扫而空,发出喟叹。
她之前也想过在家养猫,雇人专门养着,自己每天放学后抱着吸就行。但很可惜,耿荣对猫毛过敏,这个想法不了了之。
揉着小家伙的脑袋,耿殊又掏出手机,一连拍下了美美不同角度的照片。
“它又胖了。”趁着耿殊看照片的空隙,美美爬到林优腿上,沉甸甸的分量让林优不禁蹙起眉。
“小贪吃猫。”耿殊摸着它的脊背,笑道。
“我明天得带它去做个身体检查,吃多了对它不是好事。”林优说。
美美蜷缩在主人腿间,用尾巴拍打林优的手。它听不懂两位小主人在说什么,自顾自地舔起毛来。
耿殊举起摄像头,对准两人来了一张。
晚上八点半,用餐结束。佣人带着美美在院子里散步,耿殊和林优坐在秋千上看了一会儿,外面吹着冷风,带着丝丝凉意。
没多久,林优先去洗澡。耿殊也回了房间,抽空回复微信消息。
手指停在单呈青的头像框上,耿殊想起来他也养了一只猫,于是给他发了几张美美的照片。
过了半分钟,对方缓缓回了个问号。
【单呈青】:?
【耿殊】:给你看看我们家的猫,可爱吧?
【耿殊】:看你头像,你也养猫吗?让我看看呗
在家的单呈青看向浴室内正在挣扎的家猫。
……
单呈青没第一时间回,耿殊也不急,放下手机看向床头柜的相框。在林优家院子拍的,两人穿着休闲服,美美蹭着林优腿裤。
貌似是初中的照片,耿殊回忆了下,那会儿美美还是小小的一只。
两人的合照不少,耿殊记得林优有一个大的相册,就是不知道放哪了。
她刚想去书架找找,新的消息弹出来。
一张照片,暹罗猫精神抖擞,玻璃般的蓝眼睛格外迷人,脖子上还系着浅色丝巾。它趴在地上用爪子扒拉着小球,模样呆萌。
【耿殊】:哇,它叫什么名字啊?
【单呈青】:单子澍。
【耿殊】:还有名有姓的。
耿殊轻笑,忽略了美美全名林美美的事实。
【单呈青】:打错字了。单字,澍。
【耿殊】:我还是觉得单子澍好听。
【单呈青】:你这么叫它不会理你的。
【耿殊】:是吗?你让我叫叫呢?
下一秒,对方直接拨通视频通话。耿殊还愣怔了半秒,随后点击接通,嘴角扬起笑。
单子澍还在和小球做斗争,又是咬又是用手拍的。
耿殊换了个坐姿,凑近镜头,唤道:“单子澍。”
单子澍停下嘴里的动作,看向镜头。
“单子澍?”担心它没反应过来,耿殊又重复了一遍。
“喵——”这下小猫听懂了,丢下小球朝屏幕跑近。它动作敏捷,踩着单呈青的腿往上爬,单呈青后仰,腾出右手拎着它的脖子,好让它别那么闹腾。
“喵,喵喵喵……”单子澍凑近摄像头,遮挡了所有视线,只隐约露出一团黑的,还有一晃一晃的胡须。
耿殊憋笑,不是说不会理她吗?这算不算被自家毛孩子打脸?
镜头重新恢复光线,单子澍被主人按在腿上,教训:“哪天被人拐了都不知道。”
小猫听不懂,一个劲儿的用头蹭他。
它还在喵呜喵呜地叫,时不时舔舐自己的毛发。耿殊乐了半天,缓缓开口:“这猫可比主人灵性多了。”
单子澍听见声音又要往上扑,猫爪扒着单呈青的上衣,嘴里不停叫唤,见它过于激动,单呈青干脆挂断了视频。
耿殊笑得不行,点开右上角重新编辑备注:单呈青(被猫打脸版)。
等耿殊洗完澡,林优已经钻进被窝了。
吹完头发,耿殊也爬上床,半躺到她旁边。
这张床很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她和林优小时候就喜欢挤在一起,张大了依旧是这样。很早林母就为她专门备了一间房,在林优旁边,布局和林优的大差不差。但耿殊大多时候是和林优一起睡的,两人同吃同住习惯了。
见她上床,林优把床头柜的温水递给她。
“看电影吗?”林优问。
“好啊。”耿殊抿了口温水,和她一起翻找感兴趣的影片。
最后找了部喜剧片。
耿殊把灯关了,只留一盏床头的。
投影仪慢慢显出画面,龙标登场。窗外的夜色渐浓,独留屋内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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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声。
……
黑色星期一。
耿殊精气神还不错,接了杯温水回座位上看书。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了人,大家放下书包各忙各的。
单呈青的到班时间一向固定,耿殊在心里掐着点,下一秒,旁边传来书包落桌的声音。
耿殊小口喝着水,翻页记忆着语文文言文。
七点二十分,早读铃响。
耿殊站起来,捧着书本继续早读。
窗外的天透着点金灿的亮,光束穿透枝叶,落下丁达尔效应。
“单呈青,你家的猫为什么叫澍啊?”背了七八分钟,耿殊切换懒散的站姿,跟旁边人扯皮。
“雨天遇见的。”单呈青眼皮都没抬,淡声道。
澍,时雨,恩泽。
耿殊还等着后文,但单呈青不是喜欢讲故事的人,对自己的事也一样。话就开了这么个头,然后哑了声。
“不会是猫救人的传奇故事吧?”耿殊说笑。
她想起前天的视频,小猫被照顾的挺好的,干干净净,撒泼打滚。主人还替它系上一条漂亮的丝巾,虽然据单呈青本人说是因为单子澍老咬那条丝巾,系脖子上才安分。
一条五千八的丝巾,说咬就咬,这小猫也是被溺爱地没边,跟林美美有得一拼。
“差不多。”单呈青说。
“你详细说说呗?单子澍怎么救的你?”耿殊很有兴趣,追问道。
“……”单呈青没有想说的意思,自顾自低头看书。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董丽的,她在课堂上宣布了下次月考的时间,同时又说:“十一月中有咱们学校六十八周年校庆,到时候有个优秀学生讲话环节。年级的意思是文科理科各出一个。”
她看了眼耿殊的方向:“文科的年级第一是位女生,理科的也是。所以我想,咱们班出位男同学会比较平衡,一男一女嘛。”
耿殊摩挲着手中的橡皮擦,朝讲台上笑了一下。
似乎是在嘲笑她这个提议的荒谬。
董丽无视她,继续说:“我看了一下上次的年级排名,年级前十里唯一的男生是孙昊。”
底下已经有不少议论声了。
董丽轻咳了一下,想拍板把事儿定下。
“老师。”耿殊高高举起手,“都说了是优秀学生,就别让别人鸠占鹊巢了。”
“人家文科班都找的年级第一,咱们找个年级第八算什么?”
“算我们理科班没实力?”
“之前的优秀学生代表一直是耿殊,为什么偏偏这次要换人?”林优掀着眼皮看去,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董丽,等待着她的答复。
董丽撑住表情,解释:“我没有要换掉耿殊的意思,只是第二次月考在校庆之前,所以我想,咱们按第二次的年级成绩选发言人。”
他们是理科小班,不出意外年级第一只会在这儿,只是谁和谁谁谁的区别。
董丽挽尊的话很牵强,耿殊也没打嘴炮,反倒说:“还是董老师考虑得周到,毕竟人外有人嘛。”
前排的武百灵坐不住了,压制住想上扬的嘴角。
孙昊朝后面看了她一眼,神色晦暗。
顺着台阶下,董丽点点头,目光扫过台下的学生,最后停在单呈青身上。
她看过单呈青转校之前的成绩,要非说有谁能和耿殊拼一拼,那就是他了。
“好,就这样吧,我们先上课。”
9. 和好讯号
“她又在针对你了。”大课间,林优站在走廊,和一旁的耿殊闲聊。
耿殊无所谓地耸肩:“看成绩呗。”
没什么好担心的,就算她当天突然发烧晕得脑子一团浆糊,后面还有个武百灵呢。
正聊着,武百灵从她面前经过,还是扎着两个小短辫,神气地昂着头,路过她还要示威地冷哼一声。
有点好笑,耿殊忍住,扬了扬手里的小零食:“百灵宝贝,巧克力棒吃不吃?”
“你不许这么叫——”话及时刹住,武百灵垂涎地看了眼那盒百醇,忸怩道,“谁要吃你的东西了?”
耿殊嘴里叼着半截,她知道武百灵的性格,直接把剩下的半盒塞进她手里。
“请你吃,祝你下次月考考过我。”
“那多不好意——我当然会考过你了!”
武百灵有点气,揣着半盒百醇就走了,步子迈得挺大。
耿殊笑得瘫在林优肩膀上,林优无奈:“你又逗她。”
办公室内。
董丽看着桌上的档案表,满意地点头,冲旁边站着的单呈青说:“你的成绩很拔尖,下次月考有机会进年级前五。”
顿了一下,她委婉道:“当然,我希望你的成绩不止第五。你知道我们班男生少,要是能多几个进年级前几的男生,那大家的学习积极性是有很大提升的。”
单呈青沉默地听着。
说了一大堆,傻子都知道她的言外之意。
思想工作做完,董丽又说:“孙昊的成绩也还不错,但有一些地方还有上升空间,如果平时你能多帮衬一下他的学习,那是最好不过的。”
单呈青垂着眸,淡然的样子看不出情绪起伏。
董丽还等着,似乎想从他嘴里听到答应的话。
“抱歉老师。”单呈青正视着她,“我帮不了他,比起同学间的相互辅助,我建议他去找个家教。”
他平淡的语气让董丽愣了足足半分钟,单呈青说话时一般没什么表情,冷着一张脸。董丽显然不太了解他,误以为他和孙昊有什么矛盾。
“你们闹矛盾了吗?男生之间有摩擦是正常的,好好说就能解决。”
“我们不熟。”单呈青说,“他太蠢了。”
董丽怀疑自己听错了,微微张大嘴:“你……你说什么?”
“我说他太蠢了,没有辅导的必要。”
直到单呈青离开办公室,董丽都还没缓过来。她原以为单呈青是个谦和低调的好学生,但就刚才看来,他其实没那么安分,偶尔冒出刺头,戳得人不知道怎么接话。
接下来的几周,五班的学习积极性直线上升。
临时抱佛脚也好,按部就班复习也罢,大家都在努力。课桌上堆叠的资料越来越高,几乎把人埋住。
从化学知识的海洋里上岸,耿殊长舒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会儿。
这会儿是大课间,教室稀稀拉拉缺着人,估计是上厕所或者是去小卖部。
耿殊伸了个懒腰,眼神瞥向旁边的单呈青。他一手压着练习册,另一只手唰唰写着,卡顿住,划掉,最后皱着眉圈出一个数字。
“二分之根号三。”耿殊出声提醒,“你第六个步骤错了。”
单呈青捏着笔重新审视上面的步骤,确实是那步的问题,他换了红笔修改,最后拉出一条线补充步骤。
坐久了屁股疼,耿殊起身,盯着林优的后脑勺看了几秒,她在补觉。耿殊只能一个人去小卖部。
走廊上杵着不少人,大多都搭着栏杆聊天。这是学生为数不多的放松时刻,耿殊连下四楼,路过操场。
打球的学生也多,耿殊还看到了蓝芷歆,她和几个朋友一起打篮球。
大致默了几个人头,耿殊钻进小卖部,买东西,结账,前后花了不到五分钟。
“蓝芷歆。”再次回到操场,她冲叉着腰歇息的蓝芷歆喊了一道。
蓝芷歆惊喜,给朋友们打好招呼便小跑过来。
“哎呀,耿殊。”她笑起来,“有段时间没见到你了,忙什么呢?”
耿殊也笑,把怀里的几瓶果茶递给她:“这不快月考了吗,忙着复习。路过看你们在打球,顺便帮你们带了几瓶水。”
“天降救星啊,正渴着呢。”蓝芷歆没跟她客气,大方地接过,分给球场的朋友们。
“来都来了,一起打球啊。”蓝芷歆闷了口饮料,邀请她。
耿殊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有错题没看完。”
“你们文化生还是太拼了。”蓝芷歆感慨。
两人闲聊了几句,耿殊又回到了教室。
林优刚睡醒,抽出张湿巾擦脸。
“给你带了盒蓝莓。”耿殊放她桌上,勾着板凳坐下。
“你去小卖部了?”林优把纸巾扔进小垃圾袋。
“嗯,坐累了,出去走走。”耿殊说。
林优没说什么,拿着蓝莓去外面清洗。
“喏。”林优刚出教室没多久,耿殊又从兜里掏出包□□糖,苹果味的。
单呈青太阳穴跳了两下,平静下来,沉默片刻道:“……不用了。”
“别客气,分享是良好品德。”
“我不怎么吃糖。”
“那我上次给你的是什么?空气吗?”
“……”
“上次你给我的我没吃。”
“那你现在可以吃了。”
“……”
两人的对话已经到了近乎人机的地步,耿殊很会诡辩,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能圆回去,至于怎么圆的别管。
耿殊:“为什么你会算错数学题?因为你没吃苹果味的□□糖。”
单呈青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精神状态堪忧的病人,几分无语几分忧。
见状耿殊直接撕开包装袋,挤出一颗青色的□□糖,恰好卡在撕开的小口,她凑近了点,想投喂单呈青一颗。
她凑近一分,单呈青便后撤一分,他盯着向他靠近的绿色糖果,表情不佳,睫毛如振翅般惊慌失措地扑簌。
“吱——”一声,他扒着桌子的手滑了一下,上半身没刹住向后仰。耿殊眼疾手快,抓着他的左手把人拽了回来。
玩脱了。
“不吃就不吃,你别这么紧张。”耿殊无奈。
她的手还没松开,单呈青的手臂冰冰凉的,和她暖乎的掌心形成鲜明对比,于是耿殊又发现新大陆:“单呈青,你手怎么这么凉?”
“靠,你还好吧?”
单呈青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抽出自己的手。
“我没事。”他调整好坐姿,把目光放到课本上,“你有点打扰我了。”
他刚才的反应不太正常,耿殊记得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但那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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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里不是淡然,不是痛苦,反倒是一种不明所以的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复杂情感。
也许他之前有什么心理创伤?耿殊懊悔起来,她不该这么没底线地逗他,想明白这些,她向单呈青珍重地道了歉。
等林优回来时,注意到一言不发的耿殊,她嘴里还嚼着□□糖,不过眼神飘离,发呆似的看向窗外走廊。
空气隐隐约约弥漫着诡异的气氛,林优的眼神扫过冷战般的两人,抿了抿唇:“这个蓝莓挺好吃的,你尝尝。”
耿殊有了反应,张大嘴等着她投喂。
林优松了口气,还好,还有吃的欲望就没多大问题。
下午放学,耿殊和林优去食堂吃饭。
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林优主动询问:“怎么了?你跟单呈青。”
“哎,说来话短。”耿殊吞下米饭,撑着脸拨弄碗里的白菜,缓缓开口,“我把人惹毛……也不算毛,怎么形容呢?反正他有点不开心吧,还说我打扰到他了。”
林优知道她逗毛惹祸的习惯,食指在餐桌上点了点,说:“今天是第十四天了。”
按照耿殊的两星期追人法则,她和单呈青是没戏了,该收手时就收手。
“唉——”耿殊咬着筷子,一脸愁,“我还真挺喜欢的。”
林优:“你之前也是这么说的。”
耿殊:“这次真的不一样。”
林优:“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耿殊:“……你怎么什么都记得?”
“因为你说的太多了。”林优淡淡看她一眼,低头吃饭。
“等这次月考结束我再想想吧,反正这段时间我不会去招惹单呈青了。”耿殊吃完最后一口,餐盘干净地能反光,她从铁质餐盘里看见了自己模糊的面容,像扭曲不悦的怪诞小人。
一直到晚修,耿殊和单呈青没再说过一句话。
临近打铃,耿殊百般无聊,从桌肚摸出手机看了眼。
好长一段时间不找她的谢原发了条消息。
【谢原】:明天我生日,你能来吗?
生日?耿殊退出微信点开日历,以前两人还在一起时耿殊会记得,现在散伙了,这种日子也没有在意的必要了,要不是谢原这么一提,她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
林优扭头,想问她放学有没有安排,却看见她低头微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林优压低声音。
“谢原明天生日。”耿殊匆匆抬头,又把视线放回手机,单手打字。
他们俩的事林优向来不过多掺合,任由她回消息,自己则开始收拾起书包。
谢原算是耿殊恋爱生涯中为数不多的意外——分手后意外还留有联系方式。
但这并不代表耿殊对他有旧情复燃的意思,散了就是散了,没必要你拉我扯的。
字打了一半,单呈青重重咳嗽了一声:“老师来了。”
几乎是条件反射,耿殊立马把手机塞回桌肚,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写了一会儿,教室依旧静悄悄的,她警惕地抬头,发现根本没有老师。
耿殊眯起眼看向单呈青,“你玩我”三个字昭然若是。
单呈青面色无异,把书本合上,声音又轻又冷:“刚才在前门探了个头,是年级主任。”
耿殊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心虚的影子。
下课铃响了——
10. 新的月考
耿殊已经做好在月考结束前不和单呈青说一句话的准备,但单呈青意外的提醒恰好打破了这一僵局。于是晚上回家,耿殊抱着手机敲敲打打。
【耿殊】:马上月考了,如果你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还有,今天的事冒犯了,你要是还介意,我可以再跟你道歉。
编辑完消息,她又点开谢原的聊天页面,把另一半消息补全。
【耿殊】:我就不来了,祝你生日快乐。
对面很快有了动静,对方正在输入中不停跳动,大概一分钟后耿殊才收到回信。
【谢原】:嗯。
就一个简单的嗯,难为他纠结这么久。
耿殊把手机放到一边,先去洗了个澡。
洗完澡,吹干头。耿殊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前准备学习,心里始终挂念着刚才的消息,她翻开手机看了眼,单呈青回了。
【单呈青】:不用。
【单呈青】:不是你的问题。
【耿殊】:那就是你的问题——
手比脑子快,消息发出去两秒,耿殊着急忙慌地撤回。
单呈青显然看见了这条消息。
【单呈青】:……
【单呈青】:嗯,我的问题。
【耿殊】:?
她还以为会被对方嘲讽一番,结果……单呈青原来变异了吗?耿殊想过他回怼的答案,想过他无语至极的回答,但偏偏没有料到这种求和低头式的走向。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对面和她聊天的不是单呈青本人。
单呈青没有理会她的疑惑,只说了句:
【单呈青】:考试加油
【单呈青】:晚安。
【耿殊】:??
事情发展到这里逐渐变得诡异。
【耿殊】:等会儿,你不会要报复我吧?
【单呈青】:……
【单呈青】:你以后还是别跟我说话了。
对了,这下对了。这才是她认识的单呈青。熟悉的风格让人安心,耿殊轻松地回了个晚安的表情包,然后埋头苦干。
……
月考那天天色阴暗,乌蒙蒙的云层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
考场外还站着一堆临时抱佛脚的考试,第一场考语文,大家几乎人手拿着本小甘图书,念念有词。
耿殊靠着过道栏杆看天,看样子可能要下午,她没带伞。
林优放完书挤到她身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顺带猜了一下故事默写的选文。
直到广播开始放起熟悉的音乐,考生们才放下手里的书本,陆陆续续排着队准备安检。
武百灵排在耿殊前面,她一改往常的发型,今天扎了一个高辫儿。她头型饱满,这个发型也衬出她不同的风格。
耿殊还在和林优聊天,武百灵一个摇头,发尾扫过耿殊的耳朵。
“呀,换发型了?”耿殊扭头看过来,眼底敛着几分笑。
这是武百灵的小巧思,她一直在思考自己为什么考不过耿殊,思来想去,她觉得是发型的问题。一定是因为她平时总扎两个辫儿,所以才一直卡在万年老二的位置。
武百灵没理她,双手环胸别过脸。
上午九点,语文考试正式开始。
考场是按照他们上次的成绩拍的,耿殊在第一考场。还没到分发答题卡的时间,耿殊无聊地转着笔,撑着脑袋,走神。
“请监考人员分发答题卡和草稿纸。”
电子女音将她拉回现实,耿殊调整好坐姿,填完答题卡上的信息。
考试时间为两个小时半,考完语文耿殊已经饥肠辘辘了,放好笔袋就拉着林优去食堂。
这个点不是平时的放学时间,加之只有高一高二在考试,因此食堂的人流量没那么大。
耿殊满足地大口扒饭,林优则是去其他窗口刷了两杯酸梅汁回来。
“你感觉题的难度怎么样?”
“还好吧,中规中矩。”
耿殊抿了口酸梅汁。
作为母语学科,语文学科不会像数学学科那样,有着十几分和一百几的极端分差。所以耿殊并不担心,倒是挺期待后面的理综。
林优低头夹菜,又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你实用类文本第五题选的什么?”
耿殊嚼东西的速度慢下来,有点不解,林优从不会在考试期间谈论答案,一直都是考一科丢一科,保持良好心态。突然这么一提,倒让人怪异起来。
耿殊看着她,她没多说,眼神轻飘飘看向耿殊身后,耿殊立马心领神会。
“第五题啊……”咬着筷子,她故作回忆,“我选的C,这个能在原文找到答案。”
背后偷听的武百灵身体一抖,夹住的豌豆就这么掉下去,她清楚地记得自己选的D,而这道题恰好是她拿不准的。
“那第十三题呢?古诗文鉴赏那道。”林优继续问。
“十三题啊——”耿殊拉长尾音,武百灵背对着她,完全看不到此刻对方脸上狡诈的狐狸模样,“我选的……”
后面的声音渐低,武百灵听不清,着急之下整个人斜着贴过去,脑后的小辫儿撞到耿殊的后背上。
“……”靠。
人一紧张就会假装自己很忙,比如现在,武百灵埋着脑袋疯狂刨饭,明明盘子都空了,她还是镇定地表演吃空气。
身后没了声,她们走了?
武百灵怀着忐忑转身。
耿殊笑眯眯地看着她,嘴里咬着吸管。
“百灵宝贝?”轻佻的声音戳破了她的心事,武百灵表情崩裂,拨了拨耳边的碎发,尴尬一笑。
“哇,好巧啊,你们也在吃饭。”武百灵拼命找补,“我没有故意跟着你们的意思哦,只是这儿恰好有空位而已。我也没有要听你们讲话的意思,只是这里是公共场合,我想听见点儿什么也是不受控制的哦。”
耿殊没搭腔,一副好笑的表情。
她什么都没说,武百灵就心虚地全盘托出,唉,人果然不能做亏心事。
见她们没有多余的动作,武百灵定了心,收拾餐盘准备离开。但脑海里的那个选项挥之不去,于是站起来两秒,她又坐回去,双手交叉玩着手指,笑嘻嘻的:“那个,耿殊,你语文第十三题选的啥啊?跟我说说呗。”
一杯酸梅汁见底,耿殊晃了晃空杯,挑眉:“考完的就忘了吧,别影响接下来的考试。”
不告诉她才会影响。武百灵已经抓心挠肺了,得不到答案就像全身被虫蚀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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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难受得要死。
“哎呀,我就问问,你就告诉我吧。”武百灵冲她眨眼,表情真挚。
耿殊笑了,为难道:“我的答案也不一定是是正确答案,就不说出来让人糟心了。”
从她嘴里撬不出想要的答案,武百灵泄了气,端着餐盘就要走。
“不过——”话锋一转,耿殊直白道,“我第五题选的D。”
“真的啊?”
“真的。”
武百灵嘴角扬起来,耿殊又说:“我的答案可不一定是正确答案。”
不保真没关系,就算选错了她俩也是一起错。武百灵心里平衡了不少,又恢复那副傲娇的模样,小辫儿一晃一晃的。
等她走远,林优无奈摇头:“你还是给她吃了颗安心丸。”
“开玩笑得有个限度。”耿殊将两人的餐盘叠在一起,“你知道她的性格,不告诉她会一直想,影响下午的考试。”
把餐具放到指定位置,两人离开食堂。
下午考完理综耿殊大大舒了口气,后面的压力少了许多。
考试期间没有晚自习,但理综考完才四点半,他们得等到六点才能走。教室里只留了四十张课桌,没位置的就只好两两挤一张。
耿殊从走廊外顺了张板凳,和林优坐一桌。
明天考英语和理综,基本没什么人复习,大家随意闲聊着,小部分人熬不住,偷摸着用手机搜答案,想知道自己对了哪些。
教室内吵成一锅沸水,嘈杂,喧闹。
耿殊托腮,盯着斜对面写字的单呈青。
由于转校的缘故,他被分配到了最后一间考场,两人隔着五层楼的距离,一整天都没能说上一句话。
单呈青坐姿很端正,头和课桌保持适当的距离,腰杆直挺。他的头发看起来细软,也不不遮掩,沉浸学习时没有表情,嘴角绷成一条线。
和班上那群疯闹的男生不一样,单呈青是安静的,理性的。托他常年蜗居教室的福,晒得少,皮肤自然而然比一般的男生白皙,整个人干干净净的。
“你这次有把握吗?”耿殊还在欣赏单呈青的眼睛,林优突然问。
“什么把握?”
“年级第一。”
耿殊笑着低头,又散漫地掀起眼皮,不急不慢道:“讲真的,我又不是神,有不会解的题,看不明白的英文单词,背不下去的方程式和文言文。”
“如果年级第一带给我的不是荣耀而是负担的话,那这个光环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她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只要她下降就会有风吹草动,流言四起,说什么“她之前是不是作弊了啊?”“你这次是不是粗心了?”,然后老师家长同学大批安抚。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我们学习的不在于无懈可击的答案,而是汲取知识的过程中,对世界不同的视角。”耿殊说,“我知道你是因为校庆的事儿担心我,但我在意的只有偏见。”
“董老师说的那些话我们班女生也挺不乐意的,你没发现吗?大家一直都在攒劲儿,想着争一口气。”
“所以就算我没考第一,也会有她们。”
耿殊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心:“女孩子嘛,总是更争气的。”
11. 我这样的。
月考成绩出的很快,一天就批完了。
高二楼下面有四块看板,三块用来公示月考成绩,一块用来张贴优秀学生。
现在看板面前围满了人,哀叹的,惊喜的,失望的。
耿殊没挤进去,站在外围候着。
“我去,我又下降了两名。”
“不是吧,我英语就差三分及格!”
“六百六十六,物理满分是人吗?怎么考的?”
前面的人意犹未尽,不愿让出位置,后面的人只好连蹦带跳的,稍稍能够瞥见前面的排名。
蓝芷歆个高,加上教室在一楼的优势,看板张贴完就围了进来。她一目十行扫完自己的成绩,下意识看向顶端,随后毫不意外地笑了,挤出人群。
“帮你看了,还是第一,总分六百九十八。”蓝芷歆拍了拍耿殊的肩。
“谢了。”耿殊嘴角噙着笑,没有太大的惊喜。
林优从办公室下来的,知道看板前人多,特意去办公室看了成绩。
林优:“你第一,六百九十八。”
耿殊:“蓝芷歆跟我说了。”
“你呢?”耿殊问。
“第四,六百七十二。”林优说完迟疑了一下,缓缓道,“第二还是武百灵。”
“她估计得气死。”耿殊放松下来,双手插进校服外套的口袋。
林优:“单呈青第九。孙昊第十一名,徐争秋第十,压了他零点五。”
年级前十林优重点看了一遍,捡了耿殊感兴趣的讲。
耿殊笑出颤音,徐争秋这个零点五就压得很妙,哪怕是她自己遇到半夜都得突然坐起来问一句:“凭什么”的程度。可想而知孙昊此刻的表情有多难看,可以是十分,二十分,但偏偏不能是这毫米之差的零点五。
徐争秋大概是无意的,只能说这个巧合太痛快了。
上午最后一节是董丽的,她拿着一沓成绩条进来,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发出哒哒哒的脆响。凭心而论,他们班的成绩依旧稳定,但极个别学生,尤其是她看好的学生,考得不尽人意。
站上讲台,董丽先是环顾了一圈底下的学生,目光停在单呈青身上,她眼神藏着淡淡的可惜。视线再往右偏,耿殊挽起袖子,双手环胸后仰着,姿态散漫。
两人目光相汇,耿殊心情颇好地冲她挥手。董丽抓紧腰间的麦克风,心情复杂。
“我先把成绩条发了。”董丽叹了口气,念出那个几乎毫无悬念的名字,“第一名……耿殊。”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耿殊走上前,接过。
董丽没心情说什么鸡汤,甚至都没给她一个眼神,匆匆念下一个名字:“第二名,武百灵。”
桌子刺啦一声,武百灵不是很乐意地站起来,路过耿殊,她愤恨地瞪了一眼,眼里全然写着不服气三个字。耿殊自动忽略,反倒故意扬了扬手中的成绩条。
武百灵更气了,一回座位就把成绩条夹进笔记本,多看一眼都难受。
前排的徐争秋好心祝贺:“恭喜啊武百灵,你还是第二。”
“我知道我是第二!你第几名啊,在我这儿找什么存在感?”武百灵磨着牙,推了他一把,“不许把背靠在我桌子边上!”
徐争秋有点无措,他好像说错话了。
武百灵没理会他,把各科答题卡翻出来,将自己不因失误丢的分加上去,零零散散加了二十几分成功反超耿殊,她心里好受了一点,打开笔记本准备面对现实。
不料徐争秋又补了一句:“你和耿殊就差了十分,下次一定能超过她的。”
武百灵:“……再多嘴我就揍你。”
成绩条发完,董丽准备上课。
一只手高高地举起,林优大声道:“老师,校庆优秀学生演讲人还是耿殊吧?”
旧事重提,又刺了董丽一道,她撑着讲台维持表情,淡定道:“当然是耿殊。”
“除了学生以外,还有学生的家长代表,耿殊,你回去记得和家长沟通一下。”
耿殊在草稿本上打了个大大的勾,笑得乖巧:“好啊。”
处理完这些课堂才正式步入正轨,董丽跳着讲了一些月考题。答对的题耿殊没听,把卷翻了个面去看倒数第二道大题。
自己琢磨着忘了时间,再次抬头,这节课仅剩五分钟了。
董丽在讲一道大题,看样子才开了个头,一会儿估计要拖堂。
耿殊撕了张便签,写完折成小块儿,戳了戳林优。
“我不想去食堂了,点个外卖?”
“我都行。”
“吃花甲米线还是鸡公煲?”
看着被红笔圈出来的鸡公煲,耿殊了然,借着桌洞的掩护开始点外卖。
不需要过多操作,找到之前的购买记录再来一单就行。下完单没多久,放学铃响,董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继续板书下一个步骤。
拖堂的班不止他们一个,所以当大家冲出教室时,还能和隔壁的难姐难妹一起赛跑,为了吃的大家卯足劲儿,飞毛腿就没歇过。
中午的用餐时间比较宽裕,耿殊不着急,悠哉地等待。
“你不去吃饭吗?”看着一旁纹丝不动的单呈青,耿殊多问了一嘴。
单呈青收拾好桌面,留出空位,淡淡道:“家里人送饭。”
难怪没在食堂见过单呈青,原来是家食啊。
等了快半个小时,耿殊收到消息下楼取餐。学校正门是肯定不允许外卖进校园的,但侧门有块儿铁栏围成的墙,墙和铁栏间有条缝,还挺大的,普通塑料盒刚好能塞进来。
耿殊拿完外卖回来,林优洗了点草莓当做饭后水果。
鸡公煲热气腾腾,浓郁的肉香令人垂涎,土豆粉,鱼丸,毛血旺,配菜和主菜完美融合。耿殊将书暂时移到窗台,垫了张报纸当桌布。
单呈青也在吃饭,他的菜就单调许多了,西兰花,煎蛋,豆腐,外加一格白花花的米饭。
给高中生吃这么索然无味的小分量午餐简直就是虐待。耿殊怜惜地盯着他的饭盒,暗想,这真的吃的饱吗?平时也没见单呈青吃什么零食。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单呈青递给她一个“怎么了”的眼神。
耿殊咬着筷子,犹豫再三,还是问出那句:“单呈青,你真的吃得饱吗?”
面对她诚心的发问,单呈青没有多说,反手从脚边的口袋拿出第二个饭盒。
得,是她多虑了。
正继续吃着饭,走廊外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窗户边。
是一张的陌生的脸。
女生面容姣好,眉眼勾人。好像涂了点口红,粉唇娇艳欲滴,莫名让人升起几分保护欲。她随意拨动头发,耿殊似乎闻到了淡淡的玫瑰花香。
“同学。”她别过耳边滑落的发丝,甜甜道,“请问单呈青在吗?”
耿殊弓起背,露出被她挡住的单呈青。
单呈青也是一愣,放下筷子看着女生。
女生不太好意思,低头忸怩一番,鼓起勇气拿出一封情书——带有红色爱心贴纸的粉色信封,信纸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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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染了少女的香气。
耿殊还在看好戏,丝毫没有意识到面前这人是来和单呈青告白的。
“单呈青,请收下我的情书。”说出这句话着实耗尽了女生不少的勇气,她半耷拉着眼皮观察单呈青的脸色,情书双手捏着放在胸口,等待着对方的答案。
沉默。
气氛很沉默。耿殊不敢动,生怕打扰这份安静,她冲林优眨了眨眼,两人用眼神飞快地交流着。
“第一个当面告白的,勇气可嘉。”
“你呢?放弃了还是?”
“不太想放弃,你知道的,我对长得好看的人没有抵抗力,谈不到心痒痒啊。”
林优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耿殊笑眯眯双手合十做拜托状,林优几乎能猜到她想说的话——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不只是女生,耿殊也在等单呈青的回答。
“我不认识你。”冷静笃定的声音擦过耳畔,耿殊忍不住蹭了蹭耳朵。
这就是单呈青的答案。
女生泄气地歪了歪头,两指夹着信封的一角,直接甩过去。
“没关系,我们现在认识了,我叫江妤,高二七班的。”
女生说完潇洒转身,大步流星,几乎是一路小跑。耿殊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盲区,猜测她大概是尴尬逃离。毕竟那封情书不偏不倚地落进了单呈青的饭盒,独留被告白的人盯着饭盒大眼瞪无眼。
不知道女生以后还会不会来。
耿殊得空直起腰杆,收拾好见底的塑料饭盒。单呈青还盯着那封情书,表情凝重,在捞起情书和销毁情书间,他选择了连带着饭盒一起销毁。
耿殊亲眼看见他合上盖子,把饭盒毫不留情地扔进垃圾桶。
有点绝情。
处理完,他像个没事人一样收拾好课桌,拿出书,开始学习。
林优把桌子擦干净,坐回原位。耿殊瞥了单呈青一眼,他向来对这些没什么太大反应,耿殊开始发呆,边走神边玩着校服外套的拉链。
大脑放空,她无意识的咕哝起:“怪高冷的。”
“你说什么?”
单呈青听见了这句话,冷不伶仃地看过来。
看吧,她说的没错。耿殊没皮没脸的笑着:“我说你真好看。”
单呈青的睫毛很长,眨起来很漂亮。耿殊没事就喜欢盯着他看,像鉴赏艺术品一样。不过被欣赏的本人偶尔会烦,会一本正经偏头,声音冷冽的叫她:“耿殊。”
多的不用说,光是他念自己名字的语气耿殊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现在也是,单呈青不喜欢她这么肤浅的调戏。
“单呈青,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这句话不知怎的,似乎刺激到了他,单呈青停下写字的动作,眼神变得深邃。
什么样?
“无意义的退让不是包容,是丧失。”
耿殊轻笑,单呈青想说的很简单,让她别白费心思去“装饰”自己,更不需要去改变什么。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各花各有各花香,总有人欣赏。
“放心吧,我就随口问问。”耿殊说,“我不会成为你眼中的模板,耿殊就是耿殊,有人欣赏有人嫌。”
单呈青没再多说,继续学习。
耿殊凑近了点,神神秘秘:“单呈青,你猜猜我喜欢什么样子?”
“我这样的。”单呈青说。
耿殊惊了一下,旋即笑开花,他原来知道啊,那还摆这么高的谱?
“但是我不愿意。”
“……”
12. 少女情书
单呈青只想跟她当同学,但耿殊不想。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剩下半节课的自由活动时间,耿殊挂在引体向上架子上,惆怅地做了五个。
“怎么?忧郁了?”林优双手环胸,站在旁边看着她。
“唉。”耿殊松手,稳稳落地,“单呈青太冷淡了,我每天课间和他聊,回家抽空微信上和他聊,聊来聊去也没个进展,他就只会回“嗯”“哦”,最多烦了再叫我个名。”
林优觉得好笑:“知心陪聊。”
“聊不动也撩不动。”耿殊插兜,朝对面看去。
单呈青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看他们打球,拒人千里,如树清风。
“那就换一个。”林优说。
“暂时换不了,长得太让我喜欢了。”耿殊准备再死磕一段时间。
其实不只是脸,还有他身上独特的气质。怎么形容呢?理性,清冷,干净?总之不是那群整日在球场疯跑一身汗臭烘烘的刻薄男能比上的。
她想起夏夜晚霞的微风,潮湿雨季初露的一点儿阳光,单呈青带给她的感觉大概是这样。
见她睹物思人的样子,林优也没多说什么,目光扫过对面树下的人,从上到下,她总觉得单呈青给她的感觉很奇怪,但一时也说不上是哪的怪异。
耿殊正犹豫要不要上去搭话,有人先她一步,坐到了单呈青旁边。
是江妤,之前给单呈青飞情书的女生。
江妤坐下不到两秒,单呈青跟触发了某个开关一样,咻地站起来,远离石桌。
江妤:“?”她是洪水猛兽吗?
江妤咬着下唇,忍住骂爹的冲动,凑到他身边甜甜一笑:“单呈青,好巧啊。”
体育课集合的时候她就看见他了,解散后立马飞奔到他身边,江妤酝酿了好久,脑子里闪过各种各样打招呼的话术,最后选择这么一句老土又客套的。
单呈青没有理人的意思,反倒朝旁边挪了两步。
“……”江妤轻呵一声,不死心地往上凑,“那什么,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呗,你喜欢用□□还是微信?电话号码也行,你说我记着。”
单呈青睨了她一眼,开口:“你脚下有东西。”
江妤低头,果然右脚不小心踩到了零食袋子,她刚才走过来有点急,没太注意。扔垃圾的人也没素质,江妤在心里吐槽一番,用纸包住两根手指,夹起纸袋的一角:“真的太没素质了。”
她转身去找垃圾桶,心里盘算着自己已经树立了高素质的形象,但也就是她扔完垃圾的功夫,再回头,单呈青走了。
江妤无语地笑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耿殊亲眼看见单呈青拐进了男厕。
而江妤表情不太好的样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你看,单呈青就是那样,对人爱搭不理的。”看完这一切,耿殊不由得评价。
“这么一看,他好歹愿意听你说两句。”林优说。
“你以为他是自愿的吗?”耿殊假笑,“他是烦得不行了敷衍我两句让我闭嘴。”
也就耿殊心态好。
……
接下来的日子江妤出现的频率明显高了,大课间“不经意”路过他们班,放学“偶遇”回家的单呈青,时不时再带个早餐关心单呈青的身体。
讲真的,她追人的套路跟耿殊很像,有那么一瞬间耿殊幻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面对这一切,单呈青拒绝无果。江妤的攻势太猛了,誓不罢休的恒心,单呈青没辙,干脆躲着。大课间见不着人,江妤无聊地靠在窗边,和耿殊聊起来。
“单呈青又去哪了?这么不想见我?”江妤玩着手指甲,不满道。
“可能在厕所躲着吧。”耿殊习惯了她每天准时出现在窗口,大方地分享给她一袋曲奇饼干,“这个好吃,抹茶味的。”
江妤不客气地接过,道谢。
“话说你也喜欢单呈青吧?那咱俩也算得上是竞争关系,你还每天和我聊天。”咬了一口饼干,江妤笑道。
“这两件事冲突吗?”耿殊挑眉,嘴角带着抹淡淡的笑,“单呈青又不是我的所有物,咱俩充其量也是和平竞争,谁先追上看缘分咯。”
江妤更乐了,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
耿殊没有阻碍她对单呈青做的任何一件事,哪怕是送礼物,耿殊都能当个传递人帮她送给单呈青,虽然那些东西最后又回到了她手上。
“耿殊,你可比单呈青有意思多了。”江妤说。
耿殊夸两句就飘,两人一直聊到上课铃响,江妤临走前还留下了自己的号码,说什么也要加上耿殊的联系方式。
交谈甚欢,相见恨晚。
单呈青回到座位,目光幽幽,欲言又止。
耿殊:“你看见了?”
单呈青:“你是指你们两位聊得尽兴,你还把零食堆放在我桌上这件事?”
耿殊:“哎呀,我桌子放不下了,你不要这么小气,我分你一点咯。”
单呈青:“不用了。”
“下次不准放辣条。”他又补充,“没说其他可以的意思。”
单呈青小气鬼。
耿殊暗自对着他指指点点,趁着老师还没来摸出手机更改备注:单呈青(让耿殊不开心版)
……
校庆那天热闹非凡,大礼堂挤满了人。
耿殊是前一天晚上告诉耿荣这事儿的。耿荣当即就发了狂:“你不早说,这个借口能让我请整整两天假!”
“我们校庆也就才半天。”耿殊靠在门口,看她在床上打滚。
耿荣撒泼好一番,从床头滚到床尾,有气无力道:“稿子不用我写吧?”
“我替你写好了,站上去念一遍就行。”耿殊说。
耿荣稍稍松了口气,她最讨厌写稿子了。
耿殊替她摆好乱踢的拖鞋,嘱咐了一番:“下午是家长会,你上午演讲完可以先回家,两点半之前到就行。”
耿荣来了兴趣,当即给自己放了两天假。
耿殊无奈扶额。
“刚才在下面看见伯母了,她精神还是这么好。”后台,林优帮她重新扎了一遍高马尾,笑道。
“给自己放了两天假,可不高兴么?”耿殊也笑,对耿荣女士偷小懒的把戏见怪不怪。
林优帮她扎完头发就走了,外面还在分配位置,后台学生会的人检查着音响。耿殊把耿荣带来后台,让她先坐一会儿。
“我刚才看见你们班班牌了。”耿荣闲聊。
耿殊还在过稿子,闻言掀了掀眼皮:“怎么?”
“举班牌那小伙挺帅的啊。”
“举班牌的是我们班长,女生,哪来的小伙?”
“也不是举,就保管的,我看他抱着班牌坐那儿,小伙子眉清目秀的,之前好像没见过这人?”
耿荣没见过的?
“单呈青?”耿殊顺着她旁边的位置坐下,“这学期新转来的,坐我旁边。”
“姓单?”生意人的敏锐让耿荣首先注意到他的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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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思考一番,她半疑,“他妈妈是不是叫单霖?”
“那我不知道。”耿殊轻笑,“您搁这儿查户口呢?”
耿殊一般不怎么了解对方的背景,要不是上次的送别宴,她也不会想到单呈青家境殷实,算是丽都有头有脸的人物。
八卦之人人皆有之,等待的空隙无聊,耿荣自然而然聊起这些话题:“我看着像,单霖也确实有个儿子来着,年纪跟你差不多。”
耿殊一时还没想起单霖是谁。默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就是那个之前经常来家里打牌的阿姨?”
“对啊。”耿荣翘起二郎腿,“你幼儿园那会儿还缠着人家给你买糖。”
“是吗?”耿殊戳了戳脑袋,“怎么没印象了?”
“年纪小能记住什么事儿?”耿荣笑她的天真,而后又感慨,“我们两家也就那段时间交往频繁,和你爸离婚之后没怎么见过了。”
主要还是生意上的往来,耿荣离婚后独立做起了公司,产品线和之前大为不同。单霖帮过她一把,但也仅此,后面几乎没什么交际了。
不过也巧,单霖公司前不久转型,渗透的业务和耿荣公司有交,两人这才又开始联络。喝茶闲谈,话题从工作到家人,免不了谈起自家的小孩儿。
耿荣看过单呈青的照片,挺俊一小伙,干干净净的。
单霖却叹,说孩子大了总藏事儿什么的。说得从来不怎么过问的孩子的耿荣心虚了一番,她是散养式,育儿理念和单霖相反。
听到这里,耿殊觉得玄乎:“我和单呈青之前不会认识吧?”
“那倒没有。”耿荣直起腰,淡定道,“人家幼儿园念的私立,你是公办的。”
耿殊:“……”
主持人念到下一个环节了,耿殊没有过多吐槽的时间,整理好衣领上台。
面对台下上千双眼睛,耿殊淡定从容,谦和地站上演讲台。
也许是刚才提到多了,开口前耿殊下意识往单呈青的方向看了眼,他还保持着鼓掌的姿势,脸色冷淡,睫毛轻颤。
……
最后一个流程是颁奖。
耿荣演讲完就溜了,准备吃完大餐再回来,她本来准备带着耿殊林优一起,但耿殊拒绝了。
校长一个个念名,台上很快站满几十号人。
武百灵站在耿殊旁边,脊背直挺,脑袋高仰,整个人傲得不行。见自己边上是耿殊,她还扭头哼了声,随即目视前方。
耿殊贴过来,小声说:“我跟你换个位置好不好?”
武百灵警惕地瞪着她:“你想干嘛?”
“不想干嘛,就单纯想跟你换个位置。”
“不行,我不换。”
武百灵又哼一声,不去看她。
耿殊眼珠子一转,又说:“我这个位置是C位,显眼,打光也好,到时候拍出来肯定特别好看。”
武百灵狐疑地听着。
“到时候这张照片要张贴在展板的,大家来来往往,一眼看见的是哪?中心嘛。”
武百灵心动了,却还是故作一番:“这么好的位置你舍得让给我?”
“我们百灵宝贝值得嘛。”耿殊拉着她的衣角,轻轻晃了晃。
武百灵翘嘴,第一次没有因为耿殊对她的称呼炸毛,反而一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帮帮你的样子。
“行吧。”两人交换了位置。
耿殊顺利站在单呈青前面。
摄像师举着相机指挥,随着闪光灯一晃而过,照片定格。
13. 交换座位
下午,耿殊去校门口接耿荣。
家长们陆陆续续落座,耿荣把买的零食塞进耿殊桌肚,比了个手势示意东西在这儿。
窗外的耿殊点点头,表示收到。
“林阿姨没来啊?”看着林优的座位是林爸,耿殊问了句。
“她想来的,但今天要去谈业务,实在走不掉。”林优看过去,林爸朝她小幅度挥手。
林爸是林家的赘婿,主业是一名画家,不需要常年在外,唯一忙的就是养女儿和画展。
而林家主攻奢侈品产业,衣服包包,鞋子项链,都有独家品牌。
耿殊点头表示理解。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家长会正式开始,单呈青的位置上还是空的。
学生们都挤在走廊,随意聊着天。人太多,耿殊找了好久才找到单呈青,他抱着书看,丝毫不在意喧闹的人群。
有人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抱紧书踉跄着,耿殊扶了他一把。
“谢谢。”稳住身体,单呈青疏离道谢。
耿殊从兜里掏出颗薄荷糖,递给他。
单呈青没接,和她对视,两人僵持不下。
“为什么?”单呈青微微蹙眉,似乎在说困惑多年的不解,“为什么偏偏喜欢我?”
放在平时耿殊肯定张口就来,但现在这种情况不太适合谈情说爱,她撕开薄荷糖含在自己嘴里。
有小风轻抚,几缕发丝乱晃,擦过脸庞,痒痒的。耿殊品了会儿嘴里的糖,说:“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单呈青笑了,耿殊意外,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单呈青笑,短暂又淡然。他并没有多开心,这抹笑反而更多是嘲讽,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到头来都是见色起意。
“单呈青,你笑起来真好看。”耿殊又说。
单呈青捏紧衣角,情绪敛进眼眸,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好看,又是好看。
她只喜欢好看的,一直都是。
要是没有这张脸,她根本就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他还有什么理由安慰自己?
“那你去把全世界好看的人都喜欢一遍吧。”单呈青丢下这句,转身扎进人群。
耿殊不知道他怎么就生气了,简直毫无预兆。难道是因为她刚才的话,这年头夸人好看也有错?耿殊纳闷不已。
家长会结束,一些家长排着队询问班主任自家孩子的学习状况。
孙昊被孙爸拉到一边,他朝后排看了一眼,说:“最后一排靠窗那个位置的同学,她跟你关系怎么样?”
“什么?”孙昊不明所以,也朝后面看了一眼,耿荣正准备起身离开。
“我们不熟。”知道是耿殊的位置,孙昊如实回答。
“以前不熟也就算了,以后你得跟她熟起来?”
“为什么啊?”
孙爸恨铁不成钢,他之前从不参加家长会,一是自己忙,二是孙昊没什么进步,他去了也丢脸。要不是孙昊这次跌出年级前十,他才懒得跑学校一趟。
不过这一趟收获不少。
“她妈妈是耿荣,耿氏集团的老板。”孙爸说,“你跟那个同学打好关系,让她在她妈妈耳边说两句好的,咱们家生意也好做。”
孙昊握紧了拳,不可置信。耿殊还有这样的身份?她平时太散漫了,跟个二流子一样,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更关键的一点,他和耿殊早就结下了梁子,要他去跟她打好关系,痴人说梦。
孙爸没注意儿子的异样,心里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你那个同学男生女生?”
“女生。”
“那就更好了。”孙爸喜上眉梢,“这个年纪的小女生春心萌动,你也不差,平时多和她聊聊送点礼物什么的,哄着点。”
孙昊表情崩裂,他哄耿殊?就是让她和耿殊多说两句都像在吃苍蝇。
孙爸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大男人别那么矫情,她背后有耿氏,你把那个女同学搞到手,以后耿氏还不是你的囊中之物,到时候想怎么样怎么样。”
孙爸不是没想过搞定耿荣,奈何这女人精明又清醒。说什么女人也有自己的事业,笑话,哪个女人结婚后不是回归家庭,女人的事业在家里,男人的事业才在生意场。
“听懂没?”见孙昊没反应,孙爸不耐地蹙眉,加重语气。
孙昊压下心里的烦躁,闷闷地应下。
耿殊要是那种三言两句就能哄骗的女生他还至于跟她僵到现在?孙昊咬着唇,暗暗想。
……
耿殊和单呈青又冷战了。严格来说,是单呈青又单方面和她冷战了。
他喜欢生闷气,耿殊深有体会。
但这次和之前的都不一样,不是生气,是愈加的疏离。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原点,耿殊说一大堆他也不会回一个字的时候。
“你冷暴力我?”
“没有。”
这是单呈青唯一会说的词,没有。
“你生气了?”
“没有。”
“我说错话了?”
“没有。”
“那你讨厌我?”
这个问题单呈青没有回答,抿着唇不吭声。
他嘴巴不松口,耿殊也没辙,只能时不时戳他一下,确保自己没有在他面前变成透明人。
下午第二节课下课,耿殊被董丽叫去了办公室,聊的是月考成绩的事儿。没什么可说的,耿殊成绩很稳定,走个过场而已。
但董丽提了另外一件事,换位置。
“是单呈青的意思吗?”耿殊问。
董丽上下扫视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吐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是。”
那就没关系了。
耿殊心不在焉地笑了笑,走出办公室。
楼梯口,她恰好碰到领完英语周报的徐争秋。见他抱那么一大叠,还腾出手拎着个大垃圾桶,耿殊便帮他分担了一些。
“谢谢啊。”徐争秋笑得腼腆,耿殊嗯了声,垂眸看路。
她的低情绪不难察觉,一般人只会觉得她在发呆或者愣神。但徐争秋看出来了,担心地问:“耿殊,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心情不好?耿殊眼神闪烁,苦涩地抿唇,是有点吧。
“没事,我挺好的。”耿殊冲他笑,可徐争秋从表情中看出了勉强。
“耿殊,我妈妈说女生说没事的时候就是有事,如果你不开心的话可以跟我说,我嘴巴很严的。”徐争秋看着她,眼睛都在发光。
徐争秋这人有点呆,同时又很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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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细细柔柔的,像温柔的呓语。
耿殊摇头,说:“没事,我帮你把英语周报发了吧。”
两人到了教室,耿殊抱着周报一张张分发。徐争秋将垃圾桶归位,捏着手里的周报,欲言又止。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董丽的,她花半节课的时间重新排了座,耿殊位置没变,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挪了。
“徐争秋,你跟单呈青换换。”董丽敲了敲徐争秋的桌子,安排道。
要是之前徐争秋肯定不会同意,他习惯了第一排的视角,听得更清也看得更清,但一想到耿殊下午的耷拉样,徐争秋二话没说抓起书包换位。
听到这个消息,单呈青手一抖,笔尖戳破了纸,他下意识去看耿殊。耿殊没看他,侧脸看窗外。
手不自觉加重了力,他心里莫名一阵恐慌,连指间关节都泛着白,绷着一张冷脸让人不寒而栗。
徐争秋小声催了一句:“同学,你收拾好了吗?”
单呈青突然站起来,教室里大家都在动身换位置,他的动静被淹没,没人注意。
耿殊听见耳边收拾东西的声音,心拔凉拔凉的。
最后的位置定下了。
她的同桌变成了徐争秋,前桌是林优,斜前桌则是班长景椿。
“好了,我们开始上课吧。”董丽很满意座位安排,几个她看好的苗子都调到了前面。
这节课耿殊基本没听进去,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她压着烦躁,太阳穴突突跳。
……
晚上回家,耿荣敷着面膜躺在沙发上。
“回来了。”含糊不清喊了句,耿荣撕下面膜,拿起桌上的红茶抿了一口。
耿殊闷闷地嗯了声,上楼回房间。
耿荣坐起来,盯着她的背影。这么明显的低落情绪,她这个当妈的不可能置之不理。
耿殊从小到大就没什么烦心事,今天还真的稀奇了。趿着拖鞋,耿荣敲响二楼房门。
一声“进”透过厚重的木门,得到许可,耿荣动作轻柔地拧开把手。
“怎么了?一回来就愁眉苦脸的?”耿荣也躺上床,随手抄起抱枕垫在胸前。
“有点烦,不开心。”面对耿荣,耿殊少了几分拘谨,言简意赅道。
董丽说单呈青提出换位置,位置也换了,单呈青什么都没说。就像他上午莫名的一句话,后面又什么都不说。他是哑巴吗?耿殊憋着火,重重地揉搓玩偶的脸。
窗帘的挂穗轻轻晃动,耿荣翻了个面,把玩偶当枕头,她没有问耿殊为什么不开心,只说:“我明天飞巴黎,要不要一起去散散心?”
耿殊盯着头顶的白纱,伸出手,在空中虚抓了一番。
“老师那边我会去说,请个三四天都没问题。”
“哪有家长上赶着给孩子请假的,还是不正当理由。”耿殊的声音还是低闷,但语气里多了几分调侃。
“哎呀——”耿荣一只手伸过来,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妈我年轻的时候路子野,出去玩都是直接翘课的,差点被你外婆打断腿。”
“那时我就想,要是以后有了孩子,她想出去玩我一定帮她请假。学少上两天不碍事,我只希望你快乐。”
这段话驱散了耿殊心里的雾霾,她点点头,说:“好。”
14. 巴黎街头
周三,耿殊没来上课。
身为同桌的徐争秋不由得担心,问了林优。
林优只说耿殊请假了,具体什么原因不肯告诉他。
高中生普遍不请假,连生病都宁可硬熬,活脱脱为了读书不要命。就算请大多也就请半天或者一天,所以徐争秋稍稍宽了心,想着耿殊也许下午就会回来。
没有,耿殊下午没有回来。
放学时,单呈青最后一个走的,他盯着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看了很久,直到别的班都熄灯,他才按下开关,隐匿在夜色中。
周四,耿殊没来上课。
江妤倒来了,习惯性扒在窗口,没见到熟悉的人,她问旁边的徐争秋:“耿殊呢?上厕所去了?”
“耿殊请假了。”徐争秋正在换笔芯,遗憾地告诉她这个消息。
“啊,请假?她生病了啊?”江妤换了个站姿,侧靠着瓷砖墙,一只手搭在窗台。
徐争秋摇头:“我不知道她请假的原因。”
林优这会儿不在,她也没地儿问去。刚准备走,忽然想起来自己是要找单呈青的,但单呈青之前的位置换了人,江妤猜到是他们班调位置了,探着脑袋往里面望了圈。
单呈青换到了第一排,他依旧两耳不闻窗外事,埋头写作业。背直挺,校服穿得板正,就是有点心不在焉的,笔停了好久没见着动一下。
过了这么久,江妤对单呈青渐渐淡了不少。单呈青确实长得好看,但与她的理想型尚有偏差,只是高中生活索然无味,她便想来摘一摘这朵高岭之花。
花儿固然美丽,那也得看是在谁手里。显然那朵高岭之花对她无感,江妤也不想每天追着他硬耗了。
周五,耿殊没来上课。
连武百灵都诧异,耿殊之前从没请过假,这一请就是三天,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课间,她故意路过耿殊的位置,露出大白牙不好意思地笑:“那个,林优,耿殊她怎么了?这几天一直都没来。”
一旁的景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看向林优。
徐争秋也竖起耳朵听着。
大家都好奇。
林优漫不经心地将书翻页,说:“耿殊生病了。”
“啊?什么病?严不严重啊?她还好吧?”武百灵反应大了点,其他人都看向她。
意识到不对,武百灵咳嗽了几声,欲盖弥彰:“我没有关心她的意思,我还想着下次考试超过她呢。”她后脑勺的辫子一晃一晃,随着她说话的幅度摇摆。
“她在哪家医院?放学后能让我们去看看耿殊吗?”徐争秋眨巴眨巴眼,眉头微微皱着。
林优翻书的动作一滞——
她要怎么告诉这群人耿殊去巴黎街头忧郁了?
与此同时,法国巴黎,某家酒店内。
在这儿呆了三天,耿殊的心情愉悦不少。耿荣一天就处理完了工作,剩下的时间两人一起去逛街,漫步在塞纳河岸边,小酌一口味道奇特的酒。不用去想令她糟心的事儿,一切都化成晚风,吹一阵就过了,什么都不留,轻轻松松的。
最后一天,耿殊呆在酒店收拾东西。她自己买了点纪念品,逛到包包鞋子时想起了林优,便买了大半箱子的礼物。
收拾完,她累的瘫躺在床上。
手机屏幕按亮解锁,相册还没退出去。耿殊这几天和耿荣拍了不少照,两人的合照,耿荣的单人照,她自己的少,心情不好没什么自拍心思。
随意翻看这几天的照片,突然间,耿殊看到了一张格格不入的照片。
她点进去。照片是那天和谢原在校门口见面拍的,拍的单呈青。
单呈青现在都不知道这张照片的存在,耿殊也忽略了。
他那天穿的暖橙色短衬,浅蓝色牛仔裤修饰着一双大长腿,简单的运动鞋。前面有人,他侧身让了让,单手护在腹部,手腕上戴着块儿看不太清类型的表。另一只手自然垂在腿侧,青筋凸起,一直攀到白皙的手背,而所有手指微微蜷着,骨节分明。
耿殊把照片放大,男生五官端正,生的一副干净内敛的模样,连模糊都挡不住单呈青那张少年气的脸。
耿殊觉得自己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情有可原,理所当然。
换个人耿殊也许就认了,追不到就当追不到,没缘分就下一个再见。
可偏偏出了单呈青这么个天降意外。
她总觉得这张脸不止爱过一次。
耿殊捏了捏山根,垂头叹气一番。关上手机放到床头柜,她又重新躺在床上,发呆。
半晌,处理完完临时会议的耿荣姗姗来迟,脱下鞋上床。
“明天九点半的飞机,我约好了车,半个多小时就能到机场。”耿荣钻进被子,细声交代。
耿殊眯着眼看天花板的吊灯。其实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单呈青,对于他,耿殊的情感很复杂。
耿荣似乎能看透她的心思,后靠着床头板。有柔软的外包,床头板不硌,耿荣舒舒服服地合上眼,说:“之前那些男生没这么让你不开心吧?”
耿殊一愣,心虚道:“林优告诉你的?”
“不是她告诉我,是我主动问她的。”耿荣急忙澄清,“我怕你觉得尴尬,没敢摆上明面和你聊。”
耿殊不会官宣,但偶尔能从一两条朋友圈找出蛛丝马迹,比如一些没有署名的小礼物,亦或者突然的风景照,偶尔闯进的衣角。
她发的少,删得多。耿荣却一条不落。
“其实也不尴尬,把人带到你面前就有点别扭。”耿殊努努嘴,“不过之前那些不只是让我不开心,简直是膈应。”
“怎么了?”耿荣挑眉,饶有兴趣。
就像一件陶瓷,一直摆在家里没事,某天突然裂开一条缝,毁掉了这件艺术品。
除开谢原,每一任前男友几乎都在恋爱过程中表现出了令她不适的男人本色。耿殊只是随口一说毕业了就得上岗打工,前男友立马应激,表示女人不用有事业,以后男人养就好了。
耿殊笑得半死,男生全身上下还没林美美一条项链值钱,哪来的自信养她?
准确点,有实力才叫自信,没实力满嘴大饼那叫普信。
听她愤恨地讲起往事,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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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乐得不可开交:“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男人都是这样,潜藏着一部分打压女人的劣根。”
耿荣当初离婚,就是发现前夫也抱有这样的思想。那种高高在上,理所当然,毫不自知的态度。
“所以呢,不需要对他们抱有太大期待,如果有东西让你感觉痛苦的话,那么那件东西甚至都没有存在的必要。”
耿荣告诉她,也是在警示自己。
姿态高一点也没关系,女人生来就是要站在山顶的。
那一晚耿殊睡得很香甜,烦恼,苦闷,全部隐入月色。等明天飞机起飞,就把一切抛弃巴黎。
……
房间内一片死寂,单呈青洗了个澡,坐到书桌前,毛巾随意搭在肩膀上,头发揉成一团,还湿漉漉地滴着水。
他望着天花板,耳畔有水珠滑落,掉进衣领。
睫毛轻颤,单呈青回过点神,坐直,右手揉捏着右耳那颗毫不起眼的耳洞。
他还记得打耳洞那天,耿殊和她的新男友一起吃饭,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男生替她挽发,指尖在她身上停留了一分五十四秒。
单呈青没怎么记住那男生的长相,印象深刻的是对方右耳的黑色耳钉,耿殊说好看。
好看。
耳钉好看?还是,那个人好看?
回家路上,单呈青鬼使神差地买了穿孔工具。
在浴室,他对着镜子,往自己右耳扎孔。
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随着时间推移,一种细细麻麻的感觉开始蔓延,随之而来是烫,耳垂那块儿像烧起来一样,火辣辣的。
单呈青习惯不了,把引导针取出来,小孔处便慢慢渗血。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又把引导针穿回去。
疼——
镜子里的人轻嘶一声,眉头微微蹙起。头顶的白炽灯堂亮,衬得他皮肤冷白,单呈青凑近面前的玻璃,右眼承泣位置的小痣一览无余。他头发细碎,有点遮眼,垂下眼眸时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似乎眼里淋了一场雨,连带着整个人也变得湿漉漉。
右耳还在隐隐作痛。
他变得好不像自己。
耿殊会喜欢吗?
应该会吧,她今天明明笑了,因为那个有耳钉的男生。
他可以的我也可以啊,为什么不看我?
为什么忘了我?
为什么不要我?
单呈青重重捏了一下右耳耳垂,冲着镜子里的自己自嘲般笑了,眼眶里蓄出泪划落。
她不会注意到的,无论从前。
亦或现在。
那枚耳洞就像他心里的孔。
其实喜欢他的脸也没关系,毕竟脸也是他的一部分。
所以,耿殊,他错了。
【单呈青】:对不起。
【单呈青】:我不该冲你发脾气。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我……我有一点心理问题,对你说那些不好听的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单呈青】:我也不讨厌你,耿殊,我真的不讨厌你
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
15. 那喜欢我
耿殊飞机上没睡好,落地之后又睡了两个小时。手机开了飞行模式一直没联网,她这会儿才得空查看消息。
微信九十九加,闹麻了。
耿殊撑着床坐起来。
消息又多又杂,班级群的,同班同学的,还有游戏推送。
她就请了三天假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休学了。
徐争秋每天雷打不动给她发家庭作业,并且附带一张她桌子上堆满试卷和练习册的照片。
林优简单问候了几句,让她放轻松去玩,学校里有她。
班长景椿则问她要不要续假条,她得做好班上学生的请假登记工作。
江妤和蓝芷歆找她扯皮,不停骚扰她,说没有她的日子很无聊。
连平时聊不上几句,一聊就炸毛的武百灵也难得关心她。
【武百灵】:请假了?
【武百灵】:我可不会等你,下次考试肯定是我第一
【武百灵】:你生病了?
【武百灵】:不严重吧?没有关系你的意思,没人跟我抢第一我很乐意!
【武百灵】:你还活着吗?
耿殊笑了半天才打字。
【耿殊】:很遗憾,第一名耿殊还活着。
【武百灵】:啊啊啊啊!谁管你啊!
还秒回。耿殊憋着笑,狂甩表情包。
武百灵发了一排感叹号就不理她了。
耿殊继续回其他消息。
第一次意识到人缘太好的困扰,回复完几十个微信号,耿殊手都快抽筋了。尤其是蓝芷歆拉着她唠嗑了一大堆,她不在学校错过的那些事儿被蓝芷歆一一补上,八卦简直不见底。
回完她耿殊太阳穴都在跳,缓了几秒,她退出聊天界面,翻看下一条消息。
单呈青的。
“点,不点。”耿殊放下手机,掰数手指头。
“不点——”话说完,她硬生生转了个弯儿,“点!”
她倒要看看单呈青发的什么消息。
是道歉。
耿殊盯着那一大段文字,一字一句往下。
她知道单呈青没有恶意,她在意的还是单呈青向董丽说主动换座,连同桌都不想跟她做,这不是讨厌是什么?偏偏他还不肯说,怎么着?钓她?
在飞机上,耿殊告诉自己,不要对男人那么心软。
现在她要加个形容词,不要对不喜欢长得丑的男人那么心软。
很显然,单呈青不在这个范围。
既然他都道歉了,人善心美的耿殊选择原谅他。
【耿殊】:讨厌我可以直说,我会直接把你拉黑(^_^)谁也不打扰谁
【单呈青】:我没有讨厌你……
【耿殊】:那你喜欢我?
耿殊就想逼他。
【单呈青】:如果是同学之间的喜欢的话,那我喜欢你。
【耿殊】:看不懂前半截的,后半截的记下了(^_^)
【单呈青】:……
跟单呈青这么一打岔,倒是像回到最初的时候,她不是在调戏单呈青就是在调戏单呈青的路上。
气氛轻松下来,两人之前的不愉快化作云雾,即刻烟消云散。
【单呈青】:身体好点了吗?你下周一来学校么?
【耿殊】:想知道啊?我之前说过啊
她之前说过,如果单呈青愿意主动找她聊天的话,她很乐意跟他分享自己的故事。
【单呈青】:你想看猫吗?
单呈青聪明地打了个弯儿。
【耿殊】:看啊
下一秒,视频通话弹了出来。
单子澍趴在单呈青的鞋上,闭着眼呼噜呼噜。
“在睡觉?”耿殊声音放轻。
“没。”单呈青摸了摸小猫的背,“吃饱了犯懒。”
单子澍喵了一声,小小的脑袋蹭着单呈青的手,舒服地翻起肚皮。
单呈青把它抱起来,放在腿上。单子澍清醒了,自己调整位置窝盘着,尾巴轻轻晃动。
这会儿太阳落了山,客厅的地板上洒落一地金光。一猫一人也跟着沾光,身上带着残阳,温着点儿暖意。
“单子澍。”耿殊出声。
“嗯?”
“喵。”
一人一猫都应了。
耿殊撑着额头发笑,对面那头的单呈青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他下意识以为耿殊在叫自己,结果只是想叫叫猫而已。
耿殊怕笑得太张狂引人尴尬,咬着唇抑制住,鼻腔溢出的笑意却不受控制。
单子澍不懂这些,听到点儿动静就闹腾起来,抓着单呈青的衣服就要往上爬。
单呈青揪着它的后颈,把人按在腿上,安抚着它。
“喵——”
耿殊笑够了,伸手戳了戳屏幕,猫咪似有所感一般,仰起脑袋喵呜叫,澈蓝的眼眸微动,亮晶晶的。
她又戳了戳猫背上的那只手。
“单呈青。”
“嗯。”
这次叫对了,也应对了。
“周一见。”
“好。”
……
果然,假不能请长。
耿殊看着自己桌上满满一大叠的试卷,陷入沉思。
旁边的徐争秋好心翻出记事本:“耿殊,你想先补哪科作业?我都记在本子上了的。”
谢谢,她一科都不想补。
一头撞在桌沿上,耿殊倍感疲惫。
不知道单呈青跟董丽说了什么,大课间,他和徐争秋换了位置。兜兜转转,他又成为了耿殊的同桌。
耿殊还不知道,她抽空去了趟七班,找江妤。
“回来了,身体怎么样?”江妤抱着板AD钙出来,嘴里还叼着一瓶。
“挺好的。”两人靠在栏杆上,耿荣递给她一个本子,“之前说好给你的化学笔记,请假没来及给。”
“我都快忘了。”江妤接过来翻了几页,字迹工整,图例清晰。
她那天照常搭在窗台边找单呈青,不过单呈青躲着她,倒是耿殊低头写字,整理学科笔记。江妤随口提了一嘴,本想着耿殊也是客套一下,没想到她不仅放在心上,还专门跑一趟。
“耿殊。”江妤看着她,唇角勾笑,“怪不得大家都喜欢你。”
耿殊一夸就飘,没有一点不好意思:“耿殊就是这么人见人爱。”
江妤也欣赏她这份自信,笑意更甚,聊了两句,江妤认真地告诉她:“我对单呈青没什么意思,他对我也没意思,所以我以后不会再去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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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了?”耿殊挑眉。
江妤害一声,语气随意:“当初听我们班女生说五班来了个转校生,特别帅。我就寻思着看看呗,结果一看,确实挺帅的。我就又想,追一追呗,但开始追人我就后悔了。”
“一是他爱搭不理,又是拒绝又是躲的。二是追着追着我发现,单呈青帅归帅,但还没有帅到我心坎上。”
“综上,我决定回头是岸,寻找我真正的soulmate。”
耿殊给她鼓掌:“精彩的醒悟,让我们为这位女士鼓掌好吗。”
江妤嘿嘿一笑,又说:“不过我没机会,你有啊。”
她?耿殊摇了摇头,她和单呈青都是循序渐进,一步一步走来的,之前没少撞南墙蹭一鼻子灰。单呈青性格就这样,想要去暖一块儿冰山必定不容易。
他不仅冰,还是个闷葫芦。
江妤神秘地看着她,凑近了点,悄咪咪道:“之前我经常去你们班找单呈青——后来是找你,某天午休,我想着上来拍张单呈青的睡颜。”
“结果他没睡。”
江妤记得清清楚楚,虽然单呈青是趴着的,但那双眼睛没闭,眼神清明,睫毛扑簌簌地眨,直勾勾盯着耿殊。
都说最不会骗人的是眼睛,最会说爱人的也是眼睛。
单呈青嘴上什么都不说,可眼神里分明写满了爱恋。
江妤觉得这人有点东西。
“他一直在看你。”江妤说完,后撤归位,看着她的反应。
耿殊表情复杂,纠结道:“你确定他不是烦我?有没一种可能他趁我睡觉偷偷朝我翻白眼?”
江妤:“……你觉得单呈青是能干出这事儿的人吗?”
耿殊:“……也许大概可能……好吧他不会。”
“但他更不会像你这么说的看我。”耿殊立马否认。
江妤急得不行:“我看得清清楚楚!”
耿殊:“我的认知也明明白白。”
“跟你这种木头说不清。”江妤败下阵,将手里的AD钙塞给她,“给你的,谢谢你的笔记,也谢谢你帮我给单呈青带礼物捎话。”
“耿殊,你这人能处,我下次还找你帮忙。”江妤拍拍她的肩。
耿殊莞尔一笑,和她道别回教室。
同桌换了回来,耿殊一时没反应过来。
“哟,不是不想和我当同桌吗?”耿殊用腿勾着板凳,坐下。
“没有。”单呈青软了脾气,停下写字的动作,偏过头看她。
“那你还找老师换座,小学生行为。”耿殊斥责他。
单呈青愣了两秒,耿殊注意到了他明显的错愕,心里升起一股不对劲的想法。
“不是你找董老师换的座吗?”单呈青疑惑,那天耿殊从办公室回来就冷着脸,不久后董丽就让他换座。包括今天上午去找董丽,她也说是耿殊的意思。
好在单呈青找徐争秋商量好了,两人你情我愿有理有据,董丽这才同意让他们换回来。
耿殊啧了一声,自己又被做局了。
单呈青也意识到其中的误会,两人对视一眼。
“shit。”
“……”
前排的徐争秋哆嗦一阵,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现在天气真是越来越凉了。
16. 你好烫啊
十一月末,气温骤减,学生们裹着冬季校服,睡意朦胧地捧着书早读。
耿殊打了个哈欠,趁着董丽转身立刻往嘴里塞了颗薄荷糖。
凉丝丝的感觉炸开,耿殊换了个腮帮含着,书挡着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一旁的单呈青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耿殊冲他使眨眼。
“要不要?”
单呈青摇摇头,把目光放回书本上。
耿殊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每次他盯着自己吃零食,一问又不要,一吃就盯着,搞得耿殊从一开始的做贼心逐渐演变成肆意妄为,甚至还想拉着单呈青同流合污,可惜没成功。
窗外寒风凛冽,耿殊拉紧窗户只留条通风的缝。
这几天流感频发,班上不少人中了招,课上咳嗽声此起彼伏。耿殊体质好,在众人饱受鼻塞折磨时安然无恙。
大课间,她和林优聊起林美美。
大概是天气冷了的缘故,林美美愈发懒惰,每天窝在自己的小沙发上不肯挪一步。林优给它称了体重,果然又胖了几斤,抱着跟石墩子一样。
“我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它真的不能再吃了。”林优无奈叹息。
耿殊撑着下巴,说:“逗猫棒用过吗?它不喜欢?”
“以前还能扒拉两下,现在看见理都不理。”林优又叹,“我给它新买的猫爬架也管用。”
“小动物到冬天都这样吧?等开春了来看呢,说不定美美就活跃点儿了。”耿殊安慰道。
但愿如此,林优越来越感觉自己养的是一只加菲猫了。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几圈热身下来,体育老师大手一挥,让大家自由活动。
外面的温度不比室内,大多数人选择直接去食堂,等着窗口开放。
“去食堂吗?”林优问。
“你先去吧。”耿殊看着对面的人离开,脸上浮现一抹忧色,“我刚才看见单呈青脸色不太好。”
其实他从早读那会儿脸色就惨白,耿殊开始还以为是上学路上风吹的,没太在意。但一直到刚才,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再次出现她眼中,脆弱明显,连带着整个人摇摇欲坠。
耿殊回了趟教室,单呈青一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抓着见底的水杯,看上去很难受。
“单呈青。”耿殊叫他。
他扭头,耿殊看清他眼眶泛着红,搭上额前的那只手微微颤抖,指尖泛白。
靠。耿殊暗骂了一句,上前拨开他的手,将自己的贴了上去,不碰不要紧,一碰才发现单呈青的额头滚烫,显然是发烧的症状。
“你发烧了你知道吗?”耿殊蹙眉,抽回手翻找自己书包里的退烧贴,刘兰特意给她放的,一同的还有感冒药。
单呈青还在发蒙,呆呆地看着她的动作。
耿殊用他的杯子接了温水,扣出一颗胶囊,哄他:“把药吃了。”
单呈青乖乖咽下。
耿殊又去撕退烧贴,认真问道:“你现在什么感觉?身体哪不舒服告诉我。”
单呈青垂着头,声音低闷:“头有点疼……还有点晕……”
烧起来能不晕吗?耿殊没脾气地看了他一眼,人在生病时总会一览无余地暴露自己的脆弱,单呈青也不例外,趁着耿殊撕包装袋的功夫,他玩着耿殊校服外套末端的拉链。
“单呈青,抬头。”
单呈青一脸疑惑地抬头看她,眼神开始迷离。
见她手里拿着张蓝色的退烧贴,单呈青不悦地抗拒起来,别过脸不愿意贴上。
“贴上舒服一点,你别乱动。”耿殊直接按住他的肩,掰过他的脸。
“不喜欢……”单呈青闷闷道。耿殊的手贴在他左脸上,冰冰凉的,他下意识往上蹭,耿殊一把推开他。
“单呈青你烧大了!”顾不上对方的错愕,耿殊跑上讲台,从讲桌下面的柜子里翻出体温计。
甩了两下,耿殊递给他:“夹着。”
这个点董丽应该还在办公室,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别班的课。单呈青这种情况还是请个假去医院比较好,以免拖出点儿其他毛病。
等待体温计测量的空隙,耿殊想去董丽办公室看一眼。
单呈青拽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如果单呈青是清醒状态下挽留她说别走,耿殊肯定调戏的话满嘴飞。但现在单呈青是一个发烧的病人,他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我去找班主任给你请个假,单呈青,你现在得去医院。”耿殊用了点劲儿,试图摆脱手上的桎梏。
没挣脱。单呈青哪来这么大的劲儿?
无奈耿殊只得坐回去,试图和他讲道理。
“你——”
耿殊突然卡壳,想说的话咽回肚子,她能感觉到手心发烫,被人带着触摸一些柔软的东西。
单呈青把她的手当退烧贴了,拉着往自己脸上贴,停在额头,他闭眼。
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周遭安静地只听见呼吸声。单呈青眼睛动了动,睫毛轻轻扫过她的掌侧。
“单呈青……”耿殊紧张地吞咽口水,“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发烧到这个地步,单呈青本人清醒过来都得扇自己一巴掌。她都能想象自己要是把这段录下来,对方绝对会在清醒之后冷漠地吐出两个字:删掉。
“你想摸哪里都可以。”
“?”
轻飘飘,极具迷惑性的话。
耿殊以为自己幻听了。
说完这句话的单呈青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对,反而因为发烧带来的眩晕变得无力,几乎是整个脑袋靠在耿殊手上。
单呈青烧得不成样了。必须得去医院。
温度计测完一看,三十九点二度。
耿殊轻啧了一声,满脸黑线。
“耿殊——”正准备起身去找董丽,门口窜出个人来,是孙昊。
自从家长会后这货就阴魂不散的,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上赶着和她扯皮,耿殊自然是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她右手还托着单呈青的脸,孙昊看见明显皱了下眉,捏紧手中的奶茶袋子。
“你来的正好,帮我去办公室看看董老师在不在,单呈青发烧了,需要请假去医院。”耿殊朝他抬了抬下巴。
孙昊捏紧的手松开,冷言:“刚才路过办公室看了一眼,董老师不在。”
算了,反正中午休息时间长,出校门看个病来得及,假条后面补也行。
“那你搭把手,把他——”
“干什么呢你们?”董丽冷不伶仃出现在前门,目光尖锐,审视一番几人,不悦道。
耿殊看向孙昊,他不自在地撇过头,有点心虚。
董丽来了剩下的事就好办了,当即联系单呈青的家长,送他去医院。
校门口,目送单呈青离开,耿殊没停留,准备去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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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殊!”孙昊急忙叫住她。
“我路过办公室的时候董老师真的不在,我没有骗你!”他拼命解释,想挽回她的印象。
耿殊一直都不待见他,但总归是同学,明面上也没有闹的很难看。但刚才耿殊看他的眼神,孙昊还是被深深刺痛。
他做错什么了?
要不是耿殊有那样的身份,他乐意上赶着舔她?
“我给你买了奶茶,是热的!”孙昊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耿殊脚步没停,也没看他,更别提收下。
喋喋不休怪烦人的。
耿殊顿住,微微抬眼,睥睨着他。
右脚抬了一步,毫不客气地踩在孙昊的鞋上。
孙昊瞪大眼睛,眼里的怒火呼之欲出。要是杜嘉其这会儿已经上拳头了,孙昊要体面,那股火烧在他心里,被自己压了又压。他勉强扯出微笑,眼眶里全是血丝:“怎么了?”
“我不会心疼一双九百块钱的鞋子。”
也看不起他一杯二十块钱的奶茶。
耿殊平时懒散惯了,和谁说话都是笑盈盈和和气气的,吃一两块钱的小零食,穿五六十块的衣服鞋子。以至于孙昊忘了,和自己相比,她才是那个站在金字搭,当之无愧的豪门之子。
每当想到这些,孙昊总会咬紧嘴唇,他忮忌,不甘心,为什么偏偏是耿殊?为什么不是他?
耿殊没功夫理他,林优已经在食堂等久了。
下午,单呈青没来上课。
耿殊担心,发了条慰问的消息。
【单呈青】:好多了。
耿殊松了口气,心情舒缓。
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还在跳动,单呈青估计还有话想跟她说,但又纠结半天,耿殊也等了半天。
【单呈青】:抱歉,上午烧懵了,做了一些出格的事,希望你别介意……
原来他还记得啊。
耿殊乐了。
【耿殊】:我介意怎么办?
那你当我男朋友啊,这句话打了一半,单呈青似有所感,先她一步甩出补偿方案。
【单呈青】:我请你吃饭
【单呈青】:每天给你带零食
【单呈青】:帮你写作业也可以,不过你可能不需要
耿殊纳了闷了,真的是宁死不从啊,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转着笔想不明白,林优扭头找她要修订过的物理试卷。
“怎么?”
“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么?”林优转过来,正对她。
“你觉得我怎么样?各方面的。”耿殊指了指自己。
“优秀。”林优简单直当。
“那单呈青为什么拒绝我?”耿殊更加愤愤不平,一拍桌子。
林优沉默地看了她一眼,说:“可能因为他是处男吧,各方面的。”
意思是没有感情经历,怕被骗。
“女人谈得多那叫锦上添花。”耿殊说。
“那男人呢?”林优反问。
“烂黄瓜。”耿殊肯定道。
林优竖了个大拇指:“他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觉得你是专门骗纯情小男生的渣女。”
“我骗?!——”耿殊没招了,“我骗什么啊?哪个不是心甘情愿跟我好的,踹都踹不干净。”
“但单呈青不情愿。”林优带了点看好戏的笑意,“耿殊,这次是栽了。”
17. 第一场雪
耿殊不会栽跟头的,任何地方都是。
从小到大,她家境好,学习好,长得也好。情窦初开,随便一勾手,有的是男人吻上来。
但俗话说,送上门来的哪有自己挑的好。
耿殊目光很明确,挑一个小男人,温柔体贴会哄人,以后要是能赘回家当家庭煮夫更好。可惜还没挑到,唯一能列入选项的谢原也早已淘汰出局。
现在有个看得过眼的,但单呈青这人死犟,谈个恋爱跟要掉他块儿肉似的,小爷们唧唧的。
耿殊也较起劲儿来,她还不信了追不到。
又是新的一天,冬月间天亮得晚,这个点儿朦胧的亮,大街小巷亮起路灯,早市的叫卖像城市独有的生物钟,大马路上车水马龙。
耿殊坐车一直都在离校门口有段距离的地方提前下,一方面是因为校门□□通堵塞,开进去不好调头。而是因为车子太张扬,不想引人注目。
她和林优照常在路口下车。冷空气瞬间袭来,裹挟着暴露在外的皮肤,耿殊搓了搓脸,让脸颊没那么僵硬。
“我想喝豆浆了。”耿殊突然说。
前面就有一家早餐店,人还挺多,都是实验中学的学生。
“那我先走了,我今天值日。”林优打了个招呼,先一步踏入学校。
耿殊站在店门口等着,老板出餐熟练,没一会儿就到了她。
“一杯豆浆两个桂花馒头。”
暖乎的早餐到手,淡淡的桂花香诱人。现在还早,耿殊不急,站在路边上吸溜豆浆,咬一口热乎的馒头。
马路上还堵着,这会儿是早高峰,家长送孩子上学,社畜上班。
吃完第一个馒头,路边驶来一辆粉色的电瓶车,缓缓靠近人行道的石柱,最后停下。
后面坐着的人被遮风被挡住了,车子停稳,后面的人动了几下,露出全身。
耿殊吸了一口豆浆,和那人对视。
武百灵:“……”
“你冷的话把毯子搭腿上,这个暖和。”武妈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异样,把前面放的手提纸袋递给她。
武百灵呆愣在原地,武妈以为她不乐意,又好言哄了一番。
粉色摩托车掉头离开,耿殊看着武百灵,武百灵也盯着她。
“武百灵。”耿殊叫了声她的名。
武百灵顿时紧张起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不自在地挪步子上前。
“你袋子借我用一下。”
“你能不能当做没见过我?”
两道声音碰撞,武百灵诧异地放大眼:“啥?”
耿殊瞥她一眼,自然道:“学校不让带早餐进去,你袋子借我装一下,打个掩护。”
就这?
武百灵还没回神,直到飞驰而过的汽车刮起一阵寒风,她的后颈发凉,缓过来。
“你……”抿了抿唇,武百灵攥紧袋子,纸袋变形凹下去一块儿,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抬头头时瞪了耿殊一眼。
“知道你眼睛大,别瞪了。”
“你不许在班上到处说,听见没?!”
“说什么?”耿殊靠近一步,戏谑道。
这个年纪的少年自尊心盖过天。丽都实验中学是市重点高中,偶尔课间闲聊,武百灵知道他们的父母大多从事高薪工作,体面又轻松。
别人问起她父母是做什么的,武百灵也是淡淡一笑,笼统地说父母在单位上班。
她不太想让别人去剖看她的家庭。
这是独属于青春期少年的,生长痛。
见她又在胡思乱想,耿殊出声把人拉了回来:“你妈骑电瓶车送你上学怎么了,我妈还踩三轮呢。”
“你妈踩三轮?”武百灵被后半句吸引,上次家长会她是见过耿荣的,对方气派的样子完全不像踩三轮的。
“我每次坐她的车都担心自己会迟到,她胆小,不敢在车多的地方开,生怕开着开着被人撞了。”想起往事,耿殊带了点笑意。
“那你每天都是坐三轮来学校的?”武百灵好奇。
“之前是,现在不是了。”耿殊看了眼表,已经七点整了。
“那你跟我说这个。”武百灵撇嘴,心情却好了不少。
“那句俗话听过没: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同理,不管摩托三轮,能到地儿的就是好车。”
“所以你袋子能不能借我,我豆浆都快凉了。”
武百灵哼了一声,把袋子给她:“你怎么不放书包?”
“豆浆没封口,怕洒了。”耿殊翻出那条毯子,“这个放袋子还是?”
武百灵一把抢过,抱在怀里:“我怕你豆浆洒我毯子上,还是拿在手里放心。”
一张暖黄色的小毛毯,布料柔软,上面绣着一只只有轮廓的小鸟,低头就能嗅到淡香的肥皂味儿,尚有温度,暖和得让人不舍得撒手。
耿殊莞尔一笑:“你这毯子软软的,哪买的?”
两人边走边聊,武百灵又恢复了那副高傲的精神气:“我妈买的!”
答非所问。
两人一路拌嘴回到教室,从后门进,耿殊把早餐拿出来,袋子物归原主。武百灵拿着袋子扭头就走,小辫儿一晃一晃,还是单马尾。
耿殊把书包撂在桌上,交作业。
她刚收拾好桌面,旁边落下一个黑色书包,单呈青今天来得比平时晚了点。
耿殊嘴里嚼着馒头,偏头看向他。
被耿殊这么一盯,他顿时不自在起来,想到昨天那些尴尬事儿,简单的拿书动作频频出错,不是拿错了书,就是忘记了下一步要干嘛。
上演一出手足无措。耿殊好笑地看着,吃完最后一口馒头,豆浆也见了底,她随手摇了摇空空如也的被子,连带着塑料袋一起扔进垃圾桶。
回座位,她发现桌上堆了一大口袋的零食。
单呈青垂着眼眸,在笔袋里扒拉着,仔细替换下空管的笔芯。
“一点零食就想打发我?”耿殊将袋子系好,放到脚边。
“我会一直送到你不想吃为止。”单呈青拧紧笔盖,认真道。
“其实有更好的让我开心的办法?你怎么就不愿意呢?”耿殊托腮,纳闷。
单呈青自然是知道她口中的开心的办法,但是他现在不能。他不想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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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殊生命里那束短暂的烟火,而是要她,一辈子只能有他。
轻易得到的不会被珍惜。
耿殊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单呈青又低下了头,自顾自看起书。
上午过了一半,大课间,广播里通知各班利用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时间进行卫生大扫除,下午会有领导进校参观。
能少上一节课大家自然欢喜,计划着打扫完提前溜去食堂吃饭。
到了最后一节课,董丽来到教室监工,嘱咐班干部做好分配工作。
耿殊他们组被分到室外打扫。外面温度低至零下,冷空气刺骨,走两步都有风灌进袖子。
他们负责校门口那会儿,两旁栽了不少书,落叶也不少,扫起来还是个大工程。耿殊加入扫地的队伍,另一部分人拎着水桶去保安室接温水,用于擦拭花坛瓷砖等等。
阴湿的天气让人没劲儿,耿殊和林优合力扫完落叶,蓝色的大垃圾桶装了满满一大筐,车棚那会儿还没扫,耿殊上脚将落叶往里踩,留出一部分空间。
林优:“天气预报显示今天会下雪。”
耿殊低头扫地,闻言看了眼不太晴朗的天,灰蒙蒙的。天空一片死寂,毫无生气,耿殊哈了口气。
十二月就是这样,潮湿,寒冷,带着点休眠的意味。
“是吗?我怎么觉着是要下雨的迹象?”手里的动作继续,耿殊随意回。
丽都偏北部,往年这个时候差不多也都下雪了,到月末更甚,雪大,能自由打起雪仗,一头扎进厚厚的雪堆。
大扫除到了尾声,沉重的垃圾桶由两位自告奋勇的男生负责倒,林优抽空去了趟卫生间,耿殊一个人拿着两把扫帚。
单呈青那边还在做收尾工作,他将水桶和毛巾清洗一番,放进桶里。
“单呈青,走不走?”耿殊叫他。
单呈青擦干沾着水珠的手,提上桶,朝她走去。
他们算走得晚的一批了,教学楼周围都没什么人,有的也是朝食堂方向去的。
“单呈青。”
“嗯?”
单呈青放慢脚步,目光带了点疑惑。
“没什么,就想叫叫你。”耿殊仰着头,感慨,“不知不觉就到年底了,咱们也算是当了快三个月的同桌。”
同桌是高中时期最坚固的革命身份,耿殊本以为自己会一个人坐三年,没想到,半路来个单呈青,虽说两人相处时偶尔会闹别扭,幼稚的互相不理对方。但凭心而论,她还是很开心单呈青的出现。
“耿殊。”单呈青眨了眨眼,下巴埋进脖间的红格子围巾,默了几秒,他抬脚踩上一节台阶,回头看她,“跟你当同桌,我很开心。”
感情是相互相通的,她能感受到喜悦,他亦是。
耿殊撑着扫把的头柄,低低笑着。从单呈青嘴巴里听见几句好话可不容易,尤其是跟她有关的。
正笑着,耿殊感觉手背上落下什么东西,冰冰凉的触感转瞬即逝,她心头一颤,惊喜地抬头望天。
细雪飘扬。
她扬起灿烂的笑,说:“单呈青,下雪了。”
他们的第一场初雪。
18. 打雪仗吗
第一场雪开了个头,后面的雪势更加猛烈。
地面打滑,学校特意立起警示牌。尽管如此,中招的学生不在少数,一脚下去屁股开花,疼得呜呀叫。
武百灵就不幸中招了,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她拍拍屁股起身,四处环顾周围有没有人,随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你还好吗?”路过的徐争秋面露忧色,递过去一张纸巾。
武百灵想死的心都有了,恶狠狠地警告他:“这件事绝对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否则我就揍你!”
徐争秋屈服她的拳头,却还是委屈道:“可是已经有第三个人看到了啊……”
“百灵宝贝。”耿殊抄着兜,不急不慢地拐弯上前,她旁边还有林优。
武百灵:“……”
啊啊啊啊啊,她要把他们都灭口!
或许是老天听见了她的愿望,就在耿殊继续向前时,脚底一滑,猝不及防地倒下。
跌落之际,她垂死挣扎地拉了前面的徐争秋垫背,旁边的林优想拉她一把,奈何没拉住,自己也跟着摔下去。
至此,地面完成四杀。
瓷砖地硌着屁股,徐争秋的背压着她的手指,耿殊一时间不知道哪个更疼。
“耿殊……你为什么要拉我?”徐争秋简直无妄之灾,他屁股疼得要死,裤子还是新换的。
“抱歉啊抱歉——”耿殊扶着石柱站起来,捂着腰嘶疼一声,“我下意识想找个扶手,不小心把你拉下来了。”
林优是摔的最轻的一个,她反应快,侧翻了一下,好歹没让屁股着地。
几人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武百灵毫不客气地嘲笑,这下好了,一来一往,扯平了。
“屁股开花了吧耿殊?”武百灵笑得邪恶,双手环胸,睥睨着她。
“彼此彼此。”耿殊甩着手,表情似笑非笑。
徐争秋早就跑进厕所清洗自己的裤子了,他一点也无法容忍屁股后面有脏印记。
看够好戏的武百灵转身就走,脑后的马尾如同她的心情,昂然自若。
“我都要怀疑你是故意摔的了。”林优面无表情地扭着手腕儿。
“我不是受虐狂好吗?”耿殊欲哭无泪,“我现在就回去写一份信交到年级组,这么滑的地就应该垫块儿地毯,疼死我了。”
两人相互扶持,一瘸一拐地走回教室。
耿殊觉得一屁股坐下去肯定会造成二次受伤,于是整整一节课,她选择站着,背挺得笔直,董丽都怪异地看了她好几眼。
“耿殊你站着干嘛?”忍无可忍,董丽问道。
知情人武百灵轻哼一声,憋着坏笑。
“武百灵你中风了?在那儿摇头晃脑的干嘛?”视线瞥见她,董丽毫不客气地批斗。
武百灵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显然没反应过来话锋突然转向自己,气愤地捏紧笔,低着头生闷气。
耿殊卸了力,站姿散漫起来,不成调的告诉她:“老师,我犯困,站着清醒。”
很正当的理由。
大冬天室内暖和,很容易昏昏欲睡。一般老师都会让犯困的同学自行站着清醒清醒,不过大多数人还是选择半梦半醒。
董丽没话说,咂巴咂巴嘴继续讲课。
“吱——”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孙昊突然站了起来。
“怎么了?”董丽放缓声音,看着他。
孙昊:“老师,我也困,我站着听。”
董丽点点头:“大家要是困都像孙昊这样就好了,站着清醒清醒。”
“很有觉悟。我们继续上课吧。”
耿殊嘴角一抽,讥讽挂在嘴角。
心里升起点不快,耿殊连听课的心情都没了。
就在这时,单呈青也站了起来。他的动作轻,没有惊动其他学生,只有站在讲台上的董丽注意到了,看了他一眼,继续讲着题。
“怎么?你也困?”耿殊写了张小纸条丢过去。
“不困。”
“那你站着?嫌坐着累了啊?”
“乐意。”
哟呵?还乐意。耿殊睨他一眼,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一节课结束,耿殊感觉自己的疼痛缓解不少,便撑着桌子慢慢坐下。
江妤路过,顺势搭在窗口和她聊天:“哎耿殊,你知道吗,上节课有三个人在一楼那儿踩滑了,几个人搅在一起,我同学跟我说的,笑死我了。”
耿殊:“……”
前座的林优:“……”
不知情的徐争秋打了个喷嚏。
“一摔摔三个,团灭啊这是。”江妤还在笑,没有注意到耿殊面如死灰的表情,“这么倒霉的人居然有三个,跟消消乐似的,你说也太惨了吧?”
耿殊感觉屁股又开始隐隐作痛。
江妤对这个八卦乐得不可开交,不敢想她要是在现场估计笑得比武百灵还张狂。
耿殊露出礼貌的微笑,没有感情道:“好了,别说了。”
耿殊塞了包薯片给她,把人打发走了。
单呈青:“你……”
听到江妤的八卦,再结合耿殊的表情,单呈青大概猜到她为什么站着听课了。
耿殊:“你也别说。”
……
经历了两节课的尴尬,这一天终于是熬过去了。
也不算完全熬过去。
放学后英语老师请客,请上次月考英语前五的学生吃火锅。
而这五名人恰好是摔跤三人组加上武百灵,以及一个纯路人单呈青。
一路上,单呈青都在奇怪他们的走姿。
“你们还好吗?”
这句话如同一颗炮弹,炸得几人欲盖弥彰手忙脚乱。
耿殊:“挺好的挺好的,走慢点,不急不急。”
林优:“……”
武百灵:“既然耿殊不急,我也不急!”
徐争秋一个劲儿地点头。
几人上了英语老师的车,二十分钟后,几人又艰难地撑着凳子,缓慢坐下。
连小杨老师都忍俊不禁:“你们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变树懒了?”
动作迟缓,表情痛苦。
几人打着哈哈混过。
这顿饭吃得相当融洽,有身为英语课代表的徐争秋在,耿殊和武百灵又是外向开朗的人,林优和单呈青偶尔插两句,饭桌上欢声笑语。
明天是周末,今晚可以肆意疯狂。
这顿饭结束,小杨老师提出送他们回家。
大家都拒绝了,不想继续麻烦老师,用的借口又是想同学几个一起逛逛,小杨老师没再坚持,只是嘱咐他们记得告知家长,别玩太晚注意安全之类的。
这会儿天暗了大半,沿街的路灯亮起。天空中还飘着雪花,人来人往,大家的头上,肩上不约而同沾上雪意。
耿殊看了眼手机,晚上七点十分。
“徐争秋,你怎么回家?”武百灵凑上来,笑嘻嘻地问。
“家里人来接我,怎么了?”徐争秋觉得她笑得不怀好意,警惕地拉开距离。
“让家人跑一趟多麻烦,你和我一起坐公交呗。”武百灵笑得更灿烂。
“我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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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坐呗。”耿殊插话,一只手大喇喇地挂在武百灵脖子上。
“谁问你了?”武百灵没好气,甩开她的手。
他们这几人里,林优跟耿殊一块儿,单呈青餐桌那会儿就接了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说停好了车等着他。也就剩她和徐争秋,没想到落单的还是自己。
“不是啊,我说真的。”耿殊又搂上她,带着点笑意,“一起坐公交呗,省钱又环保。”
没等武百灵回答,耿殊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头。
伸手一摸,湿漉漉的。
耿殊回头,发现林优蹲在地上捏着雪球,一掷,雪球在空中以抛物线轨迹运行,最后砸到耿殊的胸口,撞击之下散成一团,白花花的雪渣沾了点儿在身上。
“好啊你,搞偷袭。”耿殊来了兴趣,抄起地上的雪捏成团,林优躲得快,第一个球没中。
耿殊眼珠子一转,第二个球砸向身旁的武百灵。
“卑鄙小人!”武百灵也来了劲儿,捏着雪球追着她跑。
街上人多,他们拐进附近的一个公园,肆无忌惮地打起雪仗。
武百灵采用的是数量战,几乎都不瞄准,有球就扔,主打一个以量取胜。耿殊探头就被砸,根本找不到进攻时间。
正思考着对策,身后又被徐争秋偷袭。
他还耿耿于怀上午耿殊拉他垫背的事儿,砸的球都带着几分怨气,不过力度不大,有的球甚至半道中卒。
耿殊的战况十分焦灼,前有武百灵,后有徐争秋,林优也没和她统一战线,不知道躲在哪儿偷偷袭击。
“停停停——”耿殊大吼,“我们这是打雪仗,不是围攻耿殊战吧?!”
“单呈青呢?!你帮不帮我!你同桌快被人打死了!”
意外的,这四人神奇地统一了战线,纷纷将雪球扔向她。
单呈青捏了个小球,砸中耿殊的大腿。
耿殊:“你们完蛋了!”
耿殊斗志昂扬,迅速闪身找好掩护,躲在滑梯后面,她一边制造着“炮弹”一边观察四周动静。
徐争秋都没看清楚方向就被砸了后脑勺。
武百灵也是,被砸中后尖叫起来:“啊啊啊!耿殊看招!”
雪球到处乱飞,误伤一旁的林优。
在耿殊的精准攻势之下,很快反客为主,他们的临时组合分崩离析,从队友变成对手,无论是谁露头就秒。
徐争秋最惨,被林优和武百灵同时攻击。
“你们不能结盟!这样对我不公平!”徐争秋抱头鼠窜,原先的躲避点已经不安全了,他需要迅速转移。
“这不是结盟,这是碰巧。”武百灵笑得狡黠,又捏出一个雪球。
见他们打得火热,耿殊得空寻找许久没露面的单呈青。
不远处的花坛边有动静。
耿殊定了心,蹲着悄悄绕过去。
单呈青还在观战,浑然不觉“危险”的到来。
“单呈青——”
他回头,冰凉的雪球正中他脑门,散落的雪渣糊上他的睫毛,一时睁不开眼。正想用手背擦擦,耿殊突然撞过来,连带着他人一起后仰。
“耿殊!看招!”是武百灵发现了他们。
耿殊拽着单呈青躲到建筑物后面,武百灵被徐争秋偷袭了,两边又打得不可开交。
单呈青微微睁开眼,眼里蓄着点泪花。他没戴帽子,细雪就这么落在发丝上,稍微一摇头,白色的雪化成透明的液体隐入头发。
耿殊看着他泛红的双眼,开玩笑道:“单呈青你怎么哭了?”
雪不曾在他身上停留,她的眼睛在。
19. 跨年之夜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班上气氛活跃。
晚上有年级组织的跨年晚会,各个班大招尽显,一些社团也单独出了节目。前几天彩排时耿殊就期待不已,一直等到今天。
上午才过了两节课,耿殊感觉度日如年,希望马上就到晚上。想着想着,她趴在桌上,看向窗外的天,感慨:
“好想吃雪糕啊。”
“这个天气吃雪糕?”林优瞥她一眼,淡笑,“不怕冻啊?”
“就是要大冬天才有感觉。”耿殊说,“大夏天吃,吃的速度还没雪糕化的速度快,粘的满手都是,一点都不过瘾。”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是学校冬天不卖雪糕,只能想想罢了。
耿殊知道这一点,所以随口一说。
期间蓝芷歆来了一趟,站在窗边扔给她一大袋的零食。
“哇,还带投喂的。”耿殊笑着收下,回了她一包牛肉干。
“这一年也快结尾了,承蒙挚友关照,零食笑纳,明年还要一起看帅哥啊!”蓝芷歆搭着窗台,右手握拳和她碰了一下。
都说朋友是阶段性的,但在耿殊这里,朋友是相性性的。因为共同的兴趣爱好,相似的为人性格,她们相互吸引,成为朋友。也许兴趣爱好会变,但因爱好相识的人,缘分早不止如此。
江妤也来了一趟,拉着耿殊拍下合照。她有记录的习惯,尤其是照片这会儿,尤其钟爱。拍立得出片快,两人连照了好几张,耿殊最后挑了三张。
“我要把这些装订成一本大相册,名字就叫我的朋友们!”江妤非常满意自己的计划,还说等高中毕业那天来找耿殊签名,就签在相册本上,一件伟大的纪念品就此诞生。
耿殊勾起唇角,轻笑:“要是我们当中有人出名了,那你的相册本的身价不得蹭蹭涨。”
“它本身就是无价之宝。”江妤后仰靠着走廊围栏,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张棕色的信封。
“就当是跨年礼物了。”江妤挑眉,“打开看看。”
里面貌似是张卡片,方方正正的。耿殊抖了两下,一张照片滑出来——单呈青的。
黑白色的校服穿得板正,他套着秋季外套,也是黑白撞色,上半部分白下半部分黑。照片拍的是侧面,他安静地坐在人群中,腰杆挺直,手还保持着鼓掌的动作。
耿殊一眼就认出了背景,是在学校大礼堂拍的,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上次的校庆。
由于聚光灯集中在舞台,台下反而没那么明亮,这张照片也是,灰暗朦胧。但江妤的抓拍技术没得说,硬是拍出单呈青一副温柔似水的模样,尤其是那双闪烁的眼睛,似乎含着几分内敛的笑意。
“大摄影师啊。”耿殊对着光又看了一边,“杰作。”
江妤是后勤人员,那天忙完站在旁边看戏,有几个迎合领导口味的节目实在无聊,她觉得没意思,眼神扫过周围的同学。那天礼堂少说也有一千来号人,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她偏偏就注意到了单呈青。
她还记得无聊的节目终于结束了,江妤下了好几个台阶才找到合适的拍照位置,台上主持人念着下一个环节:
“下面有请优秀学生代表,高二五班的耿殊同学讲话。”
这段话刚念完,台下掌声如雷鸣般响动,单呈青抬起手,一起鼓掌。
照片就是这时拍的,几秒的功夫。
江妤后面又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单呈青这人挺双标的,给别人鼓掌手只抬那么一截,软绵绵的。给耿殊鼓掌手直接悬在了胸前,劲头也不小,比之前使的力大多了。
“我看他就是死鸭子嘴硬,对别人和对你完全是两种态度好吧。”江妤摇着头叹息。
耿殊也听懵了,真的假的,怕不是江妤自己脑补的吧?
单呈青要是真的也喜欢自己,就不会三番五次推辞她了。大好的机会都摆在他面前了,这人还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不止一次因为耿殊的追求恼她。
听完耿殊的分析,江妤摩挲着下巴思考了几秒:“你觉不觉得单呈青这样有点像……欲擒故纵?”
耿殊看着她。
短暂对视后,耿殊又看向窗边的单呈青,对方依旧保持着教科书式的坐姿,唰唰写着作业。
江妤觉得自己猜对了,贼兮兮地给她出主意:“耿殊,你多晾晾他,让他知道不主动是没有机会的。”
江妤走了,耿殊站在走廊上沉思。
……
“这里。”林优冲她抬手。
各个班都已经就位,耿殊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林优占好了座。
一个班划一部分的区,但不会特意去管你有没有呆在自己班的区,和别人交涉好换到自己好朋友旁边也是普遍的事。
耿殊弓着腰入座,她左手边是武百灵。
“哇,这么巧?”耿殊一坐下就逗她,“暗恋我?”
“暗恋你大爷!耿殊你简直是自恋狂!”武百灵气呼呼的,冷哼着歪歪头,“这个位置不费脖子,看得又清楚。”
“最重要的一点——”武百灵瞪着她,“这儿有空位。”
耿殊笑了笑,不要脸道:“我腿上也有空位,你坐不坐?”
“耿殊你怎么这样!”武百灵下巴都合不上,震惊她的狂言。
连前排的单呈青和徐争秋都回头看她。
其实就是简单的叠罗汉,奈何耿殊说得太暧昧,刷新了几个脸皮薄的人的认知。
林优早就看透了耿殊的本色,见怪不怪。
“耿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徐争秋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他度数低,一般只会在上课或者需要特别看些什么时才戴。
几分惊讶几分谴责。
耿殊好笑地看着他:“放心吧,没你位置。”
狂言一出,四嘴难追。
徐争秋:“……我妈妈说这是耍流氓……”
“耿殊,你做个好人吧。”徐争秋试图唤醒她生而为人的良知。
要耿殊说,徐争秋还是见识少了。
“你情我愿的可不叫耍流氓。”耿殊搭上前排单呈青的靠背,一只手撑着脸颊,倒向林优的肩膀,“叫两情相悦。”
徐争秋被刷新了三观,蠕动着唇声音颤抖:“耿殊……你原来……”
“原来喜欢女孩子?!”
一切都说得通了。徐争秋仔细回想着耿殊的过往,她坐在后门靠窗的位置,大课间总会有女生趴在那儿和她聊天,聊天也没什么,但女生们总热衷于给耿殊送礼物,什么花啊零食啊玩偶啊。
更有一次,他亲眼看见有女生把耿殊按在墙上!
天啦天啦天啦!
徐争秋看耿殊的眼神都变了,上午她收了蓝芷歆的零食,下午又调戏武百灵一通,最后靠在了林优肩上。
这简直就是渣渣渣——
“停停停——”耿殊支起脑袋,打断他的胡思乱想,“我是在给你解释词语含义,你在乱想些什么?”
徐争秋还张大着嘴:“那你……”
耿殊:“我跟武百灵嘴瓢多久了,你第一天知道啊。”
武百灵又瞪她一眼,脸上写满不爽。
耿殊:“我靠林优肩膀怎么了?你也可以靠单呈青的啊。”
自从上次雪仗后,单呈青和徐争秋也渐渐熟络,经常能看到两人一起讨论题,或者课间去小卖部。
“不要,好奇怪。”徐争秋痛苦地皱着脸,随即摇摇头,“我妈妈说和别人要保持分寸感,不能随随便便靠在别人身上。”
身为“我妈妈说”的代言人,徐争秋相当恪守母亲教授他的社交准则。
耿殊竖起大拇指,无奈一笑。
单呈青全程听着,一言不发。
灯光音响调试完毕,跨年演出正式开始,几人的聊天到这儿结束。徐争秋还是不理解,试图继续和耿殊掰扯。
耿殊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演出开始了,保持安静。
徐争秋这才作罢。
跨年演出是独属于学生们的狂欢,节目多元化更得学生心,什么乐队演出,cosplay走秀,情景喜剧。全程精彩,几乎没有人离场。
到了中场,有个相声节目。耿殊不太感兴趣,抽空看了眼手机,有个未接电话——谢原的。
看着那串号码愣了很久,耿殊攥紧手机,起身离场。
感觉到身后人的离开,单呈青垂眸,暗自揪着心。
来到室外,冷风刮过,耿殊深呼吸吐出一口气,准备找个地儿回拨过去。
往前走一段,一大片的围栏,那面是校外,此时街水马龙,亮灯结彩热闹非凡。
耿殊上前两步,站到一棵树的旁边。
放在屏幕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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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没来得及按下去,她注意到旁边有人,蹲在地上的。仔细听,似乎那人还吸着鼻子,貌似情绪不好。
耿殊暂时把电话的事放在一边,亮起手机手电筒。
这束突兀的强光惊扰了蹲着的人,她短暂啊了一声,错愕地抬头,和耿殊四目相对。
是他们班的女生,耿殊记得她,之前坐在自己前面,一位沉默寡言,性格腼腆内向的女生——付莹。
手电筒只照在了付莹的脚上,她趁黑用手背抹干眼角的泪,撑着膝盖站起来。
一阵眩晕袭来,她大脑麻愣。蹲久了突然起身就会出现这种情况,耿殊见状扶了她一把。
“谢谢……”稳住后,付莹轻声道谢,鼻音明显,看样子哭过一场。
今天这个日子大家都开心着,没想到树下还藏着一个伤心人。
“不开心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耿殊松了手,柔声询问。
黑夜会放大人的负面情绪,只要脑子里有一点儿伤心的苗头,那这个苗头便会在氛围的渲染下长成参天大树,直戳戳穿透心脏。
付莹现在就是这种感觉,明明很热闹,大家也都很开心。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在过和别人相反的生活,越热闹越寂静,她的心没有因此激情澎湃,反而敏感失落。
她有一点点想家了。
这样说出口或许会很矫情,但身为住校生,她真的已经一个月没回过家了。
细碎的风呜呜咽咽。
“外面冷,我们回教室吧。”耿殊挽上她的手臂,边走边闲聊起一些琐事。
付莹慢慢平静下来,压在心底的石头似乎轻了一点儿。
回到教室,开灯。
耿殊让付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自己则是用讲桌下的一次性纸杯接了杯温水。
耿殊:“润润嗓子。”
付莹小心接过,手心顿时变得暖烘烘,一纸之隔,暖意传递过来。
她低头抿了一口。
教室里就她们两个人,安静得可怕。黑板上还保留着最后一节课的板书,没来得及擦。桌上书本堆叠,垒成一座高塔,付莹盯着最面上的数学练习册发呆,眼睛一眨不眨。
“谢谢你陪我回教室,现在表演还没结束吧?你不用陪我,去看表演就好了。”回过神,付莹腼腆地笑着,脸颊两侧有浅浅的酒窝。
单独让女生一个坐在这会儿,耿殊还真不放心。
万一她想不开做什么啥事儿怎么办?耿殊宁可谨慎也不敢抱有侥辛。
付莹不安起来,她真的不想麻烦别人,因为她自己让耿殊错失看表演的机会,她会过意不去的。
“耿殊,我没事的,坐一会儿就好了,你快回去看表演吧。”
“你猜我为什么溜出礼堂?”耿殊反问她。
付莹顿了一下:“为什么啊……?”
“因为不想看了啊。”见她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耿殊笑了笑,“反正都是玩,在哪玩都一样。”
“这样啊……”付莹稍稍宽了心,捧着纸杯又抿了一口。
“方便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开心吗?”瞧着付莹脸色好了点,耿殊循循善导。
付莹动作一僵,整个人不自觉紧绷。
她不开心的理由太矫情了,说出来别人都会觉得大题小组。
耿殊不急,等她慢慢想。
付莹紧张地眨眼,握着纸杯的手加了力,水差点抖出来。
这里只有她和耿殊两个人,告诉她应该也没关系吧?
“如果我没办法感同身受的话,说出来你也会好受很多。”耿殊淡淡笑着。
付莹下定了决心,深呼吸一口,说:“我想家了,我想我妈妈,我也想我爸爸,我还想我家里的狗狗。”
话开了头便绷不住,付莹眼眶酸涩起来,说话声也变得哽咽细碎。
耿殊记得她是住校生,一个月才放一次归宿假。
“我感觉我在学校的压力很大,我追不上你们,物理题好难,都好难……”她喃喃道,“我想回家……”
十几岁的少年人,读过的书累起来比人还高。
想家,太正常了。
耿殊从兜里摸出手机,推到她面前。
“打电话吧。”
付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呆呆地看着她。
“给家人打电话,你需要他们。”
20. 雪糕很甜
那通电话聊了一个多小时。
付莹还回手机时整个人明朗不少,果然家人是治愈自我的最好调剂。
她擦干泪,微笑:“谢谢你耿殊。”
耿殊顺手刷完了一张化学试卷,转笔笑道:“开心是最好的。”
一想到自己刚才的脆弱样,付莹不由得懊悔尴尬。她不想这样的,不想这么敏感胆怯,但性格好像无法改变,她没办法变得外向,没办法内心强大。
“我这样是不是很不好?”她问耿殊,鼻子又酸起来,“我的性格……”
“没关系。”耿殊安慰她,“安静一点也没关系,只要你喜欢你自己。”
不去否认那些你认为缺陷的,作为身体的一部分。这样就够了。
……
陪完付莹,演出也逐渐散场。
教室陆陆续续回了人,耿殊只好另找个没人的地儿,回拨那通电话。
楼道口,她碰见回来的林优。
“你去哪了?”林优拽着她的手臂,问。
“有点事儿。”耿殊心不在焉,“表演结束了?”
“嗯。你不在,我把零食分给武百灵他们了。”
“没事。”耿殊看了眼楼下的人潮,说,“我下楼一趟,你一会儿在教室等等我。”
不知道她在忙什么,林优还是嗯了一声。
一路拐进小花园,耿殊重新拨通谢原的电话。
“喂?”
电话通了,没人应。
耿殊微微蹙眉。
对面隐隐传来一阵呜咽的风声,紧接着,沙哑沉闷的声音响起:
“耿殊,新年快乐。”
耿殊内心毫无波澜,他打这通电话就是为了说一句这个?发消息就好了,搞这么麻烦。
“哦,同乐。”敷衍的态度。
谢原笑了一下,很轻。
这通电话只有三十二秒,以耿殊挂断结束。
……
寒风夜幕中,谢原站在实验中学大门口,看着电子大屏滚动的字幕。
他其实想说:“我想来见你。”
在没有得到答案前他就来了,不请自来,突兀又打扰。
所以他最后才没敢说出口。
明明他还有很多想说的。比如,他染了黑发,数学终于及格了,不再跟着别人飙车,也减少了和那群狐朋狗友的社交。
再比如,他买了她最爱的,每个冬天必吃的海盐椰子味冰淇淋。
其实一直都不甘心。
……
处理完谢原的事,耿殊回班准备收拾书包。
林优已经收拾好了,坐在位置上等她。
“等等——”耿殊注意到了桌上的塑料袋,拨开,里面是两桶冰淇淋,咕咕冒着冷气。
“单呈青给你的。”林优在一旁解释。
“他人呢?”
“走了。”
耿殊惊喜地打开冰淇淋盖子,是她熟悉的颜色,也是她最钟爱的口味——海盐椰子味。
“不是,他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味道的?你告诉他的?”耿殊挑眉。
“我没这么闲。”林优站起来,淡淡扫了一眼包装盒。
耿殊:“在年末这天吃到最想吃的冰淇淋,简直人生无憾了!”
林优:“先别无憾,背上你的书包走了,就剩我们俩了。”
耿殊麻溜地收拾好,两人关好门窗离开教室,一路上耿殊都在惊叹单呈青是怎么精准知道自己的口味的。
“简直太懂我了!”耿殊舀了一勺冰淇淋送进嘴里,十分满足。
“来一口?”
“不了。”
林优看着她吃完半盒,无奈摇头:“看来我让厨师做的海盐椰子味冰淇淋来晚了。”
“我还能吃!”耿殊激动地蹦了两步,倒着走,路灯下两人一前一后。
清凉的冰淇淋入口,让人分不清是冬是夏。
……
耿殊回到家,热闹的聊天声从客厅传来。
是耿荣约了几位朋友在家打牌。
“吴阿姨好,曲阿姨好,张阿姨好。”耿殊心情颇好,凑上去打了个招呼,又问耿荣,“妈,你们要打通宵吗?”
“打到不想打为止咯。”耿荣理着牌,拨出去一张二条。
耿殊哦了一声,转身上楼。
书包放到旁边,耿殊拿出手机发消息。
【耿殊】:单呈青,海盐椰子味冰淇淋真好吃!
【单呈青】:好吃就好。
【耿殊】: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口味?
【单呈青】:不知道,有就买了。
【耿殊】:撒谎考不了年级第一(微笑)
【单呈青】:我本来就考不过你。
【耿殊】:变相夸我?
【单呈青】:事实。
如果这份事实能再加修饰一番,夸得天花乱坠也没关系,耿殊就吃这套。可惜啊,可惜。
耿殊戳了戳他的头像。
【耿殊】:单呈青,我说的那些你真的不考虑考虑么?我会对你很好的
耿殊没来得及看见他的答案,手机电量不足,还有三十秒就关机。
耿殊从椅子上弹起来,疯狂寻找充电头。
插上电源,手机提醒音响起,与之而来的还有单呈青的回答。
【单呈青】:早恋,不好。
还真是恪守原则。
耿殊哼笑。
……
正式放假的时间是一月十五。下午考完数学,这学期算是收了尾,大家苦尽甘来。
林优背好书包,站在旁边等耿殊。
“我今年春节不能和你一起过了。”她说,“我妈要带我们回松桥,和我小姨他们一起过。”
耿殊短暂地啊了一下,拉好书包拉链:“那你什么时候走?又什么时候回来?”
“过完小年就走,回来的时间不确定,可能会呆久一点。”林优靠着门框,说。
以往耿殊和林优两家总在一起过年,热热闹闹的,今年有变,不免有些失落。
“那你这几天都得好好陪我,见不到你我会萎靡的。”耿殊做了个哭脸,挽着她的手臂离开。
林优自然不会拒绝,耿殊的玩乐也很简单,不是宅在家里看电影打游戏,就是去电玩城抓娃娃随便逛逛。
本来计划着滑雪,可惜林优正值生理期,便只好玩一些其他娱乐。
“你等我一会儿,我去上个厕所。”两人刚打完靶,林优把包给她,自己拐进公共卫生间。
她们现在在游乐园,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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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晌午了,人依旧爆满。大概率是寒假的缘故,学生党得了空三三两结伴同行。一些家长带着小孩,几对情侣手牵手。
耿殊坐在长椅上,刷了会儿朋友圈。
果然一到放假大家的朋友圈都充满了活人气息,生活丰富多彩。
蓝芷歆和一群朋友尝试起了排球,摘下护臂,上面的淤青惨不忍睹。
江妤不知道跑哪去玩了,哐哐一顿拍照,精修九宫格,氛围感拉满。
徐争秋发了一个刺绣视频,三句话不离我妈妈。
武百灵发了个小蛋糕的图片,是自己亲手做的,好一顿吹嘘自己精湛的烘焙手艺。
耿殊一一点赞留评,刚赞完没一会儿,又有红点冒出,她点进去刷新一下,发现万年不发朋友圈的单呈青也发了一条。
一张单子澍的照片,它脖子上换了新丝巾——白色带金色花纹的,小猫趴在地板上,低头用爪子扒拉着,软乎乎的肉垫搭在上面,乖巧可爱。
【耿殊】评论:我是宠物大师,V我五毛帮你翻译家猫所言
她本着开玩笑的想法,没想到几秒后单呈青真的给她发了个红包过来。
耿殊轻轻挑眉,脸不红心不跳地收下红包,五百整。
【耿殊】:老板大气!
紧接着单呈青发来一段视频,单子澍穿梭在猫爬架上,嘴里不停喵喵叫。视频总共五十二秒,第十二秒的时候猫咪突然纵身一跃,跳到沙发上,撕咬了一番沙发上的抱枕,它又迈着猫步窝进单呈青的怀里,眯着眼呼呼响。
【单呈青】:猫一直响。
耿殊怀疑这是单呈青的精心策划,恰到好处的五十二秒视频,好无厘头却意有所指的四个字。
所以耿殊也没皮没脸地胡诌。
【耿殊】:单子澍说,你为什么不给耿殊发消息?为什么拒绝耿殊?为什么……
耿殊编辑了一大段为什么,把单呈青都问沉默了。
他默默打字又删除,怀里的猫咪不安分,喵呜着用头蹭他。
【单呈青】:我家的猫不会说人话。
意思是耿殊一派胡言。
【耿殊】:猫不会说人话,人也不会说?
耿殊向来会抓重点。她喜欢听好话,夸得天花乱坠都能笑眯眯听下去,要是单呈青会说好话哄她,那天上的月亮耿殊都能给她捞下来。
听起来有点昏君味道。
下一条消息迟迟没出现,单呈青估计不知道怎么回了。
耿殊还有招。
【耿殊】:猫在响,你在想吗?
如果说夏天适合热恋,那么冬天就适合思念。同一弯月,同一片雪,同一颗心。
单呈青握紧手机,心想,这样差不多了吧?
至少耿殊眼里有他。
窗外的天灰蒙,并不晴朗,天气预报显示两个小时后会有一场小雪。
又是雪天啊。
好像每次喜欢你,都有一场如约而至的天气预报。
单呈青把猫挪到旁边,趿着拖鞋走向落地窗。
窗留了条缝,冷气争先钻进来,那道风刮过单呈青的手腕,他微微抬手,不由自主碰上右耳的耳洞。
【单呈青】:耿殊,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他还是不敢面对那个问题。
21. 恐怖密室
过完春节,日子既忙碌又清闲。
林优还没回来,耿殊出去玩的兴趣少了大半。恰好距离开学不到两周,没有老师的班级小群里纷纷求答案补作业。
耿殊回了几条,端着杯热水坐到沙发。
点开微信,她往下翻,和单呈青的聊天记录停在新年那天。上次也是以新年快乐结尾。
这种逃避式的回答让耿殊纳闷,明明有两种明确的答案——答应或者拒绝,结果单呈青搞了个选项C。
她能感觉到单呈青对她不一样,或许是喜欢的,但这份喜欢中间似乎隔着什么,他不敢打破,于是选择维持现状。
耿殊很想告诉他,别管那些有的没的,天塌了都还有她顶着呢,他只需要听她的就够了。
事与愿违啊事与愿违。
耿殊灌了口温水,摇头叹息。
“叮——”一条新消息弹出来。
【蓝芷歆】:耿老板最近在哪发财啊?(龇牙笑)
【耿殊】:最近投资了一项高风险低回报的项目
【蓝芷歆】:说出来避个雷
【耿殊】:开学
【蓝芷歆】:好有道理
【耿殊】:说吧,有何贵干?
蓝芷歆平时找她聊天都是直奔主题,偶尔有一些忙找她帮时才会先礼后兵。
【蓝芷歆】:嘿嘿。最近春节各大商场都在搞活动,万帆广场那儿也在搞。他们办了一个线下双人解密的密逃,第一个通关的人能够领价值八万八的平板
这个活动耿殊看到过,朋友圈都在转发求组队。
【蓝芷歆】:你是我所有朋友里面最聪明的了,我相信跟你一起一定能一次通关的!
【耿殊】:话说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通关吗?
失败率这么高,不会有什么暗箱操作吧。
【蓝芷歆】:因为有恐怖元素,很多人几乎到半路就放弃了
耿殊对这个更感兴趣,追问。
【耿殊】:有多恐怖?
【蓝芷歆】:官方没有放内景图,我也不知道。但我有个男同学去玩了,回来都说再也不去了。
有点东西啊。通过恐怖刺激扰乱玩家的正常思考秩序,以此增加通关难度。八万八平板的不是那么好拿的。
巧了,耿殊喜欢难度。
【耿殊】:什么时候去?让你见识一下耿殊的最强大脑和超高心理素质
蓝芷歆跟她约了下午四点。
耿殊看好时间出的门,提前十分钟到地儿踩点。
室内有暖气,耿殊呆了没多久就脱下外套,她穿的是一件黑色风衣,里面一件灰色高领打底。
“耿殊!”蓝芷歆在不远处冲她招手,一路小跑过来。
一碰面蓝芷歆就挽住她的手,千叮呤万嘱咐:“耿殊,一会儿无论怎样你都不能放开我的手啊!”
耿殊安抚性拍了拍她的肩:“放心吧,有我呢。”
这句话给蓝芷歆定了心,她深呼吸吐出一口气,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
工作人员给了她们一份引导手册,上面详细写了一些注意事项。耿殊把大衣放到寄存处,快速浏览了一遍。
“因为是恐怖解密,不可借助外挂所以需要你们这边上交一下联网设备。”工作人员解释。
耿殊没异议,把手机也放进寄存处。
随后工作人员给她们配备了对讲机,以及一个斜挎包,里面有手电筒,纸巾,剧情手册。
准备好一切,工作人员露出职业微笑,引导两人来到一扇黑色的木门前。
蓝芷歆吞咽着口水,紧张地看向耿殊。
耿殊在看剧情手册。
随着木门开启,一阵冷风袭来,密室内的温度令人身处阴间一般,凉得打颤。
蓝芷歆死死拽着耿殊的胳膊,两人慢慢踏进门里。
门关上了,大片光亮都消失,唯有手中的手电筒尚有微光。
根据耿殊刚才看的剧情手册,这是一个中式恐怖故事。
五十年前,有一个小渔村,村里有户姓花的人家,家中有一小女,名为花容。
小渔村世世代代以渔为生,到了花容这一代,天灾人祸,暴雨数日不停,村民们无法出海捕鱼,村里子也爆发一种怪疾,得病者全身肿包溃烂,散发着鱼腥恶臭。
有村民认为,这是天神发怒,必须向神献祭少女方可平息。
于是花容被推了出来,这位十七岁的花季少女,最终死在村民们的愚昧无知,封建迷信之下。
花容死后,村子被诅咒,村民一个接一个得怪疾而死,海水腥臭浑浊,再无鱼类。
这就是总况。
玩家扮演的是报社记者,需要找出这片渔村的真相。
手电筒的光有限,耿殊只好一边照明一边摸着墙壁。
“耿殊……你觉不觉得这里面凉飕飕的?”蓝芷歆打着手电,警惕地观察四周,“就像停尸房一样……”
“氛围渲染而已,开了冷气。”耿殊淡定,来到一扇门前。
两人走进去,这是一间房间,空间不大,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
耿殊注意到桌上有盏煤油灯,旁边还放着盒火柴,应该是能点着的。
果然,一划拉,火苗突突跳,煤油灯点燃,屋内亮堂不少。
耿殊:“找找看房间有没有什么线索。”
蓝芷歆这才松开她,转身翻找。
耿殊走到衣柜前,一把拉开。里面挂着几件朴素的衣服,粗布麻衣,有双雨靴和两件雨衣,看样子是打渔人住的房间。
衣柜里有个棕色纸箱,不如一块布盖着。耿殊蹲下,揭开布,一双鞋映入眼帘。
女人出嫁穿的绣花鞋。
“嗯?这间房子难道住的是一位即将出嫁的女人?”耿殊小声咕哝,扭头去看蓝芷歆的发现。
蓝芷歆发现了一个笔记本,上面记载的是家庭开支。
一开始写的都是打渔的收入,以及一些日用品支出。越往后面翻收入越少,支出越多,并且都是药物支出,貌似这间房的主人生了重病。
“男人的房间。”耿殊下结论。
床边摆着一双黑布鞋,码数大概在四十二左右。
“一个生重病的男人屋里为什么会有女人的绣花鞋?还是说是一对夫妻?”蓝芷歆整合了两人的线索,疑惑。
“不像,女人的生活痕迹太少了。”耿殊拿着手电筒晃荡,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地面。
房间内几乎没有什么东西了。
除了,那散下窗帘张床。
耿殊和蓝芷歆交换眼神,蓝芷歆拼命摇头,表情痛苦。
“站我后面。”耿殊拔腿上前两步,轻轻挑开窗帘。
里面赫然躺着一个人。面色惨白,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看不出来呼吸起伏。
npc?还是假人?
耿殊不怕死地上手,男人没反应。
皮肤触感是真人,那他大概是在扮演一具尸体。
“虽然这么做可能有点冒犯,但对不住了。”没等床上的npc反应,耿殊伸手摸进他的衣服口袋,npc咬紧舌头,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
大部分人在看见床上这具“尸体”时就一溜烟跑了,像耿殊这样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还能镇定地寻找线索的玩家,少之又少。
耿殊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生辰八字。
“耿殊——”身后的蓝芷歆小声叫她,“我找到一封信。”
耿殊看过来。
“小儿不慎染病,生命垂危,求神拜佛,只求我儿无灾无疾。希望这桩亲事,能救我儿于疾苦中。罪过罪过,莫要怪我。”
什么左右脑互搏的发言,看得耿殊眼皮一跳一跳。
这些线索整合起来,耿殊大概有了眉目,中式恐怖永远摆脱不了的套路——冥婚。
而冥婚的对象极大可能是花容。
如果是这样,那花容就没有被沉塘献祭。所以村民们口中的天神并未息怒,继续加难于小渔村。
耿殊更倾向于他们村得了传染病,毕竟常年出海捕鱼,海底是人类至今未完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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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甚至说是无法解密的世界。其中不乏各种微生物细菌,那些捕鱼人常年沾染湿气,手中沾满鳞片和鲜血,说不好被什么东西感染了。
到头来,这还是个可以用科学解释的故事,国产恐怖止步于此。
耿殊把这些观点分享给蓝芷歆,又说:“那我们现在应该去找一口棺材。”
“埋葬花容的棺材。”
两人手挽手离开房间。
如果事情就这么简单,那通关率就不会这么低了。
她们一出门,周遭的温度又低了好几搭,耳边隐隐约约有着海浪拍打的声音,空气开始潮湿,耿殊似乎闻到了海水的咸,死鱼的腥。
这个嗅觉模拟没得说,身临其境。
两人闷着口鼻往里走。一路上,npc也没闲着,时不时出来吓人一跳。
蓝芷歆全程抱紧耿殊,不敢撒手。
“蓝芷歆,你勒得我有点喘不过气了。”耿殊感觉有一双冰凉的玉手攀上自己的脖子,从抚摸到紧收,将她慢慢环住,颇有种掐死自己的架势。
蓝芷歆有点懵:“我一直挽着你的手啊。没抱你脖子。”
啧,大意了。
“往墙靠!”耿殊大喊一声,蓝芷歆立马松开她后退贴着墙,整个人呈大字一动不动。
紧接着,耿殊扒开那双手,迅速用手电扫射那人。
npc跑得快,耿殊只看清点儿衣角。
她只穿了一只鞋子——是花容。
居然还有诈尸部分?耿殊摸了把脖子,刚才被碰过的地方沾上了一层白粉,想来那npc身上都涂白了,为了营造一种死人的氛围。
可惜掉粉就很出戏了。
“耿殊,你好了吗?……”蓝芷歆双手抱着手电筒,光束朝上也没注意,她根本不敢睁眼。
“好了,刚才是扮演花容的npc。”耿殊上前主动挽住她,“我看她跑得右边,她的棺材应该也在那儿,我们去看看。”
“耿殊……”蓝芷歆抓住她的手臂,“我有点受不了了……”
这一路上npc的骚扰搞得蓝芷歆一惊一乍,她胆子有限,再吓下去怕是会神经衰弱。
“那我们放弃?”耿殊手放在对讲机的地方。
蓝芷歆纠结着,一边是八万八的平板,一般是自己岌岌可危的胆子。
最终,她决定:“耿殊,要不我回最开始那个房间等你?”
那个房间看起来很安全的样子,npc是“尸体”,没什么攻击性,整体下来像新手村,就是给人落脚的。
“行。”耿殊点头,“那要我陪你回去吗?”
蓝芷歆深呼吸:“不用了。”
她闷头跑到底就行,这个时候就到了展示体育生短跑速度的时刻。
耿殊有点担忧,但她意已决,两人原地分路。
继续朝花容消失的地方走,耿殊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已经过去四十多分钟了,速战速决比较好。
她忽视耳边的惊悚乐,绕过一个个孤魂村民npc。哗啦啦的水浪潮涌,空气中腐烂的味道更加明显,耿殊举着手电一扫,她现在来到了“海边”。
有沙,有水,有堆叠如山的死鱼,倒地不起的尸体,以及一艘小船。
耿殊突然想到了一点。一个负债的家庭,还能掏出钱买一口棺材吗?
大概是不能的。
所以她的生在船上,她的死也在船上。
花容一生的命运都与渔船绑定在一起。
耿殊挪着步子,突然,船里立起一只死白的手,耿殊没来及看清花容的脸,那只手便牢牢扣紧她的手腕,似乎心有不甘。
耿殊挣扎了一番,手里的手电不慎摔落到一旁。
没了光亮,耿殊只能凭借房间内的幽幽绿光行动。
花容从船里爬起来,她的一角湿着,水滴啪嗒流了一地。
“嘎吱——”寂静的空间,头顶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耿殊心里不安,大脑飞速运转了几秒,下一瞬,她主动抓着花容的手,将人往自己身边带。
22. 你很有名
蓝芷歆最后没有得到八万八的平板,但意外收到了八千八的赔偿。
原因是密室内天花板松动,突然坠下,险些砸到人。
好在耿殊反应快,救了自己和npc一马。
但不幸,她用力过猛,npc的手硬生生被她拽脱臼了。
此时此刻,耿殊陪这位npc前往医院,车内,两人大眼瞪小眼。
她怎么也没想到,花容的npc演员是个男生。
纪伏云也没想明白,这姑娘劲儿这么大,拽得他生疼,当场什么员工准则忘得一干二净,贡献出惊动中控室的惨叫。
很疼,很丢脸。
空气中似乎抽干了氧气,令人窒息又尴尬。
到了医院,医生三两下手法复位,纪伏云忍着疼一声不吭,下唇却无意中咬陷出深深的牙印。
接着是夹板固定,恢复时间大概要两到四周。医生叮嘱着一些注意事项,耿殊用手机备忘录记下。
“抱歉啊,都怪我用力过猛。”耿殊带着歉意,“医药费我会全权负责的。”
纪伏云还在习惯夹板固定的左手,闻言侧脸瞥她,无所谓地笑笑:“没事,我还要谢你救我一命呢,小伤,不碍事儿。”
这句话不假,他当时根本没听见头顶的动静,木板哐当一下掉下来,在地上摔成两块,这要是砸到人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一块夹板能解决的了。
尽管他这么说,耿殊心里还是过意不去:“那我们互留一下联系方式吧,后续有什么身体上的问题随时可以联系我。”
纪伏云犹豫不决,他不太想麻烦别人,况且这件事他们都是受害者,不存在什么补偿关系。不过这样能让她安心的话,也没问题。
纪伏云从外套摸出手机,他现在只有右手能自由活动,相当不适应。
“你扫我吧。”耿殊亮出二维码,纪伏云举着手机对准,滴一声,两人成功加上好友。
“怎能称呼?”耿殊问。
“纪伏云,伏笔的伏,云雾的云。”纪伏云又补充,“不是季节的季,纪念的纪,绞丝旁那个。”
耿殊笑了一下,介绍得这么详细,看来没事被误会过。
“我叫耿殊,耿直的耿,特殊的殊。”耿殊边编辑备注边报出自己的名字。
纪伏云愣了愣,眉头微微皱起。
耿殊……这个名好像在哪听过?
他大脑飞速回想,突然,眼神变得明朗起来:“丽都实验中学,耿殊?”
耿殊抬眼看他:“你认识我?”
看纪伏云的样子不像社会人士,年纪估计和她大差不差。他长得就很外向,三庭五眼,笑起来阳光灿烂,身上没什么学生的颓劲儿。
果然,纪伏云说:“我是一中的,跟你一个年级。”
高一下学期有个物理学科竞赛,主办场在丽都一中。纪伏云跟着一帮男生充当免费劳动力,搬这个东西那个东西的,主打一个哪儿空填哪儿。
搬完东西老师也没让他们走,说是一会儿等着清场,纪伏云就和其他人一起被迫看了一下午的竞赛,还是站着的,要坐也只能坐台阶上,礼堂的位置都是留给参赛选手和领导老师的。
竞赛采用积分制,具体怎么算的纪伏云没听明白,只听了一会儿就犯起困来,靠着墙壁昏昏欲睡。还是快散场了,身旁的同学摇醒他,说一会儿要准备搬东西了。
纪伏云嗯了一声,扭着脖子舒展腰肢。
台上正在结算积分排名。
周围的讨论声不小,听他们学校的人说,有位选手一题没错,答得又快又准。
纪伏云打着哈欠听着,他物理一般,那些题看着就头大,自然是没什么兴趣,听这些也只是当个闲话。
但是下一秒,他听见台上主持人标准的播音腔:
“第一名,丽都实验中学,耿殊。”
三十五分的积分差,断层第一,尽数碾压一众物理学霸。
纪伏云心想,这人厉害啊。他抱着好奇的心思朝台上看了一眼,但还没看到就被叫去搬音响。
后来他也打听过,发现耿殊这人挺有名的。
联考第一,物理竞赛第一,参加过奥数训练营,打过市高中辩论赛。
妥妥的天之骄子。
一中的学霸们谈起她,有欣赏,有不甘。
所以纪伏云对耿殊的印象相当深刻。
纪伏云:“上次物理学科竞赛在我们一中举办的,我当时在台下。”
耿殊笑了笑:“原来是这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起,耿殊问:“你们怎么还反串女npc啊?人手不够?”
纪伏云脸上浮现一抹无奈:“倒也不是人手不够。”
“主要是有一些心术不正的男玩家,他们会趁着黑暗的空间猥亵女npc。”
这种情况屡见不鲜,久而久之女员工不愿意出演npc。反正只要不说话,黑暗里没人知道你的性别,老板大手一挥干脆让男员工反串。
即便是这样依旧免不了一些恶臭男的骚扰,纪伏云都不知道被多少猥琐男摸过手,那群人摸完还意犹未尽,深吸一口沾满粉底的咸猪蹄。纪伏云有时候忍无可忍,幽幽地说一句:好摸吗?
那群人立马卧槽大叫:怎么是男的!
当个npc全是工伤。
耿殊完全理解,就是可怜这些赚钱的打工人,又被骚扰又被猪啃。
耿殊:“这年头,兼职也不容易啊。”
说起这个,纪伏云一拍脑门:“我本来要兼职到这周结束的,这下泡汤了。”
一周能拿五百一,但他只干了四天,四舍五入只能拿二百九,一想到亏这么多钱就肉疼。
“急着用钱吗?”耿殊问。
“有点吧。”纪伏云露出一个笑,冲她挥手,“我得回去一趟,今天谢谢你了。”
耿殊站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看着他越走越远。
垂着眉,耿殊打开手机。蓝芷歆发消息问她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耿殊简单回了几句,迈着步子朝外走。
……
假期就这么不情不愿地结束了,开学第一天,耿殊望着校门口实验中学几个大字倍感亲切。这种亲切不是多喜爱,而是一种踏入炼狱发现地儿还是那个地儿的接受现受感。
一个假期过去,大家不约而同涨了点肉,脸上圆鼓鼓的,像极了画报上的福娃。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耿殊一头趴在桌上,她也不愿意接受寒假一晃而过的现实,太骨感,太冷漠了。
林优忙着上交寒假作业,闻言轻笑一声:“学霸也会厌学?”
“学霸也是学生。”耿殊支起脑袋,看着周围陆陆续续坐满的位置。
还有十秒,耿殊在心里默数。
十、九、八、七……一。
单呈青的身影准时出现。
耿殊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了。单呈青还是一身干净的校服,他穿得并不臃肿,身薄背挺,脖子上系着一条米白色的围巾,下巴埋进去,露出翘挺的鼻梁。
之前就注意到单呈青的睫毛很长,扑簌簌地眨,眼神淡然如水。
“又是一学期了,单呈青。”耿殊侧着头,微笑着看他。
单呈青把书包撂下,随即解开脖子上的围巾,一截白皙美丽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
他偏了偏头,嘴角扬起若有若无的笑意:“新学期快乐,耿殊。”
看见单呈青那张脸,耿殊什么脾气都没有,寒假单呈青故意逃避的话题也抛得一干二净。
单呈青说完继续整理自己的课桌,耿殊就这么撑着头盯着他,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新课本运到了行政楼一楼大厅,大家收拾完了可以帮忙去搬书,每个班的都有一张班级牌,大家搬书的时候注意分辨。”班长景椿站上讲台,安排着各项事宜。
“还有,按照上学期没有轮完的卫生名单,这次到第五组打扫卫生了,楼道两侧的阳台也轮到了我们班,记得和教室一起打扫。”
大家听完安排各自动起来,耿殊和林优相视一眼,两人起身准备去搬书。
室外空气潮湿,连风都带着几分湿漉漉的寒意。
“我离开的这些天,你和单呈青有没有什么进展?”两人绕过小花园,林优问道。
耿殊摇摇头:“有进展我第一个告诉你了。”
一路上学生不少,人均抱着一大沓新书,独有的纸质味相碰散发。
林优笑着调侃:“耿殊这都拿不下?”
骄傲如她,却屡次在单呈青面前碰壁。
但女子汉大娘们的,耿殊不会因为一点挫折就放弃,更何况单呈青是对她有好感的,不过这份好感中间有层障碍。问题不大,耿殊会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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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根源一一解决。
耿殊轻哼一声:“耿殊有自己的节奏。”
两人踏进行政楼大厅,在众多书堆里找到了自己班的一堆。
武百灵刚搬起一沓,正面碰上耿殊。
耿殊挑了一沓抱在怀里,武百灵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又对比了耿殊手中的。
她怎么能比耿殊搬得少!
咬咬牙,武百灵用脚尖踢了下蹲在地上的徐争秋。
“徐争秋,再帮我加一叠。”
徐争秋仰头看她:“啊?”
“啊什么啊?你在帮我放一沓上来。”看着耿殊走出大厅,武百灵有点急。
“这样会不会太重了?你不用太着急,我们班的人都来了,大家可以少量多搬,很快就能搬完的。”徐争秋好心建议。
“我!能!搬!”武百灵不自觉瞪大眼,目光炯炯。
徐争秋被她突如其来的势焰吓到,手脚麻利地挑了沓练习册给她加上。
武百灵抱着两沓书就风风火火地追了出去。
“虽然蓝芷歆没有拿到八万八的平板,但好歹没白来。”耿殊正和林优分享寒假的趣事儿,忽然身侧掠过一道人影,扬起的冷风灌进她脖子,让人哆嗦一阵。
耿殊看清了摇晃的单马尾,喊道:“武百灵,你走这么快干嘛?”
武百灵已经走到了楼梯拐角,探出上半身拔高音量:“吃我的尾气去吧耿殊!我比你搬的又多又快!”
不是?这也要比?耿殊笑得无可奈何,要是有空余的手她甚至都想扶额。
武百灵手中的书已经垒到她的下巴了,她脸色涨红,十分吃力这沓书的重量,还要爬四楼,耿殊是真担心她撑不住。
“武百灵,你慢点。”耿殊追上去。
武百灵见状丝毫不敢松懈,一步两台阶,憋着一口连爬四楼。到了教室门口,她又咬紧牙关,把书放到讲台上才开始喘气。
耿殊后一步进来。武百灵此刻面红耳赤,手上被书压出几道纹路,这一趟下来又累又热的,她挽起袖子,手臂上暴起的青筋还没消散,她用手扇着风,叉腰得意地看着耿殊。
“你赢了。”耿殊把书放在地上,看着她骄傲的神色,耿殊说不出这样很幼稚的话打击她。
仔细想想,武百灵每次和她比点什么,都是对自己狠。
耿殊想不出她有什么输的理由。
“女生就是虚,搬一趟书给你累成这样。”不屑的声音传来,杜嘉其抱着一沓高到鼻梁的书进来,他后面跟着孙昊,同样抱着老高一沓书。
耿殊侧身让了让。
杜嘉其放下书,拍了拍手心的灰,笑嘻嘻道:“力气小就老老实实坐在教室当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咯。”
一番阴阳怪气的话听得耿殊刺耳,武百灵也不喜欢,刚缓过来的脸又被气红,嫌弃地上下扫视他:“我记得新年学校不是放过鞭炮吗?怎么还有污秽玩意儿作祟呢?”
她重重地“切”了一声,往耿殊身旁靠。
“耿殊,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武百灵捂掩口鼻,一副被熏得苦不堪言的表情。
耿殊会意,笑得懒懒散散,漫不经心道:“是有股臭味,怪恶心的。”
“是吧?”武百灵和她对视,目光扫过讲台上的杜嘉其,“一股子男人脑干发臭的味道。”
“你他妈有病是不是?”杜嘉其怒从心生,手拍在讲桌上,巨响。
不明所以的其他同学看过来。
“你不要乱讲哦,我妈身体可健康了。”武百灵仰着脖子,傲气道,“你别想咒我妈,我妈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杜嘉其冷哼一声,捏紧拳头想上前。
孙昊拦住他。
“你别拦我——!”
“好了。”孙昊蹙眉,手搭上他的肩,低语一番。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杜嘉其的脸色稍稍缓和。
耿殊总觉得这两人没憋好屁。
“都杵在门口干嘛?”董丽夹着笔记本走进来,她本身就长得严肃,不笑的时候都是板着脸,比一些资历长的老教师还有威严。
看热闹的其他人纷纷低头做事,耿殊没说话,拉着武百灵回坐。
孙昊拍了下杜嘉其的背,示意他把自己的话记在心里。
“董老师,您能让一下吗?”身后,单呈青抱着最后一沓书。
23. 她很优秀
上午大半的时间都用来搬书打扫卫生,等到正式上课已经是第三节课。
董丽站上讲台,简单说了两句开学注意事项,让大家把心收回学校,专注学习。废话也没多说,她撑着讲桌,翻开开会时的笔记本。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的,之前学校的励志奖学金由两千增加到了五千,名额也由原来的三位扩增至六位。”董丽看了眼台下的众人,“考核条件不便,符合情况的同学下课后来办公室找我填写材料。”
励志奖学金是实验中学为经济困难学习成绩优异的学生设置的奖学金。一个年级六个名额,不分文理,如果候选人太多,还会对学生的德智体美劳全面素养进行进一步考核。
这项奖学金的竞争相当激烈,更别说现在涨了三千。
要是能拿到一年的学杂费也差不多了。
还有一类奖学金,以市为单位的,才学兼优奖学金。不过这类奖学金最高只有五千,和加码后的励志奖学金一样,竞争也不小。
既然提到了励志奖学金,董丽顺嘴说了一下才学兼优奖学金。
“我们这学期大概有四次大型考试,市联考,期中考,省联考,期末考。也就是说拿才学兼优奖学金的机会有四次。”董丽正色道,“有的人高中没毕业就能挣钱,有的人连上个高中都要贴钱。这就是你们的分水岭,世界的参次。”
“我言尽于此,不要荒废你在学校里的每分每秒。”
开学第一课,董丽严肃地警示了他们一番。高中已经过半,没办法回溯时间,唯一能做的是把握当下。
耿殊撑着下巴听,不知不觉一节课就过去了。
下课后,董丽踩着马丁靴,朝后排看了一眼:“单呈青,来我办公室一趟。”
“孙昊你也是。”董丽又看向斜对面,目光收回,她盯着第一排的徐争秋。
徐争秋给每一本新书包上透明书皮,包完抬头恰好和董丽对视,他眨巴眨巴眼,有点懵。
“你……”董丽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算了,你也来吧。”
三个男生被叫走后,耿殊转动身子,后靠着瓷砖墙,有一搭没一搭地玩起按动笔。
“我从来没见你拿过才学兼优奖学金。”林优也学着她的样子,后背靠着墙。
耿殊转着笔,轻轻笑道:“耿殊已经才学兼优了,不需要奖金证明。”
她直白地夸赞自己,脸上的傲劲儿藏也藏不住。林优无奈揉了揉眉心,她知道以耿殊的家境这五千块钱算不上什么,所以心甘情愿地让出位置。
但林优有时候也会为她这种行为抱不平,为什么她总是要因为别人放弃自身利益。
耿殊告诉她:“我从出生就是利益既得者了,我站在比别人更高更远的起点,所以我没有理由再去和别人竞争平等的资源。”
天平已经向她倾斜过了。
……
办公室内。
董丽:“我说的话都记住了吧?”
孙昊最先站出来回复:“记住了,董老师您放心吧,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单呈青一言不发,淡漠的眼眸微动。
董丽满意地点头,苦口婆心:“你们的后劲儿很足,再努力一下肯定能进年级前五,奖学金也能争一争。”
徐争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耿直道:“跟耿殊说不是更有机会吗?她一直都是年级第一。”
董丽:“……”
她果然还是不应该找徐争秋。
脸色挂不住,董丽敷衍地笑了笑:“学习就是一个充满未知变数的过程,没有人能够做到永远。你们老念叨耿殊第一第一的,她心里压力可不小,万一考砸了……也是人之常情。”
徐争秋脑子一根筋:“可是我没见她考砸啊。”
董丽:“……”
孙昊出来打圆场:“董老师要是没别的事儿我们就先走了,还有一节课呢。”
徐争秋摸不着头脑,他还想说点什么,被孙昊一把拽出了办公室。
董丽疲惫地叹了口气,合上笔记本。
转眼,她发现单呈青还站着,一动不动的。
“怎么?还有事?”董丽抿了口保温杯的温水,轻声道。
办公室是四人位的,一位老师去上厕所了,另外两位也没在办公位上,现在房间内只剩他们两人。
单呈青掀起眼皮,都说眼睛是人类的第二大语言器官,此刻他的眼睛在诉说不解,语气不由自主带着几分质问:“董老师。”
“您为什么宁愿找这么多理由来开脱,也不愿意承认耿殊就是优秀又努力的事实呢?”
他离耿殊最近。知道她每天课间都在整理错题,就算聊着天眼神也时不时扫着笔记本上的知识点,刷过的试卷习题垒在地上比板凳还高。
他偶尔半夜会收到耿殊的自言自语,跟他说今晚月亮好圆啊,星星好亮啊。
他问:“耿殊,你怎么还没睡?”
耿殊说:“我找到了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三种解法。”
单呈青很清楚自己没有耿殊这样聪明的大脑,他的一切成就来自于那点微不足道的努力,努力多学一点,努力多看一页,努力多熬一会儿。
但努力的不止有他,还有千千万万人,甚至包含那些天赋型选手。
董丽哑口无言,她长了长嘴,试图从嘴巴里吐出一个字,随便什么都行。
可惜她说不出来,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轻飘飘像云浮过一般。
指甲不禁用力,镶嵌进掌心。
单呈青转身走了。
他现在心烦意乱,很想回到教室,回到耿殊旁边坐下。
楼道拐歪处,一个没注意,他不小心撞到了人。女生手里的书本啪嗒落地,单呈青错愕了两秒,迅速道歉并弯腰捡起。
女生拍了拍书封,单呈青把飘远的那张演讲稿也递给她。
白纸黑字手写的一页,女生自己工整,是标准的行楷。
单呈青:“抱歉,是我没看路,你没撞到吧?”
女生把演讲稿夹进书里,微微摇头:“没事。”她似乎赶时间,说完这句就匆匆离开,朝年级办公室的方向走。
单呈青没多想,回到教室。
耿殊正和林优聊着明天的开学考,这是实验中学一直以来的惯例,开学第二天小考,检验一下学生们在假期的学习成果。
见单呈青回来,耿殊依旧笑嘻嘻的,从口袋里摸出颗巧克力球给他。
单呈青一时间没动作,耷拉着眼皮,情绪低迷。面对耿殊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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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他淡淡看了一眼,动作轻柔地拿过那颗巧克力球。
“老师跟你说了什么吗?怎么愁眉苦脸的。”耿殊凑近了点。
耿殊愁眉苦脸的形容夸张了点,单呈青表情幅度不大,他的情绪更多体现在外在气质,每次耿殊都能敏锐地捕捉到。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单呈青看着她,“准备下一节课吧。”
上午的课过完,耿殊和林优去食堂简单吃了一顿,两人手里都拿着一杯温热的龙井茉莉茶,慢悠悠又回到了教室。
刚才蓝芷歆在下面叫她一起来到羽毛球,耿殊摆手拒绝了,她不太想在饭后进行剧烈运动。
不过看到蓝芷歆,她反倒想起了另一件事。
拉开凳子坐下,耿殊从书包里摸出手机,找到纪伏云的联系方式。
【耿殊】:手好点了吗?这段时间忙忘记联系你了。
耿殊没想过纪伏云会立马回复她,毕竟不是所有的学生都会偷摸着往学校带手机。
【纪伏云】:脱胎换骨,杠杠的,不用担心。
【耿殊】:是恢复如初吧(笑)
对面的纪伏云回了一个可爱小狗的表情包。
耿殊顿了一下,没想到纪伏云还会用这样可爱的表情包。意外之余,她点开红包,给对方发了两百块钱。
【纪伏云】:?都说了跟你关系,慰问我可以,砸钱就有点羞辱人了吧。
羞辱吗?耿殊被他认真又固执的态度逗笑,单手在键盘上打字。
【耿殊】:新年快乐。就当是我的一份心意吧。
这句新年快乐有点迟,但耿殊是真心实意的,希望他手臂痊愈,希望他能无所顾忌地收下这份补偿。
可纪伏云比她预想的还要犟,直接一通视频通话杀过来,一副不说清不罢休的样子。
耿殊没反应过来,胳膊被人碰了一下,手指恰好点在了挂断的按键上。她茫然地眨着眼,回头,单呈青挪动凳子,安静地坐下。
不小心的吧。耿殊没有过多在意,低头回复着消息。
【纪伏云】:钱我不会收的。
【耿殊】:行行行,不收不收。
她发了个举手投降的表情包,纪伏云随了一个指指点点。
怪有意思的。
耿殊看完最后一条消息就把手机放回书包。这会儿饭后的困意也上来了,她捏着山根,闭眼又睁眼,双手交叉放在后脑勺,仰着头活动了一番。
单呈青在写今天的家庭作业。
耿殊趴在桌上,下巴埋进臂弯,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
放松时看单呈青,无聊时也看单呈青,这似乎成了一种肌肉记忆。她以前也是,放空或者疲惫时会盯着点什么东西发呆,从前是窗外的树,现在是单呈青。
她觉得,单呈青和树一样好看。
带着绿意,晚风,夏天的气氛。
看着看着,她眼皮打架,不知不觉睡过去。
单呈青写字的动作放缓。
正午时分,天色明亮,薄云后藏匿着太阳光的踪迹,光束穿过枝桠叶缝,偏爱似的,直直落到耿殊身上。
二月间的太阳不晒人,暖洋洋的。
单呈青抬起手,替她拨开滑落遮眼的发丝。
24. 清者自清
开学考的含金量不大,学生们大多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
武百灵却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和耿殊比较的机会,一大早捧着作文素材本“不经意”掠过她身侧,马尾和主人一样神气十足,高傲地晃动身姿。
“她第几次路过你旁边了?”林优嘴角噙笑,双手环胸背靠走廊栏杆。
耿殊也笑,像宠溺自家小妹一样:“她喜欢随她去吧。”
距离开考还早,学生们要么呆在考场自行复习,要么聚集在走廊外,聊聊天,压压题。
耿殊心态相当放松,好心情地哼着小曲。
林优:“给美美买的新衣服到了,晚上回家一起看看?”
“这么快?”耿殊侧过身,“好啊,我要吃糖醋排骨,小龙虾,清蒸鱼……”
她报了一溜的菜名,林优听完笑骂她没出息,让五星级大厨天天做这些家常菜。
“你不懂。”耿殊搭上她的肩,没腔没调的,“朴实无华才是真理。”
两人正聊着,从她们面前路过一个女生,那女生手里捧着个玻璃杯,过道人多,她被挤了一下,手一哆嗦,玻璃杯中的水毫无意外地泼到耿殊外套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女生站稳脚,慌张地弯腰道歉。
杯子里是黑咖啡。不过校服是黑白拼接的,上白下黑,污渍在黑的部分,不太明显。但黏腻的感觉也不好受,校服外套还沾染着残留的咖啡味,苦涩苦涩的。
“没事。”耿殊往旁边挪了一步,给她留出空间,又朝林优说,“我去卫生间洗一下。”
女卫生间的人一向很多,好在耿殊只用洗手台。她把外套脱下来,仔细辨认那块污渍,没有扩散太大,大概一个拳头的区域。
她打开水龙头,用清水洗了一遍。
刚才不小心泼她咖啡的女生也走了进来,伸手递给她一小瓶洗衣液。
“哇,你还有这个?”耿殊有点意外。
女生抿唇浅浅一笑:“之前下雪那段时间备的,冬季外□□脏了不好洗,提前发现污渍清理就会好很多。”
耿殊又用洗衣液洗了一遍,校服不仅干净,还有股淡淡的薰衣草香。
“谢谢啊,怎么称呼?”耿殊用纸巾轻轻碾压湿的那块儿,重新穿上外套。
“我叫郑珍,十六班的。”女生脸上挂着笑,态度温和礼貌。
这样的意外无伤大雅,两人很快有说有笑。郑珍抽空去上了个厕所,耿殊听见广播传来请考生进考场的指令,和郑珍道别先一步离开。
林优排在队尾等她,看见她校服那块明显更深的一部分,说:“穿湿的没关系吗?”
“没事,考完语文就干了。”耿殊眼神示意她不用担心。
走进考场,耿殊还是坐在第一个位置,武百灵在她后面,对着一根2B铅笔念念有词。
一考场基本都是熟人,徐争秋,单呈青,景椿……
熟悉的环境也让耿殊压力倍减,她把考试用具摆放至一边,等着监考老师分发答题卡。
九点整,考试正式开始。
语文没什么障碍,耿殊答题答得流畅,沉浸在试卷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撂下笔,耿殊看了眼黑板前的挂钟,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三十五分钟。耿殊在心里哼着歌,翻面检查前面的选择题。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五分钟时,监考员被叫出去了一趟,在门口,耿殊看见了表情难看的董丽。
董丽和监考员说着什么,几秒后,耿殊感觉监考员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眉头紧锁,表情严肃。
耿殊闲得无聊,撑着下巴观察他们的表情。
监考员背对着她,她只能看到董丽的半张脸。
“请考生立即停笔。”随着叮铃一声,电子播报宣布了考试结束。
所有人都坐在位置上,等监考员收完卷才能走。
收完答题卡,耿殊拿着试卷和考试用具就要走,监考员却叫住她:“那位同学,请你稍等一下。”
耿殊摸不着头脑,坐在同一列的林优探头,其他人也纷纷看过来,搞不明白为什么耿殊被单独留下。
既然监考员都这么说了,耿殊又回去,撑着下巴发呆。
武百灵戳了戳她:“你怎么了?”
“我也想知道我怎么了。”耿殊回头看她,语气平淡又散漫。
等收完所有答题卡,考生也走空,在门口候着的董丽终于进来。
什么情况?耿殊隐隐感到不安。
“耿殊,你现在主动承认还来得及。”董丽站到她面前,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审判。
“承认什么?”耿殊不解,“发生什么了吗?”
见她冥顽不固,董丽直白道:“有人举报你作弊。”
“我作弊?”耿殊无语地笑了,不屑道,“谁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光天之下污蔑人。”
董丽没功夫听她的辩词,斥令她抬起手,自己要搜身。
平白被污蔑还要自证让耿殊很不爽,但她知道董丽的性子,不轻易善罢甘休。于是张开双臂,仍由她搜找。
她开学之前就应该拜拜观音菩萨,给自己驱邪避灾,免得什么妖魔鬼怪都像牛皮膏药一样贴上来。
董丽率先摸了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张折叠的纸,上面写了字。
“你说你没作弊,你告诉我这是什么?”董丽将纸怼到她面前,白纸黑字,一撇一捺。
耿殊愣住了,不仅是因为这张不知从何而来的小抄,更是因为,这张小抄上的字和她的字一模一样,简直就是她写的一般。
“耿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
耿殊被单独留下来的事一考场的考生都知道,有一些凑热闹趴在门口听墙角的人迅速传回八卦。
最先传到的是五班。
杜嘉其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吊儿郎当往板凳上一坐:“哎呀,听说耿殊被单独留下来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吧。”
“留下来了就留下来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武百灵听见他的声音就烦,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杜嘉其轻嗤一笑,眉飞色舞地晃着头:“你知道耿殊为什么被单独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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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因为她作弊了。”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所有人都提领着一口气,时间好像慢下来,嘀嗒——嘀嗒——
“因为她作弊了。”杜嘉其又大声重复一遍,“你听清了吗?”
“你他爸放狗屁!”武百灵拍桌而起,“我就在耿殊后面,她作没作弊我不清楚?你在这儿乱叫什么?”
“杜嘉其,不要空口说白话。”班长景椿推了推眼镜,冷声制止他的狂言。
林优和单呈青也看向他,一脸冷漠。
杜嘉其气笑了,耿殊还真是有本事,这么多人站在她这边。
无所谓地耸肩,杜嘉其幸灾乐祸:“我可没有污蔑她,她自己都被搜出来身上带着小抄了,人赃俱获,证据确凿。”
“我妈妈说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任何真相都要从多方考据,你随口一句不负责任的话会给别人带来很大伤害的。”徐争秋站在武百灵后面,语气坚定。
武百灵难得没呛他,这是她在徐争秋口中听过的最中听的话了。
“耿殊这么厉害,根本就不需要作弊,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一向寡言的付莹也站出来说话,虽然声音斯文,但却一字一句钻进杜嘉其的耳朵。
其他人也纷纷帮腔,毕竟耿殊的实力有目共睹,而且语文科目打小抄更没有必要,简直就是瘸子穿鞋毫无意义。
杜嘉其捏紧拳头,眼球中血丝蔓延。凭什么?凭什么耿殊一出事他们所有人都向着她,这些人都被耿殊蛊惑了,他不能变得和他们一样,他要保持清醒!
“呵呵。”杜嘉其冷笑,“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凭什么就这么相信耿殊?”
“前几届也有作弊的学长吧,逢考必抄,拿了不少奖学金和奖状,结果呢?高考原形毕露,连四百分都没考到。你们觉得学霸人设很难包装吗?清醒一点吧,别被耿殊骗了。”
要是耿殊在场,估计会为他这番煽动人心的演讲鼓个掌。
杜嘉其的例子是真实的,这个例子每学期都会被年级主任拎出来讲一通,几乎是刻在学校的耻辱钉上,流传至今仍在津津乐道。
果然,有人动摇了。
杜嘉其还想继续煽风点火,最好让全班人都孤立耿殊。
他张嘴,发出第一个音节——
下一秒,他感觉不对,衣领被人揪住,一把拽起来,他被人按到墙上,力度大得后背生疼。
哪怕隔着冬天的厚衣服,杜嘉其都能感觉到骨头撞在瓷砖墙上咚的一声。
教室里惊呼一阵,单呈青揪着衣领的动作稍稍使劲,杜嘉其就被勒得满脸涨红。
单呈青凑近他,两人只有一拳的距离,他能看清对方那双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仿佛一个危险的黑洞。
单呈青嘴角绷直,浑身散发着冷意,他嫌恶地直视杜嘉其,等他喘不过气,开始挣扎,单呈青才松开他的衣领,转而一只手按在他左肩,捏紧他的骨头。
接着,不寒而栗的低语回荡在他耳边。
“你再敢污蔑耿殊一句,我就弄死你。”
25. 我看见了
一直等开学考结束,耿殊作弊的事才重新上报到年级组。
办公室内,众人围在电脑前观看一考场的监控。不幸运,一考场前面的监控坏了,只剩下后面的一个监控,所有人的背影都在屏幕里,这个角度没人知道耿殊到底有没有偷偷看小抄。
“没作弊就是没作弊,说一万遍也不会改变的。”心烦了两天,耿殊的情绪也濒临极点,她知道自己肯定是被人陷害了,但监控也查了,自己也回忆了,完全没印象小抄是什么时候放进自己口袋的。
这件校服她只穿了两天,开学第一天和开学考那天。
“小抄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监考员也在场,你还说不是你的?”董丽表情严肃,再三警告她不要死不赖账。
耿殊气笑了,什么逻辑。
“从我身上搜出来就是我的,那小偷身上搜出来的钱是他的吗?”耿殊正眼看着她。
除了搜出来小抄那会儿,其余时间耿殊保持着绝对的冷静。问题很明显就在那个举报人身上,但董丽以保护举报人隐私为由拒绝透露身份,反而借着人赃俱获的名头将她钉死在审判十字架上。
董丽没搭理她,转而问起年级主任:“王主任,按照校规,她这种情况应该要处分通报并取消奖学金资格吧。”
王主任和办公室其他老师相视一眼,他们心里尚存疑虑,一个拿过学科竞赛一等奖,市联考长期第一的学生,怎么可能会在小小的语文考试中作弊?
作弊固然可耻,栽赃陷害他人也不可饶恕。
王主任面色凝重,浓黑的眉眼紧皱,他手搭在键盘鼠标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小董啊,这件事应该还有隐情,咱们先不急。”斟酌良久,王主任开口,“耿殊同学的学习成果我们年级组都看在眼里,人品道德也是。况且耿殊是你们班的学生,你是班主任,应该更了解自班孩子的品行。”
“要对自己的学生有信心。”
王主任的话像一根刺,狠狠刺进董丽的心里。
她记得第一次见耿殊时,对方正在和一位男生吵架,吵架的内容大概是男生天生就比女生更容易学理科。董丽觉得这个话题没有讨论的必要,她也是理科生,从小到大她总被同班的男生甩在身后,父母劝她学文,老师劝她学文,他们都在说女生不行。
结果证明,她确实没有到达男生那样的高度。
他们说的是对的,这是事实。
于是董丽上前制止了这场争吵,并警告他们不要发生口角,也不要为无意义的三言两语小题大做。
她记得耿殊看她的眼神,明明当时没注意,此刻在脑海里却清晰起来。
怎么形容那个眼神呢?失望?悲悯?不解?……
董丽没多在意,抱着教案上台讲了她人生中的第一节课。
“这件事我们晚点再商量吧。”见她脸色不是很好,王主任打圆场,“马上要上课了,先让耿殊回去上课哈。”
董丽捏紧的拳头松开,疲惫地叹了口气。
耿殊回到教室,整个人浑身不爽,仿佛能看到她头顶有片乌云,随时会劈下一道闪电。
“解决了吗?”林优靠着桌沿,小声问道。
“没有。”耿殊冷声,“除非找到那封举报信,找出举报人。”
那个举报人还真是煞费苦心,连她的字迹都模仿得如出一辙,甚至考虑到了监控和位置。
和她多大的仇啊。
耿殊烦着,课也听不进去。
她右手撑脸,左手装模作样拿着根笔,心不在焉地涂涂写写,草稿纸上全是她的黑洞,乱搅一通。
下课铃响,耿殊一头倒下去,么没精打采的。
其实她已经想到了揪出罪魁祸首的办法,但她现在纳闷着另一件事,对方为什么这么陷害她?她和那个人有什么矛盾吗?
为什么这三个字徘徊在她脑海中,反复吟唱,耿殊头疼得要死。
正烦躁着,旁边人忽而伸手戳了戳她。
“耿殊。”
她扭过头,对上单呈青的眼。
单呈青念名字时总是轻轻的音调,生怕弄碎一件珍重的艺术品。他微微弯腰,歪着头看她,抬手按在一盒巧克力上,推着那盒巧克力送到耿殊面前。
耿殊睫毛轻颤,那是她最喜欢的一种巧克力——费列罗。相隔毫米,她甚至透过包装嗅到了那股甜蜜的气味。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的黑线舒展开来,变成彩色重新聚集在一起,耿殊的心静下来,下一秒,一团烟花在她脑海中炸开,绚烂无比。
“单呈青。”耿殊念出他的名字,单呈青侧耳倾听。
她还是改不了调戏单呈青的毛病,那股薄荷清香一凑近,耿殊就迷了眼,笑得轻佻:“单呈青,你喂我啊。”
说完这句,她感觉薄荷的味道慢慢散开,淡了点。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擦过她鼻尖,拿走那盒巧克力,紧接着,单呈青撕开包装,拿出一枚巧克力球。
他耐心又轻柔地剥开那层金色锡箔纸,送到耿殊嘴边。
耿殊盯着他的手指,骨节,白皙皮肤下浅淡的纹路。
她张嘴,咬下那颗巧克力,酥酥脆脆,里面有熟悉的榛子。
“好吃吗?”单呈青带着点笑意,问。
“我喜欢。”耿殊眯着眼,缓缓支起上半身,“单呈青,我喜欢。”
单呈青垂着眼眸,第一次,珍重地回应了她的喜欢。
“嗯。”
……
大课间,趁着老师们去开会。单呈青和徐争秋溜进董丽的办公位寻找那张小抄。就放在那堆立着的教科书里,用蓝色文件夹夹着。
“像吗?”单呈青捏着信的一角,问徐争秋。
耿殊的作文经常打印出来作为范文流传在年级,稍微注意一点的人都能认出来。徐争秋快速扫了一遍,纳闷又犹豫:“像……”
“又不像……”徐争秋凑近了点,“乍一看会觉得是耿殊的字,但多看两眼就会发现,字迹的落笔和笔锋,那种感觉还是有细微差别的。”
徐争秋说得没错。单呈青把小抄放回原位,转而翻找出举报信。
是很漂亮的字,一眼望去赏心悦目。
但徐争秋印象里没有写这种字的人,不过举报人连耿殊的字都能模仿,那再改变一下自己的字迹也不是难事儿了。
短短两行,单呈青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放过。
字迹可以模仿,但一个人的书写习惯不会轻易改变。
他看到最后的落款日期,那个熟悉的连笔在他脑海中快速闪过。
举报人,他大概见过。
就是那天他在楼道口意外撞上的女生,她的演讲稿最后也有日期落款,一模一样的连笔。单呈青记得开学那天下午的演讲,演讲人叫——郑珍。
整理完线索,单呈青将举报信归位。
他和徐争秋一起走出办公室,心里暗自计划。
“接下来怎么办啊?必须要找到那个举报人。”他没有把线索分享给徐争秋,徐争秋心里焦急不已。
“不难找。”单呈青说,“但耿殊更想知道的是那个人这么做的动机。”
中午吃完饭,单呈青特意去了一趟十六班,叫出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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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
“同学,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郑珍眨着眼,有点迷茫。
单呈青没接话,递给她一张纸——正是她写举报信用的那种纸,带红色横线的。
郑珍愣住,她注视着单呈青的表情,对方眼里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她紧张地接过,安慰自己多想了。
“字写得很漂亮。”单呈青突然开口,“可惜写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这是警告吗?郑珍低着头,不敢再看他,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他查到了什么?可是耿殊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找不到证据的吧。郑珍还抱着侥幸心理,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单呈青走了。
郑珍重新观察起那张纸,只是一张普通的带红色横线的纸罢了,小卖部两块钱一本。
她有点喘不过气,高度的紧张让大脑变得浑浊,既晕眩又想吐。
她随手将纸揉成团揣进口袋,匆匆跑向卫生间。
水龙头打开,郑珍将手伸在水流下,刺骨的寒意让她不得不正视现实。她捧了一捧水给自己洗了个脸,面前的镜子反射着她狼狈糟糕的一面。
水珠顺着发丝滑落,滴在台面上。郑珍颤颤巍抬起手,抹掉湿漉漉的眼角。
“不去坦白吗?”空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隔间门打开,女生双手环胸,淡漠地看向她。
郑珍没有回头,从镜子中回视对方。
“坦白什么?”她勾起唇角,嘲弄道,“有什么可坦白的。”
“我看见了。”
“什么?”
“我看见你往耿殊口袋里放小抄,就在你站的地方。”
郑珍的瞳孔不自觉放大,她错愕地盯着镜子中的那道人影,怔怔道:“怎么可……”
那天人那么多,大家都急着上厕所,怎么偏偏就有人注意到了?!
郑珍抓紧水龙头,想反驳。女生打断她:“你当耿殊是傻子吗?”
“那张小抄上可能有任何人的指纹,但唯独不会有她的。”
这句话将郑珍推上了断头台,她好像听见了咣当的声音,头和身体分离,大脑没办法思考,只能机械地眨眼。全身都渗着冷汗,郑珍蠕动着唇,还想说些什么。
“指纹检测最快六个小时就能出结果。”女生缓缓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别说了……”郑珍低声呢喃,“别说了……”
女生走到她旁边,打开水龙头,洗了个手。
“这样的方式让你得到了什么吗?”
郑珍死死握紧拳头,指甲掐着掌心,她很痛苦,痛苦到想立马死掉。这是一种极端的逃避,但她好像真的……走投无路了。
“我不想要励志奖学金,我不想要打印出家庭贫困认证交给老师看,我不想要主持人念出我的名字时别人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
她的语速由缓变快,由平和变疯狂,最后尖锐地嘶吼:“我不想跟别人不一样!”
“怎么就……这么难呢……”说完这些,郑珍仿佛被抽干了躯体,无力跌坐在地。
她想赢得一份才学兼优奖学金,可是名额太少了。如果有人能退出的话……
那是不是就有她的一份了……?
“耿殊从没拿过任何一份奖学金吧。”女生蹲下来,平视她,“你到底是想要平等,还是为作祟的自尊心套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奖学金很难拿,你能得到一个名额,证明你足够优秀了。”
女生站起来,朝她伸出手:“地上凉,站起来吧。”
26. 真相大白
事情的处理结果出来了,郑珍主动找到年级组承认了她的错误,并向耿殊亲口道歉。双方握手言和,只是郑珍的奖学金资格被取消了。
这个澄清消息也在广播里通报,不过没有指名道姓,保护了郑珍的隐私。
“我就说吧!谁乱说耿殊作弊!她要是作弊就不可能考赢我!”武百灵扯着嗓子大吼,马尾晃悠地厉害,她这话是专门说给杜嘉其听的,那两天他可没少落井下石说风凉话。
杜嘉其嘁了一声,转身离开教室。
耿殊心情特别好,后靠着墙坐姿松弛,不忘调侃一句武百灵:“哇,这是夸我厉害吗?多夸夸,我爱听。”
“谁夸你了!”武百灵回头瞪了她一眼。
耿殊笑得没心没肺,弯腰拿出保温饭桶:“好好好,那亲爱的百灵宝贝,你要不要尝尝莲子红枣汤,清热去火,很好喝哦。”
单呈青不满地敲敲桌子。
耿殊不怕他生气,凑上好声好气安抚他:“心意收到了,大家陪我气了这么些天,一起降降火应该的。”
她倒是大方。单呈青冷哼一声,别过脸低头写字。
武百灵被吃的吸引,抱着水杯坐过来。林优不在,武百灵暂时坐着她的位置。
耿殊分了她满满一杯,单呈青捏笔的力度也大了几分,桌子抖得有点猛。
耿殊憋着笑,趁武百灵满心品尝着莲子汤的功夫凑近单呈青的耳畔,小声道:“单呈青,我好喜欢你——”
单呈青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动了动嘴想说点什么。
“——的汤。”耿殊把话补充完。
单呈青:“……”
与此同时,女卫生间内。
第一节课下课的卫生间几乎没什么人。大家仿佛被植入了同一种程序,下了课就埋头大睡,路过走廊就能看到一大片趴倒的学生,安静地像深潭一般。
郑珍的思绪依旧杂乱,坦白后让她送了很大一口气,但与之而来的是需要更多时间的治愈。她撑着洗手台看着镜中的自己,憔悴得不像自己。
林优上完厕所出来,打开了她旁边的水龙头。顺手整理了校服衣领,林优淡淡道:“励志奖学金的资助人是耿殊的妈妈。”
水流停止,龙头口残留的水滴坠落。
啪嗒——重重砸在郑珍心口。
林优没有过多停留,只是简单洗了个手。
回到教室。
耿殊:“你去哪了?我把你杯子洗了,给你倒了点莲子汤,清热的。”
林优抿唇笑笑:“上了个厕所。”
几天后,上学期的奖学金颁发下来,才学兼优有武百灵,景椿,还有两位文科班的女生,耿殊不认识。她的目光扫过公示栏,停留在一个名字上——周宜佳。
耿殊含着嘴里的薄荷糖,漫不经心地勾起唇。
离开之际,她路过旁边的人,意有所指地说了句:“谢了。”
周宜佳没说话,擦过她的肩。
……
开学过了一个多月,春分已过,天气逐渐回暖。
董丽宣布一个新消息,研学活动。
“这次研学活动为期五天,前三天在哥贝大草原,体验游牧文化。后两天参观哥贝历史博物馆,到时候会有讲解人员。”董丽说,“具体细节放到下午的班团课来说,大家稍安勿躁。”
实验中学的研学活动丰富,春秋各一次,这是本校学生除法定节假日之外翘首以盼的日子。
“大草原!那我们是不是可以骑马射箭?!”
“我就初中那会儿去过一次,那天蓝的,那草绿的,那马儿跑得,妙啊!”
“好诶!五天都不用上课了!”
董丽一说完,底下的学生人纷纷讨论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有人问起这次的费用,董丽说暂定的是两千六,等学校实际谈下来可能还会有偏差。
“好了。”董丽重重地拍打讲桌,“都安静,现在开始上课。”
底下人这才作罢,各自翻开书本,但心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暗自期待着下周的研学。
耿殊转着笔,憋着其他小心思,趁着董丽打开希沃白板的功夫,她戳了戳前排的林优,两人交换一个眼神,林优知道她想干什么,微微叹了口气,点头。
下课后,耿殊目送董丽离开教室,借着桌洞的掩护给耿荣发消息。
【耿殊】:亲爱的耿荣女士,诚邀您参加一笔培养祖国未来花朵的投资。
【耿荣】:?
【耿荣】:联系助理,耿总很忙的
仅仅几秒钟耿荣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耿殊又吹捧了耿荣一番,不费吹灰之力为整个年级免去研学费用。
“我给我妈留言了。”林优转过来,“话说你为什么总做这种事?”
耿殊笑了一下,偏头看着她:“因为我的终极梦想是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但是我现在还没出社会,所以这个梦想自然而然成为了做一个对学校有用的人。”
这段话林优从幼儿园听到高中,不出意外会一直听下去。
耿殊还是笑着,起身去走廊外吹风。
武百灵趴在栏杆上,眼神望向对面的高三楼,不知道在想什么。
“想什么呢?”耿殊自然地靠过来,背对着她,和窗边换笔芯的单呈青抛了个眼神。对方回避她的视线,低着头拧紧笔盖,手却一抖,笔盖掉到地上,他又弯腰去捡。
看着到一幕,耿殊笑得更开心了。
“你很开心吗?”武百灵瞥她一眼,下巴搭在交叉的双手上,闷闷道。
“要去研学你不开心吗?”耿殊说。
“开心啊——”武百灵语调扬起来,顿住,欲言又止,“但是……”
但是价格对她这样的家庭难说压力很大,研学不是必须的,她可以不去,可以剩下这两千六,可以不让父母操心。
只是看不了草原而已。
武百灵听周围的人讨论起,哥贝的天是湛蓝的,不掺杂质,如同宝石般。哥贝的草原是广阔的,包容的,充满生命力的。
她真的很想去。
不过,都这么大了,她一直没去过游乐园,也没去过动物馆。所以草原去不去,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你想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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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殊问她,“你想吗?”
武百灵犹豫了,她眼神向上,看着头顶的天,其实天空都一样,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有细碎的风吹过,武百灵鼻子一样,打了个喷嚏。风吹叶动间,她似乎闻到了一缕甘草的味道,带着丝甜。
“想。”武百灵直起背,眼睛亮闪,“特别想。”
如果现实无法改变,那不妨让她做做白日梦,反正耿殊问的是她想不想,又不是她去不去。
耿殊仰头,眯着眼看天。
“那一起去啊。”
武百灵当时还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坐上高铁,看着窗外茫茫无际的草原,她半梦半醒,恍惚沉迷,最后旁边的人拉了下她的衣角,告诉她:“我们到了诶!”
武百灵跟随队伍集合,深呼吸。
她真的到了草原!
耿殊抄着兜凑过来:“怎么样?草原美不美。”
“美的震撼。”武百灵怔怔地望向远方,那有一群白羊,为首的牧羊人身着少数民族服饰,皮肤在常年的太阳光下变得黝黑,多了几分草原的野性。
羊群踏过浅草,在牧羊人的吆喝下走向远方。
见她满眼欢喜,耿殊悄悄退下,挪到队伍末端。
单呈青在末尾,举着相机,将草原美景装进镜头。
“同学们,现在强调一下注意事项。”董丽站在队伍最前,腰间系着小蜜蜂,声音大得每个人都能听见,“第一、养成文明习惯,谈吐得体,禁止乱扔垃圾。第二、尊重当地文化,敬畏自然。第三、严格纪律,服从组织……”
董丽嘱咐了一箩筐,大家早已按捺不住,在她讲完最后一条注意事项后便三三两扎堆组队。
在这三天他们都要住在当地民宿,四人一间。
坐了一上午的车,董丽让大家回各自房间放置行李,稍作休息一番按点集合,共进午餐。
耿殊和林优放好书包,武百灵一进来就躺下,在床上翻来覆去,喟叹:“太棒了!”
耿殊笑着耸肩,朝门口望去,景椿正好进来,这下她们四个人齐了。
“四人一小组,由我担任小组长,你们有身体不舒服或者其他情况一定要告诉我。”景椿进门边收拾边嘱咐,她身上的担子不轻,又是班长又是组长。
几人应下,心里各自盘算着不给人添麻烦。
大概十分钟后,民宿外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武百灵瞬间来了兴趣,蹦起来出门凑热闹。林优认真听了一会儿,朝耿殊扬了扬下巴示意。
“马头琴。”
“就是不知道拉的哪首曲子。”林优微微低头沉思。她对民俗乐这会儿不是很了解,尤其是少数民族的传统乐曲。
呼啸的风声,嘶鸣的骏马蹄踏,音色柔和,深沉中带着一丝苍凉,颇有草原韵味。而曲子整体给人的感觉是宏伟,气势磅礴的。
“《万马奔腾》。”一旁站立的景椿开口。
她摘下那副常年佩戴的眼镜,狭长的眼型勾勒出几分飒感,接着又重复了一遍,带着点意外却又应当的语气:
“《万马奔腾》。”
27. 草原之旅
吃完午饭,大家下午可以自由活动,前提是在规定的区域内,且不能单独行动。
这一片是景区,周边不乏摆摊的小商小贩,卖的是一些手工艺纪念品。耿殊和林优随便看了看,林优一眼看中了一顶牛仔帽。
“怎么样?好看吗?”林优试戴了下,牛仔帽是咖啡色,帽檐上搁着一条帽带,中心镶嵌着蓝宝石,设计感十足。
“好看啊。”耿殊拍了一张,准备付款。
“哇——”旁边传来一声惊叹,武百灵弯腰俯在一家摊子前,上面全是发夹。
武百灵左看看右看看,在摊主的热情招呼下,试戴了一对亮闪闪的红宝石发夹。
这里的发夹都是手工制作,配饰多为宝石点缀,夸张又大气,很符合当地民族豪迈的气质。
尤其是上面的招牌:戴上就是草原最幸福的女人。
“好看呀。”耿殊凑过来。
武百灵对着镜子一顿欣赏,满意地拨弄的头发。
“我也觉得好看。”她哼哼唧唧,小心翼翼取下这对发夹。
发夹三十一对,这个价格还行,但武百灵还是犹豫。
“喜欢我送你啊。”耿殊说。
武百灵不太乐意:“谁要你你送的。”
耿殊早就喜欢了她的口是心非,笑笑没说话。林优也靠过来,往耿殊头顶戴了一顶另外挑选的牛仔帽。
“不错,和你很搭。”林优摘下帽子,果断付款。
武百灵朝林优方向望去,一眼就看见帽子的价格——十块钱。
“这帽子怎么比发夹便宜?”她小声咕哝。
刚结完帐没就多,徐争秋和单呈青就走了过来。徐争秋也钟爱这些小玩意儿,虽然他不戴发夹,但家里的女孩子们不少,她们肯定会喜欢。
“耿殊,你能帮我参考一下吗?”徐争秋询问她,搭配这种事还是女孩子在行,女生也更懂女生。
耿殊刚迈出去的脚在看见单呈青那一秒就停住了,正好徐争秋开口,她顺势留下来,朝林优使了个眼神。
这是要她当僚机的意思。
林优无奈瞥她一眼。
耿殊知道她同意了,便爽快道:“行啊,不过我有更合适的人选推荐。”
林优从小和奢侈品打交道,上至香水礼服,下至项链鞋子。对时尚的敏锐度丝毫不逊于大师,找她参考配饰是最佳人选。
搭完线,耿殊默默退至一旁,笑吟吟地和单呈青打招呼。
“单呈青,你喜欢哪个?我送你啊。”她大方地指着一整片的小摊,颇有种包场的气势。
单呈青淡声:“我陪徐争秋的。”
意思是他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耿殊又说:“那你送我啊,我喜欢那副毛毡画。”
她手指向那副放羊的毛毡画,单呈青看了一眼,开口:“老板,帮我包一下那幅画,谢谢。”
真送啊?耿殊双手环胸,忍不住勾唇。
拿了画,耿殊自然高兴。她愉快地哼着小曲,转身去看林优那边的动静。
在林优的参考和建议下,徐争秋买下了三对发夹。耿殊不禁好奇:“你有很多姐妹吗?”
总不能是他自己戴吧?
徐争秋从钱包里翻找现金,回:“没有。”
耿殊没再多问,几人结伴继续逛,在另一家饰品摊又碰见了武百灵,她刚才连三十一对的发夹都没舍得买,现在却买下了一对极具当地特色的纯银戒指,花了一百四。
看见他们,武百灵不太自在地将戒指塞进包里,生硬地攀谈:“好巧啊。”
耿殊上前搭上她的肩:“武百灵——”
武百灵呼吸一滞,紧张地咽下口水。
“要不要一起去看赛马?”
武百灵啊了一声,错愕地对上耿殊的双眼,她眼神总是含笑,藏着几分不正经的散漫,却不会让人感觉不适,反而让人轻松。
赛马本就是当地的特色活动,并且有专门的赛马节。
此时赛马场围了不少他们年级的学生,大多是男生为主,他们看着赛马场上飞踏的骏马,铁蹄踩在平阔的草地上,奔腾声振奋人心。马背上的人有男有女,个个英姿飒爽,和伙伴并肩作战冲向终点。
看完赛马,大家意犹未尽,边回指定地点集合边讨论刚才激情澎湃的冲刺。
“太帅了!我要是能上马,肯定能像他们一样!”杜嘉其滔滔不绝,沉浸在先前的赛马中。孙昊应了两句,也在回味刚才的景象。
很可惜,他这个想法只能想想。早在车上那会儿董丽就嘱咐过,只能看不能骑。他们都是一群未成年的高中生,大多都没有骑马经验,要是出个什么好歹学校也难担责。
耿殊从他旁边路过,杜嘉其立马不说话了,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耿殊。”孙昊却叫住她,耿殊没理,和林优他们往前走,见状孙昊顾不上别的,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有事儿?”耿殊不耐烦,甩开他的手。
这会儿人多,大家基本都向一个区域涌。林优几人都停在原地,等着看他有什么动作。孙昊被好几双眼睛盯着,张了张嘴,想说的话没办法在大庭广众下开口。
“你一会儿解散后能在民宿后院等我吗?我有话跟你说。”
“不能。”耿殊冷漠拒绝,她非常极其不想和孙昊扯上关系。
没等孙昊再说什么挽留的话,耿殊已经和林优走远了。
“她拽什么拽。”杜嘉其对着离开的背影啐了一口。
孙昊脸色也难看,在耿殊面前他总是憋屈又没有面子。不过转念一想,有那样的身世,他也会向耿殊一样傲气。
想到这里,孙昊叹了口气,安慰自己拿下耿殊什么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回到民宿,大家按小组坐好,准备共进晚餐。
景椿提前找好了位置,用热水将她们的餐具都烫了一遍。
耿殊坐下来,吹了吹杯子里的热茶。
“好香啊,今天晚上吃什么?”武百灵嗅了嗅,好奇道。
“黄油饼,酱牛肉,回勺面……”景椿扶了下眼镜,一一列举。
武百灵听得口水直流,双眼放光,期待地看向后厨。
趁着还没上菜,董丽又叮嘱夜间的注意事项。
“昼夜温差大,大家晚上盖好被子注意保暖。以及夜间禁止偷跑出去行动,凡事以安全为重……”
说着说着,菜也逐渐上齐。
民宿内有个小舞台,在大家吃饭的时候恰好有乐器演出,一顿饭吃得相当惬意。
“你好像很喜欢这儿的音乐?”耿殊最先吃完,没着急下桌,盯着身旁的景椿看了一会儿。她发现对方是所有人里最专注舞台演奏的,别人大多都是刚开始兴趣浓厚,后面吃着饭渐渐不在意。
只有景椿很认真地听完每一首曲子,眼神也密切地注视舞台。
“确实喜欢,很好听。”景椿放下筷子,抿了口尚有余温的茶水。
耿殊托腮,好奇地眨眼。
她对景椿的了解不多,印象中景椿一直是人淡如菊的形象,冷静,稳重。
当初班长竞选,景椿就是靠着这些优越品质力压孙昊。
所以耿殊好挺好奇,她的另一面。
景椿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难得笑了笑,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我外婆是哥贝人。”
耿殊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那你……”
“我是汉族人。”景椿说,“但我从小在哥贝长大的,高中才来丽都上学。”
着实没有看出来。耿殊对草原人的印象是热情奔放,爽朗不羁的。景椿反而内敛许多,任凭谁也不会想到她是在草原上,马背上长大的姑娘。
吃完饭,小组长被董丽留下来开了个短会。
耿殊几人准备回房间,武百灵突然拉住林优,好声询问:“林优,你能不能帮我拍几张照?”
耿殊立马探头:“怎么不让我帮你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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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百灵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耿殊回忆起去年运动会,她将武百灵拍成鬼影的样子,心虚地摸摸脖子:“那你们好好拍,我回房间等你们。”
然而房间没能回去,她被孙昊堵住了。
男生住的地方和女生隔了一堵石墙,没什么太大阻碍,绕一下就行。
“干嘛?”耿殊一见到他就烦。孙昊忽然间对她好,目的性太强了,耿殊不是傻子,知道他这么做有所图。
排除用感情报复自己,那他只能是想踩着自己上位了。
这就是耿殊不想暴露的身份的原因,麻烦事儿一大堆。总有心术不正的人妄图走捷径,耿殊不介意养男人,但前提是她喜欢的男人。
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她不会让男人有机会踩在她头上。
拿她当垫脚石简直是白日做梦。
“耿殊。”孙昊深情款款地看着她,说出了让耿殊起鸡皮疙瘩的话,“我能追你吗?”
“追你爸。”耿殊皮笑肉不笑,蹙眉,“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好说话,特蠢,特像傻子?”
“我没有——”孙昊急忙为自己辩解,“我是真的——”
耿殊不耐,打断他:“我就一句话,想继续过现在衣食无忧的日子就别再来烦我。”
耿殊淡眼扫视他。孙昊脸面挂不住,耿殊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是一定说到做到的性格。
捏紧拳头,孙昊不甘地想,要是他一开始就和耿殊打好关系,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就算你一开始凑上来我也不会对你有好感。”耿殊直接戳破他的小心思。
她对孙昊的厌恶不是一瞬间定格的,是每一个细节日积月累的恶心。
他跟杜嘉其关系最好,那些沉默,漠视,早就将他的底色表露地一览无余。
她知道他和杜嘉其他们在背后蛐蛐班上女生们的容貌,知道他会在男生堆里插嘴女生们的家庭背景,知道他会在董丽面前装乖巧吹耳旁风。
他的本质就是这样,教养和成绩只是为这层本质蒙上了一层遮羞布。
表面得体,内心千疮百孔。
这样的人烂掉只是时间问题。
被孙昊这么一恶心,耿殊心情烦躁,她打开手机翻找联系人,点进那个最新的聊天页面。
【耿殊】:单呈青,陪我说话。
【单呈青】:看门口。
耿殊猛地抬头,果然在门口发现那个让她安心的身影。
“专门来找我啊?”耿殊小跑过去,扒拉着门框,尾音上扬。
“来送照片。”单呈青把一个信封交给她,他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拍照,耿殊让她给自己拍几张,没想到一天就洗了出来。
“附近有冲洗店?”耿殊挑眉,接过装有照片的信封。
“有。”单呈青如实说。
毕竟是在景区,游客不乏。
耿殊笑了笑,倒出信封的照片,拍得没话说,构图光效完美。
她还想和单呈青聊聊天,但对方只是来送照片,送完就走,毫不留恋。
“这么无情啊。”耿殊依靠着门框,懒洋洋道。
这会儿刮着风,冷得人打颤。天空中高悬着一抹月亮,三两颗星星点缀,静谧,温柔。
耿殊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准备转身回房。
她刚挪动身子,单呈青又折返回来,两人四目相对,没人先说话。
单呈青伸手,在她头发上拨弄了两下。
“有脏东西。”他说。
耿殊眼神向上瞥,晃了晃脑袋:“有吗?”
单呈青做完这个动作就走了,耿殊也没太在意。回房间的路上,她碰见刚开完会的景椿,对方看了眼她的头发,欣赏道:“发夹很好看。”
“什么?”耿殊有点懵,伸手摸了一把。
果然是一枚发夹,六厘米的长方夹,纯黑色打底,上面点缀着一颗玉白的圆珠,珠子旁边则是两枚银色蝴蝶。
好吧,她收回对单呈青无情的谴责。
28. 飞来横祸
第二天早餐时,耿殊一眼就注意到孙昊额头上多了个红肿的大包,格外显眼。
看着怪憋屈的。
耿殊心想他不会撞墙上了吧?那还真是大快人心,恰好徐争秋路过,她顺手拉着人问起来。
徐争秋说得含糊,他毕竟没和孙昊分到一间房,消息都是从别人嘴里听见的。
“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徐争秋压低声音,朝孙昊那边看了一眼。
孙昊一大早就臭着一张脸,旁边的男生们肆意地和他开起玩笑。为了维持人设,他没敢翻脸,勉强扯着嘴角应和。
吃完早饭,剩下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
昨天听民宿老板说草原上今天有场婚礼,大家都很感兴趣,结伴前去凑热闹。
人潮涌动,耿殊和林优没能挤到前排,只能踮着脚或者跳起来看上一两眼。马队,歌声,哈达,斗舞……浓厚的民俗特色让他们这群外地人望眼欲穿,眼神不肯挪动半分,生怕错过一点环节。
见看不到什么,耿殊兴趣减了半分,后退撤回。没注意,和背后过路的人撞了一下。
“抱歉啊——”耿殊回头,对上杜嘉其烦躁又嫌弃的眼神,对方拍了拍刚才碰撞的手臂,晦气地啧了一声。不过他并没有和耿殊吵起来,反而忙着什么事,骂骂咧咧地走了。
耿殊亲眼看见他一路小跑,悄悄消失在周围。
那个方向……好像是马场?
“怎么了?”林优凑过来,就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耿殊心里涌起一股不安,但这种不安不知从何而起,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便摇头:“没事。”
两人又待了十分钟,碰上姗姗来迟的徐争秋和单呈青两人。
徐争秋对这场很感兴趣,还带了根凳子踩在上面,让自己看得更清楚。
耿殊嘴里嚼着糖,笑眯眯地冲单呈青招手。
她腾出一只手不经意拨动刘海,那处正好别着单呈青昨天戴在她头上的发夹。今天阳光明媚,那颗玉白的珠子闪闪发光,圣洁又耀眼。耿殊高傲地歪了下头,口型一字一句:“发夹我很喜欢。”
单呈青别过脸,假装看风景。
原来他送女孩子东西也会害羞,耿殊低头一笑,慢慢向他走去。
草原的味道让人留恋,裹挟着清风,马鸣。随之飘扬的丝带热烈,篝火正旺,远处马头琴声悠扬缠绵,那有一对儿正在接受祝福的新人。
多好的氛围啊。耿殊背着手轻跳了一步,不偏不倚停下理他一拳的距离,他们的外套衣料互相轻轻擦过,耿殊扣紧自己的另一只手的手腕儿,感受脉搏。
咚——咚——咚——
她现在想牵单呈青的手,但他大概率不会同意。于是耿殊又问起那个问题:“单呈青,你想不想和我——”
“老师!有学生在马场骑马!马失控了!”耿殊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喊声打断,一个男生慌张地跑过来,满脸惊恐。董丽立刻冲上前,让他把事情说清楚。
“杜嘉其!”男生喘了口气,“杜嘉其在马上!”
董丽浑身一抖,差点没站稳。她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当班主任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学生出事儿。今天草原上有婚礼,马场这个点儿是关闭无人经营的状态,杜嘉其肯定是偷跑进去的。
眼下她也顾不上别的,一边拨打马场负责人的电话一边着急往马场上赶。
等董丽赶到时,杜嘉其还俯身紧贴马背,死死抓着缰绳。那匹马的速度很快,整个马场都能听见铁蹄踏响,带着骇人的声音。
杜嘉其没有骑马经验,更不会挑选马的品种,这是他随便从马厩里牵出来的一匹,高大威猛,血性豪迈。然而他无法驾驭,一番拨弄下,马儿受到惊吓,载着他一个劲儿地往前冲,怎么勒也停不下。
速度快到杜嘉其只能听见耳边风的呼啸,他不敢跳马,跳下去一定会骨折的!
现在马场边上围了一些人,董丽声嘶力竭地喊话,可杜嘉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进去。
恐惧之余,他唯一的念头是,不能再丢脸了。
“这个速度,不太妙啊……”耿殊看得直皱眉。
就在此刻,马儿突然刹车长鸣一声,众人都以为它要停下了,结果它只是起仰了一下,紧接着又发力向前冲。这次的轨迹没有围绕马场跑道,它直直朝着马场外跑去。
没有围栏限制,马儿只会释放野性肆意奔驰,杜嘉其迟早会被甩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帮我拿一下。”景椿果断摘下眼镜,塞到耿殊手里。
还没反应过来,耿殊就看见景椿朝马厩走去,她利落地牵出一匹棕色的马,轻柔地抚摸了一番,随即收紧缰绳,踩上脚蹬,动作一气呵成。
董丽又气又吓,厉声呵斥:“景椿你干嘛!赶紧下来!别再添麻烦了!”
景椿看向她,语气异常冷静:“不让马儿停下,杜嘉其可能会死。”
“那也不是你该考虑的事!会有管理员来处理!”董丽彻底发狂,“你一个女生别逞强!赶紧下来!”
“马儿也会受伤。”景椿说完这句便骑马追去。
辽阔的草原上,两匹马一前一后奔腾着。
它们愈行愈远,将整片草原甩在身后。景椿紧盯前面的人,沉心静气,小腿肚收紧,嘴里喝一声,加速追上。
很快,两匹马齐驱。
“别慌!别叫!”景椿拔高音量,“听我指挥!”
杜嘉其几乎是瘫在马背上,紧闭着眼,下唇似乎要咬下一块肉。
“这疯马根本停不了啊!”杜嘉其嘶吼,心里骂遍了这畜生的祖宗十八代。畜牲果然是畜牲!害死人的东西!
听见他的发言,景椿眼神冷了几分。
她算是知道马儿为什么会失控了。
压下心里的怒火,景椿直接上手去抓对方的缰绳:“你也别松手,抓紧!小腿发力,夹住马肚子!身体后仰!”
杜嘉其根本不听她的,死死趴在马背上不动。
“死还是听话,选一个。”景椿最后一点耐心耗尽,她没功夫安抚听不懂人话的垃圾,冷声抛出最后的通牒。
杜嘉其内心恐慌,他知道,要是景椿真的放任他一个人,他肯定会被这匹马害死的!
等管理员追上他们时,两匹马都牵在景椿手里。杜嘉其跟在后面,一瘸一拐的。
他没从马背上摔下,但下马时腿软没踩稳,崴了一下。
“妈的!害人的畜生!”杜嘉其还在咒骂,拖着那条崴了的腿,边走边狠狠瞪着马。
景椿温柔地抚摸着马儿的脸,睨他一眼,淡淡道:“你尊重马,马才会尊重你。”
这场闹剧结束,杜嘉其被带去治疗,董丽陪同,只留下一些围观群众。
“哇,你是怎么做到的?”管理员接过她手里的缰绳,忍不住感叹。
景椿抿了抿唇,笑笑没多说。
她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土生土长的草原姑娘。重新踏回故土,她感到久违的自由。
人在草原上感到自由,马儿也是。
由于杜嘉其的意外,校方决定提前结束草原之旅,一行人当天下午就坐上高铁,前往预定的酒店,明天开始参观历史博物馆。
临近下车,耿殊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路过武百灵身旁,她弯腰,一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
“你干嘛。”武百灵不悦地瞥向她。
耿殊笑笑:“送你件礼物。”
武百灵懵圈地看着,耿殊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然后……
“就这?”武百灵无语,“你从六车跑到九车来就为了给我打个响指?”
简直幼稚到没边,武百灵拨开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切一声甩过马尾。
耿殊也不恼,笑着收回手,抄在外套兜里,悠哉地回到自己包厢。
她刚走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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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广播里传来到站的消息。武百灵收起小桌板起身,“啪嗒——”,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掉下去了。她蹲下寻找,在座位下面找到了一对发夹。
是她当初在摊子前爱不释手,却因为三十块钱没舍得买的发夹。
耿殊说送她,她那会儿没要。
结果耿殊还是送她了。
武百灵捏着那对发夹,鼻子酸酸的。她才不会因为一个小礼物就感动得痛哭流涕。
下了车,外面开始飘雨。
武百灵抹着眼角,嘟囔着这雨来得真是不巧。
……
上午的话被打断了,耿殊没把后半句说话心里始终挂念。
清点完人数,耿殊把单呈青单独约了出来,想着怎么着也得把话说完,否则她会因为这件事抓耳挠腮的。
再拒绝一次也好,反正她得知道一个答案。
两人做贼似的蹲在酒店门廊,这会儿雨势加大,溅落的雨滴随意跳动,打湿了裤脚。下车时就淋了雨,单呈青还没来得及回去换衣服,校服下的肉色若隐若现。
耿殊盯着他看了几眼,单呈青浑身不自在,双臂护在胸前。
耿殊轻笑出声,脱下外套递给他。
他可能刚好在脱外套准备换衣服时就被耿殊叫了出来,所以没来及套上先前的那件。
单呈青一开始没接,直到耿殊调侃道:“男生也要注意隐私。”他脸上立刻染上绯色,慌张地披好外套。
耿殊撑着脸好笑地看着他手忙脚乱。
披好外套,空气凝固了几秒,气氛微妙,一时没人先开口。
单呈青垂着眉眼,去看地上飞溅的“银蝶”。
“单呈青。”耿殊出声喊他的名字,他搭在手臂上的手指动了动,微微抬头,转向她,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闪烁着。
“我问过你很多遍了。”耿殊语气放软,有点谴责他的意味,“你愿不愿意和我谈个恋爱?”
耿殊做好了他一口回绝的准备。
然而单呈青淡淡的看着她,长而密的睫毛扑簌簌闪。耿殊上课时经常看他,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看他的侧脸,所以一时没注意到,单呈青的右耳上有枚小小的耳洞。
耿殊勾起几分兴趣,单呈青看着一副乖乖男的模样,竟然也有颗不良少男的心?
她没有把这个发现说出来,眼神直勾勾盯着对方,等待答案。
沉默,良久的沉默。
他之前不会想这么久的。耿殊无聊地数着拍子,想,单呈青是不是有答应的想法了?她熟悉单呈青思考的样子,以前是解题,现在是在她面前。
等久了,耿殊忍不住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手臂。
单呈青忽而笑了。
发自内心的,由衷的,开心的笑。
耿殊又陷入他的美色,单呈青枕着手臂,像无数个午休时那样看着她,只是这次,耿殊没有闭眼。
“耿殊,我想好了。”单呈青说,“我们——”
“耿殊?”一道清爽的男声插了进来,打断他接下来的话。
男生举着一把黑伞,停在耿殊面前,歪头冲她笑得灿烂:“好久不见。”
耿殊:“?”
这人谁?耿殊呆愣,他们认识吗?
男生注意到了她疑惑的表情,弯腰,凑近了点,言语暧昧:“你说过我的嘴唇特别好看。”
耿殊:“??”她什么时候说过?别给她乱扣帽子好吧?正表白呢!
耿殊正想让面前这人滚,眼神忽地扫到对方脖子上的项链,瞬间僵住。
坏了,她好像真的说过这话。
耿殊全身都叫嚣着不妙,她紧张地咽下口水,缓缓转头。
单呈青的表情在男生出现的一刻就彻底沉了下来,冷漠地板着。而现在他更是脸色又黑又臭,嘴角勾起点弧度,讥笑意味明显。
完了,她的爱情彻底完了。
29. 只是同学
网上都说两个人相遇的几率只有零点零零四八七,这是一件概率极小的事儿。但就在这极小的概率里,上天给耿殊开了个大玩笑,让她碰见了前前前男友。
而她的前前前男友在她现在喜欢的人面前说了点让人误会的话,活脱脱添了一把火,烧成什么样自个儿不管。独留耿殊心如死灰,安详地躺在床上。
林优靠在墙边上,笑了半晌。
“晚上八点零一分,我确认我失去了一段即将开始的爱情。”耿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你的意思是单呈青当时准备答应你了?”林优顺着床沿坐下。
耿殊歪头看向她。单呈青那会儿沉默那么久,显然是在认真思考,拒绝只需要花两秒钟,但他花了两分钟。这不是要答应的预兆是什么?
林优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转眼瞥见耿殊的丧气样,打击人的话还是没说出口,给她支招:“你哄哄他呗,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能接受女人风流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耿殊也是这么想的。但这次的情况比以往的都要棘手,一直到返校她都没能和单呈青说上一句话。
“我以前是认识他,但那也仅限于以前。”耿殊为自己正名。世界上大部分情侣的矛盾来自双方的隐瞒,而耿殊很坦诚,她并不避讳也不否认自己的恋爱情况。
因为对她来说这就是一件芝麻大小的小事儿罢了。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单呈青低头收拾书桌,冷漠道,“我们只是同学。”
“你别生气了。”耿殊好声好气哄他。
“我没生气。我们只是同学。”单呈青始终没有正眼看她,来来回回叠放着桌上的课本。
“也可以不是同学啊。”耿殊凑上去,“你还没有给我答案呢。”
她上手捏着对方的衣角,轻轻拽了拽。
单呈青放下手里的书,扭头看她,还是淡然的表情,眼眸没什么光彩。他拉回自己的衣角,重重提醒:“耿殊,我们只是同学。你不要对我动手动脚。”
“只要你答应我了那我们就可以不是同学了啊。”耿殊觉得他有点死脑筋,一句话的事跟她扯皮半天。
单呈青嘴角绷成一条黑线,无意识捏紧的手指关节凸出。他本来就不是外向的性格,身上疏离的气质明显。班上能和他说上话的不多,他很不给人面子,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此刻这种冰冷感让耿殊暗道不妙,仿佛对方下一刻就能直接和她翻脸。
单呈青最后什么都没说,转回身子埋头学习。
上午最后一节是董丽的课,她站上讲台扫视了一圈,随即说:“最近学校早恋的风气猖獗,其他班被揪出来不少。”
她看了眼笔记本,搭在讲桌上的手指慢慢悠悠敲打着。
“我们班女生多,而这个年纪的女生心思悸动,难免做些出格的事儿。”董丽仔细扫过每一位学生的面庞,“所以我一定会把这种苗头死死掐灭的。”
她观察这些学生的表情,果不其然看见了一些慌乱的神色。
沉得住气的,沉不住气的。
“现在所有人拿出草稿纸,匿名举报。”一记重音落下,底下的人纷纷抬头,互相张望。
班里躁动起来,不安,愤怒,疑惑。种种乱如麻的情绪造就诡异的氛围。
董丽又说:“给你们三分钟,写完班长把纸条收起来。”
一场考验人性的博弈。
耿殊倒是没听见班上有什么风声,有也不会去多管,那是别人的事儿。转了下笔,她在纸上随手一写:林黛玉,贾宝玉。
收完纸条董丽才清了清嗓子开始上课,这节课不少人惴惴不安,怕被出卖,怕被处罚。
到了下午,一些人被董丽单独叫去办公室。耿殊还在琢磨怎么安抚单呈青,肩被人拍了拍。
“耿殊,董老师让你去趟办公室。”同班同学过来传话。
现在这个点去办公室的都是因为早恋,叫她去干嘛?她还没恋起来就夭折了。
耿殊起身往外走,心想,总不能有人没事找事儿给她配个她本人都不知道的对象吧?
事实证明,她还是低估了那群吃饱了没事儿干的人。
据董丽筛查,有五个人举报了她。
“你一个姑娘家家心思天天在这种不正当的事情上,你对得起你父母吗?”董丽的两道眉毛就没松缓过,憋着一肚子火气。
耿殊无语至极:“没做过的事我不会承认的。”
她不喜欢董丽的这句话,什么叫心思天天在这上面?她大部分时间花在学习上,年级第一没掉下去过。极小部分时间分给了单呈青,人最后也没追上。
现在被人举报早恋,简直是无妄之灾。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董丽不满意她死皮赖脸的态度。
耿殊不耐烦了,直接问:“举报了我和谁?”
她直白的质问让董丽一时哑声,耿殊还看着她,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劲儿。
董丽深呼吸,吐出一口气,脸色暗了几分:“单呈青。”
“谁?”耿殊傻眼,不是,还真被人盯上了?
耿殊的反应很震惊,董丽没有放过她的表情。一般来说这种事被戳破,女生都会感到羞愧或者害怕,胆子小一点的直接就哭了。耿殊从来不在她的预料范围内,无论发生什么事,她的表现总和董丽事先猜测的大相径庭。
耿殊的情绪太稳定了,光从表情,董丽很难不怀疑她真的不知情。但心里又有一个声音隐隐提醒着她,耿殊也有可能是在撒谎,她在表演,表演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者。
董丽教了她快两年。两年的时间足够一位老师粗略地认识自己的学生,知道她什么样的性格,知道她什么样的品质,知道她的理想,知道她的成长。
很不巧,耿殊似乎是她教学路上的绊脚石,她没办法去概括这个学生。
不文静,不内敛,不温吞。反而浑身上下带着睥睨的张扬,随性所欲。
所以她将耿殊视为一根刺头。在别的老师说自己班上的男生有多混多难管时,董丽总会想起同样难以管教的耿殊。
她的难管教不在于违反校规校纪,而是每一次的公然叫板。耿殊不认可她的某些理念,董丽也同样不认可她反驳老师的行为,不尊重,令人心生恼火。
久而久之,她越发看耿殊不顺眼。
即便是现在,她内心的天秤依旧倾向耿殊在演戏。
耿殊还在想不通,谁会举报她和单呈青?
“我稍后还会找单呈青了解情况,所以你现在最好如实交代。”董丽警告一番。
耿殊无所谓地摊手,问单呈青算是问对人了,他巴不得撇清和自己的关系。让他承认和自己早恋,下辈子去吧。
“那您还是找单呈青了解吧,这就是个乌龙,我们只是同学。”耿殊后撤了一步,准备随时离开。
董丽揉着眉心,冲她摆手。
耿殊立马开溜,一秒也不想多呆。
她走之后,单呈青被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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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办公室。
面对单呈青,董丽换了套问法:“耿殊之前包括现在,有没有对你做什么逾越的事?”
单呈青冷着一张脸,说:“没有。”
又补充:“我们只是同学。”
两句同样的话引起董丽注意,她怀疑两人是串好了词来的。于是又问:“有人举报你和耿殊早恋,这件事你怎么看?”
单呈青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轻轻拧了一下眉:“造谣的话张口就来,不用对此负责吗?”
他说话语气加重,有点生气的意味。
让单呈青原本一个冷静的人惹怒,看来这种谣言对他的影响不小。董丽自顾自猜测,他大概不想和耿殊扯上关系,当了好几个月的同桌,看清了耿殊的本质。
如果是这样,还是把单呈青调到前排坐最好。
董丽象征性安抚了几句,最后向他抛出橄榄枝:“如果和耿殊当同桌让你感到困扰的话,我可以给你调座位。”
“不用。”拒绝的话脱口而出,单呈青今天脾气不太好,像是吃了枪药一般,连董丽此刻都感觉出来了。
“我们只是同学。”他又一字一句强调这个事实。
董丽蠕动嘴唇没再多说,摆了摆手让他回去。
教室内,耿殊和林优聊起她被谈话的事。
“可能你们之前的互动被人盯上了。”林优说,“我建议你最近这段时间都和单呈青避嫌,别给自己添麻烦。”
同学间小打小闹很正常。虽然耿殊平时喜欢说点玩笑话逗逗单呈青,但那些话绝对没有传出去,她又没有拿着大喇叭在班上吆喝。
因此那五个举报人肯定是故意针对她和单呈青的。耿殊知道班上有人看她不顺眼,但单呈青……不会是被她连累的吧?
能做出这么无聊的事的人也不难猜,耿殊朝右边大组望去,杜嘉其还在和一帮兄弟侃侃而谈,兴奋之余发出莫名其妙的猴叫。
察觉到耿殊的目光,杜嘉其偏头瞪了她一眼,嫌弃的眼神扫过。
耿殊冲他比了个友好手势,皮笑肉不笑。
杜嘉其立马挂脸,表情狰狞。
他脸色难看耿殊就舒心了,转回头和林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单呈青也在这时回来了。
“单呈青。”耿殊叫他。
单呈青没理,坐下,按动笔帽,开始写作业。
“小气鬼。”耿殊小声骂了句。
单呈青冷飕飕的瞥过来。
耿殊立马换上笑脸,装作什么都没有说的样子。
眼下这种情况,还是不要让单呈青更讨厌她才好。
单呈青不理她,她就多戳戳。反正戳出经验来了,单呈青不会烦,只会不搭腔。
“单呈青,你想不想吃小蛋糕。”
“……”
“单呈青,你渴不渴?我帮你接水啊。”
“……”
“单呈青单呈青单呈青——”
“……”
这人的嘴比密封的黄桃罐头还紧,耿殊撬不开,自己先口干舌燥了。
灌了半杯水,耿殊看向窗外。天空中晕染着粉橙色的晚霞,夕阳给走廊过往的人渡上一层金光,连发丝都是闪闪发光的。
耿殊一手撑脸,一手搭在课桌上敲了敲。
她还是喜欢薄荷香。
“单呈青,打耳洞疼吗?”扭头,耿殊问出这句。
单呈青愣了愣,右耳耳垂隐隐作痛。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耿殊什么都知道。
30. 关于故事
放了学,耿殊没先回家。
林优前天报了拳击课,这段时间都不跟她一起放学回家。
耿殊一个人没让司机接送,坐上公交去了一条有名的商业街。
“小妹妹,打耳洞哩?”店主人是个盘着头发的大姐姐,说话带着点尾音。
高中生打耳洞屡见不鲜,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店老板不觉得稀奇,反而扶着椅子起身,准备向她推销。
“我不打。”耿殊停在挂满耳饰的墙面前,“我买。”
店老板微微挑眉,打量起她,看两眼就发现耿殊并没有耳洞。
“没有耳洞的话得买耳夹。”店主人指了指里面的货架,“那边有。”
小姑娘估计是怕疼。店主人十分理解,她这么大的时候也羡慕过耳朵上戴着漂亮吊坠的同龄人,奈何心里那道坎过不去,又喜欢得紧,于是买了一堆耳夹。
“我就买耳钉,送朋友的。”耿殊冲她笑起来,大方解释。
送小姐妹啊,那也不错。
店主人拨了拨耳边的碎发,笑盈盈:“行,那你慢慢看,有需要叫我。”
怕她不自在,店主人识趣离开,给她留下独自挑选的私人空间。
下午那会儿耿殊问单呈青打耳洞疼不疼,对方难得理会了她。
单呈青说:“疼过了。”
耿殊便问:“打耳洞会后悔吗?”
单呈青默了良久,摸着耳垂叹息:“我好像没有办法。”
耿殊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追问单呈青也不远回答。总之,那枚耳洞也算得上是青春期独特的烙迹,他既然愿意忍疼留孔,大概率是喜欢的。
只要喜欢,耿殊就乐意送他。
扫了一圈,耳钉其形各异,每一对都各有特色,想来店主人进货也花了不少心思。
单呈青肯定不喜欢繁琐的,简单一点就好。
耿殊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对菱形黑钻的耳钉。
“还挺会挑啊小妹妹,这对耳钉今天刚进的,就这么一对。”店主人替她包好,打趣了句。
“也许是缘分?”耿殊笑着开起玩笑,结完账,她边回手机消息边打车回家。
按照耿殊的计划,这对耳钉今天就应该送给单呈青,但不巧,单呈青请假了。
“他请的什么假?几天啊?”耿殊问景椿。
景椿翻了翻自己的记事本:“事假,暂时请了三天。”
耿殊的计划泡汤,她未来三天都见不着单呈青,只能祈求对方回来之后消气。
没有同桌的日子多了几分寡淡,旁边的位置如同她的心脏一样,空落落的。
耿殊撑着侧脸,叹了今天的第七次气。
“你问过单呈青了吗?”林优被她接二连三的叹息搞得头大。
“没回。”耿殊盯着黑板,“可能在忙家里的事吧。”
她并不觉得单呈青会为了特意躲她请三天假。
林优抿抿唇,不知道说什么。
“耿殊!”就在耿殊准备叹第八次气的时候,江妤一个闪身扒拉在窗口,上半身前倾,露出一口白洁的牙齿。
耿殊稍稍回神:“怎么?”
江妤:“一中准备举办校园之声歌手大赛,我想组个乐队,你会乐器吗?”
“不会。”耿殊坦荡地摇了摇头,说,“但林优会。”
江妤又把目光放在林优身上,一双眼睛亮闪闪,期待的眼神让人无法拒绝。”
“还差什么?”林优问。
“差个键盘手。”江妤说。
“可以。”林优点头同意。
她之前玩过乐队,加入过音乐社,一些常见的乐器都能上手,不说技艺多么精湛,七七八八是有的。
见她答应江妤自然是欢喜,一口一个好人。马屁拍完,江妤跟她约好时间。
“校园之声比赛在这周天下午两点。今天周四,咱们一会儿放学得抽空磨合一下要参赛的曲目,就在音乐室,我都向老师申请好了!”江妤兴致高昂,“等比完赛我请你吃饭!”
事情拍板定下来。接下来的几天林优都泡在音乐室,牺牲了放学时间。耿殊闲着也是没事,干脆在音乐室看她们排练。
晚上只有四十分钟的练习时间,她们得和住校生下晚自习的时间一样放学,届时每一栋教学楼都会在保安的检查下关上卷帘门。
虽说练习时间短,但好在江妤她们都是有音乐底子在的,磨合几天下来也是相当顺利。
周六大家约在校外的音乐馆练习,耿殊替她们买了几杯饮料,坐在一边观看。
江妤选的是一首英文曲子,曲调欢快热烈,能够很好地调动气氛。
耿殊听了三遍,趁着她们复盘的时候点开手机。
在她连续不断的消息轰炸下,单呈青好歹是回复了她,不过仅仅只有两个字:有事。
耿殊无聊地刷起朋友圈,然后刷到了单呈青破天荒的动态。
【单呈青】:家里的猫总喜欢在外面打滚。
配图是单子澍趴在草地上眯眼的图片。
耿殊见状坐直身子,回复:
【耿殊】:梅泽花园的草地确实软,每逢晴天都能看见不少宠物人士在上面逗猫遛狗,人也喜欢在上面晒太阳。
她自以为自己的回复客观又明了,结果单呈青甚至回复了徐争秋都没回复她。
几个意思?
耿殊非常不爽,点开和单呈青的聊天界面,重新编辑备注:单呈青(高度近视)。
她对着单呈青的头像弹了个脑袋蹦,用这样幼稚的小手段报复他,可这样根本无法解气,耿殊转悠眼珠想了一番,也发了一条朋友圈。
【耿殊】:只有不受宠的主人才留不住家猫。
她把这条朋友圈设置仅单呈青可见。发完没多久,耿殊抱着手机等,可迟迟等不到消息。
不死心地刷新朋友圈,耿殊发现单呈青居然跳赞!
呵呵……耿殊决定这一刻起不再主动搭理单呈青。
正巧林优她们练习完,耿殊给她递了张湿纸巾,两人往外走,准备回家。
“单呈青还是没理你?”林优关心起她的状况。
耿殊冷笑一声:“别在我面前提他。”
“呀,掰了?”林优扬起嘴角,饶有兴味。
耿殊板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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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吱声。林优了解她,这种情况大概率是被气的,能把她气成这个样子,林优还真想不到单呈青做了什么。
“不说他了。去我家看美美?”林优邀约,想用这种方式让她的心情好一点。
耿殊顿时来了兴趣,使劲点头。没有什么比撸猫更放松的方式了,一想到软乎乎的美美,耿殊心情都治愈了不少。
明天凑巧又是音乐之声比赛,耿殊直接在林优家里住下。
撸完猫,吃完饭,洗完澡。耿殊全身心都感到惬意。
花园里的山茶花开得正艳,香气馥郁,夜间晚风轻抚,带着丝丝痒意擦过皮肤。
耿殊在花园里荡秋千。这个秋千还是她和林优缠着林母做的,一晃也这么些年了,当初觉得这架秋千好大,现在看来也就刚好坐下她的空间。
林优走过来,坐下旁边的秋千。
两人轻轻摇摆,头顶明月高悬,朦胧间有三两颗星。
林优抬头,问:“你为什么喜欢单呈青?”
这个问题她一开始就问过,耿殊当时告诉她,她喜欢单呈青的脸。
时隔今日,她仍想知道耿殊的答案会不会变。
耿殊低低地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她没有回答林优的问题,反而问道:“你很讨厌单呈青?”
林优的脸色瞬间变得冷淡,直白道:“我不喜欢他对你的态度。”
在她看来,那些男人根本就没有让耿殊受委屈的资格。耿殊开心,他们才有意义。
所以单呈青一开始那副疏离又冷漠的样子让林优暗自不爽,她不喜欢有人对耿殊端着,尤其是耿殊喜欢的人。
耿殊笑得更厉害了,背弓起,发丝遮挡着侧脸。
她脸都笑红了,最后才慢慢抬起头,伸手撩了把凌乱的发丝。一搭没一搭地晃动秋千,耿殊态度散漫,却无比坚定:“如果我以后想结婚,新郎不一定是单呈青,伴娘一定也只会是你。”
如果幸福一定要有见证者,耿殊希望那个人是林优。不过比起见证她的幸福,耿殊更希望林优也能幸福。
想过什么样的人生,想走什么样的路,都无所谓,只要她足够开心。
秋千还在晃,林优垂着眸,一字一句重述着这段话。
类似的话,耿殊从前也说过。
她一直都不疑有他。
远处漫步的林美美喵呜一声,耿殊离开秋千跑过去抱住它。
“哎呀,谁家的小猫这么可爱啊?”耿殊蹭了蹭它的脑袋。
林优也起身,食指轻点林美美的鼻尖。
“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有点像一家三口?”耿殊突然说。
“不是吗?”林优挑眉看她,“我闺女就是你闺女,我妈也是你妈。”
从小时候一起玩过家家开始,从你第一次牵我手跟我当朋友开始。
“我们早就是家人了。”
“是这个理。”耿殊笑了笑,怀里的林美美也喵喵几声,似乎在为自己谋名,它也是这个家不可缺失的一份子。
“一会儿看电影吧,我又找了一部风评很好的喜剧片。”
“好啊,我让阿姨准备一点水果。”
31. 非敌同盟
校园之声比赛很顺利,表演结束,江妤牵头请大家吃饭,还邀请了耿殊。
耿殊婉言谢绝了。她觉得自己没做过什么贡献,大多数时间都在当一个安静的观众。在她一番坚持下,江妤只得作罢。
林优其实不太习惯和别人一起吃饭,奈何江妤盛情难却,耿殊也在一边劝她,林优只好跟着江妤几人一起。
她们都离开后,耿殊没急着走。一中校门口向来热闹,小吃摊琳琅满目,她平时来的时间少,这次自然是要好好逛一逛。
下午四点,周边街道人来人往,大多是年轻人,三两结伴,手里拎着大袋的零食,笑声不断。
耿殊在卖鸡架骨的摊子前停下,要了一份十块钱的。
鸡架下锅,炸得滋滋响。金黄色的脆皮渐渐形成,酥皮香刺激着的味蕾,馋得人直流口水。
耿殊一边等,一边看着远处其他的摊子。卖水果甜点的都有,相当热闹。
鸡架骨出锅,满满一个圆纸盒。耿殊戴着一次性手套抓了块尝起来,红色的脆皮上撒了层孜然,里肉滑嫩,口感不错。
这种油炸食品趁热吃最好,耿殊端着纸盒站在路边,嘴里慢慢嚼着。
纸盒见底的时候,耿殊摘下一次性手套,擦干净嘴,终于朝旁边看去。她被人直勾勾盯着很久了,这会儿才抽空回视对方。
是一个小女孩,身上穿着简单的休闲服。看起来年纪不大,个儿小,乖乖的学生头,整个人瘦瘦小小的。
营养不良的样子。
她眨着一双怯生生的眼睛,咽着口水盯着耿殊手里的纸盒。被耿殊抓包,女孩儿有些慌乱,急匆匆移开视线,低头玩着手指。
耿殊把纸盒扔进垃圾桶,朝女孩走去。
余光瞥见耿殊向她走来的女孩更慌了,身子忍不住摇晃,抖了抖。
“想吃吗?”耿殊微微蹲下,和她平视,语气放得很轻。
女孩抬头,眨巴眨巴眼,目光不由自主飘向身旁的摊位,犹豫着。
等了半分钟,女孩才抿着唇,小声说:“想吃。”
耿殊温柔地笑着,又问:“想吃什么?姐姐请你。”
女孩眼睛亮了一下,带着期待。她看向那家粉色的小摊,又看了眼耿殊,似乎不太好意思。
耿殊立马会意,轻拍了下她的肩,带她来到摊子前。
这是一家卖小蛋糕的摊子。几块钱,十几块钱的小蛋糕。
女孩扫了一遍牌子上的价目表,心里发怵,她不安地绞着手,朝耿殊投去纠结的眼神,欲言又止。
耿殊猜测这小姑娘可能是家里不给零花钱,自己说请客反而增加了她的心理负担,便自己给她挑了一盒二十块钱的四拼小蛋糕。
就在她报出蛋糕名时,女孩拽了拽她的衣角,拼命摇头:“太贵了……”
耿殊拍拍她的头,示意她安心。
拿到四拼的小蛋糕,女孩儿受宠若惊,捧在手里迟迟下不了手。她低着头,眼睫微颤,怀中的小蛋糕于她而言像是什么珍宝一般,只敢小心抚摸。
刚才拍她背的时候,耿殊就感觉到她瘦得惊人,几乎是皮包骨头。现在看她对手里这盒蛋糕如此珍视,更让人觉得心疼。
看着怪可怜的小朋友。耿殊轻声安抚她,问起:“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逛?”
“我在等人。”女孩儿小声说,她依旧低着头,视线始终没离开手里的蛋糕。
她还是舍不得打开那盒蛋糕,果然,漂亮的东西都很贵。
耿殊在心里叹气,想摸摸她的头:“你……”
“你想对我妹妹干什么?”一只手横插进来,重重握着耿殊的腕儿,有点疼。她回头,对上那人警惕的双眼。
四目相对,握紧她手腕的手微微一顿,很快松开。。
“……”纪伏云愣住,“耿殊……你怎么在这儿?”
耿殊也意外,视线在女孩和他之间来回扫视,不确定道:“这是你妹妹?”
“嗯。”
又问女孩:“这是你哥哥?”
女孩抱着小蛋糕点点头。
世界可真小。
纪伏云远远地就看见他妹妹面前站着个人,耿殊侧着站,他没看清脸。加之他妹妹耷拉着脑袋,一副不敢言的模样,他还以为自家小妹被高年级勒索威胁了。搞半天是一场乌龙。
几人并肩走了一段路,耿殊不由得发问:“你妹多大了啊?这么瘦。”
“十三岁,念初一了。”纪伏云叹了口气,语气夹杂着无奈和心疼。
如果不是家庭原因,纪伏梨根本不会是现在这样,她应该和别的同龄人一样,白白胖胖的,自由地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家里不给她零花钱吗?这个年纪可以适当给一点,培养她独立理财支配的能力。”耿殊看了眼低头走路的纪伏梨,提建议。
“嗯,我会的。”纪伏云应下,暗自自责。这些细节他确实忽略了,是他这个当哥哥的失职。
“什么叫你会的?跟父母商量一下啊。”耿殊笑了下,随即感觉出两人的情绪都不太快,心里涌起一股不安,“不会……”
“嗯。”纪伏云肯定了她的猜想,却并没有太过悲伤,乐观地扬起笑,“没事,我们还有家人呢。”
耿殊暗暗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她真该死啊。
纪伏云:“蛋糕的钱我晚点转你。”
“不用。”耿殊说,“就当是照顾小妹妹了。”
纪伏梨微微抬头,躲在纪伏云身侧看了耿殊一眼。
“对了,小妹妹你叫什么?”耿殊身子往前探,隔着纪伏云问。
纪伏梨有点害羞,捏着纪伏云的袖子:“我叫纪伏梨,梨花的梨。”
“纪伏梨。”耿殊又咬了一遍这个名字,大方地伸出手,“你好,我叫耿殊,是你哥哥的同学。”
纪伏梨顿了顿,从纪伏云身后绕了半圈,和耿殊握手。
她腼腆地笑着,脸上有浅浅的酒窝。这么仔细一看,纪伏梨和纪伏云兄妹俩有几分像,尤其是眉眼一块儿,像同个模子刻出来的。
就是这对可爱的酒窝,纪伏云没有。
耿殊不禁伸手戳了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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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伏梨的右脸颊,对方不明所以,眼睫颤着,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你妹妹太可爱了吧。”耿殊笑出声。
纪伏云看着两人的互动,双眸微动,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走了一段距离,耿殊到了公交站,正好她要坐的三路公交车到了,耿殊挥手和他们告别。
车子远去,变成小小的一个点。
纪伏梨拉了下纪伏云的衣袖:“哥哥,我喜欢这个姐姐。”
纪伏云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皮半掀,他看向身侧只到他腰间的小姑娘,眼底藏不住怜惜。弯腰,他一只手搭在纪伏云肩上:“对不起,哥哥最近很忙都没有太多去关注你。以后哥哥给你零花钱,你想吃什么买什么都买好不好?”
纪伏梨却摇头:“没事的哥哥,我不用。”
她知道哥哥很幸苦,他们在伯伯家借住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不想让哥哥更不容易。
……
耿殊回了趟家,给手机充电时才发现了一通未接电话。
她没有回拨,从微信通讯录找到那人,两人几乎没有交流,聊天页面空白一片。
所以耿殊知道,如果不是遇见非常困难的事儿,那个人是不会来麻烦自己的。
晚自习,单呈青终于回来上课了。但耿殊的心思不在他身上,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下课她就从后门匆匆离开,林优回头,桌子上只有摊开的课本。
耿殊把外套袖子卷了一截,插着兜,大步走过来背靠着过道栏杆。临近八点,天已经落下了帷幕,天空中挂着一弯月,像晕开的一样,轮廓模糊。
微微仰头看了会儿,耿殊率先开口:“有事儿?”
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求助一方打开话题,不过她和周宜佳的关系有点特殊。
从法律和家庭关系来讲,周宜佳算得上是她的继妹。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父母离婚后,耿殊她爸再娶了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带着个女儿,跟她年纪相仿。
老实说,她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时,内心非常不爽,毕竟按照周宜佳的年纪推算,她出生时耿荣和她爸还没离婚才是,那她爸出轨就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了,仍谁来都要啐一口。
耿殊恨过,恨她爸。她那会儿犹豫,要不要恨周宜佳。她在孩子无罪论和连坐有罪论中纠结无比,周宜佳是非婚私生子,是错误的存在,是伤害了她家庭的利刃。
但耿殊又想,一切的源头该是她那个渣爹,周宜佳和她妈暂时靠边。直到刚升高一的第二周,她无意间在家听见耿荣约见的那群打麻将的阿姨们闲聊,这才恍然大悟周宜佳的身世。
周宜佳低着头,抿唇,说:“周天海出轨了。”
耿殊愣了下,随即觉得好笑:“他出轨你跟我说干嘛?我又不是律师。”
周宜佳脸色不太好,轻轻摇头:“情况很复杂。我在他的公文包里翻出了一份意外保险合同,购买日期是三天前,我发现他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那天。被保人是我妈,受益人是他。”
“我怀疑他想杀妻骗保。”
32. 多大点事
周宜佳的猜测并不全无道理。
耿荣和周天海离婚后没分到一分钱,失去了耿家的靠山,他风光不再,靠着这些年积攒的人脉好说歹说才为自己求得了一份办公室的工作。境遇与之前大为不同。
周天海是在开始工作不久后遇见周宜佳的母亲的——一个中产家庭的独生女。
周宜佳的外公外婆都是大公司的审计,专业能力过硬,工作极为忙碌。虽然给足了女儿物质条件,但却忽视了身心陪伴。
正因如此,周宜佳的母亲恋爱后迅速跌入对方为她精心编织的温柔漩涡,一发不可收拾,还怂恿她带着家里的钱和自己私奔。
所幸被父母及时发现,斩断了这段孽缘。只是自己的女儿意外怀孕,还坚持要生下孩子,她那时还抱有和爱人厮守的期待。可现实是沉重的,残酷的。
而如今,她再一次爱错了人。
“你觉得他会怎么悄无声息,干干净净地杀害一个大活人?”耿殊换了个放松的站姿,侧脸看着周宜佳。
“刺激。”周宜佳冷静地给出答案,“他会让我妈亲眼撞见他的出轨现场,再调包她的哮喘药,将一切伪造成一起意外。”
周宜佳的母亲有哮喘,这个条件大大增加了周天海行动的可操控性。
“哮喘病人药会离身吗?”耿殊抛出疑问。
周宜佳垂眸沉默了几秒,说:“那就是周天海要考虑的事了。”
如何将这场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伪造成一场完美意外。
耿殊笑了下,长舒出一口气。要是换个人估计会觉得周宜佳在扯淡,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匪夷所思的犯罪活动。然而人性就是经不住考究的,光鲜皮囊之下,俨然白骨森森。
摸着外套兜里的薄荷糖,耿殊轻挑着眉:“你要我怎么帮你?”
走廊外适时刮起了夜风,并不冷得渗人,反而舒心安抚。
周宜佳正视着远方的星光,耿殊能从她眼睛里窥见几分不同于这个年纪的深沉。环境对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不知不觉间,她早已被迫成长为旁人口中的“大人”。
“我想让你陪我演一出戏。”
……
“所以你就这么帮她了?”林优靠着围栏,问。
“我们又没什么深仇大怨。”耿殊把下巴埋进衣领,“再说,我和她有着共同的敌人。周天海心术不端,最后的境遇不过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想到这位渣爹,耿殊不由得好笑一番。当初他想靠耿荣上位发家,暗地里搞了不少小动作。可惜蠢得可怜,他不明白,耿荣的耿是耿氏的耿。
林优没有多说,转而看向窗边的人。耿殊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默默看过去。
耿殊又想起了那枚耳洞,好奇怪,为什么只打一只,反正痛也痛了,干脆凑个对,长痛不如短痛。
她对耳洞倒没什么刻板印象,有人觉得酷,有人为了好看。只是耿殊觉得,不戴耳钉的那些日子,空荡荡的耳洞就像一个缺口,看似是缺的耳垂的一块,其实是缺的人心里的一块。
她初中遇见过一个女孩儿,也是打了单只耳洞,耿殊问过她,她说:“我感觉我的人格是残缺的,我的人生是不圆满的,充满破碎的。但是我不想这样,我希望它是圆的,像那些大人们口中俗套的动画片结局一样,圆满。”
她为自己的身体扎了个口,企图宣泄心中的痛苦。可有的伤痕从不靠外在展现,它们隐秘,黑暗,让人无从窥见。
耿殊想,她好像不是很了解单呈青。
单呈青好像也不愿意分享自己的故事。
他是一本上了锁的日记,只有自己知道密码。
“耿殊。”
“嗯?”
林优看着她,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耿殊眼底酝酿着浅浅的笑意,和月光一样,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温柔。
于是她犹豫了,她不知道要不要把那些事告诉耿殊。告诉她又怎样呢?她从来都有自己的考量,况且她现在,很开心。
“放学去不去我家看电影?”林优把话咽回肚子,不动声色地扭转话题。
“好啊。”耿殊答应。
“对了,下个星期就是你生日了吧?打算怎么过?”
“老样子,没什么特殊的。”
少女们的交谈声渐渐低了下去,融进宁静的夜色里。
……
又是周一。
耿殊在校门口的早餐铺喝着豆浆,林优先一步进了校门,她要准备周一的学生演讲。
车水马龙的城市交通,晨光熹微,和无数个早起上学的景象一样。耿殊吸完最后一口豆浆,混着小馒头下肚,干瘪饥饿的肚子才有了实感。
拍拍手,她往校门口的方向走。
忽而一道人影快步从她身侧闪过,风风火火的,她几乎立马就知道了这人是谁,那条熟悉的马尾充满活气,跟随主人的脚步激动地左右摇摆。
“武百灵,你踩风火轮了?”耿殊小跑几步追上她,打趣道。
武百灵切一声,插在书包肩带里的手指捏紧,正视前方走路一言不发。
有点像猫和老鼠里面的姿势,耿殊想。
“浪费一分一秒都是对学习的亵渎。”武百灵义正言辞,俨然对学习充满炽热。
她轻哼一声,头仰得更高了。耿殊在后面跟着,想笑又憋着。
武百灵回头瞪她一眼,也就是这一眼,让她顿时心口一紧,脸色霎变,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耿殊也站定。
武百灵身体开始发凉,她盯着耿殊的脖子,呼吸都放轻了,声音是抑制不住的无措和慌乱:“我忘带校牌了……”
她如临大敌,口中不停喃喃重复。甚至当场放下书包疯狂翻找,但一无所获,大概率是放在家里了。
这是一件很小的事,至少耿殊是这么认为的。
“完了完了——”武百灵把书包背好,焦急地看着她,“耿殊,怎么办啊?今天是周一,校门口还有年级主任站岗……”
很早之前耿殊就发现了,武百灵其实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外向大胆。她是害怕犯错的,也畏惧规则之外的事物。在学校里,大部分学生将校规准则奉若圭臬,一点小小的差错都会让他们如天塌一般,惊骇不已。
在耿殊明白“天大地大都没自己丢命的事儿大”的时候,一些古板的老师们还在靠体罚驯服学生。
这个世界上除了死其他的都是狗屁,没有威胁到生命的事儿都不算事儿,就像现在这样。
耿殊都不需要思考的时间,反手将自己脖子上的校牌取下来戴在武百灵身上。
武百灵感觉脖子一沉,那张写有高二五班耿殊的学生证就这么挂在了她的身上,呆愣了几秒,她干巴巴地开口:“你怎么办……?”
耿殊朝校门口那边抬了抬下巴,无所谓道::看见那个短头发带红袖标的女生没?”
“啊。”
“我认识她。”
“所以?”
“所以我打算走后门。”
武百灵合不上嘴,似乎是折服了她的人脉关系。
耿殊没等她再说些什么,催着她赶紧走。
直到武百灵的背影拐进高二教学楼,耿殊缓缓扶着脖子转了一圈,放松筋骨。她盯着手表,等上面的分针走到十五这个数字,才抬脚朝校门口走去。
这个点只有带红袖标的学生会成员在值勤,戴眼镜短头发——耿殊刚才提到过的那个女生,例行公事地拦住她。
“同学,你学生证呢?”
“忘戴了,你记我名吧。”耿殊还能笑得出来。
“高二五班,耿殊。”
听到这个名字,短头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就是耿殊?”
她的语气平淡,没有过多的惊讶。
耿殊也就着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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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个正形:“怎么?你要给我开特权?”
“那倒没有。”短头发低头在记事本上写下这个名字。
“不过我还挺想认识你的。”短头发抬起头,微微扬了扬嘴角。
“是吗?”耿殊当她是客套,没怎么在意,反而看了眼手表,“要上课了,下次见面再交换联系方式吧。”
耿殊挥挥手,潇洒地拔足狂奔。
在打铃前一秒,她终于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武百灵一直在张望着后门,看到她的身影,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稳稳落地。
校牌还安静地放置桌上,耿殊随手抓着塞进桌洞,没喘上几口气,便在董丽的催促下站起来早读。
稀稀拉拉的声音如同诵经,没什么精气神。耿殊嘴皮子没动,默看着一页又一页的文言文。
距离升旗仪式的集合仪式五分钟前,董丽让大家坐下。
和平常一样,没什么不同。
除非忽略董丽脸上撇成八字的眉毛。
她紧盯着手机屏幕,嘴角绷直,严肃的表情上明晃晃地预示着一场可怕风暴。果不其然,放下手机后,她厉声叫了几个人名。
其中就有耿殊。
董丽将手机往讲桌上重重一摔:“你们能耐了?戴个校牌要你们命是不是?校牌是铁铸的还是铜打的?重得挂不上脖子?别说什么忘了的借口,学生连校牌都能忘还上什么学?!”
她发了好大一通火,底下的人都不敢吱声,一片死寂。
可这样依旧不够,董丽心里烧着一团火,她扫视着那几个站着的学生,最终将矛头对准耿殊。
“呵——”她不大不小的讥笑声在安静的教室格外刺耳,“耿殊,你要造反啊?全校这么多人都记得戴校牌,怎么就你忘性大,就你搞特殊?”
武百灵脸色苍白,她频频回头望向耿殊的方向,可是耿殊不看她,只平静地看着讲台。
“抱歉,我确实忘了。”
所有人都看向她,不解,震惊,亦或者是幸灾乐祸。那些目光像一颗颗针,直白地刺向她。耿殊仍然目视前方,和台上的人说抱歉。
她很少做错什么事,也从来没没有在董丽面前低声下气地说过话,这是第一次。
林优用目光向她表达不赞同,耿殊轻轻冲她摇了摇头。意思是,没关系。
董丽好像找到了宣泄口,整整三分钟,她尖锐又猛烈地抨击,连底下的人都听下不去了,小声嘀咕着。
“多大的事儿,至于吗?”
董丽一拍桌子:“这不是个人的事,这是集体的荣誉!一个人扣分就会拖累集体减分!”
将个人上失误升为集体荣誉,继而进行道德绑架。
耿殊太阳穴突突跳,没跟董丽叫板,她现在正在气头上,自己说一句都会被视为顶嘴,进而扯出“有没有家教”“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懂不懂尊师重道”一系列系统般的训导话语。
“罚你这周打扫女生厕所,长个记性。”打铃半分钟后,董丽冷静下来,宣判她的惩罚。
尽管耿殊不知道打扫厕所和长记性之间有什么必然关联,但她已经丧失争辩欲了,不露声色地敷衍着点头。
“我看见武百灵把校牌放你桌上的。”耿殊坐下还没来来得及喝口水,单呈青就冒出这句,并非质问。
“骂就骂呗,又不会掉块肉。”耿殊摇了摇空空如也的水杯,打心底觉得没事,“扣分也扣啊,反正又不扣高考分。”
从小到大她听过太多以小化大的夸大恐吓了,说什么留档案跟一辈子,煞有其事的,其实什么事儿都没有。大多数学校都有个通病,耿殊愿称其为“大惊小怪”。
“不是所有的老师都这样。”单呈青说。
耿殊明白他的意思,她从来都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对一类人抱有偏见。之所以隐忍,也是看在董丽的情绪下,比起歇斯底里的对峙,还是退一步包容一点好。
33. 千教万教
“你根本不认识那个值周生对不对?你骗了我。可是是我没戴校牌啊,你原本……不用帮我的。”武百灵的声音低低的,带着难以释怀的愧疚。她看着她弯腰拖地的背影,心里像堵了团湿棉花。
她承认,在董丽厉声训斥的那段时间自己是提着一口气胆战心惊的。但要她眼睁睁看着别人替自己背黑锅,她更做不到。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心安理得?
耿殊冲洗着第三遍拖把,用力拧干,开始拖最后一遍瓷砖地。
“多大点事儿。”耿殊头也没抬地笑了笑,语气轻松,手上的动作稳健利落。
武百灵嘴角向下撇了撇,不再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擦拭着墙上的每一块瓷砖,仿佛要将那点不安和别扭也一并擦掉。
趁着所有人中午放学吃饭的空隙,两人分工搭配,不多时就完成了一次扫除。
武百灵在洗手台清洗抹布,她感受着冰冷的水流如瀑布般淋落到自己的双手,这种冲击感让人放空,什么都不想思考。她也遵循感觉呆愣了几秒,随即将洗完的抹布挂在墙上的挂钩上。
耿殊正往空气中喷洒清新剂。
洗手台的正方形镜子中映衬出她的身影,高挑,身上充斥着一股破土而出的蓬勃生命力。她像一棵树,随意地摇晃枝条。
盯着镜中的人看了几秒,武百灵又垂下头,去看挂壁在洗手台里的水珠。
“耿殊,我好讨厌你啊。”
“哦。”
耿殊应了一声,头都不回,仔细检查刚才的打扫有无纰漏,确认纤尘不染后才走到洗手台前洗手。
武百灵的话没有任何攻击力,她是一个别扭的人,不擅长直白地表露情感。因此在耿殊看来,她的“讨厌”就等于“喜欢”。
武百灵忽然觉得很没劲儿:“耿殊,你以后想做什么?”
做什么吗?继承家产啊。
但耿殊没有说得这么直白:“打工啊,赚钱,生活。”
“我也想赚钱。”武百灵闷闷道,“我想买大房子,买气派的汽车,还想……”
后面的愿望似乎过于遥远和空泛,她没再说出口,惆怅地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
她其实有点讨厌自己,讨厌自己的无能为力,讨厌自己夹杂在大胆表面下胆怯,讨厌自己的虚荣和过分自尊,讨厌这么缺陷的自己。
她拼尽全力想考第一,但却怎么也够不着那个目标。像一场马拉松长跑,一开始游刃有余,可是时间久了,人就会逐渐展露疲态,在望不到头的终点线,她要凭多少毅力才能达到?
“耿殊。”武百灵缓缓转头,眼眶泛着不易察觉的浅红,她觉得现在哭实在矫情,于是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摆出平时那副傲气,“你觉得我下次能考过你吗?”
真奇怪,这番话放在平时一般都是肯定句。
耿殊闻言眉梢皱了下,似乎在认真思考。
武百灵却大气都不敢喘,紧张地看着她,黑耀般的眼睛里满是固执。
远处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空荡安静的卫生间,有嘀嗒嘀嗒的水声,也许是哪个水龙头没关紧,也许是她心里的一洼水。
“你开始怀疑自己了吗?”耿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抛出了新的疑问。
水滴声未停,武百灵的眼睫微微颤抖,她嘴唇翕动欲言又止,耿殊冲她轻点了下头,便离开了。
走廊外自然的清新空气让人身心愉悦,耿殊将校服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臂上,慢慢往教室走。
“你在这儿干嘛?”路过办公室,耿殊意外地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单呈青。
对方将修长的手指轻抵在唇瓣上,冲她小声做了个“嘘”的口型。
哦——,听墙角呢。
耿殊会意,也将头凑过去,饶有兴趣地听起来。
铁门是紧闭的,但没有反锁。办公室只有一个人女人的声音,是董丽,她在打电话。
“你是姐姐,帮帮弟弟怎么了?你不是在大城市教书吗?工作这么些年总该有个人脉吧?把你弟弄进你学校多好啊,又能关照他又有个好的学习环境。”
电话那头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听对话内容是董丽的母亲,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塑料普通话。
耿殊看不见董丽的表情,但几乎都能想象出她的焦头难额。
“我哪有那个本事?再说了他才考四百分不到,这个成绩连县里的普高都上不了,更别说丽都了,职高都够呛。”
“那还不是你这个姐姐当的!”女人的音量陡然拔高,带了怒气,“你自己倒是在大城市潇洒快活!家里的亲人都不管了?我问你,那是不是你亲弟?你是不是他亲姐?兄弟姊妹之间怎么就没个照顾呢?”
来了,经典的道德绑架。
“你去大城市就成人上人咯?!也不想想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供出去的,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女人的话自成一派逻辑,完全模糊了董丽拒绝的重点,一个劲儿地哭嚎她没有良心,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自己多不容易。
董丽心里好像被刺了一下,捏紧手机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哼!我就说女孩儿别读这么多书吧!这书读多了翅膀就硬了!心也野了!”粗哑浑浊的男声突兀地插入,语气蛮横,“让你帮你弟弟跟要你块儿肉似的!也不想想老子是怎么为这个家掏心掏肺的!现在倒好,女儿染了城市病,眼睛长到头顶上!看不起自己的老子老娘了!”
至亲口中吐出的尖酸刻薄话语,尤为刺骨诛心。
董丽艰难地撑着桌起身,声音带着疲惫的妥协:“好了,我知道了……”
“现在知道了!还得等老子跪下来求你是不是?!”
后面的谩骂不堪入耳。耿殊听不下去了,拉着单呈青的衣袖,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门口。
她感觉那一瞬间有座无形的大山猛地压在了自己心口,沉重地喘不过气。那座大山并不真实,却真切地压在另一个人身上。
“还好吗?”注意到她紧蹙的眉头,单呈青轻声问道。
耿殊垂着脑袋,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到桌上摊开的语文课本。她闷闷道:“我突然觉得,我是一个很浅薄的人。”
她想起第一次见董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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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开学典礼上。那天天气很好,天高云淡,阳光明媚。随风微微飘扬的红色国旗下,一排新入职的老师站在主席台上,庄严宣誓。
十几个人,统一的黑白正装。
耿殊当时有点困,站在班级末端打了哈欠。当她再次懒洋洋地朝主席台方向望去时,领头的宣誓人已经握拳举至太阳穴,声音嘹亮,咬字清晰:
“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一名人民教师,忠诚党的教育事业,遵守教育法律法规,履行教书育人职责,引领学生健康成长,做到理想信念、有道德情操、有扎实学识、有仁爱之心,为教育发展、国家繁荣和民族振兴努力奋斗!”
“宣誓人,董丽。”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音,话筒扩大的女音清晰地响彻整个操场,贯透长空,坚定有力。
台上站的那个人,眼神中燃烧着赤忱。
再后来,董丽成了她未来三年的班主任。
在她和班上的男生争辩时,她私以为董丽是能理解她并站在她这边的,然而没有。
那一刻,席卷而来的失望情绪远远超过了争辩时的怒火。
她看过校门口两侧立着的教师展示栏,上面有新入职教师的个人简介,董丽也在其中。
董丽,籍贯松桥,中□□员。毕业于丽都师范大学数学与应用数学专业,现任高一数学老师。教育理念:千教万教,教人求真。
耿殊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句教育理念——
千教万教,教人求真。
为什么她后来,总是看不到那份真呢?
“耿殊。”单呈青打断她的思绪,长而密的眼睫轻轻颤动,“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会把自己完完全全地展露在别人面前的,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秘密,有苦衷,有身不由己。”
“看不到,不是你的问题。”他顿了顿,目光清澈而包容,只是那些人还没做好准备,他们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姿态去展示这不为人知甚至是感到痛苦的部分。”
伤疤暴露在空气中,是会痛的。
耿殊沉默,她明白的。
很早之前,耿荣就给过她答案了。那时她尚且年幼,被父母琐碎的争吵困扰不已。她害怕地看着平日温和的父亲变得火烧胡子,面目狰狞。
那时耿荣没有用“等你长大就会懂了”的理由搪塞她,反而说:“我和爸爸准备分开了。”
她尽可能用委婉简单的话语向孩子阐释父母间“分开”的含义,然后抚摸她的头顶,掩下眼底的悲伤:“殊殊,你害怕吗?”
也许胆怯是人类的天性,但在爱面前,勇气率先破土而出。
耿殊跟了耿荣,周天海自此消失在她们面前,一切生活重归平静,在度过好长一段阴霾的时间后,生活终于变成了暖色调。
有些东西需要时间治愈,耿殊明白,她们都需要一点时间。
“说得很有道理啊。”耿殊逐渐放松紧绷的脊背,朝单呈青微微勾起唇,“那你呢?”
“我能看见你心底的那部分吗?”
“亦或者说,你愿意向我展示一览无余的你吗?”
34. 千丝万缕
上午十一点零五分。
耿殊低头看了眼腕表,已经到了她和周宜佳约定的时间。
马路对面,周宜佳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中,正冲她挥手,示意她过来。
难得没见她穿校服的样子,耿殊一时间还没认出来。她今天穿了件简单的棕色半身裙,薄纱外套,气质沉静。两人碰了面,周宜佳没过多寒暄,径直将她引入一家餐厅。
人做坏事时总会提高警惕,周天海也不例外。自从周宜佳无意间看见过那份保单后,就再也没见过第二次了,想来是被藏到了更隐蔽的地方,甚至可能不在家里。
周天海谨慎,周宜佳更是打起十倍的精力应对。她不敢让周天海经手母亲的哮喘药,每次都会亲自看着母亲用药,同时紧盯周天海的一切小动作。
同一屋檐下,总有他露出马脚的时候。
就在今天,周天海约了他的情人在这家餐厅吃饭,周宜佳的直觉告诉她,两人不只是吃饭这么简单,也许还打算密谋下一步计划。
耿殊吸着杯子里的气泡水,冰块儿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她目光时不时看向门口的方向,看似休闲。
以目前的线索来看,根本没法给周天海定罪。保险单正常,受益人正常,除了他出轨这件事不正常外,一切暂时风平浪静。
“所以你要我扮演什么?”耿殊有点好奇,当初周宜佳找她说的是让自己配合演一出戏,这出戏怎么个演法,她这个演员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吧。
“我要你假装因我的身份厌恶我,威胁我。”周宜佳目光闪烁,耿殊也在顷刻间明白了这场“戏”。
能让周天海忌惮的只有比他更强势的力量,周宜佳想让他一辈子都夹着尾巴做人,让他一生都生活在战战兢兢的阴影之下,让周天海的命和周宜佳母亲的命绑在一起,让他不敢动她。
这一切的关键,就在周天海曾经攀附又失去过的耿氏。
耿荣自然是没功夫去管她这个前夫的那些破事的,但还有耿殊。
“不迷人又不可爱的反派角色吗?”耿殊笑了笑,靠着座椅背垫姿态散漫。
“有时候人们并不关心真相,他们相信自己看到的和愿意相信的。”周宜佳看了眼时钟,到点了。
餐厅门被推开,周天海挽着一位长发女人走进,两人说笑着,坐在了周宜佳她们斜对面的位置。
“准备好了吗?”周宜佳用眼神询问。
耿殊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背对着她坐的周天海。
“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有资格来跟我谈条件?”耿殊拿出了十二分的演技,语气满是轻蔑和不屑,“周云海让我妈不好过,我凭什么让他好过?你当我是观音菩萨,给我磕几个头就想让我悲悯众生,不计前嫌?”
周宜佳立刻配合地埋低脑袋,肩膀微微瑟缩,俨然一副惶恐又卑微的下位者姿态:“可是……可是我只是不想失去爸爸而已,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妈妈真的很开心……”
她克制音量,确保周天海能一字不落地听清。
一切也如计划进行,周天海听见熟悉的声音神色一变,震惊地朝后望,后面的两个人都是他熟悉的人,她们有同样的身份,与面前的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和妈妈真的已经没办法了……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爸爸好不好?我们只想像普通的家庭一样安宁生活,为什么过去的事就不能让它过去呢?”
周天海骇然,触及到自己利益的事情总是格外引人在意,他脑海中思绪万千,已经被“伤害”这两个字牵着鼻子走了。周宜佳为什么这么说?难道耿荣准备对付他?
“是吗?我也曾想像普通家庭一样幸福。”耿殊平静地念出最后一句台词,在周宜佳的口型示意下将杯中的水倒在她身上,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迈出餐厅。
后面的事,跟她没关系了。
按照周宜佳的计划,周天海肯定会按捺不住追问她和耿殊的谈话,周宜佳则会哭诉又隐忍地告诉她自己被耿殊威胁的事,因为这份威胁,周宜佳的母亲搭进去不少钱,她们以为钱能买来平息,实则不然,她们只是在被玩弄而已。
一旦周天海相信妻子身负远超保险赔付额的债务,他谋杀的动力将荡然无存。妻子一死,债务将落在他头上,这无疑是灭顶之灾。更何况,耿殊背后代表的耿氏势力,仿佛一把悬顶之剑,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那些不干净的旧账是否已被掌握。恐惧,将是最好的枷锁。
耿殊离开餐厅后随便找了张长椅坐着,直到周宜佳给她发来消息说一切搞定,她这才远远地看了眼餐厅的方向,抄着兜悄然退场。
她没有要回家的想法,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嘶,她又忘了,那枚耳钉。没来及送出去。
耿殊没有调察别人的习惯,但现在看来,要了解单呈青不指望他亲自开口了。
一路向前走,耿殊思绪逐渐放空,她路过一家滑板店,透过玻璃窗看向里面五彩斑斓的涂鸦滑板。
她很喜欢滑板这项运动,当站在板子上向前滑时,她的心会得到片刻的宁静去,吹着迎面来的微风,听脚下滑轮咕噜的声响,在下一个转角拐弯滑行。
沿着大街小巷滑,穿梭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直到尽头,再也无法前行的路。
心血来潮,耿殊果断进店,买下了一块带有橙色涂鸦英文字母为Sky的滑板。
巧的是滑板的涂鸦颜色和她的格子衫同色系,仿佛套装一般契合。耿殊上脚试了试,新滑轮的声音很顺畅,不像她之前那些长期在地面摩擦过,受损严重的滑板。
她朝着人少的小巷里面滑,逼仄的空间仅能容纳两人并肩。她滑过一片老旧的居民楼,抬头,天空中被电线切割出好几部分,像拼接的玻璃窗,闪烁着宝石般的光芒。
耿殊放缓速度,右手握拳,留出一个洞的空间,她把右眼对准那个洞,透过洞去看头顶的天。她不习惯闭一只眼,因此这个观测动作并没有持续多久。耿殊有时候也无法理解自己在做什么,这些事看起来毫无意义,就单单是一个动作,一段想法,她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便立刻行动,不去深究。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从七歪八拐的小巷中穿出来。
巷口的长椅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低头清点着一叠零钱。听见滑板轮声,他抬眼看去。
耿殊一个脚刹旋转了半圈,稳稳停在男生面前。
“耿殊?”纪伏云身上还套着厚重的棕色熊玩偶服,头套摘下放在了脚边,露出汗湿的额发绯红的脸颊,他看起来刚结束工作不久,气都还没喘匀。
尽管显得狼狈,他看向耿殊时,还是笑容灿烂:“好巧啊,你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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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殊盯着他还没来得及往钱包里放的一叠零钱,嘴巴上下开口:“我出来随便逛逛,你……又在兼职?”
“是啊。”纪伏云笑意不减,“好几个人来应聘呢,最后就我选上了,厉害吧!”
他像是在和朋友唠家常一样自然,没心没肺地挂着笑。纪伏云本想站起来,但笨重的玩偶服限制了他的动作,在他起身的一刻重心不稳跌落回去。
耿殊能看出他眼底的疲惫,穿着闷热又不便的玩偶服互动一上午,是个人都会累的,偏偏纪伏云还强撑着,眼睛瞪得很大,努力保持清明的状态。
“你要不——靠!”耿殊话说一半,异变突生。一个戴帽子男人飞快地冲向他们这边,以迅雷不及掩耳顺走了纪伏云的钱包,拔足狂奔,背影嚣张又猖狂。
纪伏云反应慢了半拍,手还保持着拿着钱包的姿势。当他迟钝的大脑回神时,耿殊早已如离弦之箭般踩着滑板追出去了,风风火火的,好似闪过残影。
帽子男显然熟悉地形,转身拐进巷子口,耿殊只看了一眼,迅速调整策略从另一方包抄,她顺着楼梯滑下,大脑飞速计算着对方逃跑的路线,起跳,越过障碍物。
下一秒,“砰——”
滑行收板后,她毫不犹豫地抄起板子砸向帽子男的腹部,那人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板子,痛苦地蜷缩在地,嘴里不停呜咽。
他手中的钱包跌落,掉在了耿殊脚边。
“有手有脚干什么不好,干这种偷摸的勾当。”耿殊嘁了一声,捡起地上的钱包抖灰。那钱包的卡扣都被甩开了,透明层的照片映入眼帘,是一张男女合照,两个半大点儿的小孩子,眉眼间五六分相像,对着镜头笑得羞涩又天真。
是纪伏云和纪伏梨。
她看了两眼就合上,重新踩上滑板回到纪伏云的位置。
“喏,你数数,钱应该没少吧?”耿殊把钱包扔给他,小声咕哝了句,“好久都没遇见带钱包的人了。”
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人们越来越依赖于电子支付,随身携带钱包反而略显“复古”。
纪伏云接过钱包,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钱包里并无遗失,松了口气。
“我总觉得看见纸币很安心。”他笑了笑,摩挲着旧钱包,真诚道,“谢谢你啊,今天差点白干。”
耿殊帮他把沉重的玩偶服脱下来,看见他衣服后背被汗水浸湿了大半。一个念想在心里盘旋:他到底是有多缺钱?寒假也在兼职,周末也在兼职。耿殊想起上次的碰面,纪伏云双亲均已离世,现在寄住在亲戚家,纵使如此,还需要高中生出来打工贴补家用吗?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头,犹豫了下,耿殊试探着开口,小心斟酌用词,“好像每次碰见你都在兼职,家里经济很困难吗?”
“有点吧。”纪伏云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你吃饭了吗?”
“还没。”
“我请你吃饭吧,就当是谢礼。”他边说边扫视着周围的店铺,“石锅饭吃吗?”
耿殊不想让他破费,正想随口找个什么理由,电话却恰好响起。
“诶,好好好。”耿殊听着电话那头的推销,冲纪伏云抱歉地弯了弯腰,示意自己有事要走了。
见此情形,纪伏云不便多说,只是她抱着滑板刚走没多久,纪伏云发现地上掉了东西。
35. 命中注定
本学期第二次月考落下帷幕,林优的生日也在不久。
展示栏上还是万年不变的排名,耿殊盯着下排与自己仅差四分的六百九十分看了许久,连林优都忍不住撞了撞她的胳膊。
“看这么久?”
“想到了点儿事。”耿殊说。
考场时,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武百灵之前的那番话,那一刻,她脑海中挣扎着,犹豫要不要改掉正确答案。而这个想法在她脑海徘徊了半分钟,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自大。
改答案,送分,高高在上的施舍态度。她把别人当成什么了?
武百灵不需要她的“施舍”,更不需要一次的第一来证明什么。
耿殊看向人群外的武百灵,声音带着点笑意:“我突然想到,今天中午食堂供应可乐鸡腿。”
林优沉默了几秒,拉着她回了教室。
临近放学,教室里躁动不安。单呈青垫着本书整理错题,耿殊养生地喝着枸杞红枣水,时不时瞥一眼旁边认真学习的身影。
借着桌肚掩护,她在微信上和纪伏云约好碰面——上次不小心把耳钉弄掉了。
夕阳被拖得老长,磨完了最后一节课的时间,耿殊三两下收拾好书包,准备走人。
“今天你值日。”林优叫住她。
耿殊半只脚都跨过门槛了,闻言扭头,啊了一声。她视线瞥向黑板,右下角果然写着自己的名字——耿殊。
左边紧挨着“单呈青”三个字。
耿殊讪讪地收回脚,撂下书包先给纪伏云发了条抱歉的消息。
“我今天不等你了。”林优说,“我今天回祖母家吃饭。”
耿殊点点头,潇洒地冲她挥手。
教室陆陆续续散人,直至走空。耿殊拿上扫帚开始扫地,单呈青洗了抹布回来,闷声擦着窗台。
耿殊从犄角旮旯扫出好几枚不知名橡皮擦,怪可惜的。她叹了声,还是将这些可怜的小家伙扫进簸箕,教室面积不大,一个人很快就打扫完了。
“单呈青,我先走了?”耿殊重新背上书包,冲正在擦讲桌的身影道。
单呈青缓缓抬眼,盯着她看了几秒。
耿殊真心觉得自己是天生的情绪分析专家,哪怕林优多次在她耳边说过单呈青这人挺面瘫的,但她还是能从他几乎面无表情的表情中察觉到小情绪。
所以耿殊说,单呈青不是没有表情,而是全都是微表情。
林优就笑:“显微镜和玻片标本。”
“怎么?你想我留下来陪你?”耿殊笑着和他对望,不忘贫一嘴。
台上的人眼睛也不眨,捏着抹布的手微微蜷了下,说:“你走吧。”
他说完就低下头,继续去擦拭沾满粉笔灰的讲台。
“说句好听的会死吗?”耿殊又气又好笑,他现在的样子特别像那种被黑心老板坑了钱,走投无路之下走在寂寥的大街,淡淡地安慰自己,坑了就坑了吧。
“你想让我留下就直说。耿殊是一位大方善解人员的好同桌。”
“说了你也不做。”单呈青小声咕哝。
“什么?”耿殊没听清。
“我说——”单呈青吸了口气,“你有要紧的事就去忙,我看你放学的时候很着急的样子。”
耿殊看了眼手机时间:“那我走了?”
纪伏云约了她还东西,现在早就耽误了不少时间。耿殊边翻看新消息边往外走,纪伏云有场球赛,说如果她急的话直接去球场找他。
耿殊到的时候露天球场围满了人,她穿梭在人群里,远远地就看见对面的纪伏云冲她招手。
“这么多人,看来你们的比赛人气很高啊。”耿殊上前寒暄了几句。
纪伏云把耳钉还给她,说:“大家都喜欢看热闹嘛。”
耿殊将耳钉放回书包,随意朝球场上看了几眼,这一瞅还看到了熟人。
蓝芷歆。
“女篮和男篮一起啊?难怪阵势这么大。”耿殊顿时来了兴趣。本来计划着拿了东西就走了,这下怎么也得给朋友加油打气。
“是你们学校的吧?”纪伏云看向球场,微微欠身让自己的声音在喧闹中清晰,“你要留下来看吗?现在基本没位置了,你坐我这儿吧。”
“我马上就要热身上场了,你放心坐。”怕她有心理负担,纪伏云又补充道。
耿殊:“行。那预祝你们比赛顺利。”
她坐到一边的看台上,看着蓝芷歆精准投球,连带好几个假动作骗过对手,和其他队友默契配合。
这场球赛接近尾声,耿殊拿出手机下单了同城配送——一箱矿泉水。
蓝芷歆她们赢了。场上欢呼喝彩,蓝芷歆被队友们狠狠勾着脖子,踉跄之下,她抬眼望向对面。
耿殊朝她挥手。
蓝芷歆眼睛一下就亮了,和队友说了几句快步走来。
“哇,耿老板好兴致啊。”她脸上是剧烈运动后的绯红,汗液浸湿了发丝,蓝芷歆灿烂地笑着。
“打得漂亮啊。”耿殊竖起大拇指,下巴点了点脚边的矿泉水,“给你们买的。”
“耿老板大气!”蓝芷歆笑意更甚,冲对面的姑娘们挥手示意,几个人将水分下去。
“话说你怎么知道这儿有比赛的?”蓝芷歆灌了口水,手背一抹,问。
“约了朋友还东西,他也在这儿比赛,我就来了。”耿殊说。
“朋友?我们学校的?”蓝芷歆随口一问。
“一中的。”
“哦?”
蓝芷歆嗅到八卦的味道:“女的男的?”
耿殊:“活的。”
蓝芷歆“切”了一声,又灌了半瓶水,随即用手肘戳了戳她:“你这还有半箱水呢,搬回去?”
耿殊看了眼:“送朋友吧,他们打完球刚好补水。”
蓝芷歆实在好奇得紧,连队友们问她走不走她都说自己再呆会儿。队友们便纷纷道别,准备回家赶紧洗漱一番。
“你给我透个底儿,你是不是和一中的谁谁谁好上了?”蓝芷歆往她身边凑,眼神里全是期待。
“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么昏庸的形象吗?”耿殊痛心疾首,“我可是坚定不移的事业批。”
蓝芷歆还想说什么,新的队伍上场了,纪伏云和几个朋友有说有笑。
“诶诶诶——”蓝芷歆又戳她,“那个那个!”
“哪个?”耿殊瞥她一眼。
“那个笑得特灿烂,在一众男的中帅得突出的那个。”蓝芷歆指了指,“就上次我跟你说和我们学校有过矛盾的那次,有个巨帅的人,就他。”
纪伏云环顾了一圈,对着耿殊轻轻点了下头。
耿殊礼貌回应。
“不是。”蓝芷歆一副坦白从宽的表情,“你们认识?”
“我一开始是来找他的。”耿殊实话实说。
后来是因为蓝芷歆才留下。
“耿殊,你下手还是太快了。”蓝芷歆仰天,长叹。
耿殊哭笑不得:“我下什么手?停止脑补好吗。”
凭心而论,她确实喜欢欣赏好看的人,但也不至于肤浅到见一个爱一个吧,那这辈子都爱不完了。
蓝芷歆见状也不再开玩笑,反而认真跟她聊起纪伏云这个人:“他父母走得早,现在寄住在亲戚家,日子挺不好过的,经常兼职零工。”
“好像还有个妹妹?反正挺苦的一个人。”
“我挺佩服这种被生活折磨还能笑对着生活的人,换我早消沉了。”蓝芷歆看着场上肆意跑动的身影,叹息,“听他们班同学说,他一天只吃一顿,冬天从不穿棉袄,也不参加研学那些要交钱的活动。”
耿殊的心忽然刺了一下。
高中是最消耗体力脑力的阶段,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一天吃四顿补给的,一天吃一顿…是怎么过下去的……丽都的冬天低至零下,教室又没有供暖,不把自己包裹成粽子冬天很难熬。
耿殊不自觉拧了下眉,她想起第一次见纪伏梨的时候,小姑娘站在摊位前,眼巴巴看着自己。她那么瘦,小小的一个。
穷是最要人命的病。
耿殊脑子有点浑。她原本以为不过是寄人篱下的生活小心翼翼一点罢了,但按照蓝芷歆说的,纪伏云的亲戚压根就没管过两个孩子。
她木然地站了好半晌,场上恰好中场休息。
“我还以为你走了。”纪伏云依旧笑着,额头上蒙着一层薄汗。
耿殊从箱子里拿出瓶水递给他:“给我们学校的人买的,剩了半箱不好带走,送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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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伏云错愕了几秒,接过:“谢谢。”
他招呼队友们来喝水,又拿出手机给耿殊转钱。
“都说送你们了。”
“哪有白让别人破费的道理。”
他扬了扬手机:“一定要收啊。”
蓝芷歆准备回家了,身上黏糊糊的,很是难受。
“同学。”她刚抬脚,纪伏云叫住了她,眼神清澈地询问,“你手里的空瓶子还要吗?”
蓝芷歆反应顿了顿:“哦哦,不要了,给你吧。”
“谢谢啊。”纪伏云连一个塑料瓶都能这么珍视,将它放回箱子里摆好。
蓝芷歆重重地拍了下耿殊的肩,眼神不言而喻。
看,这就是打不死的小强。
蓝芷歆走了,耿殊也不打算多留。
“对了。”她背上书包,问了一嘴,“怎么没看到纪伏梨,回家了吗?”
“没,我让她在球场外面的石滩公园等我,那儿有石桌,方便她写作业。”中场休息结束,纪伏云快速解释,随即重新回到场上。
耿殊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先走了,纪伏云点头,用口型说了一遍谢谢。
谢什么?谢那半箱水吗?可他偏偏又付了钱,所以没什么欠的。
耿殊走出球场,晚霞将天空晕染成紫红,晓光黯淡,夜色逐渐拉起帷幕。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转而去公园找到了还在写作业的纪伏梨。她格外专注,连耿殊靠近都没发现。圆珠笔头抵着下巴,手指顺着题干看了一遍又一遍。
“设个数为m,费用分别为x?,x?。”耿殊声音放得轻,纪伏梨还是被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怯怯的眼神在看见是熟面孔后才放松下来。
“姐姐。”纪伏梨乖乖叫人,而后抿着唇不太好意思,“我刚才没听清。”
耿殊又说了一遍,纪伏梨顺着思路往下解,笔尖刷刷作响。她在解题,耿殊就着旁边坐下,静静地等。
石桌上放着几本教科书,面上是一张九十分的英语试卷,耿殊扫了几眼,发现她听力很差,只对了九个。
纪伏云解完手里的数学题,亮着一双大眼睛看她。
“对了。”耿殊轻笑。
纪伏云小声说了句谢谢,又把练习册翻到前面,鼓起勇气道:“姐姐……这道题我也不会,可以给我讲讲吗?”
耿殊看了眼,拿起一旁的铅笔讲解圈画。
她靠得近,衣服上的味道轻而易举地飘进纪伏梨的鼻子。耿殊姐姐身上的味道很香,纪伏梨想,像花一样香。
她为自己的分神懊恼,集中注意听讲。
“听懂了吗?”这道题不复杂,耿殊就讲了两分钟。
纪伏云为难:“我没听懂……”
“是哪个地方没听懂呢?”耿殊看着她。
纪伏梨把头埋下:“从换元就开始听不懂了……”
耿殊点点头:“没关系,我重新再讲一遍,这次我们一步一步来。”
“有不懂的地方很正常,就算知道公式原理也不一定就会做题。学习嘛,就是一个学的过程。”
纪伏云终于敢抬头看人了,耿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更细致的解答,她微微一怔,鼻子突然发酸。
她不是愿意麻烦别人的性格,平时哥哥回家自己的作业也要写很久,还要帮忙做家务,所以纪伏梨宁愿空着也不想去打扰纪伏云了。但经常空着或是空太久就会被老师训话,说她跟不上的话最好让家里人帮她报个补习班。
总是这样下去不行,老师语重心长地告诉纪伏梨,别人都会就你不会,要笨鸟先飞啊。
她开始经常跑办公室,却被班上的同学呵斥是给老师添麻烦。她尝试求助同学,而他们也说,纪伏梨笨笨的,讲多少遍也是废口水。
久而久之,她也觉得自己很笨。
可是有个人跟她说“一步一步来”。
原来可以一步一步地来,原来一遍听不懂也没关系,原来不会有人嫌她迟缓。
等耿殊讲完第二遍,发现小姑娘已经哭成花猫了。她愣住,一惊:“被题难哭了?”
纪伏云吸了吸鼻子,眼眶湿润:“没,我这次……我这次懂了。”
真好,听懂数学题的感觉真好。
36. 心中有数
纪伏云来接纪伏梨的时候,耿殊已经给她拉完了一遍数学知识框架。
公园的路灯沿着小道一盏盏地亮,纪伏梨的头发在灯光下格外显眼,毛躁,枯黄。小姑娘规规矩矩地挺着背坐好,眼睛跟随耿殊笔尖指的地方。
从前,他也是这么跟纪伏云讲题的。
夜风轻拂,纪伏云感觉心软了一块儿。他后知后觉,那个只到他腰间的小姑娘很久都没来问过自己不会的题了。
不是她全都会,而是她必须全都会。这样哥哥不会担心,这样可以少麻烦别人,这样可以让自己看上去过得还不错。
有时候假装是一种生存法则。
纪伏云咬了下唇,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摩擦着裤腿,他步子迈得大,但每一步又像是拴着铁球般。
“伏梨。”他轻轻唤了声,又冲后方的耿殊点头招呼。
纪伏梨耷拉的脑袋一下抬起,酒窝显露:“哥。”
耿殊侧目望去,礼貌性回应。
“我们回家了。”纪伏云揉了揉她的发顶,将手里的装有甜品的袋子递给她。
纪伏梨小小地惊讶了一下,透过透明包装盒,她看见里面五彩斑斓的马卡龙,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送到耿殊面前。
“姐姐,你吃!”
对上那双期待的大眼睛,耿殊准备的拒绝话卡在了嘴边,她挑了个粉色的,在兄妹二人的注视下吃完。
纪伏梨高高兴兴地转过身子,又让纪伏云吃,本以为下一个就该轮到她自己,结果她把盒子盖上了,毫无留恋地将整盒给了耿殊。
“姐姐,给你。”
耿殊愣了愣,摆手:“是哥哥买给你的,你留着吃就好了。”
“姐姐帮我讲了很多题啊。”纪伏梨理所应当道,“有付出就有回报,一付一报,这才公平啊。”
在她的认知里,绝大部分的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就像她寄住在伯伯家,就要承担大部分家务。
耿殊笑了下:“有的人之间是不需要计较这些的,比如朋友,比如家人。”
她不太想讲什么大道理,只是事实如此而已,纪伏梨的观念没有错,不过她更希望她能明白这种观念的特殊性。
纪伏云打圆场:“哥哥改天请姐姐吃饭。”
纪伏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已经起身的耿殊,最终点头同意。
收拾好,几人同行了一段路。
耿殊想起蓝芷歆说的,忍不住问了一嘴:“你最近在做什么兼职啊?”
纪伏云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轻轻拍了拍纪伏云的肩:“饿不饿?”
“有点。”纪伏梨摸着肚皮。
“去前面那家摊子打包碗馄饨。”纪伏云递了张二十元纸币。
“哥哥你不吃吗?”纪伏梨仰着脸问。
“哥哥不饿。”他笑着,“快去吧。”
纪伏梨一路小跑去了。
纪伏云重新回归刚才的话题,回复道:“有空就帮别人送送桶装水,或者像你之前看到的,扮扮人偶npc之类的兼职,大部分时间还是在便利店打工。”
那种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他晚上回去亲眼看见纪伏梨上床睡觉后才去上班,从半夜十二点一直到凌晨六点,再匆匆赶回去做早饭和纪伏梨一起去上学。
耿殊看向对面飞蛾萦绕的白炽灯,沉默不语。
“寒暑假比较好找工,时间长。”他看着馄饨摊前的纪伏梨向他招手,他也抬手晃了晃。
纪伏云轻描淡写的语气让耿殊不知道怎么接话,或者说,面对这种直白毫不遮掩的云淡风轻,她反倒成了遮遮掩掩的一方。
“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同情我。”纪伏云偏过头,眼神明亮,“我想告诉你——”
“你看,”他指了指自己,脸上永远挂着满足的笑,“我很厉害,我能兼职这么多事情,我没有让自己的生活一塌糊涂。”
“我是万幸中的不幸,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我始终认为,开头决定不了一个人的将来,以后,未来,都在我现在的脚下。”
有人说,幸福是靠比较出来的,纪伏云悟出这个道理时,母父还健在。
耿殊又重新认识了他。初见,她只觉得纪伏云是个喜欢笑,性格开朗的男生。可而后每一次见他,她总能从他身上窥见零星的其他碎片,碎片拼成的,是一个普通人完整的人格。
“纪伏云。”耿殊叫他,视线随着手提馄饨小跑的纪伏梨到了面前的这个人,由衷道:“恭喜啊少男,关关难过关关过。”
纪伏梨已经到了两人跟前,馄饨的汤汁香四溢,她和耿殊挥手说再见,耿殊说以后有题还可以问她,联系方式在她哥的手里的,自己每天晚上都在。
纪伏云就一个劲儿地说谢谢,两人谢过来谢过去没完没了,场面一度滑稽,直到一通消息才让他们彻底各走东西。
耿殊往前走了一段,果然按照耿荣消息看到了自己家的车。
“下班了?”耿殊坐进后驾驶,问。
手里亮着iPad,上面是复杂的曲线折线图,耿荣摘下一只耳机:“严格意义上来说,没有。”
“我一会儿约了人吃饭谈合作。”耿荣合上iPad,向后一躺,盯着自家闺女目不转睛。
就干巴巴地盯,也不说话。耿殊被她盯着毛骨悚然,总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耿女士,我知道你很想退休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富一代,但最起码也得等我上大学才有时间管理公司吧。”耿殊也顺势躺下,和她四目相对。
耿荣眨了眨眼,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抬起食指,左右摇了摇:“严谨一点。外婆才是富一代,我是富二代,你是富三代。”
话没打岔多久,耿荣先一步下了车,其实她今天的服装不怎么正式,耿殊想,她这次见面的合作伙伴大概率是熟人。
“女士,这边请。”服务员将耿荣引到包厢,耿荣推门进去,里面坐着一位与之年纪相仿的长发女人。
“好久不见,老朋友。”女人率先开口,起身迎她。
耿荣把包放在一边,笑道:“是很久不见了,单总。”
一开始的寒暄略显生分,说起上次见面已经是八年前了,人际关系常联系长久。两人简单问候了几句家常,顺势把话题引到了生意上来,双方都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工作的事儿拍板地很快。
直到菜起了半晌,两人终于握手谈拢,在利益权衡和考量下,她们总是能从中找到自己的理想方案。
“这家店的清蒸鲈鱼不错。”单霖用公筷夹了一块鱼肉,放入耿荣盘中,声音温和。
耿荣尝了一口,鱼肉嫩滑,带着恰到好处的豉油香气,她点点头:“是挺不错的,火候掌握得好。”
包厢内安静下来,只剩下细微的咀嚼声。刚才关于合作的利落谈判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隔绝,此刻屏障撤去,某种更私人、更微妙的气氛开始弥漫。
单霖放下筷子,拿起温热的湿毛巾擦了擦手,动作优雅。她抬眼看向耿荣,眼神里少了方才谈判时的锐利,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感慨。
“时间过得真快。”单霖轻声说,目光落在耿荣脸上,像是在寻找旧日痕迹,“感觉上次像这样坐下来好好吃饭,还是……呈青和小殊都刚上小学的时候。”
耿荣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她当然记得,那时两家走得还算近,不过两个孩子的性格天差地别,耿殊是个闲不住的,喜欢朝外面跑。单呈青孤僻沉默,不喜欢到处抛头露面,耿荣只见过这小孩儿两次,一次满月酒,一次小学时他来家里做客,也是她们两家最后一次交集。
硬要说的话还有第三次,她作为优秀学生的家长代表去学校发言的那回。
“是啊,孩子们都长大了。”耿荣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都有自己的主意了。”
单霖微微倾身,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又像是纯粹的母亲间的闲聊:“说起来,小殊和呈青是同班同学吧,这也算是兜兜转转缘分未尽了。”
“缘分吗?”耿荣抿了口茶,轻笑一声,“也许吧,我不太干涉孩子间的交际情况。不过我们家耿殊可不比你家那孩子,她是个张扬的性子,不像单呈青,沉静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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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听着是贬低自家孩子,但单霖何等精明,自然听出了话里的试探和比较意味。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无奈:“沉静是沉静,就是有时候……心思太重,有什么事都喜欢闷在心里,我这个当妈的都猜不透。”
她顿了顿,像是无意间提起:“前几天,他好像情绪不太对,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问也不说。后来我才隐约听说,好像……是和小殊之间,有点小误会?”
耿荣挑眉,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她想起女儿前几天在客厅来回踱步,唉声叹气一副想不通的模样,心里顿时明了了几分。
“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有点误会不是很正常?”耿荣语气依旧随意,但眼神却认真了几分,“我们家耿殊,性子是直了点,有时候说话做事可能不过脑子,但心地不坏,更不会存心去欺负谁。”
这话既是解释,也是护短。
单霖连忙摆手:“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呈青那孩子,我了解,他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只是……”她叹了口气,语气染上真实的忧虑,“我只是担心他。他从小就不太会表达,什么事都自己扛着。我是怕他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误会,自己钻了牛角尖,影响了心情,甚至……影响了学习。”
这话说得委婉,但耿荣听懂了更深层的意思。单霖不是在指责耿殊,而是在担心自己儿子。担心那个心思敏感细腻的孩子,会因为青春期的情感纠葛而受伤,会影响他前途光明的未来。
耿荣沉默了片刻,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块鲈鱼,细细地剔除着鱼刺。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商场历练出的沉稳。
“单霖,”她开口,声音平静却有力,“我们都是过来人。孩子们这个年纪,有点小心思,闹点小别扭,太正常了。只要不出格,不犯原则性错误,我觉得,大人有时候不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将剔好的鱼肉放进单霖碗里,动作自然得像是在对待自家姐妹。
“信任和理解,比一味的保护和干涉更重要。我相信我们家耿殊有分寸,也相信你们家呈青,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情绪和人际关系。”耿荣看着单霖,目光坦诚,“他们总要学着自己长大,学着去面对和处理各种问题。”
单霖看着碗里那块雪白的鱼肉,又抬头看向耿荣,眼神复杂。她明白耿荣的意思,这是在告诉她,不要过多干预,给孩子们空间自己去解决。
她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耿荣确实比她更豁达,也更相信孩子。
“你说得对。”单霖最终释然地笑了笑,也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耿荣盘中,“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啊,操心太多,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那点微妙的试探和担忧,似乎在美食和坦诚的交流中悄然化解。她们重新将话题转向了其他轻松的内容,时尚、养生、最近的趣闻,包厢内的气氛再次变得融洽起来。
回到家,单霖思定,敲响了单呈青的房门。
单呈青正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习题册,笔尖却久久未动。听到敲门声,他回过神:“请进。”
单霖走进房间,看着儿子清瘦的侧影,斟酌着开口:“呈青,妈妈今天和耿殊妈妈一起吃了顿晚餐。”
单呈青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嗯。”
单霖观察着他的反应,缓缓说道:“感情是很讲缘分的一个东西,有缘无分,强求也求不得的。”
她笑了笑,语重心长道:“我很早之前就想过,将来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哪怕门不当户对也没关系。但唯独,插足别人的感情不可以。”
单呈青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随即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果然和那个人走到一起了,她总是三心二意,总是不管不顾。总是留下他一个人,总是让他在成为千千万万中的之一。
房间里的空气变得凝固,单呈青沉默了很久,久到单霖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终于,他掩下眼底的波澜,平静地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我不会的。”
单霖刚松一口气,又听见他说:“我不会是那个插足者。”
37. 创造意义
初春的雨来的急促又细密,明明才一会儿的功夫,天地间便笼罩在一片朦胧水雾中。雨丝倾斜地织成一张网,不大不小,淋一通回去保不齐会感冒。
单呈青躲在凉亭下,探出半截手臂,去感受那点微薄的雨意。雨水沾湿了他的指尖,凉意顺着皮肤蔓延。天空灰蒙,连带着周遭的景致都失了颜色,只剩下深浅不一的灰。他很快收回手,靠着朱红的圆柱发呆。
幼儿园的陈老师又找单霖谈话了,还是那些陈年旧词,倒不是说他不乖,只是他喜欢一个人独处,从不和其他小朋友们一起玩游戏或结伴看动画片,对那些热闹的玩具和游戏活动表现出兴致缺缺的态度。
这份独来独往在一群五六岁的小孩子们里显得格外突兀。陈老师曾单独将他叫过来,询问他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玩,是因为小朋友们不带他吗?
单呈青摇头,目光仍停留在自己的画册上,说:“是我不想跟他们一起玩。”
“为什么呢?”陈老师耐心询问。
他翻过一页画册,声音天真又直白:“不想就是不想。”
所以陈老师才选择家访,并隐晦地暗示单霖,单呈青可能有心理问题。
单呈青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独自跑出来了。
他不喜欢听幼儿园的老师们拖着悠长的腔调讲童话故事,不喜欢和那些孩子一起排着队玩简单无聊的滑梯,不喜欢别人凑到他面前叽叽喳喳,聒噪地像麻雀。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是个简单的答案。但大人们显然不理解他的答案。在他们看来,孩子必须是活泼的、三两结伴的,合群的。
单呈青烦恼地蹲下身,看着雨滴溅落在青砖上,绽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水花。他呆呆地看着,视线逐渐失焦,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这是他惯常的发呆状态。
直到一抹突兀的红色在眼前晃动。
他微微抬眼,看到对面的红色雨伞在移动。随着伞下人抬起伞柄,单呈青看到了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年纪和他相仿,那女孩也是一副百般无聊的表情,脚尖踢着地面的小石块,手里的伞缓缓旋转。
单呈青并未过多在意,继续低头去数青砖上的纹路。雨势依旧,他蹲得腿麻,慢慢起身。
刚才的女孩还在,不过她现在既没有踢石子玩,也没有转她那把像玫瑰花一样红艳的雨伞。大伞遮住了她的大半个身体,女孩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做什么。
单呈轻盯着那一抹红,心里突然升腾起一股好奇心,只犹豫了片刻,他便不顾小雨,一路来到女孩身旁。
她正仰着小脸看向面前的大树。
“喵。”树上传来一声极轻的猫叫。
女孩伸出一只手握拳,空出一个小洞,像拿着望远镜一样透过洞去看那只猫。
树叶交错,绿意掩盖,那小猫踩在手臂粗大的树干上,淋得一身湿,活脱脱一副田里泥鳅的模样。
“小可怜。”女孩轻轻叹道。
旋即,她把手里的伞递给单呈青,脱下外套系在腰间,帽子那块朝脸,对着手心哈一通气,丝滑上树。
单呈青仿佛看到了一只灵活的猴子。
虽然幼儿园的那群小朋友也会顺着小操场的那棵常青树攀爬——意在比较谁更厉害,但没人能真正的上树,一半是能力有限,一半是因为有老师的看守。单呈青为数不多的乐趣就是看他们爬树,他觉得这样很有意思,比他们玩的手动小火车有意思多了。
他给那些爬树的人命名猴子一号和二号。至于现在,单呈青目光追随着树上的女孩,思考要不要将她称作为猴子七号。
女孩小心翼翼地将猫托在外套帽子里,嘴里咬着帽子的一角,顺着滑腻腻的树干往下,轻松落地。
单呈青举着伞看着她,女孩也看他,几秒后,她把脏手放到对方的衣服上,擦了擦。
单呈青皱了下眉:“你干嘛?”
“擦个手。”女孩冲他一笑。
“你怎么不擦自己身上?”
“哦。”女孩解开外套,眼神清澈无辜,“我忘了。”
小猫似乎怕生,女孩外套还没解完它就脚一蹬溜之大吉,扎进花坛不知所踪。
她不在意地抖了抖外套,重新穿上:“再说了,你长得好看我才摸你的。”
单呈青觉得她“忘了”的回答纯属是借口,而现在肤浅的话更是让他坚定自己的想法,不客气地呵了一声,单呈青决定不赋予她特别的称号。
女孩浑然不觉他的心理活动,拍拍手就要走人。
“喂,你的伞。”
“送你了。”女孩头也没回,潇洒地挥手。
单呈青目送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在细雨中消失不见。他鬼使神差地学着女孩刚才的样子,转伞,眼神一瞥,伞内居然还有一个笑脸涂鸦。
“喵。”刚才躲藏的小猫探头,胆怯地叫了声。
它眼睛是蓝色的,清澈地像雨后的天空。
单霖也许不会让他养猫,但如果有一只猫的话,他偶尔也愿意去参加幼儿园无聊的活动。
他抱起那只脏兮兮的小猫,它小心贴近自己的手臂,将自己蜷缩在臂弯,汲取温暖。单呈青摸摸猫咪的脑袋,阴沉的太好像破开了一点光亮。
雨停了。
“这雨下得,还不够随堂测呢。”耿殊仰脸朝天,放晴后的阳光刺眼,却让人久违地感到一阵惬意。
“下大了也不好啊,弄得湿漉漉的。”林优接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天气,耿殊忽然问起:“礼服选好了吗?我看那件紫色的和你挺搭。”
“都安排好了。”林优点头,视线却有意无意掠过窗口,“要邀请他吗?”
“嗯?”耿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几秒才笑道,“你的生日你做主,管我干什么?”
“你不想让他来就不让他来,天大地大,寿星最大。”
林优垂眸默然,从同学关系来看,她和单呈青甚至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两人都把对方当空气。但从商业合作角度来看,单家是丽都有头有脸的名门,合作交织,生意伙伴间和气,加之同学这层关系,邀请他反倒是利益大于感情。
不过林优私心不太想见到他的,她之前查过单呈青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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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让她查出点旧事。所以他突然转学,林优不由得阴谋论起来,他想报复耿殊。
“怎么了?”见她愣神,耿殊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
“没。”林优摇头,“回去上课吧,最后一节了。”
两人前脚刚回到教室,后脚就响起预备铃。
耿殊从桌肚里抽出这节课要用的课本,撑着脸朝单呈青的方向?了一眼。他下课很少出去活动,可以一整天都坐在教室里。除了耿殊,基本也没什么人主动来找他说话。
哦,还有徐争秋。但最近没见他来了,正忙着准备英语演讲比赛。
耿殊时常感觉,单呈青把自己关在一个封闭的匣子里,他可以一个人在匣子里待到地老天荒,如果要加个形容词的话,那就是孤独地待到地老天荒。
再者,人总有个兴趣爱好吧,或者是感兴趣的事儿。就像武百灵喜欢做手账,喜欢裁剪好看的零食包装袋作为素材,为此她甚至能在前一秒刚和耿殊打完嘴仗的情况下,笑盈盈地凑上来,向她讨要手里的巧克力包装盒。林优喜欢珠宝设计,为此专门有一本素材本,随时随地灵感大爆发。
而她喜欢旅游,喜欢去看各样的世界。算不上什么大的理想,却是平凡生活不可多得的乐趣。
“单呈青,你就没有兴趣爱好?”耿殊随手转笔,纳闷不已。
打耳洞,说明他有一颗叛逆的心,说不定单呈青想当个摇滚乐手。
她天马行空地联想了一通,单呈青对此淡薄,他对一切都索然,回答的答案意料之中:“没有。”
耿殊轻叹,坐直身子,开始认真听课。
这节课结束,外面又飘起了细雨。
教室里不时抱怨两句,感叹这雨不赶巧,碍事得很。
林优被叫去了办公室,耿殊坐在位置里等她,脑海中回荡着刚才单呈青冰冷的回答。
于是她又问:“单呈青,你为什么没有兴趣爱好。”
单呈青捏笔的指尖一紧,心被刺了一下,掩去眼底的自嘲。
“没有意义。”他说。
“没有意义啊。”耿殊重复了一遍,把手探向外套口袋。
她后面没再继续说了,单呈青想,她大概会轻笑,说他是个无趣不懂热爱生活的人。
“没有意义,那就去创造意义。”她摸出口袋里的耳钉,抬手递到他面前,“很多东西本来没有意义,是人们赋予了它这样的意义的。”
“在人们向所爱之人献上第一束玫瑰时,没人有认为玫瑰花是象征爱意的花束。所以从前的人送狗尾巴草,送苹果。往后的人,送鲜花,珠宝。”
那枚黑钻菱形耳钉在自然光下熠熠生辉,他的注意力被其吸引,右耳耳垂隐隐作痛,可他心跳得很快,全然忽略了身体上的痛苦。单呈青顺着耳钉网上看,看见的赫然是一双更明亮闪耀的眼睛。
“我这个人就不一样的。”耿殊语气轻快,带着她特有的洒脱,“我送出去的东西,都是玫瑰的含义。”
单呈青望着她手心的耳钉,那黑色钻石折射出的光芒,仿佛真的带着玫瑰的芬芳。
38. 再欠一顿
晚上八点整,纪伏云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菜从厨房出来,蒸汽氤氲了他清瘦的脸庞。纪伏梨刚收完衣服,闻声小跑来清点碗筷,动作干净利落。
门锁转动,是大伯回来了。大伯母忙迎上去,接过他随手甩下的外套,又弯腰将踢得东倒西歪的皮鞋摆正。
“伏云,菜好了没啊?你伯伯都到家了。”大伯母探身朝厨房方向喊,声音带着惯常的催促。
“诶,好了。”纪伏云应下,给最后一道排骨莲藕汤加上调料,乳白色的汤汁翻滚着,香气扑鼻,他盛满一大盆,准备端上桌。
大伯径直走向沙发,熟练地摸出茶几下那盒皱巴巴的烟,叼上最后一根。“啪嗒”一声,打火机亮起幽蓝的火焰,他连烟盒都懒得顺手扔进垃圾桶,随意摆在茶几上,舒舒服服地瘫躺下。
“都要吃饭了你还抽这一口。”大伯母不满地抱怨了句。
“你懂什么?”大伯眯着眼,惬意地吐出一串烟圈,他夹着烟抖了抖灰,重新含在嘴里,“饭前一支烟,快乐赛神仙。”
“你们烟鬼就爱扯这些歪理。”大伯母嗔怪,却并未再多说。
一支烟的时间还没结束,饭菜已经全部上齐。大伯母嗓门洪亮地吼道:“纪国勇,吃饭了!”
没人应。
她又朝那扇门喊:“国勇,吃饭了!”
还是没人应答。
她微微收紧眉头,朝默默清理茶几的纪伏梨道:“去,伏梨,去敲你国勇哥的门,叫他吃饭了。”
纪伏梨点头,乖乖走到门前,小心地敲了两下:“国勇哥,吃——”
“喊什么喊!烦不烦啊!”纪国勇暴躁地拉开门,手里还拿着手机,“我又不是聋子!非得叫这么多遍!”
他的烦躁和嫌弃全写在脸上,气愤地摔门。纪国勇个块儿大,一身膘肉,纪伏梨是怵他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骂骂咧咧地坐上餐桌,手机里传来射击的游戏音效。
“吃饭玩什么手机,放下。”大伯训斥道。
纪国勇不悦:“哎呀,马上,别催。”
大伯啧了一声,转向大伯母:“看你惯的。”
“手机又不是我给他买的,怪我哦?”大伯母夹了筷子肉,话锋一转,“伏云你下次盐巴少放点嘞,菜咸得下不了嘴。”
纪伏云刚坐下,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好,我下次注意。”
大伯口味重,上次跟他说多放点盐,而大伯母口味偏清谈,一家子几张嘴众口难调,他有时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大伯吃得香,不管他们的餐桌交流。
纪伏梨看着盘子里的青椒肉丝,正想伸筷子夹,被纪国勇半路打掉,他无意似的,自顾自夹走一大撮,眼皮都没抬一下。
应该是不小的吧,纪伏梨安慰自己,又准备夹肉丝。
“最近猪肉涨价了啊,贵死个人。”大伯母像是无意提起。纪伏梨的手却再也抬不起了,默默收回夹了一筷自己面前的小白菜。
纪伏云一切看在眼里,连着眼皮,什么都没说,直接伸筷,稳稳夹了一大筷肉丝,放进妹妹碗里。
大伯母的目光立刻跟了过来,面色不悦,尖着嗓子道:“伏云啊,下次少做几个荤菜,最近肉价可不便宜,家里的开支要紧紧了。”
话里明里暗里点拨他,纪伏云眼睫扑簌,声音平静:“伯母,我记下了。”话毕,他又拿起汤勺,给纪伏梨添了几块排骨。
大伯母的脸色彻底黑下来了,却又不愿直接翻脸,嘴唠叨个不停,说一大家子多不容易,说赚钱好难好难,暗示纪伏云兄妹俩的到来给家里增添了不少重担。
说到最后,连大伯都嫌烦了,打断她:“好了好了,不就几两肉吗,又不是吃不起。”
“几两肉?”大伯母冷笑,讥讽道,“你不当家不知油盐贵,知道外面肉价涨到多少了吗?”
“那钱还不是从我兜里出,你挣几个钱?”大伯不耐起来,“吃饭就吃饭,少说两句。”
大伯母被这一番话气得不轻,狠狠瞪了兄妹俩一眼,低头用力扒拉着碗里的饭。
饭桌上陷入沉默,唯有咀嚼声和餐具碰撞的脆响。
一盆排骨莲藕汤见底,纪伏云端着盆回厨房盛。他端着沉甸甸的汤盆,谨慎地往回走。就在擦过纪国勇旁边时,对方毫无预兆地起身,结实的手臂重重撞在他手肘上!猝不及防的碰撞导致手里的汤泼洒,大片落在地上,滚烫的汤汁顺着虎口留下,硬生生烫红皮肤,他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气,手却没松开,快速将盆送上餐桌。
“哎呀!你怎么搞得,这么大个人了菜都端不明白。”大伯母音量拔高,猛地站起来,好一通斥责,又紧张地对罪魁祸首嘘寒问暖:“国勇没没烫着吧?”
得到否定的答案,她的怒火便全冲着纪伏云去了,纪国勇也跳起来骂不绝口,餐桌上顿时鸡飞狗跳。纪伏云第一时间就钻进了厨房,在水龙头下冲洗着烫伤的皮肤。纪伏梨则跑进卫生间拿出拖把,沉默地处理地板上的污迹。
纪伏云在水流下冲了十来分钟,餐桌上的骂声渐渐平息,转而是一副一家三口的温馨用餐场景。
“国勇吃这个,这个肉多,吃饱才有力气学习。”
“伏云你在厨房干嘛呢?再加点汤。”
他走不开,纪伏梨自动承担了端茶送水的任务,又是给大伯纪国勇盛饭,又是端着满满一大盆汤送上桌。
直到他们三口人吃饱心满意足地下桌,客厅的电视声重新响起,这片令人窒息的空间才重新流动起空气,耳边的聒噪也终于消失。
纪伏云关掉水龙头,手搭在上面,疲惫地叹了口气。纪伏梨端着要清洗的碗筷过来,她自己碗里的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完,早已凉透,米粒变得干硬。
“乖,等哥哥帮你热一下。”纪伏云伸手去拿那碗饭。
纪伏梨却抢先一步,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将冷饭扒进嘴里,含糊地说:“哥,不用热了,凉的也能吃”。
看着她努力吞咽的样子,米粒一颗不落,纪伏云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她应该坐在餐桌上,吃着热乎的饭菜,不用顾忌,不用小心翼翼。
纪伏梨这个年纪,本该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如今寄人篱下,处处受委屈。纪伏云不由得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真的对吗?可是亲戚们推搡来拒绝去的,他们还有什么选择。
小孩的别无选择,就像大人的无能为力。
等长大就好了,等以后就好了。他告诉自己,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就好。
纪伏梨将剩下的半碗饭吃得干干净净,昂着脸冲他甜甜地笑,脸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纪伏云的心瞬间软成一滩水,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温声道:“回屋写作业去吧。”
“哥。”纪伏梨担忧地看着他烫伤的地方,“是不是很疼啊?碗我来洗,你去上药吧。”
“冷水冲过了,不疼。”纪伏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哄她,“你不是说要找殊殊姐问题吗?手机在我书包,早一点问就不打扰殊殊姐休息了。”
纪伏梨犹豫着,纪伏云腾出一只手半推着她离开厨房。亲眼看见她回屋关上门,纪伏云才卸下伪装,左手微颤。
好在他习惯了带着伤疤的生活,戴上塑胶手套开始洗碗。洗涤泡沫涌起,伤口在粗糙的胶面摩擦,他感觉自己的皮肤像藕断丝连一样,不停地和手套拉扯。
洗完碗出来,他像往常一样整理各个房间的垃圾桶,打包了好几袋垃圾。
客厅内,大伯斜躺在沙发上,刷着手机,大伯母在剥橘子,时不时和大伯唠两句邻里闲话。
纪伏云清理着满是烟蒂的烟灰缸,大伯母轻轻一瞥,说:“伏云啊,这客厅该扫扫拖拖了,扫完正好合着垃圾一起打包,顺手。”
纪伏云动作顿了顿,低低应了声,转身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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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把。
“那儿那儿那儿,那种犄角旮旯最脏了,多拖几遍啊。”大伯母指挥着,她的眼睛跟开了检测仪似的,一点儿灰尘都不放过,纪伏云肉眼看不见的他都能指出。
终于,在纪伏云不知拖了第几遍空气之后,大伯母满意了。
大伯是从不管家务的,挠挠屁股换了个姿势,朝纪伏云道:“伏云,一会儿给我带包烟回来啊,还是红塔山。”
他在兜里摸了半天,没摸出零钱,用脚背碰了碰伯母:“拿二十块钱。”
“一天不抽你要死啊。”大伯母骂骂咧咧地回屋拿了张二十,塞给纪伏云。
纪伏云拎着四袋垃圾下楼。夜晚的城市灯火通明,喧嚣而富有生命力,街道两旁是热闹的食肆和闲逛的人群,这一切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膜。
他先扔了垃圾,又去超市拿了包红塔山,最后转了两条街找到药店,买了一管最便宜的烫伤膏。
没有立刻回去,他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路灯昏黄的光线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很长。纪伏云小心地挤出膏药抹开,冰凉的膏体触及皮肤,先是一丝舒缓,随即便是更清晰的刺疼,他咬着下唇,默默涂满每一寸烫伤的皮肤,并暗自祈祷不要发炎,不要影响到他明天的兼职。
将膏药和烟收好,他难得拥有了一点空闲时间喘口气。他望着街对面,幸福的一家三口,手牵手,悠闲地漫步,有说有笑。
他和纪伏梨也有过一段这样的时光,但这段记忆如今越来越模糊了,时间泯没的东西太多,有时他甚至会恍惚,那段美好的过往是不是自己贫瘠岁月里幻想出来的一场美梦。
远处面包店飘来甜香,麻将馆的洗牌声哗哗作响,大排档里赤膊的大汉们划拳拼酒……这些鲜活、嘈杂的人间烟火包裹着他,却仿佛离他很远。听着这些平常的声音,他仰起头,看向漆黑一片,找不到月亮踪迹的夜空,感觉自己也像一颗迷失的星。
“你这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啊。”耳畔擦过欢快的轻笑,耿殊站到他身后,猫着腰,眼睛弯成了月牙。
他愣了片刻,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少女。一时间,周围所有的声音——车流、人声、吆喝,都像潮水般退去。
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带着笑意的脸庞,和那双映着灯光的清澈眼眸。
有的人出现,本身就像月亮。
纪伏云慌忙移开视线,耳根有些发烫。耿殊已经自然地坐到了他旁边,从纸袋里掏出一盒包装更为精致的烫伤膏:“伏梨在视频里跟我说你被烫伤了,我刚好在附近吃完饭,就买了一盒。”
话毕,她凑近看了看纪伏云的左手,上面吸收过的药膏味道还残留着,清清凉凉的味道。
“你涂过药了?”
纪伏云下意识想蜷缩起手指,点头:“上过药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些:“谢谢啊,麻烦你跑这一趟。”
“什么麻不麻烦的。”耿殊说,“顺路的事儿。”
她说着,又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扁皮的纸盒子:“随身听,我初中的时候买的,上了高中就没用了。伏梨英语听力薄弱,我往里面导了几十套听力测试,用来练习挺不错的。”
纪伏云没接。
他不是轻易接受别人礼物的性格。耿殊也知道这一点,晃了晃手中的盒子,语气轻松:“我还记得你欠我一顿饭呢。”
她眨眨眼,带着点狡黠:
“再欠一顿?”
她半开玩笑地说,本意是想减轻对方的心理负担。但纪伏云抬起头,目光郑重地看向她,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他知道她体谅自己的自尊,关心他的窘迫,也真心待每一个朋友,所以对待耿殊的话,他也打起百分之一百的诚恳和坚定。
他深吸一口,认真地,肯定地回答:
“好。”
39. 善意谎言
林优生日那天,排场相当大面。
礼物几乎堆满了整个休息室,包装精美的盒子和丝带散落各处,耿殊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踮着脚艰难挪到梳妆柜前。
“帮我戴一下项链。”林优透过光洁的镜面看向她,递过来一条项链。链坠是一颗切割完美的海蓝宝石,色泽澄净,宛若凝结的海水。
耿殊接过,动作轻缓地撩开林优颈后柔软的发丝,将环扣扣上。宝石点缀在锁骨凹陷处,与她相衬相宜。
“寿星。”耿殊退后一步,微微欠身,做出一个略显夸张的邀请姿势,嘴角噙着笑,“准备好了吗?”
林优拎着纱裙裙摆,将手轻轻搭在耿殊伸出的掌心,两人相视一笑,一同走下旋转楼梯。
楼下宴厅,宾客满席,来的都是商场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笑容标准,言语机锋,他们在宴席上攀谈,拉拢人脉,又在同一时刻举杯,向主家敬酒祝贺。
林优挽上林母,耿殊陪着她,面见那些长辈,听着那些千篇一律的夸赞,最后话题又巧妙地回归到利益与合作。
这些客套话听得耳朵起茧,林优也不喜欢,应付完那些生意人,接下来才是有着血亲关系的真亲戚。后面耿殊没再跟着一起了,转而找了个沙发坐下。
她正点开手机回复消息,身后一道声音似鬼魅般冷不伶仃地飘进耳朵。
“耿殊。”
耿殊指尖一颤,转头去看那人。
大概是很久没见的缘故,耿殊觉得他变化很大。记忆中那些张扬跋扈五颜六色的发丝和叮当作响的金属耳饰悉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干净利落的黑发和干净清爽的一桌。曾经眉宇间那股桀骜不驯的劲儿也淡去,被一种近乎温和的平静柔软气质代替。她盯着那张似熟非熟的脸庞看了好半晌,不知道是要先开口打个招呼还是直接跳到问候环节。
谢原迈开步子,坐到她旁边。
他在这儿,耿殊并不意外。毕竟他们最初,就是在这样流光溢彩又虚以委蛇的宴会上相识的。
周围声音嘈杂,酒杯碰撞,笑语不断。而这样喧闹的场景下,两人间的气氛却格外凝固,好似单独有屏障一样,隔断了一切欢声笑语。
谢原眼神复杂地看向她,欲言又止。
耿殊希望他最好一个字都别开口,他们就这么相安无事地静静坐着,等待宴会流程推进。她怕他开口便是那些牵扯不清,矫情肉麻的言语,那会让她忍不住立刻起身离开。既然已久不联系,此刻再谈任何追忆和感慨,都显得不合时宜。
“耿殊。”谢原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淡淡的忧伤。
耿殊捏紧了拳头。
“我发现——”他顿了顿,语气自嘲,“我好像不是读书那块儿料。”
“我爸准备送我出国,今年九月份就走。”
闻言,耿殊捏紧的拳头松了。紧接着他又继续说,目光有些飘远,像是在回顾那段荒诞不羁的岁月:“我以前吧,总对时间啊未来啊这些没什么概念,我就一根筋地想,过好当下就好了,管那么多干嘛。”
“所以我就可劲儿玩,后来迷恋上了赛车。因为赛场的疾风驰骋,让我感觉到一种单纯的自由,我喜欢那种自由的状态,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握好手里的方向盘。”
“但比赛总有结束的时候,穿过终点线,他们为我欢呼喝彩,满足和兴奋很真实,却也短暂。就像烟花,嘭一下炸开,特别美好,然后……然后就没了。我又变回那个无所适从,找不到方向的二百五。”
“后来,在我生日的那场宴会上,我遇到了你。”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下午。偌大的宴会厅,人影幢幢,他跟在母亲身后,像个提线木偶,对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挤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说着言不由衷的客套话。直到宴会过半,他才终于找到机会溜到偏厅,和几个相熟的哥们儿聚在一起。
有人提议打牌,他心不在焉地加入。手里捏着扑克牌,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生怕哪位叔伯突然端着酒杯过来,又要进行一番亲切的交流。
他光顾着看别人,一时没有注意到,也有人在不经意间,将目光投向他。
几场牌局下来,他因为心神不属,输得一沓糊涂,脸上被贴了不少白色纸条。后面一个哥们被女伴叫走,牌局三缺一,其他人意犹未尽,目光逡巡着场内的来宾。
耿殊就这么被拉过来了。
“斗地主吗?”她问。
有人点头,随即迅速洗牌发牌。
耿殊运气出奇地好,接连三把,大小王仿佛认主般总能落到她手里,一把没输。最惨的当属谢原,几个人轮番在他脸上贴纸条,到最后他只能一边呼气一边出牌。
牌局间隙,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有人好奇地问起耿殊的背景。
耿殊打出一对K,眼都没抬,随口道:“我吗?”
“我姓乌。”
“乌?”几人面面相觑,在脑海里将圈内有名的家族过了一遍,硬是没想起圈里姓乌的有名之辈。但出于礼貌,大家都默契地没有追问,话题很快又回到牌局上。
最后一局结束,谢原的脸惨不忍睹,桌上几人乐得不可开交,揽着他的肩好一通笑,还拍照留念。眼看晚宴即将开始,谢原匆匆跑回房间处理。
对着镜子,他小心地撕下脸上的纸条。皮肉拉扯,还是有点疼的,他撕到额头正中央那张,动作忽然顿住了,上面写了字,笔迹清秀有力,内容简简单单四个字:“生日快乐。”
这么漂亮的字,肯定不是帮狐朋狗友写的,他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个眉眼弯弯,带着点狡黠笑意的少女。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将那张纸条仔细抚平,对折好,放进了西装内衬的口袋。
晚宴自然是没能好好吃。他依旧跟随父母,挨桌敬酒,感谢到场的来宾贵客,流程繁琐,笑容僵硬。几番轮转,他终于到了耿殊的桌。
灯光流转,他看见那个自称“姓乌”的少女安静地坐在那里,与周围喧闹格格不入,却又自成一格。她抬眼,目光与他相遇,没有躲闪,也没有过多的热情。只是微微弯了弯唇角,和众人一起举杯。
那一刻,谢原忽然觉得,这场无聊透顶的宴会,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以至于他后面都没吃上两口饭,一心只想去找那位“姓乌”的女生。
但人已经不在了,或许是早早离席。
他有些懊恼,独自跑到后花园散心。也许是命运使然,谢原在这里碰见了想见的人。耿殊和另一个女生蹲在花坛前,欣赏那些开得艳丽的花朵。
谢原在后面看着,一时不敢上前。
直到同行的女生接了个电话离开。
他才小步挪到耿殊面前,声音有点闷:“我问过了,今天的来宾里没有姓乌的客人。”
耿殊轻轻地笑了,侧目看他,笑容愈发明媚:“对啊,乌有。”
谢原脑子转得慢,后知后觉对方给他开个玩笑。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问起对方的真实姓名。
耿殊撑着膝盖起身,这次没有说笑,她认真地描过对方的眉眼,不知道想到什么,扯了扯嘴角。
“我叫耿殊。”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天上。
谢原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仅仅几秒钟的功夫,夜幕中炸开绚烂的烟花,轰鸣声直冲长空,在高中坠落,四散而落的星光映衬在眼眸,他的眼睛也亮起明星,一闪一闪。
再后来的事好像顺理成章,缘分天注定。少年人的心动,来得迅猛又直接,如同那场盛大而意外的烟花秀。他一度觉得,是耿殊的出现,为他那段迷茫空洞的人生赋予了新的意义。他不再觉得日子虚无,开始学着感受晴雨风云,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用心去感受每一个与她相关的瞬间。
只是,他们的故事,也如同那场绚烂又短暂的烟花,而缘尽,也不过是烟花逝去。曾经拥有过,可追忆,想起来仍觉得美好,足够了。
宴会进行到下一个环节,林家人一同站上宴会台厅,耿殊的视线全放在林优身上,看她优雅地行了个礼,拿起话筒念着早已熟记于心的感谢词。大厅内声响嘈杂,以至于谢原最后和她说了,她完全不知道。对方说完释然地笑了,伸出手,像是要一个郑重的告别。
耿殊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指尖与他轻轻一握,礼貌而疏离。
谢原转身,他的背影淹没在拥挤的人群中。耿殊目送过太多这样的背影,内心早已没了波澜,她平静地收回视线,和众人一起找到席位准备就餐。
越过几个谈笑风生的中年男人,耿殊找到了落座的耿荣,她正和一个女人相谈甚欢,而女人旁人坐的人也不陌生。
单呈青。
耿殊就着耿荣旁边的位置坐下,和单呈青隔了两个位置。单霖见她来,脸上立刻绽开亲切的笑容:“殊殊,好久不见了,还记得我吗?”
“记得的,单霖阿姨好。”耿殊乖巧点头。
单霖又拍了拍旁边人的胳膊,示意他打个招呼:“这是我儿子,单呈青,你们是一个班的对吧?”
耿殊看了眼一言不发低头看空酒杯的单呈青,礼貌回道:“对,一个班的。”
“怎么不和同学打个招呼?”见单呈青迟迟没有动作,脑袋都没朝这边偏一下,单霖有些不满。
“同学好。”单呈青掀了掀眼皮,不走心地敷衍了句,继续去看那只空酒杯。
“诶你——”单霖一下拧起眉头,正想教育孩子一番,另一位相熟的女士热情迎了上来,迅速和耿荣两人攀谈起来。
单呈青见状,起身把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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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出去。几位女士凑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他就直挺挺地站在一旁,也不去找其他座位。
他们这桌还有两个空位,其中一个在耿殊右手边。
她充分发挥爱护同学的善良本性,友好地给单呈青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然而这人不知道抽抽什么风,都不带理她的。
耿殊心头莫名窜起一小簇火苗。她招他惹他了?这么不给她好脸色。
耿殊气恼地敲了下桌面,趁着大人们的注意力全在热络的谈话上,大步走到单呈青身边,不由分说地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到了自己旁边的座位坐下。
“你什么意思?”耿殊压低声音,语气明显不悦。
“我没什么意思。”单呈青低垂着眉眼,淡淡道。
“怎么?我旁边是有山还是有火,这么不想坐?”她环起手臂,扯了扯嘴角,“你要是不乐意挨着我下周就去和徐争秋换座位,别坐我旁边。”
单呈青的背忽而绷直,感觉事态超出了预料,紧张地改口:“我没有。”
“我刚才,”他顿了下,找了一个相当蹩脚的借口,“刚才没看见。”
“没看见?”耿殊气笑了,“我一个大活人在你面前你看不见?我记得你不近视吧。”
他不自然地摸了下后发,避开她的视线:“有点。”
有他个鬼啊!
“来。”耿殊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点,“凑近点,好好地、看清楚。”
单呈青也当真听她的话,侧过身,一手搭在她椅背上,微微倾身靠近。他眼睛总像是蒙着一层江南烟雨的水雾般,澄澈明亮,完全跟近视眼沾不上边。耿殊之前和他开玩笑,说他要是睡不着可以数自己的睫毛,毕竟他的睫毛又密又长。但正常人是没办法数自己的睫毛的,于是耿殊大方地眨了眨眼,让他数自己的。
单呈青没忘记她说过的,稍稍低着头,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那双总是显得淡漠眸子里,竟漾开了一丝极浅淡的笑意,转瞬即逝。
他在高兴什么?
耿殊没搞明白,肩上忽然一沉,一颗脑袋搭过来,发丝蹭着她的脖颈。
“你们在干什么?”耿荣不知何时抽离了八卦堆,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端详。
干什么?近视眼单独检测和修复训练。
她刚要张口,耿荣就耳尖地捕捉到单霖她们所谈论的新话题,耳朵一动,猛地抽回脑袋,兴奋地追问:“真的假的?!”
肩上还残留着高级香水的味道,耿殊扭头看了眼重新扎进八卦角的耿女士,心里叹了叹大人的幼稚。不过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是所有人都关心别人的事,但所有人都爱凑热闹,不过两秒的时间,耿殊也倾身过去聆听。
单呈青被晾在了一边,没恼没闹,静静地看着她探头探脑。
这场宴会下午三点左右就结束了,林优下午邀了同班同学,计划在家过一个简单轻松的小派对。
耿荣几人意犹未尽,又约了下午茶。
耿殊把她送上车,单霖摇下车窗,看向跟在后面的单呈青,温和地问道:“呈青,你下午还要和同学们一起玩吗?”
林优没有单独邀请过他,他也不会去扫别人的兴,干脆回避话题:“路上注意安全。”
单霖还想说什么,被耿荣拉了一把:“行了,小孩的事儿大人少操心。”
车子很快发动,扬长而去。
“你打车回去吗?”只剩他们两人,耿殊随意问了嘴。
单呈青嗯了声,随后便没了声。
耿殊在这儿等武百灵她们,她看着手机上的消息,武百灵还有四站才到,其余人有的拼车有的自己骑小电瓶,大概能在十分钟后碰面。
她无聊地甩着手,仰头去看湛蓝无云的天空。最近的天气都很好,她想着要不要找个周末出去赏花,潭石公园的紫藤花应该开了,长廊悬挂,如同倾泻而下的紫色瀑布。
“耿殊。”单呈青忽而开口,叫了她的名字。
耿殊转过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疑惑地偏了偏头。
“你讨厌谎言吗?”他这么问。
很突兀的话题。
“那要分性质吧。”耿殊没有深想,随口答道,“这世界上大概没有一辈子都不说谎的人,如果是善意的谎言——”
“善意的谎言就能摆脱谎言的标签吗?”他的情绪在此刻有些激动,手指蜷着拽紧了衣角,自知失态,猛地别过脸,拖着干涩沉重的语音道歉。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几乎是有些仓促地逃离,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落寞。
耿殊看过很多人的背影,无论是那些孤零零的被夕阳拉长影子的背影,还是那些强撑着体面迈步洒脱的背影。都没有像单呈青现在这样,连带着他突如其来的情绪,令人怅然若失。
40. 竞赛计划
“这次由二班的于老师带队,大家到时候听从领队安排,不要擅自行动。”王主任嘱咐完竞赛集训的相关事项,端起保温杯抿了口热茶,小眼睛扫过会议室的众人,最后落在了对面那个明显心不在焉的身影上。
“耿殊。”
被点名的人敛着眼皮,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圆珠笔,思绪早已飘远。
“耿殊?”王主任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耿殊还是没反应,坐在旁边的武百灵赶紧用胳膊碰了碰她,压着声音提醒:“叫你呢!”
“嗯?”耿殊回神,身子坐直,重新凝聚视线焦点,带着歉意道,“抱歉,身体不太舒服,有点走神。”
“主任您继续说吧。”
要交代的都差不多了。他点耿殊本意是想让这位物竞老将说两句鼓舞士气的话,但见她神色倦怠,也不好勉强。
“我要讲的就这些,大家这两天调整好心态,不要有过大的压力,重在参与嘛,就当长长见识。”王主任多说了一嘴,挥挥手,让大家伙解散。
众人一窝蜂涌出会议室,相熟的同学们手挽着手,对这次竞赛集训既激动又不免忧虑。
这次物竞集训为期一个月左右,分五周,前四周在集训营里听课刷题,最后一周是选拔考试,初赛,复赛,更有甚者能一路杀到国赛。竞赛名额按省划分,有三十个。而丽都作为省会城市,足足占了九个名额。
耿殊去年参加过一次,拿了省九,这次自然被寄予厚望。
但在竞赛集训之前,会由各个学校自主命题,通过预赛选拔人才。所以刚才会议室十几个人,最后能选上的,不到三个人。
集训时间算不上短,等再返校已经期末考了,高二生活彻底划上句号。
回教室的路上,武百灵用手肘碰了碰她:“省前五能直接保送丽都大学,你这次总该能进吧?”
耿殊睨她一眼,笑了笑:“怎么不说你自己?”
武百灵哼了一声,理所当然道:“你保送了就没人和我争第一了,而且高三一整年都不用看见你,我特别期待!”
耿殊失笑,合着安的这心思。不过进省前五她心里也没谱,竞赛营的那群人已经不能用天才来形容了,简直是鬼才,和他们待一起,耿殊有时都会生出自己是平庸之辈的想法。
“先准备预赛吧。”耿殊说。
两人回到教室,这节是体育课,大家都去了操场,武百灵决定在出发去集训前痛痛快快地打一场羽毛球,耿殊不想下去了,独自留在教室整理课桌。
自那天单呈青失控般质问“善意的谎言”并仓促离开后,耿殊心头仿佛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发慌。那种不被信任的感觉,以及单呈青眼中一闪而过的、近乎受伤的情绪,让她烦躁又莫名地有些在意。
她试图复盘所有细节,却始终抓不住头绪。
耿殊将试卷重新收纳了一遍,文件袋塞得满满当当,她眼神落到文件袋首页单独放着的便利签。上课闲不住总爱和单呈青传小纸条,有些纸条穿着穿着就没了,有些她顺手放进了文件袋。
大多时间是她在找话题,单呈青不爱闲聊,属于他的字迹寥寥几笔。
“你吃薯片吗?我有原味和青柠味的,黄瓜味的没有,我不喜欢黄瓜的味道。”
“不吃。谢谢。”
“英语老师上次说要默写到哪儿来着?”
“六单元全部。”
“你的字好漂亮?单独练过吗?”
“没有。”
“你之前念的哪个初中啊?丽都就这么大,说不定我们还当过校友呢。”
“。”
拿句号敷衍她。
耿殊看完了那些碎片聊天记录,心里给单呈青记了一笔。她把文件袋重新放回桌肚,窗台落下一道阴影,林优拎着两罐桃子汽水,递来一罐。
“我看武百灵都下来了,你没下来。”林优和她碰了个杯,“怎么,感受到压力了?”
“唉。”耿殊接过汽水,侧过身后仰背贴着墙,单手拉开拉环,“压力有,烦恼也不少。”
大口灌了几口清凉的汽水,桃子甜腻的气息在唇齿间蔓延。耿殊一手撑着脸,语气苦恼:“我记得初中那会儿好像遇见过一个男生,但现在死活想不起来了。”
林优思付了几秒,开始报名。
“王瑾一?”
“好像不是这个名字……”
“郑林?”
“我记得是三字名?”
“白以臻?”
“好像也不是……”
林优瞥了眼她,继续念出一大串三字人名,多到耿殊自己都不可置信:“等会儿,我认识这么多人吗?这不对吧,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和你说过话的我都算上了。”林优晃了晃易拉罐。
耿殊:“算这个干嘛……”还算得这么清楚。
林优没回话,又说了几个人名。
“唐向明、怀博文、时书杰、谷浩南……”
“停。”耿殊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
“谷浩南?”林优重复道。
“不是这个。”耿殊摇头,“上一个。”
“时书杰?”
“时书杰。”耿殊缓缓重复这个名字,尘封的记忆似乎撬动了一点,但她肯定两人的交集不深,可偏偏这个名字莫名让人熟悉,真是奇了个怪了。
林优也肯定,这个时书杰绝对和自己是点头之交。那她为什么会对这个名字这么地,有亲切感?
一下午,耿殊都在苦思这件事儿。直到放学后,她联系到了以前的初中同学,有人对时书杰这个人有印象。
“时书杰?他不我们年级第三吗?当时你第一,第二是三班的班长,第三是他。”
年级有名的学霸,耿殊应该有印象的。但她那会儿十几岁,正是沉溺在自命不凡的年纪,每天路过成绩榜眼里只有自己的第一,丝毫不在意别人。用林优的话来说,她当时正处于一种极度自傲的状态,唯我独尊,其他人都是小卡拉米,不值得去关注。
耿殊吸了口气,追问:“那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我有点事想问他。”
“联系方式我没有,毕竟不是一个班的,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我朋友。”
“那谢谢了。”
终于打听到了有用的线索,耿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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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上的担子松了些,拍了把脸,她开始今天的题库训练。
预赛结果几乎没什么悬念,物竞是她和武百灵。此外数竞和化竞的选拔结果也同时揭晓,都是两人,其中还有耿殊最不想见到的孙昊。
坐上通往竞赛营的大巴,耿殊拿起手机查看刚收到的消息。
“这个时书杰也是个神人。他们班同学说他压根不用电子设备,更别说联系方式了,妥妥的原始人啊。”
不用……不用电子设备?!
耿殊的吃惊不比对方少,那头的人又说:“总之连他们班的人都联系不上时书杰,不过倒是知道他考上了丽都一中。”
“其他事就不太清楚了,他挺孤僻的一个人吧,平时就埋头做题,也没和谁玩得好,书呆子类型。”
对方说的,好像还真和耿殊记忆里的时书杰有点重合,低头走路,不爱说话,还有……眼睛。
她深思了片刻,车子缓慢停下,等待着红灯变色。
车子一停,车上沉闷的气氛隐隐松动,大家凑近车窗小声讨论着。耿殊单手抵着额头,眉头紧锁,试图将那个模糊的影子变清晰。
“耿殊,你晕车了吗?”孙昊从后排探头,手里抓着几颗糖,“我带了糖,你要吃——”
“闭嘴,滚。”耿殊不耐烦。她讨厌目的性太强的人,尤其是孙昊这种前后态度一百八大转的人,说没有所图是假的,与其挂着虚伪的面具假惺惺讨好一个原本就不喜欢的人,还不如撕下伪装本分做好自己。
至少那样没人会来烦她。
被她这么一呛,孙昊自讨无趣,坐了回去。
车子重新发动,窗外的景色匀速后退。
耿殊持续扶额冥想的姿势十分钟了,武百灵忍不住凑近,语气略带担忧道:“你不会真晕车吧?我们应该快到了,我这儿有糖,你再坚持坚持。”
说罢,她伸手去翻书包。
耿殊拦下她,向后靠在椅背上:
“我现在非常想想通一件极其想不通的事儿。”
“什么事儿?”武百灵问。
“一件想不通的事儿。”耿殊说。
“你在说屁话。”武百灵无语转怒。
“说了也是徒增烦恼。”耿殊捏了捏鼻梁,“还是先准备竞赛吧。”
现在轮到武百灵抓狂了:“你到底说不说!话说一半天打雷劈知不知道!”
“不知道。”单呈青眼皮都没抬,翻页写着下一道数学题。
“那好吧。”徐争秋有点遗憾,只好自己动手翻起耿殊的桌肚。
单呈青写字的动作顿住,偏头看他,眉心轻轻拧了一下:“她让你翻她东西了吗?”
“让了啊。”徐争秋仰头笑了一下,“耿殊之前也经常出去比赛参加活动之类的,她说想看自己的试卷和练习册之类的话直接拿就好了。试卷都在蓝色文件袋里,耿殊告诉我的。”
耿殊告诉我的。
一种道不明的忮忌感爬上心头,他重重捏紧了笔,心性愈发浮躁,连带着面前的题干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徐争秋那句“耿殊告诉我的。”
她从来没跟他这么说过。
41. 同夜同心
上午十点一分,大巴缓缓停靠在集训基地门口,这是一所位于市郊的大学分校,红砖建筑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林木间,透着学术殿堂特有的宁静与庄严。
耿殊拎着行李下车,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武百灵在她身边兴奋地东张西望,压低声音感慨:“哇,这么气派!感觉在这里呼吸都要收费!”
报到,领取资料,分配宿舍。流程有条不紊。耿殊和武百灵被分在同一间四人间,另外两位室友来自其他学校,彼此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各自整理起来。
中午在食堂就餐时,带队的于老师详细地交代了集训相关的细节,尤其强调了集训封闭式管理。
“一会儿吃完饭给家里人报个信,之后电子设备统一上交。”于老师目光扫过在场的学生,语气不容置疑,“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遇见任何问题都一定要来找老师解决。”
吃完饭,耿殊和武百灵回寝。武百灵捧着手机去阳台打视频,耿殊看了眼时间,这个点儿耿荣应该在午休,她不打算打扰,发了条汇报行程的消息,指尖滑动,又点进林优的聊天界面。
【耿殊】:还是老样子,一个月后见了。
那边显然是特意在等她的消息,输入框上方立刻跳动起来。
【林优】:集训顺利。
悬留在键盘上的指尖一顿,林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慢慢敲打出几个字,却又被另一个念头阻止。她微微侧过头,用余光瞥了眼后排的人。
对方全身心投入学习中,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和教室里自习的氛围融为一体,平平常常。
她把头偏回来,删除对话框的内容,转而发了句:
【林优】:不要有太大的压力,相信自己。
收到好友鼓励的消息,耿殊心头的阴霾似乎被吹散了些许,她轻扯着嘴角,郑重回了一个好。
列表里的好友得知她进了集训营纷纷送来鼓励和祝福,耿殊一条一条回复过去,最后实在是应接不暇,干脆发了条朋友圈并置顶。
集训小群里,于老师已经艾特了全体成员准备上交电子设备。耿殊抱着手机尚未撒手,阳台上的武百灵也依依不舍,半是撒娇半是抱怨地和家人道别。
“啊啊啊!为什么要上交电子设备啊!”挂完视频,武百灵跳到耿殊身边痛苦哀嚎,“我一个月见不到我妈会死的!”
她这话惹得同寝的两位女生一阵轻笑,短发女生晃了晃自己手腕上的电话手表:“你们没有B计划吗?”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啊?”武百灵短促地惊讶了一声,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走吧,于老师在楼下等我们。”耿殊最后看了眼干干净净的,没有某个特定人头像出现提示的聊天列表,将手机握紧了写。
楼下大厅熙熙攘攘,除了前去上交电子设备的实验中学学生,还有其他学校的学生在这里开短会,人声混杂。耿殊并不急着上前,食指无意识敲打着手机背壳,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倒计时。
武百灵已经交完了,蹭到耿殊旁边,昂着脑袋:“你怎么还没交?”
“在等别人的消息。”耿殊盯着屏幕,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微焦灼。
“等谁啊?”武百灵随口一问,“林优?这个点学校都在午休吧?”
耿殊笑了一下,没有回话。
武百灵困意袭来,打着哈欠准备回房午睡。
耿殊仍站在原地,她还在等。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白色的亮光映入她的眼眸,她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立刻点开。
然而发来消息的并不是单呈青,而是纪伏云。他发来了一张照片,是纪伏梨正戴着耳机,聚精会神地对着习题册,旁边放着那个耿殊送的随身听。附言是:伏梨说听力材料很有用,一直在练习。今天兼职发工资了,再次感谢,欠你的饭一直记得(^v^)
“耿殊,就差你了。”于老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耿殊猛地抬头,迈开步子向前,同时开始编辑对话框的消息。
“哎——不好意思啊。”
有人急匆匆朝这面跑,无意间撞了她一下。
“没事。”耿殊点了下头,继续打字。
发完消息,她连回看的功夫都没有,立马关了机上交。
他们实验中学这边收完电子设备,大厅里另一批开短会的队伍也结束,纷纷起身准备离开。耿殊随着人潮移动,耳边充斥着其他学生的闲聊。
“怎么办?我压力好大啊,一想到自己身边高手云集,而自己是个小菜鸟,就犹如误入大神村的一样,惶恐啊!”
“集训营里哪儿菜鸟?起码都是凤凰蛋起步,你可别谦虚了。”
“还没开始上课就感觉脑子挤得满满的,为什么人的大脑容量不能存档分类扩张?”
“你以为自己是机器人啊?”有人打趣。
“你还真别说,我们学校还真有这么个‘机器人。’”接话的人语气带着几分戏谑。闻言,耿殊扭头看了一眼,对方身着天蓝色校服,右胸口的校徽并不陌生,丽都一中的。
没机会进一步听到这些八卦,耿殊已经到了自己的寝室。武百灵和短发女生睡下了,还有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子在看书,耿殊动作放轻,回到自己的床位。
集训生活从第二天一早便进入了高速运转的状态。上午是理论大课,几百人同在一间大教室,由大学的教授亲自授课,内容深入浅出,但节奏极快。下午是分组实验和习题研讨,晚上则是自主刷题时间。强度之大,让不少学生第一天就感受到了压力。
耿殊很快沉浸在这种高强度的学习中,暂时将最近的烦恼都抛在了脑后。只有在深夜,躺在宿舍的床上,听着窗外隐约的虫鸣和舍友们清浅的呼吸声,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思绪才会悄然浮现。
她失眠了。
轻轻叹了口气,她起身坐起。寝室内并非一片漆黑,另外三人甚至都没上床,她们各自点着小台灯,坐在桌位前安静地刷着自己的题。眼镜女生注意到她醒了,小声问了句:“吵到你了吗?”
耿殊摇摇头,摸索着枕边的小手电筒。
她扶着爬杆下床,武百灵在她对面的床位,戴着耳机复习上午的知识点。耿殊看了眼自己桌位的时钟,凌晨一点五分。
“靠。”短发女生撂下笔,忍不住骂了句,但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动静太大,不安地看了眼周围的舍友们,结果大家全都没睡。
“都睡不着啊?”她转过身子,翘起二郎腿。
武百灵摘下了耳机,半死不活地向后一躺,两手大大朝后:“谁睡得着啊?我现在连课都听得吃力,不敢想后面的考试怎么办!”
她脸上染上几分忧愁和茫然,眼镜女生安慰道:“其实我也一样。但新环境都会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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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应过程嘛,慢慢来就好了。”
话虽这么说,但几人都心知肚明,慢就等同于落后,落后就等同于淘汰。
眼镜女生叫于雯雯,是丽都一中的学生,耿殊对她有印象,去年集训营她也在,不过两人没分到过一个寝室,除了上课时间基本没什么交集。另一个短发女生也是熟面孔,叫张锦,河绥第三中学的本地学生。耿殊对她的记忆要更深一些,去年在集训营里,她经常上黑板解题,张锦的解题思路跟她自己很像,奔着简跳去的。
“话说你们饿吗?我感觉自己的脑袋要被掏空了。”张锦摸了摸干瘪的肚皮,空荡荡的胃叫嚣着进食,可明明四个小时前才吃过加餐,没过多久就又饿了。
学习真是一个漫长又饥饿的阶段。
“我有泡面。”于雯雯推了一下眼镜,转身打开自己带来的行李箱。
她热心地送了每人一包泡面,张锦可谓是千谢万谢,直呼她是一寝之救星。
“问题是拿什么泡啊?”武百灵看着自己手里的番茄鸡蛋牛肉面,感到苦恼。她来之前的功课显然做少了,压根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就在她思考的功夫,耿殊已经撕开包装袋了,不过她的撕法很讲究,在最边缘撕开一条长口,保证了包装袋的完整性,接着就是加调料。
张锦站起来,目光扫过耿殊的动作,歪着头笑:“泡倒是不难,问题是我们没有筷子。”
于雯雯在自己的行李箱内翻了翻,拿出一把一次性筷子:“我有。”
“来集训为什么还要带这么多一次性筷子?”武百灵凑上前,惊讶之余全是佩服,于雯雯就像哆啦A梦一样,总能在口袋里掏出有用的东西。
说起这个,于雯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高一那会儿一直住校,晚上饿了也吃泡面,筷子是食堂顺手拿的,期末回家一起打包进了箱子——因为第二年不打算住校了。”
“后面箱子没怎么用过,筷子放在小隔层,我也就忘了。”
张锦和武百灵不约而同地竖起了大拇指。几分钟后,四人心满意足地吃上了泡面,整间屋子弥漫着调味料混杂的气味,朴实无华。
“太香了,这简直就是人间美味。”张锦用筷子挑起几根泡面,嘴里感叹不止。
渐入夏季,正是蚊虫多发的季节。小台灯聚拢的光源处飞舞着几只小虫,耿殊抬手弹了弹,影子在墙壁上变化形态,她起初没太在意,但不知道是不是半夜闲得慌,玩心大发,伸出手比着影子手势。
“演皮演戏呢?”武百灵嗦完最后一口泡面,怪异地瞥了她一眼。
“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啊?”耿殊做了个兔子的手势。
“我只看到了苦中作乐。”武百灵说。
耿殊笑笑没说话,继续跟墙上的影子玩起来。
影子被拉得老长,而面对着墙的人却一动不动。弓腰,两手搭在膝盖上,他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头都没抬一下。
房间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暗暗映衬着屋子里的人的落寞。哪怕就这么一点光亮,单呈青还是觉得刺眼,捏紧手机的指腹早已深陷,动作也变得僵硬,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他也从来不去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情绪。
总有例外……
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是一条十二小时前的消息,一条明显不属于他的消息。
【耿殊】:行,等我集训回来,就当是替我接风洗尘了。
42. 记忆之中
耿殊离开的第二周,实验中学迎来了第三次月考。那座常年屹立在第一宝座的大山突然挪走,榜前的学生们都久违地感到一丝轻松,有种农奴翻身把歌唱的感觉。
“要是武百灵没去集训就好了,她这次肯定能拿第一。”徐争秋对着年级榜单一阵嘟囔,随即又很快察觉到自己的话不对,要是武百灵不去集训就拿不了奖,她拿不了奖就没办法保送,她没办法保送就还得回来念书,她回来念书势必和耿殊争个谁是第一。
尽管徐争秋觉得耿殊大概率会被保送,但如果耿殊不在,武百灵也不会天天打着鸡血奋笔疾书了。
他苦恼了一会儿,退出围观年级榜单的人群。
办公室内,董丽正凝神分析这次的月考成绩。对面老师们的话题则已从考试成绩转向了这次集训,对于耿殊这枚种子选手,大家都抱有相当大的期待,聊着聊着,大家不免问起董丽的看法。
“董老师,你们班耿殊这次希望可大吧?”对桌的老师接完水坐下,语气带着几分揶揄。
董丽手中的笔重重顿了一下,成绩单旁落下一个突兀的黑点,她抿着唇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回应。作为班主任,她本应熟知学生们学习情况,但在这么多学生中,耿殊却是意外。
“可能吧。”她回答地含糊,头也没抬,继续浏览对比着这三次的成绩单。
其他老师只当她是压力过大,又随意聊了几句就此揭过。
董丽的笔尖还在往下,一直看到成绩单的末尾,最后又回到顶端。
耿殊。
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太高了。大考小考的年级榜首,光荣墙,优秀学生代表,学科竞赛选手……而每逢提到这个名字,总有人不经意提到——哦,就是董老师班上的吧。
这本该是她的教学勋章,她应当高兴和骄傲的。
可偏偏,“耿殊”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总在不经意间扎痛她某种难以言明的情绪。
董丽匆忙地合上成绩单,胸腔蔓延起一股无处发泄的沉闷。
窗外的天空中开始笼罩起霞色,杆影倾斜,漫长消磨的一天接近尾声。
教室里早已空无一人,唯有单呈青还没走,在草稿本上涂改一遍又一遍的数字演算。笔尖越来越快,力道失控,黑色的线条疯狂覆盖了原本清晰的推演过程,像泄愤一样。
林优从办公室回来,自顾自收拾着书包。静谧中,后排的单呈青在这时停了笔,目光空洞地盯着纸上那片被他亲手划出的的黑洞。
“你在骗她。”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虚浮不定。
回应他的只有拉链合上的清脆声响。林优连眼皮都没抬,显然不屑于搭理。毕竟在她看来,单呈青和那些环绕在耿殊身边男生没什么两样。
“是你在骗她。”林优侧目,轻轻地睨了他一眼。
单呈青缓缓抬头,他的瞳孔颜色偏浅,此刻映着窗外残光,更显出一种疏离的薄凉。他下意识抬手,虚虚地碰了碰脖颈,那里曾经挂着一把单霖求来的平安锁。
小时候单霖请大师来给他算过命,大师说这孩子命里有一劫,扯了不少胡言乱语哄诈单霖,于是单纯的母亲信了,买下了大师口中的平安锁。单呈青是上初中时才知道脖子上的平安锁的来源,十四五岁的人早已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他清楚那个所谓的大师不过是个满嘴谎话的江湖骗子,说着什么你命里有一劫的惊骇之言。
太扯了。
人生拢共几十年,谁能过得一帆风顺?
平安锁求得也不是平安,是心安。
抬手挂空的一瞬间,心口传来清晰的刺痛,单呈青恍惚觉得,那个骗子或许歪打正着。
林优说的没错,他不是一个纯粹的人。从转校,成为耿殊的同桌,他走的每一步,都是自认为计算好的。
唯一纯粹的,只有目的。
“只有她忘了,对吧。”单呈青放低声音,倦意裹挟着不甘,让他自己都分不清此刻的情绪。
林优闻言,倒是难得地牵起嘴角,生出几分和他对话的兴趣。她倚靠在门框边上,目光落在对方低垂的眼睫。
客观来说,她在人和事儿这方面的记忆比耿殊好。以至于第一次见到单呈青时,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看似巧合的转校生,与从前有不可分割的联系。
“我当时以为,你想报复耿殊。”林优缓缓道,“可是后来发现,你的目的远不止于此。”
单呈青静静地听着。
林优没有叙旧的意思,继续道:“那会儿追耿殊很多,就算你是黎明也得滚去后面排队。”
“更不用提现在。耿殊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别拿过去那点小事儿绑架她,爱玩不是她的错,如果一定要论个公道的话。”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你为什么不先反思一下自己?”
“你觉得放不下,无非是因为你把姿态放得太高了。单呈青,你记住,耿殊从来不需要站得比她高的人来俯视她。”
她最后留下一句,声音不重,却字字清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男人啊,不要太贪心。既要又要,最后只会什么都没有。”
话音落下,林优转身离开,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单呈青独自坐在逐渐昏暗的教室里,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掠过他清瘦的侧脸,似要将他整个人吞灭。他面前,是那张被涂画得一片狼藉的草稿纸,和他混乱不堪的内心一样,空洞。
“贪心……”
单呈青低声重复着这两字,指尖在粗糙的草稿纸边缘摩挲。一股混合着难堪、恼怒,以及更深层恐慌的情绪,猛烈地流淌在身体里。
林优看得太透,也说得太狠。
他确实贪心。
既想保有自己那点因过往而被辜负的委屈和立场,想让她为那份遗忘付出代价,却又无法抑制地,被她如今鲜活、明亮,甚至带着点没心没肺的样子吸引。
他精心策划的靠近,原本是为了质问,为了让她记起,或者至少,让她为那段被他独自珍藏、却被她随手丢弃的过去感到一丝歉疚。可后来,他贪心地想要更多,想要她此刻的专注的注视,想要她那些狡黠的笑容和不经意的靠近,都是独属于他一人的。
就像很久以前那个阳光很好的下午一样,眼里只有他的倒影。
可他又如此怯懦。
怯懦于承认这份早已偏离初衷的心动,怯懦于放下自己垒砌已久的、用以自我保护的高墙,更怯懦于……万一他放下了所有姿态,袒露了所有心思,最终换来的,却依旧是她漫不经心的一句“哦,是你啊”,或者更糟,是带着怜悯的“对不起”。
他输不起。
无论是当年那个在校门口,因她一句主动搭话而暗自欢喜了一整天的自己,还是现在这个因为她一条误发的消息就方寸大乱的自己,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不堪一击。
他抬手,用力按压着发胀的太阳穴。林优最后那句话反复在脑海里回响——“耿殊不需要站得比她高的人。”
是啊,她像一颗自顾自发光的恒星,自由,耀眼,拥有自己的轨道和引力场。她吸引着无数行星环绕,却从不会为哪一颗停留。她可以轻易地靠近,也可以洒脱地离开。
而他,却妄图用一段模糊的旧日记忆作为绳索,试图将她拴在自己的轨道上。
这何止是贪心,简直是痴心妄想。
单呈青轻轻叹了一声,起身离开。
他在校门口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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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车牌号,上车,靠窗,偏头侧目。
车窗外,霞光彻底被蓝紫色的夜幕吞噬,街道两侧的景物轮廓变得模糊。他看着那些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他们被远远地甩在身后,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任由那些翻腾的情绪逐渐沉淀,冷却,最终凝固成一种带着钝痛的清醒。
只是到了红绿灯的岔路口,他似乎回了点神,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再次照亮他没什么血色的脸。点开那个置顶的对话框,那条未完成的消息格外刺眼。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许久,最终,他没有删除,也没有回复。
只是将手机屏幕再次按熄。
有些结,需要自己先解开。有些姿态,需要自己先放下。
在他想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并且有勇气去承担所有可能的结果之前,任何的质问、试探,或者……卑微的靠近,都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贪心”罢了。
“我真的要死了,这次没开玩笑。”武百灵再一次把头撞在墙上,额头毫不留情地“亲吻”着瓷砖。在这个卷生卷死的集训营,她从来没有像这样感觉一分钟漫长。
耿殊笑着打趣她:“快写吧,早点写完还能赶上食堂的夜宵。”
“夜宵也救不了我……”武百灵只觉得浑身无力,全身上下唯有一口气吊着,哪怕这样,她脑子里想的还是上午教授讲的静电场。
耿殊落下最后一笔,看了眼周围埋头苦算的黑脑袋们。斜对角的女生一边写一边挠头,几个扎堆的学生克制着声音激烈讨论着什么,整个教室全是此起彼伏的写字声,偶尔混杂着几道不耐的划痕音,大概是哪个步骤的推理又错了。
现在是晚上十点五十二分,还有八分钟宿舍查寝,看着这一群稳坐如山的集训员们,耿殊有预感,今晚又会是一场赶鸭子大戏。
“我写完了,准备去一趟食堂。”耿殊收拾起书包,“你去吗?”
武百灵呼出一口气:“不去了,我还有道大题。”
耿殊点头,照例询问:“吃什么。”
“包子,我要吃包子……”武百灵重新拿起笔,“要肉末茄子味的……”
耿殊记下,又问了于雯雯和张锦。
随后,她动作放轻,悄悄离开了教室。
夜晚的集训营食堂,灯火通明却人影稀疏,与远处教学楼里热火朝天的学习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耿殊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条斯理地吃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白炽灯的光线在她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连日高强度的脑力消耗让她也感到一丝疲惫。
就在她低头喝汤的间隙,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身影在斜对面的餐位坐下。那人动作很轻,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集训营统一发放的文化衫,但周身却笼罩着一种格格不入的沉静气息。
他端着的餐盘里只有一碗白粥和一碟小菜,简单得近乎寡淡。
耿殊本没太在意,直到那人似乎感觉到她的注视,微微抬起了头。
灯光下,一张清秀却略显苍白的脸映入眼帘。对方的头发有点乱,鼻梁上挂着一副普通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连吃饭的动作都略显机械,仿佛只是为了维持生命体征一般。
跟机器人似的。
许是她的目光停留得太久,男生也注意到了她。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在辨认。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耿殊的方向,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重新低下头,专注地吃起他的白粥,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的反应太平静,太平淡了。没有意外,没有寒暄,甚至连一丝好奇都没有。
不是?他什么意思?耿殊的眉毛撇成八字。
43. 理想主义
“大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武百灵对着清晨微凉的空气念念有词,企图用先贤的箴言进行自我催眠和激励。。
于雯雯掰了一半自己的法式小面包给她,关切道:“你还好吗?”
“不好,我感觉我的脑子要长脑子了。”武百灵眼神变得呆滞,双眼没什么神采,全然已被繁重的学业抽干。尽管这样,她还是吞掉了半个小面包,差点被噎得气尽而亡。
张锦顺手帮她拍了拍,又递上一杯温水,一番折腾才让她缓过来,连连咳嗽了几声。
“对了,昨天那道题我重新研究了一下。”于雯雯翻出夹在草稿本里的试卷,思路清晰地分析道,“用麦克斯韦速率分布函数,带入氢气参数,温度,通过近似处理计算分子数之比可以求出来。我算出来是零点九八五,你们有其他答案吗?”
三人对了一下答案,视线不约而同地转向耿殊。
她正在发呆。夹在两指间的圆珠笔呈现滑落趋势,耿殊却浑然不觉,眼神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武百灵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没睡醒?”
“嗯?”耿殊这才回神,圆珠笔已经顺着指缝滑下,落到腿间,她捡起来,重新融入话题,“那道大题是吧?我算出来是零点九八五。”
“那我的思路大概没错。”于雯雯松了口气,抱着书本先一步进了教室。
此刻刚过七点八分,距离第一节课上课仅有两分钟。走廊过道人影稀少,只有零星几个学生靠在围栏边,抓紧最后的时间激烈讨论着难题。
武百灵不太放心,总感觉她今天的状态不大对。
“你真没事吧?”她凑上前两步,盯着对方没什么气血的嘴唇,“我怎么感觉你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呢?”
耿殊伸出食指,轻点了两下太阳穴,语调还是一贯的懒散:“晕你怀里?”
武百灵咋舌:“你能正经点吗?我现在可是在关心同学!”
她好不容易真情实感又直白地关心对方一下,结果耿殊没皮没脸地跟她说笑,实在恼火!
耿殊收敛了随意的站姿,一手搭在她的肩上,半推着她朝教室走。
“我没事,先上课吧。”
武百灵还是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她,她觉得耿殊是那种为了耍酷连疼痛都可以忽略的人,要是她真的身体不适,现在最好去医务室检查,要是拖出个什么大毛病……简直细思极恐。
想到这里,她猛地撑住桌角刹住脚步,转身正色道:“你先别推我,赶紧去医务室看看,我没开玩笑!”
她音量不自觉拔高,教室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安静,引得不少人侧目关注。耿殊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拉着武百灵迅速落座。
“我真没事。”耿殊压低声音,顺带拍了拍自己健硕的小臂,“身体倍儿棒。”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武百灵也没辙,只好再三叮嘱她哪不舒服一定要告诉自己,千万不要突然倒在自己身上。
耿殊笑着点头,随即目视着走进教室的老师,开始了一天的课程。
和过去的十五天一样,他们听课,刷题,踩着午铃就餐,在饭桌上也不忘讨论课题。
一上午的脑力消耗早已让耿殊饥肠辘辘,她边往嘴里送饭,边扫视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试图找出昨天那人的身影。
她不明白,素不相识,对方为什么要朝她点头?好像一副熟稔的样子,他们认识吗?
要不是昨天孙昊过来横插一脚,耿殊当场就能上前问个清楚。
“每天唯一的慰藉就是食堂的饭菜,太香了。”武百灵满足地刨了一大口饭菜,配着热乎乎的冬瓜肉丸汤,脑后的小辫儿都快活地扬了几分。
“同学,这儿有人吗?”
循着声音,耿殊偏头,看到两个女生端着餐盘站在自己旁边。用餐高峰期,食堂人满为患,她们看耿殊旁边有空位,特意问了一下。
“没。”耿殊说着,将放在空位上的稿纸挪开。
两个女生谢过后坐下,她们也是物竞集训员,尽管几百个人里大家连眼熟都没混上,但几句闲聊下来,距离便迅速拉近。
“反正我是感觉自己没什么希望啦,这次来就当是锻炼锻炼了。”刘海别着发卡的女生咬了下筷子,语气怅然。
“别这么早放弃自己嘛。”同伴轻声安慰道,尽管她眼底也带着同样的疲惫。
来这儿的人都不想轻言放弃。那些日以继夜埋头刷题的时光,那些咬紧牙关透支身体的岁月,那些留在草稿本上说不尽的少年心绪。太痛苦了。有时成长就是逼人不得不承认,自己终将归于平凡。
这种高压氛围和心理暗示之下,让不少人在深夜辗转反侧,这是每个集训员心照不宣的秘密。
大家都自知说再多励志鸡汤也是白费口舌,干脆转移话题。
“话说,你们以后想学什么专业啊?”张锦扒拉完最后一口饭,像是随口提起了这个盘旋在许多人心头,却未必有答案的问题,“我挺想学安全工程的,而且是最刺激的那个方向,安全爆破。”
“爆破?”别着发卡的女生惊讶地重复了一遍,筷子都停了下来,“这听起来……太危险了吧?跟炸药打交道?”
张锦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一丝莽撞,反而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笃定:“是啊,听起来很吓人对吧?但我小姨就是干这个的,中级爆破工程师。我小时候寒暑假去她那边住,总觉她像个挥着魔法棒的巫师,别人眼里坚不可摧的建筑,在她精准的计算下,能乖乖地为新让路。”
她眼神飘向远处,仿佛陷入了回忆:“她跟我说过,外行看爆破,看的是震天响和满天灰,是破坏。但内行看的是数据、是力学、是化学反应,是在绝对控制下的艺术。每一次成功的爆破,都不是结束,而是创造的开始。”
坐在对面的于雯雯推了推眼镜,好奇地问:“那有没有让你印象特别深刻的事?”
“有啊。”张锦立刻点头,身体不自觉地前倾,语气也生动起来,“就去年,她负责一个市中心的老旧纺织厂拆除项目。那楼有三十多年历史了,结构老化得厉害,最关键的是,它东面紧挨着一条城市主干道,西面不到二十米就是一片老居民区,地下还有复杂的市政管网。要求是定向倒塌,误差不能超过十厘米,飞石要控制到极限。”
她顿了顿,看到大家都被吸引,才继续说:“那段时间,我小姨几乎住在了项目部,电脑里全是模拟数据,光是方案就优化了十几版。起爆那天,我就在她指定的安全观测点。你们知道吗?按下□□的那一刻,声音比想象中闷,然后那栋五层高的厂房,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着一样,非常温顺地、笔直地朝预定的空旷地带倒下去,灰尘都被严格控制住了。周围的一切,马路、居民楼、甚至旁边的树,都安然无恙。那一刻,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武百灵听得入神,喃喃道:“这也太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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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啊。”张锦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用最危险的手段,完成最精细的操作,在绝对的破坏中,为新的建筑、新的可能性,开辟出绝对安全的空间。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我想像我小姨一样,成为那个能驾驭危险,用它来创造的人。”
各个专业都有劝退的人,但各个行业的人都不少,他们都选择了各自的岗位,并付之实践,脚下的路怎样,终归是要自己走过才知道。
耿殊看着张锦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一种将个人兴趣与更大价值连接起来时才会有的光彩。她忽然想到林优,那个从小便喜欢穿着漂亮衣裙,在白纸上涂改设计服饰时专注的侧脸,想到她书桌上永远堆满人体工学图谱。
林优总说:“现在的女装设计大多是为了看,而不是为了穿。”
这种执着近乎偏执。林优会为了一个袖窿的弧度修改二十遍,会因为一块面料不够亲肤跑遍整个布料市场。在她看来,服装不该是束缚身体的枷锁,而应该成为身体的延伸,像第二层皮肤般体贴。
“好的设计应该尊重身体,而不是要求身体去适应设计。”这是林优很久之前就想明白的目标。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寻找着与这个世界对话的语言。
而她自己的语言呢?除了竞赛、分数和那些理不清的人际关系,是否也有这样一份纯粹的、想要坚持下去的执着?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微微一动。
张锦则笑了笑,轻叩桌面:“别用这么崇拜的眼神看我啊,我还没成功呢。”
几人闻言皆是一笑,在饭桌上,她们讨论难题,谈论理想,留下意气风发。哪怕耿殊很久之后再回忆起这个平凡的午后,依旧能记起那群可爱的理想主义者们眼中的亮光,而她也走出了一条崭新的路。
饭后,武百灵拉着耿殊去洗手间。耿殊主打陪伴,靠在门口漫不经心地看着对面的花坛。这个季节,福禄考开得灿烂,自然分枝成球,见花不见叶,一簇簇的淡粉色,相隔数米也能闻到幽雅的花香。
耿殊伸出手比了个拍照的姿势,将这一副图景映在脑海。
水龙头巨大的冲刷声拉回她的思绪,本以为是武百灵,耿殊回头望,发现是隔壁男厕的声音。
对方仔细地清洗干净双手,拽出口袋的纸巾,边擦边往外走,和门口的耿殊打了个照面。
男生的头发还是一如既往地炸,鼻梁上的眼镜有滑落之势,曲肘挽救的瞬间,他也迎上耿殊的视线。
空气好像凝固了几秒。
两人面对面站着,颇有种大眼瞪小眼的架势。
这种僵局在武百灵一蹦一跳撞上她胳膊的时候结束。
男生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然后微微点头,抬脚朝她侧边迈。
又是点头,耿殊麻了,叫住他。
“同学,我们认识吗?”她转过半个身子,语气里的疑惑呼之欲出。
男生习惯性推了推眼镜,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耿殊。”
“你是……?”耿殊微微眯眼,从脑海里翻找着面前人的样貌,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男生对这种情况并无尴尬,淡淡开口道:“没有人会记得第二名。”
“第二名招你惹你了?”武百灵对第二名的应激反应格外大,忍不住插了嘴。
男生继续说:“没有人会记得第二名。所以更不会有人记得第三名。”
耿殊知道他是谁了。
44. 两个世界
“时书杰。”
记忆的丝线终于在这一刻缠绕、重合,那些模糊的碎片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清晰的人影。耿殊挺直了背脊,语气带着一丝确认后的笃定:“我没叫错吧?”
“不重要。”时书杰的眼神淡然无波,仿佛对方是否记得自己,乃至是否记对名字,都与他毫无关系。
耿殊被他这人淡如菊,或者说近乎“无欲无求”的反应勾起了兴趣,唇角弯了弯,带着点探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重要?那你为什么记得我?”
时书杰没有直接回答这个略显尖锐的问题。他推了推鼻梁上下滑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她的脸,转而陈述起一段显得冰冷的事实:
“世界第一高山是珠穆朗玛峰,海拔约八千八百四十八点八六米。世界第一长河是尼罗河,长度约六千六百五十公里。世界上最大的花是大王花,花朵直径可达一米以上。”
他的语调平稳,无波无澜:“记住第一,很容易。”
这番侧面且极具个人色彩的夸赞,让耿殊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她迟缓地思考了几秒,最终只是抿了抿唇,将那份哭笑不得的情绪压下去,化作一个意义不明的浅笑。心中徘徊已久的疑惑总算找到了突破口,她笑容未及眼底,试探着发出邀请:“你现在有空吗?我们能聊聊吗?”
“你要跟我聊什么?”时书杰低头,目光落在手腕的机械表上,“如果是竞赛课题的探讨,我可以给出十五分钟。”
他抬起眼,语气不容置喙:“如果是其他事情,就没有必要了。我不想在琐事上浪费宝贵的学习时间。”
耿殊没料到他对时间的划分如此严苛,他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压力。耿殊意识到,现在进行深入交谈绝非良机。她敛起些许外露的情绪,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好,那就集训完再说。”
话音落下,时书杰便微微颔首,算是回应,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武百灵这时才从一旁蹭过来,用手肘碰了碰耿殊,望着时书杰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咂舌道:“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脑子里除了第一和学习,就没别的了?”
耿殊没有立刻回答,垂在腿侧的两臂抱起:“走吧,回去刷题了。”
集训营的最后一周,紧张急促的学习状态如潮水般裹挟着每一个人。耿殊每天的日常就是刷题、吃饭、休息,大家闲聊的时间少了很多,每当谈论点什么,嘴里总是绕不开那些课题。
又是一个半夜,耿殊订正完错题,松气之余伸了伸懒腰。宿舍几乎灯火通明,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佝偻着腰,手中的笔不停。
她看了眼单手支着脑袋苦思冥想的武百灵,准备去外面吹会儿风。宿舍大楼分AB区,两栋大楼间有过道相连,她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迎面吹来一阵凉风。
纪伏云打了个寒颤,将撂在一边的外套重新穿好,夜间温差大,他要值守六个小时的夜班,受凉就太亏了,医药费又是一笔多余的开支。
身体感受到些许暖意,疲惫感又顽固地袭来。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含在嘴里,沁人的凉意直冲头顶,勉强驱散了几分困意。他低下头,继续计算练习册上的数学题,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欢迎光临。”自动感应门发出机械呆板的声音,纪伏云抬头寻去,一个穿着灰色外套的男生走了进来。
纪伏云认得这张脸,他最近常来,并且都是这个点。看对方的样子也像个学生,眉眼间总带着挥之不去的倦色和疏离,大概是学习压力太大半夜散心?纪伏云没有多想,视线重新落回练习册,等着男生买完东西结账。
然而,不过两分钟,自动感应门再次滑开,紧接着一股熏天的酒气便蛮横地挤进便利店,来人是个腆着肚皮的大汉,趿着凉拖,鞋底在地上发出“嘎吱嘎吱”噪耳的摩擦声。
那醉汉毫不顾及地打了个响嗝,浑浊的目光在店内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纪伏云身上。他眯起眼,粗短的手指胡乱地指向他背后的货架。
“拿盒烟。”
近距离接触,那股混合着浓重酒精和汗臭的气味更加刺鼻。纪伏云强忍住不适,维持着基本的礼貌,问道:“您要哪个牌子的?”
“就那个啊!”醉汉不耐,手臂胡乱飞舞着,指向一片模糊的区域。
纪伏云顺着指的方向望去,那片货架涵盖了七八个品牌。他试着询问:“红塔山吗?”
“啧!”酒鬼不悦地皱起眉头,张开一口黄牙,“就那个啊!”
“黄鹤楼?”
“不是!那个那个!”
“中华?”
“不是!”
“利群?”
“你狗爹的眼瞎啊?我手都往那儿指了?!”醉汉梗着脖子怒吼,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纪伏云脸上。
纪伏云把他指的那片区域的所有牌子都报了一遍,但男人就像故意找茬一样,统统否认。纪伏云几乎可以肯定,这醉汉根本就是喝昏了头,自己都不知道要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好言说道:“抱歉啊先生,您指的范围太大了,要不直接告诉我烟的名字吧,这样更好找。”
这句合情合理的建议却像是点燃了火药桶。醉汉瞬间怒火中烧,连带着肚子上的赘肉都跟着抖了抖。
“你会不会做生意?啊?!老子都给你指出来了你还要干嘛?你是顾客还是我是顾客?!要老子自己拿还要你干嘛?!”他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站这儿就是当摆设的,屁都不是!”
污言秽语如脏水般泼来。纪伏云捏紧了拳头,像忍受无数个难熬的夜晚一样,将所有呼之欲出的情绪咽回肚子。他再次深吸一口气,沉默地转过身,将身后那片货架上的每个牌子的烟都取了一盒,一一摆在玻璃柜台上,动作迅速利落。
“先生,选吧。”
酒鬼又打了个嗝,抬手翻来覆去挑拣了一番,嘴皮子功夫依旧:“他爸的,你们卖的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儿,垃圾死了。”
他们店里的香烟价格平均在二十元左右,是完全面向大众的平价,尽管如此,销量最好的还是那些十几块的烟。
纪伏云皮笑肉不笑,感觉自己的面部肌肉已经僵硬,默默祈祷着这场闹剧尽快结束。
“就这个吧!”酒鬼结束了他毫无意义的挑拣,用指关节重重敲了敲手边最便宜的一盒。
红塔山。
“……”纪伏云深感无力,努力牵动嘴角:“我刚刚给您报过这个牌子了。”
他试图提醒对方,这完全是一场无所谓的折腾。
酒鬼斜视他一眼,态度蛮横:“我可没听见!你声音跟个蚊子一样,干个事儿婆婆妈妈的!”
纪伏云悄悄拧紧自己的大腿,安慰自己不要跟这种人费力气。
“行。一共十二,扫码的话在这里。”
醉汉摆摆手:“给我换盒新的,这盒不知道多少人摸过了。”
“……”纪伏云闭眼,又睁眼,“行。”
他转身重拿了一条,当着男人的面拆开,最后将一盒崭新的红塔山放到男人面前。
“一共十二。”他重述了一遍。
男人摸索着自己的裤口袋,慢慢地掏出一个皮夹钱包,甩出一张百元大钞。
“动作麻利点!”
纪伏云很少收到这种大额纸币,接过后习惯性地用手指捻动,对着灯光查看水印和金属线,这是便利店培训时要求的基本流程。
“靠,老子骗你不成?!”他检查的动作立马激怒了醉汉,对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唾沫子横飞地咆哮起来,“老子一个小时赚的钱比你在这儿站一晚上都多!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找老子的钱!”
他骂骂咧咧的声音着实让人心烦意乱,纪伏云不堪其扰,匆匆看了两眼便准备找零。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在灯光下略显苍白的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指尖轻轻按在了那张纸币的人像衣领处,摩挲了几秒,淡声道:“假的。”
一时间,两人同时愣住。
纪伏云看了眼笃定的男生,又把目光放到酒鬼身上。醉汉的怒骂声戛然而止,本就涨红的脸色更显狰狞,色厉内茬地吼道:“你乱说什么?!”
单呈青缓缓收回手,放回外套口袋,冷漠的视线扫过对方那张因酒精和愤怒而扭曲的脸,语气没有丝毫波动,重复了一遍:
“我说,这张是□□。”
一句“假的”,在空寂的小店内掀起无声却剧烈的波浪。
被人拆穿,醉汉恼羞成怒,额角的青筋暴起,他猛地向前一步,整个人近乎要贴上单呈青,挥舞着拳头,嘴型夸张:“小杂种!你他爸的再说一遍!老子弄死你你信不信?!”
浓烈的酒臭扑面而来,单呈青嫌恶地拧了下眉,脚步却未挪动半分。他甚至没有看那醉汉,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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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平淡,带着一种奇异的信服力:“报警吧。故意使用□□,金额虽然没达到立案标准,但结合他骚扰、辱骂他人的行为,足够他在派出所醒一夜酒了。”
他冷静的话语点醒了纪伏云,他反应过来,立刻拿出柜台下充着电的手机。
“你……你们敢!”醉汉见纪伏云真要报警,气焰顿时矮了半截,眼神开始慌乱地游移。他一把抓回柜台上的那张□□,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脚步却虚浮地向后退去。“爹了个蛋的……算老子倒霉!碰上个多管闲事的丧门星!”
他一边骂,一边踉跄着冲向门口,自动门刚打开一条缝,他就挤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地狼藉的咒骂和尚未散尽的酒气。
便利店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冰箱压缩机低沉的嗡鸣。
纪伏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线松弛下来。他看向单呈青,眼神复杂,真诚道谢。
单呈青没有回应,转身走到饮料柜前,拿了一瓶最普通的矿泉水,放到柜台上。
纪伏云熟练地扫码:“两块。”
“刚才谢谢你啊,这瓶水就不用——”
他话还没说完,电子支付成功的语音先他一步。
纪伏云有些无措地绷直唇线,尴尬地笑了笑。他现在才注意到,对方右耳上有一枚黑钻菱形耳钉,这和单呈青的气质并不相斥,相反恰到好处的融合。
单呈青拿上水,淡淡扫了眼纪伏云手边那本写得密密麻麻演算过程的练习册,以及旁边吃了一半的袋装面包。
纪伏云察觉到他的目光,扬起笑:“临期面包折扣很优惠,您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扫码添加我们店的小程序,可以在上面下单自取。”这样的话他对很多人说过,从一开始的难以启齿,到如今的坦然自若。
单呈青对临期面包没兴趣,也更不想通这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寒碜的廉价味的人是怎么攀上耿殊的?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小的毒刺,在他心头隐秘地扎了一下,带来一阵混合着鄙夷、烦躁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矿泉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纪伏云身上。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一双强撑着疲倦的眼睛,一个算不上体面的边缘人。
他凭什么?
单呈青的心里,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质问。
凭什么这样一个需要靠深夜兼职、吃临期面包、对每一个顾客都要赔着小心的人,却能那样自然地出现在耿殊身边?凭什么耿殊会对他展露笑颜?
更让他感到莫名烦躁的是,纪伏云身上有一种他没有的东西。
一种……近乎坦荡的坚韧。
这种韧性,让单呈青那点基于家世和成绩的优越感,显得如此苍白和……不堪一击。
他想起自己。他可以用冷漠隔绝一切,用疏离保护自己,可以用“我们只是同学”来划清界限。但他做不到像纪伏云这样,在生活的泥沼里打滚,却还能对着可能施舍他同情或帮助的人,露出不算灿烂、却足够真诚的笑容。
耿殊是不是……就是被这种他所没有的“真实”所吸引?
这个认知让他心口一阵发闷,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有些不畅。他厌恶这种失控的感觉,厌恶这种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产生的、混乱不堪的情绪。
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移开了视线,不再去看纪伏云那张带着讨好笑容的脸。那笑容此刻在他眼里,变得格外刺眼。
“不用。”他冷淡地吐出两个字,算是回应了纪伏云之前关于添加小程序的提议。语气里的排斥,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
他捏紧了手中的水瓶,塑料瓶身发出细微的声响。然后,他不再有任何停留,转身,离开了这家窄小的便利店。
夜风迎面吹来,带着一贯的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郁。
他快步走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路灯将他孤独的影子拉长、缩短、再拉长。
他到底在干什么?
像个愚蠢的窥探者,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验证另一个追求者的存在?为了让自己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在那个叫耿殊的女孩心里,他可能甚至比不上一个需要她施以援手的、可怜的便利店店员?
这种认知带来的羞耻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停下脚步,仰起头,看着城市被霓虹灯光芒笼罩,看不到一颗星辰的夜空。
45. 陌路身影
竞赛结束那天,弥漫在这群学生们周围的紧张氛围终于散去,如同退潮般留下一片疲惫的宁静。这场持久战暂时落幕,无论结果如何,心中的巨石总算落地,每个人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松弛感。
武百灵揉了揉发青的眼圈,一手搭在耿殊的肩上,有气无力地哼哼:“我感觉我头有点晕,看东西都在转……”
“这就是头晕脑胀的感觉吗?”
耿殊刚拿回手机,按着开机键回她:“要不你晕我怀里吧。”
“那我先不晕了吧。”武百灵立刻站直,收回手,默默扶了扶自己的额头。
耿殊轻轻笑了一下,旋即把注意力放在手机上,未读消息和红点提示蜂拥而至,回宿舍的路上她的手指头就没歇过。等到推开宿舍门,于雯雯和张锦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
“哎,回来了。”张锦抽空朝她们搭话,“这集训总算是结束了,接下来的一年就全力备战高考啦!”
“后面不是还有复赛和国赛吗?”于雯雯一边小心地收纳着厚厚的笔记,一边轻声提醒。
“我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了解的,走竞赛这条路肯定是没戏了。”张锦耸了耸肩,继续叠衣服,语气豁达,“不过你肯定没问题!咱们每次讨论题目都是你先理清思路,雯雯啊,咱们四个里就属你最强了。”
于雯雯啊了一声,显得有些无措,下意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是还有百灵和耿殊吗?”
武百灵的小辫儿随着她摇头的动作晃了晃,坦率地说:“我也想进啊,但我上次十几名开外了,跟前面的大神们拼不过。”
耿殊则摊手,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我是随意型选手,七分由己,三分看天,不强求。”
于雯雯看着她们,眼神带着些茫然和不可置信,仿佛无法理解大家一起并肩作战走了这么久,最后竟可能只剩自己了。
相处这么些天,几人也了解于雯雯的性格,她的天赋是远超常人的,但总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不自信,习惯性将成功归于好运。
张锦笑道:“你看看你桌上那堆草稿纸,怎么不算一条通天道?”
于雯雯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下午两点集合准备返校,耿殊指尖滑动,处理着堆积的消息。当她拉到列表最前列时,这才发现收手机前发给纪伏云的那条消息误发给了单呈青,而单呈青大概是知道消息发错了,没有回。
她懊恼地撇了下眉毛,着手打字:
【耿殊】:不好意思啊,发错了,本来是发给一个朋友的。
她又看了眼今天的日期,星期五,于是补充道:
【耿殊】:我下午返校,有空谈谈吗?
这个点儿学校正在午休,耿殊没指望他立马回,换了件外套准备去找时书杰。
男寝她自然是进不去,时书杰又没有手机,所以她只好在外面守株待兔,但这样的下去实在被动,时书杰那个脑子保不齐把这件他认为无关紧要的事抛之脑后。
耿殊单脚踩在台阶上,抬头看了看五层高的宿舍楼。
男寝门口人来人来,几个男生勾肩搭背走过,孙昊亦在其中。他迈着步子掠过耿殊身侧,怪异地瞥了眼,停住。
“耿殊,你找我吗?”孙昊试探着问。实验中学来的男生不多,他自觉是和耿殊“最熟”的一个。
耿殊收回脚,站直身子,语气平静无波:“我找时书杰,认识吗?认识的话帮我叫他出来。”
孙昊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状若不经意问起:“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找他有没有事都跟你没事吧?”耿殊也笑,笑意却不达眼。
孙昊旁边的小胖说了句:“时书杰中午从不在宿舍午休,他这个点估计在长廊那呆着呢。”
得到了有用的消息,耿殊不打算多费口舌,干脆利落地转身朝长廊那边走。
小胖口中的长廊靠湖而建,绿藤爬满白柱,郁郁葱葱。午后阳光透过叶缝落下,闪烁着细碎粼粼的灿光。
耿殊一眼就看见了时书杰,他身上还是集训营的那套文化衫,整个人背光站立,书本放在宽敞的栏杆上,两指夹着笔,压在书的一角。
她慢步走近,对方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眼皮都没抬一下。
“有事吗?”时书杰开口,他没那么迟钝,能感受周边的人影,但他的推演过程已经走了一半,不想因为眼前的小事停滞。
他落下最后一个反括号,不急不慢地合上笔帽,轻轻地看向她,等待下文。
“你一直都这样吗?”耿殊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哪样?”时书杰眨了眨眼,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纯粹的疑惑。
哪样?大概是把学习视为一切,争分夺秒的样。如果耿殊初中那会儿多注意两眼,就能发现时书杰一直都没变过。
“学习认真的样。”耿殊将话题转了个弯,回到最初的目的上,“我们初中那会儿不熟吧。”
这个问题有点白痴,但时书杰反问了一个更白痴的问题:“现在很熟吗?”
耿殊被噎了一下。当然不熟。一个人靠年级榜记名,一个人靠别人提醒想起。
耿殊说:“那我怎么感觉以前经常见到你的样子?”
“在哪儿?自习室吗?我确实经常去那里。”时书杰扶了下眼镜,“严谨点来说,是每天都去。”
“不是。”耿殊微蹙眉心,努力回忆了一番,“校外,我好像经常在校外碰见你。”
“书店?我也经常去那里。”时书杰说。
耿殊摇头:“你去过电玩城之类的吗?”
时书杰也摇头:“我从不去那儿,很吵,不适合学习。”
谁说电玩城是学习的地方了……耿殊暗自腹诽,同时疑惑更甚,那她记忆中的是谁?为什么会想到时书杰?
“所以你是记错了人是吗?”时书杰开口,声音平缓。
“是吗?”她低声呢喃,连自己都无法确定。
时书杰说:“这是源记忆错误,你可能正确地记住了事件或信息本身,但却错误地记住了它的来源。”
“就好比,你记得别人向你推荐过《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这个事实,但你错误地将这个推荐的来源,从甲转移到了乙身上。”
他这一通分析,倒真有几分道理。耿殊重新审视起他,头发依旧炸乱,像刚经历过一场爆炸实验。他个高,小脸白净,皮肤是长期待在室内的白皙,但身板略显瘦削,是长年浸泡在学海里的理科生通病。
时书杰任由她打量,趁此间隙动手收拾起摊开的书本资料。
他侧身的那一刻,微风恰好拂过衬衫外套的衣角。耿殊想到什么似的,怔怔道:“时书杰,你转一下,背对我。”
时书杰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收拾好的东西抱在怀里,乖乖转身背对着她。
耿殊迅速翻出手机,从图库里找出了一张很久之前的照片,去年九月份的,是她站在路边,处理和谢原的纠葛时,拍下的。
她那会儿怎么说的来着?
“那个个子最高的,长得最清秀的,没穿校服的。”
耿殊默默移了移手机屏幕,无声地和面前的人比较,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看走眼的时候谁都有。
也是这时,手机顶部弹出新的消息:
【单呈青】:你要跟我谈什么?
……
初二下学期,教耿殊他们班语文的男老师突然查出了肺癌,经过年级组的商讨,安排了一名刚过实习期的女老师接班。
女老师叫曲静,二十出头的年纪,带着初出茅庐的生涩。她性子软,说话温声细语,根本管不住这群十四五岁躁动无比的少年人们。
她说不来重话,因此班级里的纪律总是松散无序,大家各自琢磨自己的事儿,没听课都算轻的,那些不听课又爱聊天的人才让曲静更感烦恼。
曲静只好将扩音器开到最大,企图用音量压过底下的喧闹。
但结果,往往是她的声音淹没在更鼎沸的嘈杂里。
耿殊在睡觉,光明正大地睡。她昨天去参加了市里的生物知识竞赛,几个小时下来头晕脑胀的,加之前段时间高强度的题库训练,这会儿都还没缓过来,困得要死。
但她睡得不安生,教室里太吵了。
曲静已经要自暴自弃了,站在台上讲了半个多小时,开麦的声音都压不过底下的这群的学生。
“吵你大爷啊。”耿殊实在受不了了,她的同桌——一个皮肤黝黑的男生,已经和前桌聊了快一整节课,嘻嘻哈哈毫不顾及,还时不时牵动桌椅,顺带着她这边地动山摇。
那黑哥们被她突然一骂骂懵了,嘴还张着,干巴巴合不拢。
“我给你递个麦去台上讲?”耿殊抬起头,斜睨着他,语气很是烦躁。
那黑皮同桌被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戾气和冰冷的语气慑住,张着嘴,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脸憋得有些发红。前桌也讪讪地转回身,假装认真看书。以耿殊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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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里的“威望”和她此刻明显不佳的心情,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触她霉头。
周围一小片区域终于获得了短暂的、尴尬的安静。曲静老师站在讲台上,远远投来一个感激又复杂的眼神,随即抓紧这难得的空隙,提高了音量继续讲解课文。
耿殊却没了睡意,心里的烦躁像一团乱麻,理不清,也压不下去。她瞥了一眼身旁噤若寒蝉的同桌,又望向窗外明媚得过分的阳光,只觉得一阵莫名的空虚和厌倦。
剩下最后五分钟,曲静在台上叮嘱了一番五一小长假的安全注意事项,平常是不会有人听的,但碍于耿殊刚才发的一通火,教室里没人再敢明目张胆地喧哗。
曲静刚讲完,下课铃也响了。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学生们蜂拥冲出教室,带着狂野的自由和压抑过头的疯癫。
耿殊没动,她一般不着急走。林优收拾好书包,过来打了声招呼:“我先走了。”
“嗯。”耿殊头还晕着,整个人都不大清醒,顿了两秒反应过来,“嗯?”
林优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烧了?”
“我昨天跟你说过来,我堂姐要结婚,我五一要去一趟爱尔兰。”
耿殊当然记得,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她点点头,目送林优的背影淹没在人群。
等到人散得差不多了,耿殊才背上书包离开。耿荣今晚要带着公司员工们团建,估计回来的晚。
穿过几条熟悉的街道,九中那标志性的,漆成橙色的校门映入眼帘。与耿殊他们学校放学后迅速冷清不同,九中门口依旧热闹,充斥着汗味、嬉闹声和篮球拍打地面的“砰砰”声。不少穿着运动服的学生还在操场或校门外的空地上进行着课余训练。
耿殊一眼就看到了方竞。他个子很高,穿着红色的球衣,正和几个队友围在一起说笑,手里随意地转着篮球,额发被汗水浸湿,浑身散发着蓬勃的、近乎灼人的朝气。他看到了耿殊,眼睛一亮,朝队友们挥了挥手,便小跑着过来。
“等很久了?”方竞跑到她面前,气息微喘,带着运动后的热意。他很自然地想伸手揽她的肩。
耿殊下意识地微微侧身避开,她今天心情不佳,语气自然而然带着不加掩饰的冷淡:“刚放学。你们训练结束了?”
“嗯,刚解散。”方竞似乎没察觉她细微的回避,或者说并不在意,依旧笑嘻嘻的,“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了?想我了?”
耿殊没接他的话茬,只是看着远处那些还在奔跑跳跃的身影,心里那点因为课堂吵闹而起的郁气,在此刻喧嚣的体育氛围对比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渺小。
“没什么,就是过来看看。”她语气平淡。
方竞习惯了她的性子,也不追问,开始兴致勃勃地跟她讲今天训练时某个精彩的扣篮,讲教练的新战术,讲下周要去别的学校打友谊赛。他的世界简单、直接、充满力量和汗水,与耿殊所处的、充斥着公式、排名和微妙人际关系的世界截然不同。
耿殊听着,偶尔应一声,目光却有些飘忽。她其实并不太能理解那种对一项运动如此狂热的热爱,就像方竞可能也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会为了一个竞赛名额熬夜刷题。
就在方竞手舞足蹈地描述一个过人动作时,耿殊的目光无意间掠过街对面。
对面的人行道上,一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穿着蓝色校服的男生。丽都所有初中学校的校服都是统一的天蓝色,不看校徽根本分不出是哪所学校的学生。那男生身形清瘦,背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书包,安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人。夕阳的金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与周遭喧嚣隔绝的宁静。
他微微侧着头,目光似乎正落在她和方竞这个方向。
距离有点远,耿殊看不清他的具体样貌,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白皙的侧脸轮廓,和一种过于沉静的气质。那种沉静,与九中门口热火朝天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甚至与她身边方竞的活力四射也格格不入。
方竞注意到了她的走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个树下的男生。他撇了撇嘴,语气带着点属于体育生的,不自觉的优越感:“啧,这种书呆子,一个个都跟闷葫芦似的。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
耿殊收回目光,没接话。
她当时并不知道那个男生是谁,也很快将这个小插曲抛诸脑后。毕竟,那只是无数个平凡放学午后,一个无关紧要的陌路身影。
46. 遥遥无期
学习压力大的那段时间,耿殊陷入了持续的失眠,晚上睡不着,白天叫不醒,整个人恹恹的,连带着精气神都差了许多。
彼时林优正在准备钢琴英皇七级的考试。耿殊便窝在她家的柔软宽敞的沙发上,怀里蜷缩着惬意打呼的林美美——那时的林美美还没有像秤砣一样重,她一手撸猫,一手无聊地翻阅着手机消息。
琴房内传来富有层次的琴声,是林优练习过很多次的《喧嚣的海湾》。
曲毕,耿殊放下手机鼓掌,连她怀里的林美美也仰着毛茸茸的脑袋喵呜了一声,像是在附和。
林优从琴房出来,坐到她旁边,耿殊怀里的林美美歪头拱了一下她的掌心,随即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轻松一跃,稳稳落尽林优的怀里,把自己盘成一个毛团,小尾巴优雅地晃动着。
“哎哟,还挺认主的。”耿殊失笑,指尖点了点林美美的脑袋。
林美美用尾巴扫了扫她的手背作为回应,窝在主人的怀里继续惬意地打着呼。
林优修长的手指慢慢滑过猫咪的脊背,有一搭没一搭顺着毛,目光却落到耿殊略显疲惫的脸上:“你最近状态不太好?是因为联考的事儿?”
这次九省联考的规模史无前例,学校严正以待,学生们也不松懈。
耿殊双手抄进外套口袋,后仰靠着沙发,声音有些闷:“有点。”
这个有点说得含糊,但林优很了解她,她口中的有点差不多是别人紧绷的边缘,耿殊这段时间是绷着的,就像她亲口所说,压力大。而这份压力学习占了一笔,至于另一笔,林优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她没把话题加深,转而问起:“最近没怎么看见方竞,分了?”
“没。”耿殊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最近心情一般,不太想和他出去。”
别人心情不好或许会向恋人寻求安慰,但耿殊不一样。她情绪不佳时,倾向于自我消化,甚至有些排斥外界的打扰,包括来自男友的关心。
方竞显然察觉到了她的疏离,前段时间变着法子约她。有时是去海边吹风,听着浪潮声在沙滩上漫步;有时是去他们常去的电玩城,试图用喧嚣和游戏唤醒她的活力。耿殊玩这些很在行,攒了上千张小彩票,还特意办了张会员卡储存积分。
但耿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以前觉得有意思的事儿现在都变得索然无味,甚至和方竞的约会都像例行公事一样,纯凑。
她细想自己这样的原因,想来想去,觉得原因不在自己身上。
林优听完只是浅浅一笑,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维护:“烦的话就断了吧,以后会有更好的。”
隔天周日,方竞又约了她,耿殊这次没找理由搪塞。
依旧是在那家熟悉的电玩城。娃娃机的玩偶换了新款,貌似是和最近大热动画IP的联动,方竞觉得她会喜欢,游戏币接一个地投,势必要给她抓出那只红黄相间的小虫子。
游戏机这机器就是保底机制,方竞前后抓了十来次,每次机械爪都肌无力,虚虚扣住玩偶一半,连地儿都离不了。
耿殊在一旁看了许久,忍不住自己动手。
方竞把位置让给她,还不忘提前给她找台阶:“要是一直抓不出来我们就直接买。”
然而他话说得有点早,耿殊一次就抓起来了,方竞嘴巴微张着,看着她操控机械爪将小虫子轻松地甩进出口。
耿殊看向他,问:“你要吗?”
他反应慢了几拍,耿殊已经投币准备抓第二次了,结果也是一样,这机器跟讨好她似的。
方竞尴尬地接过,笑了笑:“看来今天幸运女神站在你这边啊。”
耿殊捏着手里的玩偶,不可置否。
因为接下来她无论玩什么游戏都没失手,小彩票不要钱地往外出,不多时就积累了厚厚的一大沓。方竞几次想找机会表现自己,想为她赢点什么。见他那么热情,耿殊适时收手,站到一旁看他发挥。
“你要哪个?”方竞难得赢了一回,邀功似的指向面前一排的玩偶公仔,“粉色的那个吧,你们女孩都喜欢。”
因为常来,耿殊家里类似的玩偶已经堆积如山。她早过了需要玩偶陪伴入睡的年纪,那些小东西通常放几天就会被清理出来,打包捐掉。
耿殊扫了眼方竞手指的方向,淡笑:“粉色又不是性别。”
“那个吧。”耿殊抬抬下巴,“绿色的恐龙。”
方竞神经大条,胜利的喜悦占据上风,并未察觉耿殊话语里那点微妙的疏离和纠正。也正是在这些不经意的瞬间,两人之间的鸿沟,在悄无声息地扩大。
两人又玩了会儿投篮机,中途方竞出去上了趟厕所,耿殊抽空去前台录小彩票。
她经常来,和前台已经混熟了,但今天这人面生,还戴着白色口罩。
“王哥呢?”耿殊问了一嘴,“换班了?还是辞职了?”
单呈青闻言,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小幅度点了下头。
耿殊没多想,将一沓票摆上前台,递上会员卡。
“麻烦帮我录一下。”
单呈青迟疑了片刻,他既不是工作人员也不会操控录票,只是原本在这儿的“王哥”烟瘾犯了,躲去厕所抽烟,而他单纯地想看看这里的奖品,就被误认成了工作人员。
他知道耿殊常来这儿,但没想过,在今天,在这里,碰上想见的人。
怕她起疑,单呈青还是装模作样操控了一番,耿殊没怎么注意,目光放在门口,心不在焉地等着方竞回来。
单呈青随便按了两下电脑,虽然是做做样子,但还真被他按出了个名堂,他看清了会员卡里的积分:3660。
“您卡里的积分有三千六百六十。”他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透过口罩传出的声线显得有些闷,却依旧能听出年轻的清冽,“需要兑换什么奖品吗?”
直到他开口,耿殊才将目光正式投向他。对方口罩上方露出的那双眼睛,形状很好看,像盛着清冷月光的琥珀,清凉中透着几分浅色,此刻却因为紧张而微微闪烁。
声音也好听,不黏腻,不嘶哑,是独属于十几岁男生应有的清朗。
耿殊扯了下嘴角,带着点漫不经心地慵懒:“存着吧,没什么想要的。”
她现在什么都有,无论添什么都是画蛇添足。
单呈青垂下了眼皮,过分理解了这句话。
等方竞回来,耿殊没有多留,拿着卡便离开了。
游戏厅没了女生的身影,单呈青的心又跌回落寞,他看向台面上那叠她刚刚送来的,还带着些许体温的小彩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搭在了上面。
后来单呈青花钱顶了这份工作,但不是彻底的取代,他只在特定的时候来,放学后,小长假,寒暑。
耿殊之后也常来,那时他已经学会了录票,工作熟练度提升不少。耿殊偶尔会和他搭讪两句,无关痛痒的闲聊,比如“今天人好像不多”,或者“新到的玩偶挺可爱”,却足以让他为此暗自开心一整天。
临近期末周那段时间,耿殊没再来过。
单呈青还是守在店里,边复习边等人。
直到期末考结束,暑假正式到来,他心心念念的身影才终于又活跃在了游戏厅。
耿殊这次来时,身边没有了那个男生,取而代之是一个长发女生,挽着她的手,两人之间很是亲密,有说有笑。
她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之前笼罩在眉宇间的那层阴郁和倦怠一扫而空,整个人重新焕发生机和活力。她也更喜欢找单呈青搭话了。
“每天都来,玩不腻啊?”林优看着她熟练地操控赛车游戏的方向盘,打趣道。
“没有每天来啊。”屏幕上跳出游戏结束的字样,耿殊从模拟驾驶座上下来,一手搭在她肩上,“况且,也挺好看的。”
她说这话时,眼神有意无意地瞥向前台的位置,林优捕捉到了这个小动作,朝那边看了一眼,心领神会。
“戴个口罩能看出什么?”林优故意逗她。
耿殊指了指自己,笑得有些狡黠:“耿殊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林优笑她没个正形。耿殊也不在意,拿着新赢得的一把小彩票,脚步轻快地再次走向前台。
单呈青的练习册摊开一个多小时了,一个字也没落下,他工作的时候向来心不在焉,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瞧那人。
“小同学,录票。”耿殊语气欢快,侧身靠在前台,姿态放松。
单呈青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对方含笑的眼眸里。那目光像是带着温度,烫得他心跳漏了一拍,慌忙垂下眼睫,低头假装整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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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小彩票。他刻意放慢了手上的每一个动作,理平一张彩票的折角,慢吞吞地扫描条形码。
只想让这短暂的相处时光,流逝得再慢一些。空气中弥漫着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清甜而不腻,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耿殊也不催促,顺手从旁边的货架上拿了盒薄荷糖,拆开包装含了一颗在嘴里。清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
“我看你在这儿干快两个月了?”她状似随意地开启话题,“很缺钱吗?”
单呈青的心跳得更慌了,握着彩票的手指微微收紧,低声回答:“还好。”
对话戛然而止。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带着打量和探究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让他既紧张又隐秘地欢喜。
“你好了吗?我有点饿了。”见她在前台待的有点久,林优忍不住上前,胳膊碰了碰她。
又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但林优不是耿殊,她对不熟的人都带着平淡的审视,表情漠然。
单呈青按下确认键,把会员卡还给耿殊。
“有喜欢的吗?”耿殊接过卡,转头问林优,“我这卡里的积分多得发愁,正找不到地方花呢。”
林优看了眼后面琳琅满目的商品,摇了摇头。
两人走了。
单呈青目送着那道背影消失在门口,空气中仿佛还萦绕着那抹淡淡的茉莉香。他缓缓合上那本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的练习册,有些脱力地跌坐回身后的靠椅里。
晚上十点下班。九点十分时,单呈青就收拾起了东西,耿殊一般只来一次,从来没有在一天来过两次的先例。然而今天,是个破天荒的例外。
“诶,你要下班了吗?”少女的声音带着笑意,她看向他,有点遗憾。
“没。”单呈青把包扔到身后的椅子上,站直,“你还要玩吗?我十一点才下班。”
“这么晚?”耿殊惊讶。
“不晚。”口罩下的唇角弯了弯。
等多久都不算晚。
“那你能提前下班吗?”耿殊说,“工资我补给你。”
单呈青一时愣怔,连为什么都忘记问了,下巴先行点了点:“好。”
而耿殊专门找他,是因为她们的狼人杀游戏缺人。
KTV包厢内没有开那些晃眼炫目的灯光,只留着几盏暖黄的壁灯。一行人全是女生,穿着简单的休闲服,围坐在一起。大屏幕里播放着当下流行歌星的MV,音量调得很低,充当着背景音乐。
单呈青就这么有些拘谨地加入了她们,玩了四局狼人杀。
他当了一次神职,一次狼,两次平民。整个过程他都有些心不在焉,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身边那个漫不经心摸着牌的耿殊身上。
游戏结束后,女生们的兴致依旧很高,争抢着麦克风开始唱歌。
为了烘托气氛,有人终于打开了霓虹灯球。七彩的光斑在房间里旋转跳跃,年轻的身影们跟着节奏晃动,你一句我一句,虽然唱得参差不齐,却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密封的空间难免有些闷热,单呈青这会儿终于摘下了口罩,坐在耿殊旁边的沙发角落。
耿殊没有加入唱歌的队伍,她只是安静地靠在沙发里,做一个合格的听众,目光偶尔掠过屏幕上的歌词。
“会唱歌吗?”她忽然转过头,声音不大,却是明确地对着他说的。
但包厢这会儿吵闹,单呈青没听清,眼神里满是疑惑。
耿殊淡笑,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凑过来点。
“我说——”她凑到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毫无阻隔地拂过他的耳廓,带着淡淡的茉莉香和一丝薄荷的清凉,那瞬间的触感如同微弱的电流,让他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侧的衣角,唇线也微微绷紧。
“会唱歌吗?《月牙湾》会吗?”
这一次,他听清了每一个字。
女生的气息很快撤离,可他的耳朵却还烫着,摇了摇头,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不会。”
但紧接着,他像是怕错过什么,又飞快地低声补充了一句:“但我可以学。”
耿殊笑着:“好啊,学会下次唱给我听。”
后来,他真的花了一整个晚上,反复听着那首歌,直到每一个音符和歌词都烂熟于心。
只是下次遥遥无期。
47. 重回正轨
大巴驶回学校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半,这个点学校已经放学了,除了打扫卫生的同学,校园里的学生寥寥无几。
耿殊下了车,收到林优的消息,发了一串菜单名,是今晚的晚餐。她编辑消息回复好,又看到耿荣的消息问她回学校了还是到家了。
【耿殊】:在学校,有点事。
【耿荣】:行。我马上下班了,校门口等你。
耿殊应下,顺着楼梯爬了四层,终于回了教室。
门还开着,她进去时恰好和两个刚值完日的同学擦肩而过,教室里就只剩下了单呈青一个人。
他依旧在位置上安静地做着题,这种情况下他一般不会对外界有多大反应,只是耿殊还没坐下,单呈青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扭头看过来。
耿殊迎着他的目光坐下,转眼看见自己桌上叠着整齐的一沓试卷,拢共四十来张左右,她随手翻了翻,问道:“月考了吗?”
“嗯。”单呈青合上笔帽,他面前的正好是这次月考的各科答题卡。
耿殊默了默,出声:“你……”
后面的话她还没想好怎么说,和时书杰聊过后,她更倾向于是自己看错了人,毕竟两人的身形相似。但还有一点想不通,那时她和时书杰一个学校,单呈青是绝对不在的,那她从哪儿见到的他?
在记人这方面,她的脑子真是一塌糊涂。
“你这次考得怎么样?”她接上未完的话。
“还好。”单呈青说。
“那我们,”耿殊拉长语调,带着几分试探,“以前见过吗?”
“你觉得呢?”单呈青反问。
聊天最忌讳问题回旋镖,她要是肯定就不会找他聊了。
“我觉得……”耿殊顿了顿,“我们是上天天赐的缘分你信吗?”
单呈青眨着眼看她,没有动作,显然这个答案答非所问,他也似早有预料一般,语气放缓:“我妈妈和你妈妈认识。”
“嗯,这个我知道。”
“我去过你家两次。”
“哦,这个……不知道。”
“初中那会儿,你喜欢去达商的游戏厅。最喜欢玩的是捕鱼狂人,可以在投篮机前连续投中九个球,经常点果茶,玩得没意思了就会躺在店里的沙发上看别人玩。”
耿殊感觉浑身电流爬过,指尖无意识蜷缩。
单呈青对她的过往悉数了解,包括但不限于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和谁在一起又和谁分开。
耿殊原本对这些事儿没什么实感,因为无所谓,不在乎,所以风轻云淡,挥挥衣角就能轻松揭过。
但单呈青没有数落的意思,他不过是在陈述一段真实的事实,只是后面这句话,才隐隐露出几分难受的意味。
“国交的入学测你去了,为什么最后没来报道?”
与丽都的公立高中不同,丽都国际交流学院的录取要求之一则是学生需在正式入学前进行一次不亚于中考的考试,如果分数不合格,那么不予录取。但耿殊不会不合格,她是主动放弃的。
耿殊哑声。入学测是她和林优一起去的,至于为什么后来没去报道,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不想。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理由和借口,没有那些身不由己和权衡利弊,有的仅仅是她的主观想法:不想。
见她没说话,单呈青心口闷得发疼,叹声道:“喜欢我这三个字我听你讲了无数次,我当真了,你呢?耿殊,你当真了吗?”
“耿殊,你的真心太假了。”
耿殊从小到大没听过什么重话,向来都是别人朝她竖中指她朝别人一剪刀,大概是环境所然,她这辈子最受不了别人在她面前赖赖叭叭说她这儿那儿的。尤其是感情上,爱的死去回来就是个笑话,他们认识多久?既没自己爹妈长,又没自己发小久的,凭什么他要在自己面前表现得一副委屈受尽、深情款款的模样?
要说这辈子谁最爱她,她最爱谁,除了耿荣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我去不去国交跟你有关系吗?我说喜欢你还不够吗?非得闹得惊天动地人尽皆知才叫喜欢是吗?你在不满意什么?”耿殊直接站起来了,“跟你谈个恋爱还得掏心掏肺把那玩意儿挖出来才叫真吗?”
这一通话下来,两人都很难受。耿殊抓了把头发,不耐地皱起眉头:“你要跟我谈真心就是竹篮打水。”
这是很现实问题。耿殊是这段关系唯一且不可控的变数,在曾经无数个可以答应的瞬间,单呈青都能遵从本心,但无论怎样的结果,结局永远不会变。
单呈青眼眶开始发酸,他手肘抵在桌角,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周围的空气仿佛正在极速抽干,呼吸之间全是刺骨的寒意。
耿殊好心情全无,将桌上的几十张试卷对折放进书包,抬脚就走。
单呈青慌忙地想抓住她,落了个空,半抬的手僵硬地悬在空中,他喉咙发紧,声音也干涩:“《月牙湾》我会唱了。”
耿殊已经不听他废话了。随着后门“砰——”一声关上,教室内的光线暗了几分,他的影子被拉长,落寞地斜在座位一角。
耿殊这会儿正气在头上,迈的步子都带着低压氛围,她在校门口找了自己家的车,拉开门上车,耿荣手里抱着平板,计划着下次公司团建的目的地。
“怎么?”听她关车门的声音都一股怨气,耿荣侧目,好奇地问道。
“没。”耿殊把书包塞到后排座位,头抵着车窗,“我们回家吧。”
焉了吧唧的。耿殊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说。
车子匀速行驶在大道上,碰巧遇见高峰时期,连赌带挪,硬是把二十分钟的车程磨到了两倍的时间。
耿殊盯着外面卖肠粉的摊子,忽然开口:“妈,我要是变成蟑螂你还会养我吗?”
耿荣不明白话题怎么变得这么跳脱,但她真情实意地思考了一番,说:“一定变成这么个东西吗?”
耿殊扭头看她。
“首先声明,我没有歧视任何生物的意思。”耿荣放下平板,“其次,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永远养你一辈子。”
“要是我以后想去卖淀粉肠呢?”耿殊又问。
要是她没有成为一个厉害又伟大的人呢?
耿荣愣了几秒,旋即后仰靠着背垫笑得花枝乱颤,这不是取笑,是这番相似的话让她想起了从前,感叹:“历史真是一个轮回啊。”
她笑够了,单手搭上耿殊的肩,说:“二十六年前,我问过你外婆这个问题,那时我也十七,不过问的是‘妈,我以后能去卖煲仔饭吗?’”
“那会儿没那么多烦恼,人生大事之一就是吃,恰巧校门口有个阿姨卖的煲仔饭特别香,每次去她家吃上一口,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生活太美好了。”
“那外婆怎么说?”耿殊好奇地追问。
耿荣忍不住翘了翘眉:“你外婆就说了一个字——干。”
耿殊的脑海里瞬间脑补出那个将近八十岁,牙口尚好,身子骨硬朗的老太太说这个字的表情,必然是眉飞色舞的,出口绝不后悔。
耿荣说:“你外婆当年白手起家,别人不敢去,她去了,别人不敢干,她去干。她文化程度低,很多时候没办法凭借知识的敏锐度去抓住先机,她心里就一个字,干。”
耿荣见证了她大半辈子的风光,在她的记忆中,耿权就是这么一个无所不能的人。而在这个幼稚平凡的愿望之后,耿荣听到过她和朋友的闲聊,她们在饭桌上谈论起这件事,耿权说:“她不过是在走我从前的路而已。”
虽然耿荣最后没去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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煲仔饭,女继母业接手了公司,但她开发了新的产品线,在商业大厦下落下了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时至今日,她从没后悔人生中的任何一个决定。
耿殊轻轻笑了,胸口一阵暖流涌动。
“我会让你失望吗?”
耿荣觉得她今天这一出非常不对劲,她还是喜欢自家孩子那副仰着脸看世界的睥睨姿态。
“你迟到的青春期终于来了?怎么今天这么多愁善感,都开始和老妈讨论这种泪汪汪的话题了?”她笑得戏谑,伸手捏了捏耿殊的右脸颊。
耿殊抿着唇,不可置否。竞赛营带给了很多体悟,而其中种种,她都期待从耿荣身上找到答案。
“哎呀。”耿荣长长叹了声,忽而感觉时间过的太快,当初那个尚在襁褓的小婴儿,晃眼间俨然成了少年。耿荣还是喜欢捏她的脸,仿佛刻舟求剑般,依稀从上面辨识出那个小小的小孩。
她自诩不是个煽情的人,毕竟女儿眼里有钻石啊。所以耿荣拍了下她的肩,说:“我不是为了让你变得伟大才生下你的。”
“说起来你可能觉得老妈很自恋,但我那会儿年少轻狂,总觉得自己这么好的基因不传承下去可惜了,女人嘛,传宗接代。”
车子在不知不觉间到了目的地,耿荣最后的笑意味深长。下车后,她伸手理了理耿殊的衣领,取下食指的鸽子血钻戒戴在她手上。
五克拉的红钻比指节还宽,耿荣最近迷恋上了这些亮晶晶的玩意儿,每天不重样地戴。
耿殊不明白她的用意,耿荣一副“你还是太年轻了”的模样,甩了个眼神就朝门口走,留给她自行体悟。
体悟嘛——耿殊举着手欣赏了一会儿,这钻真他爸的大啊。
在林优家用过晚餐,耿荣和林母约了□□,耿殊今晚留下过夜,先一步洗了澡。
林优新换了一个投影仪,刚好晚上能试试。
耿殊闲着无事,看了看书架。
除开一些时尚杂志和缝纫书籍,有一排统一白色书壳的书引起了她的注意。书脊处是紫色的阿拉伯数字,从“01”一直到“17”。这种外壳的书耿殊家里也有同款,在耿荣办公的书房里,她一直没有机会翻过。
“看什么呢?”房间门虚掩,林优端着两杯温水进来。
“随便看看。”耿殊不再纠结,转而走过去坐到床沿。
“今晚看什么?”林优问。
“《末路狂花》吧。”耿殊说。
林优点头,转身打开投影仪。耿殊躺上床,脑子里兀得想起下午那通双方都不太愉快的对话,心情暗了几分,她把糟糕的情绪在嘴里嚼了好几遍,才出声:“我在竞赛营碰见了时书杰,下午回学校找了单呈青。”
“嗯?”林优调好了投影仪,坐到她身旁,“你们聊了什么吗?”
“挺不愉快的。”耿殊没有说具体内容,食指指腹在太阳穴处点了点,“我也想不通我为什么会觉得时书杰是单呈青?”
林优脱鞋躺到她身侧,投影仪的屏幕上弹出了电影海报,但这会儿两人都无心电影。
“应该是我的问题。”林优说,“初二那会儿,校门口,你问我公交站牌那儿的那个男生是谁,我说是时书杰。”
她并非有意,那个时候单呈青的身形确实和时书杰很像,他们这儿的校服又是统一配色。即便是单呈青后面露了侧脸,林优也没有纠正这个错误,无论是时书杰还是单呈青,对当时的耿殊来说,都不重要。
“九中和附中隔了百八十条街,他为什么会在我们学校门口?”耿殊不解。
林优摇头,这个问题只有单呈青本人才知道了。
耿殊头疼:“总之最近一段时间我不想理他。”
林优默默按下了开始键,电影开场。
48. 那你看我
耿殊说一不二,说不理单呈青绝不鸟他半分,通讯软件屏蔽,上课就是憋死也不吭声,这样的距离反而让她轻松许多。
彼时距离期末考仅剩两周,本学期的全部课程都已完毕,耿殊落了一个多月的内容,这段时间不是跑办公室就是泡自习室,也单方面隔断了和单呈青坐在同一水平线的接触。
七月中期末考,到时候学校会放十二天的假,紧接着是他们这批准高三生提前开学补课。期末考完竞赛结果也会出来,从前耿殊是抱着随遇而安的想法,现在不一样了,她特想挤进省五提前毕业,要么进复赛也行,总之能名正言顺地远离单呈青。
写完最后一张数学模拟卷,耿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腰背,墙上的时钟指已然向了六点半,已经放学二十分钟了。
收拾好笔袋和复习资料,耿殊从自习室离开。她这段时间经常留校补课或是做题,就让林优别等她。回到班级,教室里只留了两个打扫卫生的学生,耿殊回座收拾书包,余光瞥到旁边人的那个空位上,书包还安然地挂着。
耿殊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加快。
然而,老天奶总要搞事情。
她书包拉链拉了一半,那个人影似乎有预谋一般,从后门进来。
七月的天气燥热难耐,黑白相间的夏季短袖校服穿在他身上,衬得肤色愈发白皙,简单的款式也透出几分清隽的气质。单呈青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英语周报,不偏不倚地堵在了她身后的过道上,像个沉默的拦路门神。
耿殊猛地闭上眼,睁开,朝右迈步,径直来到讲台。付莹还在费力地打扫黑板,几截断掉的粉笔头顽固地卡在黑板槽的缝隙里,她正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抠弄。耿殊二话不说,直接接过她手里的湿抹布,语气干脆:“我来吧。”
“啊?”付莹短促地惊讶了一声,不想麻烦她,但耿殊擦得很起劲儿,颇有一种给黑板褪下一层皮的架势。
付莹见状单脚跳了几步,给她挪位置。
“你脚怎么了?”耿殊注意到她右脚缠着纱布,肿状明显。
付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前两天中午放学的时候跑太快,在楼梯口扭到了。”
她当时就感觉到了不对,疼痛感来得很猛烈,偏偏那会儿正值饭点高峰,楼梯间的人潮涌般向下奔,付莹被挤到角落,右脚没了力气。
两人就这么在讲台上聊了起来,单呈青在台下看着,没有要走的意思。
帮付莹擦完黑板,另一个去倒垃圾的男同学也回来了。耿殊当即拿上书包准备和付莹一起走,不料单呈青拽住了她。
他不敢用力,指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耿殊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一抽手,手腕便轻易地挣脱了出来。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接触只是不经意的触碰,扶着付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教室门在身后合上,将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彻底隔绝。
耿殊扶着付莹走了一段,到楼梯处,她把书包背到胸前,微微下蹲,说:“我背你吧。”
付莹慌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扶着栏杆慢慢跳下去可以的!”
“一跳一跳可累了,走到校门口还有一会儿呢。”耿殊双手搭在膝盖上,回头看她,“来吧。”
付莹面露纠结,温声道:“我有点重……”
“刚好我也有点强壮。”她冲付莹笑了笑,“走吧。”
付莹这才小心翼翼搭上她的肩膀,耿殊背起来并不吃力。付莹本就话不多,一路上都是耿殊找她聊天,内容不外乎学习进度和校园轶事。渐渐的,变成付莹是话多的一方了,等她回神,才发现耿殊背着她走了一路,直至校门口。
“你怎么不在一楼那儿把我放下来?”付莹挣扎了一下,慢慢从她背上下来,自责又心疼,“已经走了……这么远了”
耿殊毫不在意,朝她挥手:“走了。”
今晚纪伏云请她吃饭,耿殊到一中门口等人。
纪伏云还没出来,说是要给老师搬什么东西,只好让她多等一会儿了。耿殊闲着也是闲着,去校门旁的文具店逛了一圈。
最近中小学生间流行起来了一种卡牌,巴掌大小,两块钱的干脆面里的赠品,上面貌似是奥特曼之类的英雄角色,还有星级大小。
所以文具店挤满了一群半大的小男生,企图通用捏面的方式摸卡。
耿殊对这种小孩玩意儿没什么兴趣,径直走到笔具区,挑了一盒常用的按动笔笔芯,然后默默地排在了那群小男生后面等待结账。
前面那几个小男孩一结完账,就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伴随着“咔嚓咔嚓”的碎裂声,他们急切地翻找着里面的卡牌。突然,一阵夸张的惊呼响起,其中一个个子最矮的小男生高高举起手臂,手里捏着一张金光闪闪、看起来格外华丽的卡片,脸上洋溢着无比自豪的神情,享受着周围同伴们羡慕又愱度的目光。
耿殊靠在文具店门口的休息椅上,看着他们像传递圣物一样,轮流抚摸着那张“五星神卡”,那个矮个子男生得意地翘着下巴,仿佛赢得了全世界。
卡是得到了,那干脆面怎么处理呢?
就在耿殊看了会儿手机的功夫,那群男生围成了一团。
“你帮我写作业我就给你。”
“反正你之前也捡别人的东西吃,不吃白不吃啊。”
“就是啊。”
他们七嘴八舌说着什么,耿殊一时还没弄明白,就听见人群中央传来一个熟悉又害怕的声音:“不用了……”
啧!给脸不要脸是不是?送你都不要,傻了吧你!”那矮个子男生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恼羞成怒地伸出手,想要去推搡说话的人。
“纪伏梨。”耿殊站起来,朝他们走去。
那群男生闻声回头,看到一个比他们高出一大截、面色冷淡的高中生姐姐,气势顿时矮了半截,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缝隙。圈子散开,耿殊看到了被围在中间的纪伏梨,她低着头,手紧紧勾着书包肩带,在耿殊出声后,她也随人群抬起头,慢吞吞喊了声:“殊殊姐……”
“干什么呢?”耿殊审视着这群男生,个个瘦皮吧啦,其中最高的男生也刚刚和耿殊比肩而已。
初中生跟小学生似的。
那几个男生被她冷冽的眼神看得发怵,互相使了个眼色,成精一样蹬脚跑了,一哄而散。那矮个子似乎还不服气,扭头瞪了耿殊一眼,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你谁啊?多管闲事……”话没说完,就被同伴硬拉着跑远了。
简直是教育界的食人花,耿殊慊弃地看着,问:“你同学?”
纪伏梨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经常这样?”
“也没有。”纪伏梨低下头,下意识否认。
看着她这幅样子,耿殊叹了声。她知道纪伏梨不愿意惹麻烦,性格又内向,要真被欺负也一定会跟别人说的。她不再追问,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在等你哥吧?”
“嗯。”提起哥哥,纪伏梨的脸上才重新有了一点光彩,用力点点头,“哥哥说今天去吃烤肉,和殊殊姐一起。”
耿殊烦躁的心情缓和不少。许是怕她再次问起刚才的事,纪伏梨主动说起近况,说随身听有多好用,说最近的数学提升了不少,她雀跃地分享着,说着说着,她声音渐小,目光望向耿殊身后。
纪伏云正朝这边一路小跑。
纪伏梨忽然用力握了一下耿殊的手,抬起小脸,用那双带着恳求的大眼睛冲她用力地摇了摇头。
耿殊明白她的意思,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
“抱歉,等久了吧?”纪伏云跑到她们面前,微微喘着气,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但眼底的喜悦却藏不住,“老师临时有点事。走吧,我已经订好位置了。”
三人来到纪伏云提前订好的烤肉店。这家店装修朴实,烟火气十足,价格也亲民,显然是纪伏云精心挑选过的。
“这里的五花肉和调味牛排是招牌。”纪伏云熟练地拿着菜单介绍,眼神明亮,“我兼职的时候听常客说的,应该不错。”
耿殊看着他把烤盘上的肉片翻得滋滋作响,动作麻利。纪伏梨乖巧地坐在哥哥身边,小口喝着大麦茶,眼睛却一直跟着烤盘上的肉转。
“伏梨,尝尝这个。”耿殊夹了块烤得恰到好处的牛小排放到她盘子里,“小心烫。”
纪伏梨小声说了句“谢谢殊殊姐”,然后小心翼翼地吹着气。
纪伏云看着这一幕,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笑意。他举起手中的杯子,里面装着店家赠送的酸梅汤:“耿殊,一直想正式谢谢你。谢谢你帮伏梨补习,还有很多事。”
他的声音很真诚,在嘈杂的烤肉店里显得格外清晰。
耿殊也举起杯子,和他轻轻碰了一下,笑容爽朗:“别这么客气,伏梨很乖,我也很喜欢她。”
三人边吃边聊,气氛轻松愉快。纪伏云说起他最近的兼职趣事,耿殊分享着集训营里的见闻,连一向安静的纪伏梨也偶尔插几句话,描述班级里发生的趣事。
就在烤肉快要吃完时,纪伏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变,对两人说了声“抱歉”,便起身走到店外接电话。
透过玻璃窗,耿殊能看到纪伏云的背影。起初他还在耐心地听着,但很快,他的脊背明显绷直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似乎在争辩着什么。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焦躁的姿态与刚才的温和判若两人。
纪伏梨也注意到了哥哥的异常,她放下筷子,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眼神里满是担忧。
几分钟后,纪伏云回来了。他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显得十分勉强,眼底的阴霾挥之不去。
“怎么了?”耿殊直接问道。
纪伏云沉默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捏着桌布边缘,声音有些干涩:“没什么,就是……兼职那边有点事。”
耿殊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手指,知道绝不只是“有点事”那么简单。但她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需要帮忙的话,随时说。”
纪伏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但那份沉重显然已经压在了他的肩头,之前轻松的气氛荡然无存。
这顿饭在略显沉闷的气氛中结束了。走出烤肉店,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晚风吹散了烤肉的油烟味,却吹不散纪伏云眉间的愁云。
“哥……”纪伏梨轻轻拉住哥哥的衣角,小声唤道。
纪伏云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没事,哥能处理。走吧,先送殊殊姐去打车。”
就在他们走向路边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哟,这不是纪伏云吗?日子过得挺滋润啊,还有钱带妹妹下馆子?”
耿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花哨、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正叉着腰站在路边,脸上带着讥诮的笑容。
纪伏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下意识地将妹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那女人踩着高跟鞋“哒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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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走过来,视线在耿殊身上扫了一圈,语气更加阴阳怪气:“我说怎么最近骨头硬了,敢跟我们叫板了,原来是攀上高枝了?这是哪家的大小姐啊?”
耿殊皱起了眉。她能感觉到纪伏云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和屈辱。
“伯母,请您放尊重一点。”纪伏云的声音压抑着怒火,“这位是我的同学。我的事,跟她没关系。”
“同学?”被称作伯母的女人嗤笑一声,“同学能让你有钱在这儿大吃大喝?伏云啊,你年纪小,可别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染上虚荣的气儿。家里开销紧,你弟弟要补课,你伯伯生意上也要周转。”
“这年头赚钱可不容易,等你进了社会就知道了。”
纪伏云攥紧了拳头,勉强维持着得体的表情:“伯母,我已经把大部分兼职的钱都交给家里了。伏梨的学费、生活费都是我自己在挣。而且,这是我自己攒的钱请朋友吃饭,有什么问题?”
“你自己攒的钱?”大伯母笑出声来,似乎在笑他的天真。她的笑从嘲讽变得意味深长,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到耿殊身上,想到了什么似的。
“小姑娘长得倒是标致,就是看人的眼光着实不怎么样。”
“伯母。”纪伏云语气冷了几分,打断她的谈话。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低着头冲耿殊道歉,随后叫上纪伏梨,走到大伯母身旁,说:“我们回去吧。”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大伯母本意是想挖苦几句,谁让这小子在外面这么潇洒的。眼下有了台阶,她也没继续咄咄逼人,笑着说好,仿佛刚才那些刻薄的话语毫不存在。
这种情况下,耿殊自然是不便多说什么的。她看着纪伏云三人的背影没入人群,重重地叹了口气,插着兜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
或许是时间带来的紧迫感,亦或者是从前旧事的纠葛,她的胸口处总是堆积着无处发泄的燥意。明明没想好去哪儿,却误打误撞来到了曾经经常来的电玩城。
耿殊很久没来过了,电玩城的设备几乎没变,娃娃机的玩偶依旧更迭,前台的工作人员换了好几个,如今的是一个生面孔的女生。
她兑了一小筐游戏币,准备从抓娃娃开始,通过简单的娱乐转移一下注意力。
只是今天不凑巧,抓了六次都抓不起来,估计是保底机制发力了,机械爪硬是比无骨鸡爪还无力。
她玩了一会儿,觉得心里更堵。可人总是有点赌徒心里,总想着下一个就中了呢?耿殊也是这么想的,锲而不舍地又投了十枚币。
这一次,机械爪终于争气地牢牢抓住了小鸡玩偶,稳稳上升。耿殊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眼看就要到达洞口,爪子却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就是这一下,让那只黄色小鸡擦着洞口的边缘,无情地掉了回去。
有毒。这机器绝对有毒。
耿殊准备放弃,正欲转身去玩玩推币机。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只有些苍白却骨节分明的手,从她身侧伸了过来,精准地将一枚游戏币推进了投币口。
“咔哒。”
清脆的落币声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并不突出。甚至不需要回头,那股清冽中带着一丝苦意的薄荷气息,已经先一步侵入了她的感官,太熟悉了。
耿殊猛地转过身,向后撤开两步,拉开一个安全距离,拧着眉看向来人:“你怎么在这儿?跟踪我?”
单呈青就站在那里,电玩城变幻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穿着实验中学那身黑白校服,外套敞着,身形清瘦挺拔,碎发下那双总是显得疏离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里面情绪翻涌,复杂得让她看不懂。
他没有否认,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低沉的音节:“嗯。”
“你还嗯?”耿殊几乎要气笑了,扯了扯嘴角,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承认得倒是挺痛快。”
“因为你在躲我。”单呈青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语气听不出波澜。他不再看她,转而微微俯身,专注地操控起摇杆,目光落在那个刚刚让耿殊功亏一篑的娃娃机上。
他的侧脸线条在闪烁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知道我在躲你,还非要凑上来让我烦心?”耿殊双手环抱在胸前,倚靠在旁边的机器上,目光跟着机械爪移动,似笑非笑道,“单呈青,你不会看人脸色吗?”
她的语气带着刺,试图用尖锐的话语将他推得更远。
事实证明,圈钱保底机制不会对任何人网开一面,单呈青虽然抓起了娃娃,却也在上升的时候晃落了下去,和耿殊之前如出一辙。
单呈青缓缓直起身。他比耿殊高出半个头多些,这个身高差让他看她时需要微微低眸,那抹化不开的愁云恰到好处地埋藏在眼底,不曾显露半分。
他没有在意那个失败的娃娃,目光落到她身上,说:“那你看我。”
“什么?”对上他的视线,耿殊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的眼睛很好看,瞳孔颜色偏浅,此刻在迷离的光线下,像蒙着一层水光的琥珀,里面清晰地倒映出她带着错愕的脸。
“你不是让我看人脸色吗?”单呈青向前逼近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刚刚被耿殊刻意拉开的距离,他身上那股清冽的薄荷气息更加清晰地笼罩过来,“那你看我。”
耿殊对皮相的审美向来是只增不减,尽管她现在和单呈青别扭着,却仍然客观地喜欢他的那张脸。
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好女不吃回头草。
49. 第 49 章
“看看我的脸色,”他继续说,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看看我现在到底是什么表情?”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电玩城的喧嚣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两人之间无声的张力在拉锯。他在逼她,逼她正视他,逼她解读他眼中那些她一直回避的东西。
耿殊的心脏猛地一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直白打得有些措手不及。她张了张嘴,想用更锋利的话回击,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
她被迫看着他。
变幻的霓虹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使得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但最让她心惊的是他的眼睛,那层惯常的、拒人千里的薄冰似乎融化了,底下翻涌着的是某种滚烫的、近乎疼痛的执拗,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像一头被迫走出森林深处、在猎人枪口下仍试图守护什么的孤狼,露出了它最柔软的腹部,眼神里却交织着警惕与绝望。
“我看不出来。”耿殊别开脸,声音干涩,试图维持最后的冷静,“也不想看。单呈青,你这样很没意思。”
“没意思?”他重复着这个词,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带着浓浓的自嘲,“那什么有意思?和别的男生吃饭有意思,聊天意思,约会也有意思?”
“唯独看我没意思。”
曾经说他好看的是她,主动靠近说喜欢的是她,如今避之不及,说他没意思的也是她。
这混乱的逻辑让耿殊心头火起,被他话语里那股沉甸甸的怨怼感染,她自己的戾气也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我跟别人怎么样跟你有关系吗?单呈青,我没欠你什么吧?你现在这样的语气搞得我们有什么一样。”
“我之前喜欢你那会儿没见你上赶着往我身边凑,现在摆着一张怨夫脸给谁看?”
她音量拔高,哪怕是在嘈杂的游戏环境中也略显突兀,引得周围不少人侧目探寻这处的动静。耿殊自知在公众场合大吼大叫是失礼的行为,她猛地刹住话头,深呼吸,竭力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情绪,手背用力贴了贴发烫的额头,试图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
“出去说。”耿殊缓了两下,皱起的眉头微微舒展,撂下这句就朝门口走去。
她以为他会跟上,步伐迈得很快。直到走出十几米,察觉身后没有熟悉的脚步声,她才迟疑地回过头。
单呈青还站在原地,不,是在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移动。他的右脚似乎不敢着力,走起来一瘸一拐,姿势别扭而痛苦。
他低垂着头,额前细碎的黑发遮住了眉眼,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瓣,和微微颤抖的长睫。因为刚才那番激烈的言辞,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此刻拖着伤腿狼狈的模样,莫名透出一种易碎又可怜的劲儿。
耿殊那腔堵在胸口的火气,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漏了个干净,只剩下一种无处着力的憋闷。她嘴唇动了动,最终所有质问都化作了无奈。
“你脚怎么了?”她折返回去,强硬的语气柔缓了几分。
“崴到了。”单呈青的声音低,带着点闷。
“怎么崴的?”
“下楼走神,踩空了。”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但耿殊不觉得他这是这么粗心的人。
“那你不去医院,跑这么一大圈来找我。”耿殊说,“你今天出门没带脑子啊?”
单呈青捏紧了衣角:“反正都会肿。”
耿殊不悦:“裤脚卷起来我看看。”
单呈青身体僵了一下,犹豫片刻后,慢慢撩起右腿的裤脚,踝关节那里果然红肿一块儿。
是她狭隘了,还以为单呈青故意骗自己,应该没有人会傻到作践自己来博取同情。
暂时把吵架的事儿放在一边,耿殊拿出手机打车,朝他道:“去医院。”
到医院,挂号,拍片。万幸,检查结果显示没有韧带拉伤和骨折,只是普通的软组织扭伤,程度较轻。
“脚踝近期不要转动,不要做内外翻勾脚尖这些动作。”医生边开单据边交代,“我给你开瓶正红花油,四十八小时后抹,用量和注意事项都给你写纸上了。”
“这两天冰敷缓解,后续持续肿痛的话一定要及时就医,做个核磁。”
医生撕下单据,自然地递给了站在一旁的耿殊,眼神在两人间流转,温和地笑道:“不用太担心,养养就好了。小姑娘一进门愁的,那眉毛就没直过。”
耿殊尬尴地附和笑,她向来对伤口有种本能的不适,即使受伤的不是自己,看着也会胆战心惊。
拿完药,耿殊将装着医嘱和药的袋子递给单呈青。同理心让她没办法对别人袖手旁观,何况他们还是同学。
“我给你打个车回家?”耿殊掏出手机,询问对方的意见。
单呈青现在需要扶着东西走,毕竟一蹦一跳难保不会又崴一下。耿殊看着他摸着墙小心行走的模样,烦躁的心彻底平静下来。
看着他清瘦孤单的背影,耿殊无声地叹了口气。
“手给我。”耿殊上前。
单呈青偏头看向她:“你不用勉强自己。”
“我还没有冷血到对同学兼同桌的人视而不见。”耿殊嘴角漾起点笑意。
她的手悬在半空,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单呈青看着那只仿佛蕴含着力量的手,犹豫了片刻,终于缓缓抬起手,指尖带着微不足道的颤抖,轻轻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的指尖冰凉,而她的手腕温热。一种奇异的电流感顺着接触点蔓延开来。
耿殊稳住心神,承担着他部分重量,引导着他慢慢走向医院门口。
出租车不多时便停在了两人面前,耿殊打开车门,说:“上车吧,告诉司机地址。”
单呈青扶着车门,没有立刻动作,他回头看她,夜色中他的眼眸深邃如潭。
“那你呢?”他问。
耿殊的目光看向了街对面闪烁的霓虹灯,又重新看他,说:“我另外打车。”
这话划清界限的意味明显。单呈青搭在她手腕上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那点冰凉的触感很明显。耿殊感觉到他在颤抖。
借着她的支撑,单呈青稍稍转过身,正对着她。路灯在他身后勾勒出清瘦的轮廓,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执拗地看着她。
“只是到门口。”他声音低哑,“到门口就好了。”
“这样,会让你感到麻烦吗?”
“这不是麻不麻烦的问题。”耿殊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但那轻轻搭着的指尖莫名有重量。
“那是什么问题?”他追问,几乎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是怕被别人看见?还是不想单独跟你待在一起?”
“小伙子,还走不走了?”司机探头问道。
单呈青像是没听见,依旧死死地盯着耿殊,仿佛要从她脸上盯出一个答案。
耿殊深吸一口气,知道今晚要是不让步,恐怕会没完没了。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妥协。
“上车。”她拉开后座车门,语气带着认命般的无奈,“我陪你到门口。”
单呈青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微弱的光,他沉默地、小心翼翼地坐进车里,尽量不碰到伤脚。耿殊跟着坐进他旁边,刻意保持着距离,紧靠另一侧车门。
一路上,车厢内寂静无声。只有电台里流淌出的舒缓音乐,和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光影。单呈青偏头看着窗外,沉默的侧影倒映在玻璃窗前。耿殊则一直看着前方,感受着身边人存在带来的无形压力,以及手腕上似乎还未散去的,他指尖那微凉的触感。
她心里乱糟糟的。两人的关系忽转直下,她想不通单呈青为什么要用那种语气质问他,想不通他为什么执拗地追问自己,想不通他今天为什么跟踪自己。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烦意乱,理不出个头绪。
车子最终在一栋小别墅的门口停了下来,复古又华丽的铁艺大门紧闭,除了门口亮着的白灯,偌大的房子内漆黑一片,仿佛根本无人居住一般。
“到了。”司机说道。
耿殊率先下车,站在路边。单呈青也慢慢挪了下来,重新扶住车门站稳。
“就到这里吧。”耿殊看了眼清冷的房子,说,“你自己可以进去。”
单呈青沉默地点了点头:“好。”
他没有再纠缠,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
说完,他扶着车身,独自朝铁艺大门的方向蹦了一步,动作笨拙又吃力。
耿殊站在原地,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在路灯下一蹦一跳,像个不协调的、随时会摔倒的企鹅。大门是指纹锁,食指一按就开了。
“谨遵医嘱,明天要是还疼就请假吧。”耿殊手放在外套兜里,说。
单呈青没有回头,轻轻嗯了声。
“咔哒。”
铁艺大门重新关上。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她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感觉心里那团乱麻,非但没有解开,反而缠得更紧了。
翌日,单呈青的位置空着,多半是请了假。
第一节课下课,耿殊直奔一楼,她停在熟悉的班级门口往里探,很快目光锁定那个靠着墙和人聊天的身影上。
“蓝芷歆。”耿殊喊了一声。
蓝芷歆闻声朝后门看过来,不偏不倚对上她的视线,立刻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跟朋友打了个手势,便大步流星地朝后门走来。
“什么风把耿老板吹来了?”她熟稔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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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上耿殊的肩,将人带到走廊上。
耿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演唱会门票,递了过去:“看你前两天在朋友圈哀嚎,刚好有亲戚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就要顺手了张。”
“不是吧?这你都能搞到,还是内场前排!”蓝芷歆接过票,两眼放光。这个歌星的演唱会门票很难抢,代拍价也是高上天,还不一定也拍到。她都遗憾放弃了,没想到柳暗花明。
蓝芷歆攥着票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看。耿殊适时开口:“有件事儿想请你帮忙。”
“你别说有件事儿了,就是有一箩筐的事儿姐妹我也上刀山下火海给你办妥了。”蓝芷歆拍着胸脯肯定。
耿殊笑了笑,切入正题:“你在一中有没有认识的朋友?”
“有啊。”
“学体育的?”
“都有,文文理理短跑排球乒乓球。你要找人吗?”
耿殊玩捏着校服外套的拉链,正欲开口,走廊内突然涌出一群追逐打闹的学生们,她被猝不及防的撞了一下——
“啪嗒。”一个洗得有些发旧、却干净整洁的文具袋掉在地上,里面寥寥几支笔滚落出来,半块橡皮擦弹跳了几下,消失在桌椅的阴影里。坐在座位上的纪伏梨猛地抬起头,目光从摊开的练习册移到地上那个被人不小心踢到的、属于自己的笔袋上。
那是她的笔袋。
但除了她自己,好像无人关心这个小小的插曲。
撞倒笔袋的男生们依旧嬉笑打闹着,围在纪伏梨前桌的位置上,兴奋地看着矮个子男生展示新抽到的英雄卡。
纪伏梨捏笔的指尖微微收紧,抿着唇安慰自己,他们不是故意的,可能没注意而已。
她弯下腰,沉默地将散落的笔一支支捡起,又把笔袋拍干净。只有那支红笔,滚到了前桌男生的凳子底下,她够不着。
“那个……我的笔掉在你凳子下了,能帮我捡一下吗?”纪伏梨戳了戳前座男生的背,声音细细的,带着商量的语气。
前桌正忙着数牌,没功夫搭理她,头也不回地说:“你自己捡会死啊?”
纪伏梨不说话了,她重新弯下腰,透过桌腿的缝隙锁定红笔的位置。努力伸长了胳膊,但因为距离和角度的限制,动作显得十分吃力。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笔杆的瞬间,前桌不知道因为什么突然挪动了脚步,鞋底不偏不倚,正好踩在了她努力伸出的手背上。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她就感觉整个手背火辣辣的疼。
而这时,几个穿着训练服的高年级学姐站在门口,带头的中气十足地喊了句:“纪伏梨在吗?”
听见自己的名字,纪伏梨有些懵圈,急忙从桌下钻出来,因为着急,头磕到了桌沿,又是一阵疼痛。
“我……我是。”她一手揉着疼痛处,一边怯生生地看着这群完全不认识的、气场强大的学姐们,心里泛起紧张和害怕,担心自己是不是无意中惹了什么麻烦。
这群学姐个子高挑,穿着印有“丽都一中”字样的红色运动服,手里还拎着几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塑料袋。这种衣服只会出现在高中部的体育生身上,红红火火十分扎眼。
她们的出现,毫不意外地吸引了全班的目光,连之前玩卡的男生们也停下了动作,好奇地转过头来看向这边。
为首的学姐直勾勾地盯着她,上下打量着。片刻后,她似乎是不可置信,又重述了一遍:“你是纪伏梨?”
学校应该没有和自己重名的人吧?纪伏梨这么想着,缓缓点了点头。
几位学姐交换了一下眼神。
"怎么这么干巴一个小孩?跟没喂饱似的。"
"你还别说,她们这个年纪都这样,我妹也是,天天吵嚷着减肥。"
“欸,我那会儿可没想着减肥。”
“你那是管不住嘴,纯爱吃。”
她们自顾自交流了几句,带头的学姐清了清嗓子,示意她们正经点,随即把手里的两个大袋子放到纪伏梨桌上。
一袋是零食,一袋是学习用品。
纪伏梨茫然地眨了眨眼。
学姐没有解释东西的来源,反而问起开头那幕:“你刚才在桌子下干什么?”
“我的红笔掉地上了,想去捡起来。”纪伏梨如实回答。
学姐点点头,没在多问,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语气缓和了些:“行,没事了。好好学习啊。”
“有事儿就来高三十二班找我们。”身后的另一位学姐补充道,声音洪亮。
一群人如同来时一般,轰隆隆地进来,放下两大袋东西,七嘴八舌地叮嘱了她几句“好好学习”“多吃点”,最后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教室,留下一室寂静和无数道探究的目光。
纪伏梨站在原地,着实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