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琼枝》 折琼枝 第1节 《折琼枝》 作者:阿瑶也 第1章进祝府。 九月十七。 祝府。 秋风卷起院子地上的几许落叶,院门内,两列丫鬟低着头排列站好。 最前头,身材魁梧的邬嬷嬷手持粗麻绳鞭,扫视着一众丫鬟。 “方才说的话都记住了没有?这里不是外头那些随便的地方,你们一个个把我方才说的规矩都记清楚了,别等到犯错了来哭,那就晚了!在这院子里惹了主子不高兴,叱责打骂事小,那是还能留下一条命,若是连命都没了……” 说到这里,邬嬷嬷故意放慢语速,不往下继续说了。 果然底下站着的丫鬟中,就有几个胆小的,面色登时惨白,哭丧着脸求助地看着她。 邬嬷嬷很满意这话的威慑作用,脸上层叠的肉挤成一团,笑容加深,“不过你们也别唉声叹气的,能进祝府这等好地方,是你们有福气,寻常人哪能进的来?说句不见外的话,外头人都说咱们永州祝家堪比京城贵胄,你们能站在这儿,是你们三生有幸。” “瞧瞧你们这一个个的,细皮嫩肉,长得跟花儿似的,若是哪天被院子里的爷看上了,那可不是飞上枝头了?” 邬嬷嬷走了几步,在其中一个丫鬟面前停下脚步,抬手拍了拍她的脸蛋,“你说,是不是?” 那丫鬟模样娇丽,发间插着柄簪子,垂着的眼皮遮掩了心思,眼神流转间横生媚态。 被邬嬷嬷这一拍,那丫鬟不动声色地颤了下,想到什么,赶紧把头上的柳木簪拔下来递上,盈盈笑道:“奴婢不敢,今日邬嬷嬷提点奴婢,奴婢感激邬嬷嬷的恩情,这木簪是奴婢的心意,望邬嬷嬷别嫌弃才好。” 邬嬷嬷的视线滑落到簪子上,停了停,不动声色地收了,“嗯,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赶紧道:“奴婢婵云。” 邬嬷嬷在衣袖里摩挲着手中簪子的分量,露出满意的笑容,道:“日后谁是奴婢还说不定呢,不错,看你模样是个聪慧的,今后就跟着我去二夫人院子里头吧。” 其他丫鬟讶异过后,羡慕地投去目光,婵云立即喜笑颜开,“多谢邬嬷嬷,多谢邬嬷嬷!” 二夫人徐氏是祝府二老爷的正室夫人,而如今祝府掌家的,就是二老爷祝衫。婵云去了二夫人的院子,可不就是捷足先登,被主子看中的机会比她们这些人多了去了? 邬嬷嬷不动声色地把柳木簪揣进袖子里,打量着每个丫鬟,继续往另一头走。 这一批丫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就没有一个模样不好的,不说花容月貌,就算是最次等的,也绝对眉清目秀。 而且听那牙子说,这里头还有个容貌是一等一出众,几乎是能送进宫里的货色。他们本来不想卖给祝府,但不知道是何原因,上头似乎让他们赶紧出了,这才肯把人送来。 方才站在上面的时候她一眼就注意到了,确实是勾人的美,即便是放在这一众模样不俗的丫鬟里,也尤其显眼。 邬嬷嬷慢条斯理地在一人面前停下来,“抬头。” 女子抿着唇,蜷长的眼睫颤了颤,依言抬起头。 当女子的容貌显露时,饶是邬嬷嬷也不由恍了恍神。 的确是货真价实的美人,肌肤欺霜赛雪,较那春日灼灼桃花还要更多一分艳丽颜色,娇媚中,带着股距离感,那距离感并不是刻意作出,是隐隐约约,难以察觉。清冷与勾人融为一体,想来是哪家落难的清白闺阁姑娘。 男人么,不都好这一口? 难怪那牙子起初不肯把人送来。 这日后可了不得啊。 邬嬷嬷问:“叫什么名字?” 柔兰方才一直在出神,现在回过神,蜷长的眼睫颤了颤,声音很轻,“柔兰。” “柔兰?嗯,好名字。”邬嬷嬷啧啧打量着她,从她的脸一直向下审视到脚,愈发满意。皮肤这样细腻,腰身又细,该有的每一处都有,身段是一等一的好,这样的好颜色,日后肯定是要上位的,这刚巧又让她碰上了…… 她邬嬷嬷若是最先做了这个引荐的人,岂不就飞黄腾达了? 念及此,邬嬷嬷便带了些愉悦笑意,“不错,你看起来也是个懂事的,就和婵云一同跟着我去……” 未待邬嬷嬷说完,柔兰的脸色却是立即白了,跪下道,“邬嬷嬷,柔兰自知手脚笨,伺候不好二夫人……柔兰甘愿留在这里。” 四周一片寂静,柔兰低着头,闭上眼睛,紧紧攥住手心。 她看得出来邬嬷嬷是什么意思,那二夫人的院子对她来说就是狼窝虎穴,她若是去了,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不想死…… 至少在见到爹爹娘亲和哥哥之前,她不能死。 不知想到什么,柔兰鼻子涌上酸涩,死死咬着唇,才没有哽咽出声。 邬嬷嬷没料到这个叫柔兰的丫头敢出言拒绝,这般在众人面前被拂了面子,脸色登时黑沉,粗噶着声道:“什么,你不去?暂且不说我邬嬷嬷在这祝家后院里这么久,还没丫头敢不听我的话,就说这伺候二夫人这么好的差事,你也敢拒绝?” 柔兰单薄的身影不语,身子隐隐轻颤,却依旧坚决。 邬嬷嬷怒极反笑,“好啊!你既然不想去伺候二夫人,那就别去了!” 说完,邬嬷嬷狠狠将手中的粗麻绳鞭掷在地上,凌厉地看过其余的丫鬟,对婵云道:“走!” 婵云看了跪在地上的柔兰一眼,眼中嗤笑,转而婀娜一福身,“是,邬嬷嬷。” 眼看着婵云姿态高傲地跟着邬嬷嬷离开,一众丫鬟们都朝跪在地上的柔兰投去目光。 惹恼了邬嬷嬷,她之后的日子肯定是不好过了。有的丫鬟面露不忍,有的却是更为害怕,避之不及,生怕靠近柔兰就会带来不幸。 院子里很快恢复了安静,大家逐渐散去。 邬嬷嬷带走的丫鬟由二夫人那边管,剩下的丫鬟则是由内院统领事务的王嬷嬷管。这两日里,剩下的丫鬟会被各自分配差事,熟悉了要做的事情,才陆续开始干活。 今日剩下的时间可以休息。 她们昨日坐了一整夜的马车被带到这里,没有休息便沐浴更衣,换上丫鬟的衣裳在这里听训,实在是太累了。 耳边嘈杂的声音逐渐远离,柔兰跪在地上,紧攥着手心,眼眶酸涩,忍住不掉下泪来。 虽是这样收场,可她至少不会再被调去二夫人的院子了。 她要撑着。 无论如何都要撑着,撑到有朝一日离开这里。 方才跪下时,膝盖重重磕到了地面,现在疼得厉害,柔兰揉了揉膝盖,慢慢撑着身体起来。 不远处,一个眼睛圆溜溜,扎着双环髻的丫鬟躲在树后面,一直探头瞧着这边,见她要起来,赶紧跑过来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 柔兰没想到如今她这般糟糕境地,还有人愿意帮忙,心中一暖,轻声道了声谢。 那丫鬟笑着摇头,“这有什么好谢的,你叫柔兰吗?我叫松萝,被卖进来当丫鬟之前也是在外头打杂工的。看你的模样,之前应该是好人家的姑娘吧?” 柔兰心中一涩,垂眼没说话。 见柔兰站好了,松萝又歪着头问她:“你刚才为什么不跟邬嬷嬷走啊?邬嬷嬷不仅是二夫人院子的管事嬷嬷,这整个后院也很多丫鬟都要听她的话呢,你惹邬嬷嬷生气,不是自讨苦吃吗?而且去二夫人的院子,肯定就不会做脏活累活了,只管伺候二夫人就好,月例银子也多,我真不理解你。“ 柔兰勉强扬起一个笑,只道,“我想留在这里。” 松萝不理解地摇摇头,“好吧,既然如此,我们也回去吧,我们俩是一个屋子的,我本来想找你一起走的,谁知道发生了刚刚的事情,我差点都不敢过来找你了。” 柔兰轻点了点头,慢慢跟着松萝离开。 祝府奢华阔气,连带着丫鬟的待遇也高,两个人住一间屋子,四间屋子就开出一个单独的院子。 松萝带着柔兰走回居住的地方,走进院子的时候,院子里其他的屋子都紧紧关着门,明摆着是不想看见她们。 松萝越看越生气,走了一圈,站在那些屋子外面呸道:“有些人就是势利眼,落井下石,大家都是丫鬟,还能分出高低贵贱不成?还以为别人稀罕呢,我们走!”说完,拉着柔兰往屋子里走。 柔兰抿唇,轻轻笑了下,跟着松萝走进屋子。 屋子布置简单,却一应俱全,干净敞亮。 里头摆着两张榆木架子床,松萝眼前一亮,立即朝其中一张架子床跑过去,扑进被褥里,幸福地打了两个滚。 “好软的被子,好舒服啊!祝府就是气派,连丫鬟住的地方都这么好,看来我是来对了!” 松萝欢快的笑声感染了柔兰,柔兰坐在桌边,倒了杯清水,“过来喝些水吧。” 松萝依言跑过来,搬了条圆凳在桌边坐下,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水,注意力忽然移到了她身上,看着她道:“柔兰,你知不知道祝府里的事情啊?” 柔兰摇摇头,她怎么会知道。 “我不知道你之前是哪家的姑娘,来到这里肯定遇到了什么事情,但是呢,在这里也没那么不好的,”松萝趴在桌上,瞧着她,嘿嘿笑道,“我跟你说哦,其实很多人都想进祝府的,邬嬷嬷说的也没错,能进来真的比外头好,祝府不仅阔气,给下人发的月例银子多,而且……” 说到这里,松萝压低了声音,用气音笑道,“而且啊,做了祝府的丫鬟,指不定哪天一下子就换了身份,轮到别人伺候自己了呢?” “祝府里的公子个个都……”似是忽然想到什么,松萝脸色变得微妙,咳了声,“呃,那个三公子就算了,我们不说他。” 柔兰垂眼,微微弯了下唇。 她知道松萝说的是谁,饶是她不了解祝府,也听说过祝家三公子风流成性,年纪轻轻妾室成群,在外风评委实不好。 “咱们就说这祝府里的二公子,就是人称二爷的那一位,不是方才说的那个二老爷哦,是二公子祝辞。听说他长得可俊了,又厉害,虽然现在明面上,祝府还是二老爷掌家,可其实二公子才是理事的那个人呢!如果能进二公子的院子,那之后可就不用愁了!” 柔兰看着笑意灿烂的松萝,心中微暖。 她看得出来松萝没有上位的心思,说了这么多也只是为了宽慰她。 被卖进祝府是不幸,可能遇见这样诚挚的人,是不幸中的万幸。 “好,我知道了。”柔兰点头。 松萝见她笑了,这才宽心,“这就对了嘛。” 将杯中的水喝完,松萝打了个呵欠,这才觉得疲倦。昨日赶了一夜的路,眼睛都没合上过,着实太累了。 “好啦,先休息吧,明日王嬷嬷还要过来给我们分配事情做呢。”松萝站起身,嘟囔着,走回架子床睡觉去了,“也不知道我们会被分到哪个院子去,希望不要摊上个脾气不好的主子……” 柔兰坐在桌边,闻言微微一怔。 是啊,明日就要分配事务了。 她会被分到哪个院子去? 第2章这是要带她去哪儿? 翌日,王嬷嬷来院子里挑选丫鬟。 其中几个模样出挑的被分去了三公子的院子,部分较为端方稳重的丫鬟去了祝老太太的院子,松萝被分到三夫人的院子。 折琼枝 第2节 而柔兰和剩下几个模样稍逊色些的丫鬟,则被分去了后院,做些浣衣洒扫的杂活。 分配的地方有好有坏,被分去主子的院子,自然比干粗活的要轻松。因此王嬷嬷离开之后,丫鬟们有的欢喜,有的怨声载道。 其中柔兰被分去浣衣,却是出乎众人的意料。因这些事务的分配都是有缘故的,样貌最次等的,才会被分去干洒扫的粗活,可柔兰…… 众多丫鬟一边议论着离开,一边眼风暗暗往柔兰那边飘,议论皆有。 大家口中议论的柔兰却很平静。 因着昨日的事情,柔兰原本心中已猜测自己会被分去干粗活,但她并不在意。对她来说,去后院干活,比进主子的院子,在主子的眼皮底下战战兢兢地做事要好得多了。 一众往外走的丫鬟里,松萝急急过来,握住她的手,“柔兰,你怎么会被分去浣衣啊?你身板弱,看起来就不是干粗活的料,其他几个被分去浣衣的好歹力气都比你大,可你……你这怎么可能……” 说到这里,松萝忽然回想起昨日,脸色变得难看,“我知道了,肯定是那个邬嬷嬷搞的鬼!让你去浣衣,不是存心要折腾你吗?我去找王嬷嬷再说一说,把你调去别的地方!” “没事的,我反倒愿意干这些。”柔兰拉住松萝,安抚地朝她笑了笑,继续道,“倒是你去了三夫人的院子,要记得谨言慎行,凡事小心才是。” 松萝这样直来直去的性格,怕是不易在这种深宅大院里生存。 松萝一愣,立即反握住她的手,“我知道的,你别担心,三夫人比二夫人好多了。据我打听,三夫人性子温和,是好相与的人,而且三夫人膝下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少爷,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反倒是你才要担心自己!” 说话间,其余丫鬟已经拾掇好出来了。 见松萝还在这里与柔兰说话,其中一个生着丹凤眼的丫鬟扭腰走过来,嗤笑刺来一句:“哟,还依依不舍呢?也不知道昨日是谁在院子里说大家都是丫鬟,有什么贵贱之分的,今日这高低贵贱可不就出来了?” “能去主子院子里伺候的,可不比去干粗活的低贱丫鬟高贵多了?”那丫鬟说完,捂嘴咯咯笑了起来。 “冬莲,别说了……我们走吧,该去老夫人院子里了。”从萍站在旁边,讷讷出声。 冬莲回头看了从萍一眼,“急什么呀,我这不是还没和人家好好道别嘛。”说着,看向柔兰和松萝,故意叹息道,“有些人啊,不要以为凭着一张狐媚的脸,就会事事顺心。这分配的结果出来,什么样的人该在什么地方,还不是早就注定好了?” 松萝怒火中烧,眼睛快要喷火,“你……” “好了呢,从萍,我们该走了,我们可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该去伺候老夫人了。”冬莲看着松萝,娇声笑着,故意在其中几个字上加重了音,随即转身扭着腰离开了。 从萍朝柔兰和松萝投去一眼,还是没说什么,低着头默默跟了过去。 其他看热闹的丫鬟见热闹没了,也陆续背着包袱走了。 “这冬莲简直欺人太甚!怎么的,以为去了老夫人的院子就高贵了不成?就她这副模样,说不定哪天就被老夫人赶出去了!”松萝用力跺了下脚,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柔兰笑了笑,“松萝,你也去吧,三夫人还等着你们过去。” 松萝刚想说再留一会儿,可时间确实耽搁了不少,纠结地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只得对她道:“柔兰,你要保重,日后若是有别的丫鬟欺负你,你就来和我说,我帮你!” 柔兰心中一暖,点点头,“好。” 此时,旁边两个同样被分去三夫人院子的丫鬟出言催促松萝,松萝见不能再拖,只得松开手,跟着她们一道离开了。 院子里只剩下柔兰和另外几个浣衣的丫鬟,柔兰没有包袱可收拾,就在院子外等着。 不多时,另外几个粗使丫鬟从屋子里出来,最前头的一个身材较丰腴的丫鬟斜眼看了柔兰一眼,扯起嘴皮子道:“怎么,还不想走啊?干活去啊!” 说完,嗤笑一声,直接带着身后几个丫鬟大步离开,只留柔兰一个人站在院子里。 她们这几个被分配去浣衣的丫鬟,要干的活是最多的,而且住的条件肯定比其他丫鬟差。同样是一起进祝府的,别的丫鬟去了主子的院子,她们却是要干脏活累活,心里自然都憋着股气。 柔兰没说什么,也跟着过去了。 到了浣衣丫鬟居住的地方,是个大通铺,为首的那个身材丰腴的丫鬟芬梅率先走进来,四处看看,指着最大的铺位说:“这位置我要了,剩下的你们自己挑。” 话音落下,跟在芬梅身后的几个丫鬟也赶紧抢着选位置。 柔兰到的时候,就剩最里面最小的铺位了。 她没有包袱可放,也有些疲惫,对铺位没什么意见,径直走过去,在角落坐下闭眼休息。 柔兰经过其他人的铺位时,一阵柔雅的香气便拂面而过。 即便同是女子,芬梅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追随了过去,在柔兰白皙清艳的脸上嫉妒地停了许久,滑下去,又见那腰身盈盈不堪一握,身段窈窕有致,纵然穿着最普通的丫鬟服饰,也有一番独特的清疏美感,不由愈发嫉妒。 她们这些丫鬟的容貌只能算得上能看,有的就算容貌清秀一些,身段也绝对没有这么好。 可凭什么这个狐媚子,哪哪都好看? 其他几个丫鬟见芬梅脸色不善地盯着柔兰,循着方向看过去,也都被吸引了目光,心中不免羡慕嫉妒。 其中一个丫鬟眼中嫉恨一闪而过,走过来压低声音,对芬梅说:“芬梅姐,那女人一看就是天生勾引人的货色,肯定不安分,但是她既然也被分到了这里,肯定是出不去了,这里可是芬梅姐你说了算,难道还怕那女人翻出花来?” 芬梅听了这话,脸色才好看一点。 说的也是。到了这里,这狐媚子还不是任由她使唤? 正当芬梅冷笑时,屋外忽然响起叫喊声,“里面的,赶紧出来!” 听见这声音,芬梅几个丫鬟都赶紧下榻出了屋子。 外面站着个身材矮小的小厮,看见她们出来,指着地上送过来的一堆脏衣裳,没什么好脸色,“新来的吧?这些衣裳,今日之内你们都给洗干净晾好了,听见没有?这些都是二夫人院子送过来的,每件衣裳金贵得很,你们都给我仔细着,要是敢洗破一件,就等着受罚吧!” 原来是二夫人院子里的人,怪不得如此趾高气昂。若是其他院子的小厮和丫鬟,不会如此刻薄。 据邬嬷嬷之前说的那些话判断,这小厮应该是二夫人院里跑腿的,叫富献。 听富献这么说,一众丫鬟只得忍气吞声应下。纵然心中不忿,可那又怎么样,如今祝府明面上掌家的是二老爷,谁敢对二夫人院子的人态度不好? 富献说完正想离开,转身时余光忽然瞧见了什么,赶紧折了回来,定睛一瞧。 “那个——你、你出来。”富献盯着站在最后面的柔兰,眼睛都直了。 芬梅几个人都转头朝柔兰看过去,柔兰一怔,不知为何叫自己,但还是走了出去。 富献只知道今日府里进了一些丫鬟,长得都不错,但稍有些姿色的都被挑去主子院子里了,他原以为这里浣衣的丫鬟都不怎么样,没想到居然能看见一个这样貌美的。 穿着这样的粗布衣裳,都难掩婀娜身姿,若是…… “你叫什么名字?也是在这儿干活的?”柔兰一走出来,富献的眼神更是放肆,几乎要粘在柔兰身上了。 柔兰心中不适,垂下眼,克制着道:“奴婢柔兰。” 富献咧嘴笑起来,目光上下打量着她,“这样啊,这样啊……柔兰是吧,好好干,要是做的好了,之后有的是你好处。”说完,竟然想上前摸柔兰的手。 柔兰立即低着头退后一步,避开富献的手,“是。” 富献在众人面前摸了个空,有些尴尬,只得掩饰道:“行,那你们干活去吧。” 临走前,富献的视线又在柔兰身上流连了一遭,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算了,不急一时,日后时间还长着呢,反正这妮子都在这浣衣的院子,出都出不去,他还愁只能看着不能碰? 芬梅脸色很差,在背后恶狠狠地剜了柔兰一眼,果然是狐媚子,到哪儿都勾引男人。 富献离开,大家就要开始干活了。 院子里堆放了几堆衣裳,丫鬟们各自去拿木盆装衣裳,再带去另一边有水源的地方清洗。 柔兰也拿了个木盆去装衣裳,可正当她抱着木盆起身,准备去隔壁时,路却被挡住了。 随即,手上的木盆被一人夺走。 芬梅把手里抢过来的木盆扔到旁边,指着地上另一个衣裳摞得老高的木盆,趾高气昂地对她道:“你洗这个。” 柔兰看了那木盆中堆得快要漫出来的脏衣裳一眼,顿了顿,抬眼看向芬梅。 明明她没有说话,可芬梅却被她平静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心头直发虚,只得恶狠狠地拔高语气道:“你没听见吗?我让你去洗那一盆!” 此刻,一道声音忽然横亘进来—— “吵什么?声音这么大,万一惊扰了主子,后果你们担待得起吗?” 众人循声看过去,只见王嬷嬷沉着脸,站在院门口。 丫鬟们都吓了一跳,赶紧丢下手里的活计过来,规规矩矩站好。 王嬷嬷是这后院统领事务的嬷嬷,她们都是归王嬷嬷管的,不敢不尊敬。 芬梅没料到王嬷嬷这时候来了,吓得连忙缩回去,扯起笑容唤道:“王嬷嬷。” 王嬷嬷慢慢走过来。 她在祝府后院待了这么久,这些事情看得多了,一眼过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柔兰垂着眼,王嬷嬷不带感情地笑了笑,看向芬梅,“我早上才说过,做好你们的本分事,不要多生枝节,这么快就忘记了?这么大声,也不怕吵着主子。叫芬梅是吧?行,今日这些衣裳都交给你了,没洗完不准吃晚饭。其他人不许帮忙。” 芬梅原想好了推卸的措辞,正准备把错处都推到柔兰身上,可她哪知道王嬷嬷什么都不问就罚了自己,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这么多衣裳,她一个人洗?!这哪洗的完啊!芬梅立即六神无主,慌乱跪下来,求饶道:“王嬷嬷,奴婢不是故意的,求王嬷嬷饶了奴婢吧!” 站在后面的几个丫鬟都战战兢兢低着头,不敢说话。 王嬷嬷管理这后院的事务向来说一不二铁面无私,她们早有耳闻,可如今真遇见了,心中才真正害怕起来。 求饶无果,眼看着事情没有挽回的余地,芬梅哭丧着脸跌坐到地上,面如土色。 王嬷嬷见事情平息,转向旁边站着的柔兰,上下打量她一眼,淡淡道:“你随我来。” 柔兰一怔,抬眼看向王嬷嬷。 这是要带她去哪儿? 王嬷嬷并不多说,收回视线,“走吧,二夫人要见你。” 第3章“三弟,放手。” 柔兰不知道二夫人为何要见自己,她曾听松萝说过,二夫人是这后院里最难伺候的主子。那风流成性的三公子祝延就是她的独子。 因为大老爷逝去,大房空置,因此如今二老爷一房独大,不过这几年,大房的二公子,也就是二爷祝辞逐渐掌握家中权力,颇有些与二老爷分庭抗礼的意思。 王嬷嬷在前头带路,柔兰跟在后面,途中穿过几座抄手游廊,只见院子里青石假山,溪池芙蕖轻摇,白墙黛瓦,小桥水廊,如同江南泼墨成画的雅致。 不愧是永州祝家,纵然经商,这份奢华气派却堪比京城贵胄。 柔兰跟着王嬷嬷绕过院子拐角,迎面忽然撞上一行人。 王嬷嬷没料到另一头也刚好有人过来,等到看清最前头的是谁,不由皱起眉,“赵锡?你不在三少爷的屋子伺候着,怎么在这里?” 赵锡看见王嬷嬷也是一惊,眼神不自在地闪了闪,忙笑着说:“王嬷嬷好,我就是出去帮三公子处理些东西,不碍事的。” 赵锡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小厮们合力抬着一个木架子,架子上盖着布,看不出是什么。 王嬷嬷一眼扫过去,紧紧拧起眉,暗骂这三少爷胡来,却不好说什么,只挥了挥手,“走吧走吧。” 赵锡连忙应了一声,忙招呼着后头小厮绕过她们走了。 折琼枝 第3节 柔兰低着头站在王嬷嬷身后,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王嬷嬷见赵锡走了,摇了摇头,却又回头看了柔兰一眼,见她本分地垂着眼,像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才略放心,“行了,我们走吧。” 柔兰攥紧手心,咬唇跟上去。 王嬷嬷适才那一眼,是探究,也是警告。她身为浣衣丫鬟,主子的事情自然是知道得越少越好,方才她若是毫无心防地去看,恐怕便没有好下场了。 王嬷嬷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可那赵锡带着人过去的时候,纵然她垂眼不多看,也怎可能什么都察觉不到。 方才经过的时候,她分明看到那架子白布的边缘,垂下一条粉色的丝绦。 她们进祝府那日,嬷嬷将身为丫鬟要知道的条条框框都与她们说清楚了。她认得,那是丫鬟衣裳上的饰物,而且比她现在的衣裳等级更高,是主子院里的贴身丫鬟才有的。 再联系那白布下的形状,她怎可能猜不到那里面是什么? 柔兰死死咬着唇,拼命忍着,直到眼眶都有些微微泛红,才勉强让自己保持平静。 她自小在爹爹娘亲的宠爱下长大,家中的氛围融洽,将丫鬟小厮都当家人看待,哪里见过这种事情? 这三公子,当真不是人。 祝府占地偌大,但终究有个头,王嬷嬷将柔兰带到二夫人的院子里,对她道:“先在门外等着。”说着,迈过门槛进了屋子。 不多时,便有人让她进去。 屋中摆设华贵,柔兰被丫鬟领着,绕过两扇黄花梨屏风,只见正中央的楠木钿云扶手椅上坐着一个保养得当的美艳妇人。邬嬷嬷站在妇人身边,看见她来,脸色不善地盯着她。 柔兰定了定心神,垂眼上前行礼,“二夫人安好。” 二夫人徐氏抬眼看向她,“你就是柔兰?” 柔兰应声:“是。” 徐氏搁下茶杯,打量她片刻,幽幽笑了声,“果然生得极标致啊,这美人坯子的模样,连我当年都及不上呢。” 女人对女人的直觉最准。徐氏一眼便看出这丫鬟不一般,不仅容貌极美,身段玲珑,周身上下更是一股与生俱来的清疏感。 明明是她徐二夫人坐在椅子上审问下人,可恍惚之中,竟觉得被审问的,不是这个丫鬟,而是她自己。 这叫她堂堂二夫人如何能忍? 这丫头不能留。 长此以往,绝对是个祸害。 “听说,昨日我房里邬嬷嬷想让你来我这儿伺候,倒被你驳了面子?”徐氏盯着柔兰,语气慢慢冷下来,“怎么的,难不成你觉得来我这儿,委屈你了?” 柔兰知道惹上了麻烦,尽力保持冷静,解释道:“二夫人金尊玉贵,奴婢手脚笨,怕伺候不好二夫人。” 徐氏却不领她这话,嗤笑道:“好啊,不听话还有理了?多少丫鬟想进我这院子,单单就你不想来?” 站着徐氏身边的邬嬷嬷盯着柔兰,无声狠笑一声。小蹄子,昨日敢当场驳她的面子,今日就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徐氏不愿再多费口舌,正要让人处置柔兰,此时,外头却跑进来一个丫鬟,“夫人,三少爷来了。” 还没等那通报的丫鬟说完,门外便直接跨进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容貌与徐氏有三分相像,只是衣裳略显凌乱,像是没睡醒,精气不足,眼睛下方有些青灰。 祝延走过来,似乎不大情愿,却碍着徐氏,敷衍地弯腰行了礼,“儿子给母亲问安。” 徐氏看过去,见祝延一早过来便是这般靡靡之态,不由怒上心头,斥道:“延儿,你这般作态是怎么回事?昨夜又出去鬼混了不成!” 说完,徐氏锐利的眼风刺向跟在祝延身后的赵锡,赵锡赶紧上前,赔笑着说:“没有没有,夫人,公子近些日子都好好待在府里学习掌家呢,着实勤勉刻苦,夜里都没有休息好。” 徐氏深吸一口气,看向祝延:“延儿,当真吗?” 等了片刻,见祝延不说话,只不耐地看着身旁的雕花桌椅,徐氏明白了,愈发气恼,怒其不争道:“延儿,你怎可如此不思进取,耽于酒色!” 祝延一听这话,猛地抬头,“母亲,我已经有一段时间都没去万花楼了。” “那种风尘的地方你本就不该去!”徐氏描着鲜红蔻丹的手重重拍在桌上,“你说你安分?好,那你跟母亲解释一下,今日天不亮的时候,从你院子里抬出去的是什么?” 祝延一噎,这下无话可说了,神色阴沉。 “糊涂啊,延儿!你知不知道现在永州人都赞你二哥,却说你不思进取。你喜欢丫头,母亲便挑你喜欢的送去你院子,可昨夜这事情,母亲纵然能替你摆平,可消息若传出去,外头的人要怎么看你?” 徐氏越说越气,“你看看你二哥,现在你祖母已经将祝府的大半事务都交给他了!你父亲在你二哥面前甚至都说不上话,再这样下去,祝家以后就真成了你二哥的了!” 祝延却不在意,嗤笑道:“大房只有二哥一个人,能威风到哪里去?我们二房您和父亲都在,还有我这个亲孙子呢,祖母不可能会把祝家交给二哥的。” 说到这份上,祝延的耐性也彻底磨光了。 他正要告退,只是这时,余光忽然注意到旁边从始至终都安安静静的一道身影。 祝延转头看过去,随即,陡然凝住了目光,眼前一亮。 “你是哪个院里的丫鬟?” 祝延口中说着,毫不遮掩地打量起柔兰来,目光在柔兰白皙的脖颈衣襟处流连片刻,逐渐向下,不消片刻,很快扬起些笑意,“邬嬷嬷,这也是你昨日新领进来的?怎么没送到我那儿去?” 祝延这话虽是对着邬嬷嬷说的,一双眼睛却仍紧盯着柔兰,如同野狼盯住势在必得的猎物。 一瞬间,柔兰心中如坠深渊,只觉得遍体生寒。 若说之前富献的眼神只是令人不适,祝延的眼神便是赤|裸裸的放肆,不达目的则不罢休。 原本她就听说这三公子实在混账,风流成性,今日早上更是亲眼见识到了他的残忍,可没想到,这样快就轮到自己。 如今她孤立无援,该怎么办? 坐在扶手椅上的徐氏皱眉出声:“延儿,这个你碰不得,你若是想要新的丫鬟,母亲再给你挑。” 祝延却无动于衷,盯着柔兰的腰身,目光逐渐暗下去,眯了眯眼,忽然转身作揖道:“母亲,你若把她给我,儿子之后保证好好用功。” 徐氏一噎,登时不可置信。 她没想到一个丫鬟,居然能让自己向来收不住心的儿子说出这种话,从前哪里有过这般?她这些年用尽了办法都不能让他听话! 想到这里,徐氏看向柔兰,愈发觉得这女子不能留,得赶紧处理了才是,只堪堪一面就把延儿的魂都勾了,若当真留下来,日后还了得? 可延儿是第一次这般同她保证,徐氏不想直言拒绝,笑了笑正要开口,外头却又进来一个丫鬟,回禀道:“夫人,老夫人让您带三公子过去。” 徐氏即将出口的话一顿。 老夫人要见他们? “老夫人怎会忽然叫我们过去?可是有旁人在?”徐氏皱起眉。 平时若无事,老太太不会让她和延儿一道过去,至多就是想孙子了叫延儿过去看看,今日为何也要叫上她? 丫鬟也不知道,摇摇头,“老夫人只说让您和三公子过去。” 徐氏思衬片刻想不明白,只得道:“知道了,同老太太的人说我和延儿这便过去。” 丫鬟应声退下。 站在扶手椅旁边的邬嬷嬷见状,赶忙上前一步,对徐氏附耳道:“夫人,左右现在您和三哥儿要去老夫人的院子,您既不想留下这丫鬟,何不把她带过去,老夫人最不喜这种狐媚作态的丫鬟,可不就直接把人给撵出去了?” 徐氏思索片刻,点点头。说的有道理,老夫人素来吃斋念佛,确实不喜这般狐媚的丫头,就算是为了延儿着想,也会处置的。 “延儿,这件事情之后再说,我们先过去见你祖母。”徐氏搀着邬嬷嬷的手起身,慢条斯理地捋了捋鬓发,整理好仪容。 临走前,又看了柔兰一眼,“你也跟着。” 柔兰垂着眼,低声道:“是。” 祝老太太喜欢安静,因此住的院子最远,徐氏和祝延到的时候,外头已有丫鬟等着,领他们进去。 屋子中,描金狻猊香炉上方,飘散缕缕檀香,屋中家具摆设样样皆古朴雅致,柔兰跟在最后,也进了屋子。 里间传来说话的声音,徐氏环顾四周一圈,这才扬起笑容,打帘进去。 看见里面坐着的人,徐氏脸上的笑意忽然微不可察地僵了僵,但很快便恢复了,对祝老太太笑道:“母亲近日可还安好?南燕带延儿看您来了。” 祝老太太年近耄耋之年,却仍清明利索,满头华发用木簪挽起,手持佛珠,此时正坐在椅子上,看见徐氏和祝延,和蔼地笑了笑,“来了啊,先坐吧。” 隐约觉察到气氛不大对,徐氏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领着祝延坐下。 柔兰低着头,同其他两个丫鬟垂首退到旁边。 “三弟来了?平日想见三弟一面,不容易啊。” 四周一片静谧之中,这声音忽然低低响起,磁性随意,极为好听。 柔兰一怔,不自觉抬眼看过去。 入眼是一道靠在紫檀木圈椅里,雪后青松般的身形。 从前便听人说,祝家二爷极俊。 传言不假。 男人玉冠青袍,挺拔如树,靠坐在正中桌案旁的紫檀木圈椅里,如玉的手极修长,骨节清晰分明。模样儒雅,却丝毫不显弱,相反的比祝延更为内敛沉着,更有力量感。 徐氏和祝延进来之前,他原松散垂着眼皮,手中把玩着青瓷杯盏,正在听祝老太太讲话,此时见徐氏和祝延落座,便抬眼朝他们看去,唇边始终噙着客气的微笑。 柔兰微怔。 他就是祝府二公子,人称祝家二爷的祝辞。 祝延坐在底下右侧的交椅上,闻言,脸色有些难看,“二哥这话什么意思?” 听了这话,祝辞笑了笑,“怎么,三弟听不懂吗?” 祝延哪里听不懂这话,只是他没想到祝辞如今这般不给面子,在祖母面前也揭他的短,脸色逐渐难看,勉强挤出一句,“是啊,确实不容易……我近日没怎么出院子,二哥见不到,也是自然。” 祝辞唇边笑意不变,将手中把玩的瓷杯搁到桌上,发出轻轻的磕碰声。 祝老太太忽然记起什么,看向徐氏,“南燕啊,你一直想让三哥儿同二爷学习掌家,可有此事啊?” 徐氏笑道:“是啊,如今二爷管着这府里许多事情,还要应付外面商行,老爷又是个不得力的,只有二爷一人劳心劳力实在辛苦,我便想着让延儿学一些掌家的事务,多少能帮衬着点二爷。” “就是不知道二爷……觉得怎么样呢?”徐氏说到这里,意有所指地看向祝老太太旁边的祝辞。 祝辞微笑点头,“自是好的。” 徐氏心中一喜,暗道在老太太面前,这祝辞也不好不让延儿学着掌家,而且看老太太的意思,确实是有心让延儿慢慢接手祝家的事情了。 “不过,既如此,为了让三弟认真学习掌家,三弟手下的那几间铺子就先由我帮三弟管着,届时三弟学成,二哥自原封不动还你。”祝辞轻笑。 祝老太太听了这话,也思索着点了点头,看向祝延,“也是,三哥儿,这段时间你就收收心学着,名下那些铺子让二爷管,你就别同你外面那些江湖朋友往来了。” 徐氏压根没料到祝辞一句话,事情便好似转了方向,不禁有些愣怔。 而祝延的脸色,已经是难看到不能再难看了。 折琼枝 第4节 他如今能如此挥霍无度,就是因为他手里攥着几家父亲给他的铺子,无需如何经营,每月便有大把银钱入账,可现在祝辞一句话就将这些铺子收走,他日后若要用钱,去哪里取?! “二哥这是存心断了我的银钱吗?”祝延压着怒气质问。 祝辞掀起眼皮,唇边笑意薄而淡:“若非如此,三弟怎能收心学习管家?先不说你母亲盼着你接手祝家的事务,就说今日早上发生的事情,若不收了二弟的铺子,恐怕日后还会发生更多次。” “三弟,你说,是也不是?” 祝辞盯着祝延,如玉修长的手慢悠悠把玩着青瓷杯盏。 祝延脸色陡然一变。 他本以为那事情已经叫赵锡暗中处理了,根本没有人知道,可为何祝辞会得到消息?难道他在祝府各处皆有眼线? 一旁的祝老太太明显听不懂祝辞在说什么,疑惑地看向祝辞,“今日早上?今日早上发生了何事?” 祝辞没有回答,看着祝延微笑,“三弟,你说呢?” 前因后果一瞬间串联起来,祝延如同被当头一击,彻底明白了。 母亲原本想让他学习掌家,却被祝辞反将一军,祝辞凭着让他学习掌家的由头,要将他名下的铺子收了,可偏偏他的把柄还握在祝辞手里,说不出一个不字! 祝延气得咬牙切齿,然而只得挤出笑容,慢慢道:“没发生什么,那就劳烦二哥,辛苦帮我管着那些铺子了。” 祝辞散漫笑笑,略抬了抬手。随即,等候在外的丫鬟便端着点心和茶水鱼贯而入。同时,有丫鬟将契书端到了祝延面前,“三公子请。” 徐氏看着那些契书,终于反应过来,保养得没有一丝皱纹的美眸浮起愠怒,压都压不下去。 好啊,她本以为自己为延儿在祖母面前争到了机会,可谁能想到中了祝辞的计谋,祝辞若是将延儿手里的铺子收了,祝家的产业不就大半都到了祝辞手中?! 想到这里,徐氏更是气愤,无处可发泄,见丫鬟们陆续端上糕点,便将气撒到了旁边站着的柔兰身上,碍着祝老太太在场不好发作,压低声音,狠声命令道: “还愣着做什么!没看见延哥儿那边要人伺候?” 柔兰垂着眼,轻吸了口气,道:“是。” 她慢慢走过去,到祝延身边,倒了杯茶递上,竭力让自己的手稳一些,“三公子请用茶。” 祝延刚刚在契书按了手印,心情极差,此时见柔兰过来端茶,递到面前的那双手肤如凝脂,白皙秀美,令人遐想。 祝延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忽然一把抓住柔兰的手臂,用力把她拽向自己,哼笑道:“你就是这样伺候人的?” 此时,其他丫鬟都备好茶水退了下去,因此满堂只剩下柔兰这边,祝延这句话一出,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祝辞搁下茶杯,抬眼看过去。 只是,视线落在柔兰身上的那一刹,他忽然顿了顿,目光凝住了。 她颈侧的肌肤上,有一小朵极似桃花的胎记。 祝辞看着柔兰,眸光微深。 他忽忆起,前不久,每日每夜总反复做的一个梦。 那梦旖旎,女子软着嗓子小声泣求,声如莺啼。他却看不清那女子的模样,只记得她颈侧一朵桃花胎记,淡淡粉色,衬得肌肤欺霜赛雪的白,他吻了无数次。 而此时另一边,柔兰已有些慌了,她试着挣了挣,却挣不开,无措之下,眼眶有些泛红。 下一刻,身后忽然响起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寒意。 “三弟,放手。” 祝延动作一僵,转头看过去。 祝辞盯着他,唇边仍噙着微笑,眼神却冷了。 第4章想要的东西,还没得到…… 这句话响起的一刹那,满堂皆惊,屋子里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二爷素来温润儒雅,为人如玉如琢,从没如此当场驳过人的面子。 更别说为了个女子。 况且祝家二爷向来不近女色,身边没有女人是永州人尽皆知的事情,现在又怎么可能帮一个丫鬟说话? 祝延转头对上祝辞的视线,只觉得心底生寒,脸色更差,咬牙慢慢道:“二哥,不过一个婢女而已。” ——祝辞这是什么意思?他什么都有了,连个婢女都要和自己争? 坐在一旁的徐氏也是一僵,心中暗道坏了,看向祝辞。她原想借着祝老夫人的手把柔兰处置了,可没料到发生这事,祝辞难不成也看上了这个丫头? 祝老太太也有些讶异,这才开始正视柔兰,将柔兰仔细瞧了瞧,又看向祝延,“三哥儿,这不是你院里的丫头吧?” 自然不是。 祝老太太看得清,一句话便指出了关键——这话是在敲打祝延,既然不是他院里的丫鬟,那他就没有抓着人家不放的道理了。 祖母发话,祝延即便再如何不甘愿,也只得甩开抓着柔兰的手,面上罩了一层黑沉阴霾。 柔兰忙退后两步,低着头,揉了揉被抓疼的手腕,退回去站着。 祝老太太看着恼怒的孙儿,心生不忍,和蔼劝解道:“三哥儿,这丫鬟我看着眼生,应该是新来的,伺候不周到也是正常,何苦为难她呢。” 祝延没有回答。余光里,祝辞靠着桌案,盯着他的目光冷淡。 无需说话,铺天盖地的威压便兜头盖下,压得他极为不适,喘不过气来,祝延心中的愤恨愈发炽盛,忽然走上前跪下,对祝老太太道:“祖母,孙儿求您把这个丫鬟赐给孙儿。” 祝老太太一愣,没想到祝延如此郑重,连忙道:“三哥儿,一家人说话跪着做什么,快起来!” 可说完,却见祝延一动不动,祝老太太也没了办法,思衬片刻,叹了口气道,“三哥儿,可这也荒唐,你院子里的丫鬟够多了。” 她宝贝这个孙子,向来是要什么就给什么,延哥儿院里的丫鬟也是府里最多的,难道还缺这一个丫鬟不成? 祝延沉着脸,道:“孙儿愿意把原来的丫鬟都遣散。”不管怎么样,这个丫鬟他要定了。原先院里什么妍儿媚儿的,和这一个极品哪能比? 祝老太太也没想到祝延如此顽固,又朝柔兰看过去,心里明朗了几分原因。 确实美,不同凡俗的美丽,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淡。她这么大岁数,倒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姿色的丫头,难怪三哥儿喜欢。 见宝贝孙子一动不动跪着,祝老太太还是心软了。罢了,不过是个丫鬟,延哥儿又是跪又是要遣散原先的下人,不若就…… 祝老太太朝祝辞看过去,试探道:“二爷看呢?不过一个丫鬟而已。” 柔兰低着头站在角落,咬住唇,蜷长的睫毛低低颤着,隐约落了晶莹水珠。 片刻后,她闭上眼睛,指尖陷入手心,生疼生疼。 所有人都要将她推进狼窝。 只要二爷点了头,她就彻彻底底再没有挽救的机会了。 一片寂静之中,众人注视着的祝辞,却仍是那般漫不经心的松散神情。 他一双眼眸漆黑如点漆,长身靠在紫檀木桌案旁,修长的手半握着瓷杯把玩,一旋一旋。 伴随着他的动作,瓷杯不时碰撞在桌面,发出极轻微的响动。 声音很小,却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徐氏和邬嬷嬷也不禁忐忑起来,紧紧盯着祝辞,生怕他嘴里说出一个不字。 少顷,祝辞慢悠悠地勾起唇角,盯着祝延,道: “我若不允呢?” 柔兰还是回到了浣衣的院子。 这一切好似梦一般。似乎她只是被王嬷嬷带走了片刻,很快便带了回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却有哪里不一样了。 回去之后,王嬷嬷给她开了间单独的屋子居住,对她的态度也变了,话语间嘘寒问暖,较一开始的铁面无私差别甚大,还主动减轻了她平日里浣衣的活计让她好好休息。 翌日早上,柔兰走出屋子,拿了木盆装完衣裳,可才刚站起身,木盆便被人接走了。 端着她木盆的丫鬟看着她,笑容灿烂:“柔兰,我帮你洗,我帮你洗,你只要记得我叫阿蓝就行。” 柔兰蹙了蹙眉,不能理解,见阿蓝端着木盆喜滋滋地走了,只能又去重新装了一盆。 这一次她才走到水井边,便又有一个丫鬟迎过来接她的木盆,“柔兰,我来我来,你快去休息,别累着了。” 柔兰一怔,见丫鬟已经动作利落地扔桶下去打水,无事可做,踌躇片刻,只好转身离开。 她才走一步,便听身后那丫鬟赶忙道:“柔兰,你有什么要做的下次再找我啊,我叫娴儿,我肯定帮你的。” …… 与此同时,不远处难以察觉的角落,两道身影看着这里,嫉妒不已。 一个是芬梅,另一个则是那日对芬梅阿谀奉承的丫鬟,叫曼香。 看着方才的情景,芬梅满腔嫉妒溢出,视线落在那道窈窕身影上,几乎烧出一个洞来,怒道:“怎么会这样?她不就被王嬷嬷带走了一次,怎么回来大家就成这样了?” 可怜她昨日洗了一整日的衣裳,累死累活洗完,才发现没饭吃了,气得要死,现在手都是破的! 旁边的曼香咬着牙:“听说这狐媚子不仅被三公子看中了,还得了二爷的垂青。” “什么,二爷?!”芬梅眼睛一瞪。 怎么可能!三公子风流成性沉溺女色,看中这狐媚子不奇怪,可是二爷怎么可能也对这个狐媚子有兴趣?那可是二爷!屋中从来没有一个伺候丫鬟,她们曾经挤破头都没办法见二爷一面! “不可能的,你消息肯定听岔了!”芬梅笃定。 曼香看了芬梅一眼,心中起了轻视,原先阿谀奉承的态度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又蠢又笨的女人,来这里第一天就被罚洗衣裳,现在还冥顽不灵! “如若不是被二爷看中,其他丫鬟怎么会帮这狐媚子?而且你难道没看见昨日王嬷嬷对这狐媚子的态度么?王嬷嬷对邬嬷嬷的脾气可都没这么好过。” 芬梅愣了愣,觉得有道理,不免心慌起来,“这该怎么办?” 曼香讥笑道:“怕什么?芬梅姐,你难道以为二爷当真会对她另眼相待?就算二爷对她感兴趣,也只不过是暂时被她的这副皮囊迷惑了罢了,再说,我们在这院中难道是摆设?那个狐媚子想进二爷的院子,没那么容易。” 芬梅听了这话,不禁看向曼香。 光线被墙角遮掩,阴影落在曼香的脸上,衬出几许嫉妒滋生的狠厉。 芬梅看着曼香,不由有些害怕,但很快转念想想,没错,这狐媚子不过威风一时罢了,到时候肯定会落得个悲惨下场,这样想着,心里的害怕就淡了。 九月的夜晚依旧燥热,其他人都已入睡,柔兰在榻上翻来覆去许久,却睡不着。 折琼枝 第5节 她略撑着身子起来,身后头发未挽,如瀑般松松散开。朝窗外看了眼,外面圆月当空,无云无星。 柔兰披了件衣裳,下床推门出去。 浣衣的院子外面,有一汪小池塘,栽种着几株荷花,在夜风下轻轻摇晃。 祝府偌大,奢华气派,池塘用的皆是活水,柔兰在池塘边蹲下,对着池面上的一轮皓月怔怔出神。 池面映出纤秀的人影,片刻后,伴随着一声极轻的抽噎,池面犹如镜子被打碎,霎时间荡漾开层层涟漪。 “哭什么?”伴随着脚步声走近,低沉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柔兰吓了一跳,有些无措地擦了擦脸,循着声音看去。 待看清来人,她霎时愣怔,站起身,以为自己看错了,“二爷……” 二爷怎么会在这里?这里……这里不是浣衣丫鬟的院子么。 不远处,祝辞一袭月白直襟长袍,迎着月色而站,俊美儒雅,如玉如琢。 “有人欺负你了?” 那声音低沉随意,在这安静的夜里异常好听。柔兰摇了摇头,有些局促地站着,“没有。” 这句话说完,柔兰便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只觉得心跳如鼓。 二爷是君子,同那三公子不一样,她知道的。可不知为何她在二爷面前更是局促,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祝辞逆着光线瞧着她,微微眯了眯眸。 月夜池塘下,粼粼池面折射出波光,腰如束素的女子低着头,露出的一段脖颈纤细白皙,颈侧如脂如玉的肌肤上,一朵淡粉桃花点缀,娇媚十分。 四周一片寂静,祝辞朝她走近了两步。 柔兰太过紧张,因此耳边的动静便更为清晰,此时听见脚步声,立即慌乱地退后一步,如小鹿惊惶无措,“二爷……” 祝辞步伐一顿。 半晌,他似是反应过来,垂眼,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回去吧。” 听见这句话,柔兰便宛如得到了特赦令,轻轻松了口气,赶紧转身跑了。 祝辞见那道娇小的身影飞一般离开,跑进院子里,眸光略深。 跑得这样快。 怎么,他就如此可怕? “二爷,二爷,终于找到您了!”身后,赴白匆匆跑过来道,“您今日处理事情已经很晚了,现在这个时辰怎么还不休息?不是……啊,这儿是粗使丫鬟的院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祝辞没说话。他侧身站着,月色无声于他半边侧脸投下阴影,却照不明眼底的情绪。 为何? 他也不知道。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睡好了。 无论白日如何忙碌理事,夜里觉得疲倦,入睡后,却总能梦见那朵淡粉桃花,满室馨香,彻夜纠缠不休。 他方才,原也只不过出来走一走透透气,谁知竟就绕到这里来了。 赴白见祝辞不语,疑惑地抓了抓头,“二爷?” “赴白,”祝辞注视着池塘里随风摇曳的莲花,忽然极淡地笑了声,“你说,我院子里,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赴白更糊涂了:“少了什么?二爷院子没少东西吧?”他不记得有什么东西缺了啊。 没有得到回应,赴白正要问,祝辞却已转过身,月白衣摆微动,漫不经心地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赴白摸不着头脑,又顺着祝辞方才注视的方向看去,也只看到几株荷花,不禁犯了难。 二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二爷还缺了什么吗? 可二爷手段这样厉害,哪有想要的东西得不到的? 想了半天,依旧想不明白,赴白忍不住困乏地打了个呵欠,也不为难自己,赶紧转身跟着回去了。 第5章二爷喜欢什么样的? 祝府。 三公子的院子。 起初,那紧闭的屋子里传来女子巧笑银铃的调笑声,只是,少顷过后,忽然情势一转,屋里似乎推翻了什么东西,砸碎了瓷器,随即混乱起来,女子哭泣的声音伴随着哀求一阵阵传出。 赵锡守在屋子外面,早已经习以为常,脸上毫无多余的表情。 不多时,伴随着一声怒极的“滚”,屋门被打开,衣衫不整的于媚儿抽抽搭搭地跑出来,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那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斑驳的青紫痕迹,显而易见发生了什么。 屋子里不堪的气息彰显着屋子主人心情不虞,赵锡眼珠子转了转,见祝延黑沉着脸出现在大敞的门后,忙腆着脸笑道:“三公子,可是媚儿伺候得不周到?那奴才把烟林给您叫来如何,烟林已经在旁屋候着了。” “让她们都滚!” “哎是是。”赵锡赔笑应着声。 祝延脸色差到极点。 前两日在祖母那里,他不仅被祝辞收去了手里的铺面,丢了面子,还被驳了要丫鬟的要求,祖母那时分明已经松口要把那丫头赐给他了,可祝辞一句话就让他快要到手的人落空了,他怎么甘心? 这两日他心情极不好,把院子里的丫鬟全叫了一遍来伺候,可就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那丫头的!要么就是太过谄媚,娇媚过头惹人生厌,要么就是木讷愚笨只懂讨好,一点没有滋味! 祝延眼底都是血丝,浑身酒气,一腔怒气无处可撒,想到这里,重重踹了门板一脚。 就在这时候,从院子外走进一个人,守在外头的赵锡眼睛灵光,看向来人道:“邬嬷嬷。” 邬嬷嬷揣着笑脸走到屋外头,“三公子。” 祝延阴沉着脸看过去。 邬嬷嬷毫无防备,被祝延这副模样唬了一跳,缩了缩脖子,赶紧笑道:“三公子,夫人有要事请您过去一趟。” “不去。”祝延阴沉沉丢下一句,头也不回,踹开挡路的门板就往屋里走。 邬嬷嬷赶紧道:“三公子,是关于柔兰那丫鬟的事情。” 话音落下,祝延的脚步果然停住。 “三公子,那日您不是在老夫人那儿与二爷……老奴觉得这样下去,对您对夫人都不妥。” 然而说到这儿,眼见着祝延脸色更差,邬嬷嬷忙赔笑道:“不是,老奴不是这个意思,三公子先别生气!是这样的,几日后恰好是祝老夫人的寿宴,夫人想了个计策,等到寿宴当日……这件事情有些风险,夫人便想请您过去一同商量商量。只要这个计策成了,您还愁得不到那个丫鬟?” 这句话成功打动了祝延,祝延冷扫了邬嬷嬷一眼,嗤笑点头,“行。” 赵锡忙在旁边道:“三公子,您换身衣裳去吧,否则二夫人见您这副模样可要生气了。” 邬嬷嬷自觉退到外面去,“老奴在外头等着三公子。” 祝延略看了看自己,见衣裳凌乱,上面还有可疑的红迹,不耐地皱眉,便冷声道:“叫烟林过来伺候。” “是是。”赵锡连忙去了隔壁叫烟林过来伺候换衣。 九月二十二,是祝老太太的寿诞。 寿诞当日将在祝府大摆宴席,请来许多宾客,因着这件事情,祝府上下的丫鬟小厮早早便忙碌起来。 祝府里的丫鬟虽然不少,平日分工有序井井有条,但此次寿宴临近,要做的事情一下多了,原本浣衣的丫鬟也会被临时调去帮衬别的活。 祝老太太寿诞当日,祝府张红挂彩,府门开启迎接宾客。 后院屋里,鬓发皆白的祝老太太同一个年轻姑娘坐着,谈话间言笑晏晏,嘘寒问暖。 “才这么些年,表姑娘便出落得这般漂亮,我真真是认不出来了。”祝老太太满脸笑意,握着徐怜青的手不住拍着,眼里都是喜爱。 坐在祝老太太身边的是二夫人徐氏的侄女徐怜青,赴此次寿宴来到祝府,第一件事情就是来看祝老太太。徐家在永州虽不及祝家那般气派阔绰,却也是显富家族。二夫人徐氏在祝府能够掌家,也是因着娘家的底气。 徐怜青今日特地精心打扮,着一身锦绣双蝶钿花衫,描胭脂,周身透着娇奢的女儿气。此时听见祝老太太的话,以帕掩唇,低头笑起来,“怜青哪有,老夫人您惯会取笑人的。” 祝老太太笑容更甚:“表姑娘如今年芳十六了罢,可许人家了?” “您、您说什么呢……”徐怜青更是羞赧,抽回手坐着。旁边的丫鬟对上徐怜青的眼色,适时补充笑道,“祝老夫人,我家姑娘还未许人家呢。” “哦?”祝老太太奇道,“我听说外头向徐家提亲的人不少,为何没有?难道表姑娘心里已经有心仪的人?” 徐怜青娇艳的脸浮起淡淡红晕,没有回答,片刻后,却又是犹豫,又是羞涩地问:“老夫人,二表哥可在府里?怜青方才进府,忙着来见您,还没来得及见二表哥一面,许久不见,也不知道二表哥现在可好。” 祝老太太恍然大悟,明白了,笑意更浓,“你二表哥啊,今日府里开宴,我特地让他留在府里。他平日在外忙惯了,不怎么能见到,但今日既然你来了,那肯定得见上一面。” “平嬷嬷,你去叫二哥儿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来这儿一趟。” 平嬷嬷笑着福身转身离去,不久后,便带着人回来了。 伴随着脚步声,男人不紧不慢迈进屋子。 祝辞今日身着一身碧青直襟长袍,腰配月白云纹玉腰带,教往日多了几分儒雅矜贵。他也不多看旁处,径直走上前,道:“祖母。” 祝老太太笑道:“二哥儿,你平素里忙,在府里的时间少,看看可认得这是谁?” 祝辞看过去,淡淡颔首,“表妹。” 徐怜青原本在祝辞进来之后便一直看着他,现在听他开口,声音低沉分外好听,更是羞赧,忙起身回礼,“二表哥万福。” 祝辞并未作出反应。 方才说完,便已恢复了神情,显然是没有多余的话想说,“祖母叫孙儿前来是为何事?” 祝老太太一听这话,笑嗔道,“二哥儿,今日家宴来的都是自家人,什么事情不事情的,没事情就不能过来探望祖母吗。” 祝辞淡淡笑了笑,不语。 徐怜青坐在祝老太太身边,悄悄打量着祝辞。 她就是永州人,哪里不知道自己这个表哥——祝家二爷在外的名声。 永州在江南一带是出了名的州郡,祝家却是永州第一大家。祝家如今显富阔绰,一大家族打出的名声,都是他一力创下,永州都在传二爷手段强硬,模样又俊,自是无数闺阁姑娘梦寐以求的郎君。如今真到了面前仔细瞧了,才更觉惊为天人。 她自小在徐家被娇宠着长大,眼光自是极高,那些前来提亲的一概都入不了她的眼……他们哪能同二爷相比? 徐怜青只觉得祝辞一双眼睛生得多情好看,令人不敢直视,双颊飞上红晕,娇声道:“二表哥近来可好?” 坐在上首的祝老太太两头来回看了几眼,只觉得越看越满意,笑着道:“二哥儿,表姑娘许久没来了,远来是客,你带表姑娘去府里转一转吧。” 折琼枝 第6节 这话什么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徐怜青心中不禁欢喜更甚,只道来祝老太太这儿是来对了。她粉颊扬起娇羞笑意,正想起身先同祝辞道谢。 不料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男人低而清润的声音已经响起,“赴白。” 赴白不知道为何叫自己,连忙上前,“在。” “替我带表小姐去府里走走。”他道,“记得万事仔细,切莫怠慢。” 徐怜青霎时愣怔在原处,美眸不可置信看着祝辞,见他不是玩笑,当真让赴白带自己去,立刻委屈地看向祝老太太。 可祝老太太虽然惊讶,但却碍着祝辞的态度,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此时,赴白走上前,有礼道:“表小姐请。” 看这情况,祝辞竟是当真没有要带她去的意思。 徐怜青看回祝辞,震惊委屈之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染了凤仙花的手指用力攥住帕子,将帕子揉得皱巴巴的,然而,饶是再如何不甘,也只能恨恨咬唇,带着丫鬟跟着赴白离开了。 徐怜青一行人离开后,屋中便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祝辞、祝老太太和平嬷嬷。 祝辞颔首道:“祖母若无其他要事,孙儿告退了。”说完,直起身准备离开。 “二哥儿!”祝老太太叫住他,声音沉了。 祝辞步伐一顿,回过身,“祖母还有何事?” 祝老太太看着他,持着佛珠的手重重拍了下紫檀木桌面,满是沟壑的脸上带着怒气,“二哥儿,你为何不亲自带怜青去府里逛逛,竟叫一个下人带怜青去?” “赴白更熟悉府里一切事务,比我更合适带表小姐游玩。”祝辞看向祝老太太,唇边微笑不变。 祝老太太深吸一口气,“你如今还未有家室,徐家在永州好歹也是富甲一方,怜青更是徐家的千金小姐,论样貌论家世都是般配你的!” “祖母无需为孙儿花费心思,如今祝家事务繁多,孙儿无心此事。” 祝老太太无奈,只得换了个法子,“那好吧,你若不愿娶妻,院子里也合该有几个伺候的。你院子连个丫鬟都没有,怎么能行?祖母这儿最近新来几个丫头,都是懂事机灵的,你瞧瞧看满不满意。若是贴心可人疼,你带回去当个通房丫头,当个外室都是好的。” 祝老太太话音方落,冬莲从外头走进来,笑容娇美,软着腰盈盈见礼,“奴婢冬莲,问二爷安好。” 可不想祝辞神色冰凉,竟是连一眼都没看她,只对祝老太太道:“不用了,劳烦祖母费心。今日是祖母寿宴,外头事情多,孙儿还要出去处理,先行一步。”说完,便径直转身离开了屋子。 冬莲傻了眼,僵在原地,脸上笑容差点挂不住。 从始至终,他的话语始终客客气气,周到有礼,全然是为了祝家考虑,挑不出半点错处。 祝老太太不敢置信,气怒之下,指着门口的方向,话都说不利索了,“这……他他……” 平嬷嬷忙给老太太顺气,“老夫人别生气,别生气,仔细气坏了身子。二爷也不是当真不听您的话,您还不知道二爷的性子吗?二爷最是孝顺的,只是如今祝家的担子大半部分都压在二爷身上,他没旁的时间去想这些,这才忤了您的话。” 祝老太太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气恼二爷不听话,只能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屋中一片寂静,半晌,祝老太太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平嬷嬷……” 平嬷嬷忙道:“奴婢在,老夫人想说什么?” 祝老太太不知想到了什么,已显浑浊的眼睛抬起,“你说,如果当年我对景儿多一些仁慈,不逼他与那女人分开,是不是辞哥儿就不会,不会……他原也是该像延哥儿一般长大的。” 辞哥儿。垂垂老矣的老太太,却是第一次这么亲昵地唤祝辞为辞哥儿。祝辞也是她的亲孙儿啊,哪里想客客气气疏离相待,将距离拉得那样远。 可从前的那些事情已成定局,纵然再万般后悔,也改变不了。 平嬷嬷看着祝老太太茫然与痛悔的神情,心中不忍,“老夫人,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就别想着了,今日是您的寿宴,可要开开心心的,外头来了许多探望您的人呢。” 过了许久,祝老太太终于回神,点点头朝窗外看去,“时辰差不多了,我们也出去吧。” 祝家是永州第一大家,祝老太太的寿宴自然来宾众多。曾与祝家并称三大世家,如今依旧在永州颇负盛名的邵家与贺家,也都派人前来贺寿。 宴席在祝府露天的偌大庭院中举办,十分热闹,约莫有百十来人。丫鬟小厮迎来送去,端茶送水,因需要的人手多,浣衣院子的丫鬟也被调过来帮忙。 柔兰秉手站在旁边,瞧着院子里的景象。 她的事情已经做完,现下只需要候在旁边,可以休息片刻。 院子里热热闹闹,柔兰也是到了今日,才真正见到了所有的祝家人。 坐在主位上的是祝老太太,举着杯盏站在祝老太太身边的那一位,便是那个一直未曾出现过的二老爷祝衫。 二老爷祝衫已有一定年纪,与祝老太太有几分相似,气质硬朗,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英气。带着从容的笑容,在宾客中周旋寒暄。 而徐氏二夫人膝下除了祝延,原来还有一个女儿,叫祝桃,同她差不多年纪。此时正坐在席位上不语,脸色有些白,看起来身体孱弱。 三老爷祝凛则带着夫人林氏,与年纪约莫八九岁的儿子祝成曦坐在另一桌。 柔兰朝那边看过去的时候,恰好看到了松萝,松萝遥遥朝她眨了眨眼睛,神情俏皮。柔兰回以一笑。 场中人声此起彼伏,喧嚣热闹,柔兰的目光逡巡而过。 但饶是她刻意不去看,却依旧能注意到那个人。 二爷祝辞,是场中最瞩目的一道身影。 如玉如琢,如青松挺拔高大,气质却深邃如上位者,言谈间似能掌控全局。 不少跟着父母前来赴宴的年轻小姑娘都忍不住往祝辞那儿看,若是恰好见到祝辞眸光扫过这里,便都霎时红了脸,低下头去。 若要说容貌,祝延其实也不差,毕竟祝衫与徐氏的容貌都属上乘,但若和二爷祝辞相比,祝延便显得平庸了。况且祝延因这几日郁郁消极,脸色透着不自然的灰,眼神沉暗,一些女子即便有意同祝延攀交,见状也不敢上前。 人群吵杂,祝辞坐在祝老太太隔壁一桌,他似是今日处理事务累了,整个人透着冷淡,眼皮松散垂着,手中持着白玉酒杯,正在听同一桌而坐的邵同奚与贺陵说话。 邵同奚与贺陵,分别是此次永州其余两大家,邵家与贺家过来代表家族贺寿的人。 他们年纪同祝辞相仿,都是家中的长子,从前因着事业上的往来,加之被祝辞的气度与手段折服,几人便熟稔起来,逐渐成了好友。 邵同奚坐在席上,一边四处看热闹,一边和贺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搁下酒杯时,邵同奚忽然见到主桌另一边,两个容貌娇媚的丫鬟笑吟吟地凑到祝延身边斟酒讨巧,不由看向旁边始终没说话的祝辞,笑着打趣道:“二爷,同样是祝家的人,三公子身边环肥燕瘦都是美人,二爷您这身边连个女人影子都见不到,是怎么回事啊?” 祝辞原本不知在想些什么,闻言,掀起眼皮,看了邵同奚一眼。 旁边的贺陵把自己杯中酒液斟满,幸灾乐祸地看笑话,“邵同奚,你胆子大了啊,问二爷这个问题,也不怕你邵家明年商行的入账减一半。” 邵同奚嗤一声,嘿嘿笑道,“二爷才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为难人,是吧二爷。” “贺陵,咱们来下个赌注怎样,我赌二爷是我们三个当中最晚抱得美人归的人,怎么样?”邵同奚几杯酒下肚,酒意壮了胆,挑眉看着贺陵道。 贺陵面无表情道:“我看是你最晚才对。动动你那脑子想一想,永州多少姑娘想嫁二爷?就冲着祝家二爷这四个字,还愁没有美人送上门?”说到最后,无奈移开视线。 “……” 邵同奚十分不同意,“有再多姑娘想嫁二爷有什么用?那也得二爷喜欢,二爷不喜欢的,人家姑娘送上门都没用。” 贺陵动作一顿,这下倒是没有否认。那倒确实,美人再美再勾人再知心意,那也得二爷喜欢才是,二爷若不喜欢,那什么都是枉然。 “二爷喜欢什么样的啊?”邵同奚笑看向祝辞,拍了拍胸膛,“二爷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尽管说,永州的美人我好歹了解了大半,哪家姑娘知书达理,我消息也知道得透透的,保证让二爷满意。” 祝辞听到这个问题,没有说话。 他喜欢什么样的? 第6章想同二爷讨要个女子 见祝辞神情微动,邵同奚和贺陵不由聚精会神,等着他开口,想听听传闻之中的二爷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不巧此时,主桌另一边却忽然起了一阵喧哗。随即,一堆人拥了过去。 “不好了,三小姐晕过去了!” “快、快去找大夫!” “三小姐脸色很差,有没有会医的,帮帮忙啊!” 听情况,似乎是宴席进行到一半,祝桃姑娘不知为何竟晕了过去,不省人事,脸色苍白得可怕,看得人心惊胆战的。 祝老太太听见动静也慌了,搀着平嬷嬷的手站起来,不住张望,“桃儿,桃儿怎么了?” 二老爷祝衫和徐氏站在昏迷不醒的祝桃身边,急得团团转,斥责下人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啊!” 因着这件事情突然发生,在场的人不由担忧地看过去,原本的吃喝也进行不下去了。 “各位可否有会医术的?若有,先过来看看也好!”祝衫看着自己女儿苍白的脸色,朝四周求助。现在去请大夫,纵是最快的速度请来,也要一段时间,可祝桃的情况看起来着不好,像是下一刻就要危及性命。 在场的宾客们却是面面相觑,束手无策——他们都不会医。 就在此时,一道轻轻的声音在人群之外响起,带着独有的柔软音色。 “我曾学过医,可以帮三小姐看看。” 众人当即寻找说话的人是谁,祝衫也宛如遇见了救星朝着声音来源看过去。 只是,在看到那道身影是一个身量娇小的丫鬟时,祝衫面上的笑意就僵了,徐氏的神情也从方才的惊喜骤变。 徐氏盯着她,眼中俱是狠厉,“你一个丫鬟怎会懂医,简直就是胡诌!我女儿是祝府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若是给你治出一个好歹,如何是好!”这个狐媚子害了她和延儿,她不可能会让这个狐媚子给她的女儿治病的。 祝衫也叹了口气,大失所望。 他还以为是哪家小姐闲暇时学过医术,没想到是个丫鬟大放厥词。 此时,柔兰透过人群间隙看到不省人事脸色苍白的祝桃,直觉祝桃的情况须得立刻抢救,又蹙着眉心上前一步,“奴婢进祝府前,的确随家人学过医,三小姐现在的情况不太好,再晚一些便迟了。” “不可能!你要碰我的女儿,想都别想!”徐氏站出来,恶狠狠地看着她,目光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祝老太太原本被平嬷嬷搀扶着站在旁边,担忧焦急地望着祝桃的方向,此时看见柔兰站出来,一时也不知道是要阻拦,还是要替她说情。 就在两方僵持的时候,一道低而稳重的声音忽然自不远处响起。 “让她治。” 徐氏不可置信,瞪着眼睛看过去,其他人也往声音来源看去。 只见气度矜贵的男人坐在桌边,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看着柔兰,眼底的神色看不分明。 ——既然二爷都发话了,就没有不让柔兰治的道理了。 围拢在旁边的人都不自觉散去,徐氏见状更是愤怒,正要尖声开口拒绝的时候,不远处,祝辞又淡淡补了一句。 “出了事情,我担着。” 这句话一出,众人顿时哗然。 徐氏到嘴边的话登时卡住,震惊愣怔之下,被祝衫拉到了旁边。祝衫皱眉抓着她,压低声音道,“算了,桃儿要紧,先让她试着治吧,二爷都发话了,要是出了事情,自有二爷担着。” 徐氏被推到旁边,才猛然醒悟过来,又气又怒地看着祝衫。他好歹是如今祝家明面上的家主,却对一个小辈言听计从,这日后叫她的面子往哪儿放! 折琼枝 第7节 围拢在祝桃旁边的人赶紧往旁边退让开去,徐氏被祝衫拉着走不出去,只能用眼神凶狠地看着柔兰,在柔兰经过的时候,用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威胁道:“你听清楚了,若我女儿今日有什么好歹,你就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柔兰垂着眼,并未搭理徐氏,只快步走过去在祝桃身边蹲下,查看情况过后,纤细手指搭在祝桃的脉搏上,随后,又分别在祝桃手上的几个穴位揉按几下。 伴随着她的动作,肉眼可见的,昏迷之中的祝桃神情逐渐舒缓了些。 柔兰松了口气,余光注意到祝桃衣裙下隐约洇出血迹,所幸看不分明,她顾忌到这里人多,立即道:“外面风大,快将三小姐先送回屋子,冲些温热的糖水让她服下,之后再让大夫开些草药熬着喝了便无碍了。” 专门伺候祝桃的丫鬟立即照她的话去做,几个丫鬟围上来,将祝桃带回屋子去了。 柔兰见没事了,正欲退出去,却被小厮拦住。旁边的祝衫拧着眉头对柔兰道,“大夫来之前,你就先别走了,桃儿还没醒,你也跟着去照看一下。” 毕竟方才情况看起来凶险,这个丫头不慌不忙,让桃儿病情缓了些,确实有点本事。 柔兰愣了愣,垂头应是,转身跟了上去。 事情解决了,庭院里不再像方才一般紧张,大家都松了口气,陆续回到席位上去。 另一边,邵同奚和贺陵正目不转睛地瞧着这边的情况。 他们方才知道自己过去也帮不上忙,便索性没有过去,只坐在这里观察情况,现下见事情解决,不由都恢复了原本说笑的模样。 贺陵吐了口气,摇头赞道:“果然是二爷,看人如此准,没想到那丫头当真有办法能治祝三小姐。”说完,贺陵忽然想到什么,看向旁边始终神色稳重的男人,“方才那丫头当真只是二爷您府里的丫鬟么?什么时候,二爷府里连一个丫鬟都如此厉害了?” 邵同奚关注的点却和贺陵截然不同,他口中啧了声,转头回来,看着杯盏中澄澈的酒液,似乎还在沉浸在方才的画面中,不时啧啧回味。 “美人,当真是美人……” 就说那容貌与身段,纵然穿着最普通的丫鬟服饰,也是一等一的惊艳勾人。 他邵同奚在永州混迹这么久,邵家风流郎的名号可不是白得的,可纵然他阅人无数,也是第一次见到出落得如此玉致娇柔的女子,着实被吸引了目光。 邵同奚想到这里,不禁觉得心痒痒的,看向祝辞问道,“二爷,方才那个站出来的丫头,是祝府里的丫鬟吧?” 祝辞闻言,不冷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邵同奚仿佛被一眼看穿了心思似的,不自在地咳了声,有些磕绊道:“那个,咳……二爷,反正你府里丫鬟那么多,少一个也没什么影响,不如把方才那个丫鬟送我如何?” 顿了顿,邵同奚又嘿嘿笑道,“二爷您身家这样大,这永州城里都找不出第二个能和您相比的,区区一个丫鬟,您不会舍不得吧?” 贺陵在旁边无奈摇头,“向二爷讨女人,这事只有你能做得出来了。” 邵同奚看向贺陵,眼睛睁大,“要个女人怎么了,我可从来没向旁人要过丫鬟,纵然祝府气派,可我邵家也不差啊,还怕那丫鬟进了我邵家受委屈不成?若二爷将那丫鬟赐我,我肯定好好待她。” 见祝辞不语,邵同奚扬起笑容,看着他道,“左右二爷对美人不感兴趣,祝府又不缺丫鬟,方才那个便给了我吧,权当交换,之后我邵家的丫鬟任由二爷挑,怎么样?” 少顷,祝辞勾唇笑了笑,将手中酒盏搁在桌上,语气漫不经意。 “你要祝府哪一个丫鬟,都可以。” 邵同奚眼睛亮起来,兴奋地正要准备道谢。 下一刻,祝辞继续道: “刚刚那一个,不行。” 最后这两个字,吐字沉而哑,隐约带了上位者的不容置喙与冷淡,听得人心头直发怵。 邵同奚和贺陵霎时间都愣住了。 邵同奚是遗憾,贺陵却是讶异—— 二爷从不对女子留心,可如今居然对一个丫鬟开了先例。邵同奚虽看起来虽吊儿郎当,却也是第一次开口向二爷要人,居然被拒绝了,不可谓不让人震惊。 邵同奚虽然失望,但他却也不是执拗的人,毕竟原本就是二爷府里的丫鬟,他也没有强要人家的道理,很快就想开了。 只感叹着和这等美人没有缘分,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看来这美人我是只能看着,吃不到口中了。” 邵同奚感慨着,吃了些小菜,忽然想到什么又提了一嘴,“哎,先不论美貌,就说那丫鬟身上的气质,好似一般的丫鬟不一样,是不是来祝府做丫鬟之前,出身挺好的?” 贺陵听了这话,也点点头,“有可能,兴许是从清白人家出来的。” 方才他也看见了,那丫鬟一举一动之间,确实端秀持重,也正是这隐隐约约的清冷之感,同那娇柔的身段糅杂在一起,才更容易引起男人的征服与占|有欲。能让这等尤物臣服,谁不心驰神荡。 邵同奚琢磨着,既然得不到美人,多打听一些也是好的,这般想着,便很感兴趣地探身过去问赴白,“赴白,那丫鬟叫什么名字?” 赴白不动如山,悄悄看了祝辞一眼,见祝辞神色懒洋洋的,似乎并无不悦,这才咧出笑脸,老实回答道:“回邵公子,那丫鬟叫柔兰。” “柔兰,不错,好名字。”邵同奚满意了,笑着坐回去,“美人就该配好名字,嗯,柔兰,柔兰……” 将这名字反复念了几遍,邵同奚却忽然咀嚼出了不对,眉头一皱,纳闷道,“只是,我怎么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这句话落下,祝辞敲着桌面的指尖,忽然顿了顿,掀起眼皮看向邵同奚。 贺陵抿了口酒,却是不以为意,“什么耳熟,你从前听过?” 邵家是永州三大家族之一,邵同奚是邵家长子,平日里自然要代替邵家四处走动,与各行各业的人打交道,去过很多地方。他结识的人遍布永州周边八郡,对一个名字熟悉这种事情,实在太过寻常,贺陵并没有放心上。 “说不定是重名呢?永州附近郡县数不胜数,人那么多,女子重名也是有可能的。”贺陵猜测。 邵同奚回想片刻,着实想不起来,便作罢了,给祝辞和贺陵斟满酒,“也是,兴许是我记错了,哎不想那么多了。来来,喝酒喝酒,一会儿还要去给祝老夫人贺寿呢……” 推杯换盏的说笑声中,祝辞侧首,看着方才那道纤细身影离开的院门处,微微眯起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7章去二爷的院子。 祝府后院的屋子里,丫鬟陆续端着热水进来,给昏迷的祝桃擦拭手和脸颊,总算让祝桃脸上有了些气色。方才大夫来看时,说祝桃只是气血不足,开几副药熬着吃了便好,现下小厮已经去抓药了。 柔兰站在床榻边守着。 不知过了多久,祝桃终于转醒,眼神仍有些迷茫,试着撑起身体,专门伺候祝桃的丫鬟吉彤忙上前搀扶,同时也将事情都和祝桃说了。 祝桃被吉彤扶起来,靠着拔步床架子坐好,抬头看了柔兰一眼,“是你救了我。” 柔兰低着头,轻声道,“是三小姐吉人天相。” “不,我今日的情况,纵然是大夫来了,也有众多不便之处。刚刚……还好有你在。”祝桃唇色苍白,勉强说完,吉彤便端来温水。 祝桃就着吉彤的手喝了几口,靠回架子,“若没有你,恐怕我的颜面便不保了,母亲也会责骂我。” 寿宴之上,若不是柔兰反应快,让人带她回来,她当真不知道会在大庭广众下出什么丑。 “对了,你是哪个院子里的丫鬟?”祝桃问着,抬头看向柔兰,看清她的模样时,又是一愣,有些迟疑道,“你……你难道是我三哥院子里的丫鬟吗?” 面前这个女子,她看着眼生,应该是前些日子邬嬷嬷新领进来的丫鬟。 但一般貌美的丫头,都是送到她三哥院子里,这她是知道的。 柔兰摇摇头,“奴婢是杂院里的。” “杂院?”祝桃不理解地皱眉,又抬头看了看她,不确定道,“王嬷嬷的眼神差了不成,怎么会把你分到杂院去……” 嘀咕一句,祝桃便也不再多说,只道:“你要什么赏赐,就去和素亭说吧,你救了我,总该是想要报酬的。”素亭是祝桃院子掌事的领头丫鬟。 话音落下,却见柔兰摇头,祝桃不禁愣怔,“你不要赏赐?那你要什么?” 柔兰不语,慢慢抬眼看向祝桃。 祝桃其实同她曾经的一个堂妹有些相似,她看见祝桃,便会想起从前还在家中,在父母膝下其乐融融,与哥哥说笑撒娇的情景。 方才宴席上,她看见祝桃晕倒,第一时间想到了堂妹,着急之下没想那么多,便冲上去了。 柔兰想起从前的事情,眼眶有些泛红,忙低下头。 祝桃见她似乎神情不对,猜测着这丫鬟在杂院干活应该受了不少委屈,犹豫了下,道:“我院子里的丫鬟够多了,挤不下你,你若不想在杂院待着,那愿意去我三哥的院子吗?我三哥待丫鬟还是好的,你去了那边,至少不用再干粗活了。” 这样总可以罢,不然她欠着这丫鬟一个人情,都不知道该怎么还。 柔兰没想到祝桃居然想将她塞到祝延院子去,脸色一瞬间白了些,正要开口时,屋外忽然有小厮叫道,“药来了,来人接一接!” 屋中其他丫鬟手中都有事情做,一时间没人抽得出手去接药。 柔兰自发转身走到门边去端药,她从那小厮手上接过药案,抬头时,发现竟是赴白。 赴白见她眼睛微红,也是愣了愣,但很快朝她递了个眼色。 柔兰明白了,心下稍安,端着药送进去,随后赴白便在外头道,“行了,送完药就跟我走吧,免得在这儿沾染凉气,害三小姐病了。” “哎等等……”见柔兰应声出去,祝桃微探身,却是没叫住人,只好作罢。 柔兰出了祝桃的院子,跟着赴白往另一边走。 赴白在前头带路,注意到身后的人极小声地吸了下鼻子,似乎还没从方才的事情走出来,便温着声音询问道,“三小姐可是提出要把你送到三公子的院子?” 柔兰没想到赴白居然知道此事,“您怎么知道……” 赴白摇头笑道,“我能在这儿,自是二爷嘱咐的。” 原来二爷早已猜到了。 祝桃较祝延更明事理,这件事一定会给她奖赏,但祝桃能想到的,除了赏银子,便也只是将她调到祝延的院子去。毕竟在祝桃看来,能在主子院子伺候,比干杂活要好多了。 二爷,竟什么都知道…… 柔兰怔了怔,敛了眉眼,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 她跟着赴白走了段路,才发觉这不是回杂院的方向,正要开口询问时,赴白已经停住脚步,往旁边挪了一步,温声道:“去吧,二爷就在那儿。” 听到这个名字,柔兰心不自觉一颤,顺着方向抬眼看去。 只见抄手游廊的尽头,站着一道侧身而立的淡青身影。 男人很高,腰佩云纹白玉腰带,淡淡站在红木栏前,注视着底下时起波澜的池水。 柔兰低下头,尽力压下心中不知为何翻涌而上的忐忑,走上抄手游廊。 走近了那道身影,才低声见礼道:“二爷。” “祝桃没有为难你吧。” 祝辞没看她,修长如玉的手持着饵料,扔了些进池塘。 他眼皮松散垂着,见池中的几尾鲤鱼争相前来夺食,情况激烈,夺食的鲤鱼跃出水面,唇边浮起漫不经意的笑。 柔兰抬眼时,恰好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二爷的手很好看,指骨宽阔分明,极为修长,虽是松松托着鱼饵,却依旧能从动作中看出极强的力量感。 她心中一颤,一瞬间心中竟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这祝府里形形色色的人,便像这池塘里的鲤鱼,从始至终都离不开这一方生存活命的池塘,在二爷的掌控之下,稍微给一些吃食,便争抢得头破血流,固执而又愚蠢。 柔兰不知为何,单只看着那双修长的手,便觉得耳尖烧得厉害,她不自在地垂下眼,摇头道:“三小姐没有为难奴婢。” 折琼枝 第8节 “在我这里不用自称奴婢,我不喜欢听。”祝辞道。 “是。”柔兰一愣,乖乖点头。 祝辞停下动作,跟在旁边的赴白便十分有眼色地上前接过了饵料,退了下去。祝辞转而看向面前柔软站着的女子,忽然轻笑了声,听不出什么意思,“为何不想去祝延的院子?荣华富贵,你都不想要?” 柔兰想都不想便摇头,“柔兰不想要这些。” 赴白听着自家二爷这话,心领神会地眨了下眼睛,老实在后头站着,一声都不吭。 不愧是二爷,见到喜欢的小姑娘,偏生就是不直白说出来,偏要拐着弯儿逗一逗才罢休。 “方才……多谢二爷替柔兰解围,柔兰感激不尽。”柔兰行了一个小小的礼。 祝辞忽然问道,“你会医?” 柔兰愣了下,轻声如实道:“从前学过一些,算不得好,只能看一些简单的病症。” “嗯。”祝辞听完,没有说什么,只嗓音低低沉沉地应了句,“没事了,回去吧。” 然而话语落下许久,都没有见面前纤细的身影离开,祝辞掀眸看过去,见小姑娘纠结地攥着衣衫,像是举棋不定,不知道要不要开口。 他不禁笑了声,“怎么,不愿意走,不怕我么?” 这个院子地处偏僻,并没有人居住,只是单独辟出来作了个观景消遣的地方,一般不会有人来,而现在这里只有他们。 他是个正常男人,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迟迟不离开,就不怕他做什么事情? 柔兰原本正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向二爷问一些事情,现下听见祝辞这样说,不禁怔了怔,原本打算的念头便一时间抛到了脑后。 她、她不怕的。 柔兰抿了抿唇,声音轻轻细细的,带着小女儿的语气,“二爷是君子,同旁人不一样,柔兰不怕的。” 说完,柔兰想了想,也确实觉得自己在这里耽搁太多时间,再不回去便迟了。她想着,便福身道,“柔兰先行告退。” 祝辞没有说话,看着那道娇小的身影匆匆转身离开,沿着抄手游廊走远,消失在尽头。 方才若有似无的女儿香气依旧萦绕在空气中,祝辞倦懒地笑了声,回想着方才那抹白皙颜色,眼眸中的神色深浓如墨。 她方才说,他是君子? 不。 他和这两个字永远都扯不上关系。 若她知道,当他见到她,听到她柔软的声音时,心中想的都是什么,恐怕便不会这样说了。兴许她还会害怕,会想从他身边逃离开。 女儿香,桃花记,胭脂红。 他如今掌控全局,也不过是为了谋夺一个她而已。 赴白站在后头,见柔兰离开,忽然想起什么,上前道,“二爷,方才过来的时候,我听小厮说邬嬷嬷不久前好像来过一趟,送了点白玉糕过来。似乎是祝老太太喜欢,府里早上派人专程去城里最大的迎春楼买回来的,因着量多,每个院里都分了点,便也特地给您送过来一份。” 祝辞没有说话,慢慢摩挲着玉扳指。 半晌,他不知想到什么,唇边浮起冷淡的笑,“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赴白犹疑着,眉头皱成一团,“二爷,那我们该怎么办?这糕点棘手,因是打着祝老夫人的名头送来,二爷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如若吃了,肯定便遂了徐氏的心意,说不准就吃出什么问题来,可如若不吃,祝老夫人那边又不好交代……” 祝辞轻笑,“为何不吃?若不吃,徐氏又怎会满意?” 赴白瞪大眼睛,着急道,“二爷,可那糕点明摆着就是有问题的啊……” 话急急说到一半,赴白对上祝辞扫过来的视线,陡然一惊,恍然大悟,明白了。 “二爷您这是……” 因着今日祝桃一事,祝老太太担心孙女,也没心思继续,寿宴便提早结束了。 祝衫道着歉,一个个把前来参加寿宴的宾客送出去,等到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庭院中丫鬟和小厮都在忙碌收拾,徐氏冷着脸站在旁边,见祝衫过来,怒火蹭蹭往上冒,过去劈头盖脸便是一连串质问。 “老爷,您方才为何要让那不知好歹的丫鬟去治桃儿,所幸桃儿没什么大碍,若桃儿当真有个好歹,叫我怎么活?” 徐氏的声音尖利,引得庭院中不少丫鬟和小厮都悄悄看了过来,祝衫只觉得面上挂不住,脸色难看,沉声道:“行了,回屋子再说,也不怕丢人。” 好歹将徐氏带回了屋子,关上门,祝衫才松了口气,他今日一整天都在应付宾客,着实疲惫了。 祝衫走到桌边坐下,正提着茶壶倒茶,身后徐氏走上来,咬牙问道,“老爷,那丫鬟你打算怎么处理?” “什么怎么处理?”祝衫皱了皱眉,喝了口茶,“那丫鬟不是把桃儿治好了吗?赏点银子打发了就是。” 徐氏脸色更加难看,怒道:“还赏银子?我没把那丫鬟撵出去就是手下留情了!” 祝衫不理解徐氏为何如此生气,回想起那丫鬟的模样,似乎生得很是貌美,心中一动,眯着眼睛问道,“那丫鬟是哪个院子的?” “不过就是个杂院里干粗活的!” 祝衫搁下茶杯,皱眉看向徐氏,“王嬷嬷是不是人老了,做事也出岔子了,那丫头一看就不是干粗活的料,让她去干活?” 徐氏没想到话头被引向这里,隐约察觉到什么,猛地看向祝衫,“老爷,那丫鬟是个祸害,不能留!若不是她,我的延儿如今就不会处处都低祝辞一头了!” 听老爷的意思,竟居然对那个丫鬟动了心思,实在太荒谬了……徐氏越想越不可置信,先不说院子里的丫鬟老爷碰了几个,那后院里可还摆着个姨娘呢,难不成那丫鬟老爷也要…… 祝衫原本也只是略起了点念头,此时听徐氏这么说,饶是再有兴趣也没了,“行了行了,一个丫鬟而已,你若不喜欢,找个理由打发出去就行了。” 听见祝衫这么说,徐氏才放心了些,站在原地顺了顺气,也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茶,忿忿道,“若是有机会打发走,我早就打发出去了,可二爷护着那丫鬟,我又有什么办法。” 祝衫忽然停下动作,眯起眼睛,“二爷护着那丫鬟?” 据他所知,祝辞并不好女色,如今怎会对一个丫鬟例外? 徐氏嗤道:“可不是吗,那日就是为了那个丫鬟,二爷明面上直接驳了延儿的面子。” 顿了顿,徐氏忽然想起什么,不忿道,“那日我本想在老太太面前提出让延儿试着掌家,却被二爷借此机会收走了延儿的商铺,老爷,你说实话,如今二爷手底下到底掌握着祝家多少家产?” 说到这个,祝衫的脸色便难看起来。 如今在外头,哪还有他这个祝家二老爷说话的份? 永州商会的人,眼神都精得很,一看他势弱,暂时比不上祝辞,便都弃了同他洽谈,反而都一拥而上去找祝辞。 永州三大家的另外两家,邵家和贺家,也都和祝辞交好。现在照这情况,祝辞几乎已经掌握了祝家的商业命脉,他这个祝家家主却是名存实亡了!这让他祝衫的脸面往哪儿搁? 见祝衫脸色黑沉得可怕,徐氏心中便明白了,但她很快想起什么,保养得当的手在祝衫胳膊上轻抚了两下,脸上扬起意味深长的笑。 “老爷,没事的,就算那祝辞现在得势,但很快,他就风光不起来了。” 祝衫听出了徐氏话中深藏的意思,皱眉看过去,“为什么?” 徐氏收回手,笑容加深,慢慢道:“今日寿宴,府里特地派了小厮去迎春楼买老太太喜欢吃的白玉糕,每个院子都有,我前面也让人给二爷那儿送了一份。” 祝衫看着徐氏,陡然明白了,猛地站起来,“你、你在那里面加了东西?” “老爷,你怕什么?”徐氏脸上带着从容的笑,“那糕点老太太给每个院子都赏了,二爷那儿得一份有什么稀奇的,放心好了,不会被人发现的。” 祝衫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皱眉坐下来,却又抓住徐氏的手,问道:“你在里面加了什么?” 徐氏看着祝衫这副紧张的模样,心中不满,面上却仍笑着道,“没什么,就是一种能让人刚开始如同一般生病,却怎么也治不好,最后慢慢拖垮身体的药罢了。” 祝衫犹疑,“可是……” 徐氏描着鲜红蔻丹的手抚上祝衫的肩膀,“老爷,没事的,没有人会发现的,你想想,只要祝辞倒了,这祝府里就再没有人能和我们争祝家的家产了,更何况,当年我们不就是这样把……” “闭嘴!”祝衫忽然如同被戳到了痛楚,目光冷厉看向徐氏。 徐氏冷不丁被唬了一跳,愣怔之下,皱起眉,“老爷,当年的事情可是你亲手做的,你不会不认了吧。” 祝衫咬牙,眼中气得冒火,“你……” 徐氏见祝衫这副摇摆不定的神情,忽的冷笑一声,“老爷,做下的事情已成定局,没有办法改变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彻底扼杀祝辞!只要没有了祝辞,不仅祝家的家产都是我们二房的,从前的事情,也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徐氏最后一句话铿锵有力,重重砸在祝衫心上。 祝衫猛地别开头,像是呼吸不过来一般,许久后,终于狠下心,点了点头。 柔兰虽在寿宴上救了祝三小姐,之后的生活却是和之前没什么分别,除了王嬷嬷依旧时不时会来探望她,嘘寒问暖,其他并无不同。 只是这一日,却忽然传来消息,说二爷病了。 柔兰那时正从水池中舀水,听到这个消息,手中的水瓢拿不住,霎时间掉进池水里,溅起水花。 “二爷怎会病了?前几日不还是好好的吗?” 柔兰忙站起来,看着平嬷嬷,眼中满是无措。 平嬷嬷摇头,“我也不知道,老夫人也是刚刚才得知消息,听说已经请了大夫来看过了。” 柔兰蹙起眉,有些慌乱,也没心思去探究平嬷嬷怎会特地到这里来找她。 下一刻,平嬷嬷忽然希冀地看着她,问道,“柔兰,老夫人知道你会医,上一次寿宴也是你救了三小姐,这次二爷病了,事情可大可小,老夫人方才便派我来问你,愿不愿意去二爷的院子照顾二爷几日?” 柔兰霎时怔了。 老夫人……老夫人竟让她去二爷的院子? “我……” 平嬷嬷见柔兰踌躇,心中了然,虽然遗憾却也不勉强,“那好吧,你若不愿,也没事,老夫人只是派我来问问你,不会强求你去。” 说完,平嬷嬷转身离开。 “平嬷嬷等一下!” 话音方落,平嬷嬷迈出去的步伐一停,喜悦地转头看回去,便见柔兰咬着唇,小幅度地点了点头,道:“我愿意的。” 第8章他的温度 来祝府这么些日子,柔兰从没去过二爷的院子。在祝府里,其他人都像富奢人家的主子,吃穿住行皆带着奢华之气,唯独只有二爷像丝丝缕缕的迷雾,温和儒雅,却教人看不清。 二爷这样的人物,府里的丫鬟总会时不时议论,或倾慕或好奇,但纵然如何打听,也没人能摸进二爷的院子。 柔兰跟在平嬷嬷身后,不知道想什么,脑中乱乱的。 平嬷嬷带着她离开杂院,绕过众多院子。祝府很大,柔兰天生识路不大好,过了这条抄手游廊,便忘记是从哪儿过来的了。 不多时,平嬷嬷将她带到一座白石月门处,将她交给了外头守院子的小厮,“计铎,这是老太太送过来的人,会些医术,这几日让她在二爷身边伺候着吧。” 折琼枝 第9节 计铎不由多看了柔兰几眼。 饶是祝府丫鬟小厮众多,却也难找得出一个会医术的,还是个丫鬟——女子较男子来说更为细心,如今二爷病了,有丫鬟伺候自然更好。 此时听平嬷嬷这么说,计铎不由多了几分客气,朝柔兰爽快笑笑,“行,二爷在里面,你进去吧,有什么要记得的事情,赴白会同你说。” 平嬷嬷拍了拍柔兰,似发现她有些犹疑,笑道,“去吧,老夫人信得过你,我也要回去和老夫人复命了。”说完,平嬷嬷最后笑对她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柔兰脑子一团浆糊,抬脚走过院子里的小桥,走近二爷的屋子。 院中景致雅致,松树格窗,池水清澈见底。 到了屋门外,门忽然从里面打开,赴白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关上门,见到她来,松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二爷在里面,方才应是看书有些累了,刚刚阖眼休息。” 柔兰两只纤细的手放身前轻轻攥着,点了点头。 赴白想到什么,压低声音欢喜道,“所幸府里还有你会医,不然可当真找不出第二个能伺候二爷的丫鬟了。二爷病了,总归是女子伺候更细心些,我一个粗人,什么端茶倒水这些细致的事情实在做不来,让我跑腿还行,这些着实难为我。” 柔兰饶是再怎么绷着,听见这些也忍俊不禁。 她竟从不知人前严肃庄重的赴白,人后说话竟这样好玩。 赴白见她笑了,忘记了方才的紧张,这才温声道,“行了,你进去吧,动静小一些,平时站在旁边等着二爷吩咐事情就行,端茶递水这些事情,你总可以做的来吧?” 柔兰刚刚点头,便听赴白又悄声道,“二爷还不知道你来了。我也是不久前才听平嬷嬷说的这事,没来得及同二爷说。你这几日就待在这儿,也不用担心别的,二爷性格好,从不亏待人,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最好的。” 说完,赴白露出灿烂的笑容,伸了个懒腰,“行了,你去吧。我可终于能休息了。” 于是柔兰便瞧着:赴白走出月门,笑眯眯地同看院子的计铎拍了拍肩膀,在计铎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扬长而去。 她唇边弯起笑。 二爷的院子,当真同其他的院子不一样。 她心中思衬着,转身看向那扇紧闭的门,方才压下去的心跳却是又砰砰起来,犹豫片刻,还是轻轻伸出手,推开了那扇木门。 屋里光线很暗,一踏进屋中,便是幽淡的沉水香,夹杂着草药苦涩的味道。 屋门打开的声音很小,柔兰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想到二爷应还是在小憩,不适宜太亮,便又轻轻关上门。 随后,她借着紫檀木桌上摇曳的微弱烛火,放轻脚步走到桌旁,然后便乖乖站好了,一双澄澈的杏眼垂着,不敢往旁边瞧。 来这儿其实也没什么要做的,顶多是二爷醒时,做些端茶送水伺候人的活,有时二爷身体不适,帮着照看一回。 府中几乎没有人敢提二爷的事情,都缄口不语,二爷病了的事情,她知道的也不多,现在依旧担心着是什么原因。可二爷还在休息,她不敢出声询问。 柔兰忐忑地攥着手心站着,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的空气中,她能够清晰地听到另一道呼吸。 那明显是男子的呼吸,沉稳绵长,均匀低沉,柔兰咬住唇,耳尖有些热。 她站了片刻,忽然不知从哪条缝隙钻进一缕凉风,屋中那唯一一盏亮着的烛火霎时摇动起来,在风中瑟瑟地挣扎了片刻,还是熄灭了。 柔兰恰好睁着眼睛,目睹了那烛火熄灭的一刹那,傻了眼。 原本屋里就这样一点光亮,现下居然还全灭了,四周登时一片漆黑,她心中有些慌,只得凭借着方才粗略一扫而过的记忆,去格子架上找火折子。 只是过程中,竟不小心碰倒了什么,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那瞬间,柔兰呼吸都停了。 下一刻,身后不远处传来男人低而喑哑的嗓音,还带了些倦懒。 “谁在那里?” 二爷知道她不是赴白,赴白平日做事有条有理,谨小慎微,不会像她如此莽撞碰倒东西。 柔兰立即转身,面对着那个方向,“二爷,我……”她不是故意的。 黑暗中,橙黄的火苗在男人修长宽阔的掌中一跃而起,照亮了屋子。 那烛火被放到旁边的案头上,男人倚在紫檀木瑞兽床旁,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看向她。 柔兰被那双眼睛看着,只觉得不自在,低声道,“奴……柔兰打扰二爷休息了。” 小姑娘的声音带着懊恼,祝辞却并不在意,他似是刚醒,声音还带着哑,看着她道,“老夫人让你过来的?” 柔兰没想到二爷连问都省了,点点头,“二爷病了,老夫人担心二爷,便让柔兰过来照看一二。” 话音落下,却听祝辞嗯了声,“那你呢?” “啊?”柔兰没想到二爷问了这样一句,眼中浮起愣怔,她,她什么? 见她踌躇着半晌说不出话,祝辞别开视线。 柔兰抬眼看过去,见男人的脸色确实不比之前好,霎时间心中涌起的担心没过了紧张,连忙小跑着急急奔过去,在床榻边蹲下,抬头看他,“二爷哪里难受?可是心口疼,还是头疼?还有没有别的地方难受?” 她急匆匆说着,全然没了方才的谨小慎微。 祝辞微垂了眼睑,朝她看过来,一贯如玉俊朗的脸上笑意不减,柔兰却没注意这些,蹙眉想着从前母亲教过的病理,忽然便抬起手,用手背轻轻贴上他的额头,试温度。 那双小手白皙小巧,细嫩嫩的,带着方才从外面带进来的凉意。 “有些烫,莫不是发烧了。”柔兰蹙眉担心着,想起母亲从前教她时说过的望闻问切,目光便移到了祝辞脸上,想判断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只是,等到毫无心理防备地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她便陡然僵住了。 刹那间,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二爷的眼睛生得是极好看。 多情,风流,眼尾的弧度微往上,衬得眼眸深邃,却又带着如玉如琢的温润气质。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糅合在一起,便分外撩人。女子若单单被那双眼睛专注地瞧着时,魂魄都能心甘情愿舍去。 接着,再注意到她自己此刻的逾矩行为,柔兰只觉得似有一簇不听话的火苗,从她手背上贴着的皮肤,一直烧到了四肢百骸。一瞬间,整个人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还保持着一只手贴在二爷额上的姿势,因着急而前倾了身体,几乎与二爷脸对脸。 祝辞看着她倏地呆住的模样,眼中浸了薄薄的笑,“怎么了,情况很糟糕?”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睡醒的哑,从胸腔中振鸣发出,柔兰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她只觉得从脊骨麻到四肢百骸,僵直着手缩回来,咬住唇,还是抑制不住些微的轻颤,“不,不是……” “那是怎么?你心里的话,好似不是这样。” 他笑。 柔兰被那声音笑得腿都软了,竭力保持着冷静,摇摇头,声音小小的,“二爷,二爷只是寻常发热……”但剩下的话,她并没有说出口,她并不确定二爷这是什么情况,看起来像是寻常发热,症状却有些不一样。 “是么。”祝辞笑着靠回床头。 他余光扫过去,见小姑娘绷着身子,依旧紧紧保持着方才扶在床边察看他的模样,随意拍了拍床榻边缘,示意她可以坐着,“坐着吧,不累么。” 柔兰这才反应过来,她蹲了许久,压着的那条腿已然麻了,方才没有察觉,二爷说了,她才发觉的。 懊恼之下,她边说“我去给二爷熬些降热的药”,一边站起来,却是起势太猛,压了太久的那条腿根本没有知觉,冷不防摔了—— 柔兰很有自知之明,特地没往二爷的方向摔。 她腿一软的那瞬间,便狠心做好了头要磕地的准备。 只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双有力的手适时挡在她小腹前,拦住了她即将要摔下去的身体。 男人的手臂很结实,硬邦邦的,硌得她有些疼,带着不同于她的热度。 小姑娘极轻地“哎”了一声,蹙眉睁开眼睛,才发觉没有摔下去,可等到回过神来,明白是现在什么情景的时候,脑袋“轰”一声就炸开了。 “二、二爷……” 祝辞望着她,漆黑眼底浸了笑,“你来这里,不像是来伺候人的,却是要我照看你么?” 第9章“很好看。” 这一遭动静吓坏了柔兰,她忙退后站好,望着他,眼里噙了着急,“二爷……” 她的担心溢于言表,祝辞不紧不慢收回手,唇边微笑不变,“扶一把而已,紧张什么。” 柔兰不说话,蹙眉望着面前的男人。 他看起来情况并不太好,额角薄薄的汗,身上温度滚烫。她心中更加着急,想到降温的法子,立刻转身出去,“柔兰去给二爷打水来,擦一擦汗。” “不用,”祝辞道,“这种事情,让外面人去做。” 计铎很快让小厮送来热水。 柔兰将屋门打开,端着热水到了床榻边,用干净的白布巾拧了,回想着从前自己发烧时母亲给她擦拭额头的方法,抓着热巾帕过去,却又猛地停住脚步,踌躇着。 祝辞看着她这副犹疑的想过来又不敢靠近的模样,低声笑了笑,“怕什么?” 他倒是第一次见伺候人这般害羞的丫鬟。 眼前男人寝衣并未穿拢,露出健瘦结实的胸膛,肌理分明,他额角浸了汗,斜斜靠在床架子边,偏生嘴角又噙笑,睨着她,目光灼灼。 柔兰这回是脚底下都生了钉子,站都站不安稳,她耳尖烧了又烧,心中索性豁出去了。 二爷是病人,她是过来照顾人的,这么多顾忌做什么。 况且二爷现下看起来确实不适,她若这样多想,便是她的不对了。柔兰心中念叨着照顾病人,旁的什么也不想,过去蹲下。 她白皙小巧的手拿着温热的巾帕,靠近了祝辞,可她才碰到他的额头,又是一怔,那温度高的厉害,她手冰凉,碰着都烫手。 方才她已经让计铎去请大夫来了,可大夫过来需要时间,现下得赶紧让二爷体温降下来才是。 男人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汗浸湿,柔兰压下心中的怯意,小手轻颤着,将那裸露在外的皮肤仔细擦拭过,犹豫少顷,还是看向祝辞,问道,“二爷屋里,可有备着的衣裳?” 问完这话,她耳尖已彻底烧起来,一面担心,一面却又觉得赧然。 从前母亲照顾她时,也是让她发了汗后将湿衣裳换了,可现在这里说出这话,却仿佛是她刻意要让二爷换衣似的。可既然发了汗,便不能再穿着湿了的衣裳,湿气会加重病情。 祝辞原本似倦了,正闭着眼睛休息,听见她这话,略抬了抬眼皮,唇边弧度轻扬,低声道,“倒是我忘了同你说,衣裳在架子上。” 柔兰将巾帕放回铜盆里,转身去拿,思衬片刻,还是将屋门关上了。 光线霎时被隔挡在屋外,柔兰拿着干净衣裳过来,踌躇地站在床边,“二爷。” 祝辞低低嗯了一声,站起身。 他很高,足足比柔兰高了一个头。方才坐着时柔兰不觉得,现下他站起来,靠近了她,才觉得压迫感十足,连阴影都彻彻底底将她笼罩。 身后橙黄的烛火跳动,柔兰手都不知道放哪儿了,手里干净的衣裳都仿佛灼烫起来,拿都拿不住。 她、她没给男人换过衣裳…… 祝辞半晌没见她动静,抬眼看向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柔兰眼睫不自在地颤了下,低下去,强装若无其事地走近他。 折琼枝 第10节 男人不仅身量高,她才靠近,男人身上淡淡的沉水香便袭过来,明明是薄淡温和的香,却隐约带着强势侵入鼻尖。 不知是不是屋门关上了不透风,柔兰的脑子有些发懵。 她定了定心神,那双小手鼓起勇气,去解祝辞身上的寝衣。 那衣裳本就松松垮垮搭着,她并不需如何费劲便能褪下,将换下的衣裳放在旁边那一刻,她立刻快步跑开,去拿搭在案几上的干净衣裳。 屋中光线昏暗,祝辞略垂着眼睑,视线凝在那道有些手忙脚乱的娇小身影上,慢慢的,眼底染上薄薄的笑。 她似是很紧张,紧紧抿着唇,分明胆子小,却依旧要一声不吭强装从容,殊不知烧红的耳尖早已出卖了她。 “没伺候过人?”他问,声音仍有些哑。 柔兰低着脑袋,乖乖摇头。 她才摇了头,便听面前男人胸膛中溢出低沉的笑,于是更加窘迫。 男人身量太高,她够不着,轻轻踮了下脚尖,去给他整理衣领,可踮起的脚尖并不好保持平衡,她腿发着软,轻颤的手好几次碰到了他的身体。 二爷平日在外衣冠风流,端是儒雅温和的翩翩郎君模样,可身上却极为健壮,触感硬邦邦的,极有阳刚之气。 柔兰咬着唇。脑子嗡嗡的,什么都想不了,只能紧紧盯着手里的系带,小手笨拙地缠绕着。 就在她快要无地自容的时候,祝辞一句话解了她的窘迫。 “我来。” 那嗓音很好听,如同解脱,霎时让柔兰松了口气。 屋中浮动着男人穿衣时轻微的动静,等到祝辞穿完衣裳,柔兰这才小步过去,去扶他。 “你觉得二爷连这两步都走不了么。”他睨她一眼。 柔兰咬了咬唇,还是没收回手。 男人没再打趣她,走回拔步床,她却立刻就想转身出去,像是想借着去询问计铎的事情,逃离这里片刻,身后男人却似洞察了她的心思,嗓音低低道,“不用出去了,大夫半盏茶的时间就会到。” 柔兰如同被霜打的叶子,蔫蔫地收回脚步,回身低头站着。 “这般不愿意伺候我么。”低沉的声音响起。 柔兰头摇得像拨浪鼓。 祝辞看着她笑,“那为何总想离开?” 柔兰小手攥着衣裳,耳尖红透了。难不成要她说,她一靠近二爷就紧张,做事总出错。 方才她站在二爷身前伺候他穿衣时,心跳如同乱了,砰砰作响毫无章法,二爷离得那般近,定也是清楚听到了。想到这里,她更是窘迫。 祝辞睨着面前拘谨站着的人儿,唇边蕴着松散笑意。叫她做这些平常伺候人的事情便这样紧张,若他同旁的主子一样,要她进床|榻里伺候呢。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颈侧,开口:“你颈边的,可是胎记?” 柔兰闻言,微睁了睁眼,手不自觉摸上颈侧,遮掩了那点淡粉,点头道,“是。” 她自小便有这个胎记,那形状像是桃花,虽然不难看,可女子有胎记并不好,有碍观瞻,母亲从前总担心顾虑地瞧着她,说她日后若要嫁夫君,还得夫君不嫌弃她才是。 母亲从前只盼着她嫁个好郎君,护着她顺遂一生。可如今父亲母亲……她也落得这个境地,从前那些心心念念的愿想,怕都是奢望了。 柔兰蜷长的眼睫垂下,遮去眼中失落,下一刻,忽听那嗓音道:“很好看。” 她霎时一怔,忘了丫鬟不该直视主子的规矩,怔怔抬了眼看过去。 不远处的床榻间,男人多情风流眼底含着笑,并无半点轻慢,并不是因为她不开心才出言安慰,是落到实处的夸赞。 柔兰听出那话中的意思,眼中失落淡去,少顷,她反应过来,自己竟放肆这样盯着二爷好半晌,脸上掠过烧意,别开视线。 果然同祝辞所说,半盏茶后,年迈的大夫就挎着药箱匆匆来了。 大夫刚跨进屋中,瞧见柔兰站在床榻边,诧异了一瞬,但总是镇定地恢复表情,过去给祝辞看诊。 饶是大夫看诊这样久,也只能判断出是普通的风寒,开了些药熬煮服用。 柔兰哪里看不出来大夫方才欲言又止,但始终不能下论断的模样。此时见大夫离开,柔兰咬着唇看回祝辞,眼底盈了水光,“二爷。” 祝辞却笑,“不妨事。” 他嗓音低着,同她道:“我睡一会儿,你若累了,这里有床。” 见男人阖眼小憩,看起来并无不适,柔兰才略略松了口气。 今日折腾了这么久,她也确实累了。柔兰转身,往外走了一步,却觉得哪里不对。 环顾四周,这屋里除了二爷那张,哪还有旁的床。 柔兰呆在那里,后知后觉地回过味,耳边轰的一声烧起来。 二爷竟是存心的! 屋里沉浮着幽淡的沉水香,夹杂着药味,并不难闻,相反令人闻着很舒适。 烛火方才已经灭了,四周昏暗一片,再加之香气安神,柔兰很快便觉得昏昏欲睡,可她哪里敢当真爬上祝辞的床,便在床榻脚踏旁边的地毯上坐下,手臂轻搭在床边,脑袋枕着手,蜷长的眼睫极慢地眨了两下,闭上眼睛。 她的呼吸逐渐变缓变慢,轻轻的,很柔和,竟是睡熟过去了。 没过多久,光线昏暗的屋中,原本阖眼倚在床头的男人慢慢睁开眼睛,眼底清明。 祝辞垂下眼,看向床边无声无息睡熟的柔兰。 她的呼吸很轻,几不可闻,睡着的时候,乖顺得如同猫儿,柔软得不可思议。 与方才的虚弱疲惫不同,祝辞气息沉稳。他站起身,有力的臂膀自熟睡人儿的手下和膝弯穿过,轻轻松松将她抱了起来。 将柔兰抱起来的时候,他指尖忽的一顿,眸色渐暗。 隔着轻薄的衣料,能清晰感受到衣裳下极为细腻柔软的肌肤,如同上好的云绵,令人不能自主深陷,心猿意马。 第10章“好,不丢下念念。”…… 柔兰今日精神与身体都紧绷着,现下终于休息,因此睡得极沉。 她在祝辞怀里微动了动,小小嘤咛一声,眉头皱起。 等到脸颊和身体触碰到了柔软的被褥,她也没醒,反而顺势往床榻里一窝,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沉沉睡着了。 昏暗的光线中,祝辞轻笑了声。 外面的天色渐晚,夕阳落山,晚霞铺了半边天。计铎似是在外头看里面始终暗着,不放心便过来敲了敲门。 少顷,门被打开,计铎却吓了一跳,“二爷,怎么是您来……” 祝辞披了件缈青外袍,淡淡道,“声音小些。” “是。”计铎忙点头。 他心中疑惑,不知为何来开门的竟是二爷,方才那丫鬟不是进来伺候二爷的吗?计铎余光不自觉往里头飘,却一片暗沉沉的,压根看不清里头的景象,只好作罢。 时辰不早了,计铎想了想问道:“二爷,可要备晚膳?” “不用了。”祝辞说完,停顿片刻又道,“送些糕点来。” 计铎心中纳闷平日不爱吃甜食的二爷为何要让人送糕点来,面上赶紧应下。想起什么,又忽然压低声音,道:“二爷,徐氏那边院子似乎有些动静。” 祝辞淡嗯了声,“知道了。” 男人的声音中压着不适,计铎愣怔,不免担心道:“您情况可还好?不若……”虽然要装个样子给徐氏看,二爷却当真吃了那送来的白玉糕,虽说他们跟随二爷这么久,知道二爷做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主意,可…… “不妨事,下去吧,让赴白继续盯着。” 那声音温和,却不容置喙,计铎恭敬地拱了拱手,“是。” 屋门在吱呀声中慢慢关上,祝辞迈步往里走。 支摘窗半阖着,屋中光线很暗,此时,床榻那处却传来细微的动静,他步伐一顿,搁下手中正要点起的烛火,抬眼看过去。 “娘,不要丢下念念……” 极轻极小的啜泣,轻颤着,带着独有的柔软音色,从拔步床隐约传过来。 祝辞慢慢走到床榻边。 被褥中那道娇小身影睡得很不安分,半边被褥都被她拨到了里侧,也不知是怎么睡的,衣裳凌乱,隐约露出里头的藕荷色小衣,她却反倒毫无察觉,冷得身子都在颤。 如今虽才是十月初,可夜间却有些凉。 祝辞目光下落,漆黑眼眸凝在那半弯细腻纤细的肩颈,眼底剪影深深。 半晌,他在床边坐下,手臂越过那沉睡的身影,去拿被她胡乱推到里面的被褥,要给她盖上。 可他的手才将被褥重新盖到她身上,下一刻,他便被抱住了。 那沉沉睡着的娇小身影似是冷得过了,察觉到靠近的热源,一双皓白的手臂便立刻缠了上来,贴上他的胸膛。感受到了热度,她身体轻颤才慢慢平息,语气也平缓下来,只是声音仍带着间断的哽咽,“不要,丢下,念念……” 祝辞动作猛地一停。 环在身上的手臂柔弱无骨,如同寻求安全感的小兽,轻轻地蹭着他。 窗外的月色透过半开的支摘窗照进来,隐约照亮了半边床榻。 身上抱着的柔软身影极不安分,越靠越近,原本只是半抱着,却还觉得这姿势睡着不太舒服,紧接着,竟更为放肆地缠了上来。 那股若有似无的女儿馨香萦绕不去,与这屋中的幽淡的沉水香夹杂在一起,透出难以诉说的意味,男人呼吸渐沉,洒落一地的月色折射洒在拔步床架,映出他眼底越来越重的浓色,却又被压下。 祝辞哑着嗓音,低声道,“好,不丢下念念。” 听了这话,那抽噎的身影才似安下心,慢慢放松下去,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轻缓。 祝辞垂下眼,凝视那柔顺伏在他腿上睡去的身影,她闭着眼睛,仿佛得到了十足的安全感,蜷长的睫毛上挂着几滴小小的泪,脸颊清艳又柔软,唇瓣柔嫩,似水潋滟,只是那唇上的口脂早已在方才被胡乱蹭了出去。 男人深暗的目光在她唇边停留许久,终于伸出手,指腹缓慢地擦去她唇边蹭出去的嫣红痕迹。 柔兰这一觉睡得很安稳,早上是自然醒过来的。 她小小地唔了声,皱眉睁开眼睛,却看到头顶雕花龙纹的紫檀木床架。 那花纹精致,虽不华丽,却依旧可以看出奢华之气。她愣怔半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是哪儿,忽的慌了,忙翻身坐起。见自己居然躺在二爷床榻上,二爷还不见了踪影,霎时间脸色都白了。 所幸身上的衣裳虽被她睡得有些乱,却能看出是完整的,柔兰略安心,下了床榻,四处看着往外走,声音里带着无措,“二爷?” 她才走出屏风,便看到不远处那道萧疏温雅的身影靠在藤椅上,正垂着眼,淡淡翻阅手中书卷。 折琼枝 第11节 外面天色已然亮了,一眼便知时辰不早。 柔兰紧紧咬唇,语气轻颤,“二爷……”哪有她这样做主子丫鬟的,不仅睡了主子床榻,主子醒了,伺候人的丫鬟却还睡着,更何况她如今还是在二爷屋里。 这下完了。 嬷嬷曾嘱咐的规矩,她每一样都犯了大忌。 祝辞抬眼时,便见小姑娘无措地站在不远处,压根不敢抬头看他一眼,两只手攥着,眼眶一圈都红了,泪珠子摇摇欲坠。他的视线往下,便见小姑娘只穿着白袜,竟是急急奔出来,连鞋子都忘了穿。 “地上凉,先穿上鞋子。”他低声道。 柔兰听见这句话,怔了怔,抬起泪花迷蒙的眼看去,男人面上并没有责怪之意,语气虽低,却仍是温和的。 她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脸上一烧,忙转身回去。 等到将自己拾掇清楚了,柔兰这才小步出去,走到祝辞身边,犹豫好半晌,才怯声道,“二、二爷,昨夜……” 她说到这儿,便磕磕绊绊再说不下去了,祝辞轻笑一声,道:“我倒不知,你睡得那样。” 昨夜他当真是被她缠得离不开,先不说他那时花了多大的意志才将她拉开,就说之后帮她盖了不下三次的被褥,就已让他无奈。 柔兰只觉得脸上更烧,唇瓣咬出印子。 她睡时确实不安分,尤其爱折腾被子,自小便这样,母亲以前偶尔夜里去她房里,总见她踢被子,为此也斥责过她数次,可还是改不了。 见她不知所措地站着,祝辞低咳了声,似有些不适,声音仍含笑,“去给我倒杯茶吧。” 柔兰愣怔抬眼看他。 看二爷、二爷的意思,是没有责怪她? 明白过来,柔兰心中略安,见祝辞脸色不大好,想起他如今仍是病着,急忙去到桌边倒了茶,端过去。 见祝辞接过杯盏浅饮一口,她乖乖站在旁边,见祝辞今日脸色较昨日好了些,心下略安定。 只是这时,她余光掠过,忽然注意到男人月白里衣上一抹淡淡红痕。 那一抹红痕并不规整,像是胡乱中蹭上去的,痕迹暧|昧,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什么。 那一刹那,柔兰心跳都停了,忘记了避讳,澄澈的眼微睁大。 她方才洗漱时,便注意到自己唇上的口脂几乎没了,她原以为是自己昨日白日里不小心蹭到了哪里,便没有太过在意。 可现下看到祝辞衣襟上的红痕…… 柔兰呼吸都停了。 昨夜她做了噩梦,她记得的。她迷蒙哭泣中,似是有人靠近她,带着足够的安全感。她那时以为仍在梦中,便毫无顾忌地亲近了那人,本以为是梦,可如今…… 光是想到这一点,柔兰心中便不可抑制地颤了颤。 二爷那样温雅矜贵的人,她竟,她竟亵渎了二爷么。 祝辞将杯盏放回案几,见面前的小姑娘懊恼地红了眼眶,盯着自己的衣裳。他反应过来,扫了衣裳一眼,声音带起薄薄的笑,“不妨事。” “你若介意,衣裳换了便是。” 见祝辞笑望着她,柔兰微怔,抽噎了下鼻子,轻声道,“是。”她虽然并不敢说什么,可这是她闯的祸,二爷不计较已是很好,况且那痕迹留着,也容易让旁人见了多想。 柔兰在祝辞含笑的目光中逃似的跑回去,又拿了干净衣裳回来。 有了昨日伺候换衣的经验,她这一次虽然仍赧然,却已比昨日好多了。 察觉到身前男人的视线一直凝在她身上,柔兰不敢抬头,只咬着唇,匆匆整理他身上重新换上的衣裳。 就在她认真捣鼓衣裳上的系带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有人闯进来了。 第11章娇滴滴 院子里只有一个计铎守着,阻挡不住来人。 柔兰手中还攥着那衣裳的系带,耳边听到声音,整个人顿时紧张起来,纤白指尖轻轻颤着。祝辞却没什么波澜,唇边弧度不变。 他垂眼看向她,低道了句,“没事。” 脚步声来势汹汹,屋门猛地被推开,明亮光线霎时倾泻进来,照亮了里头的情景。 站在旁边的计铎沉着脸,怒视那些人,“二爷还病着,你们就这样闯进来?” 那领头带着几个人闯进来的,居然是个娇丽的丫鬟,而柔兰还恰巧认得。 是她们刚到祝府听邬嬷嬷教导那一日,被邬嬷嬷带去徐氏院子里的婵云。 不过几日不见,婵云在徐氏院子里似乎待得很好,换了高等丫鬟的服制,发间插了一柄缠枝簪,俨然是升了地位的模样。 婵云原本不管不顾,口中正对计铎冷笑说道,“二爷病着,徐夫人吩咐奴婢过来探望,你拦着是什么意……” 等到推门进来,一扭头看清了屋内的景象,婵云话音一顿,登时皱起眉头,难以置信。 二爷身边站着的那个女子—— 一袭渺青衣袍的男人侧身站着,身量颀长笔挺,侧脸如玉俊美。 听见声音,他眼皮略抬,朝门口看了过来。 婵云原本因借着徐氏的风头,丝毫不惧,此时忽的被男人眼风一扫,背后陡然升起凉意,原本的气势也弱了,“二、二爷……” 婵云眼神闪烁,低下头去,心中却又生出遗憾与不甘。 她进祝府之后,还从没见过二爷,她在徐氏院子里待着出不去,只听其他丫鬟说二爷俊朗,在永州都是出了名的,可她还不以为意,如今见到才惊为天人。二爷的模样,她当真是再没见过能同他媲美的了。 婵云忽的掀起眼皮,看向男人身旁的柔兰,眼底嫉妒一闪而过。 祝府里都传遍了,二爷近日病了,从府里挑了个丫鬟进院子伺候,没想到居然是她!想当初那么多丫鬟,只独独她一个进了徐二夫人的院子,还在沾沾自喜着,没想到这个狐媚子竟有机会能进二爷的院子! 不过听其他人说,也只是暂时这一阵子罢了,等到二爷病好,这个狐媚子也是要走的。 想到这儿,婵云心中才稍觉快慰。 她在男人不带温度的视线中,强撑着扬起笑,声音较方才娇了许多,福身道,“奴婢婵云,替徐夫人来问候二爷,二爷如今还在病中,身体可还好?” 祝辞没有理会她,在藤椅上坐下,靠上椅背。 他唇边噙着微笑,看向婵云,“徐二夫人,就是这样派你来问候我的?” 这句话中,徐二夫人的二字,他刻意加重了音。 也许丫鬟小厮是为了避讳他,才免去了徐氏称呼里的二字。可什么时候,二房老爷的夫人,也能称夫人了? 祝衫尚且还要被称为二老爷,她徐氏凭什么被称夫人,而不冠二字? 婵云听懂了这句话,背后升起森森凉意。 她作为高等丫鬟,进祝府这么些日子,从前的事情也知道了一些。二爷是大房的人,虽然如今大老爷和大夫人都已不在世,可依照规矩,二夫人徐氏确实是没有资格称为夫人,仍是要称徐二夫人的。 门外跟着的其他丫鬟小厮都互相看了看,不自在地低下头去。 婵云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始终是徐氏□□的人,很快笑道,“方才是奴婢失礼,求二爷饶恕。奴婢此次前来,是徐二夫人担心二爷,才让奴婢过来探望。二爷此次病了,可看过大夫?情况可还好?” 说话间,婵云眼波流转,媚态的眼睛自下而上抬起,小心翼翼打量着不远处的男人。 可没料到祝辞并不给面子,手持起杯盏,淡淡道,“我很好。计铎,送客。” 计铎方才已恭恭敬敬低头退到旁边,听见这话,原本谨小慎微的神情顿时消失,直起身体,击了击掌。伴随着这一声,院子外顿时涌出数个身强体壮的护卫。 一干小厮丫鬟霎时傻了眼。婵云只觉得冥冥之中无声挨了两个耳光,面子过不去,想再说些什么,但碍于身后杵着的人,她们若再不走,便可能被打出去了。 婵云这才硬生生挤出笑容,勉强道,“那,那既然如此……那奴婢便告退了,徐二夫人知道,想必也会放心,还望二爷养着身子,早日康复才是。” 说完,才不甘不愿地带着一行人退后。 临走前,婵云却又忽然抬起眼皮,阴狠的目光在柔兰身上定格一瞬。畏惧着旁边的护卫,这才转身走了。 二夫人的院子。 徐氏坐在桌旁,张开手,打量着面前丫鬟新为她染上的蔻丹,眉眼不耐,“仔细一些!是少了你饭吃还是少了赏赐,没瞧见涂到别处去了吗?” 丫鬟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忙道,“是是,夫人,奴婢会小心的。” 徐氏神色不虞地将手搭过去,想起什么,问旁边的邬嬷嬷,“婵云怎么还没回来?” 邬嬷嬷腆着脸笑道:“夫人再等等,兴许马上就回来了呢。” 徐氏不耐地用另一只手捏了捏眉心。 就在此时,外头院子大门被打开,婵云带着人出现在门外。徐氏见状,手扬了扬,皱眉对丫鬟道,“下去。” 丫鬟连忙应声退下。 见婵云秉着手规规矩矩进堂屋,上前来正要行礼,徐氏不耐地挥手,“行了,不用多礼。你方才过去看时,祝辞怎么样?” 婵云这才抬头看向徐氏,婀娜笑道,“诚如夫人您所说,二爷确实病了。奴婢方才去时,看得清清楚楚的,二爷虽然明面上看着没什么,可仔细瞧着,分明已是病的不轻的模样。” 闻言,徐氏松了口气,面上露出莫测的笑,“我还当他是什么厉害人物,没想到还是同当年他那父亲一个样。” 当年?婵云隐约听出了弦外之音,竖起耳朵。可等了半晌,徐氏却不继续往下说了。 “行了,下去吧,你确实是个可人疼的,延儿近日心情不好,你多安慰安慰延儿。” 婵云一愣,笑意愈发灿烂,屈膝道,“奴婢遵命。” 见婵云离开,邬嬷嬷弯下腰,低声在徐氏耳边道:“夫人可是要将婵云放在三公子身边伺候?” 徐氏神情不变,抬起手,打量着指尖新染上的鲜红蔻丹,慢条斯理道,“延儿身边缺个机灵的,这丫头我看着不错,先让她在延儿身边伺候着。” 邬嬷嬷笑着,一叠声应是,“三公子身边有了可心的人,等到日后再学会掌家,夫人何愁再像如今这般?” 徐氏收回手,看向远处,半晌,冷笑了声,“那是自然。” 夜色即将降临,祝延的屋子外,赵锡正抱着手打着瞌睡,忽然见外头来了人,忙摸了把脸笑道,“婵云姑娘怎么来了?” 他记得的,婵云是徐二夫人院子里的丫鬟,虽然前几日曾来过,但算不得祝延院子里的人,更何况婵云同一般的丫鬟不一样,才进祝府这些日子,便升至了高等丫鬟,他们都得放尊敬了。 婵云走上屋前的台阶,见屋里灯火明亮,娇声道,“三公子还没休息?” 赵锡眼珠子稍微一转,明白了徐二夫人这个时辰让婵云过来的目的,笑着道,“还没呢,方才烟林刚走,就是三公子似是心情有些不好,还好婵云姑娘你来了,否则奴才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婵云捂住嘴巴,娇滴滴地笑了声,“真会说话。” 折琼枝 第12节 赵锡看直了眼,暗道不愧是邬嬷嬷亲自带回来的人,纵然比不上三公子看上的那个,可也确实是美艳,娇媚动人,三公子原先那些通房丫鬟比起来都逊色不少。 “婵云姑娘进去吧。”赵锡嘿嘿笑着,忙让开位置。 婵云这才整理好头发衣裳,扭着腰上前叩了叩门。 不消片刻,里头响起祝延沙哑含怒的声音。 “不是叫你别回来了吗?”隔着门听不清晰,似是醉得狠了。 “三公子,奴婢婵云听说您心情不好,特来看看。” 婵云的声音娇滴滴,吐字绵软,每个字的尾音都掐得娇媚,如同一池春水。 果然,她话音落下不久,里头的人就不再出声,半晌后,命令道,“进来。” 第12章“怎么哭了。” 婵云推门进去,旋身关上了门。 摊开的账簿凌乱地散落在桌面上,地上横倒数个喝空的酒壶,婵云一眼扫过去,心中有了大致情况,绕过帘子,果然瞧见祝延衣襟大敞,斜靠在坐榻上。 婵云扭着腰上前,轻声细语:“婵云问三公子安。” 见祝延不说话,只目光暗沉地盯着她,似是酒意上头有些醉了,婵云娇媚着声,继续道,“奴婢今日奉夫人的命令去了二爷的院子,果然如夫人所料,二爷确是病了。” “是吗?”祝延冷冷眯起眼睛,打量婵云,“你亲眼看到的?” “三公子不相信奴婢?奴婢去时,见二爷面上虽然强装无碍,却还是遮掩不了。”婵云掩唇垂眼轻笑,“三公子大可不必担心。” 祝延盯着婵云,半晌,见她不是说谎,终于哼笑一声,“原来我那素来事事清明的二哥,也会遭这一回。” 说着,祝延搁下手中半空的酒壶,命令道:“过来。” 婵云软着腰肢,依言走到祝延面前,大着胆子对上祝延的视线。 祝延打量着婵云只着薄纱的婀娜身段,面上笑意阴暗莫测,“为什么不想去我二哥的院子,反倒来我这里?” 他这几日被祝辞夺了银钱来源,才算是看清楚了,祝府到底有多少人偏向祝辞。这祝府里,每个丫鬟都巴不得能进祝辞的院子,却对他如避蛇蝎。 他祝延是这祝府的嫡出公子,还是老太太的心肝孙儿,终有一日会继承这祝府家产,论容貌他不比祝辞差,论身后势力,他有父亲和母亲撑腰,更不比祝辞差。往日还有丫鬟摸到他的院子,主动对他送上软玉温香,可如今他一朝势弱,那些丫鬟便显露了本性。 婵云听见“二哥”两个字,脑海中不禁浮现起今日见到的那抹如玉如琢的身影。 她心中掠过一瞬间的不甘,反应过来,见祝延眼神凌冷地看着她,连忙娇声道,“就算旁的丫鬟不忠主子,想去二爷的院子,婵云也始终站在三公子这边。” 说着,婵云大着胆子走上前,笑偎进了祝延怀里。 祝延却没有动作,“你能给我带来什么?” 婵云见祝延没有将她推开,更是放肆,藕臂绕上去,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婵云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三公子得到想到的东西。” 如今二爷病了,三夫人院子里的四少爷又只是个孩子,压根没有威胁,祝府里只祝延有东山再起的希望,她只要抓住了这个机会,攀上祝延这高枝,还怕日后不飞黄腾达? “是吗,”祝延盯着婵云娇美的面容,幽幽笑道,“今日你去过我二哥的院子吧,那自然也看到了我二哥屋里的那个丫鬟。我若说,我要她呢?” 婵云的动作难以察觉地停顿了一瞬,眼中闪过嫉恨。 怎么又是那个柔兰?她得了二爷的眷顾,居然还引得祝延也要她? “三公子想要那个丫鬟,婵云自然也能帮您做到,只是三公子偏爱得如此明显,婵云不依了。”婵云收回手,娇艳的唇撅起,作势要从祝延怀中起身离开。 祝延一手环过婵云的腰,把她重新抱在怀里,翻身覆了下去,哑声道,“好了,她不知好歹,哪能同你比?这件事成,我就去求母亲同意,收你做妾。” 婵云娇呼一声,眼底羞赧笑意更甚,半推半就,娇滴滴应道:“是。” 镂空雕花灯罩里的烛火灭下去,室内顿时一片黑暗。 赵锡守在外头,饶是他习惯了,不多时,听着里头传来隐约的胡乱动静,也不由心头起了邪火,搓搓手,与不远处同样守着的小厮道,“胡发,我们走,今晚这里不用人伺候了,让他们看着,咱俩出去喝花酒去。” 胡发原也听得站立难安,听了这话,嘿嘿笑了声,忙跟着一道走了。 祝家二爷病了的消息传出去后,永州一些商行便乱了起来,连带着酒馆茶肆里的百姓都在议论这件事。 这几日,外头登门要来祝府拜访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只是都没能亲眼见到二爷一面。 今日却似乎不大一样,一大早,赴白便拿着封信匆匆回来。 屋内,紫檀掐丝兽耳炉焚着香,赴白火急火燎地进来,绕过隔门的时候,额头“砰”的一声撞到镂空花窗。 站在男人身边的柔兰一惊,微睁大眼看去,看赴白揉着额头,唇角忍不住落了笑。 赴白也觉得尴尬,咳了声,讪讪上前,“二爷。” 腰系白玉云纹腰带的男人站在桌案前,循声,修长的手搁下笔,抬眼道,“怎么了。” 赴白也顾不得头痛,攥着手里的黄纸信件,“二爷,茶庄的支庄主让人送来封信,说是有紧要事,想请您见面商谈,人已经在待客厅了。”如今商行的人见不到二爷,都没了头绪,不得已只能亲自上门。 本来二爷是不见的,但今日二老爷祝衫在府里,就自作主张让人请了进来,此时支庄主正在待客厅同祝衫喝茶聊天。 赴白皱着眉头,心中不忿。如今二爷宣称病了,没有精力打理外面的事情,二老爷便迫不及待出手了。 祝辞问:“什么事情?” 赴白正要说,却想起什么,看了旁边的柔兰一眼,踌躇不定。柔兰明白了,小声福身道,“柔兰去给二爷沏壶热茶。”说完便飞快低着头出去了。 只是,她才迈出门槛,正要离开,耳边却传来里头不甚清晰的声音,“二爷,支庄主……接到东溪知州派人……” 听到那其中那两个字的一瞬间,柔兰猛地僵在那里,眸色怔怔,竟是再迈不出一步。 好半晌,她眼中含了泪,反应过来,忍下鼻尖酸楚,转身往厨房去了。 屋内,赴白展开了信件,“东溪知州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谣传,明面上是找茶庄的麻烦,私底下去派人送来信件,说祝府里藏了一年前庆王事件中的遗女,要与二爷亲自商议。” 祝辞神色不变,指腹漫不经心摩挲着,视线落在那白纱纸雕饰的镂空隔窗上。 方才那道即将迈出门,却霎时停驻的身影,他看见了。 赴白等了半晌,见祝辞不说话,只得踌躇问道:“二爷,这件事情凭空而来,是真是假还未可知,而且看样子东溪知州目的不纯,像是特地来找二爷茬的,二爷可要……可要出面?” 祝辞淡嗯了声,“去看看。” 赴白担忧道,“可二爷对外宣称仍在病中,二老爷和徐夫人若是知道……” “这么些日子,够久了。”祝辞薄唇微沉,眸色冷淡,“这么长的时间,他们都没能力接手,就不该再怪我没给机会了。” 赴白听出男人话中的意思,心中敬畏,低头道,“是,赴白即刻告知支庄主,说二爷您一会儿就到。” 说完,赴白便出去了。屋外杵着等候的娇小身影看见赴白离开,这才敢进来,一声不吭,端着茶水到了祝辞身边。 屋子里安静异常,柔兰轻咬住唇,摒弃杂念,端起白玉瓷壶给男人倒茶。 祝辞微垂了眼,淡淡看过去。 那双持着茶壶的手纤细秀美,如水葱根般白嫩,一举一动都带着天然的引诱,祝辞眸色略深几分,不禁想起那一日,这双手强自镇定,轻颤着为他换衣时蹭过的柔软感觉。 他那时,竟是头一回要克制着,才忍下旖念,没将她怎么样。 然而继那日之后,小姑娘竟像是学乖了,尽力避开他,事事谨慎,半点都不靠近他了。 他哪里看不出她心里打的算盘。 祝府里的丫鬟,隔几年是会换新的。除却被主子留下的,与做事格外麻利的,其余的到了时间都会发放身契遣散出去,到时候便恢复了自由身,不再受人管束了。 她也是打着这个念头,想着要离开祝府。因此才刻意不出彩争先,如今进了他的院子来伺候他,也事事谨小慎微,担心逾矩。 怎么,她也要逃离他么? 不知为何,柔兰只觉得身旁男人的视线较往日炽热许多,她心跳急促起来,又想起方才赴白说的那件事情,手中竟是没注意,茶杯里倒的水满溢了出来,浸湿了桌上的宣纸。 她霎时慌了,“二爷……” 祝辞却没理会那些,低道,“怎么哭了。” 小姑娘的眼睛是红的,但并不是因倒茶时出了差错慌乱而哭。她方才端着茶水进来时,眼眶就带了隐约的红,只是被刻意低头遮掩住了。 男人眼型多情风流,视线却深沉,像是能穿透她的心思。在他面前,她竟是好似半点秘密都没有了。 柔兰不敢去看祝辞的眼,蜷长的眼睫垂着,声音小小的,“没、没有,许是方才出去的时候被风迷了眼。” 这话是明显的托词,祝辞没有拆穿。 他移开视线,问她,“我之后几日有事,不会待在府里,你可愿意留在我院子?” 柔兰一怔,微微泛红的眸抬起,看着男人掩在光影下俊美挺拔的侧脸。 二爷……要出去? 这几日,二爷一直称病闭门不出,就是为了给二老爷和徐氏以病弱假象,放松他们的警惕,可如今只要二爷一出去,就预示着不会再对他们留后手了。 之后二爷不在府里,她又在二爷病中贴身伺候过,若是回到杂院,势必会遭到各个院子刁难。 可、可她若说留下,不就是从此都要在二爷身边伺候了么? 柔兰心中慌乱,半晌低下头,小声道,“多谢二爷照顾,柔兰……柔兰还是回去吧。” 祝辞漫不经心摩挲着扶手的手一顿。 他唇边微笑不变,道:“好。” 第13章狐媚子! 祝辞到祝府堂厅的时候,祝衫正和茶庄庄主支金责说笑。 祝衫脸型四方如斧凿,说话做事却圆滑,知道支金责为了正事来,不单刀直入,只先迂回说些寒暄的客套话。 说了半晌,终于不着痕迹扯到正事上,支金责却警惕皱起眉,“这些事情还是等到二爷来了再说吧。” 祝衫被拂了面子,面上笑容立僵。 恰巧此时,屋外丫鬟的声音响起,支金责转头看见门外描青疏淡的身影,激动之余,起身上前,“二爷来了!” 祝衫也站起来,看着祝辞,心中腾起怒意。 好歹他是这祝家明面上的家主,祝辞还比他整整小了一个辈分,可外人对他们的态度却一个天一个地,简直反了。 正恼怒着,电光火石之间,祝衫忽发觉哪里不对,心头微慌——不对,祝辞不是还病着吗?按照徐氏的话,祝辞此时分明应该已经……怎么还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 折琼枝 第13节 “二爷近日身体可好?外面商行的人好几日都见不着您一面,当真是乱了阵脚。”支金责笑道。 祝衫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男人神色无波,走到松红交椅旁坐下,“支庄主送来的那封信,具体是何情况?” 支金责忙跟过去,“是这样的,前几日我接到茶行传来的消息,说是铺子里的伙计无缘无故被找了麻烦,紧接着我又收到信件,是东溪知府朱文苇派人送来的,信中说……” 抬眼觑了觑祝辞的脸色,这才道,“说祝府里有可疑的遗犯,是个女子……” 旁边的祝衫原本还沉浸在慌乱之中,听到遗犯二字,陡然看了过去,“遗犯?什么遗犯?” 他们祝家清清白白,什么时候窝藏了遗犯,这个罪名他们祝家可担不起! “我也不清楚,”支金责面露难色,转向始终没说话的身影,“二爷,自从那日茶行出事,之后几日,永州附近八郡的商行也都陆续遭到了同样的事情。而在那封信里,东溪知府特地说了,只要将祝府里的遗犯交给他,就会给祝家一个面子,不把这件事情泄露出去。” 这东溪知府的态度可疑,一面暗中派人找祝家麻烦,一面却又私底下来找祝家要人,还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 不过这个理由倒是用的好,借着庆王一事遗犯的由头,向祝家要人,想来是以为祝家商贾之家,不敢招惹朝廷权势。 可惜,算盘打错了吧。 赴白腹诽这东溪知府胆子真是大,他还真没见过敢招惹祝家的。 口口声声遗犯,就是要给祝家扣这顶与朝廷对着干的帽子。 祝辞轻触杯盏,若有所思,“除了这些,他还说了什么?” 支金责小心翼翼笑道,“东溪知府想单独与您商谈这件事情,说届时若是配合他们,找到了遗犯交过去,还会给祝家丰厚的赏银。” 话语落下许久没有听到回应,支金责抬头,对上祝辞扫过来的视线,额头冒汗,讪讪笑了笑。 他不蠢,看得出来,这件事情虽然听起来事态严重,可只是东溪知府想向祝家要个人罢了,只不过这件事情始终要二爷亲自出面,他们有些心虚。 “是吗,”祝辞看着支金责,笑意不变,“我祝家缺他这一点赏银?” “不是不是!”支金责忙不迭摇头,“您是什么身份,永州人哪里敢和您说这话!那东溪不在永州地界,东溪知府才放肆了些,只是他好歹也是一方官员,若是之后存心要找商行麻烦,底下人当真吃不消啊……” 虽然朝廷重农,想方设法压制商业,可永州位于江南地带,天高皇帝远,皇帝的手就是伸得再远,也管不了这么多。祝家掌握着永州一带八郡的商业命脉,饶是再大的官见了祝家的人,也得小心翼翼客气说话。 东溪那个知府是去岁才新换上的,应该是不熟悉情势,才敢和祝家挑衅。 也有小道消息说,那庆王一案留下的遗犯是个女子,东溪知府喜好美色,不知从哪打听到那女子容貌不俗,这才起了心思,想把人要过去。 支金责正胡乱想着,终于听见男人出声,“地点在哪。” 支金责大喜过望,忙道,“在东溪与永州交界的常邑,二爷过去小住几日便是,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 杵在旁边的祝衫沉着脸,转向祝辞,愤怒道:“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你为什么不直接把府里的遗犯搜出来,直接送去东溪?如果消息泄露出去,被庆王知道,祝家就完了!” 祝辞漫不经心笑了声。 “先不说这件事情是否属实,若是祝家直接把人送去,开了这个先例,之后旁人要再来找祝家麻烦,您祝家家主是不是也同样会恭恭敬敬把人送上?” 祝衫一噎,陡然被揭露了心思,脸色涨红,磕绊道:“你、你……你是什么意思,我小心谨慎,难道还有错吗?我何尝不是为了祝家考虑?你若一意孤行,就看这件事情到时候如何收场!” 说完,祝衫似是再待不住,气怒之下,猛地甩袖大步走了。 支金责眼观鼻鼻观心站在旁边,很有眼色地不吭声。 祝府杂院中,干活闲暇时间,几个丫鬟聚在一块唠嗑。 一个脸圆圆的丫鬟磕着瓜子,想起什么,忽然凑过去八卦道:“芬梅姐,听说柔兰原本去了二爷的院子,现在二爷病好了,她就被赶回来了啊?” 芬梅嗤了声,“可不是,我可是听前院的小厮说的。今日早上二爷刚走,那狐媚子就被赶出了二爷的院子。” 曼香正坐在旁边涂脂抹粉,听见丫鬟们在说这件事,挑唇幽幽笑了声。 脸圆圆的丫鬟注意到了,笑着过去,坐到曼香身边,“曼香,你用的是什么香粉,好香啊,你和芬梅姐都用这个,也分点给我们用呗。” 曼香一把将香盒揣进怀里,瞪眼道:“不行,我可只剩这一盒了,这香粉可是金烟坊的新货,想买还买不到呢。” 圆脸丫鬟巴巴地瞧着,眼里羡慕,“曼香姐长得好看,又会打扮,小厮们都上赶着帮曼香姐买东西,这种福气我们哪赶得上。” “这算什么,”曼香被捧得心花怒放,精心描画的眉挑起,“能被主子收进屋子里,那才叫本事。” 圆脸丫鬟嘿嘿笑道:“那是,曼香姐这么漂亮,说不准哪一天就被哪位爷看中,摇身一变成了主子呢!” 话音落下,旁边的丫鬟也纷纷打趣,一时间阿谀奉承不断。 杂院的门被推开,一道人影走进。丫鬟们笑声骤停,十数双眼睛唰唰看过去。 是柔兰。 见她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回来,曼香脸上笑意更甚,讥讽笑道:“有些人啊,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进了二爷的院子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谁知道二爷病一好,人就给赶了回来,这可不是明摆着打她的脸说她没用吗?” 说完,曼香便和旁边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各自笑起,芬梅抱着手臂,脸色讥诮。 饶是长得漂亮,会点破医术又怎样,主子不满意,还不是马上就被赶了回来,回到这里干粗活? 柔兰却并未理会曼香等人的挑衅,往另一边走。 曼香动作一顿,见柔兰压根不理会她,心头起了怒,把香盒往怀里一放,起身就要过去找柔兰的麻烦。 只是这时,杂院外却忽然又来了个人。 是个高等丫鬟,脸生得很,凤眼略显刻薄,扫了杂院里一众人,问道:“谁是柔兰?” 柔兰怔了怔,“我是。” 那丫鬟循声看过来,上下打量她一眼,点点头,趾高气昂道,“跟我走,徐二夫人有事情找你。” 曼香站在最前头,回过味来,看好戏似的瞧了过去。 ——她们可都听说了,上次这个狐媚子被邬嬷嬷叫走,便不知为何惹得徐二夫人与三公子气怒好几日。原本这狐媚子在二爷的院子,还有二爷护着,现在被赶回来,二爷又不在府里,可不是惨了? 众多看好戏的目光之下,柔兰心头渐冷,攥紧了手心。 她原以为,纵然回来之后会有麻烦找上门,也至少能得一息安稳时间。 可没想到二爷才刚离开,现在麻烦就来了吗? 第14章“可惜了,二爷不在府里…… 柔兰预感到徐氏找自己不会有好事,但她区区一个丫鬟,哪有说不的余地,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随丫鬟离开杂院,却是没走多久,半路被赶来的平嬷嬷拦了下来。 平嬷嬷也是赶着来的,注意到那丫鬟带着她,皱起眉头,看向那丫鬟,“知雯,你这是要把柔兰带去见二夫人?” 知雯不得不停下,眼神躲闪了下,笑道,“是啊,二夫人有些话,想问一问这丫鬟。” 徐二夫人与柔兰素无往来,有什么事情要问柔兰? 平嬷嬷心中有了计量,这怕是没好事,便直接道,“既没有要紧的事情,你就回去禀二夫人,说柔兰老夫人先带过去了,有些事情要与她说,二夫人若有事情要问,直接派人来老夫人院子就是。” 说完,平嬷嬷便直接上前,领着柔兰就走了。 “哎,平嬷嬷您……”知雯没料到平嬷嬷竟是来抢人的,着急上前,却没能拦得住。 眼睁睁看着平嬷嬷把人领走,知雯气急了,握着帕子,在原地用力跺了跺脚。 柔兰被平嬷嬷领着,到了祝老夫人的院子。进屋子时,两鬓皆白的祝老夫人正手持佛珠闭目坐在椅子上,平嬷嬷秉手走上去,笑着道,“老夫人,人带来了。” 听见声音,闭目休息的祝老太太睁眼,看向柔兰,“你就是那个叫柔兰的丫头?” 柔兰这一路过来有些晕,只点了点头。 祝老太太没有回答,苍老的眼睛打量她许久,又问:“前几日二爷病了,就是你贴身照顾着的?” 平嬷嬷站到祝老太太身边,笑着打趣道,“这才几日,老夫人便忘了么,寿宴那日救了三小姐的也是她。” 祝老太太收回视线,呵呵笑道,“我记着呢,若不是她救了桃儿,我怎么会让她去二爷院子照顾。只是我还真是没想到,有丫鬟能在二爷院子里待着而不被遣出去的,这丫头是真有几分本事。” 平嬷嬷在旁边瞧了柔兰几眼,也越看越喜欢,笑着附和老太太:“老奴瞧这丫头也是好的。” 祝老太太看向柔兰,问道:“二爷今日出府,病可是好全了?” 柔兰踌躇片刻,点了点头。 “那便好了,”祝老太太看着她,招了招手,“好孩子,你过来。” 柔兰依言走过去。 祝老太太握住她的手,和言细语道,“叫柔兰是吧,我老婆子一看,便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救了桃儿,本就该赏你的。原想借着照顾的由头,将你指到二爷屋子去的,只是二爷着实也不懂事,病好了就将你遣回去了,定叫你难过。” 想了想又道:“这样吧,你若是愿意,我再去同二爷说,直接将你调去二爷院子,当那边的丫鬟?这般,我也方便多关心些二爷,二爷有个什么病痛或是解决不了的事情,也能及时帮衬一把。” 说话间,祝老太太拍着柔兰的手,又仔细瞧了瞧她。 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颜色,前几日见到的表姑娘徐怜青已是标志貌美,却都不及面前这个。只是可惜了,终究是个丫鬟,若是能用回来,给二爷当个侧室妾室什么,也算厚待。 柔兰僵在原地。 抓着她的那双手温热,她却觉得从手腕处,直直凉到了心尖去。 她怎么听不懂祝老夫人这话的意思? 老夫人,竟是打算把她安插在二爷身边探消息。她若应下,日后就得为祝老夫人做事,在二爷身边做个随叫随到的探听丫鬟。 可,二爷不也是老夫人的孙儿吗?为何要特地安插人手在二爷身边。富奢人家的关系,竟是猜测多疑到了如此地步? 祝老太太见柔兰蜷长的眼睫一动不动,像是愣怔了,以为她太过欢喜,笑容加深,继续道:“好孩子,不用怕,你既是过去待了几日,便也知道二爷性子如何,若是到时候做的好,我便让二爷抬你做个侧室,如何?平嬷嬷,你派个外头的小厮去和二爷说……” 祝老太太话还没说完,手里握着的那只手便猛地空了。 “不,老夫人。”柔兰摇着头,退后两步,低垂的眼睑泛了红,跪下道,“柔兰做不好这些事情,辜负您的栽培了。” 旁边的平嬷嬷目光惊愕,低声制止道,“柔兰,说什么呢,这可是老夫人对你的奖赏!” 跪在毯子上的那道纤细身影,却没有动。 空气寂静,没有人敢说话,祝老太太脸上的笑也逐渐消失了,沉下脸看着她,“你真的不想?”这是最后给她一次机会。 柔兰仍是摇头。 “好啊,好啊……原以为你是个聪慧的,算是老婆子我眼老昏花,看错了人。你回去吧!往后,也莫要再来我这院子了!”祝老太太脸色已是极不虞,收回了手,苍老的嘴角冷冷扯动。 见柔兰慢慢退出屋子,转身离开,祝老太太一口气梗在喉咙,立即咳嗽起来。 平嬷嬷忙上前抚着祝老太太的背顺气,劝慰道,“老夫人别生气,别生气,身子要紧。” 祝老太太缓过来一些,枯皱的手忽拍在身旁桌上,“我原以为,这丫头是个懂事的,却居然这样不听话!府里多少丫鬟上赶着要进二爷的院子,她竟不去。不过是个丫鬟,也敢违逆主子的意思。” 折琼枝 第14节 平嬷嬷忙道,“您别这样想,说不定那丫鬟是当真没有想攀高枝的意思,只想本分干活呢。” 祝老太太嗤笑,“就她那张脸,是本分做事的料吗?那日延哥儿不也是讨的她?二爷也从没当面驳过延哥儿的要求,还是为了一个丫鬟,真是荒谬……” “三公子如今刻苦,不也是开始收心掌家了么,”平嬷嬷赶忙安抚着道,“老夫人不用多想,二爷也只是想历练三公子。” “历练?”祝老太太重复着这两个字,摇头道,“若当真只是历练,就好了。” 延哥儿是她的心肝孙儿,前几日刚丢了手下的商铺,定是样样都有难处。可因为二爷特地吩咐了,她老婆子想悄悄给孙儿拿些银钱都办不到。 这哪里是历练,分明是折磨她的宝贝孙儿! 祝老太太长出一口气,收回心思,沉声道,“行了,不愿意听主子话的丫鬟,不能在我祝府里待着,我心里也膈应!之后,你让人找个理由将她赶出去,给点银钱傍身就是。自从她来了,我祝家就没一日消停过。” 平嬷嬷纠结半晌,也只好低低应了是。 柔兰慢慢走出祝老夫人的院子,心中纷乱,只凭着方才来时的记忆往回走。 可她穿过抄手游廊,被同一个白玉栏杆第三次拦住去路时,愣怔抬眼看向四周,那双水洗过的杏眼就睁大了些。 她、她迷路了。 柔兰环顾四周,这里是个间院,并没有人守着。 祝府太大,她识路本就不大好,这下竟当真将自己绕晕了。 柔兰在原地踌躇地站了片刻,隐约听见远处传来动静,心中一喜,忙穿过长廊过去。 正要绕过半月拱门过去问路的时候,看见远处的人,柔兰脚步猛地停下。 不远处,两个背对着她,手中端着果盘的丫鬟正同小厮说着话,应该是半路遇到了,碰巧说说话,当柔兰看清那小厮是谁时,心中忽的一惊,忙收脚回来,躲进了半月拱门背后,紧紧贴着。 长檐走廊下,富献笑呵呵地对那两个丫鬟道,“两位姐姐说什么呢,我能给姐姐们出去跑腿,那是我的福气,哪敢说累。” 其中一个高些的丫鬟,将方才富献递过来的胭脂不动声色地揣进衣袖里,这才满意笑起来,“嘴巴真甜,下次我若还要旁的,还找你来买。” 富献搓了搓手,意味深长地笑道:“那自然好,就是……” 那高些的丫鬟秀眉一挑,佯装踹富献一脚,娇气道:“想什么呢,贼心不死。” 富献嘿嘿笑着,就在此时,他余光忽然注意到斜右侧拱门一闪而过的身影,认出那是谁,不动声色地转了话头,催促笑道,“姐姐们快先去吧,别耽搁了事才是。” 另一个丫鬟哼道,“怎么了,突然这般猴急赶我和春沄姐姐走,既如此,下次可就别找我们了。” “别别别呀,”富献忙赔笑,“我这不是担心姐姐们被我耽搁了时间,被三夫人责骂吗。” “也是。”春沄思衬道。 三夫人虽然性子比二夫人平和许多,可也不能耽误事。 “好了,不逗你了,阿淑我们走吧。”说完,春沄娇瞥了富献几眼,便带着另一个丫鬟径直走远了。 富献目送春沄和阿淑的身影消失在尽头,这才转头往半月拱门那处看去,只是,早已经没有人影了。 少顷前,柔兰撞见富献同三夫人院子的两个丫鬟说笑,立即回身靠上拱门后的白墙,可她心中立即不安起来。 饶是她反应不慢,可方才那一照面,富献绝对看见她了。 她得马上离开这里。 柔兰直觉不好,朝四周看去,见间院右侧还有一条路,忙撤手提着裙子跑了过去。 她不识路,已经是兜兜转转绕到了从没来过的地方,入目的亭台楼阁都十分陌生,柔兰也顾不得这些,只想着赶紧见到其他人才是。 只是情急之下,竟是闯进死胡同。 柔兰确认进来的这间小院没有旁的通路,心中愈慌,忙倒退几步,想掉头从另一头路走。 可才转过身,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人,柔兰整个人一僵,刹那间,手脚都凉透了。 富献瞧着她,狞笑道:“真会跑,我绕了几条路才堵到你。可惜了,二爷又不在府里,没人能救你,你想跑去哪儿?” 第15章常邑,听杏酒楼。…… 唯一的去路被拦了,柔兰只能往后退,身后不远处,是一座假山与小池塘。 她盯着富献,咬牙,竭力忍下声音的颤,“你就不怕我喊人?” 富献却没反应,视线依旧流连在她身上,眼里藏着不轨,“这里离得最近的,也只有三夫人的院子了,你是什么身份,难道以为三夫人会来帮你?” 富献盯着面前腰如束素的女子,搓了搓手,笑意加深。 怪不得,怪不得当日送到二爷那里,二爷没将她赶出去,还把她留下来伺候了。这种姿色,就是同进了三公子院子的婵云比起来,也更胜一筹。想必二爷碰过她了吧,他富献还没碰过主子碰过的丫鬟呢。 柔兰不比富献熟悉祝府家宅的地形,听见富献这话,心便凉了半截。 难道今日她当真逃不过,性命要终结于此? 见富献朝她逼近,柔兰踉跄退后几步,用手扶住身后的假山,却让她摸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块。那石块边缘锋利,她手按上去的瞬间,手心被划破,剧烈的疼痛传遍全身。 她却更用力抓紧了那块石块,尽力压下颤意,提高了声音,“不要过来!” 殊不知这嗓音却更刺激了富献。富献狞笑一声,朝她走过来,就要来抓她的手,将她按在假山上,“怎么,你以为二爷还能来救你,现……” 就在柔兰狠下心要抬手的前一刻。 “谁在那里啊!” 一道稍显稚嫩的少年嗓音忽然横亘进来,富献动作骤停,转头看去。 只见拱门外面,探出了一个小少年的脑袋,约莫八九岁左右,眉眼清秀内敛,紧接着,小少年走出来,身上穿着宝蓝手上抛着蹴鞠,瞧着富献道,“你是二夫人院子的小厮吗?” 富献赶忙撤了禁锢柔兰的手,刻意遮掩在她前面,冲着小少年笑道:“四少爷安好,奴才是二夫人院子里的。” 小少年哦了声,“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富献一愣,言辞闪烁,“奴、奴才……” “快点走,你吵到我了,”小少年俊俏的眉头一拧,指着富献身后的柔兰,“这个姐姐留下来。” 小少年是三夫人的独子,名祝成曦。 祝家如今一共三房,三房是最安分最不惹事的一房,平时出面少,一般都没怎么见过三夫人。 主子发话了,奴才哪敢不听。富献沉默着,心中不甘,只暗恨这小妮子当真误打误撞喊来了人,只得强挤笑容,“是,奴才遵命。” 见富献心不甘情不愿离开,柔兰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这时才觉得手心疼得厉害,破碎锋利的石子已陷进血肉。 祝成曦歪头看了看柔兰,对旁边喊道:“松萝姐姐!” 看不见的角落树丛中,松萝飞快钻出来,跑去扶柔兰,“柔兰,你怎么样?那个混球没碰你吧?” 柔兰尚且愣怔中,松萝掰开她的手,惊道:“你怎么搞的呀,手都成这模样了!” “我没事。”柔兰摇摇头,虚拉住松萝,似是有许多话想问。松萝明白,朝她解释道,“我带着四少爷在附近玩蹴鞠呢,方才听见你的声音,还以为听错了,幸好及时赶了过来。” “那个富献就是个混蛋,府里哪个好看些的丫鬟他就巴巴凑上去,真不是人!” 祝成曦站在原地自个踢了两下蹴鞠,觉得没意思,也走过来看了看,“伤势很重,回院子给这个姐姐包扎吧。” 柔兰还没见过三夫人。 三老爷祝凛和三夫人林氏平日并不怎么露面,祝家的事情,大多都是二爷祝辞,与二老爷祝衫出面。 到了三夫人的院子,装潢摆设便明显比不上二夫人院子的奢华,但胜在清简雅致。 祝成曦把蹴鞠扔给旁边的小厮,跑进屋子的时候,林氏正坐在圆木桌边绣花,祝成曦直扑到林氏膝前,“母亲我回来了!” 林氏将绣帕搁在桌上,摸了摸祝成曦的额头,“怎又玩得都是汗,快将衣裳换了,如今入了秋,莫着凉了。” 祝成曦没动,看着林氏道,“母亲,我带了个丫鬟回来。” “什么丫鬟?”林氏询问着抬头看去。此时松萝领着柔兰进来,林氏看见柔兰的一瞬,眼里便显惊艳,只是隐约之中,竟还有些熟悉感觉。 祝成曦把事情都与林氏说了,林氏皱起眉,低声道,“竟有此事……” 她知道徐氏跋扈惯了,却不知徐氏院里的人猖狂到了这个地步。 “你过来。”林氏轻声招手,“你叫什么名字?” 祝成曦坐在桌旁,咬了口摆在桌上的糕点,抢先道:“这个姐姐叫柔兰。” “柔兰?”林氏皱眉想了想,思衬着看向柔兰,“你是哪里人?父亲叫什么名字?” 柔兰抬起头,对上林氏的视线,微怔,仍是摇头。 她不能说。 既有她自己的原因,也是祝家的规矩。买进来的丫鬟,不论从前是什么身份,都不能提起,只能是祝家的下人。 “倒是我忘了这一茬。”林氏垂眼笑。 祝成曦眼睛亮晶晶的,在旁边道:“母亲,我们能不能把这个姐姐留下来?”他喜欢这个漂亮姐姐,看着就让人开心。 “不是有松萝陪着你?” “母亲……” 林氏却沉默下来,半晌笑道:“不是母亲不留,这个丫鬟,是你二哥哥院里的人,你难不成要同你二哥哥抢?” 祝成曦不高兴了,俊秀的眉皱成八字,看了林氏半晌收回手,委屈嘟囔道,“母亲怕事,不敢收人,怎么还怪在我的头上。”他听说了,这个姐姐还不是二哥哥院子里的人呢,怎么就和他扯上关系了。 林氏变了脸色,抬起手道,“胡说什么!”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祝成曦忙一抱着头,转身飞奔出去,跑出屋子的时候,还一把牵过柔兰的手,将她也带出去。松萝见状,也笑着朝林氏一福身,跟着出去了。 “这孩子没规矩!”林氏恼嗔了句,却还是没真动气,旁边的嬷嬷笑道,“三夫人,少爷纵然有时多嘴了些,可性子是好的,毕竟还是孩子。” “是我将他养在身边,没在外面历练过。”林氏摇头,“之后大了,在这祝府里还不知道要面对多少明里暗里的风浪。” “慢慢来,夫人您别担心。”嬷嬷和言说着,想起什么,“夫人,您寻常不爱多问,方才为何要问那丫鬟那些问题?” 林氏搁下重新拿在手上的绣帕,逐渐出了神,“因我见到她第一面,却好似在她身上见到了故人的影子。” “柔兰,柔兰……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从前东溪的那户人家,得的新女,也是叫这个名字。” “这……”嬷嬷不免疑惑,她不是林氏陪嫁的下人,并不知林氏从前的过往,只知道林氏是东溪人。 东溪是永州附近八郡之一,虽不及永州富庶,却也是富饶之地。 折琼枝 第15节 “可是夫人的好友?”嬷嬷问了声,见林氏轻咳起来,忙倒茶端上。 林氏却仿佛触及了什么可怕的过往,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在,讳莫如深,沉声道,“不……不,之后这件事情,不许再提了。” 常邑,听杏酒楼。 雅间内。 “知府大人,二爷还没到,先喝些酒罢,这是常邑最出名的春花酒,回味极甘。”旁边的奴才笑着上前。 着圆领长袍,腰腹硕大壮阔的男子沉着脸,不耐地挥了挥手,“拿下去。” 又继续道:“倒是好大的威风,我堂堂东溪知府,到了常邑,还是第一次等人呢。” 奴才满脸堆笑,“兴许路上耽搁了呢。” “耽搁?他祝家藏了涉谋逆的遗犯,还敢耽误我的时间?一会儿那祝辞来了,我定要给他个下马……” 话才说到一半,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样貌清秀的小厮自门外走进,旋即,玉冠青袍的男人缓步迈入。腰间束白玉腰带,下坠月白流苏,端如明月松竹,温雅风流。 祝辞不慌不忙走过去,看向朱文苇,微微笑了笑,道,“知府大人要给祝某什么?” 到了桌边,男人这才行云流水般微微躬身,抬手行了个极简单的寒暄礼,稍纵即逝。 朱文苇的话断在喉咙里,脸色有些尴尬,只伸手道,“二、二爷来了啊……坐,快坐。” 祝辞轻扬了眉,也不推辞,在桌边坐下。 朱文苇不动声色地往门外看了一眼,见祝辞身边竟只带了一个随身小厮,没有旁的人,无声松了口气。 这人与生俱来的威压感总让他觉得外面会守着一堆身强体壮的侍卫。还好,还好没有。可只带一个人,也太低估他这知府的能耐。 客人到了,守在外间的奴才吩咐小二上酒上菜,朱文苇不动声色,冲祝辞笑笑,“二爷舟车劳顿,可是辛苦……” 祝辞神色淡淡,一句话截了寒暄,“知府大人想问什么?” 心思被戳破,朱文苇咳了声,便也不再虚情假意,“也好,那我就不多说了。二爷久居永州,永州底下八郡发生的事情,想必都是知道的。” “去岁东溪那一起事件,关系到庆王,东溪顾氏因此举家被抄,这件事情,二爷知道吧?但我听底下人后来回禀的消息,那顾家还有一个女子流落民间,没能逮捕回来受罚。” 祝辞微笑不变,只看着他。 男人分明是笑着的,可朱文苇就是被看出了一头冷汗,他讪讪笑着,抱怨今日穿得太厚,尴尬地松了松领口,“有些热,咳……是这样,我属下的人查到,那女子被发卖成婢后,进了你们祝家。“ 说到这里,朱文苇试探地看过去,继续道: “虽然我也知道,祝家在永州一带举足轻重,人脉广大,但这件事情若传出去,也定会对祝家的名声造成不好的影响,我寻思着,二爷若能将那遗犯女子搜出,送交到我这里,我自会妥善处理,这样对二爷您好,我们也办事方便,您说是不是?” 男人似是依旧没有想说话的意思,朱文苇立即了然,肥肉层叠的脸上露出笑意,抬手对击两下。 这声音一出,便有数名衣料轻薄、身材曼妙的妖娆女子自里间鱼贯而出,霎时间,脂粉香气在雅间弥漫开去。 第16章居然来求她! 衣裙轻薄的女子上前,腰肢婀娜,衣香鬓影,美目含波,美得各有千秋。 朱文苇指着她们,阔气笑道:“二爷喜欢哪个,随便挑就是。” 这些可都是他在东溪搜罗已久的美人,自己都当成宝贝,平日不轻易示人。他身为知府,做到这个份上,这诚意已经是不能再高了。 话音落下,祝辞眼皮却都不动一下,雅间陷入尴尬的静谧。 朱文苇被下了面子,暗中咬牙,继续笑着道:“二爷兴许看的眼花,不知道喜欢哪个,那我帮二爷挑,保准是最知人心意的。” 说完,朱文苇对左侧那个最高挑的女子道,“姣眉,你去伺候。”又暗中磨了磨牙,觉得肉疼。 姣眉是这里面最懂阿谀逢迎的妙人,他可最宝贝了。 听见这话,姣眉轻移莲步,软着腰走到祝辞身旁,才走近一些,姣眉便觉心脏砰跳。她本以为今日要应付之人与朱文苇差不多模样,原也没抱希望,可没想到这位爷生得这副俊美模样,简直惊为天人。 能伺候这种人,与之春风一度,她纵是死了也甘愿了。 “奴给二爷斟酒。”姣眉收回打量目光,声音柔柔,将酒液倒入杯中,跪下来依偎在男人脚边。 她似是极熟稔,先是双手递酒,脂粉香气的身体慢慢靠向男人膝头,其中一只手,便要顺着男人衣袍下的腿摸去。 然而她的手,还没碰到那上好的绫罗衣袍—— “滚下去。” 响起的嗓音低沉清润,隐带冷意。 姣眉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容陡然僵住,一怔,见男人身边气压摄人,恐惧铺来,也不敢看对面朱文苇的脸色,忙踉跄退了下去。 朱文苇看着祝辞,嘴角因为怒气微微抽搐,这下真笑不下去了,“二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二爷不愿配合本知府秉公办事?” 祝辞唇角勾起微笑,眼中却冷淡,“知府大人管这个,叫秉公办事?” 最后一层明面上的遮掩终于撕裂开,朱文苇陡然变了脸色,冷笑道,“本知府说是,谁人敢说不是?祝二爷,你既是不吃敬酒,本知府就把话说明白了,你若不将祝家那个遗犯交出来,今日,你就别想从这里走出去。” 伴随这句话,雅间里虎视眈眈的侍卫鱼贯而出,刀剑哗啦出鞘,排列而站,彻底将雅间的门去路封死,这架势,竟像是一只苍蝇都不打算放出去。 朱文苇心中有了底,笑意更放肆,“祝二爷,您的打算呢?” 他正等着对面男人脸上的恐惧与求饶,可等了半晌,祝辞竟没反应。 祝辞清清淡淡道:“原来知府大人,是这样秉公办事,只是不知,知府大人在贪污东溪田亩赋税之事上,是否也有这样的底气?” 朱文苇脸色陡变,夹缝中细小的眼睛死命瞪大,“你说什么?” 祝辞微笑,“东溪盛产丝绸,本是富庶之地,可每季上交国库的税银却连周边一个小县都不如,知府大人您觉得,这件事情若是进了圣上的耳朵,圣上,是否会起疑?” “你、你……简直是污蔑!”朱文苇脸上肥肉震颤,怒道,“本知府清清白白,岂是你可以随意泼脏水诬陷的?” “知府大人请便,”祝辞看向不远处摆设的漏刻,“祝某已进酒楼两炷香时间,若是一盏茶后,外面人见不到祝某安然离开酒楼,那些知府大人私自谋取的证据,便会有专人送往盛京。” 盛京即是京城,皇城所在之地,若是当真送去,先不说他这个乌纱帽保不保得住,命都得没了。 朱文苇脸上的狠厉终于被撕碎,现出恐惧,“你……” 祝辞不急不缓,修长的手端起酒杯轻晃,“知府大人,自己做决定。” 朱文苇银牙都要咬碎了,双手握拳在桌面,犹疑不定。如果当真如同祝辞所说,他就只剩下一盏茶的时间决定,可是谁知道这个祝家二爷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身后站着的师爷凝重上前,附耳小声道:“知府大人,我听说这个祝二爷手底下的势力遍布永州一带,东溪离永州不远,说不定他手里当真有……” 朱文苇看向不远处的男人,气得呼吸都不顺了。半晌,不甘不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既然如此,来人,给我派人好生送二爷离开……” 祝辞站起身,淡淡道,“多谢知府大人招待。” 言罢,便径直转身,走出了雅间,赴白忙也跟上去,等到离开听杏酒楼,他们身后跟着的小厮回去了,赴白才开口问道:“二爷,这东溪知府着实猖狂得很,难道就这样放过他?” 祝辞漫不经意道,“谁说要放过他?” 赴白后知后觉,愣怔半晌,恍然大悟,咧嘴笑了起来。 是了,二爷方才只说,若不放人便立即将证据送京,可二爷也没说放人之后就放手不管了啊。 赴白嘿嘿笑着,抓抓脑袋,“这件事情暂且留着,二爷这几日忙碌太过,可要去常邑附近逛一逛?” 常邑虽比不上永州,可风土人情也有不同,二爷从前外出办事,都会顺便去当地玩玩。 只是没等到男人点头。 祝辞顿了顿,摩挲着拇指的白玉扳指,忽然道:“先回永州。” “啊?”赴白愣了,“二爷要回府?” “不回府。” “去红胭楼。” 祝府院子里,柔兰离开之后,祝成曦便吵着要玩投壶,松萝站在月门旁,朝外张望半晌,这才满腹心事地回来。 “四少爷想怎么玩?”松萝心不在焉地过去,替祝成曦把投壶放好。 祝成曦捋了捋袖子,笑着跳起来,“我要投双杆!” 松萝应声,将物什一应备好,才退到旁边守着。 此时,院子半月拱门外却忽然走进一道婀娜身影。 松萝看过去,登时皱起眉头,眼神一愣,戒备道:“你来干什么?” 来的女子容貌娇媚,妖娆生姿,竟是许久不见的婵云。只不过,素来打扮艳丽的婵云,今日却只着朴素衣裙,没佩首饰。 她们同在祝府,虽然不是一个院子,可平日总有碰见的时候,每回见到,你一言我一语,她好几次差点和婵云吵起来。现在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婵云四处看了看,这才朝她走来,不同的是,她今日并不趾高气昂,一双美目红得梨花带雨,像是哭过了。 “松萝,我有事情想同你谈一谈……” 松萝并不吃她这套,“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松萝,”见她要走,婵云忙去拉她,眼中闪着泪花,“你别这样,我知道之前都是我不对,每回都要与你拌嘴作对,你不想与我多说,也在情理之中。” 松萝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甩掉她的手,跳开一步,搓着手道:“干什么,你什么意思?” 婵云见她不走,这才垂手站好,泫然欲泣地道,“松萝,你也看到了,我如今不比从前,已是落魄无奈了,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松萝打量着婵云,见她只着朴素衣衫,发钗都没有戴,确实与从前大不一样,便不屑道:“那也是你自己的选择,同我哭什么?我和你可没有交情。”若不是发生在眼前,她还真没想到婵云也会来她跟前哭。 她哪里不知道婵云从始至终都一心想上位,前几日刚听说进了三公子的院子,没想到今日,就变成了这样。 松萝斜睨着她,哼笑一声。 “松萝你不知道,”婵云说起这个,低下头,眼泪掉的更厉害了,“那个三公子着实不是人,不仅对我动辄打骂,还不允我出去与外人说话,我方才还是趁着三公子休息,偷偷跑出来的……我在那边待着,当真是生不如死……” 松萝依旧面无表情,“你自找的,怨得了谁。” 婵云忽然上前,如溺水之人抓住松萝的手,哀哀恳求道,“松萝,从前是我太过跋扈,总是欺负你,今时今日,我已然知道错了,我不求你原谅我,只希望你能、能帮我一个忙。” “否则、否则我当真……”婵云手颤抖着,泪珠不断掉下,“我当真要活不下去了。” 说到这里,婵云微微拉起手腕的衣裳,只见那衣裳下的皮肤,竟遍布着淤青和鞭痕,惨不忍睹。 饶是松萝再油盐不进,也被那伤痕看得抽了口气,那祝延竟狠毒至此?! 松萝震惊之下,饶是再铁石心肠,也不好再拒绝下去了。她皱着眉,看了婵云两眼,终是松了口,依旧冷声:“你要我帮什么?” 折琼枝 第16节 听见她这话,婵云泪眼婆娑,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你听我说……” 不远处,祝成曦瞧了她们一眼,对她们谈论的事情不感兴趣,转回头去,认真投着壶。 婵云想起什么,看了看祝成曦,将松萝拉到角落去,对她道:“是这样的,我籍贯原是在永州,被卖进祝府前,在永州还有一个不大亲近的表兄。我之前并不想打搅他,可如今实在情势所迫,不得不写信求他助我。” “只是,我出不了三公子的院子,没办法把信送出去,再过两日,我会将信写好,你到时候悄悄地来三公子的院子,拿信替我送出去可好?” 松萝陷入犹豫。 把信送出去,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可…… 她可没忘记婵云从前是什么样的人,如今却忽然转变态度,这样求她,这事到底是真是假?她要不要帮? 婵云见松萝踌躇,又哭哭啼啼道,“松萝,你帮帮我吧,要是连你都不愿意帮我,我就真的无路可走,只能寻死了!” “行了,别哭了!听得我心烦!”松萝嫌弃地瞪她一眼,别开头,许久,终究还是道,“要在哪里接信?” 婵云眼前一亮,立即扬起笑,凑到松萝耳边说了。 说完,婵云又握住松萝的手,一叠声道:“多谢你,要不是有你,我当真没别的法子了。” “行了走吧走吧,我没时间听你说废话。”松萝不想与她多做纠缠,挥了挥手。 婵云这才抹去眼泪,转身离开了。 松萝也走回祝成曦所在的地方。 只是,二人交错之时,松萝并没有注意到,婵云低垂眼睑下,一闪而过,稍纵即逝的莫名阴暗。 第17章“世易哥哥。” 如今已到十月,快要入冬,这个时候,祝府都会派人出去采购布料,也是为冬日添新衣。 翌日,柔兰很早便起来,她手受了伤,没办法再碰水洗衣,给各个院子送清洗晾干好的衣裳的任务便交给了她。 隔壁屋子,芬梅打着呵欠正要走出去洗脸,却被快步走过来的曼香拉住了。 “怎么了?”芬梅看向曼香。 曼香看了外头一眼,压低声音道:“一会儿出去的时候,记得对那狐媚子态度好点。” “为什么?”芬梅登时皱眉,狐疑地看着曼香,“你没发烧吧,怎么尽说胡话。” 曼香拍开芬梅探到她额头的手,压着心底的嫌弃,只道:“芬梅姐,你听我就是了,难道你还不相信我?我保准再过两日,她就没这么好过了。” 说到这里,曼香唇边露出阴恻恻的笑。 芬梅转头想了想,自从昨日晚上婵云悄悄地来到这里,找曼香说了一通话,曼香今日就变得这样奇怪,莫不是……莫不是她们已有什么对付那狐媚子的计策? “好吧,我知道了。”纵是这么说,芬梅仍是有些不甘心。要对那狐媚子和颜悦色,还真是难为她了。 芬梅率先走出去,目光凝聚在那道娇小的背影上。见柔兰站起身,端着干净衣裳要送去别的院子,赶忙跑过去道:“柔兰啊,你手还没好,怎么能做事?” 柔兰方才其实听见曼香与芬梅在背后窃窃私语,但并没有听清她们在说什么,现在见芬梅笑着过来,只觉得奇怪:“你……” “之前啊,是我们不好,我和曼香都想过了,既然大家都在一个院子干活,就别起内讧欺负自己人了,往后我们互相扶持。”芬梅干笑着说完,去拿她手上的衣裳,“这些我帮你去送吧。”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柔兰不动声色地把手里东西挪了挪,绕过芬梅,走向杂院大门。 芬梅着急喊了声,又追过去。 后头曼香走出来,不屑暗唾了声。这女人傻的吧,让她对这狐媚子态度好点,可没让她这样去帮忙,蠢货。 柔兰走到杂院门边的时候,芬梅刚好追上来,正当她要再次抢柔兰手里东西时,杂院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王嬷嬷打开门,冷不丁看见她们站在门后面,明显愣怔了下,“你们怎么站在这里?” 芬梅嘿嘿笑着,趁着柔兰不防,端过她手里的干净衣裳,“王嬷嬷,柔兰要送衣裳给各个主子的院子,你瞧我这不是想帮她送去嘛。” 王嬷嬷眯起眼睛,打量了芬梅几眼。 她可还记得这叫芬梅的丫鬟,来的第一日就因为挑衅柔兰被她罚洗了全部衣裳,现在会这么好心帮柔兰做事? “真的?” 芬梅赶紧说:“可不是,柔兰手伤了,大家都是一个院子的,互相帮衬才是好的。” 王嬷嬷见芬梅态度出奇的端正,便没再想太多,嗯了声,道:“也好,既如此,你去帮柔兰送吧。我这会儿要出府,人手不够,便想着过来挑个人随我出府。柔兰,那就你随我去吧。” 柔兰没料到事情拐了个大弯,愣了愣,只得点头:“是。” 芬梅见王嬷嬷带着柔兰扭头走了,手上还端着衣裳,宛如晴天霹雳劈下,呆在那里——什、什么?王嬷嬷原来是来这里挑人与她一起出府采买去的? 等到反应过来,芬梅用力磨牙,抓紧手上的东西。 这……府里的丫鬟出府极难,若是能出去一次,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了,她、她竟将这种好事拱手让给了那狐媚子! 身后,曼香走过来,见芬梅咬牙切齿站着,便问道:“这是怎么了?柔兰呢,怎么就你一个人站在这儿。” 芬梅跺脚,头顶都快冒烟,“王嬷嬷把她带出府,采买衣裳去了!” 曼香看着芬梅这模样,联想一下便明白了是非曲折,眼中讥嘲,嗤笑道:“芬梅姐,这就得怪你了,我让你对她态度好点,可没让你这么帮她啊。” “你!”芬梅瞪眼看她,“这难道还是我的错了?!” 曼香不想和她吵,假意笑笑,“当然不是,这也无妨,就让她出去一下,她还能逃了不成?反正都是要回来的,该落在她头上的事情,她一件也逃不了。” 说完,曼香看向杂院外的方向,哼笑一声。 出去了也好,等到回来,一切事情便都顺理成章了。 柔兰跟着王嬷嬷到了祝府大门。 这里已经站着数个丫鬟小厮,都是王嬷嬷挑出来较为得力的。出去采买料子,不是个小数目,得带多些人。 王嬷嬷正走着,脚步一停,忽然转身对柔兰道:“记住了,领你出去,就只是帮忙而已,我看你是个懂事的,这才带你出来,肚子里不要揣着其他心思,别看着外面人多,就起了想跑的念头,祝家丫鬟的身契都还握在老太太手里呢,听见没有?” 柔兰点头:“奴婢知道。” 王嬷嬷这才满意,转头对剩下的丫鬟小厮说:“走吧。” 柔兰听见这一声,虽低着头,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攥紧了手心。 她……来到祝府这么多日子,还是头一回,踏出祝府的大门,不可谓不高兴,她在祝府待的这些日子,总觉得压抑,纵然是出去做事,也能透一透气。 王嬷嬷上前同看门的侍卫说了,很快,侍卫便放行,打开了大门。柔兰跟在丫鬟小厮最后,也走了出去。 一出祝府,耳边的声音便多起来,街上人来人往,声音嘈杂。 许多路过的百姓看到她们出来,纷纷投来视线。 祝府豪奢之家,大门大户,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自然是惹人注目的。 柔兰看过去,这一条街上,也确是祝府的装潢最为奢华,一看便知地位不凡。 王嬷嬷催促着他们走,柔兰收回视线,不再多看。 跟着王嬷嬷绕了两条主街,到了西市。这里多是专做生意的商铺,成衣铺、首饰店、脂粉铺与酒楼客栈之类大多都汇聚在这条街上,因此这里的人也教其他地方多了不少。 王嬷嬷到了李氏成衣铺外,转头对他们这一众人道:“先在这里等着,别乱跑。” 丫鬟小厮们应声,老老实实守在了原地。 柔兰也站在旁边。 除了柔兰,其他丫鬟小厮也其实差不多,都是难得出来一次,看外头的东西便分外新鲜,此时王嬷嬷没在旁边盯着,他们虽然不敢随意走动,目光却都在附近的摊贩与商铺里流连不去。 对面是一家专卖女儿家胭脂水粉的店铺,阵阵香风随着风,直往这里吹,惹得他们其中两个小厮频频往那边看。 柔兰左右无事,也看了过去。 脂粉店铺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精致的胭脂水粉,一看便是高档人家才能用得上的贵奢物,不少进去的都是衣着光鲜亮丽、家世不菲的人。 柔兰看了一眼,便想移开目光。 只是她不知在那脂粉铺里看见了什么,呼吸骤然停顿。 她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睁大眼睛,怔了片刻,确定不是自己看错,忙又转回头去。 只是她犹豫的这些时间,原本在脂粉铺里的人已经走了出来,只得往街道两旁寻找。 终于,确认无误之下,她的目光定格在脂粉铺隔壁,一家售卖精致首饰的店铺里。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那道熟悉身影,紧握住了手。 旁边有丫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过来问她:“柔兰,你怎么了?” 柔兰转过头,急切之下,来不及同她解释,只越过她想去找王嬷嬷。 恰巧,这时候王嬷嬷与成衣铺的李老板商议好了料子,走了出来,柔兰急忙上前,“王嬷嬷!” 王嬷嬷冷不丁被她一拦,差点吓一跳,紧皱着眉道:“干什么?咋咋呼呼的!”说着,对其他丫鬟小厮道,“可以进去了,走吧。” 一众丫鬟小厮都听话朝里走,王嬷嬷也想转身跟进去,却被柔兰拉住走不了。 “柔兰,你怎么回事?”王嬷嬷看向柔兰,脸色沉了。 柔兰眼眶微红,急切道:“王嬷嬷,可否给我一些时间,就一些时间就好,我见到故人,想过去说几句话。” 故人,什么故人,就在这附近?王嬷嬷眉头拧成麻花,不相信地瞧着她:“这么巧?” “确实是,我不会认错的。”柔兰急切摇头,眼中含泪,“王嬷嬷,就给我一些时间,我不会跑的,就在这外头,我说几句话,说完就回来,可以吗?” 听了这话,王嬷嬷又将她打量几遭,见她急得红了眼眶,看起来不是假的。 “行,那你快点,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快去快回。”王嬷嬷扭头说完,又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记住了,别想着跑,这附近可都埋伏着祝府的人,你若是跑了,逮回来,绝对没有你好果子吃。” 见柔兰点头,王嬷嬷这才松了手,看她一眼,扭头进了成衣铺。 柔兰抹去眼角的泪,扭头朝方才的地方看去,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那人还站在那里。 柔兰穿过街道,走到那专门售卖首饰的商铺外。 商铺里的伙计朝她看来,见她衣裳朴素,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嫌弃地道:“没银子就别进来了,你付得起这里头的东西吗?” 柔兰心中一涩,咬住唇瓣,还是停住了脚步。 她看向不远处同一个女子站着的男子身影,眼里强压下的泪又浮起来,唤道:“世易哥哥。” 话音落下,那道身穿绸缎衣袍的男子挑选首饰的手猛地一顿,朝四周看去,寻找说话声音的来源。 折琼枝 第17节 当看见她的时候,便是一惊:“柔兰?!” 第18章他该收网了。 男子名唤缪世易,是东溪缪家的大少爷。缪家从前与顾家交好,柔兰小的时候,两家父母来往玩笑时,看着蹲在角落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柔兰,还私下商定过结亲。 本一直有往来,可顾家的变故发生之后,顾家在东溪消失,竟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帮顾家说话的。 人情冷暖,不过如是。 此时,缪世易看见柔兰,震惊之下,搁下手里拿着的红凤发钗,朝她走近两步,“兰妹妹……当真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似乎觉得首饰铺里人多口杂,不好说话,缪世易拉着她走到外面角落,可等站好了,却不知从何开口,打量她道:“你如今……是在哪?自从去年那件事情突然发生,我、我就没见过你了,还以为你和你父母一样,被发配去了……” 柔兰抿唇道:“我被卖进祝家了。” “祝家?”缪世易不可置信地瞪眼,忽然凝神盯住她,不可置信,“你、你进祝家了?”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祝家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永州享誉一方的大家族啊,他今日来到这里,听说祝家就离这条街不远,心里还小小雀跃了会儿。 柔兰想到什么,忽然抬眼,泛着泪道:“世易哥哥,你可知我爹娘与哥哥,现在可好?” 不防她提起这个,缪世易一噎,看着她,忽然不自在地转头。 “这个……我自、自从去年你家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就没有你们的消息了,怎知道你家里人的情况?” 面前的姑娘眼里噙泪,确实是极美的,小时候他就看出来了,兰妹妹长大后定是顶顶的美人,现在她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光看着那张清艳的脸,便让他动了怜惜的念头,恨不得将她纳回家去。 可她家里发生的事情偌大,又牵连甚广,但凡东溪有点头脑的,都不愿意沾染上顾家的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就在二人说话间,缪世易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女声,娇态贵气,撒娇似的道:“世易,怎么挑得好好的,我转头就不见你了,你快瞧瞧我这副凤凰头面好不好看?” 那女子说着走到缪世易旁边,头一转,看到柔兰的瞬间,撒娇的话戛然而止。 “世易,她是谁?”兴许女子对女子的敏感与直觉天生极高,看到柔兰的一瞬间,女子脸色一变,心里升起极高的戒备。 她全茜在东溪好歹也是有点名头的美人,自小娇生惯养,对自己处处要求极高,用的东西一应都是最好,也自负自己配得上这些。这下陡然又遇上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她怎么服气?更何况她今日好不容易才说动世易哥,陪自己出来定头面呢。 听见全茜的话,缪世易脸上尴尬闪过,看向全茜,“茜儿,你挑喜欢的就是,你看中哪一款,我都给你买。” “成亲的头面,自然是要我们两个人都喜欢才对,只我一个喜欢怎么行,好歹得让你看看。”全茜用手扶住发上试戴的步摇,晃了晃,娇声撒娇道,“世易,你看我头上这个好不好看嘛。” 缪世易忙道:“好看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 “可这女人是谁啊?”全茜撅嘴,不善的目光转向柔兰,“我怎么没见过她?世易,你认识吗?” 缪世易看了看柔兰,只觉得心虚,不敢看她。 柔兰没料到许久不见的缪世易,竟是已要成亲了。她瞳仁现出怔然,看了看全茜,又看向缪世易,迟疑地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还记得幼时,缪家父母带着他来顾家,彼时尚且十岁的缪世易曾在两家父母面前志得意满地说,之后都会好好照顾兰妹妹。那时满堂欢声笑语,她虽年幼懵懂无知,却也对这句话印象深刻。 可去年,顾家突发事情,一朝沦落,爹娘被发配至边防,哥哥充军,她也被发卖成婢。这么久,却没有丝毫缪家的消息。 她原以为,缪家哥哥是不知道情况,才对此束手无策,连找都没找过她。 可没想到他如今,竟是已要成亲了么。 柔兰看着缪世易的脸色,咬了咬唇,勉强扬起笑,终于道:“世易哥哥,如今我无人可求,你可不可以……顾着从前的情分,帮我一次?” 纵然是最微薄的帮助,对她来说也是救命之源了。 全茜却陡然不高兴了,“世易,她到底是谁啊,怎么叫你叫得这么亲昵!” 缪世易被全茜晃得差点站不稳,皱眉踌躇道:“她……”看了柔兰一眼,躲避开视线,终是道,“她只是我以前偶然认识的一位姑娘,没什么交情。” 这话无预料地一出,柔兰原本还残存希冀的心如同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从头到脚都冒出森森寒气。 她慢慢睁大了眼,看着缪世易,澄澈的瞳仁一眨不眨:“世易……哥哥?” 缪世易纠结地看着旁边地上沿缝生出的杂草,没看她。 全茜这下有底气了,瞪向柔兰:“好啊,原来是单相思没皮没脸贴上来的女人,亏你还长了这副勾人样子,怎么就总是要抢别人男人,难道你没看见,世易今日正是陪我来选成亲的头面?还不识相点快点走啊,真是晦气!惹得人心情都不好了!” “好了茜儿,你先进去,我处理完就来。”缪世易推了推全茜。 全茜似是不情愿,哼了声,才被缪世易好言好语地劝下来,一步三回头的进去了。 缪世易仿佛也知道自己方才那话不太妥当,看了看僵立着的柔兰,心底生出惋惜。 可惜了,如此标志的美人,一眼就夺人光彩,样样都是最好的。莫说东溪,就连永州恐怕都找不出几个能同她媲美的,要他白白放弃,确实不甘心。 可是,她如今的情境,哪个清白人家敢碰她? 缪世易对柔兰勉强笑笑,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只磕绊道:“柔兰,你既然进了祝家,那肯定也知道,祝家在永州是什么地位的人家,那怕是连高官贵族都不敢招惹的大家族,我缪家只不过……靠着一些小生意过活。我不是不想出手帮你,实在是我能力不够,到时候恐怕不仅救不了你,还把我家都赔进去……” “你从小就聪慧懂事,这些道理你也应该知道,”缪世易清了清嗓子,又道,“柔兰,祝家是显贵人家,你在祝家当丫鬟,待遇肯定也比一般人家好,既然日子还不错,不然就这么过下去吧,不要为难我了。” 柔兰垂下眼,怔怔看向脚下。就在方才说话间,缪世易已经刻意与她拉开了许多距离,像是靠近她就会沾染晦气似的。 她哪里不明白?缪世易对她的称呼都已转变,从一开始的兰妹妹,到最后的柔兰。 她压下眼眶翻涌而上的酸涩,唇角扯起,轻轻笑了,“好,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来打扰你。祝世易哥哥和嫂嫂和睦顺遂,百年好合。” 说完,她便垂下眼,再不多作停留,转身离开。 同一时刻。 街道对面,楼上的雅间里。 赴白站在旁边,看了看底下,小心翼翼地问旁边的男人:“二爷,这……”这要怎么处理?他一个局外人在旁边看着,都觉得这人简直不是人,心中窝火。 没想到二爷来这里一趟,居然恰巧遇上了这么件事情,他在旁边都快看傻了。 祝辞眼皮垂着,注视着那个直接转身走进铺子的人,半晌,摩挲着白玉扳指,道:“这人看着眼熟,也是东溪的?” 赴白寻思了会儿,想起来了,“啊是,我记起来了,好像是东溪缪家的,家中营酒为生。” “前几日,缪家家主缪汶昌才刚从尚稳如那里谈成了一笔买卖,之后要从祝家名下的酒行购酒。那日与缪汶昌同行前来的人就是他,叫缪世易,听说是缪家的独子,缪汶昌可宝贝了。” 祝辞嗯了声,听不出情绪,道:“去查查从前缪家和顾家的渊源。” 赴白赶紧应下,才要转头吩咐人,便已听祝辞继续道:“另外,与缪家的生意,可以停了。” 赴白一懵,无声站了会儿,回过神,赶忙应是。 同时心中默默摇头,这缪汶昌可真会教儿子,把人教成这副模样,欺负到二爷护着的人身上,还好巧不巧刚好给二爷撞见了……缪家能有如今的成绩,少不得祝家在背后帮扶,今日二爷这话一出,可谓是一盘好棋下得稀烂,看来缪家之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咯。 赴白摇头晃脑想着,窗边站着的男人已收回视线,转而走到桌边。 桌上美酒佳肴,小二才送上,却没动一筷子。前来回禀消息的探子没得到命令,只敢在旁边守着听命令。 “说吧,查到什么了。”祝辞淡淡道。 探子得了令,回道:“去岁东溪顾家,因顾家家主顾鹤亭,即当时的东溪通判,涉嫌侵吞官银,被庆王发配边疆,其膝下一子充军,一女则变卖为婢,目前……无人知道踪迹。” 祝辞垂眼笑了声,惹人探寻,“无人知道,那东溪知府朱文苇如何得知呢?” “不知。”探子皱眉摇头,“属下只听说这件事情,当时是庆王向圣上请求全权处理。” 祝辞没再说话。 探子听出气氛不对,看见赴白朝他挥手,便赶紧退了下去。 雅间内重新归于平静,隐约传来楼下丝竹管弦与女子调笑的声音。赴白打量着男人的脸色,咧嘴笑着,试探着道:“二爷心情不好啊?左右来了红胭楼,不若听听曲儿,也舒心些?” 说完见男人不语,赴白心虚地咳嗽一声,站在旁边装傻充愣。 虽是白日,雅间里却燃着昼灯,缕缕幽淡的香气随风弥漫开,玉带锦衣的男人坐在桌边,目光落在明净的酒液上,带着些许暗色。 空气中的香气仿佛勾人的引子,缠在他身旁,萦绕不去。 他蓦地想起了那日,那个柔巧的女子靠近自己时,也是带着这样的香气,薄薄的,怯怯的。 半晌,他忽然问:“我出来几日了?” 赴白回道:“二爷,您约莫有三四日没回府了。” “嗯,差不多了。” 男人若有所思,抬起眼,看向窗外。他一贯温润的眼底,隐隐浮起暗沉的掌控之色。 “该回去了。” 有些网,既然铺下,到了时间,就该收回来。 属于他的东西,终究都会是他的。 包括这祝家,也包括她。 第19章“二爷救我。” 祝府,祝延的院子。 夜晚暮色降临,原本的喧嚣归于平静。 黑暗中,一道身影忽然从角落里探出头来,四处看了看,见没有人守着,这才轻手轻脚出来,闪身摸到了白石围墙的旁边。 夜里祝府各处都会掌灯,可有些角落照不到。 松萝小心翼翼,从记忆里婵云说的那处围墙,慢慢摸过去。 “好黑啊,那地方在哪?”松萝小声嘀咕一句,她怕黑,孤身一个人到这里来,虽然是帮忙,心中却仍是有些害怕。 所幸她掐着时间过来,这个点不会有人经过这里。 松萝安慰着自己,摸着围墙往里走。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腰侧忽然碰到一丛斜生的枝叶,想着婵云说的话,便蹲了下来,试着推了推旁边那堵看起来严丝合缝的围墙。 果然,松萝才推了两下,就在围墙最底下,摸到了可松动的一块石板。 她不敢太大声,只轻轻松动那块石板,轻手轻脚摆到旁边。 “喂,有人吗?”松萝蹲在狗洞外面,朝里张望,只是里面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她只能压低声音继续道,“婵云,你在不在啊?” 问了两句,依旧没有回应,松萝纳了闷。 她没记错啊,那个婵云就是让她在这个时辰过来这里等着的,她莫不是诓她吧。 折琼枝 第18节 松萝进祝府后,一直待在林氏的院子里,没有来过其他地方,但猜测着祝府每个院子的分布都差不多,墙的后面是一间专置放杂物的柴房,应当没人。 这般想着,松萝便弯腰从狗洞里钻了进去,到了另一边,在黑暗摸索着站起,朝两边张望,压低声音道:“有人吗?” 没有回应。 过了这么久,一点动静也没有,松萝心中便渐渐升起气恼,反应过来恐怕是被婵云骗了。 好啊,这女人本性果然还是一样的恶劣,怪她一时心软,要不是那女人那天哭得那么惨,她才不可能来这里帮她送信呢! 松萝等了片刻,气愤之下,便准备弯腰钻回去离开。 可就在她刚刚转身的时候,轻微的“哧拉”一声,身后便有火光亮了起来,算不上明亮。 松萝登时以为是婵云来了,忙转过身,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人时,瞳孔却猛地一缩,霎时僵在当场。 一身华服的祝延带着几个小厮,施施然站在柴房门边。 也就是在她转回身去的那一刹那,她的身边已经被人团团围住。 祝延盯着她,冷厉笑着,挑眉道:“叫松萝是吧,我的院子是你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吗?” 松萝压根没想到祝延会出现在这里,她视线一掠,忽然死死定在从祝延身后走出来的丫鬟身上,刹那间浑身血液逆流,心中有多震惊,就有多愤怒:“你、你……婵云……” 婵云笑着走出来,站到祝延身边,目带讥诮地看住她,“我什么?” 松萝气得全身都在抖,盯着婵云道:“是你让我过来的,你这贱女人……你居然骗我!” “分明是你愚蠢。”婵云抱着手,笑得不怀好意,“旁人只要对你哭一哭,你就傻乎乎地答应要帮别人的忙,你自己笨,这能怪谁?” 松萝咬牙切齿,眼眶气红了,“婵云,若不是你那日说你被祝延毒打,要活不下去了,我怎么可能来帮你送信!”现在想一想,婵云说的那些在永州有认识的表兄的那些话,恐怕便都是假的了! 听见这话,祝延的神情却有些意味深长,看向婵云。 婵云接触到祝延的目光,面上闪过一瞬的不自在,过去挽住他的手,娇声道:“三公子,奴婢这不是要说谎诓她么,三公子待奴婢好,才不是那种人呢。” 祝延这才笑了笑,转头看向远处气愤的松萝,对侍卫道:“把她给我捆起来,关到柴房里去。” 身后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立即上前,轻而易举将松萝制住。松萝被压着弯腰,眼睛都红了,“畜生,你们这一院子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祝府豪奢之家,却出了这种败类! 祝延听见了松萝的话,脸上笑意顿失,走到她面前,“让她站起来。” 松萝被锢着,强硬直起身体,映入眼帘的就是祝延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祝延上下打量着她,用手里的扇子拍了拍她的脸,勾起一边唇角,“我畜生?我现在还没把你怎么样呢。你有本事,就再骂。你再骂一句,一会儿被关进柴房,恐怕你就会知道什么才是畜生了。” 松萝拼命挣扎,眼眶里兜着泪,瞪着祝延,像是恨极了他。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小心你的眼珠子。”祝延冷冷说道,“把她塞了嘴扔进去,没我的命令不许放她出来。” “是。”侍卫们领命,压着松萝往柴房走。 婵云婀娜走到祝延身边,咯咯娇笑道:“三公子不用担心,只要擒了这个丫头,不怕那柔兰不来救她,您就等着吧。” 听见那两个字,已经快要被带进柴房的松萝一怔,忽然疯狂挣扎起来,“你们要干什么,抓我就算了,关柔兰什么事情!” 婵云冲着松萝娇媚一笑,朝她走近两步,“若不是要引柔兰那狐媚子来这里,我为何要假作这一局引你过来?松萝,你当真愚蠢,连这一点也想不通。” “你!你们……”松萝瞪大了眼睛,眼眶里兜着泪,震惊之下还没回神,就被侍卫强硬推进了柴房,用麻布塞住了嘴,反锁起来。 见状,婵云回身走回祝延身旁,柔声道:“三公子,现在只等那柔兰过来,您想要的便成了。” “你就这般确信她会来?”祝延仍是不信。 婵云朝柴房里看了眼,掩唇笑起来,道:“她不会不来的。” 祝府门外。 王嬷嬷带着身后一队人,率先走上前让护卫开门。 护卫确认无误,这才打开大门,王嬷嬷退到旁边,让丫鬟小厮们带着东西进去,只是当最末尾的柔兰走过身边的时候,王嬷嬷忽然拉住了她,打量道:“你早上时候,没做什么事情吧。” 这丫头回来的时候眼眶是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想逃,结果半路被抓回来了呢。 柔兰闻言,一怔,摇了摇头。 王嬷嬷这才放心点头:“那行,进去吧。” 柔兰垂下眼,迈过门槛,仍是忍不住心头苦涩。今日遇见的人与事,早已将她心头仅存的一丝希望扑灭,饶是自以为交好的故人,都不肯出手相帮,反而对她敬而远之,又有谁会帮她呢? 兴许之后,在见到爹娘与哥哥之前,她只能靠自己了。 进了祝府,身后的大门关上,与她同行的丫鬟小厮们都嚷起饿来。今日在外忙活了一整日,每个人都累的不行,中途只吃了点饼子果腹,现在回府都扛不住了。 王嬷嬷嫌弃地扫了一眼,吩咐道:“行了,把东西送到地方,就可以去吃饭了。” 丫鬟小厮闻言都振奋起来,干活麻溜。 要去吃饭的时候,有丫鬟见柔兰往另一边走,叫住她:“哎,柔兰,你不去吃晚饭吗?” 柔兰摇了摇头,“你们去吧,我不饿。” 她有些累,想回去休息。 丫鬟见她这样说,也没勉强,转身跟着旁的人跑走了。 柔兰一路回到杂院,可她才走进大门,便觉得气氛不对。 院里点着灯,丫鬟们都与平日不同,安静地围坐在一起,人群中,只有曼香和芬梅站着。 曼香一见到她,便直冲到她面前,“柔兰,你可算回来了!” 柔兰冷不丁被曼香一抓,往后倒退了步,蹙眉看着曼香,条件反射收回了手。 “柔兰你不知道,今日你跟着王嬷嬷出去了之后,松萝来这里找你,刚巧三公子的人也来了杂院,没找到你人,就把松萝给抓走了!”曼香哀婉说着,面上尽是担忧。 柔兰瞳仁中现出愣怔:“你……说什么?” “是真的,柔兰。”芬梅走过来看了她好几眼,飞快说道,“就是今日下午的事情,那时候你不在,三公子的人过来没找到你,又碰上松萝,就直接将她抓走了,说你若不过去,那边便不会放松萝走!” 曼香语气凄切:“柔兰,你也知道三公子是什么脾性的人,松萝让他抓走,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受点罚都是小事,若是……你说府里有谁会出手相帮呢?” 柔兰脸色愈白,盯着曼香,“当真?” 曼香忽然有些不高兴,“你不信我和芬梅姐,难道还不信其他人吗?你大可问问其他丫鬟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她们都看见了。” 说罢,示意她去问坐在另一边的其他浣衣丫鬟。 柔兰已有些六神无主,循声看过去,便见坐在另一头的丫鬟们都面面相觑。这时候,其中一个模样出挑些的丫鬟站起来,对她道:“是真的,松萝已经被三公子抓走了,现在就关在柴房里,还不知道要吃什么苦呢,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你若不是存心要害别人,那就最好过去救人,三公子摆明了就是冲着你来的,只要你去,松萝就不会受苦。”那丫鬟说话丝毫不客气。 柔兰忽然道:“二、二爷可回来了吗?” 曼香瞧着她,叹息直言道:“柔兰,你别指望着二爷了,虽说有消息传回来说二爷今日会回来,可这不是人还没到府上吗?再者,就算二爷在,二爷又怎么会帮你一个丫鬟去要人?” 柔兰踉跄退后一步,最后看了杂院里的丫鬟一眼,掉头跑出了杂院。 “哎,柔兰!”曼香佯装要追,又退回来,脸色浮起耐人寻味的笑。 祝延的院子离祝老太太的院子不远,此时正是用晚饭的时间,平嬷嬷带着送膳的丫鬟穿过抄手廊下时,忽然听见了些动静,停下脚步问身后的丫鬟,“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丫鬟仔细听去,摇头:“没有声音啊。” 平嬷嬷皱了眉,又驻足听了片刻,现在确实没有声音了,可是方才她总觉得听到了松萝的叫喊声…… “平嬷嬷,要派人去看看吗?”丫鬟问。 平嬷嬷朝屋子看了眼,还是道:“不了,老夫人还没用膳,等晚饭过后再说吧。” 说着,转头往长廊另一头过去了。 丫鬟福身应是,继续跟上。 柔兰没有去过祝延的屋子,但她去了几次徐二夫人的院子,这两处总归是离得差不多近的。 夜里风冷,她心中惶急,飞快跑着,虽然知道自己这一去就是孤身闯虎口,可是松萝因她被抓,她不能不去。 祝府似是专程为她开辟了条路,一路上竟都没遇上几个人。 终于,柔兰来到祝延屋子外面。 她才一走进,就依稀听到里面传来松萝支吾愤怒的声音,又像是被塞住了嘴,叫喊声十分模糊。 守在外头的赵锡看见她,扬起笑容:“来了啊?三公子等你很久了。” 就在赵锡话语落下时,屋门被推开了。 婵云从里面走出来,眼风一瞥,看见她的一瞬间,丝毫不掩眼里涌起的恶毒与嫉恨,“哟,来了?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呢?你的好姐妹松萝还在里头替你受苦呢。” 柔兰闭了闭眼睛,忍下心底生出的颤,僵硬着走了过去。 她从大敞的屋子走进去,便见偌大的正屋里,祝延翘着一条腿坐在圈椅里,他身后不远处,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压制着松萝,跪在地上。 松萝嘴里被塞了麻布,一看见她来,立即挣扎起来,眼睛通红,支支吾吾地冲她摇头,“不…不要……” 柔兰看向从她一进来,目光就落在她身上的祝延,垂下眼,低声道:“柔兰已经来了,求三公子放了松萝。” 祝延笑了笑,“把人押下去。” 护卫领命,把跪在后面的松萝扯走,柔兰愣怔之下,慌乱看过去。祝延见她看来,挑眉道:“我确实说过你来了就放人,放心好了,我不会食言的。” 说着,祝延站起来,慢慢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掩在光线下白皙的脖颈,暧|昧地伸出手,似要抚上她的脸,“毕竟我要的只是你,旁的丫头我也看不上,你说,是吧。” 柔兰退后一步,避开了他的手,猛地抬头盯住他。 什么意思? “怎么,你今日过来,不就是默认愿意进我院子伺候我?”祝延笑起来,其实他的模样并不难看,生得与祝辞有几分相像,可以说的上俊,可神态却迥然不同,眼里眉梢都透着轻佻的流气。 他身上带着脂粉味,很浓,柔兰有些反胃。 空气中似飘散开若有似无的香气,她蹙起眉,一时竟觉得有些昏沉。下一刻,心中警铃大作,察觉不好,退后一步要跑出去。 屋外的赵锡得了祝延的眼色,眼明手快地关上门,堵住她的去路。 祝延见柔兰小脸霎时苍白,怒从心起,一把掐住她的脸,把她拖过来,强迫她面对自己,狠声道:“要伺候我,就这般不情愿?你那时去我二哥那里时,不是上赶着去的吗?在我这里就这副死人样?” 话才说话,他只觉得虎口猛地一痛,竟是被她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折琼枝 第19节 祝延大痛之下,将柔兰猛地一把甩到门边。 柔兰已有些神志不清,用力咬着唇,强撑着爬起来,推门出去。 原以为赵锡守在门口,她推不动,却没想到她这一推,便轻易将门推开,摔了出去。 眼前一阵蕴着沉水香的冷风侵入鼻尖,让柔兰清醒了些,她睁开水雾蒙蒙的眼,竟看到眼前一抹熟悉的渺青色衣袍。那是她曾贴身侍奉过,记在心里的颜色。 她猛地一怔,登时酸涩涌上鼻尖,强撑着伸出手,抓住男人的衣摆,语不成调: “二爷救我……” 不远处,赵锡与胡发瑟瑟发抖地跪在檐下,大气不敢出。 祝辞站在屋外,看了地上衣裳凌乱、气息不稳的娇娇儿一眼。 看回屋内时,眸色如浸寒冰。 第20章“这样娇气。” 柔兰以手撑地,勉强撑着身体,伏在屋外冰凉的石板地上,晕眩之下,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模糊。 只眼前的那抹缈青,让她勉强维持一丝清明。 他回来了。 柔兰酸涩眼眶涌上泪,白皙的手拉住他的衣摆,道:“二爷……” 许是地上颤声恳求的娇小身影与那声音打动了他。祝辞垂眼,掩住眼底汹涌的情绪,忽然低声问道:“我若救你,你拿什么还?” 她拿什么还? 她已不再是从前东溪顾家父母宠爱的掌上明珠,她如今沦落成了祝府的丫鬟,连身契都掌握在别人手里,她拿什么让二爷救她? 柔兰轻轻颤抖着,闭起眼睛,她快撑不住了。 她声音很轻很弱,泛着颤,“柔兰以后就是二爷的人,任凭……二爷做主。” 祝辞的嗓音含了莫名情绪,“不走了吗?” “不走了……”柔兰昏昏沉沉间,轻声呢喃出这一句,意识彻底消失,晕在了祝辞身边,再没知觉。 祝辞垂眼看向脚边的柔软身影,将她抱了起来。 也就在这个当口,屋内祝延奔出,眼中狠厉,拔高声音道:“祝辞!”气怒之下,他已经不再称二哥,而是直呼其名。 话音落下,男人淡漠的眸光转了过来。 祝延盯着他,咬牙切齿,声音字字从牙缝挤出:“这里是我的院子,这丫鬟是我的人,你无故闯我的院子就算了,现在还要从我这里抢人,祝辞,你安的什么心?” “把她给我!”他又道。 他谋划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丫鬟,好不容易今日终于得手,就差临门一脚,偏偏关键时刻祝辞又来抢人! 祝辞看着祝延,虽笑着,眼底却冷淡,“她什么时候是你院里的人了?” 当那双略微上挑的,薄凉的眼看过来的时候,熟悉的威压便铺天盖地袭来,压得祝延手脚僵硬。 经过方才屋内的混乱,祝延此时衣裳凌乱,眼睛赤红。 他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他忍得够久了,这段时间,他处处碰壁,今日就算与祝辞翻脸,他也不会让他把这丫鬟带走。 怒气随着酒意上涌,祝延狠声道:“这丫鬟,刚刚自己走进我屋子,二哥,你没看见?你不把人放下,今日也别想好好从这里走出去了!” 伴随着祝延这一声,原本蹲守在院子角落的护卫小厮全部涌出来,牢牢把去路围得严严实实,有人举着火把,明亮的火光映亮整个院子。 这阵势,竟像是今夜一个人都不会放出去了。 祝辞身后的赴白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心中震惊。不是吧,三公子今日当真要和二爷翻脸? “二哥,狗逼急了还会跳墙,更何况人……”祝延喘着粗气,冷笑一声,“今日,要么你把人放下,离开这里,要么二哥,你也别走了。” 他祝辞不是也看中这丫鬟了吗,他还就要当着他的面把这丫鬟带进去折辱。 祝辞没说话。 赴白站在旁边,看着那道沉默的缈青身影,只觉空气中气压骤低,背后爬上森森凉意,脸色哭丧——三公子,你快别说了,二爷心情已经很不好了,这不是要命呢吗? 蜷在男人怀里的柔兰紧闭着眼,神情不安,额头沁出汗珠,轻轻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意识迷糊:“二爷……” 祝辞嗯了声,低声道:“没事。” 他似完全没将祝延方才威胁的话放在心上,转身离开。 她轻细呼吸急促,紧皱着眉,闻言,只循着他怀里埋得更深。 祝延脸色更难看了,眼神阴沉。 他抬起手,正要示意那些护卫过来抢人,此时大门外却突然涌进一堆人,火把的火苗照亮了整个院子,也映出来人的模样。 为首的祝老太太一看见这种场面,血压上涌,倒吸一口冷气,被平嬷嬷忙扶住了。徐氏和二老爷祝衫也跟在后面,看到院子的景象,都僵立当场。 “延哥儿啊,我的延哥儿……你这是干什么啊!”祝老太太哭喊着,拄着拐杖急急过来,拍着膝盖道,“都是一家兄弟,做什么要闹到这种地步,快把人撤了,撤了啊!” 祝延看着祝老太太,第一次红了眼,咬牙道:“祖母,二哥进我院子抢人,你也不管吗?” “这这……”祝老太太慌乱地四顾,看见男人怀里的柔兰,震惊之下颤声道,“这、这不是那个丫鬟?” 搀扶着祝老太太的平嬷嬷认出来了,“老夫人,是、是那次去二爷屋子照顾的柔兰。” 祝老太太急急拄着拐杖走过去,一叠声哄道:“延哥儿!不过一个丫鬟,你听祖母的话,听祖母的话,不要在家里大动干戈,都是一家人……之后你要几个丫鬟,祖母都听你的,你想要什么也都给……” 祝延只赤红着眼,盯着庭院中那道身影,“把祝辞拦下来!” 守在旁边的护卫与小厮踌躇片刻,还是依言上前,此时,站在院子门口看着乱象的祝衫终于忍不住沉声吼道:“祝延,你发什么疯!” 祝延不可置信地看过去,“父亲!”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还不快把人撤了,你看看这里成什么混账样子,你存心要在家里生事吗!“ 祝衫的脸几乎气得猪肝色。这个败家玩意,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婢女,居然这样大动干戈。这是抢人吗,这分明是把他这个当父亲的脸面按在地上了! 徐氏也吓坏了,美目盈满紧张,保养得当的手忙去拉祝衫,“老爷别生气,延儿不过就是想要个丫头,也没做什么坏事啊……” 祝衫丝毫听不进去,指着祝延怒道:“祝延,你反了你,二爷刚刚回府,你就生出这些事来,赶紧给我把人撤了!自家人这样大动干戈,传出去,我们祝家还要不要脸!” 火光熊熊燃烧,原本空旷的院子里挤满了人。 柔兰白皙小脸泛起薄红,已是难受至极,不安地动来动去,祝辞剩余的一点耐心悉数磨灭,不打算再浪费时间。 他不再停留,径直走向院门。赴白低着头,也赶忙跟了上去。 在经过祝衫与徐氏身边时,祝辞只留下一句云淡风轻的话,“二老爷,把您的儿子看好了。” 祝衫面部肌肉抽搐,勉强扯出个笑,“二爷慢走。” 徐氏站在旁边,脸色难看,目光盯着,直要将那道身影烧出个洞来。 院子里,祝延似是酒意上头,看见祝辞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了,愤怒之下就要冲出去,道:“我养着你们都是废物吗,人走了还不给我拦下来!” 祝衫再忍不下去,扭头看回去,大步迈进,迎面就给了祝延一巴掌,“孽子,你还想要干什么!” 祝延被打蒙了,怒而辩解道:“父亲,明明是祝辞闯我院子来抢我的人!” “那丫头本来就是二爷病时就去伺候了!你无理在先,还把责任推到二爷身上?”祝衫气得不轻,指着他道,“我让你在家好好学着掌家,你却把心思都放在这种女儿家身上,你是要气死你爹我吗?” 祝老太太心疼地过去,拉住祝延,“延哥儿……别倔了,听你爹的话吧,一个丫鬟而已,别伤了自家人的和气啊。” 祝延咬牙切齿,只觉得耳边嗡嗡的,“爹,为何你和娘都要那般忌惮他?你难道不是祝家家主吗,怕他做什么?我们二房又不欠他的!” 这句话落下,祝衫骤然气得瞪大了眼睛,身形晃了晃,“你……” “好了!”徐氏不知想起什么,忽然过来护住祝延,将他拉得远远的,压低声音厉声道,“延儿,别说了。这些话之后不能再和别人提起,听见没有?” 不远处,赵锡和胡发依旧如鹌鹑般跪在门外,一声不敢出,闻声赶过来的婵云与于媚儿怔怔站在远处,也不敢上前。 婵云看着眼前景象,脸色白了许多,差点站不稳,震惊过后,只剩滔天的愤恨与嫉妒。 赴白跟着也回到了二爷的院子,守在门口的计铎听见了远处的动静,无声问:“发生啥了?” 方才二爷抱着个女子进去,看起来好像穿着丫鬟服制,他也不敢问啊,只猜测着今晚府里应该发生了大事。 赴白正恍惚着,挥挥手没说话,匆匆进去了。 才刚走到屋外,瞅见里面昏黄的烛火,赴白揣着手在外探了探头,试探道:“二爷,用不用叫大夫来啊?” 屋内沉默片刻,随即道:“让人去抓些药回来,药方找许管家拿,熬热的浴汤。” 赴白哎了声,忙掉头去了,心里安心下来。 那小姑娘虽是在三公子屋里便显出不对劲的神态,可当时三公子也在,药的剂量不会重。更别说二爷名下商行有做药材生意的,二爷对此也有了解,方才这么说,那就是问题不大了。 屋内。 祝辞眼睑垂着,看着才刚刚放到床上,却又立即缠上来的身影,似有些无奈。 小姑娘白皙小巧的侧脸染上薄红,额头满是汗珠,呼吸不稳,整个身体轻轻颤抖着,隐隐在哭。 他起了怜惜的心思,抬手掠过她鬓边,将她被汗浸湿的凌乱的发拨到耳后,似安抚,似抚慰,压低声音道:“没事了。” 触碰到她耳边柔嫩的肌肤,他动作一顿,点到即止,便想收手起身离开。 却没想到她反倒攀上来,这下整个人都将他抱紧了,挂在他身上。 祝辞走不开了,视线落回她紧闭着的蜷长的睫,克制着自己,低声道:“好了,再忍一忍。” 只是,这句话不知是对迷糊中的她说,还是对他自己说的。 而另一边,仿佛察觉到依附的人起身离开,动作决绝似要离她而去,柔兰饶是在半梦半醒的煎熬中,也忍不住哭出了声,害怕道:“二爷……” 于是,祝辞离开的动作便停在那里。 他忽然依稀记起来,上一次小姑娘夜里做噩梦,不安呓语时,叫的只是亲近的人的名字。 如今,却已是他了吗? 他心中起了一瞬间的波澜,压下不知名腾起的燥,嗯了声,“我在,安分一些。” 柔兰此时脆弱得很。 她隐约中,一直感觉有人在身旁,却这也不让她做那也不让她做,她热得不行想解衣裳,他不让,她身上难受想靠着人,他也不让,她舍不得他走,他偏要走。 折琼枝 第20节 于是,她便哭出来了。秀气的眉皱起,小巧的鼻子抽了两下,嫣红的唇抿成一条线,哽咽两声,圆滚滚的晶莹泪珠子,就从眼尾一颗颗地砸下来,一直洇进他的衣裳里。 既是难受,也是委屈。 祝辞听见动静,皱起眉看过去。 小姑娘紧紧抓着他的衣裳,枕在他腿上,泪珠子不要钱似的从脸庞往下掉,洇进他衣裳里。她没醒,意识仍是昏昏沉沉的,却能感知外界的动静,也在此刻尤其敏感。 他自及冠以来,掌家这样久,遇见的人各色各样数不胜数—— 从商之人重利,往往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与他打交道的虚伪之人海了去了,但面对那些人,他向来都能游刃有余,与之笑对不改脸色。 可是到了今日,一贯处事得当的他竟有些束手无策。 他在外,是祝家二爷。 二爷温润雅和,是如玉的翩翩君子,可他并不是。他是祝辞,是那个为了谋求所得之物不择手段的人,她进祝府纵然不是他预料之中,可见到她的第一面,他便起了心思,存心谋划了这一切,一步步引她入局。 骨节分明的手似带惩戒,擦去她眼尾泪痕,他声音更低,往日声线中的清润消失的无影无踪,“哭什么。” “这样娇气。” 当真娇气。身子这样弱,才不过在祝延屋子待了会儿,便被那么点药性折腾得哭成这样,身子这么差,就是该被人圈养在身边的。 他的视线忽然落在她颈侧那抹桃花胎记上,似是意动,抬起手,微粗粝的指腹摩挲上去,原本冷静克制的眼神暗了些。 没有关系,她再娇气,他都无所谓,只要她能留在他身边,哪也不去。 “二爷,药熬好了!可要送进来?”赴白的脑袋在门口一闪而过,似想进来,撞进里面这一幕,赶紧又退了回去。 祝辞收回视线,喉结上下滚了滚,“进来。” 屋外的赴白得了令,才挥手示意抬药汤的人:“送进去。” 两个抬着热气腾腾的药桶的小厮进了屋子,头也不敢抬,把东西抬到浴桶边,把熬好的药汤倒进去,原本浴桶里的水中和了药汤的滚烫,温度恰好适中。做完这一切,小厮赶忙转头就开溜。 但其实也看不到什么。方才他们进来时,床榻外的帐缦便放下来了,只影影绰绰看到里面的侧影,令人浮想联翩。 赴白站在原地踌躇半晌,还是道:“二爷,您亲自动、动手吗?要不要我去找丫鬟……” “不用,送套干净的衣裳进来就行。” 赴白瞠目结舌半晌,猛然醒悟,忙点头出去,“是是。”他太碍事了,杵在这儿,还是在二爷把他轰走之前自己出去吧。 临出去前,赴白顺手关上了门。 屋内。 小姑娘轻飘飘一只,没什么重量,祝辞避开视线,将她外裳解了,抱到浴桶边。 浴桶里的药冒着腾腾热气,温度正好,他将她放在桶沿,只一只手揽着她的背,伸手下去试水温。 窗子没有关紧,几许夜风溜进来,许是少了外裳有些冷了,柔兰便只凭着本能去寻找热源,纤细的手抱紧他,搭在浴桶边莹润的足蜷缩起来。 “松手。”祝辞动作一顿,刻意沉了声音。 小姑娘刚开始没动静,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埋在他颈窝,竟然又无声掉起了眼泪,含糊不清地呢喃什么,他听不清,只隐约辨别出不要几个字。 祝辞已经被逼到了忍耐界限上,偏生怀里这个还糊涂着,他没办法跟她好好说。 “再不下去,你今晚会哭得更厉害。” 他的声音不知道沉了几个度,已经哑得厉害了,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的。 说出来的时候,又觉得好笑。 能将他祝家二爷逼成这模样,也独独只她一个了。 柔兰被他一吓,冥冥中觉得委屈,皓白的手臂缩了缩,却是不敢再缠着。她仍难受,身体冷热交加,触碰到温暖的药浴,眉头慢慢放松下来,靠着桶壁,脑袋慢慢歪过去,呼吸平缓。 只不过是将个小姑娘挪进浴桶里泡着,祝辞却整个人都出了汗。 他将四处窗子关好,才从遮挡的屏风后走出去。 “赴白。” 守在屋外头的赴白听见声音,忙推门进来,咧嘴笑道:“二爷有什么……” 等看到站在不远处神色阴沉的男人,赴白懵了懵,道:“二爷,怎么了?” 不是吧,二爷不是把人给带回来,亲自照顾上了吗,现在看起来怎么好像不是想象中的样子。 二爷好像、好像……那什么……不满…… 祝辞眉心紧皱,道:“找个丫鬟来。” 赴白一瞬间恍然大悟,点头应下,可又折回来,苦涩着脸道:“二爷,可是我们院里没丫鬟。” 这话才说完,忽然对上男人扫过来的视线,也恰在此时,不远处的屏风后传来隐约的呢喃,赴白眼神立变,是一刻也不敢待下去,飞快道:“我这就找丫鬟回来。” 说着立马跑了出去。 到了屋外,赴白四处看了看,忽然想到不久前从三公子院子带回来的那个丫头,遂问小厮她在哪。 跟着小厮到了关着人的房间,便见松萝被捆着手坐在地上。方才祝延的院子乱象丛生,人是才被救过来的,没来得及松绑。 此时看见赴白进来,松萝立即戒备地瞪过去,“你是谁?你也是祝延的人吗?” 赴白现在只将松萝当成救星,今夜祝府乱得很,二爷让他找丫鬟回来,他只能找到她这一个了。赴白笑呵呵地给松萝松绑,“不是,我是二爷院子的,柔兰方才给二爷救回来了,现在还没醒呢,要你过去帮忙。” 提起这个,松萝刚放松,却又紧张起来,“祝延有没有对柔兰做什么?二爷什么时候赶到的?” 赴白解了半天解不开绳子,一边腹诽这三公子下手真狠,扭头去旁边找能用的锋利东西,一边说:“二爷那样厉害,肯定是刚好赶到的啊,三公子也不敢对柔兰怎么样。” 松萝松了口气,见身后赴白半天没动静,嫌弃道:“你不是二爷手下的吗,怎么解个绳子都这样慢吞吞的?” “好了好了。”赴白皱着眉头,四处寻找,“你急什么,我这不是要找东西给你把绳子割开。” 然而遍寻未果,赴白只能重新蹲回去,认命用手去解那捆得严严实实的麻绳。 “等一下你过去的时候,看见什么都别惊讶,柔兰现在是二爷屋里的人了,发生什么都是正常,听见没有?”赴白本着谆谆教诲的心,劝道。 松萝哦了声,又耐着性子等了半晌,扭头看向身后,登时变了脸色,“喂,你干什么,动手动脚的,登徒子!” 赴白很冤枉,见松萝脸颊红了,懵然解释道:“我、我没有啊,我就是在找从哪里解开始比较好。” 松萝脸颊染上红,咬牙瞪他,“不要你解绳子,我自己出去找别人解,你走开!” 赴白无奈,只得扶她起来。 谁知松萝才站好,便飞快跑了出去,赴白傻了眼,半晌,闷闷道:“人挺小个,脾气这么大。” 松萝才被小厮带着到了屋外,身后赴白又赶上来,急急忙忙对她道:“柔兰在里面,你扶她起来换了衣裳就可以出来了。” 松萝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又皱眉觑他一眼,“是我进去,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担心?” 赴白呆愣地睁大了眼,不知道该说什么,松萝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不再搭理他,推门进屋去了。 柔兰是夜里迷迷糊糊饿醒过来的。 她脑中一团浆糊,只记得自己起初很难受,忽冷忽热间,有人一直陪在身边,她好似……好似还做了些放肆的事情。 柔兰惺忪间,慢慢爬起来,第一眼便觉得不对。 身子底下的被褥很软,是上好的蚕丝制成,她还是从前在家中时,才偶然见过。 此时还是深夜,屋里掌着灯,泛着暖黄光亮。 她睡在哪儿了?柔兰蹙着眉,视线移过去,等到看到靠在拔步床架闭眼的男人,更是吓坏了,整个人腾的缩到了角落里去。 ——男人侧脸如玉如琢,无疑俊美,可毫无预兆出现在枕畔,她…… “二、二爷……”柔兰试探地轻唤了声。 祝辞的觉一向浅,被她这一声带着轻颤的声音唤醒,慢慢睁开眼。 他并不意外,看向她,嗓音带着哑,“醒了?” 柔兰脸色变了又变,祝辞见她这副模样,只道:“都没事,不用担心。” 柔兰这才放下心,却发觉身上衣裳换了。 她又立时无措起来,看向祝辞,“我的衣裳……” 小姑娘缩在角落里,睁着水洗过似的湿漉的眼,这般看他,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让他一瞬间竟有错觉,好似自己当真对她做了什么,成了罪人。 祝辞看着她,唇边染上薄薄的笑,道:“你折腾我一晚上了,现在还不让我休息么。” 这话一出,柔兰哪里听不明白。 什么折腾一晚上? 她在起初的愣怔过后,反应过来,耳尖轰的一下便红了——不会是她想的那般吧,她、她都对二爷做了什么? 男人靠坐在拔步床架上。 他只着寝衣,墨发披散,周身透出与往日穿戴齐整不同的随意,月白寝衣衣襟松散,隐约露出健壮胸膛。他看起来高瘦,实际上底子很好,周身上下皆是相反的力量感。 柔兰脸颊愈烧,忙将视线从不恰当的地方移开,她有些懊恼,缩在角落里仔细想了想,记起今日是二爷及时救了自己,小声道:“多谢二爷救我。” “我不需要道谢。” 柔兰一愣,看过去,便听男人继续慢条斯理道:“我要你做到你承诺的事情。” 他那双略显得多情的眼,含笑看着她,柔兰怔怔看着,下一刻,心脏便猛地漏跳一拍。 她记得的—— 她、她说,之后就是二爷的人了。 柔兰不敢再想这些,她攥紧了身前的被褥,蜷长的眼睫颤了颤,怯怯抬眼看床对侧的男人,“我的衣裳,是、是……” “我换的。”祝辞道,“怎么,睡了一觉起来,便忘记当时是怎么勾的我吗?” 说这些话时,他唇边始终带着薄薄的笑,像是在等她的反应。 柔兰被他说的话刺激得脑中轰的一声,耳尖直烧得慌,缩进被褥里,更是无措,懊恼道:“我……我不是有意。” 只是,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柔兰咬着唇,不说话了。 祝辞看着缩在拔步床角落里的身影,似是对于小姑娘一醒来就什么账都不认,还这般要离他百般远的这件事情,有些不大满意。 “过来。”他低声道。 柔兰悄悄看了看自己穿戴整齐的衣裳,这才慢吞吞推开被褥,挪到他身边。 折琼枝 第21节 才靠过去,她耳尖已然红得快要滴血了。 身旁的身影纤细而柔弱,白皙的脖颈,弧度柔美,于昏暗的光线中,祝辞看她片刻,忽然哑声道:“你说,如果一个人被欺负了,是不是该欺负回去?” 柔兰蹙了蹙眉,不知二爷为什么问这个,想了想,只云里雾里地点头。 “嗯。” 被人欺负了,不欺负回去还能做什么,这也不是二爷的风格呀。 只是,柔兰才这般想着点了头,目光却忽然在某个地方凝了凝—— 方才她缩在角落里,离得远看不清,现下离得近了,竟才发现二爷衣襟处的皮肤,似有泛红的齿痕,像是被人咬了一口。 她看了片刻,猛地抬头,便见祝辞眼中暗色沉沉,早已不知看她多久。 反应过来,她忙往拔步床里退,只是退得太迟,他轻而易举便将她压了下来。 柔兰自小怕痛,给这一遭吓坏了,以为自己当真也要被咬一口,紧闭着眼睛侧着头,把自己埋进被褥里,整个人都隐隐发着颤,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疼痛。 可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靠近的灼热气息贴上她颈侧,带着薄凉的温度,灼热的呼吸洒在她皮肤上,令她心跳不稳起来。 他并未做什么,只靠得很近,柔兰蜷长的眼睫忽然颤了一下。 那里,恰好是她颈侧的桃花胎记,不好看的……柔兰反应过来,惊慌之下,忙往另一边躲,陷在被褥里的腰却被祝辞一只手抓住,动弹不得。 她整个人都被他身上的沉水香覆盖了。 祝辞带着热度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低哑着声音,道:“把你今日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柔兰一怔,尽量回忆着,乖乖照着说了,“柔兰之后就是二爷的人,任凭二爷做主。” 话音落下,脖颈处的皮肤却陡然传来痛意。 她还没反应过来,身上的男人却已然抽身离开,姿态依旧温雅,却有哪里不太一样。 脖颈处还残留着疼痛,他咬得很用力,像是要在她身上留下什么难以抹去的痕迹,似是证明什么。柔兰坐起身,捂着脖颈的齿痕,眼眶里泛起水光,“二爷咬人。” 祝辞垂着眼,轻笑一声,“起来。” 柔兰吸了吸鼻子,忙道:“现在才三更天,二爷要去哪儿?” 她坐在床里,见那道颀长身影径直绕过屏风,便不见了踪影。 屋里顿时空空荡荡,只剩下她一个人,柔兰心中不由慌张起来,赤足下了床,跑了出去,“二爷……” 只是,她才绕过屏风,便陡然撞到回来的男人身上,惹得她捂着鼻子退回来,眼里又泛起泪意,“好痛。” 祝辞垂眼看她,声音含着薄薄的笑,“不用投怀送抱,天也快亮了,没时间做那事情。” 他道:“若饿了,外面传了吃的,吃些回来。” 柔兰眨去眼里因撞到鼻子浮起的泪花,睁大眼,“二爷怎知……” 祝辞只笑:“二爷屋里的人,不能饿着肚子。” 他见小姑娘愣愣站在原地看他,又问她:“你不去,难道是想留下来伺候?” 柔兰退后一步,连忙摇头,这才咬唇,雀跃地转身跑出去了。 清晨。 祝辞起的一向很早,他觉浅,又一贯需要早起,因此夜里睡不久。 柔兰醒来的时候,祝辞已经不在屋里。 她揉了揉脖颈,却碰到那处极深的齿痕,疼得缩回手,想了想,一时便有些忐忑。二爷昨夜那一咬,总给她一种要在她身上烙下独有烙印的感觉…… 柔兰正要下床,此时,屋外却传来争辩的声音,其中一人是赴白,另一个却是个女子,听声音有些耳熟。 “表哥不在屋里吗?那你为何在这?里头还有谁?” 赴白赔着笑道:“表姑娘,二爷真不在里头,二爷很早便出去了。” “屋里还有谁?二爷让你在这守着的吗?我要进去看看!”徐怜青不知从哪得知了消息,语气不善,带着丫鬟不依不饶,转身往里闯。 她今日过来探望二表哥,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祝老太太对她的态度都不似从前那般亲昵了,府里的人也都奇奇怪怪的。 “哎哎表姑娘!” “你敢拦我?” “不……” 赴白被徐怜青带的丫鬟绊住了脚,便让徐怜青闯了进去。 柔兰心中一惊,探出去的脚又缩回来,躲进了被褥里。 “表哥,表……你是谁?”看到拔步床里的人,徐怜青脚步猛地一停。 柔兰抿着唇,没说话。 当看清床帐里女子的模样,徐怜青睁大眼睛,心头猛跳。 她自诩貌美,祝老夫人寿宴那日,老夫人也曾夸过她,有意将她许给祝辞,她原以为,祝辞只是不近女色才拒绝了她,可…… 光看着这女子的脸,她就妒火中烧,视线下移,却又猛地定在她颈边的那抹红痕上。 那是什么?! 第21章他自诩强大的自控力。 徐怜青这一趟,其实是因寿宴那日回去后,思来想去不甘心,这才又来了祝府,借着陪祝老太太的由头,想在祝府小住几日。 她一直想着二表哥定是因为不近女色才对她不理不睬,可她今日早上才来,便听说祝家昨夜出了事情,起源竟是因为一个丫鬟。她不敢相信,便直接来了二表哥这里,谁知看见这一幕! 徐怜青眼中腾起气恼的泪,染了凤仙花汁的手指着柔兰,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 柔兰还没换衣,用被褥挡住自己。 屋外,赴白如见救星的声音响起,“二爷,您回来了!” 伴随着这句话,原本在外与赴白拉扯的丫鬟赶忙跑进来,躲到了徐怜青身后,“小姐。” 徐怜青一听见祝辞回来,眼泪砸下来,粉颊带泪,立刻转身朝外去,“二表哥!” 屏风外走进云缎锦履的男人,祝辞今日着一身月白暗纹直裰,衬得身量颀长如玉,徐怜青一照面,羞赧地退回来,眼泪却还在打转,抬手指着床道:“二表哥,她是谁?你屋里不是向来没有女子吗?她是自己爬上你的床的,是吗?” 祝辞唇边微笑不变,只道:“祖母还在等表妹,这里不方便说话。赴白,送客。” 徐怜青看着男人明显疏离的神情,怔怔瞪大了眼。身后的丫鬟心生害怕,扯徐怜青的衣袖,小声道:“小姐,我们出去吧,我们这样闯二爷的屋子不、不太好。” 赴白上前来请,徐怜青只能安慰自己,二表哥定是怕自己下不了台面,这才这样说的…… 徐怜青这般想着,心中松快些,只好不甘心道:“那怜青在待客厅等着表哥。” 说完,带着丫鬟出去了。 柔兰从始至终都用被褥裹着自己,一双黑白分明水洗过似的澄澈眼看着祝辞,也不说话。 祝辞走到床边,对上她的视线,勾唇笑起来。 他要在她身边坐下,可才挨到床边,她便裹着被褥一声不吭地往旁边挪,蜷长的眼睫像两把小扇子,垂着,漂亮得不像话。 祝辞凝着她的侧脸,唇边笑意薄薄,“生二爷气了。” 柔兰循声转眸看过去,他对上她的眼,眸色却略深了些。 他的手抚过她眼侧,微低的声音里糅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喑哑,道:“别这样看我。” 她的目光丝毫没有杂质,可偏偏是这样的目光,却总让他想忍不住欺|负她。她自己并不知道,她这双眼睛,昨夜晃着水光迷蒙瞧他的时候,他差点就没忍住。 柔兰听出了男人话里暗藏的欲|望,连忙别开头。日光透进来,照得她颈侧肌肤上的那朵淡粉桃花,镀上一层迤逦颜色。 祝辞移开视线,“起来吧,一会儿带你出去。” 他不能多看,他自诩强大的自控力在她面前几乎如无物。 柔兰做事很麻利,很快便将自己拾掇好,往铜镜前一站,就是极标志的祝府丫鬟模样。 就在她看着镜中女子出神时,祝辞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靠近过来。 幽淡的沉水香袭入鼻尖,她心中泛起瑟缩的颤。听身后男人嗓音含笑,道,“之后跟着二爷,做你自己就好了。” 她心中如鸣钟被轻轻撞了下,立刻转头看去。 那袭月白的颀长身影,却已慢条斯理地走出去了。 今日祝府大堂的气氛,有些尴尬。 昨夜的事情闹得很大,阖府上下都传遍了,说二爷与三公子为了个丫鬟,当众撕破了脸,丫鬟小厮们中各种风言风语,祝老太太只能下了狠命令,不许将这事情说出去一句。 祝衫与徐氏坐在最前首的椅子上,祝延则站在旁边,不知昨夜徐氏与祝延说了什么,他今日与平日没什么分别。 三房祝凛与林氏带着祝成曦,也坐在后头。祝成曦昨夜很早就被林氏哄睡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现在窝在林氏怀里,手里正把玩陶器。 徐怜青站在祝老太太身边说着话,此时,见门外男人身影出现,她忙轻声道:“老夫人,二表哥来了。” 这句话一出,众人都看过去。祝延也抬眼,却是将视线钉在了祝辞身后那道纤细身影上,眼神阴沉。 “二爷来了。”祝老太太扯起笑道,“坐。” “今日人来得齐,是有何要事商量?”祝辞唇角噙着笑,没动。 祝老太太看向始终以手作拳抵在唇边的祝衫,“二老爷,你说吧。” 祝衫咳了声,试探道:“延儿昨日醉酒糊涂,这才同二爷起了争执,都是自家人,二爷不会怪罪吧?” 祝辞淡淡瞥了阴气沉沉的祝延一眼,笑笑,“都是自家人,不是么。” 见他这般说,祝衫安心了些,道:“这段时日延儿也学得差不多了,我便想着,将祝家在外部分酒庄的事情交给延儿先上手,二爷看如何?” 祝辞只如同听了件寻常事,微笑不变,“可以。” 坐在旁边的徐氏眼中一喜,忙扯着祝延道:“延儿,还不快去谢谢你二哥。” 祝延眼神冷冰冰的,讥诮地扯起唇角,“多谢二哥。” 就在此时,柔兰感觉祝延不善的目光朝自己而来,如毒蛇般粘腻冰凉,她心中一颤,垂着眼,别开头去。 折琼枝 第22节 “祖母,既没旁的事了,孙儿先行离开。” 祝辞淡淡说完,朝祝老太太拱了拱手,不再停留,带着人离开了。 原本正站在祝老太太身后捏肩的徐怜青急了,迈步要跟上去,“二表哥……” 可是人已经走远了,追不上,祝老太太握着徐怜青的手,笑着拍了拍,“表姑娘,没事的,你二表哥素来事忙,都不在府里,等之后有空了,你再与他一道出去不迟。” 徐怜青委屈,抽噎道:“老夫人,可二表哥身旁已有女子了。” “不过就是个丫鬟,喜欢时候带在身边,不喜欢的时候便随意打发了,二爷若真喜欢,顶多收进屋子里当妾室,你是徐家的千金小姐,还愁这个不成?”祝老太太笑斥。 徐怜青想了想,这才被勉强说服,点点头。对,不过是个丫鬟,这般卑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哪能同她相比,二表哥玩腻了,将她遣出府都大有可能。 离开堂厅后,祝辞忽然道:“去将你杂院的东西收拾了,都搬过来。” 柔兰跟在后面,闻言抬眼,摇摇头,“我没什么东西收拾的。”她被卖进祝府时身无长物,哪里有东西要带。 只是男人似乎并没有征询她的意见。 在赴白的领路下,走了条近路,居然就到杂院门外了。 看着面前半掩的院门,柔兰不知道要不要进去,只踌躇地站着。 祝辞淡瞥她一眼,“我等你。” 她不是这个意思……柔兰抿了抿唇,还是推开了门,只见院子里空旷地上,一众丫鬟聚在一起,正在听王嬷嬷教训。 看见她来,丫鬟们脸色霎时间变了。 待透过杂院大门,看到外面玉带直裰的男人,没有欣喜,更是畏惧。 那、那可是二爷。 原本她们都暗暗怀揣着女儿家心思,也曾幻想过传闻中的二爷是何等人物,可如今见到,只剩下惶恐害怕。 从前柔兰在杂院时,她们都或多或少欺负过她,可如今柔兰成了二爷屋子的人,那就有二爷护着了。她们这些从前欺凌她的…… 王嬷嬷原本正在训斥丫鬟,转头看见祝辞,脸色一变,赶忙规矩站好了,“二爷。” 柔兰尽量无视那些灼灼目光,垂着眼,往她曾住过的屋子走去。 可才走到半路,跪在最前头的曼香忽然跌跌撞撞起来,扑到她脚边,哀求道:“柔兰,柔兰,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都是婵云教唆,她逼着我,我才听了她的话,诓你去三公子的院子,我不是故意害你……” 柔兰步伐一停。 芬梅也终于感觉到害怕了——连曼香都忍不住求饶了,她当日也同曼香一起骗了人,怎么可能逃得了干系!现在柔兰不仅没事,还成了二爷护着的人,惨的就要轮到她们了! 芬梅想到这里,煞白着脸,跪过来道,“柔兰,你大人有大量,别同我们计较,从前那些事情是我做的不对,我向你道歉,我道歉……” 柔兰怔怔垂眼,看着花容失色的芬梅和曼香。 身后,祝辞看着她的身影,忽然道:“念念,过来。” 柔兰咬唇退后一步,从芬梅和曼香的桎梏中退开,转身跑了回去。她跑得很急,几乎就是冲他奔过去的。 祝辞察觉她情绪不对,一只手抱过她,对王嬷嬷道:“这些人,就交给您按规矩处置了。” 王嬷嬷忙点头:“是是,老奴绝对好好处理。” 等到离开了杂院,祝辞看着低头跟在身旁一声不吭的身影,低声笑道:“怎么了。” 他抬了她下颌一下,见小姑娘丢了魂似的,眼眶微红,抚上她眼尾的指腹便微用了力,笑着,“方才在里面一句话不说,二爷给你权力,你也不用,现在到外头来掉眼泪,嗯?” 柔兰吸吸鼻子,小声道:“二爷存心的。” 她并不是可怜芬梅和曼香她们,只是心中复杂。 “好了,别哭了。”祝辞撤了手,懒洋洋看向别处,“让别人瞧去,还以为我祝辞连丫鬟都欺负。” 柔兰咬着唇,被他这句话,勾起昨夜的记忆,耳根又烧起来。 本来就是。 身后不远处,赴白估摸着时间,上前问道:“二爷,午膳可还要在府里用?有人在祥云楼做东,请二爷您到场。” “哦?”祝辞淡淡道,“谁?” 赴白似纠结了片刻,看着两旁没有人了,才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是……是庆王。” 庆王本在属地庆洲,离永州有段距离,他也没想到庆王竟然来了永州,还特意将请帖送到了二爷跟前。 赴白的声音虽然低,但靠近的柔兰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那两个字出口的瞬间,她尽管如何掩饰,眼中却仍掠过慌乱,用力咬住唇。 “自然去。有人做东,怎么不去。”祝辞道。 他往回走,身后那道娇小的身影却没跟上来,半晌,却又忽然绕到他面前来——蹙着眉头,怯怯望着他道:“二爷……” 祝辞低嗯了声,看着她,“不想随我去么。” 柔兰摇摇头,她自是愿意陪二爷去的。 “信我吗?” 她一愣,不明白他为何又问这话,立即点头。 见她乖巧模样,祝辞唇角微笑弧度深了些,看了她一眼,只道:“那便走吧。” 柔兰站在原地,仍是不明白,旁边的赴白悄悄过来,拍了拍她肩膀,嘿嘿笑道:“有二爷在,你怕什么?还怕那庆王把你抢去不成?咱们就去吃好的喝好的就行。” 庆王此行是秘密出行,没有大肆宣扬,选的地点祥云楼是永州一家颇具名气的大酒楼。 祥云楼不仅售酒,还做歌伎琴伎的生意。 一楼大堂正中经过布置,底下就是看台,衣着清凉的美人轻歌曼舞,自是吸引人的目光,前来定座的客人络绎不绝,寻常要定雅座,没提前个半旬时间是定不到的。 今日却不大一样,酒楼伙计只知道今个酒楼里来了个大主子,早早便备下好东西,还特地空出三楼最好的观景雅间。 等到美酒源源不断送过去,伙计都不免猜测来的是什么人。 这时候,外头忽然有人惊道:“那是二爷?” 这一声出来,足够吸引人的注意。众人循声看去,便见大堂外走进一道月白身影,如玉如琢,儒雅温和,眉眼间落了散漫。 柔兰低着头,小步跟在后面。 二爷在府里与在外头,其实有些不一样,若说平日他不语时,是朗朗君子,如风冷淡,可如今进了外面的酒场,他便融入进去,在这风月场中游刃有余,似混迹许久的风流郎君。 进祥云楼之后,便有专门的伙计上前来给他们引路,他们一直上了三楼,一直走向观景位置最好的雅间。 上楼梯的时候,赴白在旁边瞥了她一眼,暗中招招手,示意她不适应的话可以跟到他后面。 柔兰才犹豫一瞬,忽然手腕被人一拉,竟被祝辞攥着拉到了他身边。 这般亲昵地靠着他,即便在这里也显得突兀,她脸颊烧起来,想开口说话,祝辞却似没有察觉,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带着她进了雅间。 雅间布置奢华,正中摆放平案,宝蓝绫衣的男人靠在矮榻上,相貌并不出众,但神态间透着威严。旁边是两个轻纱披肩的貌美女子,一个剥了葡萄送过去,一个正在斟酒。 看见祝辞进来,男人便略略坐直了身体,伸手笑道:“二爷来了,坐。” 祝辞也不推辞,落座微笑,“久仰庆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与传言无二。” 此人就是当朝庆王,朝廷两大党争中,与太子分庭抗礼的庆王岑钧。 柔兰始终坐在祝辞旁边,低着头,听到这个名字,无声闭了闭眼。心中涌起不甘的惧与恨。 庆王…… 庆王视线环绕一圈,忽然落在祝辞身边一声不吭的柔兰身上,眯了眯眼,道:“这个女子……本王一直以为二爷不近女色,没想到今日也带了女子前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佳人,才能入得了二爷的眼?” 第22章吃醋了? 庆王这话刚落,依偎在他身旁剥葡萄的女子看向柔兰,笑着打量她半晌,“王爷,芯儿在祥云楼待了这么久了,一眼就看得出来,二爷身边的肯定是美人。” 那道身影被挡住了些,庆王闻言,想要一探究竟,便笑着道:“本王还没能一睹芳容,不知二爷,肯不肯让身边佳人给本王斟杯酒?” 柔兰不防庆王竟点名要自己亲自斟酒,心中一惊,掠过慌乱。 她踌躇片刻,想着不能让二爷为难,只好准备起身过去。 可她才堪堪动弹一下,手腕就被人桎梏住了。 那力道不小,稳稳当当地将她按了下来,她瞳仁里现出愣怔,朝微笑不变的男人看过去。 他神色无波无澜,可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宽阔有力,明摆着是让她好好坐着。 祝辞微笑道:“我家念念胆子小,怕是伺候不好庆王,王爷若要美人伺候,祥云楼里还有许多女子盼着王爷召见。” 庆王再次看着祝辞身旁,那被掩去大半的女子身影,心中浮想联翩。他身居高位,见过的美人自然不少,方才一眼就能看出那女子不是俗物,光是看那段纤细脖颈,便知是何等尤物。 明白了祝辞的意思,庆王摇头笑起来,“罢了,二爷好福气,本王看来是无缘了。” 就在这时候,庆王身边伺候的奴才忽然进来道:“王爷,邵公子和贺公子来了。” “请进来。”庆王道。 伴随着爽朗的说笑声,雅间大敞的门外走来几道身影,锦衣华服的邵同奚与贺陵出现在门外,邵同奚打着折扇,进来后,笑呵呵地与贺陵一同弯腰拱手,“见过庆王。” “今日只是寻常玩乐,无需多礼。”庆王挥手。 雅间里刚好有四座,邵同奚与贺陵也不见外,走进来撩袍坐下。 邵同奚身后跟着个女子,见他坐下,只一心伺候着邵同奚,殷殷端酒递上。 “邵公子真是走到哪,美人跟到哪,永州最潇洒的,恐怕非邵公子莫属。”庆王抬眼笑道。 邵同奚不在意道:“就是方才进祥云楼随意带上来的,哪能与庆王相比。” 说完,邵同奚正要同祝辞说话,注意到他旁边的柔兰,一怔,“二爷,你今日怎么带丫鬟了……” 柔兰对这两个人有印象,那日祝老夫人的寿宴,他们同二爷一桌,关系匪浅。 邵同奚才问完,忽然看清柔兰的模样,眼神直了,“这不是我那日同你讨要的丫鬟吗,二爷,你竟当真收在身边了?” “哦?”庆王兴趣被勾起,略微坐直身体,“是怎么回事,说与本王听听?” 邵同奚看着祝辞身边低着头,只露出一段小巧白皙的身影,目不转睛。他那日只遥遥瞧见这个丫头,还没近距离看过,今日才终于见到,没想到当真是这样好看。 听见庆王问话,邵同奚回神,正要开口,却被贺陵拉住了。 折琼枝 第23节 贺陵朝庆王笑道:“那日我与同奚去祝家拜访二爷,同奚见这丫鬟不错,才起了讨要的念头,不过二爷没允。” 庆王笑容加深,“看来二爷果真喜欢啊。” 祝辞没说话,只持着杯盏,从始至终唇边都持着漫不经意的笑。 庆王的话没有人接,被祝辞撂了面子,他也不恼,只朝柔兰看过去,却被吸引了目光。 她坐在祝辞身边,微垂的小脸白皙,腰身盈盈不堪一握,让人极容易升起想要欺凌的心思。不知是不是酒喝得多了,庆王忽然觉得有些口干,正要移开视线,却发现了什么。 庆王沉了目光,骤然看回去——柔兰的颈侧,虽有发丝遮挡,却仍能隐约看到肌肤上的淡粉胎记。 庆王眯起眼睛,问道:“二爷身边的人,叫什么名字?” 邵同奚才端起杯盏:有二爷在,他不敢明目张胆盯着二爷的丫鬟瞧,只能借着喝酒悄悄看几眼,听见庆王的声音,邵同奚立即露出笑意,接话道:“王爷,这丫头叫柔……” 坐在旁边的贺陵发觉了祝辞抬起的微冷眸光,心知不妙,赶紧扯了邵同奚一下,可似乎就要来不及阻止。 柔兰已朝着庆王,低声道:“奴婢念念。” 邵同奚呃了声,对上贺陵警示的视线,讪讪缩回来,“叫念念啊……那是、是我记错了。” 可方才电光火石间,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一来一回,更遑论于朝廷中掌握权势的庆王。庆王盯着柔兰白皙的脖颈,莫名扬起笑道,“这样啊。” 邵同奚知道自己闯了祸,尴尬地看了柔兰一眼。 他离雅间门外最近,此时,耳边忽然听到祥云楼,一楼原本的喧嚣声霎时间消失了。 “楼下怎么了?”邵同奚被吸引了注意。 就在他这句话音落下时,忽然自一楼传来女子婉转如娇莺的歌声,唱的似乎是蒹葭,那歌声极动听勾人,饱含情愫,才开嗓唱了第一句,一楼围起来的看客就叫起好来。 邵同奚听得入了迷,循声望去,隔着围栏,见到一楼花台上青衣婀娜的女子,不由啧啧夸道:“真是妙人,歌唱的好听。” 贺陵也看过去,思衬着道:“本就听说祥云楼中有一压台的歌伎,平日并不轻易献唱,今日恰巧碰上了,果然如传闻中惊艳。庆王觉得此女如何?” 庆王点评,“确实不错。” 贺陵笑着道:“既然庆王喜欢,不若让人请了上来?”说着,拍手叫了奴才进来,附耳说了。 奴才很快领命下去。 祥云楼下的看台上,歌唱的青衣女子一曲悠悠落下,却屈膝行了礼,便转身退下了。围着的看客不明所以,着急地喊着让那女子回来,一时间声浪都大起来,祥云楼主事的掌柜忙出来安抚。 没过多久,庆王雅间外出现一道青衣身影,竟是楼下消失的女子。 女子衣衫系着铃铛,行走间清脆声阵阵,赤着足款款走进雅间,道:“旋玉给各位爷问安。” 管事婆子陪在旋玉身边,也走进来,笑着介绍道:“各位爷,旋玉可是我们楼里最好的姑娘了。” “知道了,”庆王支着条腿,手搭在膝盖上抬了抬,示意奴才给银钱。 管事婆子收了银子,满面笑意地应着声退下了。 旋玉神情不变,亭亭站着。 庆王看过去,出声道:“能否请旋玉姑娘单独为我们唱一曲?” 旋玉姣好的脸上扬起笑意,片刻,却是说:“可旋玉有个规矩,若要单独给客人唱,须得遇上能让旋玉心甘情愿的。若能如此,旋玉分文不收,甘愿为客人唱曲助兴。” “哦?”庆王来了兴趣,笑着抬抬手,“那你看看,这里可有能让你心甘情愿献曲的?” 旋玉闻言,这才抬眼朝雅间里的人看去。 她知道此时能坐在这里的都不是一般人,能定得起这种地方的,最少也是个世家豪奢的公子,而正是地位尊崇的人,明面上更会给她这种弱女子礼节相待,所以她才敢提出自己的要求。 旋玉颊边含着笑,视线在邵同奚与贺陵身上缓缓扫过,掠过庆王,最后,定在了始终漫不经意饮酒的祝辞身上。 “旋玉……愿意为这位爷献唱。” 她眼波如水,看了祝辞一眼,笑容带着羞赧,款款上前到了祝辞身前,跪坐下来。 祝辞没什么反应,听见动静,抬眼看向她。 旋玉方才一进来便注意到了祝辞。 这一屋子锦衣华服的尊贵主子,只消看一眼,便知道个个身家都极高,不是手握权势,便是家境豪奢,可偏偏只这位爷,不需如何作威严姿态,云淡风轻间便带着掌控之感,一眼就让人倾心。 此时,见祝辞不语,旋玉也不羞涩,纤纤素手端起酒壶,倒了杯酒,端着送了过去。 柔兰坐在旁边,被完完全全无视了,只怔然看着。 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剔透的眼,看着旋玉那双柔若无骨的手,是如何将那漆金杯盏轻轻端起,再以一种极柔美的姿态递到祝辞面前,从始至终的动作挑不出一丝错处,又透着妩媚与无声的邀请,极为勾人。那一举一动,连她这个女子都看得心里起了波澜,想与之亲近。 与笨拙的她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若说旋玉将女子最美的姿态展露得淋漓尽致,她从前伺候二爷时,简直无措到不像个女子。 柔兰怔怔地咬住唇,剔透的瞳仁看着旋玉半晌,又看向始终不说话的祝辞,微微睁大了眼,等着他的反应。 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自己本该平静的眼里,透出了小小的紧张。 而另一边,祝辞手里原本正虚攥着小姑娘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玩着。 此时,他很清晰地感觉到,那双小手紧张起来了。 再联系到面前端着酒盏,媚眼含波的旋玉,祝辞明白了,眼底浮起笑意。 他松开了手里握着的手,接过旋玉递来的酒,唇边扬起薄薄微笑,道:“多谢旋玉姑娘美意。” 说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旋玉更是惊喜。她原以为这种外表如玉如琢,实则疏离冷淡的男子,不会轻易给人面子,没想到他竟直接接了她的酒,还喝完了。 旋玉满面羞涩笑意,低下头道:“那旋玉先给几位爷唱一首孔雀东南飞。“ 桌案对面的邵同奚聚精会神地端起酒杯,看着旋玉轻启檀口,眼神却不经意间落在祝辞身上。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 邵同奚听不大懂,却能从旋玉眼中看出些什么,便探身去问贺陵,“哎,贺陵,那旋玉姑娘唱的什么?” 贺陵听着旋玉兜兜转转只绕着那一句唱词,笑起来,“这首歌,说的是缠绵悱恻的男女情意。” “啊?”邵同奚眼睛一瞪,想到什么,压低声音道:“那这旋玉姑娘挑着这首唱,难道是对二爷有意思啊?” 方才他看旋玉姑娘一眼都没瞧过别人,只盯着二爷了。 贺陵哈哈笑着摇头,“这咱们就别管了,二爷是什么样的人,怎是我们能相比的。从前同二爷出去时不也是这样,到哪儿都有女子上赶着来。” 说着,贺陵喝了杯酒,啧道,“我们啊,就沾二爷的光,好好听曲儿就行了。” “好吧。”邵同奚咂了咂嘴,坐回去,感叹这些福气他邵同奚怎么就享受不到呢。 雅间萦绕着旋玉婉转的歌声,邵同奚四处看了看,忽然注意到祝辞身旁那道娇小身影,定睛看了过去。 柔兰咬唇坐在祝辞身后侧,因此看得最清楚。 旋玉口中唱的词,她听得懂。这首孔雀东南飞的词,说的是男女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 旋玉唱着歌,却紧紧盯着祝辞,一颦一笑都带着勾人的妩媚。她是什么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可、可是……柔兰微不可察地蹙起眉,睁大眼朝旁边看过去。 月白玉带的男人靠坐在榻边,手持着杯盏,端是风流如玉的模样。他虽然没有给与旋玉回应,却也松开了方才一直抓着她的手,注视着旋玉的一举一动。 柔兰咬住下唇,看着男人仍旧丝毫没注意自己,不知为何心中涌起微微恼意,往旁边挪开了许多,蹙起眉头,不吭声了。 这一动静,自然被一直盯着她的邵同奚看见了。 邵同奚只觉漂亮小姑娘孤零零坐在旁边,眼眶微发红,看起来可人疼得紧,心里不由一荡,保护欲登时就起来了。 他邵同奚可最见不得好看妹妹伤心了。 旋玉还在婉转唱着曲儿,邵同奚忽然悄悄起了身,在贺陵愕然的目光中,从另一边绕到了祝辞身后。 “小柔兰……啊不对,念念,你是叫这个对吧,你怎么哭了啊?“邵同奚坐在柔兰身旁,平生第一次声音这样温柔。 柔兰没料到邵同奚居然过来,吓了一跳,黑白分明的瞳仁睁大,蹙眉又往旁边避,摆明了不想理会他。 “别躲呀,我又不是坏人,你不高兴可以与我说嘛,”邵同奚笑着,以为她害羞,想伸手将她牵过来,“我邵同奚最会安慰人了,从前……” 就在此时,一只月白衣袖下修长的手,却凭空挡住了他。 邵同奚不悦了。 谁啊,妨碍自己和人家小姑娘联络感情了。邵同奚不虞地抬眼看过去,正要说话,眼睛一瞪,赶紧闭嘴了。 祝辞漆黑的眼看着他,淡淡道,“邵同奚,你干什么。” 祝辞这一句话响起,顿时整个雅间里的人都看了过来,原正唱曲儿的旋玉也停了歌声,讶异地看过来。 ——小姑娘眼眶微红,害怕地往旁边退,而他邵同奚却上赶着要将人家拉过来,怎么看都是他欺负人了。 这可真是怎么都洗不清了,邵同奚一激动,“不是不是,我……” 祝辞的视线平静无波,邵同奚却觉得背后一冷,赶紧保证道:“不是,二爷,我看念念不太高兴,我就安慰安慰她。” 祝辞收了目光,看向低着头的娇小身影。她垂着眼,蜷长的眼睫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旁边,旋玉看着这番景象,也不知道要不要再继续唱下去。 庆王摇晃着杯中的酒液,面上噙着笑意,看着这里,也似是在旁看好戏。 祝辞低声道:“是不是不舒服?” 柔兰却是不吭声,半晌,眼睫轻轻颤动一下,摇了摇头。 雅间里一时十分寂静。 祝辞垂眼笑了笑,搁了杯盏散漫起身,对庆王拱手,微笑道,“庆王也看到了,祝某身边人不太舒服,今日这场聚会,祝某恐怕得先走。” 庆王方才也看出来不对,没有在意,颔首笑道:“二爷去吧。” 祝辞便不再停留,径直出了雅间,柔兰咬了咬唇,也起身跟了上去。 旋玉尚且还在愣怔中,方才坐在矮榻的男人,却已离开了。 旋玉只得求助地看向庆王,庆王只抬手,若无其事地笑笑,“旋玉姑娘继续。” 从祥云楼三楼离开,一直到马车的这段路程,都没有说话的声音。 赴白跟在最后面,眼珠子转了转,灵敏地觉察到气氛不对,便老老实实地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木桩子。 马车宽敞低奢,布置雅致,祝辞倚在榻边,睨着那道从始至终都不吭声的娇小身影,眼底落了笑。 折琼枝 第24节 赴白在外面问:“二爷,现在要回府吗?” 祝辞淡淡道:“去兰园。” 马车外的赴白应了声。 祝辞看向柔兰,忽然道,“过来我这。” 柔兰乖乖起身,依言走到男人面前,只是,她才刚刚站稳了,却被祝辞大手一圈,猛地跌进他怀里。 熟悉的沉水香强势地侵入鼻尖,她霎时间有些慌乱,想要挣扎出去,却被祝辞环着腰,锢得牢牢的。 她只得贴着他的胸膛,耳边,是沉稳有力的心跳咚咚声。 祝辞垂眼看着她,低沉嗓音里落了笑,“方才眼睛怎么红了?” 这句话自他胸膛发出,与她只隔着两层布料。柔兰耳边不受控制地烧起来,却霎时间想起方才的事情—— 于是她便强自咬住唇,别开头去,“没有。” 祝辞却最喜欢看她这种娇气的小女儿情态,凝着她半边侧脸,唇边笑意更深。 “念念,不肯说实话,是要罚的。” 他刻意喊她的小名,那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低沉且暧|昧。 第23章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祝…… 柔兰垂着眼不愿说话,从男人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她眼睫垂着,遮去大半瞳仁的情绪。 他知道小姑娘不高兴了。 方才在祥云楼上,那女子的容貌笑意,他其实并未看多少,全副心神却是在她的身上。他心中隐隐希望着,她兴许能有些反应。 可她实在太乖,太乖了。 只在他身边坐着,就连一句话,一些动作都没有。 寻常主子身边的丫鬟,知道自己在主子身边伺候,看主子近了别的女子多少会不高兴。 她却不是。 “好了,是我不对,惹念念不开心了。”祝辞低声说着,嗓音蕴了笑意,“还生气吗?想怎么罚我?我都应下。” 冷不防这句话在耳边响起,柔兰怔了怔。 她没想过他竟会同自己说这些。 她愣怔之下,转头看回去,便对上男人凝着自己的一双眼。 那双眼睛总落着笑,如同深潭,让人看了便觉几乎能溺进去。 柔兰不自在地别开视线,低声道:“柔兰不敢。” 祝辞笑着。 这意思,便是还气着了。 他从前处理过许多棘手事情,运筹帷幄,对商行的事务了如指掌,可在她这里却是束手无策。 那只手环在她腹前,仍是一点没想移开的意思,恰在此时,柔兰肚子轻轻叫了声,她反应过来,红了脸,立即道,“二爷放开。” 她今日早上没吃多少东西,如今觉得有些饿了。 “饿了吗,”祝辞半点不在意,“那带你吃东西去。” 方才在祥云楼,许多人在场,说是聚会吃宴,可实际压根没人有心思在上面。庆王是为了笼络人心而来,可也太看轻他们。先不说他祝辞,就是邵同奚与贺陵,那都是永州数一数二的世家公子,是一顿饭就能笼络的吗。 “想去哪?永州出名的酒楼,除了祥云楼,西春与如意也都尚可。” 柔兰没想到他当真说起这个,语气认真,竟是真的在想去哪里吃。 可她一个丫鬟,哪能…… “赴白。”祝辞朝外道。 柔兰吓得连忙抬手摁住他的唇,连忙摇头,杏眼睁大了,看着他道,“不要,回去随意吃一些就好了。” 她眼里全是紧张,生怕他真的带她出去。 如今她并不想抛头露面,更别说她如今只是个丫鬟身份,他是二爷,哪能因为她半途改道,即便他真的不在意,她也不敢担这个名。 祝辞视线落回她紧张的眼里,因没有思考便按上来的小手仍紧紧按着,柔软馨香。 他没动。 柔兰注意到自己手还逾矩地捂着他,忙缩回来。方才碰到他唇上的地方,隐隐灼热。 “好,那回去吃,让赴白把东西备着。”祝辞凝视着她,笑道,“还生气吗?” 柔兰低下眼睛,轻声道:“柔兰没有生气。” 这不是谎话。就算是方才她看到二爷接了那旋玉的酒,低落之下,也只是难过。 她如今只是丫鬟,哪能对二爷生气。 车厢外,赴白很是时候地问道:“二爷,怎么了?要改道吗?” “不用了。”祝辞道,“这里人多,让马车走慢些。” 柔兰听见这话愣了愣,她方才并没有注意到外面人多。旁边车窗的帘子被风吹得上下翻飞,她转头看出去,见外面确实人潮拥挤。 她想过去看,环在腰上的手便松开了,任由她去。 柔兰抬手掀开帘子,朝宽阔的街道看去。 不远处有一行人极为瞩目,为首的是穿得喜庆的喜婆,后头跟着抬红箱的小厮。看模样,似是今日有人办喜事。 她想起从前宁家姐姐出嫁时的情景,两家人专门择了好日子,到了吉时,便锣鼓喧天地上门来迎人。 那时她挤在人群里,看着那软轿离开,心中想的皆是宁家姐姐前一日同自己说的掏心话—— 念念,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得其保护,终老一生,是一辈子的福气。 只可惜,时过境迁,什么都变了。 柔兰收回手,垂眼坐着,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攥起。 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祝辞一直注视着她,视线未移,似在思索。 除了祝府,祝家二爷在外名下还有几座宅子,其中一座在永州的边郊,叫作兰园。 下车的时候,柔兰跟在后面走进来。 等到站在兰园门外,看着面前装潢丝毫不亚于祝府的宅子,她好生怔了一瞬。 祝辞已经进去了,赴白招呼她跟上,悄没声地同她说,“想什么呢,尽出神。” 柔兰摇摇头,赴白又神秘笑笑,道:“这里是二爷近日才新置办下的宅子,从前二爷宅子,都叫竹苑,你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座却叫了兰园?” 柔兰想了半晌,仍是摇头,赴白只好说:“好吧,想不出来就算了。”说着背着手哼着小曲儿进去了。 柔兰走到大门下,抬头看着牌匾上字迹遒劲的两个“兰园”,不知想到什么,心里忽然被轻轻撞了下。 她又想,应是不会的。 这般同自己说了,她才匆匆跟上赴白。 推开书房的门进去的时候,祝辞正站在窗边的书桌旁,两扇木窗朝外打开,外头的天光照亮他半边侧影,如画中走出来的郎君。他垂着眼眸,手中持着半开的信封,视线扫过,正在看信。 柔兰不想打扰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倒茶。 祝辞的声音便响起,“吃食在桌上。” 柔兰看过去,赴白已经让人将膳食备好了,她没想到他竟是说真的,怔然下连忙摇头道:“柔兰方才进来时垫了些糕点,不会饿了。” 见她慌乱,祝辞低声道:“好。那一会儿再吃,先看信。” 什么信?柔兰眼里浮起疑惑,循着方向看到桌面,上面放着一封未拆封的信。 “给……我的?” 她在祝辞应答的目光下走过去,将那封信拿起。 她如今到了这般地步,还有谁会写信给她? 柔兰想起什么,心中闪过一个名字,不可置信之下,将那封信拿起来。只见信封正中一行字——“念念亲启”,字迹龙飞凤舞,有些潦草,但可以看出写信之人急切的心情。 她几乎是瞬间便红了眼睛,已看出那字迹是谁,打开那封信。 “吾妹念念……” 她慢慢看下去,眼泪模糊了视线,几乎要看不清。信的内容不长,却是在报平安,与询问她如今的处境可好。 等到看到信件最后一行“兄顾忱”,她便再压抑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啪”的砸落到信纸上,层层晕染开。 柔兰抬起头,窗边男人正看着自己。 因为逆着光线,她看不清他眼中情绪,却能感觉出来他是纵容的,没有制止,也没有责备。 不知为何,此时她心中竟突兀地升起想要跑过去抱他的冲动,只是,才走过去几步,因着理智控制,才便停下了,只攥着信纸看着他。 “哭成这样,传出去别人还以为祝二爷欺负人。” 祝辞目光凝着她。 柔兰有满心的话想问,踌躇着,到嘴边只能化为一句:“二爷是怎么……”顿了好半晌,才轻声道,“怎么知道我哥哥的下落?” 她心中疑问的同时,却更为害怕。二爷既然能让哥哥的信到自己手中,自然已经将她的所有事情都查清了。 她叫柔兰不错,前面却原有一个顾姓,去岁顾家的事情闹起来,影响很大,东溪离永州又近,他不会不知道这些事情。 可二爷既然知道了,还会留她吗? 小姑娘眼中泪花仍在,看着他,有慌乱从心底涌上来,忐忑地看着他。 “别哭了。”祝辞道,“你哥哥没事。” “可是二爷……” 祝辞神色浅淡地盯着她,微微眯起眼,“邵同奚与我说过,若是女子哭了,兴许是可以用嘴堵的,你也想让我这么做吗?” 折琼枝 第25节 柔兰没料到他这般说,赶紧将眼泪咽回去,忙摇头,“不是。” 祝辞见她乖乖收了眼泪,这才满意了。 他绕过她,走到交椅旁敛袍坐下,修长身躯笼出好看的弧度,“这些事情你不用担心。若是连一个你都保不住,我祝辞的名号,也可以丢了。” 柔兰安下心,这才弯了弯唇,小声问:“那二爷需要柔兰做什么吗?” 二爷护她,如果可以,她不想成为二爷的负担。 “需要,”祝辞闻言,抬眼看了看她,唇边噙着薄薄的微笑,“你去吃饭。” 柔兰一愣。 晌午的时候,赴白忽然进来说:“二爷,缪家派人来了,原本去了祝府找不到您,还是府里的小厮派人过来传的消息。” 是上次说停了祝家与之酒行生意的那个缪家。 旁边,柔兰正低着眼,专心致志地磨墨,没有注意到赴白说的话。 祝辞淡道:“他想说什么?” 赴白摇头,想到什么,抬头看了看柔兰,又低下去道:“好像是……想请您过去商议酒行的事情,然后、然后想请您赏脸去缪家,参加婚宴,就是缪家独子缪世易与东溪全家的婚事。” 赴白的话才落下,柔兰研墨的手忽然便停了,似有些愣怔。 祝辞并未表态,只道:“什么时候?” “婚宴就在明日。二爷拿捏着主意,可要去参加这婚宴?若是不去,我也好去回了那小厮。”赴白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男人的脸色。 祝辞神色淡淡,摩挲着拇指的白玉扳指,却没有说话。 半晌,他忽抬眼看向始终沉默的柔兰,淡淡道:“愿不愿意去?” 柔兰对上男人的视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忙低下头,“二爷决定便是。”她对缪世易没有什么感情,自从上次那件事情后,她便与从前的世易哥哥彻底撇开关系,并不在意这些。 “那就去吧。” 祝辞说完,看向赴白,意味深长地道:“缪家亲自派人来请,总不能让人家,败兴而归。” 第24章“念念这样说,很容易让…… 兰园占地不小,院里栽了许多花花草草。 下午休息的时候,天气尚好,柔兰闲着没事,蹲在院子里的花圃边捯饬花草。 赴白不知道从哪回来,刚刚放下衣袖,龇牙咧嘴地揉着胳膊,柔兰看见了,站起身道:“你怎么了?” 小姑娘的身影被掩在环绕的花丛后,方才赴白没看见她,此时见她出来,吓了一跳,忙摇头,“没事没事。” 柔兰见他脸色不对,“你受伤了?” “没呢,”赴白悻悻,想起什么很是愤恨,“都是松萝那丫头搞的,一没说对话就动手,我嘶……好痛。” 柔兰道:“我那里有药,只是在祝府里,等回去了再给你拿。” “不用,这要上什么药,我又不是什么精贵人。” 柔兰抿唇笑笑,“你与松萝凑一块倒是合得来。”说着蹲下身,继续摆弄花草。 赴白急眼了,跳脚道:“谁与那个暴躁丫头合得来,我若不是让着她,她早……”顿了顿,赴白注意到她手上娴熟动作,觉得新奇,过来蹲下问道,“柔兰,你懂这些啊?” 二爷接手兰园的时候,这些花圃就在了,只是时日尚短,下人们还没来得及照顾这些花,因这花长势好也没去管,没想到她会捯饬花草。 柔兰想了想道:“从前照顾过。” 赴白抱着膝盖,蹲在她身旁聚精会神看她手上,自顾自道:“二爷从前不喜欢花的,原本这个园子到了二爷手上,我以为二爷会命人将这些移了。还好留下来了,这花还怪好看的,我不懂这些,这花叫什么?” “木槿花。”柔兰抬头看向他,“你不是自小便在二爷身边伺候的吗?” 赴白一怔,讪讪笑笑,掩饰说着,视线又往木槿花上飘:“我、我总有些事情记不得的。” “还有,我原觉得你像闺阁里的小姐,这些事情不应该你做。” 柔兰停在白木槿上的手顿了顿,半晌,低声道:“你能同我说些二爷的事情吗?” “你想知道什么?” 她想了半晌,剪去花枝上多余的枝丫,“我能知道的。” 赴白讶然地看着她,好半晌说不出话。 柔兰等了许久没等到声音,转头看过去,赴白被她一看,这才回神,却摇摇头道:“很多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祝家这潭水,踏进来不是好事。” 他犹豫再三,“二爷一个人很久了,如今好不容易你来了二爷身边,希望你能让二爷宽慰一些。” 说到这里,赴白便不再多说,像是怕说多了会不小心说漏什么,于是松开抓着衣衫的手,起身转身跑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柔兰蹲在花圃边,睁圆了眼睛,静静看着。 已是十月中旬,夜色降临得早,柔兰进屋子的时候,里面掌了几盏灯。 跳动的烛火将男人侧影投在墙上,她站在旁边,专注看着那侧影,从半垂的眼,到高挺的鼻梁,到嘴唇。 她总觉得看不透他,一如从前她的感觉,二爷像是一团雾,捉摸不清。 二爷温雅,对人总是笑着的,可她觉得不对。 她正仔细看着,祝辞忽然抬眼,看向她,唇边微扬,“进来也不说话。” 柔兰走过去,见砚台墨迹半干,主动揽了研墨的活计,“二爷今晚不回祝府吗?” “你不喜欢回去,那就不回去。” 柔兰没想到是这个回答,看向他,“柔兰没有不喜欢祝府,二爷在哪里,柔兰就跟到哪里。” 她说得认真,祝辞回望着她,半晌,笑道:“念念这样说,很容易让人误会。” 烛火投在他脸上,那双眼却深,落不进半点火光。柔兰看得恍了恍神,反应过来,对上他含笑视线,心脏冷不防漏跳一拍,忙别开眼,“没有。” 这个氛围,若在旁人看来,总像是要发生些什么的。 柔兰脑中也有些混沌,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想来想去道了一句:“时辰不早了,柔兰去给二爷铺床。” 她只想寻个由头,好摆脱这种同二爷单独相处的不自在的感觉,可说完才转头走了一步,陡然反应过来,又僵在那里,“不是。”她不是那个意思。 祝辞终于笑开,他别开视线,将手上的书放回桌案。 “好。”他应得低,却没有杂念。 走回床边,柔兰才松了口气,上去替他宽衣。 祝辞看着她道:“今日怎么了,是不是赴白与你说了什么。“ “不是。” 柔兰认真摇头,“二爷对柔兰好,柔兰要报答的。” 祝辞嘴角含着一丝笑,“所以才向赴白问那些问题吗?” 柔兰睁圆了眼睛看回去,半晌小声道,“柔兰都记得的,二爷喜欢喝的茶是白亭束雪,喜欢沉香,不喜欢人多话,不喜欢木槿花。” “为什么要知道这些?”他看着她问。 “这样才能更好伺候二爷,做好丫鬟的本分啊。”她自顾自说着,将外裳搁到旁边的架子上。 “只是这些吗?” 冷不防男人又问出这句话。 架子旁的柔兰被问住了,怔怔站着抬头看他,目光是很坦然的——不然还因为什么? 祝辞一时间竟然生出些挫败的感觉,扬唇笑笑,“嗯,睡吧。” 柔兰小跑去熄了灯,正想出去,祝辞的话让她停下脚步,“回来。” 柔兰转身,睁着眼睛迟疑地看他。她依着男人的话走到床边,祝辞便问:”这么急,是想去哪儿?” 她小声道:“回去睡觉。” “不用了。”祝辞道,“就在这睡。” 柔兰看着他不似玩笑的神情,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无措嗫嚅道:“可是我……” “我不对你做什么。”祝辞笑着,“二爷看起来像是会强迫人的人吗?” 许是男人脸上神情触动了她,柔兰虽仍觉得脸上烧得慌,却不再说什么。 屋内熄了灯,窗外月色倾洒进来,照亮她一头青丝。 “好了,睡吧,明日有事要做。” 祝辞淡淡说完,阖上眼。柔兰又确认了半晌,这才放下心,放轻声音,赤足踩进床榻里侧,躺下来,缩成小小一团,呼吸都放得很轻。 可她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二爷同一床睡觉,她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听到身后男人沉稳的呼吸,好半晌,都不敢动一下。 过了许久,身后的呼吸似乎变得绵长,二爷睡着了,她这样想着,这才敢小心翼翼地转了个身,去看身旁躺着的人。 男人的睡相很好,容貌英俊,睡时除了闭着眼睛,呼吸放缓,其他同往常没有区别。 柔兰盯了片刻,忽然在隐约的光亮中撑起身体,悄悄看着。 她一边惊惧端详着,一边胡思乱想。 从前那些人说过二爷生得极俊,她第一眼见时也这样觉得。 可不仅是容貌,二爷周身总有些莫名的感觉,不经意间便能让人动心。 他说话的笑意,闲庭信步时的一举一动…… 还有今日早上他同那叫旋玉的歌伎说话时的笑,也是好看的。 柔兰陡然想起这个,不知为何便蹙起眉,她心中不大高兴,索性又转回被褥里,阖眼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逐渐睡熟,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 原本刻意压低的呼吸变得和缓,这时候,旁边的男人却慢慢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旁边,小姑娘面对着自己睡着,呼吸薄薄,一副十分乖顺的模样。 折琼枝 第26节 祝辞起身,将她被褥盖好,披衣下床,走到窗边。 夜里一片安静,院内的白色木槿在夜风中轻轻摇晃,长势很好。 是被人精心照顾过的。 缪家与全家的婚宴,给东溪与永州的人家广发了请帖,地点就在缪家。 缪家家主缪汶昌就这一个儿子,如今办喜事,自然是能多操办就多花些心思,因此只是东溪一个普通商贾人家的缪家,今日排场却比官家还要大。 锣鼓喧天,缪家大门开着,门外头的小厮忙得脚不沾地,给前来的宾客确认请帖。 缪汶昌老爷子满面红光,笑呵呵地从里面走出来,顿时有不少人上去贺喜。 “里面请里面请。”缪汶昌忙道。 他招呼完了这里的客人,走到旁边去问小厮,“二爷来了吗?” 小厮朝旁边看了看,摇头,“还没,应该在路上吧。” “那好,一会儿二爷来了,你马上派人来通知我。”缪汶昌见小厮点头,这才放心转身进去。 这时候那小厮忽然道:“老爷,二爷来了!” 缪汶昌心中一喜,忙看过去,见不远处停了辆马车,激动之余,忙提着衣裳下台阶去迎。 “二爷赏脸来,我缪家脸上有光啊!”缪汶昌捧着笑脸,仍有些惴惴。 前几日他带世易才同祝家酒行谈好一笔生意,可才过两日酒行那的掌事却改了主意,让他之后无需再来了,生意也就此结束,他原本十分担心,连给二爷发请帖时都忐忑不安,如今见二爷来了,心才放下些。 祝辞微笑不变,“您言重了。” 他看向旁边,“小小薄礼,恭贺令郎喜事,望您不要介意。” “哪里的事情,二爷快里面请。”缪汶昌忙道。 旁边的宾客听见动静都看了过来,见缪老爷如此郑重,不由都露出好奇,议论起来。 祝辞也没推辞,迈步进去。 缪汶昌脸上笑容都堆起来,正想着今日好事成双,先前谈糊了的生意应该能成了,便想跟着进去。 可他注意到了什么,那二爷身旁的丫头,怎么有些眼熟…… 缪汶昌看着柔兰的身影皱起眉,想着许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兴许错认了也有可能,赶紧跟了过去。 恰巧遇上一身喜服的缪世易自内院出来。 “爹。”缪世易笑道。 缪汶昌拍拍他的手,“出去敬酒吧,二爷方才来了,你可得放一百个尊重,好好款待着二爷。” 缪世易笑起来,“我知道的,您放心吧。” 说着,缪世易朝外面看去,正要往祝辞所坐之处走,却陡然看到祝辞身边的柔兰,霎时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步伐僵在原地。 第25章才子与歌伎 他自是认得出祝二爷是哪一位,可就是认出了,才觉震惊。那祝二爷身边的女子,怎么会是柔兰? 缪世易大惊失色,忘记动作。 老爷子正要离开,发觉他仍站在这,不由负手皱眉催促道:“怎么愣在这?” “是,爹。”缪世易讷讷应声,朝那一桌过去了。 缪世易今日着喜服,较往日有精气神许多,他其实生得不差,好生打扮也是一表人才,从前被顾父与顾母相中不是没有原因,可惜…… 全家的人坐在另一桌,这桌人不多,坐的是上宾。缪世易走过去,压下犹疑笑道:“二爷。” 祝辞抬眼看他,勾起笑道:“新郎官出来了。” “二爷能赏脸来缪家,是我缪家的福气。”缪世易说着,余光却落在旁边的身影上。 “这丫鬟……” 柔兰被他的视线看得不大自在,无声蹙了蹙眉,没说话。 正当她垂着眉眼时,自己被冻得冰凉的手忽然被一双干燥温热的手握住。祝辞没看她,却似知道她冷,原本随意搭在桌上的手将她的手牵过来,放在桌上,不轻不重。 “怎么这样冰。”祝辞感受到她手上的温度,皱眉。 柔兰一怔,毕竟这里人多眼杂,试着抽了抽手,却没能拿回来。 握着自己的手带着热度,将她手上冰凉驱散,她明澈瞳仁转过去,看了看祝辞,唇边抿起,是微不可察的笑。 “不冷。”她摇头。 方才缪世易过来的时候,因着祝辞的缘故,旁边几桌的宾客纵然没有直白朝这里看,却都有意无意地扫了几眼,发觉这里情势不对,都停下话头,朝这儿瞧了过来。 眼见着祝辞护她,却将自己的话置若无物,缪世易笑容僵了一瞬,紧紧看着柔兰乖顺低垂着的眉眼。 做了下人,风霜会将其磨砺得失去颜色,纵然没变太多,做事的痕迹都会留在细微之处,比如粗粝的手,较从前更为显老的容貌。 可是柔兰没有。 她甚至较那日更好看,她像是被泉水浇灌,在恰到好处的时机迎阳盛开的花。纤白的手,较从前更加清艳的脸,都说明她被人保护得很好。 甚至连全茜都比不上她…… 缪世易看着看着,心中忽然就升起了巨大的后悔和恐惧,不仅仅是对她此时的境遇,更是对缪家今后前程。 他那日与柔兰说的那番话,压根没留情面,可他那时以为柔兰只是个祝家不起眼的小丫鬟,掀不起什么风流,谁能料到她竟是二爷身边的人。 他原本以为,娶了全茜,在东溪就能步步顺遂…… 缪世易如今心中一万个悔恨,难怪祝家中止了与缪家的生意,想着柔兰是势必同二爷说了什么!许是方才敬酒时喝了些,他这般想着,竟着急出手去拉柔兰,“念念,你听我说,我那日不是那个意……” 可才过去,缪世易便被旁边守着的丫鬟着急拦住了,“少爷,少爷您这是做什么?” 有人叫来了缪汶昌,老爷子看着失态的缪世易,脸色难看过来阻止,“你干什么?” 缪世易颤着手,“爹,她……” 缪汶昌看见柔兰,脚底下也不稳,差点摔了,“你、你。” 柔兰低下眼,声音很轻,“缪老爷。” 缪汶昌看着她,难以置信下说不出话——顾家、顾家女……他记得这个孩子从前来缪家时,一口一个缪伯父叫着,粉雕玉琢,他喜欢得紧,可是自从顾家那件事情发生…… 见坐在桌旁的祝辞脸色沉了些,似是不虞,老爷子赶忙调整好,“二爷的丫鬟肖似一位故人,犬子失态了,请二爷别在意,吃好喝好。” 祝辞神色淡淡,他握在手里的那双手仍冰凉,泛着细微的颤。他仍微笑着,只道:“无妨,祝某祝缪公子与夫人百年好合,只是祝某身边人不大舒服。祝某心意已到,还有其他事要做,先行一步。” 缪汶昌只得赔着笑,“好好,二爷慢走。” 说着,只能眼睁睁看着祝辞带着柔兰离开,眼中闪过愧疚与悔意,又赶忙安抚其余的宾客,将场面定下来。 “爹,怎么办,怎么办?”缪世易脸色难看,求助地看着缪汶昌。 他那日回来已经将遇到柔兰的事情与父亲说了,当时就被骂了一通,如今没想到二爷带着人上门,虽然明面上没刁难什么,可…… 缪汶昌挂着笑容将院中的宾客摆平,转过头时陡然变了脸色,拉着缪世易就走,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停下。 缪汶昌黑沉着脸,盯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你那日和柔兰说了什么?有没有说重话?”现在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只能寄希望于柔兰对他们家还有情分,这样二爷才不会对缪家出手。 缪世易惶恐地摇头,“我、我……当时害怕,撇清了她和我们家的关系……” “你混账啊你!”缪汶昌气得眼前发黑,“与人说话尚且要留三分面子,顾家好歹以前还与我们交好,你急着撇清关系,把话说绝了,哪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是他们家都沦落成那样了,我们要明哲保身,只能撇清关系啊。” 缪汶昌怒火上涌,摁他额头,“可她是二爷身边的人,就算是个丫鬟,那也比我们金贵你知不知道?” 缪世易越听越绝望,“爹,那我们要怎么办?” 缪汶昌瞪着眼睛看他半晌,也觉得无力,甩袖走了。 屋内。 穿戴齐整的全茜坐在红罗床边,隐约听到了外头的议论声,风向不对,她坐了许久也坐不住了,便抬手掀开盖头,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丫鬟吓得忙去制止她,“小姐,盖头可不能摘,得等姑爷来了亲自揭盖头才是!” 全茜皱着眉,朝窗外频频张望,“可我听外面的动静不对,今日是我的大喜日子,难不成有人敢在缪家生事?” 丫鬟也朝外看了一眼,她离门外近,外头宾客说的话她全都听见了。 “小姐……”丫鬟为难地看着全茜。 全茜眉头皱得都要打结了,提了声音,“干什么这么看着我,快说!” 丫鬟道:“本来二爷来是来了,可又走了。” 全茜听到前半句,露出的笑容却在听到后半句时消失了,急道:“二爷为什么走?”永州祝家能来人已是极好,更何况是二爷,二爷能来,就是给他们缪家和全家面子,可来了却又走了是怎么回事? 这丫鬟是那日跟着全茜一起出去选头面,因此认得柔兰,听见全茜这话,犹豫道:“是因为、因为二爷身边那丫鬟,好像缪公子认得……” “二爷的丫鬟?“全茜拧眉,“祝二爷不是出了名的身边不带女子吗?” 她不蠢,见丫鬟欲言又止,忽然想到那日让她耿耿于怀的事情:那日在首饰铺外,缪世易遇见的那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即便那日回去缪世易哄了她许久,她心里却仍有疙瘩,毕竟那女子一照面便给她极大的威胁感。再加上后来,听人说那女子是祝家的丫鬟,她心里便总揣着不安。 今日这事…… 想到什么,全茜也不管忌讳不忌讳,把盖头掀了,绘着精致妆容的脸上不可置信,盯着丫鬟一字一句道:“你说二爷身边的丫鬟,是她?” 离开缪家时,是晌午时分,如今气候转冷,虽然有日头照着,却还是觉得冷。 祝辞捏了捏手里握着的手,“怎么还是冷的。” 柔兰见他转眸看向自己,睁了眼,小声道:“我穿得够多的。”她抿唇,“从前也是这样,到了秋末时,手脚便冰凉。” 赴白跟在后头,四处张望着,“二爷,现在咱们去哪儿啊?” 原本以为会在缪家待上半日,谁知这么些时间就出来了。 “想去哪里?” 柔兰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怔然道:“可是二爷事情多,耽误不得的。” 折琼枝 第27节 “耽误半日时间,不碍事。” 他说着,已经往另一条街去。 柔兰跟上。 东溪虽然临近永州,却是个小市镇,比不得永州繁华。柔兰走在这里,其实有些近乡情怯。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熟悉过了,却又陌生起来。 她跟在祝辞身后,看着周围的景象。 她视线有些模糊,回过神,忙垂下眼遮掩,这时候,她的手忽然被祝辞握住,抬头看过去。 他并未看她,似乎将这件事当作了寻常。 “听说东溪有几家茶馆的点心好吃?” 柔兰点头,“就在前面,绕过一条街就到了。” 他没说话,捏了捏她的手心,略显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像是在把玩心爱之物,柔兰感觉到他的动作,抿了抿唇,耳尖不知为何有些烧,一动没动,乖乖任由他去。 街道上人流如织,有孩童叽叽喳喳,“啊,我想堆雪人儿!” “还没下雪呢!” “咱们玩什么呢?” “茶馆说书的人来了,咱们听故事去,今日不用银子。” “好哦。” 那几个垂髫的孩童吵闹着往旁边跑去了,他们也恰在此时,停在了那茶馆门外。 茶馆牌匾上书“迁清茶馆”几个字,进出的人很多,里头挤满了人,站在外面,都能清楚地听到茶馆里说书人的声音。 惊堂木一拍。 说书人清了清嗓子,道:“今天吗,我们来说个故事,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我们东溪附近……” 底下有人哈哈笑出声,“之前你也这么说,可那不都是编出来,说给咱们大伙儿听着开心的吗!” 这人一说完,顿时引起许多赞同之声。 那说书人摆手道:“诶,不对,客官您那就不知道了,今日这故事和从前不一样,那可是十多年前真切发生过的。” “这说的啊,是一个出了名的歌伎,与一个才子的故事。” 才子佳人的话本永远脍炙人口,那些桥段虽然说腻了,可耐不住它好听啊。说书人这句话一出来,登时,茶馆里就安静了不少,里头坐着的人都看过去,即便一边猜测这故事是真是假,却也专注起来。 柔兰站在祝辞身边,也安静听了片刻。 才子与歌伎这几个字一出,她便知道这个故事注定是个悲剧,只是听的人不觉得,只被那故事的桥段吸引住了。 她正听着,忽觉身旁的人似乎有些不对,微睁了眼,抬头看过去。 他们此时,正站在茶馆外的屋檐下。 头顶瓦片搭建起来的屋檐,遮挡了投射下来的日光。 男人身姿颀长,沉默地站在阴影里,面无表情。 第26章相互喜欢的人,应该在一…… 耳边说书人依旧讲着,语气时而压低,时而拔高,跌宕起伏,引得茶馆中的人聚精会神。 “古往今来,凡是与歌伎沾上边的,客官们也大概知道是个什么结果。故事的最开始啊,风度翩翩的才子,在徽安的一家酒楼邂逅了美貌的歌伎,歌伎虽沦落风尘,仍旧坚守那本心,与才子一拍即合,相互结为知己……可才子出自豪门大家,家中人怎可能接受才子娶一个风尘女子?但是,所有人的反对下,才子坚持娶了那歌伎……” 那说书人说到这儿,却不继续往下说了。 底下坐着的人听到一半,正听得起兴,听不到下文,都急了,“你倒是继续说啊!” 说书人搁下惊堂木,嘿嘿笑笑,“待我喝口茶润润嗓子,客官们稍等候片刻,半盏茶后,在下再说接下去的故事……” 茶馆内一片唉声叹气,听众虽然愤愤,但被吊了胃口,只得等着。 方才外头那几个溜进去听书的孩童坐不住,又都跑出来,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这说的什么呀,那什么才子真蠢,家里人反对还要娶人家,最后肯定没有好下场!” “不对,你干嘛那样说人家?我觉得他是好人!” “那叫愚蠢!” “……” 他们身后跟随的赴白,眉头皱得很紧,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只得求助地看向柔兰,希望她能说些话。 柔兰没有注意到赴白的动静,她静静听着,抿了下唇。男人握着她的那双手没有异常,仍旧温热宽厚,可她感觉到了不对。 “二爷。”她抬头轻声道。 祝辞侧头看向她,示意她讲话。 见她蹙着眉不说话,他忽然笑起来,问道:“念念,你的看法呢?” 二爷是在问什么?方才那个故事吗? 柔兰思衬片刻,这才道:“柔兰觉得他们做的对。” “嗯。”祝辞淡淡道,“怎么说?” 柔兰想了好一会儿,慢慢道:“柔兰不会说那些很有大道理的话,可是柔兰觉得,相互喜欢的人,应该是要克服困难在一起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话出口却是坚定。 说完这些,她眼里又露出迷惘,“二爷,您怎么了?” 祝辞没什么反应,捏了捏她的手,笑道:“没什么。” 茶馆里的说书人终于在众人的期盼声中回来,他清清嗓子,正要继续往下讲,柔兰便竖起耳朵准备听接下去的故事,此时,祝辞却拉着她走了。 “啊,”柔兰有些愣怔,“二爷,不听了吗?” “不听了,带你去吃东西。”祝辞声音很淡。 饶是柔兰满心好奇,想听到结局,也只能被祝辞带着往前去了。 他们穿行在人群里,许多路过的百姓纷纷投来视线,打量出现在这少见的温雅郎君,只是议论更多的还是茶馆里说的故事。 柔兰走在祝辞身后,被他挡了大半人群,走得很安稳。 身边经过许多摊子,柔兰却没心思看,她想着方才听到的故事,总有些奇怪的感觉。 此时,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这边!” “快拦住那猫,那是一个姐姐方才丢的猫!” 柔兰循声看去,果然瞧见人群里,一只眼睛圆溜溜的狸花猫四处奔逃,那些孩子追着狸花猫四处跑,可狸花猫轻盈,又被动静吓到,跑得飞快。 等到了她的跟前,那狸花猫见无处可躲,竟然跃了几下,跳到她这里,毛茸茸的爪子踩着她的鞋,发出不安的声音。 柔兰弯腰,把它抱起来,那几个追着跑过来的孩子见状,松了口气,“啊,还好有人抓到了。” 祝辞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一刹那之前,他只觉得手里握着的,那只柔软的手用力抽开。他原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没想到竟然是要抱猫。 祝辞轻扯起眉,漆黑的眼微垂,看向那缩在柔兰怀里的狸花猫。 狸花猫正可劲地往柔兰怀里拱,冷不防与他对上视线,吓得胡须一抖,倒是不敢再拱了。 祝辞觉得这猫有些眼熟。 与此同时,前方的人群挤出几个姑娘,为首的姑娘瞧见柔兰怀里的猫,忙跑过来道:“阿花……” 才到跟前,看见柔兰和祝辞,那姑娘就傻眼了。 “二哥?” 祝辞看过去,并不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姑娘正是祝桃。她自那次病好之后,就很少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基本上都待在院子里绣花,没想到今日在这里碰上了。 祝桃犹豫道:“我是……陪怜青出来逛逛。” 正说着,身后徐怜青走了过来,跟在后面的,竟然还有邵同奚与贺陵。 见到祝辞,他们也面露惊讶。 邵同奚在看到柔兰之后,眼神亮了,笑容灿烂,“啊,小丫鬟,咱们又见面了。” 贺陵立即在后头推了他一把。 邵同奚这才看到祝辞,咳嗽一声立马闭嘴。 徐怜青今日妆容得体,打扮得珠光宝气,她见到祝辞,惊喜笑容还未扬起,便僵住了。 “表哥……也出来玩啊。”徐怜青视线在柔兰身上一闪而过,转向祝辞,委屈道,“这两日表哥都不回府里,怜青还以为表哥不愿意见到怜青呢。” 站在最后面的赴白板正着脸。表姑娘您很有自知之明。 祝桃踌躇地站在旁边,对上徐怜青递过来的眼神。 就在不久前,徐怜青刚同她求助,想她帮忙让她与祝辞单独相处,她想着这个表姐这两日对她很是照顾,便应下了。 祝桃想了想,正要说话,祝辞却已淡声道:“把你的猫抱回去。” 阿花正扒拉着柔兰,舒舒服服窝在她怀里,脑袋搭在她胸前,安逸地趴着。 他看很久了。 祝桃向来有些怕祝辞,反应过来,忙点头道:“好。”说着,赶忙将不情愿的阿花抱了回来。 “我还有事,同奚,你陪她们好生玩。”祝辞道。 邵同奚瞪眼,却不敢拦他们,只得目光追过去,“不是,你们这要走了啊,不多留会儿?哎,小丫鬟……” 贺陵站在旁边,无奈把他摁回去,“行了,二爷的人你也敢多看。” “二爷脾气好,我多瞧两眼美人怎么了。”邵同奚嘀咕。 贺陵一听这话险些笑出声,“是啊,二爷脾气好。” 亏得这是他邵同奚能说出的话,他邵家公子方才要是再盯下去,恐怕明日就要被打发去干苦力,没这种逍遥日子过了。 折琼枝 第28节 祝桃摸着阿花的头,对徐怜青道:“表姐,不是我不想帮你,你也看见了,我二哥……” 徐怜青仍沉浸在不虞中,想着方才男人身后的柔兰,极不愉快。 祝桃见徐怜青不应,有些尴尬。 贺陵在此时出声解围,“今日好不容易来一趟东溪,听说前面有家茶馆说书说的好,点心也不错,我们也去吧。” 祝桃感激笑笑,点头道:“好。” 他们才往前走了段路,便听见四周陆续有人谈论那茶馆里说书人的故事。 “那才子与歌伎最后落得这样的结果,真是令人唏嘘。” “那歌伎喜爱白玉槿花,是个高洁女子。” “高洁又如何,最后她和才子还不是……早知如此,那才子起初就不应该娶那歌伎,家族反对的婚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得善终了。” “嘿,你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家族反对就不是好亲事,人家相爱……” 听到这里,祝桃却停住了脚步,脸色难看。 徐怜青注意到了祝桃的异常,皱眉看去,“表妹,你怎么了?” 祝桃眼神恍惚,似是回忆起什么,半晌,颤声道:“我们、我们不去茶馆了,今日那故事不好听,我们去别家也是一样的,别去茶馆……” 徐怜青眉头皱得更深,“你都没听见那故事,怎么知道故事不好听?” 一旁的贺陵看着祝桃难看的脸色,温声道:“那就不去吧,我们改道去赏花,秋日的花开的很好。” 祝桃回神,感激地看向贺陵,对上他温和含笑的视线,似是怕被窥探了心思,又避开了。 只嗫嚅道:“多谢贺公子。” 另一边,祝辞领着柔兰走出一段路。 “二爷,我们去哪儿啊?”她跟在他身后,瞳仁里映着迷惘。 祝辞略停了步伐,朝她看来。 柔兰被他的目光看得一怔,别开视线,“二爷为何这般看我?” 祝辞道:“衣裳脏了。” 柔兰一懵,哪里脏了,她没碰什么吧。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身上,忽然注意到从衣襟起一直往下,沾染上了阿花的毛发。 定是方才她抱阿花时,阿花在她怀里乱拱,这才粘了她一身毛。 “没事的,”柔兰被他略不满的视线看得不好意思,抬手掩住,“我一会回去便换衣裳。” “不行。” 祝辞道,“现在就换。” 他的声音很淡,可仔细听了,能听出很轻微的不满。 柔兰愕然地睁大眼,还没来得及问,便被他领进了旁边的成衣铺。 成衣铺的老板一见来了这样气度的郎君,笑得见牙不见眼,“客官喜欢什么样的衣裳?” 柔兰还懵着,祝辞已经道,“给她拿几套衣裙,银钱管够。” 成衣铺老板眼前一亮,忙应道:“好嘞好嘞,我这就去给姑娘选衣裳,保管是最好的料子。”说着赶紧进去,生怕这到手的生意飞了。 柔兰蹙着眉,咬唇道,“二爷……这不合规制。” 她一个丫鬟,怎么能让主子带着买衣裳。 “规矩是人定的,”祝辞不在乎地笑了声,见她仍攥着衣袖不想进去,忽俯身,压低声音道,“你若不想换,那我亲自帮你。” 第27章二爷…… 成衣铺里还有旁的客人,柔兰不防他这样靠近,动作亲昵,宛如情人呓语。 她有些无措,一时间想不了多,生怕他当真要给他换衣裳,忙道:“不,不不要……我自己去。” 她最受不住祝辞这样看她,每当他这样说话,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时,她便觉得腿软。 祝辞堪堪说完,小姑娘便立刻转身,跟着引路的女子去了。 他这才含笑直起身,恢复了神情。 周围也有其他顾客在挑料子,大多是年轻姑娘跟着母亲一起来,她们出门少,方才一进成衣铺便注意到了祝辞。东溪俊朗的郎君虽然不少,可如此养眼的是第一次见。 但她们也只敢悄悄朝这里看,或羞涩或小心,目光移到祝辞身上,却不敢上前来。 赴白对那些明里暗里悄悄投过来的视线,早已习以为常,他先将银子付给了老板,便站到角落放空自己。 赴白心里不知为何想起聒噪的松萝,想着这一两日没被唠叨,好像缺了点什么,浑身都不自在。 “二爷,今日要回祝府吗?”赴白搓搓手道。 “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赴白赶忙道:“十月廿八,”说着,朝外瞧了眼,“我看外头这天气,也快入冬了。” 赴白说完,又嘿嘿笑道,“二爷若是回去,我一会儿就让阿琮过来接人。” 祝辞闻言,忽然看了赴白一眼,眉梢微抬。 赴白仿佛被看透了心思,尴尬地咳了声,只笑着装傻,他知道二爷待人好,这才敢说出口的。 祝辞并未在意,收回视线。 十月廿八了。 有些事情,该开始做了。 “今日回祝府。” “好嘞。赴白眼前一亮,正要去安排,却又听祝辞道:“回去之前,去一趟白苑。” 赴白登时愣住,想起什么,心中一凛,不敢再开玩笑了,肃容道:“是。” 男人的目光随意落在绮丽衣料上,眼底却无笑意,赴白觉得气氛有些冻人,忽然十分盼望着柔兰出来,她在,总能让二爷心情好一些。 赴白便探头探脑地张望,恰巧这时,见方才领着柔兰进去的女子掀帘出来,忙道:“二爷,柔兰出来了。” 祝辞抬眼看过去。 继那女子身后,柔兰走了出来。 她换了一身很淡的白色缠枝衣裙,腰身纤细,裙摆层叠,用暗纹刺绣玉兰花纹,步伐间仿若有花盛开。 成衣铺的老板见状,眼前一亮,惊艳道:“姑娘穿这衣裳好里的小姐都穿不出姑娘这种感觉。” 这哪里是丫鬟,方才他便隐隐觉得这丫鬟气质不一般,现在换了身衣裳,这样走出去,谁敢说这是丫鬟? 正心中赞叹,又不禁猜测起祝辞与柔兰的关系。 方才看这姑娘的衣饰,虽然不差,却确实是大家族里的丫鬟,但这位爷对这女子的态度,哪里是寻常主子对丫鬟的态度?恐怕这女子在这位爷心里地位不低啊,日后就算仍是丫鬟,那也是主子身边最特别的。 柔兰觉得有些拘束。她许久没有穿这样繁复的衣裳,方才是有人帮衬着,才勉强捋清穿好。 她慢慢走到祝辞面前,唤了声二爷。 许久没听到男人的声音,柔兰心中忐忑起来,抬眼看去,忽对上祝辞含笑的视线。 “很好看。” 他们说话间,旁边挑选衣料的大娘与年轻姑娘都朝柔兰看了过来,见柔兰穿着这一身衣裳,起初看过觉得这不合心意的款式都添了几分颜色,忙过去向那老板要与柔兰一样的衣裳。 成衣铺老板笑眯了眼,赶紧招呼着,吩咐女儿送祝辞等人离开。 可姑娘才走出去,人却已经不见了。 见祝辞等人离开,铺子里一个打扮稍显富贵的大娘张望着,这才敢提高声音,嘀咕着说了句,“那郎君有点像永州二爷……” 这话一出,便有人惊呼,“永州祝家吗?!” 此起彼伏的说话声中,老板震惊地瞪了眼。 马车行驶飞快,颠簸很轻微。 柔兰看着神色淡淡的男人,起身过去,在他膝旁微蹲下,仰头道,“二爷心情不好。” 祝辞放下手中翻阅的书,轻拍了拍腿,“坐上来。” 柔兰一懵。怎么二爷就让她坐上去了?她就是过来问一问而已。 忙摇头,“柔兰这样蹲着就好……” “这般不听我的话。”祝辞睨着她笑。 柔兰怕他误会,飞快摇摇头。她心里做了许多争斗,才犹豫地站起身,便被他的手一揽,跌进他怀里。 “柔兰……有些重。”她霎时间便被熟悉的沉水香笼罩,耳热心跳,轻轻掰着他的手,想起来。 身后隔着两层衣料,他胸膛中低沉的声音响起。 “这么一点,你把我当什么?”将他看成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 环在她腰上的手有力,隔着衣裳,似乎能感受到底下结实的肌肉。柔兰不敢动了,乖乖窝在他怀里,压着耳后烧起的热,尽量不去想他锢在她腰上的手。 “二爷烦恼什么事情,”她斟酌着,仰头看他,“说出来,说不定柔兰能帮上忙。” 那声音轻轻的,仿佛小猫挠痒。 祝辞垂眼看她。 怀里的小姑娘乖得很。一双眼睛清澈,黑白分明,这般仰头看他时,漆黑瞳仁里便映出他的倒影,像是眼里单单只有他一个人。 馨香的气息轻轻柔柔,环绕在鼻尖,勾起他心底隐藏的渴望。 他有心压制那念头,随口道:“我在想,怎么对付让那些目光粘在你身上的男人。”方才出成衣铺的时候,纵然没有在街上停留很久,可她只站在那儿,便足够引人觊觎。 柔兰怔了怔,小声别开头,闷闷的,“二爷不说实话。” 折琼枝 第29节 “柔兰只想帮二爷分忧。”她补了句。 祝辞听出她话里的不高兴,眼底染上笑,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瞧见蜷长的睫毛,和一动不动的柔软侧脸,看不见她眼里情绪,但估摸着是生气了。 他笑起来,愉快的笑低低自胸膛传出。 不大高兴的柔兰听见这笑声,不禁睁大眼睛,蹙眉往后看。 有什么好笑的? 可她才转头转到一半,眼前的阴影便落下来,她颈侧的肌肤上,忽然贴上微凉的唇,那耳鬓厮磨的感觉,令她不自觉一缩,反应过来,想往旁边躲。 她才动了想跑的念头,却被环在腰上的手按得牢牢的。 柔兰呼吸都轻颤起来,尽力避开,一双杏眼如慌乱小鹿,出声道:“二爷……” 身后人的动作不重,缓缓厮磨着,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皮肤上。她腿都要软了。 那里刚好是桃花胎记的地方。 他像是爱极了,流连不去,怀里的身体泛着轻轻的颤抖,宛如茫然无措的小兽,他知道这令她慌乱,可他方才确是忍不住了。 软玉温香在怀,还用那样的眼神看他,一个眼神一个气息都是无声的勾|引。 他又不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那些说祝家二爷不近女色温雅如玉的话,也仅仅只是传言而已,他不仅不是外人所说的如匪君子,还是个觊觎她已久的小人。 以后日子还久着。 如今这样最轻微的,仅仅只能稍解他渴望的亲昵与靠近,她都受不了,他日后若是更过分些,她是不是都要被欺负哭了…… 男人眼底翻涌着沉沉的暗色,见她咬着唇忍着颤,忽然低低笑了声。 那声音极好听,柔兰靠在他怀里,声音便响在耳边。 那灼热的呼吸远离了她颈侧皮肤,她神思这才回拢了些,咬唇道:“二爷……二爷笑什么。” 祝辞垂着眼,在她耳边道,“我家念念味道很好。” 不知为何,声音里染上了些低沉的哑意,听上去,便有些不那么餍足的感觉。 这话——竟是二爷说的。 柔兰回过味来,脑子轰的一声,这下是坐不住了,搭在他腿上的腿晃了两下,纤细的手忍不住去掰他环在腰上的手,“我…我要下去。” “好了,别动。”祝辞忽然低低说了句,似警告。 柔兰呼吸轻轻颤着,身子一僵,倒是真的不敢再动了。她贴着身后的人,中间就只隔了两层衣料,这般近的距离,怎么感觉不到。 她不敢看他,直往别处看,有意转开话题,便问道:“二爷要去哪里?” 这样久了还没有到,应该不是回永州的路。 “去见一个故人。” 柔兰眨了眨眼睛,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他。 祝辞见她睁着湿漉漉的眼,不带丝毫杂质,瞳仁干净得要命,就这样一眼,就差些将他苦苦压制的定力摧毁。 他的视线慢慢下移,落在她嫣红水润的唇上。 那颜色极好看,柔软馨香,如同邀人采撷的娇花。 他忽有些心猿意马,可才微俯身下去,略有动作,柔兰却明白过来,猛地转回头去,声音里含着无措,立即转移话题:“那、那快到了吗……” 说话很是没有底气。 只一瞬间,到手的软玉温香一瞬间飞了,祝辞眼底暗了,却没办法将小姑娘的脸蛋掰回来。 半晌,从嗓间溢出低笑的声气。 “嗯,乖一点。” 这一趟马车,柔兰有大半程都将二爷当成了坐垫,窝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 马车终于停下,外头赴白道了声:“二爷,到了。” 她才立即松懈下来,逃似的从祝辞怀里出去,咬着唇,白皙脸颊烧得厉害。 余光里,身姿颀长的男人懒洋洋坐在榻上,缎衣被她坐出一些褶皱。 这一眼看去,竟有些做了什么事情,那种凌乱的感觉。 恰巧祝辞朝她看来,见她睁大着眼看着他,又是无措又是慌乱,他才轻笑了声,随手捋了捋衣裳,起身。 “知道了。” 第28章像是把玩什么心爱之物 柔兰跟着下了马车。 这里像是边郊,风景宜人,环境清幽。面前的园子上书“白苑”二字。 柔兰敏锐地感觉到,下马车后,男人身边的气压变了。 守在园子外面的小厮见到祝辞,都恭恭敬敬地叫了声二爷,随即利落打开大门。 赴白忽然拉住她,小声道,“一会儿见到什么,都不要出声,我们安安静静待在旁边就行。” 柔兰点了点头,跟在赴白身后,也走进白苑。 她看着周遭的环境,心里似有隐隐的预感,攥着手心,没有说话。 祝辞走在最前面,穿过白石亭廊,正踏上台阶,恰巧迎面有丫鬟端着茶水撞上,丫鬟抬头看见祝辞,一时间十分惊喜,忙屈膝道:“二爷来了。” 明白祝辞是为了见谁而来,丫鬟忙道:“公子正在那儿赏花。” 祝辞点头,“下去吧。” 丫鬟忙应声,端着茶盘离开了,经过赴白身边时,注意到一旁的柔兰,丫鬟略显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才下去。 “我们在这儿等着吧。”赴白停下脚步,不再上前。 柔兰依言停驻。 她循着方向看去,亭廊的尽头是一片湖,湖的边缘以石块堆砌,湖面平静,岸上站着几个人。 柔兰忽的凝了目光。不,有人不是站着的。 那是个男子,背对着这里坐在轮椅上,身边围着跟随伺候的丫鬟小厮。 当祝辞走到池塘边,那男子闻声,侧过头时,柔兰看清他的容貌,登时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 男子容貌竟与祝辞有三分相似,但他的眉眼更偏内敛寡淡,带着彬彬的学子气质,本该是温和的,可脸色十分苍白。 男子看见祝辞,并未吃惊,开口道:“二弟。” 亭廊这边,柔兰猛地捂住嘴巴,这才没让自己出声。 他是……竟是祝家那个从未出现过的大公子,祝韫。 他不在祝家,怎么会在这里? 祝辞道:“近来可好。” “不好。”祝韫咳了一声,看向别处,因咳嗽脸上浮起不正常的薄红,却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凝视着平静的湖面,道:“只要那对夫妇平安无事,我就不会安心。” 祝辞没说话。 “听说庆王找你?”祝韫忽然皱眉。 “是。” 祝韫点头,“也好,庆王如今在朝中羽翼颇丰,有望与太子争夺储君之位,你借他的势,办事会容易的多……” “我不会跟随庆王一党。” “为什么?”祝韫难以置信地看过去,想到什么,拧眉道,“我听说你身边多了个女子,是因为她?二弟,你什么时候堕落至此?据我听到的消息,那个女子身份存疑,留在你身边只能是祸害。” 祝辞却摇头笑,“大哥,从前你比我更肖似父亲。” 祝韫忽的一噎,看着他无言。 半晌,祝韫哈哈笑了起来,“是,从前外人都说我比你更像父亲。可父亲刚烈,最后落得什么下场?我是遭了罪,吸取了教训,才想让你选择明智的路。庆王有意结交你,你有了庆王的支持,扳倒祝衫的机会就会更大!一个女子算的了什么,你若想要,永州的闺阁女眷多的是,难道不任由你挑?” 祝韫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猛烈咳嗽起来,旁边的丫鬟赶忙递水抚背。 祝辞神色淡淡。 他的目光落在湖面上,摩挲着手中的扳指,“再过几日,我会去临郡。” 祝韫才缓过一口气,听见这话,猛然看过去,“那是太子的地界!你……”可一连你了几个字,都说不下去。 祝辞漫不经心笑笑,“大哥养着身体便是。总有一日,大哥会看到想看的一幕。” 祝韫凝视着祝辞,好半晌,再支撑不住身体,向后瘫坐在椅上,闭上眼睛,“你比我更像父亲,不……你比我好的多。你不仅像父亲,还承了母亲的聪慧,自小我就知道。旁人没怎么夸过你,是你不屑去争,你若想做什么事情,那是连我都及不上。” 说到最后,祝韫摇头,他身体本就孱弱,说了这一通话,牵扯到心肺,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祝辞淡淡看过去,“大哥好好养着身体,需要什么,就和伺候的人说。” 祝韫闭上眼睛,吐一口气,“我这身子骨还能怎么养……你不用管我,我自己会撑下去。”顿了顿,切齿道,“至少会撑到那一天。” 祝辞不欲再多说什么,准备离开,祝韫忽然又道:“你身边从未带过女子,那个叫柔兰的丫鬟……你当真喜欢?” 不待祝辞说话,祝韫便自顾自转头,朝亭廊那边看过去。 见赴白身边站着一道婀娜的纤细身影,着白裙,清艳似水中莲。祝韫定睛看了看,惊艳之余,慢慢笑道:“不错,父亲若是见了,应该也是满意的……”说到此处,想起自己,自嘲一笑,“可惜,我这副模样,这辈子是没办法再见妍娘了。” “好好养病,会有那一天。” 祝辞说完这句话,便迈步离开了。 亭廊下的柔兰见祝辞朝这里过来,小跑过去,正要说话,祝辞已将她的小手握在手里,捏了捏。 他总喜欢这样捏她,像是把玩什么心爱之物,柔兰任由他动作,忽听他低低道了声:“念念。” 她茫然地看他,不知为何叫自己,乖乖应了声。 折琼枝 第30节 祝辞唇边噙了薄薄的笑,没再说话。 傍晚。 祝府,二夫人的院子。 徐氏坐在桌边,端起茶杯道,“延儿,这几日商行的事情接手的怎么样?” 祝延心不在焉应道:“就那样。” “你这是什么态度?” “商行那边一直是二哥在管,我现在插手,哪有人愿意信我?”祝延冷笑。 徐氏道:“慢慢来,急不得,你祖母那边好生应着,现在你爹忙得脚不沾地,只有你祖母能帮你说上一两句。” 祝延听得不耐烦,起身就要走,又被徐氏叫下:“等等。” “母亲还有什么事情?”祝延脸色已十分不虞。 徐氏斟酌着道:“你年纪不小了,身边却没个能帮衬你的……虽然你二哥还没婚配,轮不到你,但也不妨事,我这几日先替你去相看几个……” 祝延转身就要走,“不用了。” 徐氏觉察出什么,一把将茶杯搁下,“延儿,难不成你还想着那丫头?她已经是你二哥的人了!” 祝延阴沉着脸没说话。 半晌,忽然问了句,“母亲,为什么你这么怕祝辞?” 徐氏没想到他这样问,保养得当的脸浮起怒气,“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娘怎么……”顿了顿,“你二哥现下掌着祝家大半的权,我若不替你着想,日后哪有我们立足之地?” 说到这里,徐氏又想起什么,“听说庆王来了永州一带,延儿,你要把握好机会,赶在祝辞之前,将庆王这个权柄,牢牢握好了。” 此时,外面有丫鬟进来回禀,“夫人,二爷回来了。” “知道了,”徐氏挥手,看向祝延,压低声音徐徐笑道,“延儿,我们暂且先忍耐着,他祝辞嚣张不了多久……届时,你想要什么都有。” 祝辞回到祝府时,天色已晚。 柔兰从屋子里出去,从小厨房端着茶水回来,才拐过弯儿,便见赴白杵在廊下,一脸郁闷。 她抿唇笑笑,过去问道:“怎么在这里。” 赴白瞧见是她,无厘头地问了句,“柔兰,你们女子的心思是不是弯弯绕绕,让人猜不准啊?” 柔兰“啊”了声,茫然看他。 赴白只得摆摆手作罢,“没什么。”说完,又瞧见她手上的东西,“二爷休息了吗?” 柔兰摇摇头。 赴白想起白日的事情,忽的肃穆神情,嘱咐道:“对了,今日的事情,千万不要对旁人说,连松萝都不能说的,这是秘密。” “你最近怎么总提起她,”柔兰弯眸笑起来,片刻后,点头道,“我知道的。” 这样隐秘的事情,二爷让她知道已是信任,她怎会说出去。 赴白怅然地瞧着半空,忽然道,“柔兰。” 柔兰正要走,步伐一顿,循声看过去,“怎么了?” “那个,”赴白看着她磕绊道,“你能、能不能帮我给松萝赔个不是啊。” “你又惹松萝生气了?” “什么叫又……”赴白脸色涨红,“就是,就是……” 柔兰忍不住笑起来,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赴白见她答应,这才松口气,嘿嘿笑道,“多谢你。”说完,便转身跑了。 天色黑沉,四周亮起灯火,柔兰回到祝辞的屋子外。 推门进去时,祝辞正站在桌案边,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有些不真实。 柔兰轻手轻脚地将茶水搁到桌上,正想小跑着出去。 才一转身,身后祝辞已道:“念念,到我这里来。” 第29章不是,她这说的都是什么…… 祝府堂厅。 祝老太太同徐氏、林氏一块坐着聊天,祝桃与徐怜青坐在后面,祝成曦蹲在厅外边,拿着根芦苇草逗阿花玩。 “天气冷下来了,一转眼就要十一月了。”祝老太太望着窗外,悠悠感叹完,看向祝桃和徐怜青,笑道,“听说今日表姑娘和桃儿一道出去玩,路上遇到了邵家和贺家的孩子?” 徐怜青登时便扬起笑,掩唇道:“是呢,路上阿桃和贺家的公子有说有笑,把我都落在旁边了。” “是吗,”老太太眼中一喜,唤道,“桃儿?” 祝桃回过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啊?是……” 她的模样有些奇怪,坐在旁边的徐氏忽然看了她一眼,似在探究。 老太太转着手中佛珠,笑容愈发和蔼,道,“好啊,好啊……贺家的那个孩子,不说家世,就是长相与才气都是出了名的,我本来就想着,我们捧在手心里的桃儿,该要许配个……” 祝桃终于反应过来,忙道,“祖母说到哪儿去了,我们是恰好碰上,这才顺路一起的。” 老太太哦了声,又问:“那都去哪儿玩了啊?” 祝桃道:“去了趟东溪,沿路走一走,吃了点酒水就回来了。” “东溪?”老太太凝神思索道,“我记得,东溪有几家茶馆挺出名的,那儿说书的说得好,经常是座无虚席。” “老夫人说的是,”徐怜青笑应着,却又缓了语速,嗔怪地看祝桃,“只是没去成,当时我们快到茶馆,都听见那说书的声儿了,阿桃却不去了。” “哦?为何啊?”老太太笑着看过去。 祝桃脸色有些苍白,过了好半晌,才躲开视线道:“没…没什么,就是不大想去了。” 老太太点点头,不再追问。 视线投向厅外,似乎在回忆,边道:“那贺家的孩子确实不错,再说了,永州三大家,贺家也占了一个,我们家桃儿若是能……” “老夫人,”徐氏却忽然打断,笑容难看,“桃儿不急,她三哥和二哥都没有婚配呢,怎么轮到她。” 饶是她不懂祝府外的事情,可邵家与贺家同祝辞交好,她怎么不知道? 把祝桃嫁过去,那不是把自己的女儿拱手推给别人? 听徐氏提到祝辞,老太太的神情霎时顿了顿,“二哥儿……”似是不想多说,拐了话题只问道,“南燕,延儿最近怎么样了?” 徐氏的笑容这才真切了些,“承老夫人您的福气,延儿近日接手了一些事情,已做得有模有样的了。” “那就好,”老太太点头,徐徐道,“二哥儿的婚事我这老婆子管不上。倒是延儿,他身边也该有个能帮衬他的,南燕,你也可以帮着在永州相看起来了。” “媳妇自然依着您的意思做,”徐氏欲言又止,“可延儿他……” 老太太的视线落在徐氏身上,明白了,“又是那个丫头?” 徐氏为难地颔首。 “这丫头,当初救了桃儿,我本来还想着好好赏赐,可没想到留她在府里,生出这么多事端。”老太太脸色沉下,“只是如今是二爷身边的人,就是我也说不上几句话了。” 祝桃脸色一直不大好,坐在椅子上听了半晌,终于站起身道,“祖母,母亲,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怎么了?”老太太登时担忧道,“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祝桃摇头,“不用,孙女休息会儿便好。” “那好,快回去吧,”老太太这才舒了口气,“你的身体向来不好,得好生养着,不然以后怎么办。” 祝桃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走出堂厅。 祝成曦正蹲在外面地上逗阿花玩,松萝低着头站在旁边照看,祝桃准备过去,让丫鬟把阿花抱走。 她走过去,却忽的听见,背对她蹲在前方的祝成曦,不知对着什么嘀嘀咕咕了句: “你怎么把人家好好一对给拆散了呀,真是过分!你是不是看不惯人家恩爱……” 祝桃的身体猛地晃了一晃,在丫鬟的搀扶下,才没有跌到地上。 这一下突如其来,丫鬟吓坏了,“小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祝桃稳住身体,让自己平静下来。 祝成曦旁边的松萝一惊,忙过来赔罪,“没看好三少爷是奴婢的错,三少爷方才只是玩时,随口说了一句,三小姐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没你的事情。”祝桃摆摆手。 松萝应了声,低头退到旁边。 祝桃推开丫鬟的手,深吸口气,走过去蹲下,尽量让声音不那么奇怪,“成曦,你……你刚刚说什么?” “三姐姐。”祝成曦扭过头见是她,往旁边挪了挪,露出池塘边趴着的阿花。 阿花舔舔爪子,喵了一声,圆溜溜的眼睛睁的很大。 松萝走过来,犹豫片刻还是解释道:“三小姐……三少爷说的是池塘里的两只鲤鱼,看起来像是一对儿,三小姐的猫……盯着那两只鲤鱼很久了,好几次将那两只聚在一起吃食的鲤鱼惊吓开,方才甚至差点跃进水里……” 原来是这样,祝桃猛地舒了口气,却又心神不定,看着两三步跃到她面前撒娇的阿花,这才勉强笑道:“原、原来是这样。” 说着,祝桃忙又掩饰地摁了摁阿花的脑袋,轻声道:“阿花,这就是你不对了,好好的去惹人家做什么。” 阿花撒娇不成反被训了,两只耳朵耷拉下来,哀怨地呜咽两声。 “好了,我们先走了。”祝桃把阿花抱给丫鬟,看了祝成曦和松萝一眼,便步伐匆匆地离开了。 左边屋里,祝老太太还在和徐氏与林氏聊天,右边门外,祝桃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院子空旷,祝成曦在小池塘边站起来,纳闷地问:“松萝姐姐,方才三姐姐为什么脸色那么难看?是方才训斥了阿花几句,她不高兴了吗?” 松萝看着祝桃离去的方向,半晌后,温声安抚道:“没事的,少爷,三小姐没有怪你,兴许只是身体不舒服。阿花被三小姐带走了,少爷不若玩别的吧。” 祝成曦被转移了注意,点了点头,叫喊着跑开去玩了。 松萝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折琼枝 第31节 屋子里,柔兰才想着悄悄离开,却被一眼识破了。她咬咬唇,只得停下来,依言走到桌案旁边,一双剔透的眼睛抬起。 桌上放着许多书卷,还有一些信件,她一眼都没看,乖得很。 祝辞见小姑娘拘束,眼皮也不抬。 “我很可怕么?” 柔兰慌忙摇头:“不,不。” 祝辞再专心不下去,唇边噙起笑,“走过来些。” 柔兰呼吸轻轻一滞,身体快过脑子,还是朝他慢慢走近几了步。 桌面正中间,是摊开的黄纸,笔墨搁在旁边。 她才走过去,祝辞便将她轻轻带到他身前,俯身将她拢在怀里,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腕。 当自己的手被那双修长如玉的手握住时,柔兰脑子里就想不了旁的,她睁圆了眼,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上面,盯住他的手,是如何带着她动作。 祝辞带着她执起笔,沾了墨汁。 他看着桌上崭新的黄纸,像是在思索写什么好,片刻后,问道:“小名叫什么。” 二爷……明知故问。 柔兰咬咬唇,半晌,还是如实道:“念念。” 她的话才说出口,身后的人却已经停下了动作。她一怔,垂眼朝桌案看去,只见那黄纸上,俨然已有“念念”两个字。 二爷的字和他的人一样,温和内敛,折角收势之处,暗藏锐利锋芒。 柔兰怔怔看着。 祝辞捏了下她的手,想让她回神,笑道:“为什么叫念念?” 柔兰低着眸道,“是母亲取的。母亲说这个字好,取的是一个念念不忘的意思,念着也好听。” “嗯。”祝辞道,“我很喜欢。” 他的嗓音里含着笑,说完之后,竟微侧头亲了亲她,是很清浅的触碰,犹如蜻蜓点水。 柔兰怕痒,只感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立即挣扎着想出去。 祝辞没有用力拦她,让她轻易地挣脱出去了。 柔兰一直跑出去好几步,觉得自己反应太过了,这才心虚地停下,转身看他,偏生又睁着那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让人没办法生出责怪。 祝辞睨着她,“怎么反应这样大,之前替我……时,不好好的么。” “我,我…”柔兰睁大了眼,忙辩解道:“不是,那时二爷病了,我才……” 话音落下,不远处的男人便咳了声。 柔兰到嘴边的话骤然便断了,愕然看着他,过了好半晌,才蹙起眉,十分不确定地看着他,小声道:“二爷这是真的,还是……” “念念觉得呢?”祝辞笑说完,便不再看她,垂眼看向桌案。 他端起旁边的茶杯。 柔兰这下相信了,连忙跑过来道,“定是二爷前几日晚上劳累,”她自己说着,察觉不对,一愣之下红了脸,轻呸了声,赶紧又道,“二爷晚上处理事情太晚睡了,这才感觉不适,要早些睡才是。” 她说完,想起什么又严肃道,“二爷即便事情多,也要早些就寝,晚睡的害处可多了,会导致阴虚火旺,脾胃失调,肾气不足……” 祝辞轻扯眉,“什么?” 柔兰以为他没听见,只得又认真重复了一遍,“晚睡的害处很多,会导致阴虚火旺,脾胃失调,肾气不足……” 说到最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懵然地看过去。 昏黄的烛火下,桌边的祝辞瞧着她,唇边仍是含着笑,却有哪里,不大一样了。 柔兰对上他微暗的视线,猛地一怔,心慌意乱之下,又赶忙开口解释,声音却很小。 “不是,不是,我没有说二爷……的意思……”她越说耳尖越红,到最后没了办法,只一股脑道:“二爷、二爷……二爷定是哪里都比旁人厉害的……” 说到这里,她反应过来,又猛地捂住嘴巴。 不是,她这说的都是什么啊! 第30章我从没见过大老爷和大夫…… 她像个木头桩子,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祝辞见她窘迫,终于笑着道:“好了,我知道。” 听他的语气,竟有些像是迫不得已听话的,妻管严的郎君。 “那柔兰伺候二爷去睡?”她心跳仍砰砰,看着灯火旁身子颀长的男人,小声道。 祝辞的视线已落回桌案,“还有些事情,再过一会儿。” 他这样说,她自然也只能继续守着,她想了想,自发小跑过去,到他身边帮他研墨。 夜色朦胧,琉璃灯罩里的烛火跳动着,不时发出一两声炸响,屋子里安静得只有那双手翻动书页的声音。 那声音十分催眠,再加上柔兰今日累了,她站了一会儿,困意上涌,不知不觉眼皮就慢慢耷拉下来,人虽站着,其实已经快睡过去了。 坐在圈椅里的祝辞余光注意到了,动作一顿,抬眼看她。 小姑娘眼睛半阖着,俏生生的脸蛋小鸡啄米似的点了一下,低下头去时被自己惊醒,强撑着让自己清醒一些。 祝辞眼底划过一抹笑,道:“困了就回床上睡。” 柔兰支愣着抬头,忙摇摇头道,“不用,我…我还能撑着。”二爷还没睡呢,她怎么敢睡。 祝辞扯眉,声音蕴着浓浓的揶揄,“可你再这样,我这墨就用不了了。” 她一懵,低头看去,便只见自己手上拿着研磨的那块墨,早已被她磨得乱七八糟。她傻了眼,“我……” “去睡吧。”祝辞唇边弧度不变,收回视线,“我这里没事。” 他既已开了口,柔兰也知道按自己现在状态也只能帮倒忙,便没再说话。她思衬片刻,这才乖乖道:“那我在这里趴着睡一会儿,二爷有事情便叫我。” 这张桌子很大,她从旁处寻了条圆凳,在最边角的一小块地方坐下来,蜷缩成一小团,就这样趴在桌上,枕着手臂睡了。 祝辞动作没变,睨了她只露出一个圆圆后脑勺的背影一眼,笑意微深。 柔兰睡醒的时候,是从床上坐起来的。 她睡眼朦胧地坐直了身体,被褥从身上滑下去,有点冷。她尚且没反应过来,茫然地坐了会儿。 等到看清外面天色已经亮了,自己正睡在二爷屋子的床上,霎时一惊。 外裳搭在架子上,她只着里衣坐在被窝里,被收拾得很妥帖。 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祝辞的身影。 她记得昨夜只说趴着睡一会儿的,怎么就……柔兰立即紧张起来,下床穿好了衣裳,走出去,“二爷……” 屋里没有人。 她一直走到屋门口,才见到赴白。 计铎没在院子里守着,只有赴白一个人,他似是很无聊,蹲在池塘边喂鱼,一边嘴里逗猫似的叫几声。 这时候,余光瞧见她出现在门边,赴白站起来,冲她笑道:“二爷出去了,但方才你还在睡,二爷就没叫你,想着留你一个人不大好,就把我留下来了,计铎跟着二爷出去了。” 柔兰点头,也走到池塘边。她还没彻底清醒过来,看着那夺食的鲤鱼,抿唇道:“二爷是出去办事吗?” “是啊,估计得挺晚才回来。” 柔兰弯眸笑笑,“我以为二爷到哪都带着你。” “原本是这样没错,”赴白嘿嘿笑着看了她一眼,“你来了之后,就不是这样了。” 柔兰微睁大了眼,明白过来。二爷是怕她寻不到人,保她安全,这才将赴白留在府里。 她心里如同小钟被轻轻一敲,想了想,问道:“二爷……有没有喜欢吃的点心?” 赴白新奇地看着她:“你会做吃的?” “从前感兴趣时做过……寻常糕点可以试一试。” 赴白了然地点头,又抬起头,寻思了半晌,“只是二爷平日不怎么注重吃食,饮茶居多,甜食吃的少……哎,对了,桂花栗粉糕你会做吗?二爷应该喜欢的。” 这是永州一带比较出名的糕点。 见柔兰点头,赴白脸上浮现惊喜,又陷入思索,道:“只是小厨房可能没有做这些的材料,不过,我记得院子外一直出去有个侧门,从那侧门出去,往右走几家店,就有卖这些材料的铺子。” “好,”柔兰笑着道,“我拾掇好就去。” “等等……栗粉糕,你能多做些吗?”赴白希冀地盯着她。 柔兰以为他想吃,自然点头,“好。” 赴白没再说什么,喜滋滋地蹲了回去,一边喂鱼一边说:“真好真好,有口福啦……” 二爷的院子附近安静,没什么人,柔兰顺着赴白说的方向走去,果然瞧见一扇门,那守门的小厮认得她,听她说了来意,便开了门,让她出去。 门外面是一条不宽的街道,路过的百姓并不多,沿街支起几个零星的摊子,小贩正在叫卖。 柔兰才走出侧门,忽然被旁边蹲在那儿逗雀儿玩的几个孩子吸引了目光。 那几个孩子围成一个圈,一边玩,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其中年纪最小的,扎着红头绳的女孩子抬起头,看着旁边祝家高高的围墙,开口问道:“这里是哪里啊,我是第一次来呢,这个围墙好漂亮。” 旁边大一些的男孩头也不抬地应道:“这是祝家的宅子,可大了,这里就是一个小角落而已。” “真好,”小女孩稚嫩的眼睛里流露羡慕,“好大的宅子啊,可以住很多很多人吧……要是我家也有这么大就好了,这里面住着的人,肯定很厉害很厉害,要不然怎么能住得起这么大的宅子?是不是做官啊?” 孩童中,最年长的那个粗眉男孩忽然嗤了一声,道:“做官?” 男孩说着,瞥向祝家高高的围墙,似是透过围墙看见了里面的人。 他哼笑着说:“祝家是经商的,经商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不?就是做生意,哪有厉害的人去做生意啊?好人家都去考取功名了,如果能榜上有名,在朝廷做上官,那才叫厉害呢!做生意有银钱使了,那又怎样……还不是比不上人家在朝廷做官的?” 红头绳的小女孩嘴巴微张,愣愣地看着男孩,半晌,想起什么又道:“我、我还听说,祝家最厉害的那个……那个什么,二公子也是这样吗?” 折琼枝 第32节 “那当然了,我娘说啊,经商的人都贼得很,整天脑子里就只想着怎么赚银子,这种人,有钱了又能怎么样?天家朝廷里,照样没人看得起这些人。” “好吧……” 柔兰站在不远处,见那些孩子重新投入游戏,怔怔收回视线。 她垂着眼,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转身离开。 等到买完做糕点的材料,按原路回到院子时,赴白还蹲在池塘边,喂鱼喂得起劲儿。 余光看见她走到屋外的过道,赴白忙起身,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柔兰,你把东西买回来了啊?那你什么时候……” 才走到她面前,却发觉她脸色不对,赴白不由纳闷看她,“柔兰,你怎么了?” 说着,赴白朝她身后看了看,“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柔兰摇摇头,看着怀里的纸包,忽然又道,“赴白。” “啊?”赴白茫然。 “你能不能同我说一些二爷的事情?”柔兰犹豫着,还是道,“我想了解他……多一些。” 赴白愣了愣,明白过来,“你方才是出去时听见外面那些孩子说的话了吧。” “嗨,”赴白笑道,“那几个孩子我之前也碰见过,说的话都是孩子心气,你别放在心上。” 柔兰轻嗯了声,“我知道的。” 赴白这才安心,转身背靠墙壁,瞅着院子里头的景象。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憋闷,“柔兰,你……你也觉得经商,是件被人看不起的事情吧。” “没有。”柔兰摇摇头,低垂的眼里是认真,“做什么都是一样的,能将一件事情做到最好,就已经是寻常人达不到的水平了。” 更何况,她从没见过像二爷这般,如此年轻,却已在永州八郡这样广的地方,将祝家的名声做大。 “不是我刻意替二爷说话,但我真的要说,”赴白怅然道,“有些人对二爷的误解太大了。” “他们认为二爷将祝家势力扩散出去,只是为了经商赚钱,可……二爷哪缺这点银子?再说了,二爷其实并不在意银钱多少。他名下数十铺子,可从没有如外人那般所说的整日享乐,享福的倒都是我们这些下人。明面上虽然是我们伺候二爷,可哪需要做那么多事儿啊,我们一整日也没干什么。” 赴白看了看她,才踌躇道:“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 “但是,柔兰,二爷没表面上那么轻松。祝家平日的事情很多,光是这些就够让人头疼了,可二爷还要……” 说到这儿,赴白却猛地打住了话头,像是说到了什么紧要的事情。他绷着嘴,犹豫片刻,“这些是今日二爷不在我才敢同你说的,你可别告诉二爷,不然我就要挨罚了。” 柔兰静静听着,嗯了声。 她眼睫低垂着,忽然无厘头轻道了一句:“我从没见过大老爷和大夫人。” 赴白沉默下来,知道她应该是关联想到什么,罕见地收了笑容,低下头,踢了踢脚尖。 半晌道:“那是很早的事情了。” 他盯着鞋尖看,声音闷闷的,“二爷只是没心思争功名罢了,可我敢说,二爷绝对不弱于任何读书人,他甚至更出色。”他跟着二爷长大,怎么不知道二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年时便显出惊才绝艳的才能。 他的能力让人拜服,让他们这些人心甘情愿跟随。 若是他愿意,那皇榜上绝对有他的名字。可惜他孤身一人,在这恶狼蛰伏的深宅大院里,只能换一条路走。 但也一样的,不是吗? “大老爷和大夫人,都是很好的人。”赴白低着头,停了好半晌,溢出咬牙的声气,“可是二爷那时候,只见到他们最后一面。” 第31章福来酒楼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柔兰怔怔看着赴白,眼中茫然。 “什么是……只能见到最后一面。” 赴白见她询问,陡然醒悟过来,咳了声,“我多言了。”他讷讷道,“这些事情,今后二爷会告诉你的。” 柔兰轻点头,“好。” 她也不再继续追问,抱着怀里的纸包笑道:“那我去小厨房了。” 才走出没几步,赴白便在身后叫了她一声。 柔兰转头看回去,赴白话语踌躇,半晌,仍是说出了口:“二爷待你不同,我们这些粗人都比不上你,希望你也能……”说到这儿,却是说不下去了。 那剩下没说完的话,柔兰听懂了。 她冲赴白点头,“我知道的。” 祝桃的院子。 方才从堂厅回来后,祝桃的脸色便不大好,吉彤在一旁扶着,时不时看看祝桃,担心道:“小姐唇色这样白,回去得好好休息。” 祝桃慢慢往前走,心思却不在这,闻言也无应答。 吉彤没了辙,左思右想,“是不是方才三少爷有哪里说得不对,惹小姐心烦了。” 祝桃摇摇头,“成曦就是个孩子,能说什么不对的……” 她在吉彤的搀扶下迈进门槛,“是我想到了一些事情。” 吉彤显然听不懂,她是两年前才被调来祝桃身边伺候的丫鬟,并不知以前的事情。适才池塘边三少爷说的,什么拆散……说的应该不是祝府的事情吧,她从没听说过。 进了屋子,祝桃饮了几口丫鬟端来的热茶,已是十分疲惫,“我去睡一会儿。” 吉彤忙过去伺候,拉下帐幔,一边道:“小姐若有什……” 话还没说完,外头便传来丫鬟的声音:“夫人来了。” 徐氏过来了?靠在窗边的祝桃忙坐起身,往外看去时,恰见徐氏带着邬嬷嬷走了进来。 “母亲怎么来了。”祝桃身子往前探,“吉彤,快搬凳子过来给母亲坐。” 吉彤搬来凳子,徐氏坐下看向她,皱皱眉道:“桃儿,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祝桃摇头,“睡一会儿就没事了。” 徐氏看着她道:“适才在堂厅,我听你祖母说,你今日与怜青出去,与邵家和贺家的公子玩得很开心。” 祝桃想起今日的事情,唇边不禁泛起一丝笑,“他们人都很好,很会逗人开心。” 邵同奚风趣,贺陵温厚大度,与他们相处丝毫没有压力。 徐氏脸上却丝毫未见笑容。 沉默许久,忽然来握她的手,沉声道:“桃儿,对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对那个贺家的贺陵有意?” 祝桃愣了愣,脸上闪过不自在的红,低下头道,“贺公子确实很会照顾人。” 徐氏却立即冷了声音。 “桃儿,不可以。” 祝桃愕然地抬起眼,对上徐氏沉冷的视线,讷讷道:“母亲?” 母亲从前不是总让她多出门结交世家贵胄吗? 徐氏盯着她,出口的话丝毫没有商榷的余地,字字肯定:“哪家的男子都好,但是邵家的和贺家的不可以。” 祝桃困惑不解,“可是邵公子和贺公子都是很好很出色的人……” “不行,你听娘的话,之后不要再同他们往来。” “为什么?”祝桃蹙眉看着徐氏,片刻后,陡然想到什么,“是因为、因为二哥吗?” 徐氏没有说话,等同默认。 “可……”祝桃为难,“可就算是二哥的朋友,也没有关系啊……” 徐氏冷笑道:“不管怎么样,你听母亲的话,母亲都是为了你好。”说着,讥讽笑意一闪而过,“你哥哥如今已经开始接手祝家的事情了,很快,你二哥就该让位了。” 祝桃心中纠结万分,许久后,还是低声说了:“母亲,都是一家人,为何……” 徐氏不防她说出这种话,猛地抽回手,“什么一家人!” 见祝桃愣怔地盯着她,徐氏冷笑着,“你二哥把你亲哥哥手下的铺子收走,当着你亲哥哥的面抢人的时候,可没把我们当成一家人,你还上赶着认亲去了?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女儿?” 祝桃被吼得瑟瑟发抖,倒是不敢再说话了。 “女儿没有这个意思。” 徐氏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看向别处,“再过几日,你哥哥就能将人,安插进祝家商行……慢慢来,祝辞猖狂不了多久的。” 祝桃看着徐氏眼中的笑,竟觉得毛骨悚然。母亲要做什么? “母亲……” 祝桃刚唤一声,徐氏视线扫过来,祝桃登时不敢再说,只换了句话,囫囵道:“我累了,我想休息了。” “那好吧。”徐氏拍了拍她的手,平道,“那你睡吧,母亲走了。” 眼见着徐氏站起身,带着邬嬷嬷离开了屋子,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祝桃才躺下来,抓着被褥,慢慢翻了个身。 她面朝墙壁,这才敢让方才压抑着的恐惧涌上来,眼睛睁的很大,很久都睡不着。 永州东街,人来人往,热闹的叫喊声不时响起。 人群中,祝延与几个同样穿着奢华的男子往前走。 祝延站在最中间,手中一把折扇。旁边几个男子围着他,时不时说些恭维的话,热络气氛。 “祝公子如今可飞黄腾达,手中得了这么多生意,发达了啊。” “那可不是,多少人上赶着要来找祝公子?” “您发达了可别忘了我们……” 祝延不耐地停下脚步,“行了,别说了,烦不烦。”他这几日事情压身,件件都不好对付,现在心情差的很。 “别这样啊,祝公子心情不好?前面有家福来酒楼,这家酒楼的炙肉做得最好,咱们进去尝尝味道?” 说话的男子说到这,看了祝延一眼,冲众人笑道,“你们不知道吧,这家福来酒楼,还是祝家名下的呢。” 折琼枝 第33节 “原来是祝家的?那今日祝公子可不得请我们吃一顿?” “就是啊!” “快快快……” 祝延眉心一动,眯着眼睛看过去,果然见不远处酒楼上挂着福来二字。 这家酒楼是祝家名下的,可他并不知道,也没有经过父亲的手。 难道是祝辞? 祝延哼笑一声,想起徐氏同他说过的话,撂了折扇,抬脚就往酒楼走,“行,我请客。” 那几个男子登时笑着起哄,立即跟了过去。 祝延走进热闹的酒楼,伙计正忙着招呼客人,见祝延几人进来,笑呵呵上前,“客官里面请。” 祝延径直走到柜台旁边,“把你们掌柜叫出来。” “这……”伙计面露犹豫。 “还愣着干什么,这可是祝家的公子,是你们东家的主子,你们怠慢得起吗?”祝延身后一人扬声斥责。 伙计看着他们,吓了一跳,忙应声去叫掌柜。 掌柜从门后出来,看见为首的祝延,眼尖认出,笑着上前道,“原来是祝三公子,快快楼上请,我这就给几位公子安排包间。” 祝延对身旁几人摆摆手,“你们先去,我随后到。” 那几个男子互相对视,了然过后,才扬起笑容,点头离开。 掌柜见祝延并未跟着伙计走,不解问道:“祝三公子您这是?” 祝延看了掌柜一眼,目光从四周扫过,“你们东家在不在,我要见他。” 为了方便管事,祝家名下每个庄子、产业都有各自的东家,这些人被祝家管着,遇上抉择不了的事情,会问祝家的主子拿主意。 掌柜愣了半晌,犹豫道:“东家在是在,就是寻常我们都没怎么……” “叫出来就是了,我有事情要和他商量。” 然而,他的话音落下,掌柜却仍站在柜台后,踌躇着没有离去。祝延看着,心中怒火便不由翻上来,怎么,他祝延在外说话,就比不上祝辞?这些人只听祝辞的话,不听他使唤? “我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吗,我要见人你也不去通传?”祝延冷冷沉眸,“你这掌柜还想不想当?你不去可以,那你之后也不用继续待在这里了。” 掌柜吓出了一身冷汗,祝延虽不是二爷,可到底也是祝家的公子,这一发话,他可能当真得收拾包袱走人。 掌柜忙应着道:“好好,我这就去叫东家来,这里人多嘈杂,我另辟一件房间给您和东家说话。” 祝延跟着伙计走进一间房间。 才走到桌边,身后有人匆匆赶来,一进门,声音便传了过来。 “祝三公子来了,底下人招待不周,还请祝三公子多多包涵。” 尚稳如笑着走进来,拱手行礼,“为表歉意,今日祝三公子在这里的花费,我们酒楼全包了。” 见祝延面无表情不说话,尚稳如又对伙计招手,“还不快将最好的酒呈上来。” “不用了。”祝延制止了要下去的伙计。 尚稳如轻挑眉,看向祝延,“祝三公子这是?” “我有些话,想问尚东家。” 第32章“希望你当我嫂子”…… 小厨房里雾气缭绕,厨娘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忙碌,柔兰将湿漉漉的手擦净,看了眼正滚着热气的蒸屉,在灶火旁边坐下烧火。 柔兰生的好看,巴掌脸,一双眼如鹿儿般,不管看什么时眼底都泛着光,是很讨喜的标志模样,寻常人见了都要多看上几眼。 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厨娘走过来拾柴火,笑着对她道:“姑娘是哪个院子的,我们都没见过你。” 柔兰帮忙拾柴递过去,“我是二爷身边伺候的,叫柔兰。” 厨娘诧异地看着她,嘴里嘀咕,“是你啊,难怪了,难怪了……” “啊?” 见柔兰不解,厨娘笑着摇摇头,解释道:“没什么,她们方才在那正说着你呢,看你模样漂亮,都在猜你是哪个主子院子的,本来以为是三公子那儿的,没想到是二爷园子的……二爷好啊……” 厨娘抱着柴禾走到另一边角落,又折返回来,拿手巾擦了手,瞧着她感叹道:“我还没见过哪个丫鬟同你一样,像个闺秀小姐。那些丫鬟漂亮是漂亮,可身边总透着股不正经,我瞧你是个好的,看着就让人舒心,若不是看你在这儿做事,我还以为你是祝家哪个远房的小姐过来探亲呢。” 柔兰收回视线,抿唇不语。 “你这是在做什么吃食?”厨娘瞅着蒸屉,从外面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柔兰道:“是些点心。” 厨娘目露诧异,“啊,点心啊?我们一直以为二爷都不吃甜食来着……” “枚姐,来了没啊,这儿要帮忙呢,一会儿二夫人院子的人就要来拿了。”另一边厨娘朝这里招呼。 那停下与柔兰说话的厨娘忙应道:“来了来了!” 柔兰拍拍手站起来,“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厨娘摆手,“也不是什么麻烦事,我们就能做,就是二夫人寻常吃的燕窝。” 柔兰点头,坐了回去。 厨娘抱着柴禾走到另一头,聊起天来。 “马上好了吧,还有半盏茶的时间,晚了可就不好了。” “你接把手。” “别把这东西炖太烂了,烂了就不好吃了,到时候二夫人责罚起来担待不起。” “你说这二夫人……人家老夫人都没这样奢侈,二夫人顿顿……” “行了,别说了,你就不怕给人听去?” “……” 柔兰垂着眼,当没听见。灶膛里的火有些小了,她又拣了两根柴放进去,跳跃的火烘烤着手,倒是很暖和。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柔兰灭了火,将蒸屉里的栗粉糕端出来,碟子烫手,她捏着耳朵缓了会儿,才将栗粉糕放在托盘上端出去。 迈出厨房门没几步,柔兰差些迎面撞上一个人,她退后一步,将栗粉糕护好,抬头看去,脸色却一瞬变了。 居然是富献。 富献也没料到她在这里,看清她到那一瞬,眼睛眯起,“柔兰?” 声音里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那日的事情他可记着呢,他没能得逞,被祝成曦打搅,本来悻悻回去,以为还有机会,没想到这个丫头就进了二爷的院子。 若是进了祝延的院子还好说,可那是二爷,祝府里谁敢对这位不敬?进了二爷院子,她如今的地位,就是徐氏见了也要客气三分,更何况下人。 一段时日没见,这丫头养的倒是好,比从前更好看了。 富献吸了口气,只得强迫着自己挤出笑容,退到一旁,“柔兰姐姐请。” 柔兰垂着眼,没理会,绕过他离开了。 富献黑着脸站在原地,里面的厨娘出来叫他,他才咬牙咽下一口气,进去拿东西。 柔兰走回祝辞院子时,才绕过月门,赴白就笑呵呵地迎了上来,“好香啊!” “二爷刚刚回来了,就在屋里头。” 栗粉糕上洒了桂花碎,有栗子的清香,又有桂花的甜,赴白看看栗粉糕,又眼巴巴地瞅着她,道:“柔兰……” 柔兰忍俊不禁,“厨房里还有一碟,专门留下的。” “好嘞,真是谢谢你,”赴白搓手道,“你做的东西,她还没尝过呢。” 柔兰没听懂,看着赴白兴高采烈地往来时路去了,收回视线,往屋子回去。 屋子里点着沉水香,香烟自金炉上流泻而下。 祝辞靠在躺椅上,闭着眼睛休息。 柔兰放轻脚步走过去,只是她才靠近桌旁,祝辞便睁开眼睛。 “柔兰做了点心,二爷尝尝?”她唇瓣弯出小小的弧度,直看着他。 祝辞视线落下,在那栗粉糕上凝了会儿,低声道:“你怎会做这个?” “从前学着做过,做的不好,二爷不要嫌弃。”她眨眼。 见祝辞吃了一块,她眼里便涌起希冀,问道:“好吃吗?” 祝辞笑道:“好吃。”睨着她道,“我竟不知我的念念还会做吃的。” 柔兰眼睛亮晶晶的:“只是从前做过糕点,二爷若允,柔兰下午便试着做些菜色。” 她像是寻到了打发时间的好事情,眼角眉梢都是笑。 祝辞睨着她,无需多说,她便已知道他的意思,乖乖走过去。祝辞半靠在躺椅上,手臂一伸,来揽她。 只是她若是顺着力,她就要坐他身上了。 柔兰忙要起来,“不行,柔兰怎么能坐二爷身……” “给二爷抱一会儿,”祝辞唇边噙着笑,打趣道,“不肯么。” “没有,肯的。” 柔兰怕他误会,立即摇头道。 可说完,才反应过来不对,呆呆杵在那儿,脸颊飞起薄红。 哪有女儿家这样不害臊的。 祝辞盯着她,眼中笑意更深,伸手将她拉下来。 折琼枝 第34节 柔兰还是茫然间,脸颊已贴上带着热度的胸膛,虽隔着衣裳,却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衣裳下结实的胸膛,与有力的心跳。 她懵了。 祝辞玩着她的头发,低声道:“在府里是不是很无聊。”他有时候要出去办事,因为牵扯权势的一些缘故,无法带她在身边,她一个人在院里等他回来,想必是无聊坏了。 “没有啊。”柔兰试着摇头,这才发觉自己贴着他的一边耳朵早已滚烫。 她眨了下眼睛,恰巧他的手掠过,她蜷长的睫毛就在那双宽大修长的手心轻轻扫过。 “柔兰等二爷回来。” 祝辞笑道,“再过两日,带你去外面玩。” 柔兰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直直看着他。 祝辞这样近地看着她的眼睛,澄澈不含杂质,心中不禁起了爱怜,想摸一摸她的眼睛。 他的手在她眼下抚过,又问:“快到生辰了,是不是?” 柔兰停住,凝眉想了想,心道二爷的生辰并不在年底。她正要摇头,对上祝辞的视线,立即反应过来,讷讷道:“二爷……” “十一月十六,对么。” 柔兰没立即说话,抿住唇道:“二爷不必如此……” “我的人不能委屈。”祝辞唇边弧度不变,似沉思了下,“到时候,带你去见一个人。” 柔兰不解。她现在如此境遇,还有什么人是二爷特地要带她去见的? 但二爷存心卖关子,定是不会说了。 她想想,又眨眨眼睛道:“那二爷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准备晚膳的东西。” “随意。”看出她想借口起身离开的托词,祝辞却没松手,一手仍锢着她的腰。 他许久都不松手,小姑娘的动作便从一开始轻微的弧度变大,直到最后羞恼得有些着急了,祝辞才懒洋洋笑了声,松开手让她出去。 柔兰一起身便逃似的跑了出去。 出了屋子,正对屋门的月门旁,计铎目不斜视地站着,神情严肃,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这时候,赴白忽然捂着脸从月门外走进来,计铎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笑出声来,“你这是怎么了,被打了啊?哪个院子里的,居然敢打你?” “你还笑?”赴白直瞪眼,重哼一声,转开头去。 柔兰走过来,看着赴白道:“要不要拿些药酒擦一擦?或者用鸡蛋滚也行。” 赴白脸色很臭。 “喂,我说,”计铎幸灾乐祸道,“到底是发生啥了,我可没见过府里还有人敢对你动手的。” 柔兰也疑惑地看着他。 赴白哼了声,恼道:“我又没做什么坏事……好心给人家送吃的,还被打了。” “那吃的呢?”计铎好笑。 “送出去了啊。” 柔兰想明白前因后果了,捂嘴笑起来,道:“松萝不会无缘无故打人的,定是你做了什么。” 在计铎幸灾乐祸的注视下,赴白不服气道:“我、我就是想同她说几句话,才走近了一步呢,她以为我要对她干嘛,一拳就上来了,你说我是不是好心没好报,这女人真可怕!” 计铎哈哈笑起来,柔兰笑道:“之后注意点就是,松萝不是那样动不动就打人的人,你要同她好好说话。” “就是,跟在二爷身边那么久,二爷温润的气质你是半点都没学到。”计铎也嘲笑。 赴白恼道:“我怎么知道啊……我好心送东西,居然被打……这么凶的丫头,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柔兰忍不住笑,低下头转身,“我去给你拿药酒。” 下午时间多,柔兰又回到厨房,向厨娘们请教怎么烧菜。 忙碌了大半天时间,天色慢慢暗下来。 柔兰看了眼渐晚的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便将菜肴端了回院子。 走近了屋子,那里头亮着暖黄的光晕,她走到屋门边,却听见屋内传出女子的说话声。 柔兰脚步一顿,睁大眼睛。二爷屋子里有旁人吗? 她踌躇半晌,还是走了过去。 房门没有关,朝外大敞着,祝辞桌案前站着个着蓝裳的女子,背对着她,看不见容貌。 察觉到她进来,那蓝裳女子说的话便停了。 柔兰低着头过去,有些尴尬,想将饭菜放下便出去,可才要走,却被祝辞拦下了。 祝辞随意伸手过来,轻车熟路将她的腰一带,便将她给环进怀里。 柔兰觉得不自在,小声道:“二爷,有外人。” “有外人怎么了,”祝辞笑看了她一眼,说完,对那蓝裳女子抬了头,“继续说。” “主子……” 蓝裳女子踌躇着,看向柔兰。 柔兰忽然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抬头去看,等到看清那女子容貌时,她便傻在了那里。 怎么会是她…… 那日祥云楼中,歌喉婉转眼波送情的旋玉姑娘,如今竟抹去了脂粉,站在这屋子。 柔兰满心震惊,坐在祝辞怀里,条件反射抬头看他。 祝辞看着旋玉,只淡淡道:“无妨,在她面前与在我面前一样。” 旋玉低头道:“是。” 柔兰怔怔回过头,看着不远处洗净妆容的旋玉。与那日妩媚动人的旋玉姑娘比起来,此时的旋玉多了几分利落清爽,那种勾人的笑也不见了。 旋玉的声音响在耳边,柔兰想了半晌,回过味来。 她抿唇。原来是…… 桌案前的旋玉垂着首,不敢随意抬头,“主子,庆王那边,奴是否还要……” 祝辞淡道:“照旧。” 旋玉皱着眉思索:“可您久无回音,庆王很快就会发觉。而且刚好这段时间,太子掩人耳目,也南下游玩,您届时去往临郡,庆王便会知晓了。” “无妨,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桌案边的男人嗓音沉稳温雅,旋玉道了声是,终于敢悄悄抬起眼睛看过去。 等到看见祝辞似已习惯地将那姑娘抱在怀里,她的视线又落在那姑娘身上。 那日在祥云路,她见到祝辞身边的这个女子时,便惊叹不已,自愧不如的同时,又极羡慕。能被二爷看中,带在身边这样宠着,说出去,不知能让永州多少姑娘羡慕。 原以为二爷不近女色,才对身边的女子都不留意。 旋玉垂着眼,道:“那奴告退了。” 得了祝辞允准,旋玉才退后一步,转身离开。 旋玉离开许久,屋里只剩下他们,柔兰见祝辞的视线落在桌案上,似在思衬方才的事情,便想试着起来,先去将膳食摆好。 “乱动什么。”他察觉了。 柔兰瘪了嘴,道:“方才,不是二爷看旋玉姑娘在,才刻意要把柔兰拉过来的吗。” 祝辞这才看向她。见怀里的小姑娘只露出一个侧脸,睫毛低垂着,嘴角向下,像是不大高兴。他唇边勾起笑,“我想抱就抱了,管旁人在不在场。” 柔兰低着眼道:“二爷不是喜欢那旋玉姑娘吗?” “谁说我喜欢她?”祝辞笑了一声,见她仍没转头看他,眉梢仍带不满,笑意更浓,捏了捏她的脸,“那日是做戏。” “那二爷也不说。”她声音很小。 “好好,往后都提前说,” 还有往后? 柔兰眼中不可置信,看向祝辞,一双水盈盈的杏眼睁大了。 “好,没有往后,之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祝辞揉了揉她。 在小姑娘看不见的角度,他撇开眼,眼底光影沉沉。 对……之后,无需再做戏了。 柔兰并不知祝辞心中所想。原本的失落散去,弯眸道:“二爷饿不饿,我去将吃食端来。” 她做了几种菜色,荤素皆有,只是她是第一次做,厨房里又是大灶,她掌控不好,做时糊里糊涂,出了好多岔子。但幸好还是完成了。 她引祝辞到桌边坐下,将东西摆好,希冀地瞧着他。 祝辞在她的注视下吃了一口。 她一眨不眨地瞧着他,问道:“好吃吗?” 祝辞神色不变,唇边含笑,“好吃。” 柔兰开心了,“那二爷好好吃,我再去小厨房准备点心。” 祝辞没拦她,任由她去了。屋内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端起旁边的杯盏饮了一口,才执起筷子,继续吃饭。 柔兰回来的时候,祝辞已经用完饭,她大致扫了桌上的菜,他吃的不多,但都是正常饭量。 这就足够让她开心了。 她从前没做过饭,只随着顾家厨房的炊火姐姐学过一些糕点,这是第一次做。 偷偷觑见那道身影站在窗台边看书,柔兰眉梢挂上笑,将菜都收好。 只是快收完的时候,她忽然意动,心想着自己还没有尝过,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便拿了另一双备用的筷子,夹了一些迟了。 尝到味道的那一瞬间,她脑中轰的一声,脸唰的皱起来,小声“呸”了一声,将菜吐了。 她看着那些菜,眉头蹙得紧紧。 折琼枝 第35节 完了。 她把盐当糖了。 二爷…… 柔兰欲哭无泪,咬唇回头看,那道身影依旧侧对她,似乎并未发现她这里的动静。她懊恼不已。 二爷为什么不说?还都吃了…… 柔兰心中懊恼,可现在也没办法让二爷吐出来,端着菜走出屋子。 赴白站在外头,见她端菜出来,过来瞧了一眼,新奇道:“柔兰,你今晚下厨了啊?怎么样,这是二爷吃的?” 柔兰瓮声瓮气地嗯了声。 赴白见她神情不对,“那你怎么这副模样,不好吃吗?” “我把盐当成糖放了。” 赴白:“……” 震惊地朝屋里头看了一眼,赴白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次:“二爷……吃了?” 见柔兰点头,赴白傻眼。 柔兰心中复杂,也不知道说什么,低着头去厨房了。 回来的时候,她走过一条空空荡荡的长廊,忽然注意到头顶的明月,抬头看了半晌,这才神思不属地慢慢走回去。 到了院子,却发现祝桃来了。 “计铎,我有事情要和二哥说。”祝桃带着吉彤站在月门外。 计铎转头看了屋子一眼,为难道:“可晚上的时候,二爷一般都有事情要处理,不让人打扰。” 祝桃攥着手里的帕子,“我真的有要紧的事情。” 柔兰见状,去屋里问了祝辞。 彼时他正走出里间,听了她的话,只点头,“让她进来吧。” 计铎放行,祝桃匆匆走到门外,却又让吉彤在外面等着。 看见柔兰,祝桃面上扬起笑,冲她点了点头,随后走进屋子。 “二哥。” 祝辞抬眼看了她一眼,淡道:“怎么来了。” 祝桃看了看柔兰,祝辞已道:“她在这里无妨。” 话音方落,祝桃面露讶异,对柔兰的看法也变了。她原以为二哥只是喜欢这丫头,才留她在院子里,可没想到二哥竟这般信她。 祝桃不再说什么,上前一步,忐忑地望着祝辞道:“二哥,你再过几日是不是要去旁的地方,离开永州一段时间?” 祝辞嗯了声,“会去临郡几日。” 祝桃皱眉低下头,显然心绪杂乱,话语也有些乱,“二哥,我知道……我知道我来和你说这些,恐怕你不会相信,但是我还是想着,告诉你一声,我娘和我哥他……他们……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是我总感觉不好,二哥,之后几日你不在家里,祝家外面的事情肯定管不全面,你小心些……” 柔兰站在旁边,看着这个面容依旧苍白,说话磕绊的姑娘,有些怔然。 祝辞很久都没说话,他眼眸低垂着,将宣纸上的字写完之后,才搁下笔,看向祝桃。 “为什么和我说这个。” 被那双眼睛看着,祝桃没来由的就很紧张,她自小怕祝辞这个哥哥,可又觉得祝辞很厉害,能做到许多自己亲哥哥都做不到的事情。 祝桃攥着帕子,埋下头,沉默许久,才鼓起勇气道:“我……因为我知道,这个家还是二哥管着最稳妥。” 她虽然是不常露面只在家中绣花的闺阁小姐,可事情看得清楚。 祝家如今能有现在的成就,要归功于二哥。从前祝家虽然也是大族,可万万没有到现在享誉一方的地步。虽然这么说很不合适,但是她还是觉得,自己的亲哥哥根本比不上他。 祝家在他手里,才会更好。 祝辞盯着祝桃看了片刻,终于笑笑,“好,我知道。” 祝桃见他笑了,这才安心,“二哥这般说,我也安心了。” 话既然已经带到了,祝桃便不再停留,转身准备离开。 余光看见柔兰,祝桃扬唇笑起来,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道:“柔兰,那日你救我的事情我一直记着,没能找到机会报答你,没关系,还有很长的时间,你在我二哥身边待着,他是个很好的人,不会薄待你。” 柔兰被祝桃有些炽热的,明晃晃的,“希望你当我嫂子”的目光看得耳尖一热。 恰巧在祝桃说出那句“不会薄待你”时,祝辞的目光刚好落到她身上。 他漆黑如墨的眼含着惯常的笑,柔兰却偏偏被看得不自在。 祝桃还拉着她的手,柔兰点点头,声音很小地应了声。 第33章听话 其实柔兰在隔壁有间自己的屋子。寻常丫鬟为了方便伺候主子,屋子都会靠近主房,只是有时祝辞会让她留下,直接在他屋里睡。 柔兰倒是很听话,也不知是她知道他不会对自己做什么,还是心中对他有依赖感,每次祝辞让她留下来的时候,她都乖乖应下。 今晚柔兰也没回去。 祝辞屋里这张床很大,她睡里侧,向来都是背对着他,蜷缩成小小一团,她也通常是在祝辞睡熟之后才慢慢睡去。 今夜她却没睡好,做了个噩梦,醒来时才发觉自己额上都是汗。 身后的男人似还在熟睡,柔兰睡不着了,随手擦去额上的汗,抱着被褥坐起来,半晌,悄悄看了看旁边的人。 二爷没醒,还好,她没吵醒二爷。 柔兰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褥爬起来,她赤着足,无声迈过他走到床外侧,跳下床踩到地上。 如今天气已经转冷,她披了件衣裳,走到窗前坐下。 头发没有挽起,松松散散的,她也不在意,看着外面漆黑的天空出神。 没过多久,神情逐渐失落。 不知从哪溜进来的风吹动了角落的一支烛火,火光跳动的厉害,柔兰背对着身后的一切,在窗户旁边坐了很久。 因此她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身后的人便看了她多久。 祝辞睡眠一向很浅,方才身边的小姑娘惊醒时,他就已经醒了,只是没有睁眼,想看看她会做什么。 但倒是没想到小姑娘自个儿走到那儿去了。 他看着不远处背对着这里的娇小身影。 起初只是抬头看着外面,后来,脑袋就低下去了。 纵然是没有声音,他也知道她在掉眼泪。 祝辞眸光定定地看着。 随后,他的声音响起,在这夜里显得十分模糊:“怎么了。” 柔兰冷不防听见这声音,转身对上他的视线,登时别开视线,无措道:“没有……我……” “是不是被欺负,受委屈了。”祝辞靠在床头,声音出奇的好听。 他说到这儿,慢慢笑道:“说是谁,二爷给你做主。” “没有,不是。”柔兰摇头。 祝辞微微眯起眼,看着她有些朦胧的影子。 “睡不着么?” “嗯。” “夜里风凉,回来躺着。”祝辞看见她赤着的足,裸露踩在地毯上,脚趾头不时蜷缩一下,估计是觉得冷了。 柔兰对上他的视线,也不敢说什么,乖乖跑回来,上了床。 祝辞头靠在床架上,笑了声,嗓音从胸膛里震响:“二爷不会哄姑娘,也不会讲故事,你说这要怎么办。” 说着,他的目光移过来,落到她因为躺下而铺开的发上。 柔兰被他看得不自在,抿抿唇小声说:“不用讲故事,也不用哄。” “嗯?”祝辞扬眉。 柔兰不好意思看他的眼睛。那双眼复杂如海,却又多情温柔,她总觉得自己很容易溺在其中。 柔兰把被褥提上来,索性盖住了自己的脸。 她的声音从底下传出,显得闷闷的:“只要……只要二爷在就好了。” 只要二爷在就好了。 二爷在身边,她就安心。 祝辞也没料到小姑娘这样说,一愣过后,唇边笑意加深。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话让她安心,屋里昏暗的光线下,柔兰终于再次睡着。 祝辞看着她小巧的侧脸,和睡着时也偶尔颤动的睫毛,眼神却变得复杂。 那张小脸惹人爱怜,让人不禁心生怜惜,他心中想着事情,便抬手过去,指腹慢慢摩挲过她的眉眼。 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她对他敞开心扉,将心事彻底交付于他? 说到底,她还是不够信任他。 他的小姑娘,因为经历过的许多事情,已经将自己封闭起来,变得谨小慎微,即便在他身边也心惊胆战,没有一刻彻底放松的时候。从前她身上的阳光明媚,竟是都不见了。 什么时候,他才能让她在他面前,做个会说会笑毫无顾忌的姑娘? 祝辞似是想到了什么,抬眼看向虚空,眼底神色逐渐冷沉。 不远了。 总有一日,他会让他的小姑娘重新变好。 她会以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站在他面前。 折琼枝 第36节 翌日早上,祝辞起身,柔兰伺候他换了衣裳,见赴白从外面进来回禀,说有人求见。 柔兰知道这些事情自己还是知道的少些好,找了个去厨房盯早膳的借口跑掉了。 赴白见她出去,微睁眼看祝辞。 祝辞只笑了笑,没说什么,“请进来吧。” 赴白应声去了,没过多久带回一个身着黑色儒衫的男子。 男子进屋,冲祝辞有礼弯腰拱手,“属下问二爷安。” “殿下如何说?”祝辞示意他起来。 男子直起身,回以笑容,客气道:“盐铁铺子的事情,殿下已经知道了,殿下派我来,自然是十分愿意同二爷您合作。” 男子浓眉大眼,宽脸长眉,正是太子身边谋士,名叫文胥。 见祝辞只微笑却不语,文胥明白过来,笑道:“军营那边,太子殿下已经安排妥当,您关照的那个人原本在军中便表现良好,殿下吩咐人着意提点,很快就能升任。” 祝辞道:“有劳殿下。殿下何时光临?说的清楚,祝某好专程设宴招待殿下。” “属下只是替殿下传话,殿下说了,无需二爷太过劳心,”文胥会心一笑,继而弯腰,压低声音道,“后日辰时,临郡福宾楼。” 祝府堂厅,三房林氏带着祝成曦坐在下面。 祝老太太接过丫鬟抱来的阿花,捋了捋阿花的毛,笑呵呵道:“哎呦,阿花又吃胖了,瞧这一身的肉,我都要抱不动了。” 丫鬟在旁笑道:“阿花被三小姐养的好。” 祝老太太环顾四周,问:“桃儿怎么没过来?” 站在老太太身后捏肩的徐怜青掩唇笑道:“表妹最近都在房里没出来。” 自从祝延开始接触祝家的事情,祝桃就没怎么出现了。 “桃儿的身体不好,让她养着就是,”祝老太太道,“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始终安安静静淡笑坐着的林氏,似是想起什么,斟酌片刻道,“老夫人,如今已是十一月,快到大哥大嫂……我们何时前去祭拜?” 祝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有很细微的僵硬。片刻后低头,捋着阿花的头,咳道,“就那日当天去吧,也没有提前去的道理。” 林氏道:“那媳妇去准备着。” 祝成曦听不懂,抬头看林氏,“母亲,你要准备什么?去哪里?” 林氏爱抚地摸摸祝成曦的头,道:“去看看你舅舅与舅母。” 祝成曦眉头紧皱,半晌说:“我从来没见过大舅舅和大舅母,他们是什么样子的人?” 什么样的人? 林氏犹豫片刻,抬头看了眼祝老太太,道:“他们……他们是很好的人。” “他们为什么那么早就去世了,是因为生病吗?”祝成曦抓抓头。 堂厅里一片寂静,林氏沉默了很久,才摸了摸祝成曦额边的碎发:“成曦,别问那么多。” “母亲怎么都不告诉我,祖母,那你告诉我吧。” 祝成曦从林氏的怀里出去,跑到祝老太太面前撒娇。 “你知道这些做什么?”祝老太太笑笑,“都是已经故去的人了。” 祝成曦不能理解地皱眉,又凑过去问:“那祖母觉得大舅舅和大舅母是什么样的人?” 祝老太太被问住了,脸上一片僵硬。 “他们……”祝老太太踯躅地开口,“你大舅舅犯了错……” 犯错?祝成曦的眼睛睁大了,盯着祝老太太,期待她继续说下去。 此时从外面传来一声极淡的:“是吗?” 祝成曦立即扭头看去,惊喜道:“二哥哥来了!” 门外的祝辞穿过天井,走上台阶到了堂前,微笑颔首:“孙儿给祖母问安。” 祝老太太神情不大自在,点点头,应了声好。 又见他一身青袍妥帖加身,问道,“二哥儿这是要出去?” “要去临郡几日,有生意要谈。” “哦,”祝老太太点头,“好啊,这样好。”终是抬头看着祝辞,犹豫道,“近日天气冷,二哥儿多加些衣裳。” “多谢祖母。” 祝老太太抱着阿花,竟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见祝辞身后并没有跟着那个丫鬟,祝老太太又问:“你屋里伺候的那个丫头,没跟着你?” 赴白笑道:“柔兰那丫头今日身子不适,二爷便没让她跟过来。” 祝老太太一愣,皱眉看向祝辞,“终究只是个丫鬟,都是伺候主子的,身子不适便不跟着是什么道理。” “孙儿的人,孙儿自会照顾。”祝辞刻意曲解了老太太的意思,继而淡淡道,“此番过来,是想同祖母说一声,一段时日孙儿不在府里,事情就要您多帮衬着了。” “这你不用担心,你二叔二婶,还有你三弟都在呢。”祝老太太说完,又皱眉问道,“什么生意要去这么久,临郡在哪里?我倒是没听过这个地方,是不是离边疆近些?” 林氏转而对老太太笑道:“是啊。” 祝成曦百无聊赖,抬手拍拍阿花的脑袋,被正在顺毛的阿花瞪了一眼,只好吐吐舌头。 他想起什么,跑到祝辞面前,仰头问道:“二哥哥,你是不是也要去看大舅舅和大舅母?” 此话一出,祝老太太和林氏的脸色都是一僵,祝辞没有看她们,只看着祝成曦微笑:“是啊。” 祝成曦希冀地问道:“那你能带我去吗?” 祝辞还没说话,林氏已经斥道:“成曦,胡说什么!你二哥哥忙着,怎么有时间带你去!”说完又看向祝辞,忐忑看着他的神情。 “可以啊,”祝辞轻笑,“不过现在还太早,等一些事情结束了,二哥带你去。” 这话一出,祝老太太和林氏都是以为说的是这次的生意,祝成曦却隐约听出了不对,可他说不上来,只好乖乖点头道:“那好吧。” 祝老太太将阿花抱给丫鬟,问祝辞:“依你看,延儿近日做的怎么样?” 祝辞道:“三弟做得自是很好。” 祝老太太看着他始终不变的笑,不免不悦,“是了,有延儿帮你,你应是轻松很多。” 赴白上前一步,弯腰笑着回道:“确实如此,老夫人有所不知,三公子接手祝家事务这些日子,二爷名下一些商铺已经由三公子接管了,二爷着实轻松不少。” 祝老太太的脸色莫名其妙地一僵,看了看林氏,显然,林氏反应过来,也有些尴尬。 他们的意思是让祝延试着管家,可没有让祝延去碰祝家外面的生意,因那边如今都是祝辞管着的。既然不是明面上说的,那祝延就是私底下动的手脚,将那些商铺划到自己手中了。 “这……”祝老太太犹豫着,笑道,“兴许是你三弟有了空闲,想帮你分担些。” 祝辞不在意道:“自是无妨,孙儿如今要去临郡,有一段时间不在家中,这段时间可能都要劳烦三弟管着。” 祝老太太这才脸色缓和许多,点头道:“那你去吧。” “孙儿告退。” 祝辞颔首退后,转身自离开了。 留祝老太太和林氏在这里,气氛很安静。 祝老太太拉着脸坐在那儿,不知道说什么,半晌,便道:“那叫柔兰的丫头,真是放肆,二爷太宠着她了。” 林氏看了眼松萝端上来的茶,终于道:“老夫人,只是个丫鬟罢了。” 就是个丫鬟,就要说这样多,可二爷寻常在外奔波,祝老太太又何曾有问过一句呢。 饶是她深居简出,也知道祝老太太明面上便更偏心二房的人。 祝老太太拧着眉头道,“还不是因为他那不争气的……让我祝家蒙羞。” 林氏压低声音,对祝成曦道:“到外面玩去吧。” 祝成曦应了一声,拉着松萝出去了。 林氏望着祝成曦的背影,忽然笑道:“这孩子和丫鬟玩得倒好。” 祝老太太的注意力被引过去,落在松萝身上,打量着她,口中道:“这丫鬟长的不错,也不像旁的丫鬟狐媚,若成曦喜欢,以后等成曦大了点,将她收做通房丫鬟也行。” 林氏摇摇头,“您顾虑这些做什么,这些都是不要紧的事情,媳妇只盼着成曦好好读书,之后考取功名,为官入仕。”在说,松萝是她身边伺候的人,她怎么不知道松萝只将祝成曦看成小主子伺候,没有半点上位的心思。 “读书自然好。” 祝老太太顿了顿,脸色阴下去,“可最后别像他们一样。” 这个“他们”说的是谁,林氏心知肚明。 林氏叹息一口气,好半晌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还没放下吗?” 祝老太太搁下手中的佛珠,道:“那是我祝家的耻辱!我要怎么放下?” 老太太神情不好,林氏低下头,遂不再说话。 厅外头,祝成曦从廊柱旁边跑过来,瞧见松萝站在角落,正在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祝成曦便凑过去问道:“松萝姐姐,你想什么呢?” 松萝反应过来,忙道:“没什么……” 祝成曦咧嘴一笑,“莫不是在想二哥哥身边的那个小厮?”他方才看见了,松萝姐姐看了他好几眼呢。 松萝原本不是在想这事儿,听祝成曦提到这个,愣怔过后,不自在别开视线:“少、少爷胡说什么……” 祝成曦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道:“哎,只是二哥哥要出去一段时间,松萝姐姐是见不到他了。” “少爷别拿奴婢寻开心。”松萝嗔道,脸颊却有丝发烫。 祝成曦嘻嘻一笑,把草苗咬进嘴里,不再拿松萝寻开心,跑到别处去了。 第34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准备出发前,柔兰想起什么,又小跑着折返回去,从屋里出来时拿了件披风,跑到祝辞面前,踮起脚给他披上:“二爷穿这么少,会冻着的。” 折琼枝 第37节 她蹙眉说着,手收回来,纤细指尖停在带子上,正思衬着打什么结好看。 祝辞看向她,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温热,反倒是握着的她的小手冰凉凉的,柔兰怔住,疑惑地抬头看向他。 “你觉得谁更需要多穿些衣裳?”祝辞话语里带了笑。 柔兰哑然,动作一顿,摇摇头,“我我、不冷的……只是自小就有这个毛病,天气冷了手脚就是凉的。” “嗯,那之后找大夫帮你好好调理。” 祝辞点点头,这句话显得云淡风轻,像是很自然就出口,她蹙起眉,脑袋却迟疑地低下去:“柔兰是奴。” 自己不过是个丫鬟,哪里能担得起二爷这样照顾。 计铎备好了马车,过来请,祝辞看了看远处,低声道:“在我身边,你可以不是。” 说完这句话,他便迈步往马车慢慢走去了。 他并没有直截了当地说不是,却用了委婉的可以二字,声音也是低稳安抚的。 毕竟要让她改变自己的认知,需要时间,急不得,只能慢慢来。 柔兰攥着手站在原地,看着那道天青的颀长身影一步步走远,这才反应过来,跟了过去。 到了祝府大门,祝桃和徐怜青居然也在。 她们也只是来送行,简单说了两句话便没别的了。 柔兰跟着祝辞往马车走时,能感觉到身后一道恶狠狠的视线盯住自己,她神色不变,没有理会,走在前面的祝辞却感觉到了。 他脚步一停,微侧身,朝徐怜青看去。 那双眼不含笑意时,直看得人心底发寒,冷汗往外冒。 徐怜青霎时间改了神色,恢复得体笑容,道:“二表哥慢走。”虽是这么说,手里的帕子却都快捏得变形了。 祝桃离得近,自然目睹了这一幕,并未说话,只迟疑地看了看柔兰——没想到二哥竟如此护她。 柔兰跟着祝辞钻进马车里,帘子落下之后,赴白坐到前面,让车夫驾马。 马车很快驶离了祝府门前。 马车辘辘行驶,车内,柔兰抬眼看向闭目养神的男人,斟酌了半晌,问道:“二爷可有什么要柔兰做的?”她隐约感觉这一趟不寻常,但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马车内置放桌案,桌上茶壶中,滚烫的雾气飘散。 祝辞在雾气中睁眼,懒洋洋地看向她,见她睁着眼看自己,没有回答。 却问了句:“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柔兰轻道:“十一月十六。”她眨了下眼,二爷不是知道么。 “那是快到了。”祝辞视线半垂下去,倦懒摩挲着扳指,不知道在想什么,末了,忽然问道,“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柔兰睁大了眼睛。她剔透的瞳仁里,映出男人含笑的俊颜。 是这样的,寻常到了节日,丫鬟都会向主子讨赏,做个好彩头,从前她身边的春仙爱说爱笑,逢节过年也会拐着弯地逗她开心,然后向她讨赏。 柔兰的睫毛低下去,眨眼时颤了一颤,低道:“柔兰就想好好伺候二爷,旁的都不要。” 就在此时,马车忽然一震,车夫停了马车。 怎么突然停车了?临郡离永州远,断不可能这么早到的。 柔兰眼中疑惑,看向祝辞。 他唇边含笑,手搭在软枕上,抬了抬下巴,示意她道,“下去看看。” 柔兰满头雾水,还是按着他的话弯腰出了马车,赴白在车旁放了脚凳,她下去之后,抬头看见不远处的景象,霎时一震。 这—— 柔兰睁大了眼睛,往前走两步,又紧张地回头。 祝辞也已经走了下来,静静站在她身后,微笑道:“去看看,只是时间不多,可能不能久留。” 后面马车上的赴白冲车夫警示地抛去一眼,车夫立刻明白了,连忙低头,不敢多看,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这里是…… 东溪顾家的府邸。 放眼朝街道两旁看去,来往的百姓不多,人烟稀少,许是因为顾家潦倒,这一条街居住的人都怕沾染上晦气,都搬离了这里,逐渐的,这里人流变少,来这儿的摊贩也不多了。 柔兰走近了几步,却不敢再往前走了。 这里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可与从前已大相径庭。 原本干净宽敞的大门被贴上封条,灰尘落满,木门上划痕累累,痕迹斑驳,短短一年多的时间,竟已变成这样。 柔兰看着眼前的景象,眼眶里蓄起眼泪。 察觉到身后脚步声走近,她回身看去。 她原本就已猜到,二爷早将她的身世查的清清楚楚,可二爷从来没提过这些事情,所以她便没有刻意去想这件事情。毕竟她如今是罪人之女,纵然被摘干净了身份,可始终被人看做不详,二爷留下她,只会给自己招惹麻烦。 所以二爷没有说破,她便也没有坦白,怕如果这一切被放在明面上,二爷一不高兴,不会留她在身边了。 可如今他带她来这里,可不就是告诉她,他全都知道了。 祝辞看着小姑娘带着惶恐眼泪的眼睛紧盯着自己,好似生怕他将她丢掉一般害怕,他心中没来由的一抽,顿了顿,才轻笑道:“别哭,叫别人看了,还以为二爷欺负你。” “二爷什么都知道了。”柔兰吸了吸鼻子,抹掉眼泪。 “嗯。” “那二爷要赶柔兰走吗?” 祝辞似是诧异,看了她一眼,扬眉笑了,“为什么要赶你走?” “柔兰是罪人之女,会给二爷带来……” “你觉得二爷怕这些吗?”祝辞打断她的话,笑意不变。 柔兰一噎。 见她不说话,祝辞看向不远处顾家的牌匾,忽然无奈轻叹一声。他本意是想让小姑娘来看看这里,心情也许会变好一些,可谁知又惹她掉眼泪了,他这件事情,当真做的失败。 祝辞凝视许久,问道:“你父亲当真犯错了吗?”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她的父亲。 他既然已知道她的身份,便知道她家中的其他人,她的父亲顾鹤亭,便是去岁顾家案中的罪人。 柔兰条件反射便要辩解,可到了嘴边,又是一怔。 顾家的案子,朝廷已判,且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再说多又有何用,柔兰低下头,好半天,虽然哽咽着,却坚定地说:“父亲是好人。” “好。”祝辞点点头。 没料到他这样轻描淡写的回答,柔兰抬起头,视线模糊道:“二爷信吗?” 祝辞却也没有回答,缓慢地走近她,阴影覆盖过来,指腹碾去她脸上的眼泪,“那你信二爷吗?” “什么?”柔兰正怯于突如其来的触碰,不防听见他这样说。 祝辞不说话,她想了想,只道:“二爷做什么,柔兰自然都是信的。” “那就好。” 祝辞微微笑了下,“回马车里吧。” 他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扫了顾家门外凄清的景象一眼,眼中略过微深神色,没再多说,转身离开。 驾车的马是顶顶的好马,可从永州到临郡也花了整整一日的时间。 到临郡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黑漆漆的天幕压下来,离地很近。 下了马车之后,柔兰朝四周望去。这里人烟稀少,确实如她所想,靠近南疆一带。 有专门的人引他们进去。 祝辞有事,带着赴白先离开了,柔兰则被带路的女子带到一间屋子。 女子叫岚玉,容颜姣好,是这里的管事。 将一些要注意的事情同柔兰说了之后,岚玉见她走到门边望着外面,似在等祝辞回来,便笑起来,道:“看你的模样,祝二爷待你定是很好。” 柔兰扶着门框,轻轻嗯了声,仍朝外望着。 “不用看了,你既然跟来这里,就知道祝二爷要见的是贵人,寻常像这样要紧的事情,不会带丫鬟同去。” 柔兰垂下了眼,不会带她去吗? 柔兰心中揣着事情,摇摇头,“我不知道二爷要见谁。” 岚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什么都不知道?” 柔兰点头。 “祝二爷倒是将你保护得好。”岚玉看向门外,“这里靠近南疆,能来这儿的贵人,还有权掌管军队,你说能是谁?” 柔兰猛地看向她,心中浮起一个名字,这个认知让她不可思议,怎么可能? 据她所知,这里并不是庆王管辖的地带。 既然不是庆王,那就是…… “你可真是好福气,”岚玉重新打量着她,“长的不错,还跟在祝二爷身边,这种福分,寻常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岚玉容貌并不差,许是管事久了,举手投足间自带一种懒散的妩媚。 见她不说话,岚玉又道:“行了,他们应该没这么早回来,今晚那儿会生篝火,喝些酒,你休息一个时辰再出来伺候你家主子都来得及。” 岚玉说完话,才转身要走,外面却飞快跑进来一个小厮,急忙说:“姑姑等等。” 岚玉停下脚步看去,“什么事情?” 小厮没看到柔兰,只气喘吁吁道:“祝二爷带来的那个丫鬟,让带过去。” 岚玉听完,讶异看向柔兰,“居然让你也去?” “那好吧,她在这儿,你带她过去。”岚玉对小厮挥了挥手,捶捶背道,“没别的事情了吧,我先回去休息会儿,今日整顿事情可把我累坏了。” 折琼枝 第38节 小厮点头哈腰送走了岚玉,这才对柔兰道:“你跟我来吧。” 柔兰跟着小厮出了宅子,往西面步行而去。 脚下是黄沙,走得近了,她才逐渐看清楚,原来这里漫山遍野守着的,都是士兵,远处旗帜在夜风中猎猎摇摆,篝火明亮,许多宫女太监站在旁边。 柔兰心中逐渐明了,低下头,没有左右张望。 她跟着小厮往前走,穿过驻守的士兵,等到一声笑呵呵的“祝二爷,人给您带来了”响起,她才抬眼看去。 祝辞坐在桌案前,白皙如玉的脸被火光映得温和如玉,“来了。” 他轻轻笑了声,“过来吧。” 第35章娇嗔 “你还敢和我提这个?你倒不如想想,你能为我做什么?” 点着灯的屋子里,婵云听见这句话,肩膀因为害怕而颤抖着,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见婵云不说话,祝延忽冷笑起来,掐住她的下巴,又重复了一遍,“啊?你能为我做什么?上一次你说,能帮我把那个丫头弄到手,你做到了吗?你让本公子在那么多人面前出那么大的丑,你该不该死?” 纵然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可那日的羞辱,他丝毫没有淡忘。 那件事情,是他每一次回想起来,都能怒火中烧的耻辱。 婵云娇丽的脸上泪痕未干,急忙解释:“不是这样的,奴婢那日……那日的计划本天衣无缝,可实在没料到二爷偏偏那个时候回来了,奴婢……” “你叫他什么?”祝延忽然打断,盯着她的眼神狠厉。 婵云颤了一颤,急忙改口:“奴婢叫错了,应该是……是二公子。” “他也配叫二爷?”祝延猛地甩开掐着婵云的手,婵云立即掼摔到他脚边。 祝延扫了地上的婵云一眼,冷笑了声,道:“既然你已经没有用了,我不介意把你送去春香坊,卖个好价钱。” 春香坊?那是什么地方,永州人没有不知道的! 永州最大的风月场所,即青楼,有两处最出名。一处万嫣楼,一处春香坊,只名字三字不同,楼里姑娘的命运却天差地别。 万嫣楼里多是卖艺不卖|身的艺伎,大部分是望族女子流落风尘,以此谋生,而春香坊则是做皮肉生意的娼妓。若是去了那里,简直比死都要痛苦! 婵云的脸色立即变白,哭着摇头道:“三公子,不要把奴婢送去春香坊……” “可我留你有什么用?”祝延的手从她的眼睛开始,一直抚到下巴,动作如同施舍,“你这副身子,我也腻了。若不是那日事情有变,我如今已向母亲请求,把你纳为妾室了,你说是不是?是你自己不珍惜这个机会。” “不,不……”婵云眼中含泪。 祝延的手仍停在她脸侧,似还留恋,婵云抓住祝延的手臂,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纵然那件事情没能成功,可如今二……二公子不在府里,您又掌握了他手下的一些人,您的机会还有很多,奴婢还能为您做事的……” “做事?”祝延松了手,讥诮笑道,“你还能做什么?” “三公子,柔兰那个丫头……” 婵云咽了口口水,努力让自己镇定,回想道:“奴婢进祝府之前,曾经听到那些牙子提起过,说柔兰身份不明,棘手得很,上头的主子既不想卖,又想赶紧处理掉,最后是邬嬷嬷花了高价钱才买回来的……” 婵云胆怯地看了眼祝延,见他没有发怒,才继续说道:“奴婢那时心中疑惑,怎么会有丫鬟来路不明,定是犯了事被牵连,之后奴婢悄悄打听过,好像、她好像与东溪那桩案子有关系。” “什么案子?”祝延斜眼睨她。 “那件事情被压下来了,没有多少人知道,但奴婢买通人打听到了些,似与东溪顾家有关系。”婵云忙道。 祝延眯起眼睛,敲打着交椅把手,“若你说的是真的,那祝辞难道会不知道?他是傻了还是蠢了,会把她带在身边?” 婵云道:“这、这奴婢不知。” “行。”祝延终于松口,见婵云满面泪痕跪在旁边,光线下显得楚楚可怜,伸手将她扶起来,悠悠笑道,“这件事情你做得好,之后放聪明点,我就不会把你送去春香坊。” “是……多谢三公子。” 美人落泪总是让人动容的,祝延盯着姿态柔弱的婵云,眼前不禁浮现起,那日祝辞身边娇柔的身影。 二哥啊二哥,不知你是有意还是无心,把这种身份的女子放在身边,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婵云将眼泪拭净,见祝延面露讥诮,思索片刻,又轻声细语道:“那日三公子您,不是已经同福来酒楼的东家谈妥了吗?奴婢听说那尚稳如是二公子手下得力的,您将他招揽过来,祝家外的其他人见了,可不是也都转向您了?” 祝延点点头,“那是。” 那日他和尚稳如谈了很久,大致是暂时将祝辞抉择的事情交给他来决定,那尚稳如起初并不松口,态度坚定,但到后面也慢慢被他说动了。 祝辞为了趟生意,离开永州这些时间,这不是上赶着将权都放在他手里?更何况,若婵云说的那件事情属实……祝延哼笑一声。 枉他祝辞在外还有处事果断的名声。 “对了,祝辞有一日去了祥云楼的事情,”祝延抬眼,“你可知道?” “奴婢只知道一些……”婵云低着头道,“二公子院子的人,口风都紧的很,打探不出来,奴婢还是去小厨房的时候,听见那些厨娘们说了一嘴,知道的不多。” “她们说什么了?” “二公子仿佛是去赴约的,连邵家和贺家的都去了,”婵云越想越觉得不对,“三公子,莫不是……” 一阵夜风吹来,门外头的人打了个喷嚏。 祝延不悦地皱眉,“滚进来。” 话音落下,赵锡连忙推门进来,笑得讨好,“三公子找小的什么事情?” “你知不知道祥云楼的事情?” “祥云楼?这小的可知道啊!”赵锡立即一拍腿,对上祝延视线,脸颊一抽,忙道,“不是,那个,小的记得祥云楼有个镇场的姑娘,叫旋玉,那歌唱的叫一绝,身姿曼妙,简直就是仙子下凡……只是旋玉姑娘难得露面献唱,若能让旋玉姑娘单独献唱,那更是了不得……” 祝延身子往前倾了些,“可是我怎么听说,前些日子,旋玉为一间雅间里的人唱了曲?” 而且据他所知,还恰好是祝辞去祥云楼的那一日。 赵锡见祝延眼神阴冷,忙低下头,“这事小的也听说了,外头传的沸沸扬扬呢,”说到这儿,压低声音,“小的还听知情人说,最近庆王来了永州,所以让旋玉姑娘献唱的雅间里的人,兴许就是……” “庆王?”祝延眼眯起。 婵云在祝延耳边轻声细语道:“爷,庆王可是如今京城能与太子权势相抗衡的王爷,在江南一带威势不小,您要把握好机会……虽然二公子提前见了庆王,但他现在已经不在永州,您何不……” 祝延若有所思,抬头见到赵锡还腆着脸笑着,冷下脸,踹了他一脚,“还站这里干什么,出去。” “哎哎是。”赵锡飞快出去关上门。 门关上的那一刹那,肩膀上,柔若无骨的手臂攀过来。 祝延顺着那只手臂,转头看向欲说还休的婵云,意味深长地笑了声,道:“你倒是可人疼。” 婵云低下头,轻声道:“奴婢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您……” 灯火吹灭,屋内陷入黑暗。 篝火发出噼啪的炸响,黑漆漆的天幕下,起伏的平原辽阔,旗帜在风中猎猎飞舞。 祝辞让她过去,柔兰走上前。 她是第一次出这样远的门,对这里陌生,方才二爷不在身边,只带着赴白去了。她心中便一直都拘着,不敢放松下来,只盼着二爷早点回来。 现在见到他,靠近了,闻到他衣裳上熟悉的沉水香气,她才略安心下来。 祝辞坐在桌前,柔兰是站着,却和他差不多高。 祝辞侧头看见小姑娘低垂着的脑袋,和仅仅露出的小巧白皙的下巴,眼中便染了笑。 像是洞察了她的心思,解释道:“方才不是不带你来,前面事情多,处理完了才让你过来玩。” 说完,小姑娘却仍没抬头。 他无奈,“恼二爷了?” “没有。”柔兰这才抬头,微睁圆的眼睛里映着篝火的光,纯净明澈。 她是认真在回答,可唇边的弧度极好看,落在旁人眼里,便是娇嗔了。 方才不说话,竟是刻意惹他紧张么。 可这里人这样多…… 祝辞看着她唇边的笑,眉宇皱起。 小姑娘并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娇娇软软的,是怎样的动人姿态,再加之她容貌清艳,寻常男子见了怎么能不心猿意马?他可记得,她在他屋里时,可没笑得这副模样。 一时间竟有些后悔把她带过来了。祝辞眼神微暗。 其实柔兰刚刚正盯着他衣摆上的纹样瞧—— 二爷今日穿的衣袍,曾经过她的手。她会绣些东西,左右在府里无事,她便在上面绣了一株青竹。青竹疏朗,极衬他。刚刚她瞧见他穿了这一身,心中腾起不知名的欢喜,便看出神了。 反应过来,应话抬头时,嘴角便落了笑。 可二爷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模样? 柔兰蹙了蹙眉,“二爷?” 她这一句才出口,便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揽过去,环着腰坐了下去。 ——她这个身份,这里哪有让她坐的位置,所以她坐的只能是…… 柔兰还没反应过来,微睁大眼睛。等到背后贴上男人的胸膛,回过了神,耳边便轰的一下烧起来。 不远处,似有人看着他们这里吹了声口哨,起哄笑起来。 柔兰前面没有抬头,便不知道这里坐的是什么人,可她知道人多呀,乌泱泱的几百双眼睛都瞧着这里呢…… 这里人这么多,二爷难道不要名声了么。 “二爷!”柔兰小声说着,想扭头看他。 却被他更紧地环住了腰,动弹不得。 头顶,男人的声音压下来,低低沉沉的,极是好听,却不大高兴,“这是惩罚。” 柔兰懵了。 啊,什么惩罚?她方才没做错什么事情吧。 折琼枝 第39节 第36章他不是好人! 不远处忽有一道朗声响起,哈哈一笑,道:“祝二爷这丫鬟生的倒美,莫说孤身边的婢女,就是那几个侍妾,也没一个比得上的。” 话音落下,对面坐着的人便立即附和起来,言谈之间打趣祝辞,却不乏恭维之词。 可柔兰的注意力却偏了。 她震惊之下,忘记自己不该多看,猛地抬头望去。 那人……自称什么? 祝辞所在的位置,是两排的右侧第一位,底下隔了一段距离,也有其他人坐着。 等到柔兰抬头看清了那正中央,坐于高座上身着淡黄衣袍的男人,见到那表明尊贵地位的服饰,登时轻吸一口冷气。 那是……太子? 二爷那日不是与庆王在祥云楼一起饮酒交谈吗?庆王与太子素来不合,二爷为何会出现在太子这里? 不,应该这样说,此行二爷确实是出来谈生意的,所以,竟是太子专程前来这里见二爷的? 柔兰一时间忘记了反应,只看着那高座上的人,不多时,呼吸竟轻轻颤抖起来。 庆王岑钧,太子岑谊有几分相像,但太子比庆王年纪更轻一些,剑眉沉目,不怒自威,不笑的时候便惹人胆寒,心中油然而生敬畏。 她幼时曾在父亲与叔伯闲谈时,听了几句父亲沉声嘱托叔伯的话。父亲说,朝廷危险,涉及党争之事更是凶险异常,若是沾染上,便如同陷入泥沼无法抽身,所以万万莫要为了权利与地位,去攀附皇族的人。 那一日二爷带她去祥云楼见庆王,她心中只是安慰自己,只是庆王恰好来到永州,二爷才前去陪同饮酒玩乐,尽东道主之谊,并没有其他的缘故。而且那日她的注意力尽数都被二爷与旋玉吸引去了,因此更没有想那么多。 可是如今,二爷竟又见了太子…… 那可是朝廷党争之中,两个权势最大的皇族之人。 不知为何,柔兰心中竟仿佛被一双手捏了一下。 她这段时间一直在二爷身边伺候,原只以为二爷便如寻常家的温润君子,即便有时处事果断不留余地,与他性子有些不符,可她仍只认为那不过是二爷掌家,迫不得已,可什么时候,二爷出趟门与人谈生意,竟连太子都惊动了,还专程请二爷到此处吃酒。 这些事情,她从头到尾,居然毫无察觉。 柔兰愣怔间想了许多,目光便忘记了移开,只盯着太子看。 旁边有人看见柔兰这般,笑着打趣道:“祝二爷,你这美人莫不是被太子殿下勾了魂?你可得小心些,不然身边好不容易得了个贴心的美人,才见太子殿下一面,心就不知是不是到殿下身上去了。” 这话才说完,柔兰反应过来,连忙低头。 她失态了。 虽然她方才所想与这些毫无关系,可落在别人眼里,就是明晃晃的爱慕了。 也就在她回过神的这一刹那,她敏锐地感觉到,环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力道登时变大,将她牢牢禁锢住。 有些疼。柔兰咬唇。 对面有人哈哈笑道:“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寻常美人见到殿下被勾了魂去也是正常。” 这个恭维显然说的恰到好处,座上的太子挑眉,终于把视线从柔兰脸上移开,“上酒。” 那人立即连声谢恩。 太子看向祝辞,语气却是放的更客气了,笑道:“玩笑话罢了,二爷别把这话放在心上,二爷身边的女子,孤是万万不敢动的。”说完,立即抬手让人伺候好酒。 婢女将琉璃酒盏端上,便退下了。 祝辞扫了一眼,但笑不语。 可柔兰敏锐地感觉到,身后男人的心情似乎不大好了,若说平日二爷如沐春风,温和如玉,可现在周遭气压登时冷下来。 环在腰上的那只手锢得她有些疼,柔兰蹙眉,放轻了声音,“二爷,疼……” 说着,挣扎着,试图去掰开他的手。 祝辞依旧没有松开力气。他低下头,神情如常,看她轻颤的眼睫,轻笑着问:“刚刚在看什么?”他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一如往常的好听。 闻言,柔兰慌乱摇头,“没什么,只是……只是我从没见过太子殿下,第一次见,心中震慑,没想到二爷今日来见的是太子殿下。” 祝辞看她试图躲开的侧脸,眼眸微微眯起。 她在撒谎。 为什么? 他知道她是第一次见太子,有些震惊实属正常,可她方才看了太子那么久,连她身后的他都忽略了,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方才这一问,不过是想听她如何回答,她若好好说,他也可以不计较这些,只当她是太过震惊。 可小姑娘撒谎了。 她素来对他都是坦诚的。 现在她也有心事要藏起来,不对他袒露了么。 怀里的小姑娘仍想挣扎着出去,动作幅度虽然小,但是始终都有些抗拒。 祝辞眸色沉沉,松了手,准备看她的反应。 于是,在他的注视下,便见她逃似的从他怀里起身,站到了旁边去,还刻意拉开了一段距离。 上首的太子似想起什么,转而看向祝辞,笑道:“二爷让带过来的人,已经带来了,二爷待如何?” 这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人目光都汇聚到祝辞身上。 伴随着太子的话,有护卫领着一个身着盔甲的士兵走了上来,在最中央空旷的草地上站定。 柔兰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可她不敢抬头,只疑惑地蹙了蹙眉。 祝辞睨了她一眼,神色淡淡,对太子道:“他与我的人是亲眷,劳烦太子殿下,给他一些时间说说话。” 亲眷—— 什么亲眷? 这两个字,霎时间如同雷声劈下,耳边声音轰鸣。柔兰一僵,倏地抬头看过去。 当看见站在护卫身后,那道挺拔的身影,她身子晃了晃,一时间竟有些站不稳。澈净的眼里立刻浮起泪珠。 她想上前一步,却又极力停住。 那道身影在听见祝辞的声音后,原本沉默的脸也露出不可置信。 顾忱。 他便是东溪顾家,顾鹤亭的独子,顾柔兰的哥哥顾忱。 顾忱往这边看来,看见不远处隔着火光静静站着的柔兰,起初的震惊过后,视线落到她旁边,始终唇角含笑,锦衣玉带的矜贵男人,却渐渐冷了视线。 这边,柔兰不自觉伸手,搭上男人随意搭在桌上的,那双修长的手,颤声道:“二爷……” 她的声音很轻,满是急切恳求,已是极力在控制。 祝辞反手将她的小手握在手里,捏了捏,却没看她,只轻笑一声:“放心,会有时间让你和顾忱说话。” 柔兰的心这才安定下来,小幅度点了点头。 不远处,顾忱看着这里,却是牙关泛酸,他狠狠咬牙,看向祝辞的眼神狠厉。 他知道自己今天能在这里见到妹妹,是这位祝二爷的功劳,他应该感谢他。可是他知道这位爷是什么样的人,从前他便听说过,也有幸碰面过几次。 能以一己之力将祝家的产业在永州八郡做大,到现在这个地步……甚至能让太子设宴邀请。 这位祝二爷,哪里像是他表面显露出来的那般温润随和? 若是往更深处想,简直令人生寒! 方才他看见自己妹妹站在那男人身边,她想过来,眼眶都红了,却碍着无法,要那般委曲求全去求那男人! 她始终都站在祝辞身后,他怎么看不出来她如今是什么身份? 顾忱几乎切齿,低头闭上眼睛。 高位上的太子听见祝辞的话,哈哈一笑,自然应允,“祝二爷都这样说了,孤怎么不同意。” 说完,太子挥挥手示意护卫放人,自己则对祝辞举起酒杯,道:“且让他们兄妹说说话,我们喝我们自己的,祝二爷,孤敬你一杯。” 护卫对顾忱说了些话,顾忱点头应是,然后便退下。 柔兰得了空闲,几乎是立刻便转身跟了过去。 祝辞瞥了一眼那道飞奔离开的身影,唇边弧度不变,眼底却没有笑意,听见太子的话,只举杯回敬了下。 身后隔了一段距离,有士兵不远不近地跟随着。 顾忱走出很远,直到那堆篝火与那些人都远离了,他才停下,听见身后跑过来的脚步声,却低着头没有转身。 “哥哥。” 那声音轻轻的,像是看见了镜中花水中月,生怕声音大了便惊碎眼前的一切。 顾忱眼眶也酸涩起来,还是不忍心背对着她,转身看向柔兰。 柔兰抹了把眼泪,跑了两步抱住他。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哥哥了。”她哽咽着,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掉,几乎说不出话。 “哥哥没事。”顾忱安慰道,“你看哥哥现在挺好的。” 柔兰哭了一阵,思绪终于回过来。 感受到顾忱身上冰冷的盔甲,她尽力止住哭声,吸了吸鼻子,懂事地退后一步站好。 只是通红的大眼睛眨一下,便掉一颗泪珠子。 去岁那件事情发生,父亲被流放,母亲誓死跟随,父亲便求官吏让母亲陪同,一道去了偏远之地。本一同哀求让独女柔兰也跟随,却被驳了。 于是哥哥充军,她则被发卖。 “念念,你为何会在祝辞身边?”顾忱忽然看着她道。 柔兰抹掉眼泪,声音在夜风里显得很轻:“我被卖进祝府……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情,是二爷救了我,我便进了二爷的屋子伺候二爷。” “他救你?”顾忱讽刺地哈了声,摇头笑起来。 他听闻祝辞素来处事随心,表面温润,却是极难对付的人,祝辞若是要做什么事情,定是都带着目的去做的。念念被卖进祝府,可无缘无故,祝辞为何会救她? 还不是为了得到……顾忱越想越怒火上涌。 折琼枝 第40节 当初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自家妹妹自小容貌便惊艳,可一旦沦落到无人保护的境地,任人摆布,这容貌便会变成最可怕的利器。 “念念,你把事情从头到尾,都和哥哥说一遍。”顾忱微弯腰扶住她肩膀,认真看着她。 柔兰点点头,试着去回想那些令她现在想起,依旧遍体生寒的那件事情,慢慢说了。 顾忱却是越听,脸色越难看。 不仅是因为心痛自己妹妹这样的遭遇,也因为那些巧合。 怎么……怎么就会那么巧…… 刚好在念念即将受辱的那一刻,祝辞就出现了,救下了她,此后让她心甘情愿地待在他身边,成为他的人。 顾忱心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一个猜测。 这个猜测让他心中发寒。 会不会这一切,都是祝辞计划好的。从始至终那些事情,都是祝辞为了得到她,而精心布下的网? 柔兰看着顾忱变了的脸色,蹙起眉,担心道:“哥哥?你不舒服吗?”为何脸色这样差。 “念念……” 顾忱呼吸忽然急促起来,扶住她肩膀,语速很快地说:“听哥哥的话,不要待在祝辞身边。” “你信哥哥,他不是好人!” “什……么?” 夜风中,小姑娘仍带水光的眼微微睁大。 第37章“祝辞有没有对你……”…… “哥哥,你在说什么?”柔兰迟疑地看着顾忱。 见顾忱不语,她蹙起眉,轻轻推开顾忱放在她肩膀上的手,退后一步道:“二爷……怎么不是好人。” 她并不知道为何哥哥要这样说。 从她被卖进祝府,第一次见到二爷的时候,二爷就帮了她,之后每一次,二爷都能恰到好处地帮她脱离困境,二爷怎么会……不是好人? 哥哥定是糊涂了。 二爷怎么会不是好人。 柔兰摇摇头,心中有些乱。 自家妹妹明显不相信的神情让顾忱动作一顿,见她退后,与自己拉开距离,顾忱也有些无措,“哥哥不是这个意思。” “哥哥,”柔兰出声,看着地上被风吹拂的野草,“也许我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你从前说过,希望念念风风光光嫁出去,千娇万宠地过一辈子,如今没办法了。可这也没关系,二爷待我好,我愿意在二爷身边伺候二爷。” 她顿了顿,抬头,弯出笑来,像是想劝慰他,“哥哥你想,若没有二爷,我现在怎么能见到你,怎么能站在这里呢?” 顾忱被她一连串的话说的怔了半晌,咬牙低头,“是哥哥没用,没能救得了你。” 柔兰摇头,“那件事情谁都没办法的,”她轻声安慰道,“哥哥,我如今能在二爷身边,已是很好了。” 这句话落下,顾忱眉宇一沉。 柔兰敏锐地察觉到他并不高兴,弯出的笑淡了些。 她自小都很听顾忱的话,哥哥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她自然是信哥哥的。 可如今……哥哥让她离开二爷。 柔兰蹙了眉,道:“二爷是如玉如琢的君子,哥哥,你从前不是也最欣赏这样的人吗?” “君子?” 顾忱抬起一只手,指着远处的篝火与人群,压声质问道:“念念,你知道永州的人会觉得祝辞只是君子吗?你不明白!祝辞哪里是明面上这样温润如玉的人,他若真是什么都不在意,大可两袖清风,不争任何钱权,可他做到如今,已经是这永州八郡说一不二的人物!” “他对你好,你就当真信了吗?他若是只图你的……” 想起什么,顾忱忽然沉默下去,似也难以启齿,好半晌,才问道:“念念,你在祝辞身边这么久,他有没有,有没有对你……” 柔兰明白过来顾忱话中的意思,霎时间红了脸颊,忙摇头,“没有,二爷没有。” 她在祝辞身边这么久,有时候自然会有接触,她并不是不能感觉到他动情时的身体反应,可那最多不过是流连于肌肤的亲|吻,没有更深一层的触碰。 好几次她感觉到他差些控制不住,见她不吭声,他便没碰她,往往都是自己强压着,抽身而退,出去叫水沐浴。 他们没有…… 顾忱紧皱的眉并没有松开。他道:“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他那样的人,步步为营,你对付不过的。念念,你自小聪慧,只是待在祝辞身边,一时被蒙在了鼓里,所有这样多的巧合,你当真没有发觉不对吗?” 柔兰明净的瞳仁里映出顾忱着急的模样,她有些发怔,好半晌没能回神。 若按哥哥说的去想,是如此。 每一次她陷入困境的时候,都是二爷救的她。 她有一次见二爷,是在一处偏僻院落的廊下,那时二爷正在喂鱼,一边同她说话。 她记得当时她看向池塘,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感觉—— 祝府里的人,就像那池塘中的鲤鱼,二爷随手扔下鱼饵,便能引起它们争相夺食,抢得不可开交。 那,她呢? 她是不是也是池塘里的一尾鲤鱼,在二爷的掌控之下,无处可去,却又心甘情愿地待在他身边? 柔兰神情怔怔,忽然倒退了一步。 顾忱见她似明白了什么,又要开口,这时候不远处看守的护卫提醒道:“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顾忱如今是太子麾下军队的一员,寻常时候只能听上首的命令,不能擅自离开。 方才他能与柔兰说这一会儿话,已经是太子的恩赐了。 诚然他能见到念念,是祝辞的功劳。他心中对祝辞有感谢,可他作为哥哥,必须对念念说清楚这些事情。 见护卫催促,顾忱转身要走,却又停住。 他的手落在身侧握了握,终是松开,道:“念念,若你离开他身边无处可去,哥哥在东溪问昌街,给你留了一间宅子,虽然不大,但足够你安身,那里你去过,你到了问昌街,便知道如何走。” 说完,顾忱便跟着护卫离开了。 柔兰在原地站了很久。 夜风将她的衣袖吹起,她低头,手上不久前,祝辞捏过而留下的温热酥麻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 她忽然轻轻颤抖了一下,心头掠过不知名的茫然。 篝火烧得暖洋洋的,驱散了草地夜晚的寒气。 太子今日也抛去了身份的束缚,不谈正事,只开怀畅饮说笑玩乐,权当闲暇之余放松。 酒过三巡,更深露重,时辰已是很晚。 可方才跟顾忱离去的小姑娘却一直没有回来。 赴白站在祝辞身后,见祝辞只一声不吭地喝酒,似乎心情不好,劝阻道:“二爷,您今日喝太多了。” 祝辞不语,眼眸微掀,“柔兰呢。” 赴白没想到二爷第一句问的就是柔兰,一噎,神情尴尬地四处看了一遭。 方才柔兰跟着顾忱离开后,便没再回来,连影子都没见到。他去哪里给二爷找人。 赴白左右为难,低声道:“二爷,柔兰还没回来……兴许是与顾忱说完话后,便直接回了宅子。” 就是他们今日来时,已有专人置办好供他们落脚的住处。 也有可能。 祝辞眼眸漫不经意地垂下,把玩着手中精致的琉璃杯盏。 不久前,顾忱被带上来的时候,他并非没有发现,顾忱看他时毫不掩饰的不善。不过他是念念的亲哥哥,他并不计较这些。 可若是他与念念说了什么,让念念…… 赴白见婢女又给祝辞满上一杯,忙又道:“二爷,您今日喝的够多了,不能再喝了。” 不知道为何今日二爷这样失控,二爷酒量虽好,可也耐不住一杯接着一杯啊。而且这酒纯,寻常人饮上两杯就醉了,二爷再能喝,喝这么酒也会伤身。 然而祝辞并没有反应。 赴白灵光一闪,搬出救星道:“二爷,柔兰指不定还在等您回去呢,您……” 这句话话音落下,那双抬起杯盏的,如玉修长的手,便是一停。 赴白赶紧添火,继续劝道:“您快些回去吧,我看她今日拘束得很,怕是不适应,早早回去了。” 祝辞指尖微动。 是了,她从前都没怎么出过门,要么就是在他身边待着,寸步不离,今日来这样陌生的地方,确实是不适应。况且他前面便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回去吧。”他道。 赴白应声,抬眼朝高座看去,太子正与另一边的人说话。 前面太子有几次想与二爷说搭话,但二爷兴致缺缺,便。再加上这次宴饮本就是不谈正事,只为了放松,太子是聪明人,知情识趣,便没再多说。 毕竟事情急不来。 何况太子知道二爷手中的权力与把柄,能够影响到朝廷党争局面与储君之位,即便尊贵如他,也不敢不放尊敬待着。 赴白暗道那庆王再如何精明谋划想招拢二爷,可没有摆出坦诚的态度,只知一味猜测探究,终究失了先机。 祝辞起身告退。 太子挽留了几句,笑着颔首,“二爷既乏了,孤派人送二爷回去。” “多谢殿下,不必了。” 那道颀长的天青身影弯腰拱手后,便转身离开了。 底下有人四处看了看,挑眉道:“哎,我记得祝二爷身边那个丫头跟着小兵离开一步说话之后,便没再回来了?想必祝二爷心里挂念着美人,是待不住要走了,毕竟我们这些大老爷们粗放,哪比得上女子温柔似水。” 折琼枝 第41节 话音落下,登时引来许多人的附和笑声。 有人说:“我方才瞧见祝二爷喝了许多酒,倒像是有些喝闷酒的感觉啊。” “难道是因为那丫鬟?可二爷不是素来温和随心,不把女人放在心上吗?” “哎呦,若是遇见了可人疼的姑娘,哪个男人能矜持得住啊?” “从前听说祝二爷不近女色,现在看来也并非如此……” “有了第一个自然会有第二个,如今是丫鬟,之后也会有其他女子,男人嘛,不都是这样。” 笑谈声此起彼伏,高座上的太子以手撑桌,若有所思。 恰巧此时,身旁的随从附到太子身边,道:“殿下,荣平侯知道您亲自来了临郡,说临郡这里靠近边疆,气候苦寒,特地挑了几个美人送过来。” “品貌怎么样?”太子支着头问。 随从会心一笑:“自是最佳。” 却是愣了愣,好半晌犹豫道:“就是……就是可能比不上祝二爷方才身边那位。” 太子一顿,摇头道:“那也够了。” 方才祝辞身边那个女子,容貌确实不俗,饶是他见惯了美人,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也大为惊艳了一把。 以他东宫太子的权势地位,要美人并不难。风艳的、妩媚的、纯然的还是胆怯的,他都见过,东宫里养着的侍妾也是争奇斗艳,各有千秋。 可难的是,找一个集纯净与艳丽为一体的美人。 既要纯澈,又美艳夺人视线。 那才叫极品。 方才祝辞身边那个女子,既美又纯,祝辞的福气倒是真的好,想必夜里比他这个太子还要享受。 不过…… 太子不自觉地摸了摸杯盏上的酒痕,露出笑容,“那丫头虽然美,但也只有一个。祝辞在永州八郡的地位已达极点,连孤都需得客客气气敬他,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女人怎么够……就挑两个模样最好的,送到他那里去吧。” 随从点头哈腰,“是。祝二爷是聪明人,殿下的恩赐,祝二爷绝对明白。” 太子看着底下推杯换盏的景象,摇摇头叹道:“这个人,心思计谋不容小觑。孤倒当真庆幸与孤相抗衡的是岑钧,不是他。” 谈笑风生,温润君子,任谁都会放松警惕与之交心。 只有庆王那个蠢货,才会把他当成一般的世家商人对待,殊不知轻视的同时,已不知不觉败了先机。 “记住了,”随从正要离去,太子又嘱咐了声。 “要挑模样最标志,最会伺候人的。” 篝火夜聚的地方,离宅子的距离不远,祝辞一路慢慢走回去,赴白小心翼翼跟着。 回去的路上赴白自个儿琢磨着事儿,都没有发现异常,直到到了宅子门外,那个身影抬手扶住门框时,赴白才吓了一跳,上前要扶。 “二爷您怎么了?”赴白说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忙道,“二爷您是不是喝多了不舒服?我让人给您煮醒酒汤去。” “不用。” 祝辞抬手挥开赴白的搀扶,自己踉跄着走了进去。 时辰不早了,宅子里只有守夜的小厮,静悄悄的。 唯独他的房间还亮着灯。 是了,之前管家问起的时候,他说过,让柔兰与他一间屋子。她夜里有时睡不安稳,况且在祝府也经常与他同睡一屋,所以来了这里,便也让人这么安排。 窗纱透出黯淡的光,祝辞推开了门。 柔兰就坐在门里的圆桌边,听见开门的动静,忙转身站起。 看见他,她眼中一喜,正准备上前,可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微变,不自觉地退后一步。 “二、二爷……你回来了。” 第38章二爷醉糊涂了。 她的声音压着不自在,视线低垂。 可说完许久,都没有听见祝辞的回答。 他站在门槛边,屋门还开着。 临郡夜里风大,冷风顺着大开的门吹进来。桌子上,那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烛火挣扎了两下,终是被吹灭了。 屋里霎时间变得一片漆黑。 安静的空气中,能听见祝辞轻微有些乱的呼吸声。 他长久都没有说话,柔兰不禁蹙眉,抬头去看。 因屋里漆黑,唯一的光线从外面投进来,照亮了男人颀长温润的轮廓。他的神情隐没在昏暗中,看不清晰。 柔兰不知为何有些忐忑。注意到他扶着门框,她担心地走过去,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又是一怔:“二爷,你、你喝酒了?” 从前二爷出去赴宴聚会时,也时常会饮酒,但二爷自己有分寸,都会控制着自己,今日怎会…… 祝辞没有说话,柔兰想起什么,蹙眉轻问了句:“赴白没有让人去给二爷煮醒酒汤吗?”她说完,便迈出门槛,越过他出去,“我去叫赴白……” 就在她经过祝辞身边的那一刹那,手臂却被抓住了。 “不用了。” 他的声音散在夜色里,略有几分喑哑。 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的温度较往日滚烫许多,柔兰只得退后一步,低头道:“那柔兰扶二爷进去。” 祝辞没说话,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笑了声,没说话。 他迈进门槛,随手将门关上了。 唯一的光线也全部消失,屋里一刹那陷入黑暗。那关门的声音拉得有些长,分明不大声,可不知为何,柔兰却听得身子僵了一僵。 尤其被二爷看着,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屋里太暗了……我,我去把烛火点了。”她一时间有些无措,急忙说完,转身就要走。 祝辞将她拉回来,“跑什么。” “屋里太暗看不清东西……二爷容易磕着。” 她忐忑地找借口。 微弱的月光自窗纱透进来,一如那日她第一次进祝辞屋子时的昏暗景象。可如今,柔兰心脏却不合时宜地收缩起来。她感觉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祝辞睨着她,极轻地笑了声,道:“二爷还没有糊涂到这个程度。” 这话,有两层意思。 柔兰竟一瞬间听明白了。 她怔在那里。 “念念,你有事瞒我……” “是不是?”他靠近过来,那幽淡的沉水香便夹杂着酒气靠近,带着无形的威压,将她彻底笼罩,听不出情绪。 眼睛适应了黑暗,柔兰能隐约看见他唇边淡薄的弧度。 二爷是笑着的,可却和之前大不一样。 若说从前是纵容,是温和,如今便有哪里不一样了,更深程度被压抑下去的情绪一点一点浮现。 她连忙摇头,“柔兰没有。” 话音落下,察觉到钳制她的力气微微松了些,柔兰退后一步,“我去……我去点烛火。”说完,她立即跑开。 祝辞站在门旁,沉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看她做事。 不多时,烛火跃起,驱散了一部分黑暗。 见祝辞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柔兰踯躅地站在桌边,只问:“二爷现在要休息吗?那我去打水给二爷净……” “过来。”祝辞忽然道。 柔兰口中的话断了,抬眼看了一眼,咬了咬唇,依言走到他面前。 许是因为饮了酒,祝辞靠在床架边,眼角眉梢都透着与平日不一样的松散。见她过来,他抬眼,望向她的那双眼睛如浸深潭。 “念念方才急什么,”他笑意似有若无,问道,“就这样不想和二爷待着么。” 柔兰蜷长的眼睫低垂着,蹙眉道,“不、不是。” “我以为让你见了哥哥,会开心一些,”祝辞似是醉意上涌,很不舒服,闭眼捏了捏眉心。停了好半晌,才开口,漫不经意道,“他同你说了什么?” 哥哥? 提及这个,柔兰猛地僵住,攥紧了手。哥哥说了什么,她哪里敢同二爷说。 “没什么……”她咬唇道,“就是一些问候的话。” “是么。”祝辞胸膛中溢出低低的笑,移开视线,不再在这件事情上追问。 “你方才急着出去,今夜是不准备睡在这屋里?” “隔壁有空的屋子,我可以去……” 祝辞忽然打断她,“可若我要你在这里睡呢?”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的声音比方才还要沉,压着更低更不一样的情绪。 柔兰倏地抬眼。 “二爷?” 还没反应过来,她便被他拉了过去,天旋地转间,跌进柔软被褥里。 沉重的身体,带着衣裳上夜风浸染的凉覆下来,那一种熟悉的沉水香的味道便彻底笼住她。不一样的是,男人身上的温度炽热,柔兰甚至有错觉,二爷与那日病中的体温,相差无几。 与那炽热的温度相反的,凉薄的吻贴上她耳后,近乎急切。 折琼枝 第42节 酥麻的,令她不自觉轻颤起来的感觉传到指尖。这种感觉与从前的温存并不一样,如同疾风骤雨,茫然无措。 柔兰慌了,“二爷……”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祝辞低声唤她的名字。 似是酒意上涌,往日克制的温润悉数消失不见。 察觉到她的挣扎,像是要躲开,他隔着衣裳握住她的腰,低而字字清晰,道:“你是我的。” 二爷醉糊涂了…… 她本来就是二爷身边的丫鬟,这话没有错,可二爷从来没这样说过。 察觉到祝辞更进一步的动作,柔兰彻底慌了,一贯轻柔的声音都颤起来,“二爷,二爷你醉了!” 她使尽浑身力气,用力推他。 祝辞动作一顿,像是用意志极力克制住,用力到握在她腰侧的那只手,青筋崩起,问道:“……不想吗?” “你心里没有二爷吗?”他又问。 他的声音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极喑哑,兴许是因为醉了,也许是因为她抵触的反应,压抑在心底这么久的情绪显露,终于起了怒。 柔兰道:“二爷不是这样的人。” 二爷从不会强迫人的。可如今为什么这样? 祝辞在醉意中维持着一丝清明,陡然听见小姑娘含着轻颤的这句话,动作一顿。 他闭上眼睛,调息了几个来回,额上青筋显露,还是松了力气。 他才松手,柔兰便急急推开他,起身退到一旁。 祝辞抬眼扫过去,便见她衣裳微乱,抓着衣襟,眼眶泛着红,眼底还有水光,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像是想跑,又碍着他没说话,只能留在这里,不敢走。 “很晚了,睡吧。” 祝辞不知是花了多大意志力,才说出这句话。 说完,他便撑起身体,有些踉跄地出去了。 柔兰低下头,无意识抓着衣襟的手还有些颤。 祝辞一晚上都没有回来,柔兰心中很乱,抱着膝盖在床上坐了许久。 不久前,那近在咫尺的,灼热呼吸的余温似乎仍残存在颈边,她低着头,心跳不受控制,指尖被寒凉的空气浸得冰凉凉的。 她不禁想起晚上哥哥说的话。 哥哥让她不要留在二爷身边,他说,二爷不是好人。 她曾经并没有深想过,二爷这样如玉温和的人,却手握这样大的权势。 从前尚且只是在永州八郡一带,如今接二连三,却是招来了庆王,甚至是当朝储君太子,那都是朝野上的人,却都对二爷恭恭敬敬,特地设宴邀请。 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如哥哥所说的那样,二爷当真不是表面看起来的这般……淡然随和? 柔兰蹙起眉。 她试图驳回哥哥说的这些话,可却又想起方才二爷的反应,呼吸不稳。 二爷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若二爷当真这般厉害,哥哥与她说的话,他不会不知道。 柔兰觉得有些冷,把自己埋进了被褥里。 她想了许久,也是累了,原本还强撑着,不多时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上。 身旁的床榻还是空的,二爷晚上并没有回来,柔兰下床走出去,拉开门时,恰巧看见赴白站在外面,他正抬手要敲门,刚好她就开门了。 赴白见她神色不大对,疑惑问道:“柔兰,昨晚发生什么事情了,二爷怎么自己一个人去睡了书房。” 柔兰垂着眼,“二爷……二爷怎么样了?” “不知为何,二爷昨夜喝多了酒,兴许是心情不大好。”赴白思索着道。 又瞅着她,笑着问:“你不去伺候二爷?二爷见了你,说不定心情就好了。” 柔兰的手还扶着门框,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忽的用了些力气,纤细的指尖叩在木门框上,用力得有些发白。 她低道:“赴白,我有些事情……有些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情?”赴白面露疑问。 这时不远处有人走过,这宅子里并非只有他们,还有一些原本在这宅子里伺候的丫鬟小厮。 柔兰静静看着那些人走得远了些,才终于收回视线。她看着脚下的门槛,放轻了声音,抿唇道:“赴白,你别和二爷说,这件事情,只是我想向你求证。” 赴白原本面上还挂着笑,见她神情缄默,像是有正经事情要问,慢慢把笑容收起。 “你要问什么啊?”他也正经起来。 怎么这样郑重。 柔兰睫毛低垂着,仍揣着一丝希望:“赴白,二爷只是永州百姓看待的,也是我以为的真真切切的端方君子,是不是?” 赴白笑容一僵。 “柔兰……你问这个做什么。那当然了,你觉得二爷是什么样的人,二爷就是什么样的人啊,难道你在二爷身边待了这么久,还看不清楚吗?” 那僵硬只一闪而过,赴白眨了眨眼睛,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笑着回答。 可她心思敏锐,怎么看不出那笑容有些不自在。 原来哥哥说的是真的。 柔兰叩在门框上的指尖发白,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恰在此时,外头有人找赴白,扬声道:“赴白兄弟,二爷可在?” 赴白闻声看去,愣了下。 来人居然是太子身边的随从,太子有事情要找二爷不成。 随从迈下台阶过来,笑着道:“我奉殿下的命令,把殿下送给二爷的礼物带过来。是这样的,昨夜二爷提前离席,定是没有尽兴,我们殿下心存歉意,便遣我专程过来送礼。” 说完,那随从忽然注意到门边的柔兰,笑容丝毫未减。 赴白纳闷道:“什么礼物?”这人两手空空,礼物在哪? 随从转头叫了一声,“你们进来吧。” 柔兰也循声看过去。 大门外走进两个风姿绰约、云鬓生香的女子,太子所送的礼物,居然是这个。见赴白满脸诧异,随从解释道:“这是我们殿下精挑细选出来的美人,容貌、脾性、服侍人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好,殿下割爱,特地让给二爷。” “二爷留着当丫鬟也好,纳进房里也好,都任凭二爷抉择。” 赴白哑口无言,瞪直了眼。不是,太子这怎么还送人过来了,二爷还没…… 正要说话,忽然注意到身旁经过离去的柔兰,赴白忙叫住她,“哎,柔兰,你干什么去?” 闻言,柔兰只步伐停了一停,并没有回身。 她的声音很轻,显得有些不大真切,“出去走一走……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赴白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点点头。 那随从见柔兰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笑了声,道:“毕竟只是二爷身边的丫鬟,遇见了与自己一样的,难免心中不快。” 赴白并不是很想搭理这个人,看了那两个女子一眼,琢磨片刻道:“这件事情,我得先问过二爷的意思。” “自然,我在这儿候着。”随从笑道。 书房里,祝辞眉宇皱着,捏了捏眉心,自里间走出来。 赴白走进来,飞快道:“二爷,您可算醒了!” “怎么了。”祝辞扫他一眼。 他的声音还有些哑,昨夜宿醉头疼,并没有因为睡了一觉就缓解。而且他总觉得有些事情要发生,心头总不大安稳。 这种感觉,他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太子送了两个女子过来,说是……给您处置。”赴白走过来,略微弯腰,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人已经在外面了,二爷,这怎么办啊?” 祝辞神色无波无澜,径直走到桌案边坐下,“怎么过来的,就让她们怎么回去。” “哎是。”赴白忙应声。 祝辞忽然想起什么,“念念呢?她怎么样?” 赴白挠了挠头,“柔兰……她前面就起来了,太子随从送人过来的时候她也在,不过刚刚她出去了。” 祝辞的手一顿,抬眼。 “出去了?” 赴白点头道:“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早上起来问了我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说……想自己静一静。” 祝辞的脸色忽然难看起来。 “你说什么?” 第39章仿佛求救一般 “你说什么?” 祝辞盯着赴白,又重复了一遍。 他面无表情,眸色却极寒凉。 赴白不知道二爷为何变了脸色,有些慌了:“是这样的,柔兰起来的时候,神情不大对劲,问了我几句话,然后就说……想要出去走走,自己静一静。” 说完之后,赴白醍醐灌的话联系在一起,登时一个激灵想通了。 折琼枝 第43节 是了,他早上还疑惑着为何二爷好好的不在房里睡,却偏偏到了书房来睡。 昨夜柔兰与二爷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不会这样的。 祝辞道:“她问你什么。” 被那双如浸冷月的眼睛盯着,赴白压力巨大,皱眉挠了挠头,到嘴边的话停住,不知该不该说。 柔兰让他不要告诉二爷…… “是她让你不说的,是吗,”祝辞笑起来,眼底却毫无笑意,“我再问你一遍,她说什么了。” 赴白知道,二爷说话一般不说第二遍,若是说了第二遍,那便是当真怒了。 赴白这下怕了,忙低头道:“赴白不敢。柔兰她……她问了我一个问题,那个问题的原话是,是这样的……” 努力回忆着:“她问我说,二爷是不是只是永州百姓看待的,也是她以为的真真切切的端方君子。对,是这样。” 话音落下,赴白终于猛地回过味来,心知不好,立刻战战兢兢地埋下头。 完了。 柔兰平日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的,她问了这些,却还叫他不要与二爷说,绝对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赴白不敢抬头,却已经能感觉到书房里骤然降下来的气压。 忽的,祝辞极轻地笑了一声,“她当真这么说。” “是。” “那你说什么了。” 赴白忙抬头解释:“我绝对不会说二爷您半点不好啊,我肯定……” “为什么不否认呢?”祝辞打断了他。 他支着手,倚在圈椅中微笑不变。 没料到突如其来这样一句话,赴白傻了,抬头:“二爷?” 这是什么意思? 祝辞眼眸半阖,视线落于低处。 他眼底神色凉薄,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幽幽道:“是啊……我本来就不是这样的人。” 赴白不知为何听得毛骨悚然,忙劝慰道:“二爷您别想太多,柔兰她说不准只是心情不好,出去走走,很快便回来了,到时候我拉她说几句话,她不是这样不明事理的人,会明白二爷您的苦心的。” “很快回来?” 祝辞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摇头轻轻笑起来,眼角眉梢尽是风流,如沐春风。 下一刻,他一字一顿道: “立即派人出去,把宅子附近方圆十里都找一遍,把人给我找回来。” 赴白愣愣地瞪大眼睛,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完了,这件事情……恐怕要闹大了。 祖宗啊,二爷身边好好的不待着,跑旁的地方去做什么! 若是找不回柔兰,今日这事就完了,赴白立即道:“是,我这就让计铎带人出去找人。” 计铎很快接了命令带人离开宅子,分散出去找人。 祝辞却不再说什么。 他闭上眼睛,调息片刻,眉宇间恢复淡漠神情,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耳边忽然想起清脆的鸣叫声,祝辞起身,慢慢走到窗边,给笼里的小雀喂食。 赴白惴惴不安地站在旁边看着。那只金丝雀是昨日太子派人送来的。二爷一贯不收他人礼物,昨日见了那雀,却一反常态的收了。 窗边,祝辞眼眸垂着,见那雀儿乖乖啄食完了他掌中的吃食,眼底的神色这才缓和一些。 小雀叫声动听,一双眼睛生的明亮,特别有神,长得也漂亮可爱,赴白在旁边瞅了半晌,心想难怪二爷留下了它。 祝辞那双修长的手抚过小雀身上华丽的羽毛。 本是一派平静,抚摸爱抚之景。 可下一秒,他的动作忽变,竟是猛地将懵懂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的小雀拢进手里,强硬地抓到了笼口边。 小雀惊慌失措,感觉到危机,立即用鸟喙用力啄他的手,猛烈挣扎着,鸣叫声凄厉,仿佛求救一般。 赴白惊了,上前一步,“二爷!” 是震惊二爷霎时一反常态的举动,也是担心二爷因此受伤。 祝辞却像是感觉不到痛,神色毫无变化。看着惊慌失措的小雀,他冷勾了勾唇,不多时,终于松开了手。 那小雀便立即拍着翅膀飞起,想要离开,可被一方笼子困着哪也去不了,撞到笼子上,不住地鸣叫起来。 精致繁复的笼子,原本应是安栖之所。 可到了一些时候,想要离开,却成了困住它的囚笼。 祝辞垂着眼,看着小雀想跑却跑不了的模样,唇边慢慢浮出恰到好处的弧度。 他心中生出扭曲的快意。 这么久了,这么久了…… 这么长的时间,他随和惯了,他戴在脸上的那副温润儒雅的二爷的面具,早已融进了他的身体里,再难摘下。以至于让他有时候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模样,也以为自己只是外界人眼里的如玉如琢的祝家二爷。 永州百姓称赞他,权势商贾畏惧他,不得不恭维他。 可他想得到的东西还没有得到。 该是他的东西,终究都会是他的,为什么要逃呢? “逃不掉,就在这里好好待着不好吗?” 他的嗓音温和,望着那只因为害怕而不住鸣叫的小雀,神情缱绻温和,却又仿佛是个置身事外冷静观看的人。 “我会待你很好,你本不该逃的。” 赴白惴惴不安,视线转向笼子里那只不住腾飞试图逃离的小雀,忽想起太子随从还在外面等着,硬着头皮问道:“”二爷,太子派来的人和那两个女子,还在外面等着,这……” 祝辞摩挲着白玉扳指,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赴白只得讪讪笑着,“二爷您看,要不然……”这种事情总得二爷出面,才有说服力不是,他哪能啊。 余光最后掠过那笼里不住鸣叫的小雀,祝辞收回视线,越过战战兢兢的赴白,从书房走了出去。 到屋子外时,那随从还带着那两个美人等候在庭院里。 等的时间久了,也焦灼起来。 终于看见祝辞出现,随从忙弯腰行礼,道:“祝二爷,太子殿下派属下来给您送两个人,殿下知道您路途颠簸来这里辛劳,身边只有一个丫鬟伺候,特地给您挑了两个最知心意的人给您送来,任凭您处置。” 祝辞站在屋檐下,听随从说完,淡淡扫了那两个女子一眼。 果然是不一样的美,一个风情万种,一个羞怯纯然,各有各的动人。 “任凭我处置?”祝辞扫了一眼,看回随从。 随从弯着腰附和:“是是,殿下特地说了,您怎么处置都好。”是放在身边当丫鬟用,还是收进房里贴身伺候,都可以。 祝辞淡漠道:“行,人赏给你了。” “哎好……”随从应着声,下一秒僵住,“啊?二爷您说什么?” 后头跟着的赴白站出来,笑呵呵道:“我给您解释一下,就是二爷看您奔波辛苦,把殿下这恩赏给您了。” 随从登时一脸吃了苍蝇的神色,“这、这这怎么可以,这人是殿下派我专程送过来的……” 那两个女子听见祝辞的话,也僵了一僵。 其中那个稍微高挑婀娜一些的女子,脸上惊慌飞掠而过,忽然软着腰肢跪下,膝行到祝辞面前,眼中盈起泪花,楚楚可怜道:“求二爷不要将我姐妹二人送回去,若是殿下见我们原路返回,我们就……我们就活不下去了。” 言罢,余光朝另外一个女子看去,那女子攥着帕子,也跪下哀求,“求二爷留下我们,让我们做牛做马侍奉二爷。” 赴白傻了眼。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就求上了,不愧是从太子身边出来的人,应变能力这样强,貌美又会使手段,这换做其他男人定是要心软了。 ……不知道二爷会如何处置。赴白悄悄看了眼前方颀长的沉青身影。 祝辞垂下眼,看向跪在脚边,正拉着自己衣裳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 太子也确实费了心力,精挑细选送这样的美人过来。可他愿意与太子合作,并不代表太子做什么事情他都会接受。 比如现在。 祝辞没有说话,忽然微俯下身。 那女子以为事情有了转机,脸上盈起带着泪花的笑。 下一秒,她下巴被祝辞捏住,祝辞唇边噙着微笑,看着她,眼底却森寒。 “你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是,奴愿意为二爷做一切事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那女子急切说着,忽然眼神闪躲了下,“除了……除了对太子殿下不利的事情。”她们是太子送来的,自然也曾是太子的人,不敢对太子不敬。 祝辞溢出声笑,“我怎会不会对殿下不利。” “既如此,你们替我做一件事,做完之后再回去,殿下不会责怪你们。” 那女子面露疑惑,二爷不留她们,却要她们做事? 不过这样也好,殿下不会再为难她们,毕竟二爷到底是用了她们,不是直接将他们遣回去。 那女子欲言又止,二爷恐怕是不会让她们贴身进床帐里侍奉了,心中遗憾,只问:“二爷要我们做什么?” 祝辞笑意骤失,嗓音转冷,字字停顿。 “找人。” 第40章竟是跑了 临郡不比永州繁华,他们这些日子所居的宅子,也靠近边疆地带。 天色还很早,柔兰低着头,顺着与临郡相反的这条路慢慢走。 折琼枝 第44节 她其实是第一次这样一声不吭的,未经二爷的同意,擅自一个人出来。 可她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她心里很乱。 天气冷下来,柔兰额边的发被吹得扬起,却像是没有感觉到,只往前走。 走了一段时间,周边不再是人烟稀少的草地黄沙,逐渐有了热闹的人声。 她才发现自己好像走到了附近的镇上。 街两旁的商贩叫卖早点,热气腾腾往上冒,许多人走在清晨微微湿润的雾气里,说话谈笑,比永州多了几分烟火气息。这里虽是个小地方,资源比不上永州,却因为如此,这里的人更珍惜拥有的来之不易的东西。 房屋错落,柔兰走得近了,听见不远处的小巷旁边传来孩童的说话声。 她原本并不在意,可听见那其中的“永州祝家”几个字,她忽然停下脚步,朝那边看过去。 不多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三两个年长些的少年嗤笑一声,跑开了。 原地剩下一个年纪小的,蹲在那儿抱着膝盖,像是很难过,抽抽嗒嗒地抹眼泪,“呜呜”哭着。 柔兰见状想起从前顾家邻居那个一年到头总是能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妹妹,心软了些,朝四处看了一圈,掏钱买了一根糖人,走过去蹲下。 “哭什么呀,”她声音柔和,在那小女孩的面前晃了晃,“这个给你,别哭了。” 那小女孩睁着朦胧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哭得打了个嗝,接过糖人,慢慢的不哭了。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柔兰看着她,又问。 兴许是漂亮又温柔的姐姐总是容易让人平静下来,小女孩吸吸鼻子,指着刚才那几个少年少女离开的方向,抽抽嗒嗒说:“他们说我都在说谎。” “说什么谎?” 小女孩哽咽:“我说永州祝家都是好人,他们说不是,还骂我蠢。” 柔兰沉默了片刻,摸摸小女孩的头,轻声说:“哪里都会有好人,也会有坏人,不能说这么绝对。” “可是我爹我娘和我说,永州祝家有一个人特别好,别人都叫他……什么爷。” 柔兰看着小女孩,动作一顿,“……祝二爷吗?” “对。”小女孩握着糖人柄,用力得手都泛白,一个劲点头,“我爹是做生意的,今年年初的时候遇到了麻烦,那时候缺钱,我们家的地契都差一点要被卖掉抵债了。我爹去求了好多人,但是都没有人理,只有祝家底下的商行愿意帮忙,救了我们家。我听我爹说,最上面管着这些商行的人,就是祝家的二爷。” “可是他们都不相信,说我是撒谎!”小女孩的声音提高了,满面愤愤。 柔兰愣怔,不知要说什么,就在此时,原本那些离去的两个少年又折返回来了。 带头的那个约莫十一岁左右,肤色偏棕,皮肤被边塞的风吹得粗粝。他显然也听见了方才小女孩的话,视线一撇,又看见了旁边的柔兰。 “你是谁?你也听她胡说这些?” 这里的女子偏向热情豪放,而柔兰肤色白皙,身段纤细,清艳如同秋水,看上去不像临郡本地的人。他们一眼就看出来了。 柔兰还没有说话,小女孩便抢先维护她道:“你们不能对这个姐姐这样说话,我也没有胡说,那个二爷就是好人。” 少年面露嘲笑:“你爹当年是受了祝家的恩惠,谁知道这是不是祝家收买人的手段?” 少年又看向柔兰:“看你的样子,应该不是临郡的人吧,说不定还是靠近永州那一带的。那你也应该知道,最近那位祝家二爷来了临郡?”刻意停顿,似要炫耀,放低了些声音,冷笑道,“刚好我朝的太子,近日也在这里,你们说这些巧合不?” 话音落下,少年身后跟着的几个人笑了起来。 少年继续道:“这位传说中的二爷根本就没安好心,接近太子,那些说他怎么这么好的百姓,都是被蒙蔽了。外表光鲜又有什么用,实际不知有什么坏心思。你自个想想,自古追名逐利的都是什么人?有哪些清清白白的男子会这样?有个词叫什么……金玉其外,败……败什么来着?” 后头的人嘿嘿笑着接话:“败絮其中。” 少年立即:“对,败絮其中!” 几个少年都面面相觑笑了起来。 柔兰微微攥紧了手。 她从前并没有深想过这些,是不愿意去揣测二爷。她相信二爷当真只是如玉如琢的君子,没有对什么存心占有的欲|望。 可是,当真无欲无求的人,怎么会…… 她眼前忽然浮现起昨夜二爷压下时,即便被他尽力压制,却也暴露出的极强掌控欲。 柔兰有些不自在,将脑袋里的画面甩去。 就在少年们笑着的时候,这条街的尽头,忽然起了一阵喧哗,几个少年和表情愤愤的小女孩没有发现这些,柔兰却发现了。 她转头看过去,透过人潮,发觉是有人在寻找什么。 等到看清带头的是计铎,她心中一惊,连忙提着衣裙跑开。 小女孩握着红红的糖人,看着那些嘲笑的少年,恼得站起来,“亏你还在书院,跟着夫子读书呢,连这个词都不会说,你都学哪里去了。” 少年瞪眼,“你一个去不了书院的姑娘家,你居然敢说……” 小女孩也是气狠壮胆,叉着腰一口气说完:“你一直在这里说祝家二爷的不好,可你难道忘记了,你在读的那个书院,还是二爷出银钱办的?你受了二爷的恩惠,还不知恩图报!” 少年一噎,结巴了两下,仍是道:“说不定那是他为了博好名声才这么做的。” “我们临郡又不在永州八郡里,二爷要博好名声,大可在永州八郡办书院就好了,还来我们这里做什么!”临郡的人并不知道这些,她还是听她爹说的书院的事情。 见少年哑口无声不能反驳,小女孩这才开心了,“姐姐你看我把他们说……”一转头,却愣了。 原本站在这里的姐姐呢?去哪里了? 就在这一段说话的时间里,计铎已经带着人逐渐靠近过来。 那几个少年自觉没趣,哼了声跑掉了。 “忻忻过来,蹲在那边干什么,到娘这里来!”不远处妇人喊道。 “啊……娘,娘我过来了。”小女孩连忙握着糖人跑过去,到了妇人身边牵住妇人的手,四处张望起来,“娘,发生什么了,这些人看起来好凶。” 妇人握紧了小女孩的手,声音放得很轻,“这些人不好惹,可能是大家族的,在找人呢。娘卖完白糕就带你回去。” 小女孩睁大眼,“他们在抓什么人啊?看起来好可怕。” “是个女子。”妇人道,“可能是大家族偷跑出来的丫鬟或者小妾吧。”又嘀咕道,“看这阵势,应该是个有钱有权的世家,好好的福气不享,跑出来干什么,到时候被抓回去可就惨了。” 妇人唠唠叨叨说完,忽然注意到小女孩手上的糖人,皱眉道:“忻忻,你这糖人哪里来的?” “是个姐姐安慰我,给我买的。”小女孩如实回答。 妇人哦了声,没有在意。 小女孩在摊架子的后面蹲下来,朝外面看,便见那一群人逐渐走了过来,沿途拿着一副画像在问路人。小女孩仔细看了看,那画像上好像是个年轻姐姐。 计铎带着人走到了妇人卖白糕的摊子前面,问道:“请问您可曾见过这画像上的姑娘?” 妇人冲画像定睛一看,是个极美貌的姑娘,顿时诧异,却只能摇摇头,“没见过。” 她还没在临郡见过这般容貌的姑娘。 小女孩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了计铎一眼就缩回头,纳闷地咬了口糖人,画像上的姐姐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才这样想着,小女孩蹲着转了个方向。 却看见正对着自己的巷子口,遮挡住巷口的那台木车后面,露出了一截微微飘荡的,樱色的裙摆。 小女孩诧异地睁大眼睛——那是……那是刚刚那个姐姐? 小女孩顺着那截衣裙,慢慢向上看,便见柔兰躲在木车后面,眼底微带惊惶,食指竖起放在唇前,朝她投去求助的眼神。小女孩霎时间醒悟过来,用力点了点头。 巷子里,柔兰贴着石墙站着。 忽然注意到计铎朝这里看过来,她一惊,立即往后紧贴上石墙,呼吸放的很轻,恐惧攀升。 计铎正示意人离开,似感觉哪里有人看着这里,抬头时,却只有一条没有去路的巷子,巷子外放着台废弃的木车。 视线向下,看见了蹲在摊架后面,正看着巷子的小女孩,计铎走过去蹲下,拍拍小女孩的脑袋,问:“小姑娘,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姐姐?” 小女孩看了画像,乖乖道:“没有。” 计铎又问:“你刚刚在看什么呢?”说着,冲巷子口望了一眼。 妇人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生怕她说出什么不适宜的话。 小女孩的神情很自然,“没看什么呀,我背书呢。” 妇人连忙解释道:“您别听小孩子胡说,她和几个书院读书的学子一块玩,学了几句就开始背了。” 计铎笑了笑,摸摸小女孩的头,没再问其他问题,站起身带着其他人继续在这条街找下去。 小女孩探出头去看,见他们离开了,才轻轻吐了一口气。 转回头去看,却茫然地发现,原本站在木车后面的那个姐姐不见了。 送到祝辞宅子里的两个美人,也被赴白分配下去,找人去了,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回了太子这里。 太子喝了口茶,诧异笑道:“没把人留下?” 随从刚刚回来,思索着道:“可能也是因为二爷身边那个丫鬟不见了吧,不仅是二爷手底下的人,连原本宅子里的小厮都遣出去找了。” “是那天晚上二爷身边伺候的那个丫头吗,”太子转着杯盏,“确实是个美人,难怪二爷宝贝。” 随从回忆着:“属下去的时候,还见过那丫鬟呢,属下那时候带着人过去,那丫鬟脸色不大好,说出去走走,谁知道就……” 太子的动作莫名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搁茶起身。 “带上些人,随孤去拜访二爷。” 去到宅子的时候,祝辞正站在水缸边喂鱼,赴白跟在旁边,小心翼翼。临郡水源缺乏,却在这宅子里奢侈地置了许多水缸,供主人赏玩。 那道身影侧着,修长的手松松握着鱼饵,远远望去如竹清疏,却教人不敢轻易靠近。 宅子里的人都隐约觉得,上次见二爷时并不是这样。 才短短一日,二爷却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第41章欲壑难填。 看见太子前来,祝辞搁下鱼饵,不急不缓转身,拱手道:“太子殿下。” 太子环顾四周一圈,以手作拳抵着下巴,咳了声,“二爷的人还没有找回来?” 赴白懂眼色地上前一步,弯腰回道:“回太子殿下,还没有。” 折琼枝 第45节 祝辞睨着水缸里的鲤鱼,唇边微笑不变。水缸中,鲤鱼在荷叶中四处游窜,不时冒出水面索要食物,水面咕噜咕噜冒出气泡。 看了片刻,他忽然问道:“殿下认为,喂鱼应该要一下子喂饱,还是要一点一点喂?” 太子凝眉思索片刻,“自然是要慢慢喂,若是一下子喂得太多,反而适得其反。” “是啊……” 祝辞看着微起波澜的水面,从喉间溢出一声冷笑。 是应该慢慢来的。 可惜,他筹谋了那么久,没想到在这个关头出了差错。 不过让她见了顾忱一面,却惹起这样多的事情…… 祝辞摩挲着白玉扳指,唇边笑意微冷。 太子道:“那个女子对二爷很重要?” 赴白站在旁边瞅了眼太子。 闻言,祝辞将鱼饵随手扔给旁边守着的小厮,这才看向太子,轻笑了声,继而道:“殿下,她姓顾。” 柔兰原姓顾。 她是顾家独女,是与顾忱同父同母的兄妹。 太子眼神一凝,肃容道:“所以那日二爷让她见的,是那顾忱,就是当年东溪顾家案中的人?”他原本只以为是寻常士兵。 祝辞颔首,“殿下聪慧。” 太子沉默片刻,道:“孤在临郡有三千精兵,若二爷不介意,孤愿意助二爷寻人。” 祝辞似乎有些讶异,含笑眉眼微扬,却没有阻止。 “殿下?” 先不说那只是他的人。 堂堂太子,居然为了寻一个女子发动军队,这件事传出去,稍有不慎影响巨大。 太子是明白人,坦然笑起来,“二爷如此相助,孤感激不尽,这是小事。”说完,又朝祝辞鞠了一躬,道:“二爷计划深远,孤感激不尽。” 祝辞没有说话。 赴白又瞅了眼太子。 不不,殿下,您想错了。 二爷并不是因为柔兰是顾家的人才留她在身边,借此谋求权势。 只是因为,她恰恰好是顾家的人而已。 计铎带着的人离开了这条街,继续往别的地方去。那些被问到的百姓探头冲计铎那些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不再多问,收心做自己的事情。 巷子里走出一道身影。 柔兰扶着墙壁,走到大路上,跌跌撞撞地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她心绪纷乱,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但她暂时不想回去…… 至少现在,她需要一些时间静一静。 从昨日来到临郡落脚,到今日知晓这些事情,不过短短一日的时间,却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她现在几乎无法思考。 心中有个声音在说,你在二爷身边待了那样久,难道还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吗?你看到的二爷是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的人。 可又有一个声音质疑地说,二爷与庆王、太子结交的事实摆在这里,你明明在他身边伺候,可他做的事情你毫不知情。 就好像近在咫尺朝夕相伴的那个人,浑身都是伪装。 再者,昨晚二爷明显的失态,和他试图索取时与往日迥然不同的、令人害怕的掌控欲望,到现在依旧历历在目。那不该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会有的举动。 她昨夜拼命抵触,二爷才放了她。 可若她没有抗拒呢? 柔兰忽然想起从前在祝府偏僻院子一角,她被赴白带去见二爷的那一幕。 那时她逗留未去,二爷轻笑着问她:“还留在这里不愿意走,不怕我么?” 她却答:“二爷是君子,同旁人不一样,柔兰不怕的。” 还有那些她说过的话—— “柔兰愿意伺候二爷。” “多谢二爷。” “柔兰是奴……” 是了,这些日子,她待在他身边,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他对她这样好,事事贴心。 就是旁人眼中的那样,祝家二爷如玉无双,是永州许多姑娘的春闺梦里人。他待她周全,好到有时候让她忘记自己的身份。 于是,不仅是外人,便连在他身边时时伺候的她,也深信不疑。 可有一天,当有人把那些证据摆在了她面前,并且指出那些都是他的伪装。 伪装…… 柔兰心乱如麻,沿着墙角往前走,因为心绪起伏,不防被地上堆放的东西绊了一下,差些摔了。 旁边有人好心扶住她,“姑娘你没事吧?” 柔兰扶着石墙站稳身体,摇摇头。 她身姿纤细瘦弱,因为踉跄一下,披散下来的墨发挡住了半边脸颊,因此那人并没有看清她的容貌。 等到柔兰抬头看来的时候,那人才看见她的容貌。 那人也是个年轻的姑娘。 那姑娘看着她的脸,有一瞬间的迟疑,但还是没为难她,松了手,“好吧,你没事就好。” 柔兰想起什么了。 那个画像…… 等到察觉到周围人陆续投来的视线,柔兰浑身骤冷,匆匆向那姑娘道了谢,便立即低下头沿着另一个方向快步离去。 但已经迟了。 旁边有几个人认出了她。 一个年轻汉子神色震惊,指着她道:“她就是刚刚那些官爷找的人!” 话音落下,立即有不少人都停下脚步,这时候又有人大喊了一声,“抓住她!那官爷说了,找到人立刻赏千金!” “她往那儿跑了,那条巷子!” “快追,快追……” “怎么不见了!” 街上的动静引来了不少人的注视,许多人朝这里看来,又是讶异又是好奇。 没想到刚刚那些拿着画像的官爷,找的那个仙子似的姑娘就在这里,看样子,能让这么多人大动干戈,那姑娘可能是哪个大家族逃出来的小娘子。 不知道是哪位爷这么有福气。 街上的脚步声凌乱起来,那道白樱色的身影跑进巷口。 追过来的大多是年轻的汉子。先不说赏钱不赏钱的,就说他们在临郡还没见过这样貌美的姑娘,光是看到就足够让人惊艳了,这不得上赶着去找? 只是巷子四通八达,一进去就像是迷路了似的,那些汉子在巷子里追了半晌,找不到人,都从同一个地方再次碰面。 面面相觑:“人呢?那姑娘去哪了?” “我明明看着她从这里进去了。” “奇怪。” “难不成进了哪件屋子?” “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那些说话声逐渐远去,消失不见。 也就在这时候,他们原本站着的巷子交叉处,忽然出现一抹白樱色的影子,云似的,衣摆微晃,被寻找的女子终于慢慢走出来。 柔兰攥住手,看着那些人离开的方向。 为什么? 二爷要抓她回去,竟还……竟还悬赏…… 她出来之前,不是对赴白说了么?她只是想自己出来走走,一个人静一静,那时候她并未起离开的念头。 可半个时辰未到,二爷却已经派人要抓她回去。 二爷…… 二爷原不该是这样的人。 她眸色怔怔。 心中的那个声音浮起,慢慢的,越来越大声,最后终于如瀑般决堤—— “那些事情,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你一直以为的那个温润有礼、如玉如琢的翩翩君子都是假的!与皇族中人周旋,不择手段,欲壑难填的人才是他,你被他蒙骗了……” 她的视线失了焦距,怔怔看着面前的石砖。 半晌,她忽然抹掉眼泪,转身往外走。 哥哥沉重的话依稀响在耳边: “念念,不要待在祝辞身边,他不是好人。若届时你无处可去,你就回东溪,哥哥在同昌街留了一处宅子给你,你在那里好好住着,需要银钱,就写信给哥哥。等到哥哥什么时候能够离开这里,哥哥就带你离开东溪,我们去别的地方,不在这里受委屈。”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一边走,鼻子酸涩起来,眼眶泛着红,泪珠子一颗一颗滚下来。 折琼枝 第46节 她没再回方才那条路,而是挑了另一条街往前跑。 她不知道自己会走到哪里。 但是她想离开这里,她不想再回去了。 她早该听哥哥的话的。 宽阔的大道上,马蹄哒哒踏过,带起一阵尘土。 一辆马车辘辘往前行驶着,前头坐着赶车的车夫和随身小厮。 看起来是赶了挺久的路,那小厮有些困,靠在车门旁边昏昏欲睡,此时马车车轮碾上凹凸石块,颠簸了一下,那小厮被颠了下,头磕到门框上砰的一声,立即醒了,皱眉对车夫道:“当心些,公子颠着了你担待的起吗。” “是是,”那车夫忙道,“这里路不比永州好走,难免磕磕碰碰,您担待些。” “快到临郡了吧?”小厮打了个哈欠,打量四周。 “马上就到了。” 小厮往两边看,宽阔街道两旁都是临郡的百姓,他定睛看了看,忽然在人群中锁定了一个身影,依稀辨认出那是谁,眼神一直,哲哲泽华…… 小厮连忙掀起车帘问里头的人。 “公子!我看到一个眼熟的女子。” 车厢里闭目休息的男子眉眼英气,俨然是贺陵。 贺陵睁开眼睛,皱眉道:“什么眼熟的女子。” 小厮磕磕绊绊说不出来,“我也不确定,公子您看看吧。” 马车停下,贺陵掀起车窗的帘子朝外看,果然在街道最里侧的屋檐下看到一道白樱色的纤弱身影。 那熟悉的容貌,纤纤不堪一握的身段,不是祝辞身边的柔兰又是谁? 她怎么会在这里?不应该在二爷身边吗? 她好像要赶去哪里…… 怎么看起来要逃的感觉。 贺陵此行去临郡,正是要去见祝辞。看见柔兰,他觉察到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皱眉道:“把她拦下来。” 第42章二爷要抓她回去 小厮连忙道:“是是,奴才这就去。”说着赶紧让车夫调转方向,“快把那个姑娘拦下来。” 那车夫点头,操纵着驾车的马掉头。 这里已经到了临郡的边界,人并不多,放眼望去,街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百姓。 因此,在黄沙漫天,灰蒙蒙的街道上,那抹颜色便如轻云似的,如同凭空出现在这里的一抹亮色,足够引起目光。 柔兰并不知道这里还会不会有人守着,抓她回去。 她只低着头往前走,尽量把自己隐藏起来。 方才这一路,她想了很多,却没能想明白。每每想起那道如玉身影,耳边那道低沉的嗓音便时不时响起,一声一声,唤的都是“念念”,让她难以安静下来。 她试图摆脱这些,脚下加快步伐。 可就在她要转过拐角时,身边忽然有马蹄声与车轮滚动的声音靠近。 随即,一辆朱红顶、悬挂长穗的马车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车夫拉紧缰绳,马车便挡在她的面前。 柔兰心中一慌,映着天光的明净瞳仁睁大,倒退一步。 这是谁? 马车上,那坐在最前头的小厮怕这娇娇的小姑娘转头就跑了,连忙安抚她道:“姑娘,别怕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家公子你认得的。” 话音刚落,车厢的帘子便被掀开。 贺陵坐在马车里,看向她,笑了笑道:“小丫鬟,你还记得我吗?” 柔兰记得。 她见过这个人几次,这位贺公子与二爷相交甚好,二爷平日有闲暇时与人闲聚,他与邵同奚都在。她认得这个人。 这位贺公子虽比不上二爷温润如玉,却也爽朗英气,很好说话。 可她心头悬着不安。 纵然他看起来好说话,可谁知内里是什么样的人。更何况……更何况他是二爷好友,事事相帮二爷,她如今逃了…… 贺陵见小姑娘退后一步,眼底压着恐惧与警惕,便明白再不解释,恐怕她便要跑了。 便索性直言。 “你叫柔兰,对吧?”贺陵看着她道,“你不是应该在二爷身边伺候吗?为何孤身跑到这里来?” “我……” 见她踯躅,贺陵低头笑了下,摇头道:“我又不是什么可怕的人,也不会抓你走,别害怕。但是我希望你同我说清楚,你为何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柔兰攥紧了手,怔怔看着他,忽然道:“求贺公子放我走。” 见小姑娘眼里浮起水光,鼻子泛红,眼看着眼泪珠子就要滚下来。 贺陵愣了。 他素来对姑娘掉眼泪没辙,即便这些年他身为贺家长子,在外谈了许多生意上的事情,可到底也只是个年轻男子,看见姑娘哭也束手无策。 更何况这姑娘还是二爷心尖尖上的人,即便她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被他惹哭了,让二爷知道哪还有他的好果子吃。 贺陵不继续逼问了,只问:“你要去哪里?” 见柔兰咬着唇不说话,贺陵才又缓声道,“我不会和别人说,如果你不愿意,也包括二爷。”言下之意就是只有他们知道。 说完,贺陵又笑,“我的话总得有些份量,你不会不信吧。” 马车上的男人看起来并无敌意,不是特意抓她回去。 柔兰泪盈于睫,沉默半晌,还是开了口。 她并没有说具体在哪里,只说了东溪二字。 “东溪?你去东溪做什么。” 贺陵却登时拧眉。 这小姑娘如今已经跟了二爷,为什么还要去东溪?还是孤身一人? 难不成…… 贺陵内心浮起一个念头,眼神变了。 她要跑吗? 恰在此时,没等柔兰说话,他们所在的街道尽头那处,忽然响起一阵由远而近的喧哗—— 那喧哗声相比不久前计铎带人寻找的动静要大的多,夹杂着震耳的隆隆马蹄声,正朝这里而来,像是搜寻着什么。 坐在车厢外面的小厮探头张望了一下,脸色都变了,转头道:“公子,是士兵!好像是太子麾下的!” 贺陵自然看见了。 但是好端端的太子怎么会突然发兵? 他皱起眉,循声看去,半晌分辨出来,道:“那些士兵在找人。” 柔兰一怔,脸色苍白了几分,纤薄的身形倒退一步。 什么,太子麾下的兵将? 二爷此次来临郡,就是与太子结交议事!昨日夜晚在篝火旁,她也看得清清楚楚,太子对二爷是怎样的礼遇敬重,那显然不是表面上装出来的。 而她如今刚跑,二爷派人寻她,太子也发兵了…… 贺陵不蠢,柔兰想到什么,他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看向马车外的柔兰。 随即,便对上了一双惶然的水眸,显然她也还没反应过来。 那些士兵的阵势虽然浩大,但人数不多,看情况太子发兵时应该是兵分几路出去找了。 但当务之急是先保全这小姑娘。 士兵马上就要过来了。 贺陵诧异之余,看向柔兰,“你先上来。” 那队兵将策马过来,马蹄哒哒,扬起一阵黄沙漫天。 柔兰坐在里侧,抓紧了窗台,咬唇看着紧闭的车帘。 看见街道正中的朱红马车,那队士兵拉停了马。最前面,为首的士兵拉着缰绳,探寻的视线扫过来,问道:“里面是何人?” 小厮坐在外头回道:“我们是永州贺家来的,马车里坐的是贺公子,此行特地来找祝二爷。” 永州三大家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那士兵长显然听说过这个名号,又听到最后那四个字,立即收敛了些。 小厮打量着他们,试探地笑道:“官爷,你们这,这么大动干戈的,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那士兵长洪声道:“祝二爷身边丢了个人!这个人事关重大,牵扯众多,太子殿下派兵寻找,你们这一路过来,可有看见一个女子?” 小厮挠挠头,干笑着问道:“女子?什么样子的啊?” 什么样子的? 那士兵长一愣。 上头只说要找个姑娘,娇娇弱弱的,反正美就对了,哪有说长什么样子,美人不都长的一个样子吗。 “哦!对了,那姑娘的耳朵……不对,是脖颈旁边……有个胎记好像!”那士兵长想起来了。 这句话落下,马车里,贺陵心下了然,看向了在对面缩成小小一团的身影。 她垂着眼,呼吸轻轻颤抖着,眼眶早已经红了,咬着唇才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而她脖颈边,正好一朵淡粉色的桃花胎记,遮挡在衣领与墨发之间,若隐若现。 折琼枝 第47节 柔兰心中已是绝望。 二爷身边的人,脖颈上的胎记…… 不是她又是谁? 二爷果然在找她。 不,与其说是找她,不如说是要抓她回去。甚至还惊动了太子,为此大动干戈,发兵要将她带回去。 如果说,在听见这句话以前,她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幸,一直在试图说服自己,二爷并不是那样偏执可怕的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那么此时此刻,她便是彻底相信了。 往日那些温雅的,从容的表象,都是他的伪装,是他为了隐藏掌控欲而做出的假象。 是了,如玉如琢的温润君子,怎么会成为掌控永州八郡,甚至让庆王和太子都以礼相待,试图招拢的祝家二爷呢? 是她错信了他。 马车外,那士兵长说完,忽然注意到马车紧闭着的车帘,目露怀疑,“里面当真只有贺公子一个人?” 那小厮咳了声,笑道:“那是自然,我家公子从永州过来探望二爷,怎么还会带其他人?况且,同是二爷好友的那位邵家公子也过来了,就是还在半路上没到,我家公子提早出发,便早他一些时间。” 那士兵长仍是不信,“能否打开帘子让我们看一眼?” 小厮陷入犹豫,“这……”他一个小厮哪能做决定。 此时,马车里的贺陵挑开车帘,波澜不惊地露了脸。他神情平静,从这个角度看去,车厢里确实没有其他人。 士兵长放了心,拱手道:“打扰贺公子了。”随即让人放行。 小厮吩咐车夫驾马,车夫一甩缰绳,马车便辘辘往前行驶而去。 这是……这是回临郡的路! 车厢里,柔兰明净的瞳仁里浮起惶然,立即转头看向贺陵。他要把她送回二爷身边? 贺陵自然懂得,但是被那双眼睛这样看着,还是不自在。 他咳了声,心中居然闪过一瞬“难怪二爷执着于她”的念头,但很快就被他挥去了。 贺陵看着车窗外的景象,解释道:“我们总要过了这条街才能放你走,不然那些官兵很容易会找到你。” 应该是远离了那些官兵,坐在外头的小厮掀帘进来,“公子,怎么说?” 贺陵道:“一会儿到了街口先停。” 小厮应着声,又钻出去了。 车厢内安静一片,片刻后,贺陵终是沉声说道:“我本应该帮二爷的,只是……既然你不想我把你带回二爷身边,总要给一个说服我的理由吧。” 柔兰蜷长带泪的眼睫轻颤了一下,抬起眼,看向贺陵。 贺陵挑眉,“比如,你为什么要从二爷身边逃走?” 他并不理解,二爷那样的人,永州多少年轻姑娘爱慕,有的姑娘为了见他一面费尽心思,却仍是不得而见。 她待在二爷身边,二爷又待她那样好,为什么要逃走? 柔兰攥紧了衣裙。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像是会随风散在空气里,茫然无依。 “贺公子觉得,那样温和的二爷,会因为寻找一个丫鬟,大动干戈发兵搜街,不找到便誓不罢休吗?” 贺陵愣了。 他霎时间便明白了。 贺陵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两声,“好吧。” 随即朝外面道:“阿福,停车之后,再去叫一辆马车。” 那小厮答应了声,贺陵又看向柔兰,劝道:“你现在还有时间后悔。” “你若现在回去,二爷兴许不会对你怎么样,可是……”贺陵欲言又止,又咳了声,“你以为逃去东溪,二爷就找不到你吗?你现在回去二爷兴许不会怎么生气,可若是到时候,二爷亲自将你抓回去,你可就……” 现在回去,祝辞兴许还会饶她,不做追究,照样好好待她。 可要是她当真逃了,到时候祝辞亲自抓她回去,那么,他的怒火,她便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了了。 柔兰咬着唇,眼睫低垂着,小手攥得很紧。 却似想到了什么,咬牙慢慢道:“念念……不要回去。” 第43章二爷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其实这句话,贺陵并没有听清。 但最后的几个字他听见了。 她说不要回去。 贺陵心中复杂,也不好说什么。他一面觉得,二爷的事情他不好应该插手,一面却又怜惜这小姑娘。 他与邵同奚,和二爷是好友,自然知道二爷是什么样子的人。 可他们依旧敬服,更无一丝敢违逆的心思。 这小姑娘胆子倒是大。她是二爷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二爷对她的执念几乎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光是他们这些外人都发觉了。 她现在跑了,也不知道二爷到时候会如何…… 贺陵摸摸鼻子,问道:“那你之后什么打算?” 柔兰声音轻轻的:“我不知道。” 贺陵也不再询问了,马车停下,他挑开帘子正要和阿福说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坐在外头的阿福便忽然震惊地叫出声:“邵公子?!” 只见不远处,锦衣男子乘着马,在马车面前拉住缰绳。身后也跟着一个同样驾马的小厮。 邵同奚调转了马头,冲着贺陵笑,神采飞扬道:“怎么样!贺陵,我比你晚过来都赶上你了,你这可太慢了。” 贺陵动作顿了顿,略微放下了帘子遮挡住柔兰,只岔开话题,“你驾马,我乘马车,怎么可能比得上你快。” 但是邵同奚还是看见了车厢里一晃而过的白樱色裙摆。 那颜色云似的,一划而过,令人惊艳。 “还没到临郡,你怎么在这里停了?”邵同奚好奇探头,笑道,“你车里……还带了人啊?” 贺陵:“关你什么事。” 邵同奚拉了两下缰绳,挑眉道:“祝三小姐最近还心心念念着你呢,你居然在外面寻其他女子?” 贺陵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方才有没有看见官兵?” “官兵?看见了,”邵同奚点点头,继续问,“临郡出了什么事吗,还是丢了什么,我看那些官兵像是在找什么人。” 阿福欲言又止,看看贺陵,又看看邵同奚。 贺陵这才沉声道:“是二爷的意思。” “啊?” 邵同奚迟疑睁眼,结结巴巴道,“什、什么?” “二爷身边的那个小丫鬟丢了。”贺陵轻描淡写说完,便看着他,等待他的反应。 邵同奚也不蠢,联想到来龙去脉,登时目露震惊。 “你,这马车里……” 像是为了印证什么,邵同奚翻身跃下马,几步走到马车下,一把拉开了车帘。 等到看见车厢里的另一道纤细柔软的身影,他立即便傻眼了,“小丫鬟,你怎么在这里?” 贺陵道:“她要去东溪。” 邵同奚脸上震惊之色还未散去,沉默半晌,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整个人如被雷劈—— 这小姑娘要逃。 还从二爷身边逃了??? 所以二爷现在,居然已经到了大动干戈发兵搜寻的地步??? 天。 “行了,别挡路了,你先去临郡吧,我把她安置好再来。”贺陵皱眉,示意他先离开。 “等等!”邵同奚电光火石间改了主意,“我不去了!” “小丫鬟,反正你也要去东溪,跟我走吧。”邵同奚目光灼灼地看向柔兰。 柔兰一怔,看着邵同奚立即亮起的眼睛,手抓着窗台,往后退了下,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浮起惶惶。 贺陵匪夷所思地看着邵同奚,扬声道:“你疯了吗?她是二爷的人,二爷如今已经发兵在找她了,你还要带她走?”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他们都知道二爷是什么样的人。 二爷温润随和,确实没有错。他对于可有可无的东西,即便是旁人极看重的银钱,不在乎便是不在乎,无所谓花费多少,也无所谓拥有多少。 这在从商的行业里,是极端的少见。 哪有商贾不看重钱的? 可二爷偏偏就是这样。 与他们这些即便再如何清高,也仍是会注重银钱的人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 可同样的,他也极端。 极端的偏执,极端的掌控欲,对于想要的东西,他是会不择手段倾尽全力拿到手的。 这样的人,天生就该处于高位,合该掌控一切。 所以,纵然二爷当他们是好友,他们也不敢随意开玩笑,都打从心底里敬畏,说的话都要斟酌三分。 最重要的是——二爷若是认定了什么,那便是没找到誓不罢休。他方才不说,只不过是不想让这姑娘害怕。 但人家小两口的事情,他一个外人掺和什么。 折琼枝 第48节 贺陵在想什么,邵同奚自然也明白的。他们都曾在外和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又与二爷结交这么久,都是人精。 当然,贺陵的话提醒了他,邵同奚想了半晌,又扬眉道:“那她这段时间总不能都自己一个人吧,姑娘家一个多危险啊,你觉得送她离开就万事大吉了?” 贺陵哑口无声。 见贺陵被噎住,邵同奚才笑起来,看向柔兰哄道:“你就跟我回去,在我府上待一段时间如何?我这里虽比不上二爷,在永州却也还算可以,左右你无处可去,便先在我身边待着怎么样?” 贺陵:“你这拐骗人家二爷的小姑娘……” “她这不是都跑了吗,”邵同奚正义凌然,“在事情安定下来之前,她跟在我身边,总归不会受危险吧?” 于是贺陵不再说话了。 邵同奚这才目光灼灼地看向柔兰。 但柔兰并不想和他走。 在她看来,他们与二爷是一伙的人,她现在不想轻易相信他们。 那娇娇的姑娘眼眸微红,显然是哭过了。邵同奚直勾勾瞅着,心都要化了。 下一秒,却听见她的声音。 “我不和你走。”柔兰摇头。 谁知道他会不会表面上这样说,实际言而无信,将她带到二爷身边去。 邵同奚心中那叫一个焦急,“我不会把你带去……” 说到这儿,也知道不对,忽的收了声。 也确实,他和贺陵现在的立场都很奇怪,难怪她不信。 毕竟在这件事情上面,他们本应该帮二爷将她抓回去的。 可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么不是。 他很早便喜欢这个小姑娘了,刚好如今她要跑,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跑哪里都危险,他帮她一把,也算是保护她,也没有对不起二爷,两边都不得罪。 贺陵早就预料到柔兰会这样说,见状,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不远处,又有马蹄的喧嚣声逐渐逼近,那些士兵竟是朝这里搜寻而来了。 时间紧迫,不能再犹豫了。 邵同奚电光火石间,灵光一现,试探道:“小丫鬟,我记得你会医是不是?我家最近正在寻大夫,我爹前几日病了,请来的郎中总治不好,你跟我回去看一看,这总可以吧?” 柔兰怔了。 她已许久都没有听到过这两个字了,上一次用医,还是祝老太太的寿宴上,祝三小姐晕倒的时候。 她犹记得那日,是二爷替她解的围。 那时所有人都在拦她,却是二爷简简单单的两句话,解了她的困境。她那时愣怔之下,来不及深想,之后便也将这件事情忘了。 如今时过境迁,她与二爷之间却成了这样。 柔兰心中涌起一阵阵的酸涩,鼻子堵起来,说话也带了鼻音。 “令尊的病情,是真的吗?”她迟疑了下。 她不得不确认,毕竟这邵同奚素来笑嘻嘻的,插科打诨没个正经,谁也不知道他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邵同奚见她松了口,连忙郑重道:“自然是真的,我怎么会拿父亲的事情开玩笑。” “那好。”柔兰点点头。 左右她这段时间,是不能轻易露面了,既然有人用的到她,她自然相帮。 小姑娘合膝坐在坐榻上,看上去柔软得像团云,身上浮动着若有似无的茉莉的香气,垂着眼,纵然脸上没什么生动表情,却也极动人。 贺陵有些讶异,看向邵同奚:“那你不去看二爷了?” 邵同奚尴尬地摸摸鼻子:“那就……不去了吧……” “见色忘友。”贺陵摇头斥了句。他看向那些士兵的方向,扫了四周一圈。 这里有些荒凉,虽然有店面,但是不多。那些士兵快过来了,现在短短这些时间,怕是难找到其他的马车。 贺陵对邵同奚道,“马给我吧,你和柔兰乘我的马车回去。” 旁边的阿福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出声道:“可是公子,我们此行去探望二爷,突然换了马车,只驾马去,二爷定会发觉不对的。” 他现在也是明白了,看来自家公子和邵公子是不打算帮着二爷把这丫头带回去了。 可瞒的毕竟是二爷啊。阿福看傻了眼。 “无妨,等快到了再找一辆马车就行,到时候就说马车坏了。”贺陵随意道。 邵同奚点头,“行。” 车夫驾着马车,带邵同奚与柔兰等人踏上回东溪的路。 因为贺家的马车外面有悬挂身份的标识,因此一路上都没有受到阻拦。 从始至终,柔兰都趴在窗边,剔透的瞳仁映着天光,怔怔出神。不知是不是被风吹迷了眼,眼睛总是红红的,像只兔子。 邵同奚哪舍得看这样娇滴滴的姑娘掉眼泪,更是怜惜,“别哭了,你是不是饿了?一会儿带你去酒楼吃东西。” 柔兰摇摇头,还是不吭声。 “你为什么要逃啊?”邵同奚又问她,试探道,“是不是二爷欺负你了。” 柔兰现在最怕听见这两个字。 她眸中浮起无措,猛地看向他。 那眼神看的邵同奚怕了,“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这一路上,这小姑娘都坐的离他远远的,可偏生车厢里那股属于女儿家的茉莉的香气却萦绕在鼻尖,邵同奚看了她半晌,撑起下巴,开始羡慕二爷好福气。 他说是流连花丛,可也没见过像她这样标志的美人。 二爷不近女色,第一次却能得到这样的美人在怀。 在二爷身边伺候这么久,生得这副模样,又娇滴滴的讨人喜欢,说不准日日承欢。 他只稍稍想一想,若是换作他,能听她情动间唤一声名字,便浑身都觉,当真应了一句话——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邵同奚喉结滚动了一下,忽然问道:“你既然要逃,愿不愿意跟我啊?” 贺陵到祝辞所在的宅子时,已是傍晚。 他换乘了一辆马车,弃了原先的马匹,在傍晚的时候到达了宅子。 这所宅子奢华不在明处,表面上看去与一般大宅并无区别,可仔细看了,便能发觉连房檐用的瓦片都是上好的琉璃瓦。 贺陵下了马车,原本守在大门外的婢女便过来伺候。 居然是两个极貌美的婢女。但说是婢女,其实并不像,因为没有穿着婢女的服饰,倒像是伺候人的近身侍妾,都是风情万种的美人。 “谁让你们在这里的?”贺陵抚平衣袖上的褶皱,看向她们。 其中一个女子声音含着委屈,低低道:“回贺公子,我们是太子殿下派来伺候二爷的,只是二爷……” 话没有说完,贺陵已经明白了。 他了然地笑起来,和阿福对视一眼,整肃了仪容,才迈进宅子。 进去大堂的时候,空气一片肃穆。 太子坐在右位上,神态思索,似正与旁边的人谈论着什么。 旁边的交椅上,容貌俊美的男人一袭墨竹衣袍,一贯温润的脸上却无笑意,半垂着的眼睑下,眸色略暗,手中漫不经心握一琉璃杯盏,正在把玩。 因他身着墨色衣袍,黑与白的衬托下,便显得那双如玉修长的手愈发的白,慢悠悠转着杯盏的动作间,骨节分明,青筋微露。 光是看这副模样,便知他心情并不好。 相比较长期处于高位,神态威重不怒自威的太子,他看起来竟是比太子更要令人惧怕。 贺陵看见祝辞第一眼,便直愣了好久,心中震惊。 他来的路上其实料想到二爷心情会不好,但是没想到二爷竟……竟如同彻头彻尾换了个人一样,反差这样大。 像是…… 那小姑娘不在他身边了,那往日温雅随和的感觉,便几乎荡然无存了? 贺陵惊骇之下,开始动摇方才自己放柔兰走的决定。 贺陵收神,朝着太子拱手行礼,“贺陵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神情有些疲累,随意回手,“免了免了。” 旁边的祝辞并没有抬眼。 贺陵恭敬审慎地一弯腰,问道:“殿下,贺某来的时候,看见了临郡街上的士兵,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太子揉揉眉心,叹息道:“二爷丢了个人。” “丢了个人?”贺陵佯装惊讶,想要继续询问。 他前半句话才堪堪说完。 下一刻,那坐在交椅上,原本漠不关心,正把玩着手中杯盏的墨衣男人,忽然掀起眼皮,淡淡朝他看了过来。 男人的目光不带感情,漆黑而锐利,像是能穿透人的内心,直刺心脏。 俗话说得好,有时候刻意伪装,反倒不自然了。 贺陵被祝辞这一眼看得背后汗毛都要立起来,登时明白过来。 二爷如此敏锐,稍有不对便会看出,刚刚这一眼,怕是已经开始对他疑心了。 贺陵立即开始后悔。 他真是糊涂了! 早知道就该把柔兰那丫头带回来的! 折琼枝 第49节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事情已经做了,如今再追也追不回来,索性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好了。贺陵硬着头皮,保持自然。 祝辞看着他,半晌,轻笑了声。 “怎么来得这么晚。” 是有些晚,算着路程,应该半个时辰前便到了,却折腾到傍晚才到这里。 贺陵强装镇定地笑了笑,解释道:“这一路风景与永州不同,觉得新奇,我便让车夫放慢了速度,一边观赏一边前行。” 太子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 他们说话间,太子的随从自外面进来,弯腰道:“殿下。” 太子直起身子,“怎么样?” 祝辞的视线也落到了那随从身上。 随从满面纠结,顶着压力摇了摇头,“还是没找到。” 太子看了祝辞一眼,脸色难看了些,皱着眉道,“你们……孤养你们有何用。” 也不怪太子生气。 堂堂太子,麾下动辄十万精兵,派出去找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居然都找不到,打的自然都是他这个太子的脸面。 祝辞低笑了声,道:“无妨,天色不早了,殿下为此事劳累一天,祝某感激不尽,殿下先回去休息吧。” “这……” 太子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拒绝。 今日确实也累了,天色暗了,要找的人也得明日再找了。 太子点点头,又看向贺陵,客气颔首道:“贺公子这一路前来,风尘仆仆也是累了,今晚便好好休息吧,孤已经让人布置好了屋子,供贺公子小住。” 贺陵道了声谢,便弯腰恭送着太子出去了。 赴白站在旁边,小心翼翼问道:“二爷,您不若也跟着出去送送?”他跟在身边,这一整天都提心吊胆的。自从柔兰失踪之后,二爷的心情便愈来愈糟糕,才短短一整日下来,便如同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要知道从前即便二爷如何不悦,从未有过失态的时候,始终都是温润从容的。 可如今柔兰消失,二爷便连最后那一份温和也消失不见了。 他虽然深知这才是真正的二爷。 可却又隐隐担心,这样是否会有其他不好的影响。 祝辞搁下手中的杯盏,抬眼看向贺陵离开的方向,片刻,淡声道:“出去看看。”说着起身,不急不缓地走了出去。 赴白也赶紧跟上。 贺陵正站在宅子大门前送太子离开。太子居处距离这里有一段路,此时踏上了马车。 等到太子的马车辘辘驶远,贺陵转过身,看见祝辞,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二爷。” 宅子空旷的大门外,坐落两尊石狮子像,除此之外,只有一辆贺陵的马车。 祝辞道:“晚膳没有用过?” 贺陵摇头,“没有。”言语间也有些小心翼翼。 如今竟是比面对太子还要紧张。 祝辞扫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了宅子。 赴白忙笑着上前道:“贺公子,饭菜还在备着,很快便好了,二爷的意思是让您先进来等着。” 贺陵应声,跟在赴白身后进去。 走到正中央最大的露天庭院时,那道墨竹衣袍的身影正站在水缸边,侧影颀长如竹,被光线一打,竟有些虚虚实实的感觉。他眼皮垂着,大手松松拢着鱼饵,正在喂鱼,看不出情绪。 贺陵也走过去,看着水缸中争先恐后夺食的鲤鱼,笑道:“没想到临郡竟也能找到与永州品类差不多的鱼种。” 祝辞垂着眼,不语。 半晌,低沉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为什么换了辆马车。” 贺陵登时一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勉强笑道:“来的路上,原本的马车陷进泥坑里,便又借了辆马车来。” 二爷的观察力太敏锐了。 敏锐到令人可怕。 方才二爷不过才在大门处停了一会儿,是太子走了,二爷才不急不缓出来的,还同他说了话,被分去了注意力。 可他居然注意到了马车的异常。 听见贺陵的回答,祝辞并未抬眼,只唇边勾起笑。 “念念失踪了,”他道,“你来的路上,有没有碰见她。” 贺陵只觉得手心出了汗,握了握手道,“没有。” “你知道她为何要跑吗?” 祝辞忽然看向他。 贺陵僵硬着摇头,“不知。” 祝辞唇角微勾,眸光却暗下来,“她是会跑,我早该猜到的。” 依她的性子,是会跑。 毕竟,原本在她心目中,那样温润随和,芝兰玉树般的祝家二爷,居然是这样偏执疯狂,与欲望交织的人。 换作谁都会害怕,更别说是她。 可惜,他本是打算慢慢让她知道的。 可他一个疏忽,却让她给跑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祝辞忽然低低笑起来,声音从胸膛里震响,眼里却无半点笑意,这让他看起来愈发可怕。 “跑不了的。” 他道。 贺陵低下头,强装镇定地露出笑,道:“二爷,我也饿了,我先去看看晚膳备的怎么样。” 说完,贺陵便转身离开了。 祝辞垂着眼,动作忽然微不可察地一顿。 下一刻,干燥的空气中,忽有极轻淡的茉莉香气散开。 幽幽缠绕,混杂着独属于女儿家的发香。 祝辞唇边笑意冷了。 第44章“她去了哪里?” 马车离开临郡,一直驶向永州。 永州在永州八郡里占地最广,地界辽阔。祝家、贺家与邵家分据一方,所在的位置并不相近。 邵同奚让车夫尽快驾马,也直到傍晚的时候才抵达邵家。 马车在邵家大门外停下,坐在外头的小厮布淳给车夫付了银钱,车夫接过银钱连连道谢。 布淳冲马车里道,“公子,我们到了。” 邵同奚一路上昏昏欲睡,正在小憩,闻言瞌睡醒了大半,“到了?” 邵同奚说完,自然而然地想牵旁边的人,却牵了个空。 一路上都沉默不语的小姑娘低垂着蜷长的眼睫,自己站起身,先弯腰出了马车,半点没搭理他,将他当成了空气。 邵同奚摸摸鼻子,也只好下了马车。 看见邵同奚,守在大门外的小厮忙跑进去找管家,不消片刻,管家快步出来,“哎呦少爷您怎么回来了,不是去临郡见二爷了吗,我给您叫采禾和春霖去。” 那管家才说完,忽然看见邵同奚身旁站着的那道纤薄身影,定睛一瞧,居然是个极貌美的姑娘。 管家愣了,道:“少爷您这是?” 少爷又带回来一个小娘子啊? 这小娘子生的这么好看,他还是头一次见。 邵同奚倒是没什么想解释的意思,乐得误会。 布淳赶紧上前笑道:“不是不是,”说着,走近管家,附耳说了几句。 管家先是震惊,然后变得极惶恐,颤巍巍道:“这这这……” 少爷怎么敢、敢把二爷的人给带回来?? 那可是二爷的人啊。 布淳压低声音道:“事情太复杂了,我一时间和您解释不清,这姑娘会医,老爷不是还病着吗,少爷这才带她回来给老爷看看。” 原来如此啊。管家听完,又朝柔兰看去。 他第一眼其实并不觉得这是个丫鬟,这姑娘长的好看,小脸琼鼻,肤白如凝脂,就是少爷身边最好看的采禾和春霖都比不上。更何况身段纤柔,气质娇艳又清冷,倒像是闺阁里的小姐。 还想到一个什么词儿来着。 对对,还很像娇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多漂亮啊。 “我知道了,”管家明白地点点头,冲邵同奚道,“少爷,老爷刚刚状态不错,我带这姑娘过去吧。” 说着转身走进去,给他们带路。 邵同奚跟在柔兰身后,琢磨着快到了,便看着她的背影道:“我一会儿在父亲屋子外面等你。” 但没得到回应。 折琼枝 第50节 柔兰沉默着,跟着管家走进了屋子,一句话都没说。 邵同奚不由挫败,停下脚步,拧眉瞅着打开的屋门。他没有进去,他进屋也没用,反而还会打扰父亲清净,大夫说了父亲要静养。 布淳很贴心地帮自家少爷把门关上了,换来邵同奚的一记瞪眼。 “少爷您就别看了,那是祝二爷的人。”布淳很诚恳地说。 邵同奚张了张口想辩驳,又觉挫败。 他想起不久前,自己在马车上问柔兰的一句话——“你既然要逃,愿不愿意跟我啊?” 他本觉得这句话十分有诚意,他虽然比不上二爷,但放眼永州,也只有贺陵能和他相比了。他还是头一次这样放低姿态问一个姑娘呢。 谁知道下一秒,他就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小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性子却执拗。 他开始羡慕二爷了。 邵同奚惆怅地叹了口气。 布淳站在旁边,见自家少爷这样,又补了句:“少爷,您还是想想,如果被二爷知道,是你把他的人带走,还带回家了,这个后果您承担不承担的起吧。” 他跟在邵同奚身边,自然见过祝二爷对这姑娘的看重。 二爷素来温润随和,对金银钱财都没有执念,是出了名的淡欲。可偏偏二爷对着这位姑娘的时候,就好似有那么些不一样。 并不是表露在明面上的,而是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比如,二爷从不她碰除了他以外的男子的东西,这姑娘若是对旁的男子看多了几眼,二爷眼底神色便暗了。 想到这里,布淳煞有介事地叹气。 他也不知道自家少爷哪根筋不对,敢把二爷的人带回来。 邵同奚看了紧闭的屋门一眼,觉得有些牙疼,安慰自己道:“二爷在临郡,不会知道她现在回了永州的。” 随即又想到贺陵。 这个时间,贺陵应该已经到临郡了,但贺陵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就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布淳觉得很玄乎:“万一二爷知道了呢?” 邵同奚:“……” 布淳诚恳建议:“少爷,不然您提前准备好负荆请罪吧。” 邵同奚飞起一脚。 布淳躲开,很有眼色地不说话了。 屋里头看诊到一半时,邵同奚进去问候了几句,但没问出什么,邵同奚觉得自己无事可做,便自发去厨房让人给柔兰做吃的。 邵父的病情不重,只是上了年纪看起来吓人,容易和其他病症混淆,寻常的大夫难分辨出来。 柔兰简单为邵父做了针灸,写了两张药方交给管家,煎药按时服下,便没什么大碍了。 “辛苦姑娘了,姑娘慢走。”管家笑着。 柔兰垂眼点了点头,不再停留,起身离开了。 此时天色已完全漆黑,屋门大开着,她今日颠簸了一路,现在人都有些晕。 柔兰走到门槛,扶着门框正要出去,却陡然听到屋外两个女子与布淳压低的说话声,步伐一顿。 那声音只与她半门之隔,因此听得十分清晰。 “少爷回来怎么都不与我们说一声,之前不都是一回来就找我们了吗?” “春霖姑娘担待些,少爷这不是担心老爷,请大夫回来了吗?” “我怎么听说是个女子呢,还是个极美貌的姑娘?” “莫不是个狐媚吧。” “哎呦,这话可说不得啊,那姑娘曾是二爷身边伺候的人!” “祝家的那位二爷?” “那可不是!” “她既然是祝二爷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布淳的声音压的很低,像是在解释,柔兰听不清晰。 但很快,那女子的声音便传过来,满满的不可置信:“什么?那可是祝家啊!能在祝二爷身边伺候,已是上辈子积福了,她居然逃了?永州可没人不想进祝府啊,怎么还会有这种不识好歹的人?” “她疯了吧?” “她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又看上我们少爷了?朝三暮四……” 布淳似乎手忙脚乱,“哎呦两位祖宗,声音小些,小些,那姑娘还在里头呢!” 布淳说着,一边回头看。只是这一转头,却恰好对上了柔兰的视线,布淳僵住,霎时傻眼了。 “柔、柔兰……” 柔兰没说什么,垂着眼迈出门槛。 布淳追过来道:“柔兰你别放在心上,她们……” “布淳你还解释什么……回来!” “倒是长的真好看,怎么就想不开从二爷身边跑了呢。” “真是不惜福。” 邵同奚正好从另一侧过来,见春霖和采禾站在门外,布淳的脸色莫测,不由纳闷问:“怎么回事?柔兰呢,在里面吗?” 春霖换了副神情,挽住他的手:“少爷回来怎么都不通知我们。” 邵同奚推开她,看向布淳,布淳觑了眼春霖和采禾,这才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经过说了。 邵同奚越听脸色越黑,“她可是二爷的人,你们也敢这样说她?” 春霖道:“她不是逃了吗?这样不识好歹的女子,少爷为何还要这般照顾她。” 旁边的采禾看着邵同奚的脸色,知道不好,赶紧拉了拉春霖的衣袖,道:“春霖姐姐,可她始终都是二爷的人啊,只要二爷一日没有放她走,她就都是二爷的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啊。” 这句话令所有人沉默。 同时也警醒了邵同奚。邵同奚反应过来,脸色更糟了,拧眉对布淳道:“柔兰呢?去哪了,赶紧把她找回来。” 布淳连忙点头,“是。” 另一边的白墙后,白樱色的纤薄身影靠着墙,慢慢蹲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双剔透,黑白分明的瞳仁低垂着。 方才那句话,她听到了。 她现在心绪极乱,耳边时而响起那些话语,一会儿却又是二爷的声音。 “只要二爷一日没有放她走,她就都是二爷的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二爷那样待她,她居然从二爷身边跑了?” “不识好歹……” “永州谁不想进祝府,在二爷身边伺候?” 如今已是十一月,夜里风凉。 害怕与恐惧之下,柔兰便觉得更冷,鼻子微红,低垂的眼底浮起水光,像是极畏寒似的,身子轻颤着,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旁人并不理解,她为何要跑。 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外人眼里看来如何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实则是什么样的人。 她要离开。 如今是因为邵同奚有求于自己,只要事情解决了,她就走。 离开永州。 她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如今只要想到与那人有关的一切事情,就能让她的防线悉数溃败。 邵同奚带着布淳和管家四处找,终于在这处角落找到了蹲在墙边的身影。 “小丫鬟,我让厨房做了点吃的,你吃点?”邵同奚试探地开口。 因为角落的光线昏暗,所以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见她蜷缩在角落。 柔兰咬住唇,勉强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她抹了把脸,摇摇头站起来,声音很轻,“我去帮忙煎药。” 说着便迈步越过他离开了。 管家一时间吓到,忙追过去,“姑娘使不得,这种事情让底下人来就行……”声音愈来愈远。 邵同奚看着那道纤薄身影,琢磨道:“你说她心里是不是还有二爷?” 布淳立即点头,“肯定啊,您看不出来吗?别说是她了,就是寻常一个女子见了二爷,心也早在二爷身上了,她肯定舍不得走的。” 邵同奚扯起眉毛,斜睨布淳,“那她为什么要跑?” 为什么要跑? 没料到这个问题,布淳登时一噎,一贯能说会道的人,竟也是哑口无言。 是啊…… 二爷那样的人,在永州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她为什么要跑? 临郡。 宅子里灯火明亮,下人们穿梭在堂前。 贺陵见晚膳备得差不多了,走出庭院,见那道墨竹色的身影依旧站在庭院里,正要过去。 此时,外面忽有士兵进来。 折琼枝 第51节 为首的士兵长上前弯腰行礼。 “二爷。” 太子吩咐过,二爷的命令也即是军令,他们可以照常向二爷回禀消息。 祝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道:“怎么样。” 士兵长磕磕绊绊,十分为难:“禀二爷,还是……还是没找到。”说完,头深深埋了下去。 话音落下时,庭院里已安静到连风声都刺耳的程度。 贺陵站在不远处,不知为何脸色不大好。 祝辞动作顿了顿,轻笑了声,“临郡都找过了?” “是,都找了一遍!”士兵长立即道,“临郡不大,一整日的时间足够找一遍了,但还是无所获。” “哦对了,”士兵长忽然想起什么。 “有一个妇人后面招了,说见过类似的姑娘,但是很早便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嗯,知道了。” 士兵长告退之后,便带着人退下了。 贺陵看着那些士兵离开,这才宽慰道:“找人也不是一日的事情,二爷不若明日再找,相信柔兰自己一个人跑不了多远。” “再者,二爷您对她那样好,说不定她想通了便回来了。” 祝辞转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唇边笑意不变,“是吗?” “可是临郡找不到人,”他的声音微低,似在思索,“你说是不是因为,人已经不在临郡了?” 那嗓音不急不缓地响起,分明是正常的语速,贺陵却听出了一身冷汗。 “那……”贺陵顶着那视线,勉强笑道,“那二爷觉得柔兰去了哪里?” “你说呢?” 祝辞忽然道。 贺陵衣袖下的手因为惶恐而握紧了,尽量保持镇定,“二爷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似别的女子爱用外面的香,素来习惯自己制香,”祝辞睨着水缸平静的水面,仍轻笑着,“经她手做出的茉莉香,最为纯粹,是即便再会调香的巧匠也做不出来的。” 贺陵的脸色当即变了又变,心神皆震。 他想起来了。 确实,柔兰身上有一种独属于她的香气,较一般的香不一样,如若沾染上,很久都散不去。 那时他与柔兰同坐车厢时,其实有注意到,但并未太过在意这些。 可没想到竟在这里出了差错! 贺陵神情难看,“二爷……” 祝辞的嗓音冷下来,“她去了哪里。” 既然已经暴露,就没什么瞒的必要了。贺陵闭了闭眼睛,艰难道:“柔兰她……她……” “她那时求我,我于心不忍,便没有将她带回来。我的马车是借给了她,但我只知道她如今在永州,其他的……其他的我就不知了。” 贺陵咬牙,终究还是没有全盘说出。 祝辞盯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好。”他点头,唇边弧度渐冷,片刻后移开视线,一字一顿道,“明日回永州。” 第45章吻过不知多少次 贺陵一惊,禁不住上前道:“二爷明日就回去?” 话音才落便自觉说了句废话,默了片刻,又道:“可二爷您对外,是说前来临郡做生意。” 无论是来此赴太子盟聚,还是当真过来谈生意。 中途回去,总归没有合适的理由。 庭院里一时极静谧。 夜风隐约送来黄沙的味道,祝辞并没有说话。 他眼帘垂着,视线所落之处,手中赫然是一朵失了水分干枯的花。 这里太干燥,比不得永州风水养人,昨日才送来讨人欢心的、原本娇艳的花就这样败了。 他神情忽的沉了些,指腹微用了些力气,那花便轻而易举化为齑粉,被风一吹便从指尖散去。 赴白杵在旁边默默听着,走过去对贺陵低声道:“贺公子,您别这样死心眼啊……二爷一贯随意来去,您又不是不知道二爷,何况此次消失的人又是柔兰……” 贺陵看了眼那道身影。 这几日二爷变了太多了,几乎与从前判若两人,连伪装都不屑再伪装,他身为局外人,看得清清楚楚。 贺陵欲言又止,还是道:“二爷,纵然柔兰可能去了永州,可她不一定会回祝家。” “我知道。” 祝辞唇畔扯出弧度,却不像笑。 月上中天,水缸里偶尔泛起波澜的水面倒映澄明月影,折进他晦暗不明的眼底。 祝家于她来说,算得了什么? 从前他步步谋划,好不容易才让她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 可谁知才带出来没几日,就趁他不意跑了。 她原本就不喜祝家,待在祝家也不过是因为身契握在他手里,才走不了。 是了,身契。 不管她承不承认,上面黄纸黑字写着,她是他祝辞的人,她的归属应该在他这里。 如今……她会躲去哪里? 男人眸色渐暗,指腹用了些力,按在白玉扳指上的手泛起白。 夜色下,他大半边人影被拢在阴影里。 任谁都能看出心情很差。 一眼就能看出来,是那种需要狠狠发泄的差。他压抑很久了。 赴白现在听不大懂了,问道:“二爷,那我们去哪里?直接回祝家吗?” “回。” 声音落下少顷,遂又响起。 “但在此之前,把顾忱给我找过来。” 赴白赶忙点头:“是。”说着,不敢耽搁时间,立即往大门方向去了。 至于二爷为什么要找顾忱,不是明摆着么。 赴白心中默默为这位大舅子点了一柱香。 贺陵身后的阿福提醒道:“公子,后厨的下人来提醒过好多次了,可以用晚膳了。” 原本已经来说过几次,饭菜都热了几回了,可碍着二爷心情不好,没一个人敢来催。 贺陵只得问:“二爷,现在可要用晚膳?” “不吃了,你自便。” 那道声音低而淡漠,像是没有半点兴致,随手扔了鱼饵后,便转身离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长廊后。 阿福忽然想起什么,认真思考道:“二爷是不是回去逗鸟去了?” “什么?”贺陵扭头看他。 “我前面听见有鸟雀的声音,问了这里的人,说是昨日有人给二爷送了只鸟,听说漂亮得很。” 笼子里的鸟雀。 贺陵陷入沉思,自言自语道:“……金丝雀吗?” 夜里草地风大,军营里正在烧火做饭,顾忱坐在灶火边,掰着干粮吃。 旁边也坐着几个士兵,都在聊天。 见顾忱一个人坐在那儿吃干粮,一声不吭,连点表情都没有,便凑过去觍着脸笑道:“顾忱。” 顾忱嘴里塞了饼正吃着,动作一顿,抬眼看过去。 “听说祝家二爷身边那位丫鬟,是你妹妹啊?” 不待顾忱说话,一旁又有士兵笑道:“长的可真和天仙下凡似的。” “确实漂亮。” “就是奇了怪了,好好的二爷身边不待,怎么跑了?想不开吗?” “连太子殿下都发兵找她,一个弱女子,能有这种待遇,这世上哪还有女子能比上。” “哎,你说太子是不是也看上她了?” 话音刚落,说那话的士兵就被敲了一榔头,“闭嘴吧你,那可是二爷的人,太子对二爷那样敬重,怎么可能觊觎二爷的人?” “也有道理,但是你说太子殿下为什么这么敬二爷?没道理吧。” “兴许是在江南永州一带,再找不出第二个权势和人脉能像二爷这样广的人了,而且,传闻好像还有一桩案子,是机密……” “听说那桩案子的人也姓顾,哎顾忱,不会就是你和二爷那丫鬟吧?” 顾忱咀嚼的动作慢了,不知在想什么,面无表情。 那些士兵继续嘀咕。 折琼枝 第52节 “哎,话说回来,二爷那丫鬟是长的真好看,二爷可喜欢她了,那功夫肯定好……” “现在跑了,一个弱女子,说不定会遭遇什么呢。” “那张脸真是……尤物,哪个男人看一眼不全身都热了……” 这士兵话刚说完,突然有东西狠狠砸过来,登时被砸得“哎呦”一声,等到捂着脸,看清楚掉到地上的居然是几块饼,那士兵立即怒得站起。 “顾忱你有病是不是?” 顾忱沉着脸盯着他,眼中怒火分明,道:“闭嘴。” 显然顾忱在军中是被其他许多士兵忌惮的,他天资聪颖,用兵比武样样都好,因此比他们更得上将青眼。基本上没人敢惹他。这句狠话放完,那士兵就不敢说话了。 “好了好了,就是说了几句,大家都是兄弟别计较……” “饭快好了,吃饭吧,大家都饿了。” “吃饭吃饭……” 有人突发奇想,忽然猜测道:“顾忱,你那妹妹不会是因为你教唆,才跑了的吧?” 这话才刚说完,赴白恰巧向外面的守卫打了招呼,进来道。 “顾忱,二爷有事找你。” 顾忱抹了下嘴角,面无表情抬眼看他,“找我干什么。” 赴白没说话,但来意很明显了。 说曹操曹操到。顾忱明白了,也没露丝毫畏惧之色,只边点头边道,“行。”说着又道,“带路。” 赴白带着顾忱走出军营,身后说话的吵闹声远去。 赴白走在前面,叹息道:“顾忱,柔兰跑了的事情,是不是和你有关系啊?”知道柔兰跑了的时候,他也震惊了很久。即便身为下人,他也从没想过那样乖巧那样娇柔的姑娘会逃。 如今的局面演变成这样,他做梦都觉得匪夷所思。 “是。”顾忱直接承认了。 赴白嘶了声,觉得牙疼,“你就不怕二爷迁怒于你?” “那又怎样,”顾忱哈哈笑了一声,肖似柔兰三分的眉眼尽是冷肆,“我妹妹已经跑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他就算杀了我也没用,我妹妹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就这么不喜欢二爷?”赴白皱眉。 顾忱突然停下脚步,赴白也不由停下,随即,便见顾忱冲着他,一字一顿清晰道:“你们二爷就不是好人。” 神态毫无畏惧,嚣张极了。 先不说祝辞在外是什么名声,温润君子?真是笑话。 当他那一日没看见吗? 柔兰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模样,还有他看柔兰时的眼神,他同样身为男人,哪里看不明白。 妹妹在他身边,除了被他百般欺负还能怎样? 他这几日在军营,夜里听那些士兵开玩笑,说这时候二爷在软玉温香里享尽美人香,早已不知今夕何夕了,他便恨不得提刀过去砍了他。 占了他妹妹,还想要他妹妹乖乖在他身边待着,做什么春秋大梦? 赴白:“嘿你……” 赴白眼睛一瞪,怒气差些掀翻脑壳,但见马上就要到宅子了,便决定暂时不和他计较。毕竟柔兰没走之前对他可好了,这人沾了柔兰的光,他就姑且容忍些。 夜色里,宅子大门屋檐下挂着两盏灯,即便在看不大清的夜晚,也能瞧出宅子的奢华,处处精致奢华。 顾忱呸了声,面露冷笑。 他跟着赴白走进大门,又迎面看见走廊下守着的,两个衣着轻薄的美艳女子,冷嗤道:“祝二爷还真是艳福不浅,即便身边人离开了,也能夜夜笙歌。” ……大舅子,这误会可大了! 赴白赶紧让人把这碍眼的两个女子带下去。本来他念这两个姑娘在外面守大门半天了,觉得可怜就放进来守廊,结果还被误会了。 将顾忱带到屋外,赴白没好脸色地停下,“二爷在里面。” 门大敞着,话还没说完,顾忱就已迈步进去了。 这里是书房,正对着门的地方便是桌案。 身姿颀长的男人靠坐在交椅上,墨竹长袍在膝处自然垂下,在灯火下折射下反出微冷光线,面白如玉,脸上却无神情。周身上下透出生人勿近的气质,微显阴戾,却矛盾地让人觉得贵不可攀。 眼皮掀起,那双黑且深的眼眸便显露。 饶是顾忱如何恨祝辞,也被那一眼,看得动作僵了僵。 赴白站在旁边,本分地低着头,心中幸灾乐祸,方才骂二爷,现在见了二爷不就不敢说话了,还说大话呢。 祝辞盯着顾忱,开了口:“是你让念念逃走?” 听见这句话中的两个字,顾忱猛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妹妹的小名?” “怎么知道的,”祝辞微微探身,唇边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自然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顾忱眼中冒火,半晌,冷笑道:“传闻中祝二爷温润君子,没想到今日见了,才知传言皆是假的,什么温润君子,分明就是个不择手段的疯子。” 疯子么。 祝辞挑眉,随意放在交椅扶手上的手轻点了点。 念念也是这样看他的? 所以才会跑? 顾忱怒视着交椅上的男人,承认了,“是,是我让她跑的,我让她跑的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比在你身边待着好。” 祝辞却并未被激怒,唇边反倒带上笑意。 盯着顾忱,缓声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顾忱没有丝毫动容,摆明了态度。 “可惜我不打算杀你。” “我要……”祝辞眼中无笑意,唇边却带着微笑,“你跟着我们的马车,一起回永州。” 为什么? 赴白也懵了下。他还以为二爷会因怒将顾忱逐出军营,甚至落得其他下场。 可让他也回永州是什么情况? 赴白没能明白,顾忱却明白了。 他想通前因后果之后,随即便是更大的怒气涌上,几乎不可置信,切齿道:“祝辞,我当真小瞧了你……小人!” 见男人靠回交椅,没有再说话的兴致,赴白忙让人把顾忱带出去。 想到二爷此时可能也不想有人在旁边带着,赴白也自行出去了。 临郡风大,屋外夜风瑟瑟,吹的门窗不时发出呜呜的声响。 祝辞手微握,放在唇边缓慢摩挲,片刻后停下,抵着下巴。 不知想到什么,笑意微深。 小人吗? 是啊……确实小人,可他本就不是什么克己守礼的君子,因为念念,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柔兰在厨房看着煎药,很晚时困得坚持不住,才听管家的安排到隔壁的客房去睡了。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很久,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兴许是邵同奚吩咐过,便没有人来打扰她。 有丫鬟发现她起身,忙进来伺候。想到她昨日奔波,很晚才疲惫睡下,便问她:“姑娘可要沐浴?热水什么都备着呢。” 柔兰确实想将自己洗一洗,她点点头,但婉拒了丫鬟的好意,自己进盥洗间沐浴,出来时,换了身衣裳,踩着雾蒙蒙的水汽走出。 丫鬟始终跟在旁边瞅着她,碍着她方才说过不用伺候,才不敢过来。俏生生的眼直看着她,“姑娘真好看。” 柔兰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避开她的视线,坐在窗边,将绞干的头发梳开。 丫鬟站在那儿没事做,便继续絮叨:“姑娘当真厉害呢,昨儿个开了个方子,让下人熬了给老爷服下,今早便好了许多……” 柔兰动作一顿,对上窗外清朗的天色。 片刻后将木梳搁下了。 既然邵同奚让她帮忙的事情完成,她便该走了。 丫鬟自个儿说了半天,见她不说话,不禁走过来。走得近时,忽然发现她白皙脖颈上的那抹淡粉的胎记,眼前一亮。 “姑娘脖子上这朵是桃花吗?真好看,”丫鬟眼巴巴地看着,“姑娘生的又白,就这样缀在上面,一眼看去,仿佛真的闻见了桃花的香气呢,真好,若是姑娘有了心上的郎君,定也是很喜欢的。” 话音落下,柔兰梳发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颤。 无法遏制的,耳边忽然响起那道身影带着沉水香靠近过来时,低沉微凉,略带喑哑的声音——“很好看。” 他也说这个好看,曾吻过不知多少次。 每次她在他手下都受不住,防线尽数溃败,站都站不住。 可每以回都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收住手,他始终没对她做到最后一步,因为她微弱的抗拒,每回他都没继续。 她原以为那是因为他不爱强迫人。 可是…… 脑海中忽然又现出,那日夜晚烛光下,男人因为怒火而不再压抑,酝酿起风暴的眼睛,和捏痛她下巴的那双大手。 “啪”的一声轻响,那原本放在桌上的木梳伴随着动作,掉落在地。声音不大,甚至有些闷,可却听得人心中一跳。 丫鬟吓到了,忙道:“姑娘,姑娘怎么了?” 柔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摇摇头,强自镇定道:“没事,是我不小心。” 她回过神,用力咬了下唇瓣。 不知道为什么,她今日心中总有些不大安稳的感觉,像是有什么要发生了。 折琼枝 第53节 她得离开了。 离开这里,离开永州。 拾掇好自己,柔兰从屋子出去,让丫鬟带着她前去大堂,她要去向邵同奚告辞,今日就离开永州。 只是,路过一处较为宽阔的庭院时,却注意到半开的侧门处,围聚了不少丫鬟小厮。 那些丫鬟小厮推推挤挤,都争相探头看着门外,像是又好奇又胆怯,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往外头看。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柔兰步伐微顿,迟疑地看过去。 走在她身边的丫鬟见她停下,往那边看去,见状也起了兴致,对她悄声道:“姑娘等一下,我去看看是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半打开着的侧门外面,隐约传进来车马的喧嚣声,夹杂着许多人的脚步声,有些混乱,听不清晰。 柔兰心下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她蹙起眉,攥了攥手心,也慢慢走过去。 逐渐靠得近了,那些丫鬟小厮议论的声音便传到耳边—— “哎,真的是士兵啊!” “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有士兵在永州城里经过呢!” “好多人,好气派啊……” “奇了怪了,好端端的,外面街上怎么会有士兵呢,永州最近也没出什么乱子吧,难道是有什么贼人?” “贼人?看样子不像吧,没听说在抓贼啊。” “是谁派的兵啊,这些士兵看起来不像是知府的府兵呀。” “有道理……” “我前面听见几个大娘说,好像是在找一个人,还是个年轻姑娘。这些士兵啊,好像还是从临郡派过来的呢,好远啊……” “哎呀,怎么把我们这里也给围了!” “这样我们怎么出去啊?” …… 其中一句话落下的一瞬间,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柔兰猛地一僵,几乎站不稳,小脸白了。 惶然从脚底腾起,一瞬间便攫取了她的心神。 二爷。 第46章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 临郡气候不好,每逢秋末降温加剧。今日晨起时,天色暗沉,飞沙走石,拂面而来的风隐隐携了寒意。太子命人稍减了今日的行军操练,随后去了祝宅。 下人来回禀时,祝辞正立在堂中,听着小厮回话。 原是那笼中的小雀这几日水米不进,今日已经失了大半生气,奄奄一息地卧在笼子一角。 贺陵站在旁边,不时往外看去。 时辰差不多,应是要动身回永州了。 小厮看了那雀一眼,知道是自己照顾不周,语气惶恐,“二爷,奴才试过好几次了,什么办法都用上了,可这雀愣是什么都不吃,只渴了啜饮些水,起初还一个劲地往外飞,到后面就一动不动了。” 祝辞看着卧在笼子角落小小一团,羽毛合拢起来,一声不吭只耷拉着眼皮的小雀,面无表情。 前一日有多么生动朝气,如今便是如何虚弱破碎。 却偏偏滋长出一种羸弱的美丽。 贺陵思衬着上前道:“二爷,这雀看起来不是临郡的鸟种,应该生长在湿润温暖一带,临郡气候干燥,又较永州更冷一些,可能是不适应临郡的气候,这才奄奄一息。” 小厮似乎发觉祝辞想触碰那雀,连忙打开鸟笼。 那小雀漆黑的圆眼睛挣扎地动了动,像是没有力气,但依旧挣扎着起来往笼门边走去,扑打着翅膀,却在半途便摔在笼底,起不来了,发出两声微弱的叫声。 如此羸弱可怜的模样,足以引起任何人的怜惜。 才短短一日的时间,竟虚弱成这样。 若换作昨日,笼门一打开,恐怕顷刻便飞走了…… 小厮心惊胆战,头埋得更低,不敢出声。叫旁人看来,恐怕都以为这雀被人虐待过了,二爷不会责罚他吧。 小雀微弱的叫声中,祝辞伸手过去。 他的手修长且宽阔,只一只手便将它拢在掌心里。 触碰在皮肤上的羽毛柔顺,触感极好,毛茸茸的,小雀似乎感觉到了不适,挣扎着动了两下,还是卧在他掌心里,尖尖的喙轻碰在他掌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奇怪的感觉。 像是知道自己没力气了,那小雀索性放弃了挣扎,脑袋耷拉在他手里,微弱地喘息着。 贺陵看着那雀,不忍心道:“也许临郡不适合它。” “是啊,”祝辞垂眼睨着那雀,“这么脆弱的生命,本来就应该被极尽奢华地娇养着。”即便被人圈禁,也是金枝玉叶地养着。 在这种地方,真是难为它了。 外面下人忽然进来回禀:“二爷,太子殿下来了。” 随即,太子带着人步入大堂。太子走进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祝辞随意拢在手心的雀,心中掠过丝奇怪的感觉,“这雀……” 但此行并不是来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太子顿了顿,很快回到正题:“二爷今日要回永州?” “是。”祝辞将那雀放回笼子里让小厮带走,这才回身拱手,神情不变,“祝某见过殿下。” “无须多礼。” 太子摆手免了这礼,“只不过,孤已派兵去了永州,为何二爷还要亲自动身前去?” 祝辞道:“永州范围极广。” 太子很快便想明白了。确实,单单他派兵还是不够,而且兵力分散开,效果便差了。何况永州也称得上是祝家的地盘,论熟悉程度,自然是二爷最深。 “既如此,孤派副将张舜跟随二爷,兴许能帮得上。” “多谢殿下好意,无需劳烦将军。” 没想到是这样轻描淡写的话,太子思衬后了然,点头道:“也好,若有需要,孤可随时派兵援助。” 随即又问:“二爷什么时候走?” “不急。” 祝辞语速很慢,垂眼看了那蜷缩在笼子一角的雀,眼中神色看不分明。 此时,另一边的阿福悄悄对贺陵说了什么,贺陵点点头,上前一步,低头拱手道:“二爷,那我先回,尽早回永州,也好快些找人。” 祝辞这才掀起眼帘,朝贺陵看去。 他并未说话,因此堂中便静谧得出奇。 即便贺陵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这一眼看得有些背后发凉,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站着。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二爷这一眼里总带着意味深长的探寻。 贺陵复又摇头,虚放空中的手交握得更紧了些,继续道:“我自知闯了祸,此行自当尽全力帮二爷把人找回来。”说着直起身,“我为人如何,认识这么久,二爷总不会不知吧。” 祝辞移开视线,唇边笑意不变,“自然。” 他声音温和。 贺陵这才像是松了口气,转身带着人大步离开。 男人的声音肖似从前,温雅好听,低沉而有磁性,可身后不远处的赴白却总觉得不对,不自觉抖了一下。 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 任何事情都在二爷掌控里的感觉。 就连贺公子会提出先回永州这件事情,好似都在二爷的意料之中。 这感觉太可怕了。 赴白看了看天色,估计着时间,还是道:“二爷,我们也该回去了。” 邵家侧门。 给柔兰带路的那个丫鬟也到侧门旁凑了下热闹,末了,又拍了那些丫鬟小厮一下,“好了,看什么呢,事情都做完了吗?还不快干活去。” 一个圆脸丫鬟哎呦一声揉了揉头,还是不死心地问:“春妍姐姐,为什么外头来了那么多官兵啊?我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官兵呢……” “是不是来抓人的?” “会不会搜家啊?” “行了,跟我们又没关系,做好自己的本分事就好了,你们还想挨罚吗?” 春妍说到这个,那些丫鬟小厮立即怕了,忙不迭应声后都跑了。 见事情解决,春妍这才过去将门关上,周全上了钥后,这才回来,“姑娘别听他们乱说,没事的,顶多是官府在找人而已,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可走近了才发现柔兰脸色苍白。 春妍愣了,“姑娘怎么了?” 柔兰六神无主,攥紧了手心问:“他们人多吗?” 春妍才反应过来是在说那些士兵,思衬着道:“不算多,好像只是经过这里,我并没有看见他们把哪个地方围起来了。” 柔兰衣袖下的手攥着衣裙,站不稳,退后一步。 她心绪极乱,声音几不可无。 “怎么这么快?” 春妍仍是一头雾水。 可看着面前的姑娘,她忽然联想起一种东西。 折琼枝 第54节 像赤叶蝴蝶,那种破碎而虚弱的美丽,令人心生怜惜。 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身影竟是转头就跑。 “哎哎,姑娘你要去哪里!”春妍吓了一跳,连忙追过去。 柔兰没有停下,她一直往外跑,裙摆扬起,头也不回径直穿过长廊。 邵家不比祝家大,不消几许时间她便到了大门里侧的庭院。 可就在转过拐角的时候,忽然迎面撞上一道身影,柔兰没看清是谁,道了声歉便飞快离开。 撞上的人恰好是邵同奚。 他此时正想着去看看二爷的小丫鬟,谁知道才走到这里便撞见一个人。 极淡的茉莉香气飘散在空中,扭头又瞧见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春妍,邵同奚反应过来,忙过去拉住她,“柔兰,你干什么去?” 春妍气喘吁吁跑过来,联系到应是与外面的动静有关,直接对邵同奚道:“少爷,外面不知道为何来了官兵。”说着,春妍看了柔兰一眼。 邵同奚也是一怔,“官兵?” 想到什么,脸色顿时变了,“是临郡来的?” 春妍点头。 二爷竟如此迅速! “祝家那边有没有消息传过来?”邵同奚立即问。 春妍一头雾水,茫然摇摇头,“这……这奴婢不知道。”这又关祝家什么事情? 就在说话的关头,正对着他们这里的,紧闭的大门被敲响了。 敲门的人似乎很着急,把门敲得砰砰作响。 庭院里打扫的小厮到了门后询问,随即道:“少爷,外头是贺公子的小厮。” 居然是贺陵?他不是在临郡吗? 邵同奚看了柔兰一眼,思索片刻,还是点头:“开门。” 小厮依言打开大门的那一瞬,邵同奚敏锐地觉察到身旁的身影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那是无法遏制的惊惧,这让她看起来有一种让人心生怜惜的孱弱的美丽。 贺陵的身影出现在外面。像是风尘仆仆一路赶回来的,下马后将缰绳交给阿福,便快步进了大门。 没想到柔兰也在这里,贺陵愣了下,步伐放慢了。 邵同奚走向他,一连串问题抛出来:“你怎么回来了?外面的士兵是怎么回事,二爷知道柔兰在这里了?” 贺陵眉宇紧皱,好半晌,才道了句:“是。” 邵同奚反应了片刻才明白是回答最后一个问题,登时瞪眼,不可置信道:“你不是说不会说出去吗?” “二爷只知道柔兰回了永州,不知道具体在哪里。”贺陵沉默片刻,望了另一侧的那道身影,继续道:“还有,二爷也已经回来了。估摸着时间,应该快到祝家了。” 邵同奚咬牙:“那你过来是想说什么?来提前告知一下吗?” “不。” 贺陵神情复杂,抬眼看向柔兰,道:“二爷此次,带了顾忱回来。” 顾忱—— 这句话落下,柔兰呼吸微窒,终于慌了,“什么,二爷把哥哥带回来了?” 贺陵默然道:“是。” 旁边的邵同奚十分不理解,“谁是顾忱?二爷带这个人回来做什么?和柔兰有关系吗?” 贺陵并没有说话,但他知道柔兰是明白的。 柔兰用力咬住下唇,一贯嫣红的唇被咬得泛白。 二爷…… 他在逼她出现。 她怎么忘了自己是何处境,她逃了,二爷便找上哥哥了。 柔兰心慌意乱之下,再站不下去了,退后两步,转身要跑。 邵同奚大惊,一把拉住她,“小丫鬟你干什么?外面都是士兵啊!” “我就去看一眼,看到哥哥没事就好了。” 柔兰掰开他的手,声音不稳。 稍微没拉住,下一刻,便已转身跑开了。 见邵同奚不依不饶,贺陵挡在他面前,道:“你干什么?” 邵同奚眼睛喷火:“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呢,你是不是目的不纯?你专门过来一趟,就是为了让这小姑娘把自己亲手送到二爷面前?” “她始终都是二爷的人,这一点你忘了?”贺陵沉声。 邵同奚一噎。 片刻后,再是不甘心,也终是偃旗息鼓了。 贺陵这才缓和了些,道:“再说了,二爷想要的人,是我们能碰的吗?你是不是美色当头把这些都给抛到脑后去了?” 邵同奚不说话,贺陵转头看向方才柔兰离开的方向,攥紧了手,缓缓摇头。 “邵同奚,因为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邵家大门外,方才那些士兵已经离开,确实如春妍所说,他们没有特定围住某个地方,只是在街道上搜寻。 过往的百姓似都有些心悸,不时往士兵离开的方向看。 街道两旁的摊贩也议论纷纷: “怎么阵势这么大啊……” “发生了什么?” “我还是头次见到这么大的场面,是在找什么?” “哎,你听说了没,祝二爷好像从临郡回来了。” “二爷和这些士兵有什么关系?不会是二爷派的兵吧?” “谁知道啊。” “这些大家族的事情真乱……” 柔兰认不得路,在原地踯躅片刻,只得跑到街对面问:“大伯,祝家在哪个方向?” 那摊贩上了年纪,推了推老花镜,看她一眼,呵呵笑道:“小姑娘,你也想去看那祝二爷啊?方才好多像你这么年轻的姑娘听说祝家二爷回来了,都已经去看了,哎呦那叫一个壮观……” 说完,见她焦急神情不似作假,那摊贩才继续道:“你往那儿去就是,一路向下走就到了。” 柔兰一路避开那些士兵。 她心中慌乱,尽量隐藏起自己,往人多的地方跑。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来到祝家附近。 这里是一条宽窄巷子,就在祝家大门对面,此时这里竟围起了许多人,大部分都是听闻消息慕名赶来围观的百姓,年轻姑娘居多。 “那马车里的是二爷吗?” “只单单这样看,就是多少人都及不上的华贵了……” “不知道哪家姑娘这样有福气,这辈子嫁进祝家,作二爷的妻子。” “哼,永州城能配得上二爷的姑娘可不多呢!” “是二爷!二爷出来了!” 伴随着这一声,原本纷杂的声音瞬间消失,姑娘们看着不远处自马车下来的身影,面露赧然羞涩之意。 柔兰站在最角落,自然也看到了那道身影。 短短两日不见,男人周身温和竟已消失,矜贵面容上并无表情,眉宇淡淡。 他很高。 身姿颀长,长身而立。 ——永州坊间传闻,祝家二爷极俊。这句传言从来不假。 即便这样看着,熟悉的压迫感也悄然无声地笼罩了她。 柔兰咬着唇,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 她的目光在他身后逡巡而过。 哥哥,哥哥在哪里?二爷把哥哥怎么样了? 她往后面看去,不消片刻,果然见顾忱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但他身边围着人,寸步不离跟着。 柔兰怎么看不出来。 她的呼吸泛着轻轻的颤,捂住嘴巴,才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想过去,可她知道自己过去没用。 也就在她的视线,一直落在顾忱身上时。 她忽然敏锐地感觉到,一道微带探究的、深暗且沉的目光,朝她这里扫了过来。 柔兰几乎是瞬间转身回去,紧紧贴着墙壁。 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 ——就在方才一刻,祝辞朝她这里看了过来。 第47章来了 巷子的石墙里,柔兰脸色微白,尽力平复着急促的心跳。 折琼枝 第55节 她不敢轻易移动,紧紧贴着身后的石墙。凉意顺着脊背传来,逐渐蔓延到全身。分明那温度冰冷刺骨,可却仿佛有一簇滚烫的火苗从脚底窜起,她的心几乎要从喉咙跳出,砰砰作响。 有慌乱,也有恐惧。 她不过只远远瞧了一眼。 分明隔着这样远的距离,还隔着这么多人,二爷竟然似乎发觉了她。 怎么会这样? 她心头涌起不可名状的惶惶。 他太敏锐了,她早该知道的。 柔兰身边都是年轻姑娘,其中一个姑娘离柔兰近,发觉了她的异常,朝她看去一眼,打量她片刻。 有姑娘惊呼起来:“二爷是往我们这儿看吗?” 立即响起激动的声音:“真的,二爷在看这里,二爷、二爷是不是看的我?我今日还特地换了身裁制的新衣呢。” “别自作多情好不好……” 柔兰站在角落,她知道自己现在该立刻就走。 二爷已经起疑了。 她微侧了身体,葱白的指尖扶住墙,想看出去。 哥哥…… 哥哥还在那里。 身边的声音依旧此起彼伏,她心中焦灼片刻,扶在墙上的手终究还是握了起来。 心头惶惶然的感觉没有散去,甚至愈演愈烈。 不能。 不能出去。即便她现在出去也没有用,她救不了哥哥,还只能把自己亲自送到二爷手上。 她狠了狠心,转身一头扎进人群,往相反方向跑了。 她一走,原本围拢在她身后的人立即往巷子口挤。 一刻钟前。 祝家大门前。 祝老太太由平嬷嬷搀扶着,见马车从街道另一头驶来,不自觉走上前一步,徐氏陪在老太太身边也观望着。祝桃和徐怜青则站在台阶另一边。 马车徐徐停下,祝辞弯腰走出。 徐怜青早翘首以盼许久,见状,忙飞奔下来,到了祝辞面前,因为激动而红着眼眶,作势就要扑进祝辞怀里,“二……二表哥!” 赴白眼疾手快,虚虚拦住徐怜青,“表小姐这是做什么?” 徐怜青还没能靠近祝辞,便不得不停下,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二表哥去了那么久,今日见你回来,怜青高兴。” 说着,余光觑向面前的人。 一段时日不见,男人一如往日俊美矜贵,浓墨般的眼眸扫过时,依旧轻易掀起姑娘心中的波澜。 可,可似乎有哪里变了。 二表哥周身气度,较从前冷了不少。 但这些并不重要,二表哥还是依旧这般惹女子心动,徐怜青羞涩低下头:“二表哥回来就好。” 祝桃从后面走过来,笑道:“二哥不知道,你这段时间不在府里,表姐一心挂念着你,就盼着你回来。” 只是话音落下,祝辞神情并无变化。 祝桃发觉了不对,试探道:“二哥,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祝辞从前永远是温和的,即便他心情不好,也从不迁怒他人,始终持着如沐春风的和煦。 毕竟芝兰玉树的郎君名号,永州无人不晓。 如今这是怎么了…… 顿了顿,祝桃终于发现不对,朝祝辞身边环视一圈,“柔兰呢?” 赴白觉得头皮有些发麻,暗衬着三小姐哪壶不开提哪壶,忙道:“三小姐别问了。” 赴白看了后头一眼,上前问道:“二爷,可要将顾忱带出来?” 祝辞极冷淡地嗯了声:“带出来。” 赴白让人把顾忱也带下马车,并没有让人押他,只客客气气请他下来。 顾忱倒也没有不配合,直接走出马车,脸上毫无表情。面对四周好奇的注目,他也熟视无睹。 祝桃对此不明所以,但还是道:“二哥一路奔波辛苦了,先进府休息吧。” 祝辞正要迈步,此时,冥冥之中却觉察到一道视线。 他立即停住,略微侧身,锐利眸光往那个方向看去—— 祝府大门斜对面是巷子口,那里是四通八达的长巷,此时巷口挤着不少人,放眼看去都是俏生生的面孔,颇有些群芳争艳的意思。 可并没有他想看到的身影。 但方才那一瞬间的感觉不是假的。 小姑娘的视线,他再熟悉不过。即便她方才并不是看他,似乎只盯着顾忱,可那炽热的眼神不会作假。 祝辞扫了后头站着的顾忱一眼,看不出情绪。 随即,他一言不发,竟往巷口走去。 祝府大门外的人见此,都不免疑惑,祝桃上前一步怔道:“二哥,你做什么去?” 巷口处的年轻姑娘们本就都看着祝府门口的景象,此时,见祝辞竟往她们这里走过来,顿时按捺不住沸腾了。 最前面的姑娘不好意思大嚷大叫,纷纷掩唇,余光却又偷偷觑着。 后面的姑娘则倒吸一口凉气:“二爷过来了,我是在做梦吗……” “他是不是看见我了?” “啊……” “快看看我头发乱了没,刚刚挤死我了,快帮我看看!” “……” 街道宽阔,但不过数十步的距离,很快便能走到。 祝辞走过来,视线扫过这些姑娘。 他身量较一般男子都要高,随意扫过去一眼,就能看清巷口里的情景。 但是,他并没有看到他要找的人。 祝辞眼底寒意深了些,唇边却浮起微笑,问道:“各位姑娘,方才可有见过半途离开的女子?” 原本站在最前列的、穿粉色绣莲衣裙的姑娘,原本就要忍不住上前一步了,听祝辞这样说,不禁一愣,有些不甘心,迟疑道:“祝二爷说什么?” “什么,半途离开的女子?” “没看见啊,我没注意这个……” “这里人这么多,谁会看见?” “二爷是在找她吗?” 此起彼伏的声音都是一致的没见过,此时,一道声音倏忽凭空响起:“我、我有见过。” 站出来的是个衣着较为朴素的姑娘。 她鼓着勇气,道:“我方才见到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祝二爷要找的人。是个长得很美的姑娘,方才她还在的,不过刚刚离开了,我是见她情绪不大对,就留意了些。” 衣着朴素的姑娘迎着祝辞的注视,心脏砰砰直跳,手心都紧张出了汗。 这可是二爷啊。 传闻中被永州女子倾心爱慕的男人。 单就这样被他看着,她就觉得自己心中颤抖的喜悦就要溢出心房了。 “是吗……” 巷子四通八达,分岔许多路口,要走确实很容易。 祝辞笑容不变,继续问道:“姑娘可有注意到,她身上有什么特征?” 二爷、二爷声音真好听。 那姑娘紧张得有些发抖,觉得自己无需饮酒便快醉了。她努力回想着,说道:“我、我想想……对对了,我记得她脸上还是脖子上,有个胎记,具体什么样子的我没看清楚,但挺明显的。” 话音落下,众人难以发觉的地方,祝辞摩挲着白玉扳指的手力道忽的一重。 他没收住力,指腹便擦过扳指光滑的表面,陡然停住。 他凝视着幽深的巷子,并未说话,唇边笑容深了些。 也更冷了。 那姑娘这一句“胎记”,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震惊。 登时有姑娘压低声音说道:“一个女子,脖子上有胎记?” “这也算是长得美?不丑恐怕就很好了吧?是不是看花眼了……” “真的是美人吗?” 衣着朴素的姑娘一张嘴,自然抵不过许多声音。 她想说当然美,方才看见时,就连身为女子的她都惊艳了好久。她从没见过这样精致的容貌,那女子脖颈上的胎记只会为她增色,不会消减分毫。 可想到什么,那姑娘忽然看向祝辞,见祝辞神情不变,莫名改变了心思: 是不是将那女子说得丑一些,二爷就不会把心思放在那女子身上? 想到这里,那姑娘便低下头,也应和着嗫嚅道:“是……确实,确实不大好看。” 可抬头时,面前人影却早已离开了。 折琼枝 第56节 那姑娘皱着眉向前走了一步,失望停下脚步。 赴白见二爷走回马车边,忙跑过来询问:“二爷,发生什么事情了?” 祝辞淡漠眸光扫过,忽道:“贺陵呢?” “呃,”赴白一噎,思索着说,“贺公子应该比我们先到永州,但一直没看见他,估摸着是先回贺家了吧。” “先回贺家了?” 祝辞漫不经意道,“那就让他过来一趟吧。” 赴白点头:“我这就让人去请。” “等一下。” 赴白赶忙回来,问道:“二爷还有什么吩咐?” “如果方便的话,让他把邵同奚也叫过来。” 赴白不理解地问了句,祝辞只道:“如果没记错的话,贺陵来临郡时,邵同奚也一道来了。” 他唇畔微笑着,缓慢地转着白玉扳指,似在思索。 虽是这样说,实际上,那日却只有贺陵前来。 至于发生了什么事情…… 赴白只以为二爷要找人算账,笑呵呵点头:“好嘞。”随即,便麻溜下去让人去请了。 见祝辞安顿好事情,原本站在大门外的祝老太太和徐氏等人这才上前,关切地寒暄了几声,这才领着大伙儿进去了。 祝衫和祝延并不在府里。祝家里的人,包括祝老太太与徐氏,都知道祝辞有事要做,便没有过来打扰他。 赴白派了人去贺家请贺陵,可出奇的是,小厮才派出去一盏茶时间,贺陵就上门了。 赴白打开门时看见贺陵,揉揉眼睛,不可置信道:“贺公子?” 贺陵似揣着心事,只笑笑,“怎么了?听说二爷刚到,我有事来拜访。” “您方才不在自己家中吗?”赴白纳闷。 贺陵登时一愣,“什么?” “二爷正好也想请您过来,府里小厮才派去您府上呢,结果您刚好就过来了。”赴白大咧咧笑着,也没深想,拉开门道,“您快进来吧,二爷就在院子里,我带您去。” 贺陵硬着头皮迈进门槛。 偌大的庭院里,池塘水面清澈见底,潺潺水声流淌而过。 一道颀长的身影立于池塘边。 贺陵走过来,扬起笑道:“二爷。” “邵同奚呢?” 不防祝辞开口第一句就是问这个,贺陵一僵,讷讷道:“二爷、二爷问他做什么?邵同奚他……应该在家中吧。” 闻言,祝辞这才将目光移向他,看了他片刻,忽意味深长道:“那日我似听闻,他也来了临郡。” 冷汗自背后冒起,贺陵咬了咬牙:“是,不过半路他听闻父亲病了,便又赶回去了,因此没有出现在临郡。” “是么,”祝辞噙着淡淡微笑,“你方才是从哪里过来的。” “我、我是……” 贺陵勉强挂着笑,想说自己是从贺家过来的。 可对上那熟悉的,令人遍体生寒的目光,他便再说不下去了。 那双眼眸深如浓墨,寻常人不敢直视。那是一种能够轻易窥探人心,洞察一切的眼神,只消片刻,就能让人心理防线悉数崩溃,口吐真言。 在方才短短这些时间,他已经感觉到。 二爷都知道了。 贺陵脸色难看,半晌,只能从唇齿间艰难吐出几个字,“二爷……是、是邵家。” 柔兰心绪纷乱,一路上想不了其他,只跌跌撞撞往回走。 她现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二爷回了永州,她本来立刻就要离开这里,逃到别处去。 可是哥哥还在二爷手上。 她心中浮起些茫然,眼眶泛着红,走在路上怕别人瞧见,便只低着头,蜷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盈盈水光。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终于回到邵家。 她方才急急忙忙出来,即便要离开邵家,也该和邵同奚他们告知一声。 柔兰并没有从正门走,她绕到了侧门,轻轻敲了两下。 过来开门的恰好是春妍。 “姑娘你回来了!”春妍看见她,面露惊喜,忙道,“快进来快进来。” “你去哪儿了,少爷前面急着要去找你了。” 柔兰往外走去,闻言,有些歉疚道:“我去找他。” 邵同奚也算是帮了她,她纵然决定要离开,也该去和他说一声,说清楚了再走。 春妍立即喜笑颜开地点头:“好,我这就带姑娘去找少爷。” 柔兰跟在春妍身后,往前院走去。 一直走到了邵家大门前的庭院,站在原地焦急转圈的邵同奚抬头,看见她,立刻大步迈过来,急切地抓住她的手腕。 “柔兰,你没事吧,我听说二爷……”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忽传来“砰”的一声。 随即,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下,大门被从中间推开。 柔兰顷刻间被说不上来的恐惧感席卷。 她眸带慌乱,立即转头看过去。 只见——门外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人流如织,依稀能听到小贩的叫卖声。 祝辞站在门边,看着她,深暗眼底不带一丝笑意。 第48章她从没想过再见他时,是…… 如果说方才在祝家大门前看见哥哥,被下人宛如看守犯人似的押着时,她慌乱之余,剩下的只有不知所措。 那么此时此刻,在这里看到二爷,她便是彻彻底底的绝望了。 她从没想过再见他时,是这样的情景。 太快了。 来的太快了。 她甚至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方才不过只是在祝家大门前的一眼,竟然已经足够让他抓着一切可疑的蛛丝马迹,寻到邵家这里。 永州祝家二爷手段这样了得,从来无人敢与之对立。 是啊,怎么敌得过呢…… 贺陵跟在祝辞身后,看着敞开的大门正对处,那道纤细柔弱的身影脸色苍白,加之邵同奚震惊之余愤怒看向了他,心中不舒服,拧眉别开头去。原本他还抱着一丝希望,二爷来邵家也不一定能找到她,若是找不到,他也不算推波助澜。 可谁知这么巧,逮得这样准。 连老天都在帮忙…… 邵同奚反应过来,连忙站到柔兰面前,极力道:“二爷,你听我解释!” 祝辞在门槛边站立片刻,终于迈进邵家。他步伐不快,步履间衣袍微摆,每一步都极稳当。 庭院里和长廊处的丫鬟小厮都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在一旁低头站好,大气不敢出。 四周一时极静谧。 只剩轻微的脚步声。 祝辞走近他们,在他们三丈之处站定,奇怪的是,他面上却无丝毫怒火,甚至微微勾唇,看着邵同奚着急的模样,道:“可以,解释。” 解释?他怎么解释,好像怎么说都是狡辩,人就在这里,明摆着的证据,想解释都不了…… 邵同奚觉得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着急之下,邵同奚便有些口不择言起来,“我、我……我知道二爷在找她,但是二爷不能勉强人……她她不想回二爷身边,呸!” 祝辞转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的速度,指腹摩挲着光滑的表面,动作极缓,几乎看不出来。 “所以呢,”他仍勾唇道,“念念不想在我身边,就住你府上?”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若是单独听声音,便会觉得他心情很好,仍如从前一般温雅低沉。 可就算是傻子,也感觉到危险了。 更何况邵同奚与贺陵一样和祝辞结交许久,二爷的性子他更是清楚。 二爷越生气,反倒越是平静。 只看表面语气和神情,是看不出来的。 邵同奚这下是彻彻底底和那些从前不怕死地陷害二爷,结果最终被抓到二爷面前,战战兢兢后悔莫及的人感同身受了。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若是寻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将火发一通就没什么事了,可二爷反倒越笑着。 邵同奚焦急之下,脑子一时转得也快了,握拳摇头道:“不是,二爷你误会了,我邵同奚是什么人二爷还不知道?我没有要藏人的意思,柔兰昨日才到这里!也是因、是因为我父亲病了,寻常大夫看不出病症,这才请她过来的。” 话音落下,一旁的贺陵也忙道:“二爷,千真万确是这样,昨日在临郡,邵同奚便是因为他父亲病中,恰巧遇见柔兰,这才,这才……” “是么。” 折琼枝 第57节 祝辞淡道。 他如今并不能判断出邵同奚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可邵同奚很早便对他的人有心思,他是明白的。 祝辞喉间溢出薄薄的笑。 “念念,是这样吗?” 一直站在旁边,将下唇咬得泛白的身影这才轻轻一颤,呼吸不稳着,抬眼看过去。 男人看着她,嗓音温雅,一如从前他问她时的语气。 可那双极深极黑的眼眸压着的是什么情绪,她丝毫看不出来。 这让她再次有那种感觉。 似蒙了一层雾,窥探不出他的心思。 许久没听见小姑娘的回答,祝辞唇边的弧度落了,他又重复了一遍,“念念。” “跟我回去。” 与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他对她说话向来都是询问,是征询,此刻却变成了陈述。他并没有在问她要不要和他回去,而是直截了当,他要带她回去。 柔兰害怕他那双摄人的眼,眨了下眼,蜷长的眼睫便带上水珠。 她不说话,却摇着头,退后了一步。 这动作已然很明显了。 她不想和他回去。 站在祝辞身侧另一边的赴白,精神一直高度紧张着。他离二爷近,又时刻关注着,因此这一刻看得最清楚,就在柔兰退后一步的时候,他亲眼看见,男人微显凌厉的下颌绷紧了。 那是二爷发怒的征兆。 如果说方才在邵家大门口,推开门看见柔兰被邵同奚抓着,与邵同奚距离那样近时,二爷周身的气压便已经寒得冻人,令他们战战兢兢。 那么现在,便是真的动怒了。 祖宗啊……二爷就在气头上,柔兰若是说句好话服个软,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样,他跟随二爷这么久,就没见过二爷如此怒从心起,这样可怕。 而且偏偏,柔兰这一退,邵同奚又站在那儿,不就正好退到邵同奚身后去了吗! 这不是火上浇油是什么? 赴白也没了头绪,忙向贺陵投去求助的目光——贺公子帮帮忙啊! 贺陵自然也觉察到了这些,他和赴白一样,此刻都悬着心,大气都不敢出。 可他不敢动柔兰,柔兰怎么做他干预不了,她也只能是二爷管……贺陵拧起眉头,立即走过去,将邵同奚强行拉开,“二爷别放在心上,邵同奚恐怕是因为担心他父亲的病情,脑子糊涂了,我带他下去清醒清醒。” 贺陵拽着邵同奚一直走到足够远的、看不见的地方,这才松手回身,咬牙道:“别和二爷对着干!你刚刚脑子是坏了吗!” 邵同奚自知失态,也极纠结。 沉默半晌后,欲言又止道:“可是……可是二爷看起来很生气,会不会伤害柔兰啊?” “你糊涂你,这是你该管的事情吗?”贺陵摇头道,“再怎么样,柔兰也是二爷的人,二爷怎么处置是二爷的事情,你插什么手!” “再说了,柔兰对你又没有情谊,刚刚那景象,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贺陵指着那方向,一字一顿铿锵有力说道:“她心里的人是二爷!就算她不说,她喜欢的人也是二爷!” 邵同奚握了握拳,仍是问道:“那她逃什么?” 贺陵一愣,眉头拧起。 是啊,逃什么? 沉默了片刻,贺陵心中电光火石闪过一个念头,半是明白半是疑惑地摇了摇头,慢慢说道:“……也许眼下,她心里装着的,还只是那个温润如玉的二爷。” 原本的庭院内。 周围人都离开了,柔兰的身边一瞬间便空了。不仅邵同奚和贺陵离开,那些原本站在这里不远处的丫鬟小厮也都退下了。 空空荡荡就剩下她一个人。 柔兰心中惶然,宛如受惊的小鹿。 明澈的瞳仁里倒映出男人面无表情的模样,可没有聚焦,却像是什么都思考不了。 她想退后,想跑,可手脚都是软的。 “跟二爷回去。” 祝辞垂眼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 他此刻唇边已然无笑意,不久前仅存表面的那些温雅和煦,荡然无存。 他也不再自称我,耐心被消磨到极致。 许多人都知道,祝辞说话从不喜说第二遍。 然而,话音落下片刻,还是没有得到该有的回应。 祝辞忽然极冷淡地笑了声,随即几步走过来,擒住她的手腕,便强制拉着她往外走。 他人高腿长,步子便迈得大,柔兰有些跟不上。 出了邵家大门,到马车边时,祝辞才终于停下了。 “不回去……”柔兰终于缓和了口气,看见马车慌了,立即蹙着眉去掰他的手,眼眶微红,“不回去!” 重复着这句话。 看这架势,是不打算乖乖上马车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路过的百姓都朝这里看过来。见是个模样娇俏的小丫鬟对主子闹脾气,或是新奇或是好笑,议论起来。 “头一次遇见这样放肆的丫鬟呀。” “那郎君是抓着她的手吗?这么俊的郎君,我还是头一次见,真是养眼!就是那丫鬟为什么一直想挣脱,好像很是不情愿的样子……” “那郎君气质瞧着,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公子。” “我也觉着不寻常。” “不会是、不会是传闻中的那位……那位二爷吧……” “什么?” 那两三个人聚在街道对面交头接耳。 祝辞冷扫了他们一眼。 手中传来微弱的力道,小姑娘还在掰他的手。她力气本就不大,方才跟着他走出来,再加上这一番动静,力气都没了,掰他的手想挣脱开去的力道便愈发的小。 挠痒痒似的。 祝辞眼底极冷,长睫倾覆扫她一眼,竟猛地将她拦腰扛起,塞进了马车里。 赴白很识时务地爬上马车,让车夫驾车。 这一路不曾停下,马车里什么声音,外头的人也权当什么都听不见。 马车在祝家门前停下。 祝家大门是敞开着的,里头徐怜青正握着绢帕,带着丫鬟在长廊下来回走动着。今日二表哥回来,她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连衣裳都穿的是新制的蜀锦料子,上绣莲叶荷花,价值昂贵,更别说在妆容与头发上下的功夫。 女子本都会为心上人妆点自己,她在祝家厚着脸皮待么久,就是为了等二表哥回来。 如今二表哥当真回来了,身边那个丫鬟还消失不见了,这可不是遂了她的意吗? 说不定二表哥看清了那丫鬟的丑恶面孔,终于想起她来了。 徐怜青想到这里,不禁露出羞涩笑容。 “小姐小姐,二爷回来了!”丫鬟指着外头。 徐怜青心中一喜,扬起自己对着镜子试了最好看的笑,转过身去,可下一秒,看见被祝辞带下马车的那道身影,徐怜青便猛地沉了眼神。 脸色慢慢难看起来,道:“怎么、怎么又是她,为什么……” 这个贱蹄子怎么阴魂不散! 丫鬟也没料到这些,赶忙安慰徐怜青道:“小姐别生气,你看二爷好似心情很不好,估计是因为那女子生的气,小姐想想,二爷从不这样动怒的,那女子惹得二爷这样,过不了多久就被二爷厌弃了,不是威胁!” 徐怜青这才定睛一看,打消了顾虑。 知道此时上前不好,她便带着丫鬟躲到了必经之路的栏柱后面。 见祝辞回来,府里经过的丫鬟小厮都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恭敬敬道了声二爷。 祝辞并未理会,拉着柔兰往院子走。 小姑娘跟得踉踉跄跄,始终都不配合,像是怕得厉害了,便如同惊恐的兔子也会反手伤人那样,拼命掰他的手。 随即,便被拦腰扛起来,轻轻松松就被压制住了。 沿途经过的地方,无人敢说话。 隔着院子很远一段距离的地方,徐怜青被计铎拦住,没办法再跟过去,只能不甘心地站在原地。 计铎看了她一眼,只让其他小厮盯着,回到院子月门处守着了。 徐怜青遥遥看着那院子,用力拧着帕子,眼中嫉妒:“琴云,你是不是也看见了?”不是她看错了吧。 琴云不敢大声道:“奴婢、奴婢看见了……” “二表哥居然抱了她!”徐怜青越想越不甘,咬牙切齿道,“怎么会这样,二表哥对女子从来没这样失态过!” 不仅仅是在她心目中,在任何人看来都是这样! 祝辞温和有礼,无论对任何女子都是客客气气,从不逾矩,更别说触碰什么女子。 他压根不近女色! 可自从他身边有了这个丫鬟,这原本的一切就都被打破了,二表哥变得越来越不像他,如今更是变了一个人…… 方才她看得清清楚楚,那丫鬟极是抗拒,眼眶都红了。任谁都看得出来,那丫鬟不想跟他回来,是二表哥强迫她的。 可二表哥不仅没放她走,还…… 她虽然是没出阁的黄花闺女,可男女之间的事情她还是知道的。 折琼枝 第58节 就凭二表哥隐带怒意,极冷峻的神情,就知道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怎么不令人嫉妒得发狂? 若那丫鬟换作是她就好了……徐怜青越想越委屈,跺跺脚,呜呜哭着转头跑走了,“我要去找老夫人。” 琴云忙追过去,“小姐!” 柔兰被祝辞拉进了屋子。 她方才一直跟不上他的步子,跟得有些踉跄,可二爷却没停下,饶是她如何挣扎也没办法挣脱开去,便始终只能任他带着走,跟得吃力。 这里是他的屋子,此刻屋内没有点灯。 她才被拉进来,那大敞着的屋门便被他反手一把关上。她感觉到了他的情绪,浓烈的,可怕的,让她不禁心生慌乱。 屋门被猛地关上,屋内唯一的光线便被切断了。 仅有的微弱光线从窗纸里透进来,却只能看清男人颀长的轮廓。 柔兰看不清他的表情,这让她心中愈发没底。 屋子里的香炉流泻着烟气,鼻尖充斥的皆是幽淡的沉水香,是他身上惯带的香气,原本十分令她安心。 可现在只让她觉得不安。 柔兰在黑暗中往后退,不防退后时,撞到了身后的凳子。 “砰”的一声闷响,凳子倒在毯子上,咕噜咕噜滚出去。 她心脏仿佛被一记闷捶敲了一下,让她很难受。 “二爷……”她声音细弱,气息不稳,泛着轻轻的颤。 这是她今日第一次唤他。 原本始终都没开口,此刻惶然之下,才终于忍不住说出口了。 下一秒,黑暗中那道身影逼近过来,彻底把她笼罩进阴影里,将她牢牢扣住,随即,他掐着她下巴,用力吻了下来。 第49章“念念,身体不会说谎。…… 他的唇冰凉柔软,却携着强横的力道,肆意掠夺。 一时间,柔兰的呼吸尽数被他身上倾覆过来的沉水香占据,突如起来的这一切让她脑中轰的一声炸开。 祝辞较她高出许多,她身量娇小,被他扣在怀里时便毫无推拒的可能。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因为蕴含着怒气,因此愈发重,连呼吸的机会都不给她。 这一切分明是粗鲁且强势的。 可她脑海中竟荒谬地在这其中窥探出了一丝缱绻。 简直疯了。 柔兰只觉得胸膛里的空气被压榨得所剩无几,她想要挣扎,想要推拒叫喊,可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不对劲的,似哭似娇的声气。 静谧且黑暗的屋子里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 柔兰脑子一阵子的发蒙,将那声音尽数听去,忽然狠了心重咬下去。 她用了全身的力气,这一咬便极用力。 下一瞬,她听见了男人低低的一声闷哼,扣着她的手不自觉微松,她趁着机会,立即从他怀里挣脱出去。 柔兰心慌意乱,一时间只顾着往后倒退。 但她腿早已软了,被力道带着,便往后跌到地上。 所幸屋里何处都铺着一层绒毯,摔在地上并不疼,柔兰撑起身体,看着站在微弱光影里的男人。 祝辞半边脸被光线照亮,半边却隐没在黑暗里。 她看见他唇畔在光线中泛着微微湿润的光泽,那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他唇边沾染的血迹看起来令人心惊胆颤。 那抹极红的艳色在他脸上莫名衬出一种偏执的冷意,看一眼便起惧怕。 这样看着,二爷就好似完全换了一个人。 不,不对。 她不该这么说。兴许从一开始,二爷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从前她很听话,他随和惯了,便从未对她露出过这样掌控欲极强的态度。 看着祝辞唇边的血迹,那是她咬的。她竟把二爷给咬了…… 柔兰坐在绒毯上撑着身体,慢慢往后退了些,警惕却又害怕地瞧着他。 祝辞拭去唇边的血。他在那抹血腥气中尝到了微微的甜,这个认知居然让他从心底滋生出一抹病态的愉悦来,但这一点不知名的愉悦,很快就被她极防备的眼神看得瞬间消失。 他沉下神情。 “念念,你不愿意吗?” 柔兰摇着头,手一阵一阵的发麻,眼眶盈起水光,她没有说话,可明显的抗拒已经替她做出回答。 “二爷不是这样的……” 她怯而茫然地摇头,声音满是无助。 “不是这样的。” 祝辞走近她,半蹲下身,面上神情看不分明,“那念念觉得,我该是怎么样的人?” 他嗓音不紧不慢,一如从前,听不出此刻是什么情绪。 他一靠近,那抹独独属于他的,灼热的气息便靠近过来让人害怕。柔兰摇着头,说得断断续续,“二爷……二爷不强迫人。”声音颤如惶恐的小兽。 “这样么……” 祝辞像是被那两个字吸引了注意,半晌,竟笑了声,只道:“可是,念念,你不该逃。” 他复又说:“你曾说过什么,你忘了吗?” 他在提醒她的身份。 那日她被他收进屋里当丫鬟时,她就说过这样的话,她说今后都是二爷的人,任凭二爷处置。 这句话一出,她是生是死,都得掌握在他手里。 可她却从他身边跑了。 祝辞见面前的一张白皙小脸无措,泪珠子啪嗒一声滚下来,一副丝毫不想接近他的模样。 从前的小姑娘乖顺得像只驯服的猫,即便他试图触碰她,稍稍过分了些,可只要没有过分逾矩,她即便害怕也不会抗拒他,听话急了。 可现在彻底变了。 祝辞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不久前,他在邵家看见她时的情景。 那时,邵同奚拉着她的手,她一见到他,害怕之下,居然躲到了邵同奚的后面,即便她的动作幅度不大,可他看得清清楚楚。 什么时候,他也变成了她眼中如野兽般这样可怕的人,让她避之不及? 她如今这样抗拒他,那么是不是今日他抓回她一次,她就能再跑一次? 祝辞心中忽然涌起莫名的怒意。 他忽然将她捞起来,扔到拔步床里,沉身覆了上去。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分明,床帐里的光线悉数被遮挡在外,柔兰只觉得自己撞进极柔软的被褥里,随即身上一重。 柔兰看不清楚,可也能从他力道极大的动作中感受到怒气。 若说方才一进门时二爷发怒,她还知道是为什么,可刚刚为什么又突然转变,这样生气。 冰凉柔软的触感,与灼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狂风骤雨般让人心生畏惧。 “念念喜欢谁?” 他像是觉察到她因为害怕而轻轻颤抖的身体,覆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问。 她迟迟不说话,他便又问一句:“喜欢谁?” “……不喜欢我吗?” 祝辞扣着她腰侧的手力道加重了,像是要逼她说出个令他满意的回答。 可许久却都没听见她的声音。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 祝辞呼吸愈发沉。他一贯对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可在她身上却始终没有完全能够掌控的底气,即便他能借着外物将她强行带回来,谁又知道哪一日她便又一声不吭地消失不见? 朦胧中听见宛如呢喃的细语,不是说给他听,倒像是说给她自己听,声音轻得像抹山巅的云雾,又听出些颤意:“不喜欢。” 不喜欢,不喜欢。 不喜欢…… 于是祝辞便彻底沉了视线。 他的手骨节分明,极为修长,指尖冰冷,手背用力时便能看出道道青筋,只是在黑暗中看得不甚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推打中,捻去手上水泽,“不喜欢?” 小姑娘眼眸泛着红,手脚都失了力气,她感觉自己此刻如同风雪中的雁,触及的那抹冰凉被风雪放大,遭受了寒意,在冰天雪地的空气中轻轻颤抖着。 耳边的那道声音极好听,却又似刻意碾磨她的神经。 他低低笑了声,但却又不像笑。 她听见那道声音说:“念念,身体不会撒谎。” 黑暗中他似想进一步,脸上却挨了一口,柔兰毫无章法,寻到地方便重重咬下去,像是泄恨。 他丝毫没有反应,如同感觉不到疼痛,任她咬。 夜里风大,没有关紧的门窗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吹开,撞在窗棂。 二爷从傍晚时分回了祝家,回到屋子,关上门后便没出来。 折琼枝 第59节 赴白在外头守着,今日是他在院子里守夜,只是守到半夜,困得站不住,便直接倒头睡了。 等到再睁眼爬起来的时候,居然已经天亮了。 赴白惊醒,爬起来拍拍袖子,想佯装自己并没有半夜睡着,无事发生。 见二爷的屋子还紧闭着,赴白琢磨了下时间好似不早了,便走到门边想开口询问,一转头,却忽然看见一道颀长的深青身影自拐角出现。 二爷怎么在外面?! 赴白傻了眼,“二爷,您您……” 原来二爷早就起来了,那他守夜睡着的事儿不就暴露了,他还想蒙混过关呢。 可男人虽然出现在这里,可脸色沉着,心情并不好。 难道柔兰没将二爷安抚好? 可昨日他亲眼瞧着二爷带着她回屋子的啊…… 赴白正忐忑不已地琢磨,冷不防抬眼时,霎时一惊,“二爷,您怎么了?” 只见男人如玉俊美的面上,极突兀地横亘一抹红痕。 那红痕看起来并不像是被虫蚁叮咬,边缘隐约能看出牙齿的痕迹。 怎么、怎么看起来像是被人咬了?! 再联想到昨日的情景,赴白心中浮起一个荒谬的念头,这让他傻了眼——不是吧,柔兰把二爷脸给咬了? 可柔兰那样乖巧柔软的姑娘,怎么可能…… 对上祝辞忽然冷了几度的视线,赴白忙低头,吓得忙扯旁的话题,“那个,二爷,今日……” “照常出门。” 赴白赶紧点头,余光却又不自觉看了旁边紧闭着的房门一眼。他不敢想象里头的景象,但还是得问,毕竟从前二爷出去柔兰都是跟随的。 可是如今不同了,二爷才将柔兰抓回,待她的态度不知道会不会和从前一样。 “让计铎守着院子,不许她迈出一步,另外,找个人跟着她。” 男人的声音低而不带感情,话音落下,便转身离开了。 但看这意思,俨然是要将柔兰关起来了。 赴白只得道:“是。” 屋内漂浮着幽雅的沉水香,那香气中夹杂着很轻微的茉莉的香气,但因为沉水香过浓,便彻底将茉莉的味道压住了。 柔兰抱着被褥坐在床边,头发散在瘦削肩头。她未着鞋袜,莹润小巧的足便暴露在空气中,被寒气一激,微微蜷缩起来。 昨日躺在身边的人已经离开,可无论是被褥、衣裳、还是空气中,都沾染了独属于他的气息。 她咬着唇,显然还是没反应过来。 昨日的记忆太可怕。 她害怕之下,竟咬了二爷一口。 那时四周一片黑,她只凭借着本能,重重咬下去,当时不知道咬在哪里,现下回想起来,似乎……似乎是咬在了脸上。 柔兰瞳仁里泛起茫然。 她、她咬了二爷…… 可她那时太害怕了,她怕二爷当真做到最后一步。 柔兰忽然抱紧了怀中柔软的被褥。 也在此时,屋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圆脸蛋的丫鬟走进来,看见坐在床边青丝披散的人影,走过来冲她一福身,笑道:“姑娘,奴婢文毓,二爷派奴婢来伺候你。” 柔兰此时对外界的一切都带着抗拒,微微颤了下,往后退去。抬头看去时,见是个丫鬟,才勉强松懈了些。 “二、二爷呢?” 她问出这句话,手攥紧了身边的被褥。同时拉起衣裳,将脖颈间的痕迹掩盖住。 “二爷很早便出去了。”文毓道。 空气中已显寒意,屋外天色阴沉,柔兰看向窗外,咬住唇,犹豫着说: “我能不能……” 文毓立即脆生生笑道:“姑娘想做什么?只要不出外面这道门,文毓都能陪姑娘解闷。” 果然如她所想。 柔兰一怔,猛地攥紧手心。她心中泛起细细密密,如针扎般的无措与茫然。 ——二爷将她囚|禁起来了。 第50章她到底要什么? 即便赴白已经提前让人封了口,不许把柔兰的事情说出去,可这样的秘密哪里封的住,一夜之间,二爷身边的人逃了被抓回禁闭的消息口口相传,祝府上下的丫鬟小厮竟都知道了。 柔兰想出去,走到月门边往外看,却也能看见路过的丫鬟交头接耳,又是艳羡又是好奇地看她一眼,又匆匆离去。 计铎知道她不想待在这里,难为情地说:“二爷说不能放任何人出去。” 柔兰面露失望。 从前二爷时时带她在身边,如今不仅不带她,还限制了她的自由,放了狠话,将她关在这一方院子里哪也不许去 计铎见她模样,心生不忍,想说什么却没出口。 二爷近日事忙,空闲极少,很难抽出时间做旁的事。 将她关在院子里,明面上虽是囚禁,可又何尝不是保护……但这话只能放在心里,计铎也知道如今二爷和她的关系很奇怪。又不像寻常丫鬟和主子,倒更像是平级的人。 文毓站在她旁边,劝她说:“姑娘为什么不高兴?奴婢是刚从外面招进来的丫鬟,可奴婢也听说过,二爷身边的女子您是头一个,奴婢从没见过二爷这般对女子。” 见她不说话,文毓缓和着声音道:“奴婢不会说谎,但奴婢还是想说一句心底话。永州多少姑娘想见二爷一面都难得,二爷待您用心,说不准日后您的地位还能再抬。” 这丫鬟是刚进的祝府,情况都不了解,将自己误会成是二爷不对外宣城的妾室了。 柔兰在潺潺的池水边蹲下,看着水面不说话。 文毓看着水面,池水倒映出清艳的脸,肤色白皙,眉眼动人标志。 那倒影的衣襟因为蹲下而微微拉扯开,露出斑驳痕迹。 文毓虽然稳重,却也是年轻姑娘,对这些事情不了解,臊得连忙移开视线不敢看。 昨夜令人害怕的、脸红心跳的感觉再次涌上,柔兰瑟缩了一下,尽力挥去脑海中的画面,不去想这些。 半晌,她摇摇头道:“我只是个丫鬟。”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祝府丫鬟那么多,少她一个无妨,二爷却为何独独不放过她…… 文毓没料到她这样说,哑口无言。 柔兰安静地蹲在池水边很久,蜷长的眼睫半垂着,瞳仁里映出很微弱的光,像是在看那些鲤鱼。 可文毓站在旁边,无聊地左顾右盼,等到转回头,竟见柔兰竟伸手去碰那水。葱白的指尖浸入水面,因为这个动作,衣袖微向上扯起,露出手臂上的痕迹。 文毓大骇,以为她要跳下去,忙挡在她面前,“姑娘!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我……” 文毓心惊肉跳,下一秒,月门外忽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你怎么拦着我呀,我是来探望人的。” 那声音稚嫩,柔兰抬头看去,来的居然是祝成曦。他着一身,身后跟着松萝,探头探脑正往这里看。 计铎想了想,二爷并没有阻止人进来,便放行了,“三少爷请。” 祝成曦这才带着松萝进来。松萝走进院子,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便跑过来扑到她身边,满眼焦急,“柔兰,你怎么想不开跑了啊?” “你没事吧,我听说你被二爷关起来了。”松萝语速很快,说完了,视线忽然移到她脖颈上,红了脸,“柔兰,二爷对你……” 柔兰一怔,满心慌乱要解释,松萝便又继续唠叨道,“也是,二爷那样喜欢你,这些都是正常的。” 祝成曦在院子里晃荡一圈,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一边看一边惊呼,“二哥院子好阔气,我也想住过来!” 祝成曦跑了两圈,又回到松萝身边,看着柔兰道:“姐姐,你是不是要怀宝宝了?” 柔兰一僵,“什么……” 祝成曦煞有其事地瞧着她的肚子,“我听那些丫鬟说的,姐姐进了二哥的院子,二哥那么喜欢姐姐,努努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宝宝了。” 松萝又好笑又无奈,“三少爷,夫人嘱咐过这些话不可以乱说。” 祝成曦睁大眼,“我说的没错呀,柔兰姐姐不是才被二哥找回来吗?只要有了宝宝,她就不会再跑了。” 说完,小少年又十分认真地蹲在柔兰面前,束起的黑发一晃一晃。 “姐姐,我二哥都没有别的女人,他就喜欢你,你要快点生侄子陪我玩。” 祝成曦话扔下就没心没肺跑去玩了,那句话仍回荡在耳边,柔兰哪里听过这样的话,一时间脑中空白一片,可除了羞耻之外,心中却涌起无法名状的害怕。 她别开头,想起黑暗中那道身影,心头发着颤。 二爷……二爷昨夜那样,是不是也打着这样的心思? 用孩子绑住她,她就再跑不了了? 松萝见她脸色不对,握住她的手,打量她的脸色试探道:“柔兰,你不是喜欢二爷吗?”为什么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从前饶是她,都能感觉到柔兰对二爷的心意,可现在问出这句话,她却觉得柔兰好似和从前不同了。 松萝心中忽然警铃大作。 想起自己还带了东西,忙起身去拿过来,放在她面前,“柔兰你瞧,这个是二爷吩咐给你,让你养着解闷的,我瞧着这小家伙机灵,你应该会喜欢。” 几声清脆的鸣叫拉回了柔兰的思绪,她羽睫抬起。 面前竟是一座精致的鸟笼子,羽毛精致华丽的小雀站在笼子里,黑眼睛四处看看,最后落到了她身上,好奇地打量她。 “柔兰,二爷对你这样用心……你为什么要跑啊?我听到消息都不敢相信那是你做出来的事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松萝试探地叫了她一声。 折琼枝 第60节 柔兰并没有直接回答。 她伸出纤细的指尖碰了碰那小雀的头,小雀被她摸了下,欢欣鼓舞地跳起来,更加凑近了她,想要她摸。 看这邀宠乖巧的模样,任是什么人看了,都会心生欢喜爱宠它吧。 松萝见她摸那雀,笑了声,“我听说这小雀在临郡的时候半死不活的,回了永州就好起来了,应该是这里水土湿润好娇养吧。” “二爷喜欢养雀吗?” 松萝正逗着那雀,闻言点头,“应该是吧,不然怎么会把它养起来呢,还特地送来给你,你看漂亮吗?” “漂亮。” 她点头。 确实漂亮,从造这囚笼的精致工艺,到饲养这雀的昂贵饲料,样样都是最好的。 也是,二爷那样的人,该是喜欢这样好掌控的玩物。 从她逃离那一刻开始再到如今被抓回被关了禁闭,她怎么还看不明白? 他喜欢一切东西被他牢牢掌握在手里的感觉,正如这笼子里的雀,也正如……她。 那她是不是也是玩物? 心中毫无预兆地浮起这句话,柔兰去碰那雀的手忽的停住,她无声念着这两个字,不知不觉间,指尖陷入手心。 “这样就对了,”松萝来拉她的手,笑道,“你好好在二爷身边待着,二爷又怎么会亏待你,莫要再做傻事了,之后也不许再乱跑,我都担心坏了。” 柔兰竟出奇的没答话。 片刻后,问道:“松萝,这雀怎么会是你送过来?” 她声音很轻。 松萝明显没料到她这般问,当即愣了,磕绊几声才道:“这……是二爷身边的人知道我要来找你,才把这个交给我顺道带过来的啊,不然还要劳烦二爷身边的人跑一趟,不是劳心劳力吗?” 说完又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紧张地笑着看她,“柔兰,你问这个做什么?” 瓜子脸的俏丽姑娘亲昵地握着自己的手,笑容真挚,看不出丝毫异常,一如从前同她说话时的模样。 柔兰扭头,漆黑明澈的眼睛看着她。 明明瞳孔里倒映着人影,可眼神却带着迷茫。 有一股莫名而生的寒意顺着脊背往上攀爬,悄无声息的,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 心中出现的那个荒谬的念头,令她遍体生寒。 饶是她如何不去深想,可松萝方才很快掩饰好的不自然,她看得很清楚,不是错觉。 怎么会? 不会的,不会的。 从一进府里,松萝就帮着她,怎么会是她想的那样?是她多想了罢。 柔兰尽力压下心底那种恐慌的感觉。那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复杂大网里被缠绕的兽,每行一步都在他人的谋划里。一步步按着规定好的路程,踏进早已设计好的圈套里。 红胭楼,楼下人声喧嚣,高台上戏子唱着开场戏,曲声悠扬。 楼上看台里,内着月白直襟长袍,外披墨竹淡青长衫的俊美男人靠在榻边,赴白一人站在旁边,再无其他人。 “二爷,东溪盐铁铺去岁的进出记录已经查到了,是否要交给太子?”赴白想了想问。 祝辞面上并无神情,沉默了半晌,道:“让人送去吧。” 话落,似是疲惫,抬手捏了捏眉心。 赴白应了声,从余光里看男人的侧影。 二爷今日忙了一整日,就没有休息的时间,方才好不容易得了点空闲,本以为会直接打道回府,没想到却来了这红胭楼听戏。 从前二爷并不怎么喜欢听戏,可今日一反常态来了这里,不知是为何。 兴许是因为昨夜…… 赴白想起什么,又偷偷看了一眼。过了大半日,男人下颌处暧|昧的红痕已经淡得差不多了,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今日早上祝老夫人看见二爷时,还好生数落了一番,言辞严厉,说得大概都是责怪柔兰的话。 祝老夫人曾想将冬莲塞进二爷院子,被二爷拒绝了,想二爷娶怀青小姐,也没了后话。 他真想不明白,二爷这般对柔兰,柔兰还要跑……赴白叹了口气。 这里的看台视野很好,底下着蓝袍花纹水袖的戏子在高台上献唱,腰肢婀娜,眼眸含情,许是唱的极好,那些看客们安静下来,屏住呼吸沉浸看着。 同样位于二楼的隔壁看台,也有人说话。 “论永州城里唱曲儿唱的最好的歌伎,第一是那祥云楼的旋玉姑娘,再第二,便是这底下这位绮知姑娘了。” “是啊是啊……那旋玉姑娘当真唱的好,我听过一回,简直跟天上仙乐似的!”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旋玉姑娘已有许久未曾露面了。” ‘听说好似是成了那庆王殿下的入幕之宾……’ “庆王什么时候来了永州?” “有一段时间了。” 赴白的视线不自觉瞥过去,心中不禁浮起自豪感。暗道想不到吧,闻名永州的旋玉姑娘就是二爷安插在祥云楼的探子,如今已替二爷潜伏进庆王府中打探消息了。 “不知道旋玉姑娘什么时候还能再回祥云楼。” “永州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比她唱得还好的歌伎了……” 正当那些人议论之时,忽然有一道苍老的声音横亘进来,带着和缓笑意,徐徐道:“年轻人啊,你们活的年纪不如老夫,要知道,十多年前的永州,唱曲儿唱的好的那位歌伎,恐怕拿出十个如今的旋玉姑娘,那都是比不上啊。” 那些人听见这话看过去,便见一老者走上二楼。老者衣着简朴,手中握一把二胡。 “你谁啊?” “居然说旋玉姑娘不好?” “那你说说那是谁唱的最好……” 祝辞所在之处也正好能看见那边的景象,略掀起眼皮看了过去,似也在等着老者的下文。 老者站定之后,拍了拍二胡上不存在的灰,清清嗓子道:“当年永州最昌盛的酒楼还不是祥云楼和红胭楼,是一个叫吉祥酒楼的地方。” “吉祥酒楼里,那位名玉槿的歌伎的曲子才是名扬永州的好。”老者看向楼下戏台的戏子,摇摇头,“那位歌伎不仅歌唱的好,模样也是一等一的美,老夫犹记得那时永州无数富家子弟追求,场面是极为热闹啊……” “你们那时都还小,不知道……可惜如今吉祥酒楼如今已经被官府拆了,早就没有踪迹了……”老者叹了口气。 那些人听得入神,忙问道:“为什么被拆啊?” “就是啊,如果那个歌伎唱的那么好,吉祥酒楼怎么会倒呢?” 老者缓声道:“便是因为后来那歌伎出了事情,吉祥酒楼便一并被牵扯其中,这才倒了。” “什么,那歌伎呢?不会遭遇不测了吧!” “是叫什么玉槿吗?我回去问问我家中长辈,他们一定知道……” 此后的声音,祝辞没有再听。 他转回头,修长的手支额,神情淡漠,眼底毫无情绪。 赴白试探问道:“二爷可要将那老者请过来,兴许说些故事,二爷听了会高兴些?” 祝辞还没有说话,不远处那楼梯旁的老者已结束了话题,调转方向,朝这一带走了过来。 一袭温和儒雅,端如清风朗月的俊美公子素来引人注目,更何况祝辞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江湖卖艺人混迹许多地方,看多了各种各样的人,这一点判断力还是有的。 但男人气质疏冷,隐隐带着低气压,老者不敢靠近,只在相隔一段距离便停下,弯腰行了一礼。 “公子。” 赴白见祝辞未开口,便客气道:“敢问您是?” “老夫人称胡麻子,在永州一带住了二十多年了,有时候会在酒楼里给人拉拉二胡,讲讲故事疑问之类。不敢自称博古通今,但目前还没怎么遇见过不知道的问题。”胡麻子笑道,“敢问公子可有什么需要?” 祝辞并未看他,只道:“方才听您说到歌伎玉槿。” “哦这个啊,”胡麻子恍然大悟,“那是十多年前的故事了,当年那歌伎玉槿,着实是永州城里说得最沸沸扬扬的女子。” “您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祝辞神色淡淡。 胡麻子思索道:“依老夫看来,自当是极贞洁高傲的女子,只可惜红颜薄命,已不在世间了。”说完,破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祝辞却没再说话,从始至终都未曾变过神情,像是只随口一问。 胡麻子看着他道:“看公子心情不好,可是事业……或是家中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烦心事?又或者是因什么女子?” 世间这么多困扰,除却事业前途,家中琐事,便只剩下男女情感了。 祝辞这才随意笑了声,“您洞察世事,依您觉得是为何?” 胡麻子咳嗽两下,道:“公子气度不凡,老夫这么多年还未曾见过公子这样极奢极贵之人,想来公子家业并不困扰,那么便是……女子?” 祝辞勾唇,“先生厉害。” “那么公子可是因为得不到那姑娘的心?”胡麻子笑道。 祝辞点头,“是。”可以这么说。 胡麻子思索道:“情感上的事情有许多许多种类,不知公子困扰的,具体是何事情呢?兴许说出来,老夫才能更好为公子解惑。” 祝辞微微眯起眼眸,“我摸不透她心中所想。” 她不会为荣华富贵所动,起初的爱宠和呵护兴许打动了她,可后来不知为何,她却一改从前乖顺,从他身边逃了。 她到底要什么? 难道他当真夺了她的身子,才能让她乖乖在他身边待着,哪也不去? 胡麻子斟酌片刻,道:“敢问那女子可在公子身边?” “是,昼夜皆在一处。” 胡麻子一拍手,摇头笑道:“公子,这便最简单了啊。心上人就在身边,公子还不容易得到美人芳心吗?” 折琼枝 第61节 “哦?”祝辞轻笑道,“请教先生,那该如何做?” 赴白很机灵地给胡麻子倒了杯好酒,恭恭敬敬端过去。 “多谢公子,客气了客气了。”胡麻子推拒着,在赴白的热情下还是接过,道,“女子要动心,需得心上人付出一番,或是讨好,或是恰到实际的安抚,又或者是独独对她不同的钟爱,有了这些,公子还愁得不到心上人芳心?” 最后胡麻子又补了一句:“想来公子也是聪明人,知道该如何做。” “男女之间情到浓时,无非就是床笫之间的事情,若是男女调转一番,令女子欢愉,也是佳策。”说完之后,胡麻子又客客气气鞠了一躬。 赴白听得云里雾里,大半都没听懂,只听见了全篇的男女二字,至于具体讲的什么都没听明白,便有些茫然。 祝辞轻笑了声,“受教了,多谢先生。” 赴白这句话听懂了,赶紧将银钱恭敬送上,“先生慢走。” 见胡麻子千恩万谢地接过银钱离开了,赴白看向男人,小心翼翼问道:“时辰不早了,二爷可要回去?” 祝辞修长指尖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许久后,道:“备马车。” “哎,是!”赴白忙应声,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二爷可算是终于回去了。 “柔兰你没事吧?”松萝蹙起眉,有些磕绊地看她,“你、你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柔兰垂下眼,收回视线轻声道:“没事。” 她方才心神大动,再加之今日没吃什么东西,此时便有些发晕,掐了掐自己,勉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松萝探寻地看了看她,还是没追问。 她们处于池塘边,此时月门外却传来平嬷嬷苍老的声音,“计铎,我是奉老夫人的命令,请柔兰过去说几句话的。” 院内几人都看过去。 月门边的计铎显然十分纠结,“可二爷说过,不能让柔兰走出这里一步。” 平嬷嬷叹口气道:“可这是老夫人的命令,二爷此时又不在府里,老夫人的命令难道你也不听吗?” 确实平日在府里时,便是老夫人、二老爷和祝辞掌权,如今二老爷和祝辞都不在,自然是老夫人说了算。 计铎紧皱着眉,看了看柔兰。 平嬷嬷又继续道:“老夫人说了就让她过去说几句话,你若怕出事情,大可一同跟过去。” 平嬷嬷不愧是府中待得最久的老人,一句话便让人无可指摘。计铎只得松口,退后一步,“那好吧,您请。” 柔兰跟着平嬷嬷去了老夫人的院落。 到的时候,没想到不仅仅老夫人在,衣着华丽的表小姐徐怜青也坐在旁边,看见她来,愤恨的眼神便落在她身上。 再远一些,丫鬟冬莲也站在那里。她便是寿宴那日,老夫人曾想令其去祝辞院子伺候却被拒绝的美貌丫鬟。 看屋中聚着的人,便知道来势汹汹,应是问责的。 柔兰抿了抿唇,压下不适,在老夫人面前站定。 “今日早上我见二哥儿脸上……那红痕可是你做的好事?”祝老太太一开口便带着怒意。 徐怜青眼里的恨简直成了实质,恨不得在柔兰脸上钉下钉子。 她做梦都想接近二表哥,这个丫鬟在二表哥身边,却这样不识好歹,居然还敢,还敢…… 二表哥那样儒雅矜贵的男人,偏偏对她钟意就罢了,她还敢这样放肆! 这话勾起了昨夜那些记忆,柔兰咬唇,只得道:“是。” “好啊你,”祝老太太气得直发笑,佛珠都拍在桌上,“枉我老婆子当初还以为你是个好的,想让你去二哥儿院子,可你推三阻四,欲迎还拒,如今进了院子,在二哥儿身边不尽心侍奉便罢了,还敢这样对主子,你可知道你自己的身份?二哥儿平日在外,若是叫旁人看去,指不定要怎么在背地里说我祝家!” 徐怜青攥着绢帕,转头附和道:“老夫人,这丫鬟不仅不检点,从二表哥身边逃走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如今还对二表哥这样放肆,您可千万要好好教训她!不然,不然传出去,我们祝家名声都要毁在她手里了!” 平嬷嬷看着事情不对,焦急地想要开口劝阻,可好几次都没寻到机会说话。 冬莲也趁机会添油加醋:“是啊,老夫人,您可别心慈手软,不然吃亏的便是二爷了。” “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祝老太太看着柔兰。 柔兰摇了摇头。 她此时很难受,眼前晕眩加深,让她有些站不稳,咬着唇感觉到痛才能保持清醒,呼吸困难。 “好啊,好!”祝老太太怒极反笑,“我还没见过这样死不悔改的丫鬟,有二哥儿护着,我老婆子是赶不走你,那好,来人。” “那就给我打她二十板子,让她尝尝教训!” 平嬷嬷大惊失色,忙上前一步,“老夫人不要啊,柔兰身子那样弱,怎么受的住打?”更何况还是二十板子,寻常壮年男子若是挨了二十板子,恐怕都得躺上好几日。 祝老太太一言不发,沉绷着脸,摆明了没有转圜的余地。 很快便有身强力壮的小厮走进来,要将柔兰拖出去杖打。 就在那几个小厮要抓住柔兰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一声:“老夫人等等!” 赴白步子快,率先赶进来,制止道:“有什么事情,老夫人和二爷商量便可,为何要为难二爷的人?” 话音落下,祝辞深青的身影出现在门外,秋日寒意愈烈,风卷起他的袍角,令人望而生畏。 他神情冷漠,一步步走了进来。 第51章捶他 看见徐徐步入屋中的颀长身影,屋中的人皆是一惊。 坐在椅子上的徐怜青许是因为心虚,握着绢帕站起来,怯怯望着他,“二表哥……” 祝老太太看过去,“二哥儿,你回来了。” 看见祝辞,原本立于屋中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登时住了手,畏畏缩缩地退到一旁,到底是不敢碰她了。 毕竟府中人都知道,二爷屋中只独独这一个丫鬟,明面上虽是丫鬟,可二爷极喜欢她,她的地位却高,若是较真说来,如今即便是府中统管内务的王嬷嬷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赴白看见支撑不住的柔兰,一惊无声提醒文毓:“怎么还愣着,还不快去扶人!” 文毓弯腰绕过众人上前,小心搀扶起柔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轻声叫她:“姑娘,姑娘?你怎么样?” 小姑娘的发髻挽得不紧,只用一根簪子定着,经过方才这一番动静,散落下来。她头发及腰,柔软又顺,衬得整个人很娇小,靠在她身上,浑身也没什么力气。 文毓想起什么,连忙拿出用黄纸折好的丸药,安抚说:“这是永州最好的医师制的安养丸,独独二爷这儿备着,二爷吩咐奴婢一直带在身上,防止不时之需。” 柔兰低头吃了。 丸药进入口中,很容易便化开,里头应该加了些提神的药材,驱散了不适。她缓和了些,只是身上还是没力气,不想动弹,垂着头靠在文毓身上,眼睫恹懒地半垂着,像是很困。 一动不动的时候便像副极漂亮的画。 即便同样身为女子,文毓还是惊艳,心中暗叹。 靠在身上的姑娘感觉像是棉花做成似的,软绵绵的,人又娇小,带着清雅甜甜的茉莉香气。 别说男子,就连她都心生喜爱,觉得这样的姑娘就应该被捧在掌心里宠着。 又乖又软。 怎么能是丫鬟呢?该是千金小姐才是。 屋中不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嫉恨也有复杂,柔兰靠在文毓身上,耳边听见了熟悉的低沉声音,她知道二爷来了。 有二爷在,她便不用再担心被别人为难了,她本应该高兴才是,可想到二爷,心底却还有些害怕。 她现在……现在不敢面对二爷。 半垂着的视线中出现了绣墨竹的袍角,那种独有的熟悉的沉水香袭来,纠缠在鼻尖。 她心中阴影尚存。小姑娘抿着唇,又往文毓那儿凑了凑,想离他远一点。 祝辞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眉眼微不可察地沉了些。 坐于紫檀座椅的祝老太太将佛珠搁在桌上,脸色不虞,问道:“二哥儿,你刚好这时候前来,可是专程为了护这丫鬟回府的?” 祝辞听见声音,这才抬眼,淡道:“祖母认为呢?” 平嬷嬷小声劝祝老太太,“老夫人,二爷在外有多忙您素来是知道的,寻常二爷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辰回来的,只是今日提早了些,这也正常。二爷都在外忙碌一日,您就别为难二爷了,您瞧外头天色都暗了。” 窗外天幕低垂,许是天气阴着,今日很早便天黑了。 看样子,晚些约莫还会落雨。 祝老太太也知道这话问得不对,沉着脸。 “无论如何,今日我老婆子还当真要教训你这丫鬟,狐媚惑主,你今日顶着脸上那……让外头人看见了,还以为我祝家家风败坏,处事荒淫!不过区区二十杖,已经是对她宽容了!” 徐怜青蹙着细眉,也摆出一副贴心着想的样子,道:“二表哥,老夫人也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祝家好,而且她一个丫鬟,只是打她几杖,又不会真夺了她性命去,她既是祝家的人,那家规也是要守的。” 文毓扶着柔兰,闻言抬头剜了徐怜青一眼。这个惺惺作态的表小姐当真令人不适。 赴白站在后头面露担忧。 老太太和这表姑娘连家规都搬出来了,看来今日这件事情是难了,不知道二爷会如何。 祝老太太和徐怜青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在劝祝辞别多管。 屋里一时极静谧,里头的人或多或少都朝正中央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看去,都在想着,见这情势,看来今日一向在府中说一不二的二爷是要让步了。 就一个丫鬟而已,打了便打了,有什么可惜,这二爷难道还真会为了她,为了一个丫鬟忤逆老夫人? 迎着众多目光,祝辞轻轻笑了笑,忽然道:“若我偏要带她走呢?” 祝老太太愕然地看向他,便听他继续道:“祖母,您忘了。孙儿的人,只能孙儿管着。” 他的嗓音低且稳,如同上位者施话,字字让人不容否定。 他祝辞的人,不会让旁人动分毫。 像是只是搁下一句话警示所有人,祝辞说完后,便不打算再说其他。 他弯下腰,把靠在文毓身上的小姑娘打横抱起来,随即,再不管其他人,转身径直走出了里屋,身影很快消失在挡板后,只留下轻微晃动的珠帘,噼啪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赴白和文毓忙起身跟出去。 徐怜青看着这一幕,震惊地说不出话,紧握着帕子,眼里几乎立刻便浮起泪花。 折琼枝 第62节 她知道二表哥喜欢这丫鬟,原本她就听说这丫鬟逃了之后,二表哥是如何寻她,直到将她带回来关在院子里养着。一贯儒雅随意,如玉如琢的人,竟也显了这般情态。 更没想到,如今连老夫人的话二表哥都敢违逆。她爱慕二表哥已久,怎么能不嫉妒那女子! 徐怜青又气又委屈,看向祝老太太,“老夫人……” “莫哭了,”祝老太太也心中郁结,只摇头道,“就是个丫鬟,丫鬟而已,身份低贱的女子,就算有再大的能耐,还能翻了天不成?” 见徐怜青呜呜哭起来,祝老太太安慰道:“表姑娘没事的,我们祝家从来不会接受这种低贱的女子,你二表哥总是要娶夫人的,我的孙媳妇也定是好门好户的千金小姐,总归是你的,那丫鬟他再喜欢,做个外室便是,莫要担心。” 也是,祝家是什么人家,祝家在永州的势力已是最大,这样大家族的媳妇,不可能是一个低贱卑微的丫鬟。 徐怜青应着是,拭着眼泪不再多说了。 祝辞抱着怀里的小姑娘,走出庭院打道回去。 怀里的人轻飘飘一点重量,她这段时日又瘦了许多,原本还勉强算得上丰盈,现在是抱着都觉得轻。 祝辞便皱眉,“怎么又瘦了。” 柔兰蜷缩在他怀里,一直闭着眼昏昏欲睡,听见这话清醒了几分,却也不想回,不自觉手抓紧了他的衣裳,把脸往他衣裳里更埋进去,一副不想理会的模样。 祝辞往前走着,许久都没有听见她的回答,低头看去,便见小姑娘紧紧闭着眼,半边脸都埋进他衣裳里,一只手还不安地攥着他的衣裳,像是怕摔下去。 他有些不虞,抱着她的手便隔着薄薄的衣料,捏了下她腰侧的软肉。 “啊!”一声小小的惊呼稍纵即逝,小姑娘立即蜷缩起来。 她对这里最为敏感,寻常碰时都会觉得不适,更别说没有预料之下被人用力捏一下,立即睁眼恨恨瞪他一眼。 怀里的人杏眼嗔怪,带着被捏之后生理的水光,煞是娇气生动,宛如美人画活起来一般。 祝辞的视线凝在她面上许久,嗓音哑了些,“说话。” 柔兰咬着唇,委屈更浓了,眼眶泛着红,她怎么尽是被欺负的。 祝辞又道:“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不要。”她好好的休息被搅,小巧鼻尖红红的,俨然是生气了,话音都忿忿。 “那有力气吗?” 柔兰立即道:“有。”注意到一路上经过朝祝辞行礼的丫鬟小厮,只觉得臊的慌,咬唇道,“二爷放我下来,我自己……” 又是小小一声惊呼,祝辞竟又捏了捏她,她猛地一颤,整个人条件反射在他怀里蜷成一团。 反应过来,便是莫大的羞耻感,她公然在外面叫成这样成何体统!叫旁人听去,还以为,还以为她……她方才看见那些丫鬟都不敢靠近这里,远远的便躲开了,都是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正懊恼着,忽听男人轻笑了几声。 那声音隔着胸膛响起,闷且低沉,带着磁性,很好听。 可在此时此刻响起,就是笑话她了。 还偏生笑了好半晌都没停下。 柔兰脸上烧得慌,羞恼之下,一双盈盈水光的眼眸急得泛红,竟伸手捶他,“不许笑了,不许笑!” 小姑娘气急的时候手便没轻重,只抡圆了用力砸他胸膛,想阻止他嘲笑。 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有伤,她捶了几下,却见男人神情微变,皱起眉,像是在隐忍痛苦。 柔兰吓坏了,一时无措地收回手,睁大眼睛看着他。 “二爷……” 他是不是受伤了,她这几下是不是砸到他伤处去了,她要是把他打坏了,就是有好几个她都不够赔的,她现在半点身家都没有,是一分银子都赔不起了。 祝辞见她担心,垂眼睨着她道,“终于肯叫二爷了?” 他唇畔依旧带着笑。 柔兰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只蹙着眉盯着他的衣裳。她刚刚气急之下想不了那么多,也控制不了力道,想来可能下手当真重了,若是二爷身上有伤,她这样打不更是加重了。 很痛吧…… 柔兰秀气的眉紧紧蹙着,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又不敢动真力气,只慌乱道:“我刚刚……刚刚是不是打到受伤的地方了?” 她虽然没有听说二爷受过伤,可他才刚从临郡回来。 那里是军队待的地方,人人穿戴甲胄,动辄便是舞刀弄枪的,二爷在临郡又不着甲胄,极容易受伤。 万一二爷就受伤了呢?她若是把他打得吐血了,她该怎么办? 该是把自己卖了都赔不起吧。 见小姑娘抓着自己的衣襟,面上皆是紧张之色,似乎想查看情况,竟是将往日谨慎守着的男女大防都忘却了。 祝辞唇边笑意加深,低声道:“想看么,回去给你看。” 第52章“会喜欢的” 什么……什么回去给她看。 给她看什么? 柔兰没听懂这话,水眸懵然睁大,只看着男人的下颌。 男人目视前方在看路,并没有看她,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片刻后,待看见他唇边的笑,柔兰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脑中轰的一声炸响,什么都想不了,耳尖霎时红透,又气又羞。 她、她什么时候要看他脱……脱……了! 二爷实在过分,这句话把她说成了什么样,好似她就是那种专门抓着男人衣襟想窥视的女子,谁……谁要专门看他脱衣裳! 柔兰满心羞恼,看到自己还抓着他的衣襟,仿佛被烫了手似的,立即收回来,“我没有……没有。” 祝辞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没有什么?” 他在追问。 柔兰还陷在懊恼中,想不了其他,蹙眉脱口而出:“我没有想脱二爷……” 说到这里,猛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忙捂住嘴,睁大眼眸看向他。 她怎么就…… 祝辞笑意更浓,风流多情的眉眼弯起,声音里笑意压不住:“原来念念想脱我衣裳。” 祝辞正抱着她穿过长廊。 他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说这句话时,长廊外小桥流水的庭院中恰巧站了两个过路的丫鬟,那两个丫鬟原本看见祝辞抱着人走来,恭恭敬敬地在原地停下行礼。 可不想下一秒听见了这句露骨的话,那两个丫鬟脸上飞红,忙把脑袋埋得更低,一丝大气都不敢出。 柔兰这下是当真想将自己埋起来了。 早知她就不多关心他了!分明是她怕他出什么事,才多问了几句,却被他带着说成了这样!要是再说下去,指不定还会说出什么话! 柔兰脸颊烧的厉害,咬着下唇,抓住祝辞的衣襟,把脸埋进他怀里一声不吭。 跟在后头的文毓和赴白倒是没怎么听清前头的声音,但赴白耳朵尖,隐约听见了前面传来的笑声。 那笑声低沉好听,荡在夜风里,明显是心情好。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文毓走在前面转过拐角,见祝辞抱着小姑娘迈进了屋子,正想追过去,却被赴白拉住了。 文毓面露疑惑,转头看赴白,“姑娘不需要人伺候吗?她身体方才看起来不大好,此时应该要人照看。” 赴白看着屋门后的光线,嘿嘿笑道:“我们去凑什么热闹,柔兰身子再不好,有二爷在她身边,怎么样都会好了。” 二爷在身边就会好? 文毓不理解地皱了皱眉,但还是没再坚持,停了下来,只在外面守着。 屋内燃着香,烟气从雕花香炉中流泻而出,昏黄的烛火跳跃着,驱散了冷意与黑暗。 祝辞迈进门槛,随意踢上屋门。 他抱着怀里的小姑娘径直走到床边。 只是,正想将她放下来时,忽然发觉不对。小姑娘蹙着眉,只露出半边侧脸,蜷长的眼睫在眼下投出小扇子般的阴影。 不久前,她还是被惹恼了的羞怒模样,眉眼盈盈动人,看着他的眼里含着嗔怪水光。 那般娇嗔羞恼的模样。 他只需看一眼,便抑制不住心中勃发的,想要触碰她的念头。 可才走了这么一段路,小姑娘便好似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脸上那抹动人的绯色,就这样散去了。 为什么? 祝辞视线凝了,微微眯起眼眸,审视地看着怀里的人。 柔兰其实没有睡着。 从方才闭上眼睛,一路吹着夜风回来,她已然从那些情绪抽离出来,恢复了平静。 也回想起了很多暂时忘却的事情。 其实在那长廊下,她羞恼便羞恼过了,等到过后冷静下来,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如今与二爷的情况。 她不该……至少现在不该与二爷这样。 方才那般说笑,好似情人间的打情骂俏,将发生的事情都当作不存在。打情骂俏,那是寻常年轻男女才会有的举动。可她和二爷现今的关系…… 她逃了几日,昨日才被二爷抓回来。 她难道忘了,此刻抱着她走回来的男人前几日是如何大肆搜捕她,甚至大动干戈发兵悬赏,从临郡回来,派兵搜捕了永州每条街道,誓要将她抓到。 而他也得逞了。 昨日,她在祝家门口不是看得极清晰么。他押着哥哥回来,就是知道她心有不忍,会因为不放心哥哥而亲自过来,刻意逼着她现身。 而她也当真来了。 折琼枝 第63节 如今她被抓回院子里关着,二爷一步都不让她离开,就是铁了心要囚禁她,将掌控权牢牢握在手里。 他这样占有欲、掌控欲极强的人,手段这样厉害,她哪里敌的过。 方才他不过几句话,便轻易扭转了她的情绪。 她就仿佛那只被他豢养在精致牢笼里的雀,偶尔得到他一点甜头,被他的喜怒哀乐影响,便被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了。 可她忘了,回祝府之后,连哥哥一面都还没有见到,还不知道哥哥现在是否安全,可她方才居然毫无顾忌地和二爷说这样的玩笑话…… 想到这里,柔兰秀气的眉紧紧蹙起,贝齿将唇瓣咬的泛白。 抱着自己的男人已经停下脚步,鼻尖嗅到屋内燃着的熏香,柔兰知道是回到屋子了。 “既然到了,二爷放柔兰下来吧。” 她声音很轻,低着眸开口。 祝辞唇边的笑意淡去,眯眸看着她。 “怎么了?” 不过才这么些时间,小姑娘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方才还不是羞怯得紧? “方才、方才是我逾矩了,”她磕绊说着,眉头紧蹙,竟开始挣扎起来,像是要从他怀里下去,“已经到了,二爷放我下来吧。” 感觉到她的挣扎,祝辞神色更沉。 “念念。”他低声叫了她的名字,声音里隐带警告。 这嗓音沉而带冷,轻而易举地勾起了昨日夜里令人畏惧的记忆,柔兰推拒着他,此刻的挣扎幅度变得大,像是害怕地要从他身边跑开。 祝辞就站在床榻旁边。 一步之处就是悬挂着穗子的拔步床,上面铺着蚕丝做成的被褥,被熏香熏得柔软又舒适。 他本想抱她回来,在这屋子里,像最开始那般温存相处。 可为何才不过片刻,便又成了这样? 怀里的人还在挣扎,极软的身体近在咫尺,每一次接触都能勾起他心中深压的,那些不可言说的,疯狂的念头。 “念念,你确定么?” 他暗了眼神,哑声问。 柔兰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刻,便被他一把扔下,跌进床帐里。 随即他重重覆了下去,箍着她的腰,在混乱扬起的被褥中准确地寻到了那抹桃花胎记。 冰凉柔软的唇触碰到自己的一瞬间,柔兰便无法抑制地轻颤了下。 那温度分明冰凉,却又矛盾的炽热。灼烫得她想要逃离。 这一次和之前浮于表面的吻不同,她脖颈一痛,吃痛地蹙眉,随即便是惊慌与不可置信。 二爷居然咬她! 柔兰用尽力气想要推开身上压着的沉重,害怕地眼眶都要红了,声音小小哽咽着,“二爷!” 可她的哀求并没有引起男人的同情。 两只手被反剪到头顶,他只用一只手便将她两只手腕牢牢锢住,令她再动弹不得。 祝辞于馨香埋首中抬起头,略掀起眼皮看向她。 此刻他的眼尾似染上了水一般的红,眼眸似墨般极黑,深不见底。 这让他看起来较平日的温雅随和大相径庭,眼底浮现的皆是她看不懂的浓烈情绪,即便一句话不说,便足以让人心颤。 此时她动都动不了。 柔兰终于怕了。 她脑中混乱一片,泪珠子滚出来,慌乱中什么都说不出,只摇着头。 祝辞复又低下头,靠近了她一些,哑声道:“念念。” “会喜欢的。” 第53章摔他身上了。 窗外夜色漆黑,星子高悬,庭院里似乎很安静,可柔兰却似乎听见极远的地方有人在说话。 祝府偌大,在永州这样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方,祝家的占地范围依旧无出其右。 其他院落隔得远,可她还是听到了模糊的开门声,那应该是丫鬟夜里端着茶点回来,推开了吱呀作响的院门。 接着便是扫帚划过地面的簌簌声,是小厮在清扫。 更远一些,还有角落里偷闲的丫鬟小厮压低了声音在说悄悄话。 那些喧嚣的声音隐约钻入耳中,在漆黑安静的屋里,她也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身体冰凉的触觉剥夺了她所有注意力。 许是因为已是十一月中旬,夜里降温寒冷,因此,若没有被褥盖身,便会觉得凉气浸入身体。 她微弱又无助地颤抖着,背后是用蚕丝制作而成,由永州绣工最好的绣女缝上祥云荷花图的被褥,象征着和美融洽。 分明被这样柔软的被褥包围着,本应该觉得温暖舒适,她还是觉得皮肤上被刺激得起了鸡皮疙瘩,战栗的感觉从每一次脉搏跳动中传出,让她想从这样的氛围中逃离。 黑暗中她听不到祝辞的声音,他始终没说话,也没有离开。 “二爷……” 小姑娘的手紧紧攥着被褥,声音因为害怕而哽咽着。 她睁着眼睛,因为环境漆黑一片,因此瞳仁里映不出任何光线,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心里好像有一根死守的防线,却崩离了。 羞耻让她她恨不得立刻从这里消失。 泪珠子啪嗒啪嗒掉下来,是被刺激的。 “没事。”祝辞于黑暗中淡道。 像是安抚她。 他的嗓音始终平静,一如平日温雅低沉,好听,只是隐约带着些哑。 夜里黑暗,寻常到了时辰,祝府晚间时都会在院子里点灯照明,防止夜里有人看不清路,此时,时辰差不多了,庭院外的灯罩里点起了烛火,暖黄的光线透过窗纸照进来,洒在漆木的地上。 即便屋中没有点烛,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但庭院里的光线已经足够略略照亮屋内。 柔兰眼泪直落,哭得一塌糊涂,只是没出声,都被她咬着唇压在喉咙里。 不知过了多久,祝辞抬起头。 他眼底神色极深,视线下落,微微离得远了些,垂眼看着蜷缩在被褥里的小姑娘。 男人身段颀长如竹,挺拔高隽,墨竹衣袍依旧如方才整洁,自然垂落脚边,除却衣袍上现出些折痕,其余看不出什么差别。 他低声道,嗓音里含着淡薄的笑,似叹息似深意重重。 哑声道:“不欺负念念了。我先下离得远一些,好受些了吗?” 这句话初听时,好似关怀备至,可柔兰听得明明白白,这简直是二爷故意说出来,在她快控制不住的神智上碾磨。 什么叫不欺负她了? 这话说出来当真是装好人。 柔兰哽咽着,脑袋转向一旁,水光氤氲的杏眼看着旁边的床架,丝毫不想搭理他,一句话都不说。她咬着唇,还在掉眼泪,眼尾红红的,看着好是可怜的模样。 察觉身前的人离开来,立即拉起被褥,把自己牢牢裹了起来。 祝辞微扬了眉,见她这副不说话的模样,似是了然。 他转身走去旁边,去拿干净的白布净手,边走边道:“念念不满意吗?或是还想……” “没有!”柔兰立即道。 她抱着被褥坐起来,一直往后退到角落里,一双明澈的眼无助地看着他,秀气的眉头蹙着,生怕自己一个说错了便又遭殃。 也是这一睁眼,此时,她才看清了二爷此刻侧对着她,站在窗边的模样。 他自是极稳妥的,即便经过方才的动静,站起身时依旧是那样矜贵疏阔的贵公子模样,只除了衣裳上的褶皱,其他和之前毫无分别。 因为要去擦手,他便走到放置铜盆的红木架子边,随手拣了条干净的布巾。 红木架子离窗户近,那庭院里点烛火的光线透过窗纸照进来,将他颀长身形勾勒出来,像极俊的画中郎君。 屋内静谧无声,祝辞没有说话,只垂着眼皮,安静地用白布将手擦干净。 于是柔兰的注意力便不由自主地,带着害怕地落在那只手上。 那只手确实好看,骨节分明,白皙干燥,五指极修长,宛如能工巧匠精雕细琢出来的工艺品似的。动作随意,将手上的水渍擦干净。 可她现在到底是怕了这手了。 然而不仅仅是手上,因男人侧对着她站着,柔兰这个方向只能看见他半边侧影。 他垂着眼,高挺的鼻梁下薄唇淡淡,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那唇上还有未曾舔舐去的水泽。 方才的记忆轰然涌起,她紧绷着身体,心中不适时宜地想起一句话—— 就好似……好似看见原本矜贵的,独坐高台不染尘埃的人,被染脏了。 二爷这样的人,衣冠履带素来皆是有条不紊,怎么能、怎么能…… 祝辞擦净了手,将布巾搭回红木架子上,转身走回来。 只是他才走一步,便见拔步床里的身影又立即往后缩了缩,只余一双眼睛含着眼泪看着他,像是怕极了,眼中全是警惕。 “还不舒服吗?”祝辞询问,若有所思,“可我记得,方才念念的模样可是……” “二爷!” 柔兰耳尖烧得厉害,瞪着他,眼里残存的泪光还蓄着。 “好,不说了,那现在呢?”祝辞注视着她,轻笑一声,“可还有哪里不适?” “没有了,当真没有了。” 折琼枝 第64节 她也是瞬间便回答,像是怕他再过来,把她三魂七魄都索去。 祝辞也没有计较她是说谎还是当真觉得没事了,点头,“好。” “睡罢。” 他移开视线,体谅她现在恐怕下不来,便没有为难她,只自己将外裳褪了,合衣躺下。 柔兰现在是压根不敢靠近他。 如今的她只要感觉他身上幽淡的沉水香,混杂着夜里的凉意,全身的神经便都警惕起来了。 床上的被褥就一床,已经被柔兰全部卷走,牢牢地裹在她身上。 祝辞见她极防备的模样,低声笑道:“你想让二爷冻着睡一晚上?” 话音落下,祝辞睨着小姑娘微颤的眼睫,不安如同小鹿似的眼,忽然思索,是不是方才过了头了。 可他见她的模样,分明没有不舒服。 柔兰反应过来,立即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可说完才发觉一床被褥都被她牢牢卷走,床都空了,确实是没有其他可以盖的了。 可她现在哪里敢将被褥分一半给他。身上残存的感觉依旧明显,柔兰将膝盖并起,仍是不愿动弹的模样。 她为难思索着,朝屋里其他地方看了看,“那、那……赴白曾说过屋里还备着其他褥子的,以免被褥不够夜里受凉,二爷……二爷再去抱一床过来吧。” 声音里还带着忐忑。使唤二爷,她哪里敢,可现在情况特殊,她又不能去拿,只能让二爷自己去。 祝辞倒是没说什么,照她的话做,很快便躺下了。 柔兰看着他闭上的眼,许久后,还是忍不住道,“二爷。” 祝辞没睁眼,只低声道:“怎么了。” “我想回隔壁的屋子睡。”她咬着唇,声音仍是委屈。 祝辞这才睁开眼睛,朝她看过来,似笑非笑,“舒服了就要走?” 这般直白的话语柔兰哪里听过。 她脸颊轰的一声烧起来,在他的目光之下,话都说不利索,“我……” 她没有! 二爷存心的! 祝辞坐起身。见身旁的小姑娘窘迫得眼眶里又盈起水光,暗道这样娇气的模样,任谁看了恐怕都会失被勾了魂魄。 他视线沉了些,忽然抬手捏住她小巧的下颌,道:“除了我之外,别对其他人露出这个模样。” 嗓音似含着笑,又似警告。 饶是他定力极佳,克制着自己,也难免偶有失态。 更别说旁人了。 柔兰被捏住了脸,懵然地看着面前的身影。 二爷的这句话,竟又与白日里的温润和雅迥然不同,带着冷意与阴鸷,听了让人心底都不由自主地生出害怕。 这才是二爷。 柔兰喉咙里溢出小小的嗯,祝辞这才松了手,温声道:“早些睡吧。” 小姑娘抱着被褥蜷缩在角落,把自己和男人的距离拉得最远,见男人不再说其他,躺了下去,便只好消了今晚回隔壁屋子的念头,看来是只能在这里了。 身上还是不怎么舒服,她耳尖还是抑制不住地烧,在祝辞身边躺下来,可躺了许久都没有睡意。 身旁的男人始终半点声音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她睡态其实不大好,睡觉的时候翻来覆去,总把被褥翻得乱七八糟,能从床头睡到床尾去。 对比起她,二爷睡时只这样躺着,一觉便睡到天明了。 她刚与二爷同榻而眠的时候,虽然她才是丫鬟,可夜里总是二爷给她盖的被子。 有时候她睡梦中好似碰见了摸起来极好抱的,仿佛热炉子一样的石头,便自发缠过去,舒舒服服地贴着石头继续睡。 有时那石头好似会动,想将她拨开,但她手脚缠得紧,那石头便不动她了,任由她如何。 等到天亮了醒来,身边空空荡荡,二爷不在,石头也没了。 那时候她总以为是自己做梦,可梦里触觉很真,如今想来,兴许当真抱的就是二爷…… 柔兰躺在拔步床里侧,乱七八糟想了很多。 她睡不着,心脏还是砰砰的跳,几刻钟前的画面还是不停在她脑海中闪过,让她抑制不住地轻颤。 她觉得很难过。 她一面畏惧二爷,害怕他真实偏执的模样,时时刻刻都想要逃离这里,可适才她却依旧抑制不住自己最真实的反应。她曾经尝试着抗拒,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是,不能。 犹记得她眼前雾蒙蒙一片,几乎看不清他的模样时,他俯身在她耳边说的一句话。 他说,身体骗不了人。 他说,念念,你是喜欢我的。 那时候她什么都听不清,却愣是依稀听进了这两句话。 柔兰把自己埋在被褥里,觉得耳尖简直快熟透了。 脑海中浮现起一句话,她咬住唇,忽然开始茫然。 她喜欢二爷吗? 可她明明这样怕他。 她喜欢的是从前那个温润和雅,如玉如琢,说话待人皆是温和有礼的君子,不是如今这样令人害怕的二爷。 柔兰低垂着眼,脑中混沌一片,一时间难以想明白,便索性暂时不想了,将这些抛之脑后。 她晚上没怎么饮水,此时现在有些渴。 想到这里,她便稍微撑起身体,往外看了看。 不远处圆桌上放着茶壶,里头应该有茶水,平日这些都是提前备好的。 她又看了看身旁的男人。闭着眼睛,呼吸匀称,像是已经睡着了。 那她现在悄没声地下去,二爷应该发觉不了吧。 柔兰掀开被褥,勉强撑着身体起来。 站起的那一瞬间,她腿一软,差点又跌回床上。 她脸烧着,忍着难受跨过祝辞,想走出去。 黑暗里光线很微弱,她是看准了哪里是空的才踩上去的,可不知为何,当她第二脚才刚刚准备迈出去,那处空着的被褥便凭空移了一下。 她的脚腕被握住,下一刻,她控制不了平衡跌下去,居然就这样坐在了祝辞身上。 祝辞倒是没预料到她直接跌倒砸到他身上。 不知道砸到了哪里,他闷哼一声,眉宇皱起,握着她脚腕的手仍是没放。 片刻后,掀起眼皮看她,哑声道:“你想让二爷断子绝孙吗?” 声音里竟带了些切齿的痛。 第54章“欺负人……”…… 什么断子绝孙? 柔兰懵怔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 她猝不及防摔下来有些疼,在听到这句话前只有些慌乱,怕自己将二爷砸醒了。其实她还有些悄悄的念头。她其实不重,摔下来二爷应该不怎么疼的。 可此刻,扭头对上那双咬牙切齿的眼眸,再加之方才的那句话,她忽然反应过来了。 她、她她……她竟是坐到…… !!! 柔兰脑中轰的一声,无地自容。 “我我不是故意的,二爷……”她慌了神,手脚笨拙地想爬起来,可手不好借力,便是撑着男人的身体起来,坐到了床榻外面。 她心有余悸收回手,攥着手在怀里抱着。 手上的感觉还在。 在这样令人脸红心跳的氛围中,她心中忽然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念头——二爷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她方才清晰地摸到了他衣裳下的硬实触感,肌理修长而有力,寻常应是有锻炼的。 外人只以为祝家二爷平日与永州商贾打交道,闲暇时定是只沉溺玩乐耽于酒色,但她在他身边待了这些日子,知道他有挽弓射箭的爱好,因此身体极健朗。 黑暗中,那沉沉的视线依旧咬牙切齿地落在自己身上。 柔兰心虚了。 她懊恼自己方才明明看清楚踩的那空地是没有东西的,可落脚的时候就愣是被绊了一下,她不是存心的。 她又开始回想。 方才她砸得重不重啊?可她并不重,应该不会这样严重的才对。 可她不了解男子那……对这些拿不准,万一受伤了呢? 她赔不起啊。 “二爷,”小姑娘的声音满是懊恼,轻轻的,像是试探地开了口,“很痛吗?严不严重啊?” 祝辞眼神沉着,笑意勾在唇畔。 “你觉得呢?” 听这意思应是很严重了,那、那要怎么办? 柔兰立即手足无措,满脑子的念头皆是,二爷要是伤了,恐怕全永州八郡的年轻姑娘都要伤心死了,更何况祝府上下都还盼着二爷传宗接代呢,那她可不是成罪人了。 念及此处,立刻着急道:“那我现在就帮二爷找大夫,大夫肯定能治。” 折琼枝 第65节 说话间,她也顾不上自己腿还酸软着,急匆匆地就要下床穿鞋出去。 只是没想到才要下去,便被祝辞拉住了。 “找什么大夫。” 祝辞冷眼盯着她,脸色更黑。 柔兰被他看得一瑟缩,蹙眉解释道:“给二爷看病。” 小姑娘的杏眼皱着,眼底还盈着未散去的水光,嫣红的唇抿着,倒是好生懊恼的模样,就好似当真出了什么严重到担当不起的事情。 祝辞盯着她,牙关磨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怒。 她以为他和她一样是这样娇滴滴的身板?再者,若是当真让她出去找,传出去他祝家二爷名声还要不要? 她砸得倒是很准。 若不是知道她当真是无心的,他还以为她刻意磨他。 祝辞唇边弧度加深,只是愈发瞧着让人觉得危险。 “不准去。” 在她愕然的目光中,又道:“你闯的祸,自己解决。” 柔兰坐回来,手足无措,“我……我不知道……” 先不说她从前只跟着父亲学了半吊子的医术,只会看一些简单的症状。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会看男子这个? 黑暗中没听见祝辞吭声,她愈发懊恼,只想着二爷定是痛得说不出话了。 片刻后,有些磕绊道:“那、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二爷好受些?” 祝辞懒洋洋靠在床头,借着微弱的光注视她。 “记得那日祥云楼,庆王身边那个姑娘吗?” 柔兰试着回想,想起来了。 那日祥云楼二楼雅间里,众人都在饮酒玩乐,听赏曲子,只是途中出了些插曲,庆王身边那个叫芯儿的姑娘不小心将酒水打翻在了庆王身上。 这本应是得惩罚,可那姑娘非但不求饶,反而撒了个娇,主动将红唇凑上,庆王也不再追究,全了局面。 那时她全程低着头,不敢抬头,耳朵却没法闭起来,听着声音便觉得耳朵烧得厉害。 所以,二爷是想她也这样? 可她不会撒娇。 从前兴许撒过娇,但那是幼时对爹爹娘亲和哥哥撒娇,她并不觉得难为情。 换作二爷,感觉却完全变了。 ……好吧,既然撒娇不成,那只能换一个了。 左右都是不难做到的事情。 祝辞并不知道小姑娘此时心中乱七八糟想了一堆。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她微低着头,露出一段小巧白皙的下颌,鸦羽似的眼睫偶尔随着思索眨一下。这样小的脸,他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 空气中安静了很久,他等了许久有些不耐,正扬了扬眉要说话。 下一刻,便见小姑娘动了。 她像是下了决心,在被褥上跪坐起来,朝他靠近过来。 祝辞只觉得那一股萦绕在发上的茉莉香气缓缓沁来,她在黑暗中看得不甚清晰,葱白的指尖碰到他的脸,像是在确定他的位置。 随后她直起身体,跪着贴了过来。 因为这个动作,腰部塌下去一个弧度。 他感受到柔软的唇,带着怯意和仰慕,还有些畏惧地碰了他的脸一下,蜻蜓点水的,碰了碰便想退后。 仰慕。 是的,仰慕。像是在对待自己仰望爱慕的人。 祝辞沉默片刻,想要回应她,可冥冥之中的一刹那,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明白了过来,骤然冷了眉眼。 他感觉到了。 此时她想靠近的,不是他!而是从前那个在她面前温顺恭谨,温润随和的祝家二爷,是那个人前人后都秉承着君子作风的祝辞! 不是此刻的他! 当心中浮起这句话的那一刻,便有不可名状的怒火自胸膛中窜起。 黑暗中,他眼底阴鸷一闪而过,觉察到柔兰的退后,忽然动了手,擒住她的手腕,将她猛地拉过来,扣着她的腰重重吻下去。 柔兰丝毫没反应过来,等到她不得已被拽过去,以伏跪姿跌在他怀里,这才感觉到男人陡然转变的情绪。 为什么?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便这样了? 是她做的不好吗? 唇舌撬开牙关,男人死死扣着她,大手逐渐收紧。 柔兰没办法呼吸,感觉胸腔里的空气逐渐耗尽,原本推拒着祝辞的手便也没了力气,听到的声音让她耳尖控制不住地烧起来,所幸此时四周一片漆黑,看不到她的模样。 她的动作逐渐变得没有力度,从唇齿中溢出轻而软的气音,带着哭腔。 祝辞感觉到她呼吸不过来,才似施舍地微松开了一些。 柔兰以为自己终于得了解脱,心中庆幸一瞬,却发现自己庆幸早了。 她感觉自己此刻就像祝府池塘里搁浅至岸的鲤鱼,被剥夺了力气,即便极力挣扎着,也不过只成为他人手中掌握着的,引起兴趣的玩物。 感觉到那双极具侵略性的手往下游走,禁不住带起一身寒颤。 天好像快亮了。 窗外透出一丝薄薄的光亮,她因咬着牙忍耐,手中用力,指甲深深陷进他寝衣下强健的肌理。 祝辞也仿佛感觉不到疼,任由她掐着,神情不变。 半晌,他哼笑起来:“才亲一亲,怎么就哭了。” 被褥下的手并未退回,柔兰话都说不稳,杏眼又浮起红,像是艰难道:“欺负人……” 与方才的阴沉截然相反,祝辞此时心情像是好了些,唇边勾起弧度,低声哄她。 “是二爷不对。” 被褥中那只手才收回来,柔兰便一口往他胳膊上咬了下去。 咬得很重,像是把方才的事情报复回去,泄恨一般。 祝辞神情不变,垂眼睨着她泄恨,这才含笑道:“不是渴了?我去倒水,只是手上不干净,念念总得让我先净手。” 他方才又没做什么,只不过随意拭了拭。 听见这句话,柔兰却仿佛被一下刺激到了,眼里蓄着波光粼粼的泪,恨恨地瞪他一眼。 但她不敢去看他的手,只匆忙移开视线躺回被褥里。 祝辞看了被褥里只露出的半截纤细腰身,起身去桌边倒水。 让小姑娘喝了水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躺回去背对着这里,一言不发地睡了。 他站在原地,摩挲着只剩下一半茶水的杯盏,片刻后,就着她喝过的杯口喝尽了余下的茶水。 天色渐亮,天际露出一丝曦光。 赴白靠在院子月门处守着,困乏一阵一阵上涌。 “喂,二爷让你守门,你怎么睡成这样!”清亮的女声响起。 赴白被陡然拍了一下,吓得一个激灵看过去,愣怔半晌,“松、松萝,你怎么在这里?” 平日没有特殊吩咐,松萝应该在三夫人院子里伺候的。 松萝手中挽着食盒道:“少爷那边有其他丫鬟暂时伺候,我担心柔兰,晨起之后和三夫人讨了空闲,就想过来看看她。”说着往里探头,“柔兰是不是在?” “看什么呢,”赴白忙拦住她,“二爷还没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到时候叫二爷看见我们这样,我可就被误会了。” “和你误会什么,你想多了!”松萝瞪了他一眼,又问,“我听说二爷素来天未亮就起来,都是很早便出府去了,今日为何没有早起?” 赴白眨眼道:“柔兰昨夜宿在二爷屋子里呢。” 美人乡最易磨人心志,更别说自从柔兰跑了之后,二爷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找回她,现在可不是时时刻刻看着。 松萝点头,想起昨日情景,“昨日是二爷去老夫人那里救下的柔兰。”又眉头紧皱道,“你可知道为何老夫人要罚柔兰?我怎么听其他丫鬟说是因为二爷……”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赴白吞吞吐吐,“昨日二爷脸上那痕迹,被老夫人看见了,柔兰才被老夫人叫去受罚的。” 这消息在府中各处传的沸沸扬扬的,更有甚者,直接将二爷与柔兰之间的故事说成了各个版本,听得他简直震撼万分。 但二爷被柔兰咬了这事,是真的。 他看见的时候也不敢相信,素来规规整整,有条不紊的郎君脸上一抹暧|昧齿痕,任谁能不多想。 松萝倒是没想这处去,思衬着,握紧了食盒紧张道:“柔兰为什么要跑?” 赴白一愣,“这……”姑娘家的心思他如何能知。 “还有昨日,”松萝回想着昨日之景,锁眉道,“我去送那笼子的小雀给她时,她……问了我几个很奇怪的问题。” 赴白陷入沉默。 松萝又问:“她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不会的。”赴白扬起笑安慰道,“就算柔兰知道了,也无大碍啊,二爷对她这样好,她该欢喜才是。” 松萝立即驳斥:“你哪里知道姑娘家的心思。” “姑且先不说柔兰是心思细腻的姑娘,若是换作了我,知道自己从始至终经历的这一切都是被心上人谋划好的,我也该绝望了!” 赴白愣了下,也想到了什么,闭嘴不说话了。 犹豫片刻:“那就别让她知道。” 折琼枝 第66节 说着,赴白望着那紧闭的屋门一眼,坚定道:“二爷什么想要的东西得不到,这么久以来,还从没人能在二爷手里胜呢。” “……如若柔兰就是那个意外呢。”松萝瞧着他。 赴白登时破防,没好气道:“你怎么总是拆我台!” 松萝低着头,不自觉将食盒柄握得更紧,道:“柔兰若有知道的那一日,我也就成了叛徒。” 兴许第一次见面,她是真心待柔兰,可之后每一次,她都是按着命令进行计划,将她推进波折里……柔兰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想? 她才没有那么蠢,婵云来找她的时候她都看不出婵云糖衣下暗藏的祸心。 她那时只心惊于二爷竟将未发生的事情掌控得这样好,好似祝府里其他人会迈出哪一步,都已经被他算准,之后只是一步步按他的计划走,最终踏进预设好的结局里。 若是让柔兰知道…… 松萝低声道:“当年是二爷救了我娘,若不是二爷,我现在早就横尸街头了。” 二爷也是她主子,这府里不仅仅是她,还有更多埋在暗处的人。 他们或多或少都受过二爷的恩,因此皆为二爷卖命。 自然她也知道二爷并没有明面看上去好相处,他是随意说笑间动辄便能取人身家性命的人,生来就该居于高位。 知道二爷谋划是为了得到柔兰,她惊诧了许久,但还是照做了。 现在只希望柔兰不会知道这一切。 相处这些日子,她知道柔兰是个心思细腻的姑娘,二爷待她如此,她心中一定有二爷,会心甘情愿地留在二爷身边的。 见松萝神情凝重,赴白笑着安慰道:“没事的,你也看见了,二爷现在都将柔兰养在院子里,不让她出去,还能出什么事情?” “也是,我不多想了。”松萝看了看屋子,把食盒塞给他,“这是给柔兰的,我看她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好,炖了些东西给她补补身体。” “拿好了啊,别洒了。”松萝说完,拍了拍他便离开了。 赴白没能叫住她,拿着手上的食盒,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没过多久,不远处的屋门从里侧打开。 祝辞一身深青衣袍,腰佩白玉腰带走出来,仍是平日有条不紊的模样。 赴白忙跑上前,“二爷醒了。” 又将手中食盒端上前,解释道:“松萝刚刚送了滋补的炖盅给柔兰。” 祝辞垂眸扫了一眼,没说什么。 “二爷早上可要出去?方才其他院子来了人,说徐二夫人有事找您。” “知道了。” 祝辞抬步欲走,忽又想起什么,停下脚步,“最近让松萝没事别过来。” 赴白看着男人略显阴沉的眼眸,想起昨日柔兰情绪波动也许是因为松萝,心里一紧,忙道:“是。” 他可忘不了昨日二爷听了松萝的话,知道柔兰被叫去老夫人那里时的神情,着实让人害怕。 万幸是柔兰还在二爷身边。 他们这些下人做不到的事情,只有她能做到。 二爷每次情绪失控,他们也只能盼着柔兰了。 计铎此时前来接班,看见祝辞忙过来道:“二爷,我来晚了。” “把念念看好。”祝辞并未责怪,只道,“不管她要什么都满足她,但是不能出院子一步。好好做事,她若是出了什么岔子……” 剩下半句话没有说出口,计铎却明白了,赶紧保证:“是。” 柔兰若是出了事,他们也别想有好果子吃了。 祝府堂厅。 人并不多,除却徐氏带了祝桃一道前来,便没有他人了。 只是祝桃的脸色一直不大好,从始至终都低着头不敢看人,偶尔朝祝辞看一眼,也是目光担心。 徐氏此番并没有说什么要紧的事情,左右是关于如今祝家在外的商行交接,赴白站在交椅旁边,听得眉头直皱。 徐二夫人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点,现今竟已把主意打到二爷这里来了。 但听到最后,赴白又觉出不对来。 他总感觉徐二夫人来意不在此? 果然,徐氏很快便借口要离开。 离开前,祝桃站起身,欲言又止地看了祝辞几眼,还是不敢说什么,跟着徐氏匆匆走了。 赴白满头雾水,“二爷,是不是奴才蠢笨,我怎么感觉徐二夫人并不是为了这事才请您过来的。” 祝辞垂眼,搁下杯盏,“她自然不是为了这件事。” 他声音泛冷。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徐氏带着祝桃前脚刚从堂厅外门走出去,侧门便走进来一道婀娜身影。 来人是个女子,挽着发髻头戴花簪,妆容精致,打扮得雍容华贵,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 俨然是祝延院子里的婵云。 只是此时,她已不再是丫鬟身份,早在一段时日前她便被祝延抬作了妾室,如今被唤作云娘子。 婵云的目光落在那道颀长英挺的身影上,轻笑着行礼,“二爷。” 第55章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祝辞看向婵云。 他靠在椅背上,长腿交叠。 保持着随意却疏离的姿势,也没开口的意思。 看见婵云此时出现于此,赴白忽有些不好的预感,立即警惕道:“云娘子不在三公子院子休息,为何来找二爷?” 对于这个从丫鬟爬到如今妾室位置的女子,他直觉应该防备,有这样本事的女子,心机深重不容小觑。 婵云捏着嗓子娇道:“自是有心事想同二爷说。” 祝辞盯着她,不语。 赴白却听出不对来了。 云娘子是三公子的妾室,有心事不同三公子说,来找二爷做什么? 见祝辞不说话,婵云微低了头。她如今较从前丫鬟打扮艳丽了许多,整个人如同盛开的娇艳欲滴的花,只是妆容过于浓,叫旁人看来只觉得风艳。 婵云朝祝辞这里走近了几步,道:“外人都说,二爷您是永州最俊俏,令无数女子心悦的郎君,婵云当初还没进祝府前,也是这样觉得的。” 赴白额上神经跳了一跳。这云娘子想干什么? 她如今已是祝延妾室,还敢对二爷说这样的话,真当这里没有其他人吗? 婵云继续道:“只是可惜,婵云和二爷没有缘分,进不了二爷的院子……”说到这里,她竟然在祝辞面前半蹲下来,用仰视的角度看他,极低的声音轻笑道:“但若是二爷不嫌弃,婵云也愿意帮二爷做事。” 眼看着婵云伸出手,赴白赶忙使了个眼神,让不远处的丫鬟过来拉人。 “云娘子,您糊涂了!”看着丫鬟把人拉开,赴白这才疾声道。 婵云被丫鬟拉开,不悦地挣开手,跪坐在地上时依旧是不经意的妩媚,她抬眼看了看赴白,“你急什么,一个小厮也敢这样同我说话?” 赴白一噎,瞪着她不吭声。 “更何况,我方才同二爷说的是让三公子接手祝家在永州酒行的生意,这难道有错吗?”婵云悠悠道。 赴白眼睛瞪得更大了,这女人简直颠倒黑白,方才说的哪里是这些! 婵云又看向始终没说话的男人,声音娇气道:“方才说的话,二爷可答应?”眼中含情脉脉,像是在期待男人点头。 祝辞盯着她片刻,唇边勾起冷笑。 “你说呢?” 婵云笑容登时一僵,“为何二爷不肯?” 不甘心问完,想到什么,“难道是因为柔兰那个贱蹄子?” 赴白大骇。 祝府上下都知道二爷独独宠柔兰,这云娘子明明有事相求二爷,还敢这样说柔兰,是当真愚蠢还是故意? 果然,那几个字落下瞬间,祝辞动作一顿,缓道:“你说什么。” 饶是跟在婵云身后的贴身丫鬟都感觉到了身边骤降的气压,骇得忙去拉婵云的衣袖,让她莫要再说了。 婵云自然也明白了,勉强保持镇定,迎着男人目光道:“那女人是什么身份想必二爷心知肚明,二爷把她留在身边,只能带来祸患,二爷难道还看不明白?二爷管家这么久,利益得失应该都要明白的。” 赴白见祝辞脸色已沉,知道二爷动了怒,知道不能再让她继续说,立刻道:“云娘子,二爷看你是伺候三公子的人,才没有问你的罪,你说这些话难道是刻意引二爷生气?” “我……”婵云看向祝辞,寻求肯定,“我怎么会害二爷,我说这些话皆是为了二爷好,二爷应该是明白的。” 祝辞垂眼看她,目光深冷不带感情,“你若想在祝府活着,就做好你该做的事情,不该做的,就也别妄想。” 这句话一出,婵云是知道方才的事情是不了了之了。 赴白见她脸色忽明忽暗,忙对她道:“二爷宽厚,可以当你方才是胡说,还不快感激二爷恩德?” 婵云笑了声,“我感激什么恩德,二爷不接受奴,也是恩德吗?” 赴白直觉这女人要口出不利之言,指使她身后丫鬟道,“你们家娘子许是没休息好糊涂了,还不快把她搀回去!” 说着,赴白戒备地看了婵云一眼。 他是明白了,想必她本是为了祝延接手酒行的事情而来,因此徐二夫人才特地先行离开,为她见二爷创造机会。 可这女人表面一套背面一套,同徐氏说有办法让二爷答应让出酒行管理权,实际上却是来投靠二爷。 一边当着祝延妾室,一边却又想同二爷勾搭上关系,当真是晦气! 婵云被伺候的丫鬟搀起来,被带着离开,可才走一步又猛地折返回来,跪倒在祝辞脚边。抓住他衣摆,压低声音道:“二爷,若是顾柔兰的身份被揭开,那您也只有被牵连的份,届时即便您再神通广大,也没办法逃脱包庇罪犯之女的罪名……而如今三公子手中也已经掌握了祝家部分商脉,不仅仅是三公子,可别忘了还有二老爷呢,他们都不会放过您,迟早有一天,您腹背受敌,一个人敌不过他们的。” 折琼枝 第67节 这句话,刻意点出了柔兰的姓。 顾柔兰。 去岁东溪案件中牵涉的顾家人。 赴白听得心惊胆战,有些慌了神地去看祝辞。 这种秘密她一个妾室是怎么知道的!二爷该如何应对? 祝辞盯着婵云,缓声道:“是么,那我等着。”他唇边带笑,眼神冷而厉,竟有些期待的意思。 婵云没想到她这一番话居然勾不起男人半点涟漪,慌了,“二爷,您当真不考虑奴说的……” 祝辞已看向婵云身后的丫鬟,笑意冷寒,“愣着做什么?” 那丫鬟哪里见过这样可怕的威压,男人视线一扫过来,她便连腿都发抖起来,惨败着脸不敢抬头,连忙强硬地将婵云扶走了。 见那身影离开,赴白心有余悸,狠声道,“二爷,可要解决了她?” 一个妾室,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不该活着了,更何况还敢对二爷如此不敬。 虽说二爷一向懒得处理这些事情,但要无声无息地结果一个女人的性命,一句话就可以轻轻松松做到。 祝辞眼中依旧带着未散去的冷意,却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摩挲着杯盏,低声问道,“听说老太太要给祝延定姚家的四小姐?” 赴白愣了。二爷问这个做什么? 想了想,赴白忙道:“是,老夫人已经同姚家商定过了,两家的态度都喜人,应该是会成。” “是么,” “那就不急。” 男人的声音低而淡漠,赴白没听出是什么意思,但又隐约觉得这事情牵涉到许多关系,知道二爷应该有自己的决定,他无需担心。 至于那云娘子…… 赴白无声冷哼一声。 祝老太太的院子,堂屋。 徐氏手握暖炉,笑意盈盈地坐在椅子上,“老夫人,媳妇昨日才去了姚家回来,那姚家小姐子芩论貌论才都是极好,嫁与延儿作妻,也不委屈了她。” “好啊,”祝老太太点头,“我们祝家就应该要门当户对的媳妇,虽说姚家在永州比不上三大家,但也是有头有脸的门第,能嫁进我祝家,也是给她姚家增福,多添了一层关系。” “可不是吗,”徐氏笑道,“永州有许多姑娘想进祝家的门,是老夫人您慧眼相中了姚四姑娘。” “不说门第,我祝家的媳妇,女子该有的琴棋书画至少都得会,谈吐修养也须得体,如此,才不磨灭祝家的名声,”祝老太太道,“我祝家的媳妇走出去就是门面。” 徐氏眼波一动,附和笑道:“您说的极是,那些身份不妥当的,连台面都上不得的女子,不配入我祝家的门。” 祝老太太被这句话勾起了从前的往事,原本平静的脸色当即沉下来,字字道: “自然是不配,我祝家豪门大户,在永州享誉一方,怎么能让那些低贱女子踏进我祝家的门。” 徐氏无声看了老太太一眼,又佯装犹豫道,“只是媳妇想着,当哥哥的还没有成亲,延儿却提早成了婚事,说出去不大妥当呢……” “这你就别担心了。” 祝老太太沉声道,“哪有哥哥不成婚,便不让弟弟成家的道理,你只管让人寻个黄道吉日,就可以开始准备延哥儿的婚事了,旁的不用多想。” “至于二哥儿……”祝老太太想到柔兰,便愈发不悦,“当年他父亲是这样,如今他也是这样!果然是父子,连眼光都这样差劲,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娶,偏偏一心都挂在身份低贱的女子身上,净丢我祝家的脸。” 徐氏忙道:“老夫人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媳妇听说那丫鬟如今已经被二爷锁在院子里,应该也不会再掀起什么风浪了。” “对了,我怎么听人说,”祝老太太沉着脸看向徐氏,“那丫鬟还曾逃跑过?” “是,二爷前两日才将她找回来,途中大动干戈,这几日外头沸沸扬扬引人惶恐的那些士兵,兴许也与这个有关系……”徐氏边说边看老太太的脸色。 “真是不争气,怎么净和他父亲一个做派,传出去像什么样子!”祝老太太怒火直涌,用力拍桌,“一个低贱的丫鬟,跑了就跑了,他还这样自降身份地抓回来,本来我就不喜欢那丫鬟狐媚的做派,现在看来,恐怕当真是脏我祝家门楣来的!” 徐氏连忙安抚道:“老夫人别生气,那丫鬟被锁在院子里,也没办法惹事了,您别想她了,安心等着喝孙儿的喜酒便是。” 祝老太太这才缓和了些脸色,平道:“也只有延哥儿能让我这个老婆子舒心些了。” “对了,你记住,我们祝家迎娶姚四姑娘的礼万不能薄了,事事都得要最好的,如此方才全我祝家脸面。”祝老太太嘱咐道。 徐氏心中得意,点头笑道:“媳妇懂得的。” 柔兰昨夜晚睡,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 二爷应该是早早便出去了,她身边被褥温度冷着,只残存着他身上的沉水香,提醒她昨晚上的事情都是真切发生过的。 柔兰想到这里,仍是有些局促,昨夜发生的事情给她印象极深。 她以为二爷是要来真的,可二爷没有碰她,只换了一种方式。 她甚至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个词—— 取悦。 是了,取悦。 昨夜她与二爷靠得那样近,怎么发觉不了。 他动了情的。 那双眼睛深浓如墨,教人看一眼便好似能溺毙其中。 她始终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可她也没办法拒绝,只能随波而起。 好似是强迫。 可他自己却压抑着,了事后自己去了洗室。 想到这里,柔兰咬住下唇,眼神微起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如今该是什么样子的,她已然极混沌。 身体和内心似乎划开了泾渭分明的距离。 她心中仍是抗拒的,可她控制不住自己,违背了坚守的念头,她在二爷手中几乎没有说不的余地。 柔兰敛了眼睫,身上还有些难受,尽量忍着下了床。 文毓听见动静,立即从外面进来,“姑娘醒了。” 似乎发觉到她身上没力气,文毓红着脸,立即过来扶她,“姑娘还好吧。” 柔兰刻意不去看她,忽然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十一月十六。” 十一月十六…… 她的生辰。 柔兰不知心中在想什么,垂眸掩去情绪,道:“我要见哥哥。” 第56章缠人 关于柔兰与顾忱的事情,即便赴白让人压下口风不让说出去,但文毓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点的。 那个男人同二爷年纪相仿,叫顾忱,她替听其他丫鬟悄悄议论过这些,言辞中提到顾忱长得与柔兰有几分相似,可能是柔兰哥哥。她一个奴婢知道的不多,也不清楚二爷为什么要把那个顾忱关起来。 只是文毓没料到柔兰低头沉默半晌,竟突然提了这个要求,登时一愣,“姑娘,这……这……” 柔兰抬眼看她。 文毓在她的目光下逐渐慌乱,磕绊道:“二爷吩咐了,姑娘不能出去,奴婢也没这个胆子放姑娘出去。”说完,便立即低下头,到底是不敢再看她了。 柔兰低声问:“我一步都不能出去吗?” 她半垂的眼睫遮住一半瞳仁,眼底盈着情绪。 文毓见她恹恹的模样,也觉得心疼,替她想办法,“姑娘也别伤心,二爷、二爷……许是因为好不容易才寻回姑娘,为了保护姑娘才不让姑娘出去的,但说不准二爷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就继续带姑娘在身边了。” 柔兰坐在桌旁,她没有穿外裳,身上只一件单薄的寝衣,勾勒出娇小的身形,教人看了心中升起保护欲。 因为没有绾发,因此一头柔顺的青丝披散下来,衬得她更小了。 文毓看了她好几眼。 她还从没伺候过名义上是丫鬟,实则无论在何境地都比主子还要像主子的姑娘呢。 那并不是刻意装出来的,而是一举一动、言辞谈吐中自然流露出来的,娇气又乖顺,很讨人喜欢。 也很讨二爷喜欢。 文毓想到如今二爷与姑娘的关系还有些僵持,便揣着撮合的心思,试着替她出主意,小声道:“姑娘,奴婢看得清楚,二爷心情好不好,其实全在姑娘,姑娘若是肯对二爷说说好话,比如……比如撒个娇什么的,奴婢敢保证,届时姑娘想要什么二爷都会答应姑娘的。” 柔兰沉思片刻,疑惑抬头,“当真?” 她正想着,抬眼看了过去,因是不经意间抬头,那双澄澈明艳的眼睛便带了一丝不经意的柔情。 怪不得她来之前听一些丫鬟说二爷身边这个姑娘不仅容貌,连气质都是一等一的好,最令人羡慕的便是她集美艳和清丽与一体,这样的人怎么不让人喜欢,放在何处都是最受喜爱的姑娘。 文毓身子一麻,当即点头道:“奴婢说的自然是真的,奴婢哪敢欺骗姑娘,先不说二爷身边只有姑娘一个,就说这些日子二爷为了姑娘,连老夫人都违逆了,姑娘就应该知道你在二爷心中分量自是极重。” 又转了转眼,笑着劝说道:“之前姑娘心情不好,一连低落了好久,若是寻常院子里伺候主子的丫鬟如此作态,早被动辄打发走了,可二爷还这样事事迁就姑娘,如今特地将院子锁起来,不就是为了保护姑娘吗。只要姑娘同二爷撒个娇,不就万事都顺了……” 好似有些道理。 柔兰抱着膝盖坐在圆凳上,因为未着鞋袜,宽大的寝衣落下来,遮住了一半脚踝,莹润的脚趾裸露在外,看起来分外娇气。 她下巴抵在膝盖上,思衬片刻:“文毓姐姐,你知道的多,你能不能教我……教教我,怎么才能……” 她似有些羞耻得难以启齿,缓了片刻,做好心理准备才道,“怎么讨人欢心?” 文毓脸一红,咳了声道:“这个,这个奴婢知之甚少,但还是能给姑娘说一些,姑娘先听着便是。姑娘聪慧,听了自然就知道怎么做了。” 等到文毓演示完,柔兰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文毓臊得厉害,忙道:“姑娘定是饿了,该用早膳了,奴婢去给姑娘传膳。”说完,文毓立即秉着手跑出了屋子。 折琼枝 第68节 如今她的身份算不上丫鬟,也不是妾室与夫人,在祝府谁都说不出她现下的身份。 但二爷吩咐过了,样样都要最好的。 甚至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比他还要好。 柔兰坐在桌边,看着桌上用金丝白瓷碗盛着的配粥小菜,抿了抿唇。 她如今地位不上不下,到底算什么呢。 二爷身边饲养的金丝雀么…… 柔兰没什么胃口,看向面前花纹精致的碗。江米粥里加了蜜枣,隐约甜丝丝的,她才喝了两口,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的清脆鸣叫声,被吸引了注意,抬头看过去。 那金笼里的小雀吃饱了粮喝足了水,此时正在笼子里打着转,翅膀不时扑棱起来,像是想要飞出去玩。 只是那精致的笼门紧闭着,锁住了去路,小雀变得不悦,叽叽喳喳地叫得更大声,甚至啄起了笼子。 饲养那小雀的丫鬟见状吓坏了,怕它自己啄伤了自己,到时她这个做奴婢的就只能挨罚了,那丫鬟口中慌乱地哄着,想加粮加水让它安静下来,只是始终都没有效果。 小雀一头撞到笼子,笼子本就悬挂在半空,这一撞立即摇晃起来,身体和羽毛碰撞到笼子的声音清脆。 柔兰搁下碗,走了过去。 文毓扫了桌上丝毫未动的小菜,和只用了几口的红枣粥,忙道:“姑娘还没吃什么呢,再吃一些吧,那雀是其他丫鬟的事情……” 柔兰已经站在笼子旁边,那笼子刚刚好在她头顶侧上方,她伸手可以碰到,只是需要仰起头。 她伸出手,想去摸那小雀,那小雀黑漆漆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居然也乖顺地一步步依附过来,把脑袋伸到她手底下。 柔兰不自觉弯眸笑起来,轻声哄道:“别吵,你想出去是不是?” 声音很轻,如同呓语,只有她和那小雀能听见。 不知是不是那小雀听得懂人话,只黑眼睛看着她,没再鸣叫。 “吃多一点,才有力气飞是不是?你乖乖的,再等一些时间,我努努力,把你放走。”柔兰悄声说。 她眉眼含笑,此时生动起来。 不知道那小雀听懂了没有,眨眨眼睛看着她,没一会儿就把脑袋移开,走回去,把自己窝在笼子一角。 专门负责饲养这小雀的丫鬟惊奇地看着柔兰,正要上前说话,头一转忽看见门边的身影,一惊之下,立即转身过去,行礼道:“二爷。” 柔兰动作一顿。 即便她如今背对着屋门,也能感觉到身后一道目光沉沉落在自己身上。 她想起文毓说的话,收回了放在笼子边的手,只是并未转身,两只纤白的手放下来,在身前忐忑地交叠。 她有些不安。 方才她说话的声音这样低,二爷听不见吧。 连这丫鬟都没听见,他应该也是不知道她对这雀说了什么的。柔兰这样安慰自己。 文毓过来行礼,“二爷安好。” 祝辞没听进去,盯着不远处小姑娘的背影。 他扫了桌上的早膳一眼,见所有菜色一概没动,只有粥碗喝了几口,皱眉道,“只吃了这些?” 文毓低着头犹豫道:“是……姑娘只喝了几口粥。” 听见这句话,祝辞掀起眼皮看去,似乎见那纤薄娇小的身影微不可察地僵了一僵,似有些紧张。 他笑了声,声音没有温度,“自己下去领罚。” 文毓福身道:“是。” 竟也没什么怨言,低着头就要出去。 柔兰这下是站不住了,立即跑过来,挡在文毓面前,“为什么要罚她,是我自己吃得少。” 祝辞垂眼对上小姑娘微恼的眉眼,“伺候人都伺候不好,自然该罚。” 他轻轻笑着,像是在说一件极正常的事情。 柔兰见文毓绕过她竟自发要走,忙拦住她,对祝辞道:“不能罚她,”她蹙着眉急道,“不管她的事情,我没胃口呀。” 祝辞盯着她,“那雀吃的都比你多。” 柔兰一噎,小脸竟慢慢涨红了,是不好意思的。 祝辞视线向下,打量她片刻,落在她愈发清瘦的腰侧,“瘦成这样,抱着都不好抱,手感也不好。叫外人看见,还以为我祝辞苛待身边的人,连饭都吃不好。” 柔兰的注意力落在“手感也不好”这句话上,脑中又是轰的一声,这下当真是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尖去。 说的什么话,这儿还有这么多人在呢! 他方才说这句话,竟像是极正常地说出,好似真的在评价一件事情。 可在旁人听来要怎么想! 柔兰又羞又恼,一时间心中居然生出其他的念头——她哪有他说的这样差,什么叫手感不好,女子该有的她一样都没落下好吗。 偏偏她无地自容之时,清晰地看见祝辞身后的赴白低下头,似绷不住笑了,只得埋着头憋着。 柔兰咬唇,急得跺脚,“反正不能罚她。” 祝辞睨着她,道:“可以,那你吃不吃?” “我吃,我吃就是了。” 她有一个很奇怪的特点,只要一急一恼,眼里就会不自觉泛起眼泪,好似被欺负哭了。 小姑娘用盈着水光的眼眸瞪了自己一眼,转头就跑到桌边坐下继续吃了,祝辞被那一眼看得,竟不自觉暗了眼神。 喉结上下滚了滚。 许是他心里阴暗。 见她每每被他逼得不得不妥协,含着眼泪,一副被欺负得可怜巴巴的样子,他就好生畅快。 好生畅快。 他就喜欢看她这般模样。 蓄着眼泪想抗议,可就是不得不妥协,只能依附于他的模样。 赴白心思机灵,见屋中情形,知道不需要再有旁人伺候,便无声朝文毓和其他丫鬟招了招手,退了出去。 屋中很快只剩下柔兰和祝辞。 柔兰胃口向来小,抱着碗硬着头皮又喝了两口,吃了几块子凉拌三丝,就搁下碗,可怜地看他,“我饱了。” 祝辞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 他像是自然而然,伸手把她的凳子连带着她的人一起拉到身边,大手环绕过她的腰,摸上她的肚子。 “平的。”他淡道。 柔兰感受着那手搁在肚子前面,耳尖又红了,呛声道:“自然是平的,我吃饱了也是平的!” 祝辞微微挑眉,侧眸看向她。 这个角度看去,他眼皮半掀着,眼型极好看,温雅风流,眼神却深沉,却隐隐带着压迫。 柔兰瘪嘴,反应过来小声辩解,“不是,不是……我……” 她耳边忽然想起文毓不久前同她说的话,登时换了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软着嗓子求道:“二爷,我当真吃不下了。” 那声音娇娇柔柔,柔兰自己都听起了鸡皮疙瘩,面上却仍绷着,一眨不眨地看着祝辞,似撒娇似软求。 她的手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抬起,从祝辞腿上的衣摆,慢慢一点一点摸上去,最后抓住他的衣裳一角,往这里扯了扯,“能不能不吃了?” 软得不像话。 祝辞仍是没说话,可盯着她的眼神明显深了不少,看得有点害怕。 他道:“谁教的你这些。” 昨日晚上的她分明还是抗拒的,就连情到浓时也不曾主动迎上来附和他,可才过了一个晚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我……”柔兰眨了眨水润的眼,忙不迭摇摇头,“没有人教我。” “二爷不喜欢我这样吗?”她又忐忑地问。 祝辞放在她腰上的手收紧了,声音隐约带了丝阴狠和警告,“不许在外人面前露出这副模样,除了我,谁都不行。” 这句话听得柔兰心惊肉跳,忙乖乖点头,“我知道的。” 她抿了抿唇,像是鼓起勇气,靠近他一些,漂亮的眼眸盈起笑意,软软道:“柔兰只对二爷好。” 柔软的馨香近在鼻尖。 小姑娘从没这样主动过。 祝辞竟有一刹那控制不住心中想将她带回床榻的念头,他调息几刻,捏着她腰上的肉,忽又哑声道:“你想做什么。”带着冷意。 他仍是不相信她突如其来的示好。 见她不说话,祝辞扫了桌上依旧没怎么动的菜色,笑了声,道:“就是为了不想吃?”这话说出来,想让他相信,当他是傻子么。 “自然是呀,”柔兰发觉了他的怀疑,心一狠眼一闭,这下是更豁出去了。 她整个人往他那边靠,伸出手环住他,抬头看他,“我真的饱了,不想继续吃了。” 她一边软着嗓子说,一边心中竟开始思绪纷飞。 手下的身体健朗,肌肉分明。二爷身材真好,长得又高,宽肩窄腰,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她想到这里,脸一红,忙挥去脑中的思绪,只凝神回来。 祝辞没动。 主动送上来的软玉温香,两条纤细软绵绵的手臂抱着他,偏又睁着一尘不染的眼睛这般看他,邀宠似的,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这副无知与勾人的模样足以让男人疯狂。 怎么,她以为他定力很好? 以为他是坐怀不乱,谨慎守礼的君子? 平日只靠近了她,感受到她的馨香与吐息,就能动摇他的意志,何况是她现在主动送上门来,还摆出这副模样。 祝辞呼吸重了些,看向她,“放手。” 放手? 折琼枝 第69节 二爷不高兴吗? 柔兰听见这句话,茫然了一瞬,她是按照文毓方才说的那个方法做的啊,她还觉得自己做得很自然,看不出刻意的痕迹呢。 可二爷如今这样说,难道他看穿了她的心思? 柔兰忽然有些怕他生气,若他不高兴了,这样她接下来要说的想去看哥哥的要求可就不能了。 她都不要脸面豁出去做到这里了,怎么还能收手。现在撤退不是很丢面子,她方才做的这一切也就白费了…… 柔兰咬咬牙,更紧地抱住了他,脸颊埋进他胸前,呼吸着他身上的沉水香。 娇娇软软的嗓音从衣裳缝隙里传出来,被挤的变了形,是瓮声瓮气的一句:“不要。” 不可思议的柔软紧紧贴着自己。 美人乡温柔最是致命,这话倒是不错。 祝辞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嗓音哑着,字字道:“现在是早上,你想我现在办了你?” ……什么。 话音落下,柔兰抱着他的手忽然一僵,随即便懵了。 她方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顾着想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对自己别那么凶,心情好一些,因此没有注意他的情绪变化。 现在听他这样说,她才陡然反应过来。 下一刻,她清晰地觉察到,她抱着的这具身体起了变化。 男人的呼吸重了许多,温度变得滚烫。 她怎么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还以为二爷对她的撒娇无动于衷,本来还失望着,现下看来……好像她是做得太好,过头了。 柔兰耳尖烧起来,忙撤了手,坐回去,“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坐在凳子上,低着头忐忑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好半晌不敢说话。 昨夜的记忆还在呢。 她不想自讨苦吃。 遭罪的都是她。 过了好半晌,都听不见男人的声音,柔兰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去觑他,“二爷……那,二爷心情现在好些了吗?” 只有他心情好了,才能不关着她,让她去见哥哥。 祝辞深浓如墨的眼眸盯着她,冷笑一声,低道:“很好。” 他似是有些切齿,这两个字从齿间挤出,哑的厉害。 是很好。 不仅仅是好,他现在简直被放在烈火上炙烤。 他还有事情要做,没再多少时间能在这里逗留,方才只不过一时兴起来看看她。 没想到被她撩拨成这样。 若是他不是有事务在身,她今日就没这么舒心了。 勾了他还想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做梦。 柔兰并不知道祝辞心中所想,她听到他说很好两字,眼神便亮起来了,心中一喜。二爷说他心情很好,那就说明她做的是对的,不是没有效果的。 两只小手在身前交握了片刻,她鼓起勇气,边说边看他。 “那……二爷心情好了,可不可以让我,让我见哥哥一面?” 祝辞手一顿,满腔的炽意忽然就被浇灭了。 他的眼神冷下来,盯着面前懂事娇俏的小姑娘,一字一顿道:“你是为了见顾忱,才作出这副情态?” 柔兰感觉到了男人情绪骤变,慌乱之下,忙慌乱解释,“不是,不是……” 她低下头,咬唇磕绊道:“我只是……只是想见哥哥一面,二爷……二爷难道忘了,今日是我的生辰么。”她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祝辞心中冷笑一声。 他哪里有忘,他惦记着她的生辰,本打算尽早将外面的事情解决了,晚上早点回来陪她。 他还想着今日她想要什么东西,他都不惜一切买回来给她。 可方才她这番乖巧可人,邀宠的模样对他,竟不是为了他,是为了见顾忱? 柔兰见男人脸色更差,着急之下,眼泪又落了下来,手足无措地解释。 “二爷,我只是想见哥哥一面。” 声音里含着哭腔,可怜兮兮的。 空气安静了良久。 就当柔兰以为男人不会再答应她的时候,忽听一句低沉冷漠的话响起。 “可以。” 她心中登时被喜悦淹没,亮晶晶的眼睛抬起,看了过去。 接下去,她便听男人说道:“亲我。” 第57章你喜欢他吗? 柔兰一怔,剔透的瞳仁瞧着他。 不知为何,冥冥之中,她似乎感觉到他有哪里和方才不一样了。就像是,连周身的气压都沉下来,空气里泛着冰冷。 她想不明白,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撑起身体凑过去,在他唇畔蜻蜓点水地碰了碰。 果然,祝辞没让她就这样推开,几乎是同一时刻,便反手扣住了她。 他锢着她的腰,用力加深了这个吻。 这一吻,比从前的任何一次亲吻都不一样。 如他身份气质一般儒雅温柔,又好似能从中窥见深情,带着极深浓的占有欲,如同在宣誓主权。 时间仿佛被拉长一般,过得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祝辞松开有些晕乎乎的她,低声唤道:“念念。” 柔兰并不听得清,只含糊地应了声,声音小小的,没什么力气。 像是化成了一摊软绵绵的云。 祝辞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放在她腰上的大手慢慢收紧了。 他道:“不要再有逃跑的念头。” 这句话,柔兰听清楚了。 她垂着眼,一动不动片刻,蜷长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一颤。 二爷的意思,是想让她就这样乖乖待在他身边,哪也不去,是吗? 许久没听见她回应,祝辞手上力道加重,似是呼吸也重了些,低声道:“……说话。”像是惶恐 柔兰这才抬眼看他。 抬起眼睛时,她便对上一双深浓如漆墨的眼眸,折叠起的双眼皮极深,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情绪如同被压抑在平静湖面之下的暗潮,并不明显,却隐隐教人害怕。 她愣怔片刻,含糊地点点头,“嗯。” 得到她的回应,祝辞才略松了手上的力道。 他不再看她,松开她,起身捋清了衣裳,只留下一句:“让文毓带你去吧。” 说完,便离开了屋子。 得了二爷的命令,文毓带着她去见顾忱。 顾忱被关在较为偏远的柴房里,有专人看守着。 但虽说是关着,但条件并不差,相反的,与寻常丫鬟小厮居住的地方没什么区别。毕竟祝家家大业大,凡是祝家名下的地方,最差的规制也比外头的好。 一方院子安安静静,因为这里没多少人经过,看守院门的小厮便犯了懒,抱着手臂靠在门边打瞌睡。 文毓领着柔兰过来,看见这一幕,立即皱了眉,上前斥责道:“怎么这副模样,大白天不好好干活,仔细我告诉二爷去。” 那小厮吓得瞌睡全醒了,忙道:“别别,文毓姐姐,别和二爷说,我就是太困了打了个盹。” 祝家里当数二爷祝辞和二老爷祝衫的名号,报出来最让人心惊胆战。 二老爷祝衫脾气不稳当,对待下人严苛,动辄便是责骂打罚。 而二爷祝辞温雅待人平和,待下人很好,但若是知道了下人逾矩的事情,也不会容情。 虽说二爷年轻,可他们这些人面对二爷时,愣是比对其他主子更敬重畏惧。许是因为二爷虽年纪轻,寻常皆是温温笑着的,看着却让人心生敬畏,深藏不露,寻常人窥不见他心中所想的缘故。 小厮抬头,看见文毓身边的柔兰,愣道:“这是……” 他没在二爷院子里干活,也没见过柔兰,因此并不认得她。 “这是二爷的人。”文毓示意他放行,“让我们进去,姑娘要见里头的人。” 小厮忙点头,“是是。” 说着,赶紧进去给她们开门。 柔兰提起衣裙跑进屋子。 文毓很有眼色地带着小厮站在外面,没有跟着她进去。 柴房里条件虽不如其他地方,但好在该有的样样都有,床榻桌凳摆放齐全,条件清简了些,但还过得去。 顾忱身着布衣,正倚榻睡觉。 折琼枝 第70节 这几日他都被关在这里,除了提笔练字,锻炼身体,其余时间便都在床上休息,像是养精蓄锐,为即将要做什么事情而做准备。 柔兰看见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登时眼底便盈起浅浅的泪花,哽咽着道:“哥哥。” 顾忱闻言立即睁眼,起身道:“念念?” 柔兰过去,在床榻边蹲下来,“哥哥受苦了。” 顾忱见小姑娘眼眶湿润,鼻尖红红的,以为她受欺负了,立即怒上心头,“怎么了,是不是祝辞那畜生欺负你了?” 陡然听见顾忱用上这两个字,柔兰愣怔了好半晌。 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二爷。 “我……”她磕绊几下,不知道如何说,“二爷他……” 顾忱握住她的手,沉声安抚道:“你尽管对哥哥说,别害怕,若当真是他欺负你了,即便哥哥现在不能教训他,之后也定帮你报仇。” 柔兰张了张口,还是道:“没有。” 她不想让哥哥和二爷起冲突。 许是因为她的私心,仍是觉得二爷并没有哥哥说得那么坏,也是怕哥哥敌不过二爷。 二爷那样厉害的人,谁是他的对手呢。 顾忱想起什么,皱起眉,“念念,你既已经跑了,为何又要回来?”当时他虽不了解情况,但见祝辞甚至联动太子发兵大肆搜捕念念,便知道她已经躲起来,祝辞找不回她了。 话音落下许久,见小姑娘看着自己不说话,顾忱明白了,道:“是因为哥哥。” 毕竟祝辞那样最会谋算人心的人,怎么不知道,念念如今身边最亲近的人只剩下他这个哥哥,是她的软肋,是她最致命的地方,只要把他抓了,无需再费其他功夫,她便会自己送上门来。 这般可怕的男人,将人心放置于股掌之中,把所有人都玩得团团转。 当真是…… 顾忱愈发怒火中烧,“念念,他如今是不是把你也关起来了?” 柔兰觉察到哥哥的愤怒,犹豫了一瞬,点头道,“今日是我生辰,二爷放我来见哥哥。” “哼……” 顾忱怒火丝毫未减,反倒愈发愤怒,“因为是你的生辰,才同意让你过来……这算是施舍吗?他此时当真如同高高在上的主子,把你囚在身边,高兴时才让给你一点甜头,如同身边豢养的金丝雀有什么区别?!” 柔兰听得愈发缄默。 她低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似认同似矛盾。 顾忱一口气说完,见面前的小姑娘伏在床边,赶忙将她扶起来,痛道:“是哥哥不好,没能保护你,你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如今却沦落到要做丫鬟伺候人的地步,定是吃了很多苦。” 柔兰摇摇头,“没事的,如今还能见到哥哥,我很开心。” “我们顾家当年被贼人诬陷,被抄了家,爹娘如今还在苦寒的遥远之地。”顾忱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可恨我不能在朝廷上拥有一席之地,连为我们顾家说话都没有资格。如今即便依着我在军营的境地……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平我顾家的反!” 话才说完,顾忱便感觉到两只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那声音很小,却安慰道:“没事的,冤案总有平反的一天,我相信哥哥。” 顾忱这才勉强扬唇,片刻后,他似乎想到什么,紧皱起眉头,“对了念念,我怎么听人说祝辞和庆王、太子两党都有联系,你可知道他到底是站在哪一方?” 见她怔然看来,顾忱沉肃着神情,字字道:“哥哥怀疑,当年我们顾家的案子和庆王有关系,我查到东溪那些铸铁铺背后的人,很可能就是庆王。” 柔兰想了想,“二爷起初带我见了庆王,可只此一次,如今二爷应该和太子一党。”不说其他,就说太子前一段时日,能够辅助二爷发兵,就能证明二爷如今已站在太子阵营。 “带你去?”顾忱忽然捕捉到了几个字眼,皱起眉道,“他这样心机深重的人,去这样重的场合,居然会把你带在身边?” 从前二爷几乎日日都将她带在身边,无一日分开。 但这句话,柔兰只在心里想了想,没说出口。 顾忱无法确定,只得道:“哥哥也摸不准这些,但……如论如何,念念,你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 “念念,你喜欢他吗?”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让小姑娘愣怔了好半晌,她明净的瞳仁里倒映出顾忱的影子,可好似空荡荡的,里头什么都没有。 她喜欢二爷吗? 从前应该是喜欢的,可自从她知晓了真相,下决心要离开时,她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心意了。 她和永州许多年轻姑娘一样仰慕他,可靠近了他,发现那温润外衣之下,近乎偏执的二爷,她感到很害怕,不自禁的退缩。 至于这个问题,她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空气安静了许久许久,顾忱开了口,道:“你不说话,我便当你如今不喜欢他了。” 紧接着,顾忱看着她道:“念念,当年哥哥想着,为你择个良人,欢欢喜喜送你出嫁,即便如今这些很难做到,但哥哥还是希望你能像寻常女子一样有个好的归宿,但不是让你留在祝辞身边,做个伺候人的丫鬟,任他施为。” 顾忱把腿挪下床,站起身走到桌边,执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 末了,他将那张纸折叠起来,交到她手上。 柔兰感受着纸上的温度,“哥哥?” 这是什么? 顾忱看着她道:“听说祝延和姚家的四小姐姚子芩定下了亲事。” 柔兰点点头,这消息她听过的。 顾忱继续道:“在成婚之前,姚家的人会亲自来祝家一趟,我与姚家的二小姐姚云荼是旧识,交情不浅。届时她应该会来,你寻个机会单独将这张信纸交给她,她会帮你的。” 柔兰听明白了,立刻睁大眼:“可我走了,哥哥怎么办!”她若是走了,二爷一怒之下,谁来收场? 顾忱道:“祝辞在外的名声很好,也不是空穴来风,他虽不是好人,但恪守原则,不会轻易迁怒于他人,你不用担心我。上一次你离开之后,他明面上虽是关押犯人,但我的饮食起居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分别。” 柔兰不说话了。 她捏着手中的信纸,那温度仿佛从指尖一直传递到心里,烧的滚烫起来。 顾忱继续道:“哥哥在东溪那处宅子,不是以顾家人的名义买下的,是寄放在姚家名下的,姚二小姐知道具体在哪里,你到时候问她就行。那里位置隐蔽,即便祝辞再发兵寻找也找不到。” “只要你将这封信交到姚二小姐手上,她会帮你安排妥当。若我没有预料错的话,她应该会让你在祝延成婚当日离开,你离开之后,就暂时住在那宅子里。” 柔兰的声音又轻又小,“那哥哥呢?” 顾忱摇摇头,见小姑娘低着眼睫,怅然的模样,忍不住揉揉她的脑袋,道:“祝辞既然已经知道我没办法引你出来,自然不会再关着我,我还是太子麾下的将士,他即便要扣押,也不会扣我很久,这你就别担心了。” “重要的还是在你,”顾忱俯身,尽量让语气松快些,“哥哥怕你不舍得离开。” 顾忱说完,看着柔兰,心中无声叹了口气。 他其实一早便看出来了。 很明显的,她心中还是有那男人。 毕竟即便是他,在知道祝辞狠厉手段之前,也难以挑出他的错处。 同样身为男子,他顾忱自认为不差,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祝辞确实是永州八郡最惹女子芳心的男子。 不仅容貌俊,谈吐极佳,身量气质一等一的好,待人——尤其是待女子,更是温润和雅,事事谦和,再寻不到第二个事事都能做到他这样的男子。 念念起初又受他这样的好,怎么能不动心呢。 顾忱不免心中担心,问道:“念念?” “哥哥说的话,我知道的。” 小姑娘把那封信纸贴在胸前护着,郑重地点了点头。 祝延的院子。 百无聊赖守在门口,正在剔指甲的赵锡看见院子外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赶忙俯身行礼,“夫人好。” 徐氏身后跟着邬嬷嬷,走过来问道:“延儿呢?” 赵锡眼珠子转了转,嘿嘿笑道:“三公子在里头看账簿呢。” “把门开了吧。”徐氏点点头,“我进去看看延儿。” “哎,好嘞,”赵锡硬着头皮应下,上前开了门。 恰巧在开门的同一时刻,打扮娇奢的婵云从里面出来,她也没料到徐氏就在门外,一惊之下立即行礼,“夫人。” “下去吧。” 得了徐氏的话,婵云如获解脱,福了福身便绕过徐氏和邬嬷嬷离开了。 徐氏的目光跟随着婵云,一直到看不见她了,才收回视线。 邬嬷嬷也看着婵云的身影,压低声音对徐氏道:“夫人,老奴看着这云娘子也太不知道身份,只是个妾室,却打扮得花枝招展,比您还要华贵。” 徐氏冷哼一声,迈步走了进去。 祝延确实如同赵锡所说,正坐在桌前翻看祝家商行近日部分账簿。 看见徐氏前来,祝延也没起身,只随意道:“母亲。” “你在处理事情,婵云怎么过来打搅你。”徐氏自发走到旁边的座椅坐下,邬嬷嬷也赶紧跟过去。 祝延眼也没抬,“她提了点心过来看我,我打发她走了。” “这样就对了,”徐氏这才点头,“一个妾室该知道自己的身份,时时刻刻都想着狐媚主子像什么话。” 祝延不耐地抬起头看徐氏,“母亲,当初是你让我把她抬成妾室的。” 徐氏一噎,“她有些能耐,抬作妾室对你有益。” “更何况你当初那般喜欢她,母亲怎么不全了你心愿。” 祝延正看账簿看得异常烦躁。 他真不知道这种无聊的东西,祝辞是怎么看得进去的,还日日都要处理这些玩意,他如今每日看这些东西看得头都要炸了。 听见徐氏的话,祝延冷笑一声,把账簿翻的哗哗作响,“也没那么喜欢。” 邬嬷嬷小声在徐氏耳边说了几句话,徐氏意识到什么,脸色当即沉了,“延儿,你莫不是还念着那丫头?” 祝延动作一顿,眼神陡然阴鸷。 他如今还念着?他可没这么没脸没皮,那丫头三番四次得不到手,变成了执念,他如今倒是不想要她,更想折磨她。 “儿子没有。”祝延面无表情道。 徐氏这才松了口气,“也好,左右你也快成亲了,再过几日姚家有人会来和我们商议成亲的议程,你就收收心准备吧。” 邬嬷嬷看看祝延,又看看徐氏,还是提醒了一句。 折琼枝 第71节 徐氏想起什么,“只是,母亲听说那姚四小姐什么都好,就是……曾听她说过不喜欢与人共侍夫君。” 祝延抬起头,道:“所以,母亲的意思是?” 第58章娇气 徐氏用帕子按了按唇角,只道:“一个妾室而已,以后你想要几个都可以,但在和姚家四小姐成亲之前,你身边得是干干净净的,不能留人。” 祝延仍是漠不关心的神色,他似乎明白了,但并不想说话。 徐氏忽然询问道:“延儿,昨日我特意带桃儿去将祝辞请出来,让婵云同他说话,那丫头原向我自荐,说这些事情由她来做更稳妥,但我并没有听她说起和祝辞商议的事情。” 祝延面无表情道,“她和我说了,祝辞没有同意。” 徐氏捻着帕子一角,冷笑了声,“她不是说有办法让祝辞放弃与你争夺家业么,还不是什么都做不成,我看她也就这个本事,还似乎安分不住了。” “正常,她从丫鬟被抬到妾室的位置,总会想着往上爬。”祝延随意应了一句,眉头皱得很紧。 和徐氏说这么多,已经把他的耐心全部耗尽了,他现在是一刻也不想看见这些账簿。 事情都交给他处理,祝辞倒是轻松了,听说他近日无事时,都与那女人在院子里腻歪。 反观他呢,整日被困在这里干这些无趣至极的活,他现在想起来都怒火中烧。 徐氏见祝延注意力偏移,不悦地拧眉,原本抬起的手放了下来。 邬嬷嬷见徐氏脸色沉下,忙笑着提醒祝延道:“三公子,夫人的意思您兴许是没听懂。” 见祝延面无表情地看过来,邬嬷嬷这才左右顾盼道:“夫人的意思是……老奴听说,婵云在进您的院子前,曾夸赞过二爷。” 二爷名声好,惹女子喜欢,祝家的丫鬟其实多多少少都对二爷抱有仰慕,她私下里听了不少关于二爷的话了。 这句话落下,祝延的脸色当即转阴,难看道:“当真?” 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徐氏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多说,只持着帕子笑道:“延儿,母亲知道你向来聪明,这件事,你知道怎么处理的。” 大家族的掌权人,最不应该有的就是心慈手软。 让文毓惊讶的是,没过多久,柔兰便打开门走了出来。 她眼尾虽然还带着点浅浅的泪痕,但已经平静下来,状态比方才好了许多。 文毓忙试探道:“姑娘?” “嗯。”柔兰应了声,走下台阶,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文毓看得一愣一愣的,瞪大了眼睛只瞧着她,忐忑道,“姑娘方才……没出什么事情吧。” 她怎么瞧着变了个人似的。 柔兰脚步停下。恰此时刮来一阵风,冻得她打了个喷嚏,声音又轻又小。 文毓手上挽着件带狐绒的披风,见状忙上前给她披上,“最近冷了不少,姑娘穿得单薄,可别冻坏了身体。” 说着,文毓要给她系上绑带,被她接过去了。 文毓只瞧见那双蝶翼一样的眼睫低垂着,下去是小巧的鼻尖,再下去,是她微抿着的唇。 还是很漂亮很标志的容貌,可文毓却总觉得好似有哪里不一样了。 如果说在来这里之前,小姑娘的心神是飘着的,没有落于实地的,那么现在就是定下来,心底有了依托。 但是这个改变是因为什么,文毓不知道。 柔兰一边绕着绑带,一边道:“你别担心我,我只是想明白了。” 文毓立即问:“姑娘想明白了什么?” “想明白了……”她笑,“一些事情。” 文毓听得一愣一愣,对上她移过来的视线。柔兰的目光只在她脸上停了一瞬,随即掠过,她微抬起头,看向白墙黛瓦与天空的分界线,嫣红唇边扬起小小的弧度。 小姑娘并不经常这样笑,可笑起来着实惊艳。 和之前不一样。 文毓心中有些很奇怪的感觉,但说不上来。 片刻后点点头,转念一想,估摸着姑娘是被她哥哥劝说好了,要好好待在二爷身边。 毕竟二爷这样看重她,姑娘能想透想明白了,和二爷好好相处,成一对神仙眷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时辰还早,回去之后,文毓便吩咐人去准备午膳。 回到屋子时见那道白樱色的身影正站在案架边,仔仔细细地看过,像是在寻找什么。连披风都没有解下来,这样瞧着,好似画卷里的人。 文毓搁下端着的茶点,看过去道:“姑娘在找什么?” “我在找……”柔兰边说边打开小匣子,里头放的却不是能用得上的东西,她把它放回去,继续道,“在找能穿得了珠子的绳。” 文毓好奇道:“姑娘找绳子做什么?” 柔兰扶在架子上的手一顿,轻声道:“想串个东西。” “文毓帮姑娘找找。”文毓过来一起寻找,但也未果,末了,只得道,“这里应是没有了,但奴婢记得南侧门出去的那条街上有卖这些的,奴婢去买吧,姑娘除了这个,可还要买其他的?” 柔兰轻声道:“你替我买些如意珠回来吧。” 提起这个,文毓立即:“姑娘想做如意串?” “嗯。” 文毓眼前一亮,当即笑道:“奴婢这就去买。” 从南侧门出去并不需要很长时间,文毓很快便将需要的东西都买回来,摆在桌上,如意珠有很多种颜色,她不知道姑娘要用哪一种,便全都买了回来。 柔兰简单地吃了点便搁了筷子,走到桌边。 文毓忙跟过去看。本以为每一种色泽花样的如意珠都会用上,但文毓瞧了半晌,只见女子从中挑了白色、绿色与青色几种素雅的珠子。 她手巧,眼光也好,挑出来的珠子单看并没有多出彩,但组合在一起时,便多了种特别的味道。似墨竹疏朗,又似水墨漂移。 文毓看得赞不绝口。 过了半晌,又笑着讨巧道,“今日是姑娘生辰,二爷定会早回来陪姑娘的。” 柔兰只低垂着羽睫,编手里的东西,不说话。 文毓当她是害羞了不好意思说,笑意愈发灿烂。想着姑娘如今改变了心意,今后与二爷定是和和美美的,便凑近过去道:“姑娘这般用心,与二爷今后一定美满,奴婢就盼着二爷抬了姑娘的位分,唤姑娘兰娘子呢,等到姑娘有了身子,再为二爷诞下儿女……” 说到这里,柔兰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颤。 莹润饱满的如意珠掉落在桌上,极清脆的一声响,继而朝着桌边滚去。 文毓哎了声,眼疾手快地将那颗珠子接住,“姑娘怎么了。” 见柔兰睁着一双愣怔的瞳仁看着自己,文毓会意,将珠子放回她手心,笑道:“姑娘害羞了。” 柔兰回过神,攥了攥已经编好三分之一的如意串,沉默片刻。 耳边文毓还在笑着说,“奴婢想着呢,姑娘的孩子定是二爷的第一个孩子,不……不对,二爷那样喜欢姑娘,大抵是不会再娶旁的女子了,只有姑娘一个人呢……” 屋子一角叽叽喳喳的鸣叫声传来,文毓看过去,见那悬挂在半空中的笼子被风吹得微微摇晃,那小雀也扑腾着翅膀,极是不安的模样。 “原来是起风了,”文毓看得心疼,嘴里念叨着,急急过去,“奴婢去将窗子关上,这小家伙应是怕风,最近又冷了,吹风不大好受。” 听见背后文毓关窗的吱呀声,柔兰心头掠过不知名的慌乱。 她忽问:“二爷什么时候回来?” “姑娘思念二爷吗?”文毓了然笑道,“早上我听赴白说,二爷今日好似事务繁多,但今日特殊,二爷惦记着姑娘,一定会早些回来的。” 文毓心中欣慰。 真好,从前都是二爷主动,从没见姑娘表露过对二爷的牵挂,如今姑娘终于也会关心二爷了。 “姑娘不知道,二爷今儿早上出去的时候,特地让小厨房提早准备晚膳,估摸着也快回来了吧。” 柔兰装没听见,只做着手里的玩意。 文毓见她坐得累,搬了条藤椅让她坐得舒服些,柔兰也没推辞,躺了上去。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被外头的风吹着,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眼皮耷拉下来,竟就这样窝在藤椅里睡着了,手上还拿着那条如意串。 她的手纤细,指甲莹润好看,那条如意串衬得更是增色不少。 文毓见她睡着了,也不敢打搅,吩咐院子里的人都安静些,莫要吵了姑娘。 因此祝辞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也是这样一副情景。 文毓正在屋子里收拾东西,走出去撞见门外静静站着的颀长身影,连忙福身道:“二爷。” 祝辞的视线凝在屋中的藤椅上,道:“怎么睡在这里。” 文毓解释:“姑娘本是在做些玩意儿,之后累了,就在藤椅上睡着了。” 祝辞道:“她做了多久?” “足足一个时辰呢,那玩意儿费心力,奴婢瞧着姑娘手酸了都没停下来。”文毓往夸张了说。 其实她也不大肯定有没有一个时辰,但姑娘做了很长时间是真真切切的。 祝辞神色不变,依旧注视着藤椅里娇小的身影,“她早上去见顾忱,什么反应。” 文毓思索着,“姑娘回来之后,没那么不开心了。” 说完,文毓又抬头悄悄看了眼男人的脸色,继续道:“姑娘今日问起了二爷呢,许是牵挂着二爷什么时候回来,奴婢也不好答。” 祝辞的视线移到了文毓脸上,似是探究。 文毓吓得立即道:“奴婢不敢欺瞒二爷,姑娘今日确确实实问起二爷什么时候回来,言辞间多有关心。” 祝辞嗯了声。 “知道了,下去吧。” 文毓接到赴白的示意,利落地跟着赴白离开了。 赴白临走前,又问了句:“二爷,晚膳准备好了,什么时候摆上来?” 折琼枝 第72节 “不急。” 见那道身影头也不回地迈进屋子,赴白眼观鼻鼻观心,赶忙应了声,便先带着文毓下去了。 屋子里四处都点着烛灯,暖黄的光晕明亮,拢着藤椅上的姑娘。 她睡着了,身体蜷缩成小小一团,柔软又乖顺,长发披在肩头,发尾被压在毯子下。 呼吸轻微而绵长,蜷长的眼睫在眼睛下方投射出影子,白皙脸颊睡得淡粉,巴掌脸还没他一只手大。 此刻的她看起来与他记忆中的她完全重合,他曾在梦中见过这个画面。 也是在他的屋子里,她卧在藤椅里睡得安稳。 她是信赖他的,因为若是不安,又怎会睡得这样安稳。 祝辞慢慢走过去,在灯烛的光线下,沉沉看着她。 他梦中的画面成真了。 想到这句话的一刻,祝辞的气息忽然一顿,像是从心底里,滋长出不可名状的喜悦。 这抹喜悦的情感慢慢萌发,即便他琐事加身,在外忙碌得抽不开身的疲惫,也被悄然无声地抚平了。 他曾经,还梦见过其他画面。 那画面相较此刻,更让他铭刻于心。 鸳鸯红被,合卺美酒。 她一身嫁衣,美得不可方物,坐在满室烛火中弯眸看他。 他听见她赧然地,磕磕绊绊地唤他,夫君。 所以这些都是能够成真的。 祝辞在熟睡的柔兰身边坐下,他没说话,静静地看了她好半晌。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是因为她睡得太沉了始终没点反应,屋里过分安静,他伸手抚上她的脸,像是想证明她还在,证明他方才所想的一切不是臆想。 柔兰睡的正香,隐约之中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温热的触感。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反应过来了。 是二爷回来了么。 “醒了。”低沉微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眼前还是朦胧着,困意弥漫,心中却清晰地浮现起不久前哥哥嘱咐自己的一句话。 哥哥郑重地嘱咐她说:“念念,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尽量降低祝辞的戒心,只有让他相信你离不开他了,不会再跑了,他才会放松警惕,这样你才有机会。” 她回来之后其实想了很久。 放松二爷的警惕,要怎么才能做到呢? 是不是让二爷觉得她不再抗拒,喜欢上他了,他才会相信呢? 除此之外,她好像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柔兰身子直犯懒,她睡了一下午,现在连手指头都软绵绵的没力气,只想继续睡觉。 声音更是软得不像话。 她仍困乏地闭着眼睛,手却伸了过去,身体窝进他宽阔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 “二爷回来了。”她哼唧了一声,又懒洋洋的不动了。 小姑娘不知道自己此刻有多娇气。 睡得白里透粉的脸颊吹弹可破,声音软绵绵的,发间香气幽幽萦绕在空气中,每一缕都是缠人的娇,无形的手。 祝辞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做,动作一僵。 第59章软绵绵的 祝辞动作停顿。 他分明记得,今日早上他出去前,她依旧是抗拒的,对待他时即便她如何隐忍,让自己保持镇定,但他其实看得很清楚。 可不过短短半日的时间,小姑娘竟换了个模样,虽然并没有多大变化,但靠过来时的一举一动十分亲昵。 就好似……极为自然,极为熟稔,一伸手就抱过来了。 仿佛他们本来就应该是这般相处的状态。 祝辞垂下眼,端详着贴在他怀里睡着的小姑娘,低声唤道:“念念。” 他说着,拇指擦过她脸颊边。 那里不知为何沾染上了灰的痕迹,兴许是不小心蹭上去的。 他随手抹了干净,眼底却始终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柔兰懒得不想动,保持着闭着眼睛的姿势,从鼻子里哼唧一声,声音软绵绵的,像猫一样,“嗯。” 得到小姑娘的这一声应答,祝辞才有了一种落到实地的真切感觉。原来都是真的。 道:“好了,起来吃饭。” 再让她这样睡下去,今晚便不要睡觉了,哪里还睡得着。 这般能睡,他养了只猫吗。 话音落下,他抽身站起来,也试着将怀里像猫一样蜷缩的小姑娘拉起来。 只是,猫却好似没了骨头似的,他站起来,她也死活不起来,窝不进他怀里,她就抓着他的衣摆,不松手了。 祝辞盯着她片刻,听她迷迷糊糊地说了句,“还想睡……” 软绵绵的。 屋子外头。 厨房的人已经把饭菜都送来了,赴白站在屋子门口,和那些来送晚膳的丫鬟大眼瞪小眼,“……” 为首的丫鬟看着禁闭的门,奇道:“挡在这里做什么,二爷不是回来了吗?现下正好是晚膳时间,为何不让我们进去?” 赴白转头瞧了瞧屋里,为难道:“二爷是在里头,但是……” “但是什么?”那丫鬟不理解,又道,“这些菜李厨子吩咐过了,须得趁热吃味道才好,又是二爷特地吩咐厨房要好好准备的,所以前面这些菜才刚做好,我们就紧赶慢赶地送过来了,再晚一些,这些菜可就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赴白也觉左右为难,点头道:“那好吧,我、我去问问。” 在外头敲了敲门,并没有听到声音,赴白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门缝大小,见男人站在桌边,衣裳微显得凌乱,像是身后还有什么拉扯着。 怎么没见到柔兰,柔兰不是也在屋子里头吗? 赴白心中疑问,面上不显,只道:“二爷,厨房的人将晚膳送过来了。” “送进来吧。” 赴白得了命令,这才推开门,对那些丫鬟挥挥手,“进去吧。” 端菜的丫鬟陆续进来,将菜肴摆上桌。 屋里就这么大,何况祝辞就站在桌边,似乎背后还放着一把藤椅,余下的身影被祝辞遮挡住了,隐约有衣摆露出来,颜色娇而清,是姑娘的衣裳。 于是便有一两个丫鬟耐不住好奇,趁着将菜肴从食盒里端出来的机会,偷偷看过去。 她们也想见见传闻中被二爷娇养在院子里,不示人的那位姑娘。 毕竟这位姑娘如今在祝家可是出了名的风云人物。 柔兰并不知道来了人。 她只觉得自己说的话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听不到二爷的声音,耳边似乎传来了碗碟碰撞的响声,夹杂着轻微的脚步声,她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唔了一声。 这下她没再拉着祝辞的衣裳了,这个姿势不大舒服,她松了手,熟稔地翻了个身,继续窝进了藤椅里。 这个动作一气呵成,松手得十分利落,倒像是潇潇洒洒,一点也不留恋他。 好似方才拉着他的衣摆不松手只是没回过神一般。 柔兰翻身睡进藤椅里的响动,那些丫鬟和赴白自然是听到了,因着这个角度能看到藤椅,因此那些丫鬟们一抬眼看过去,便能瞧见那藤椅里睡着的身影。 只单单瞧着一个背影,就能看出是个美人。 头发柔顺又漆黑,身子骨纤细,因为侧躺在藤椅里,腰部的曲线弧度弯曲。 就是…… 就是看她的衣裳好像有些乱的样子,那些丫鬟这样想着,便又朝那道始终背对着这里一言不发的颀长身影投去一眼,这一看,脸颊飞红。 二爷身上好像也有些乱…… 赴白敏锐地察觉到屋子里的氛围不对,赶紧小声催促那些丫鬟,“好姐姐们,快些。”没看见人姑娘正和二爷撒娇吗。 祝辞没有在意这些。 只是他的眼神从方才小姑娘毫不犹豫地松开抓他衣裳的手开始,就不大愉快了。 他眉宇皱着,盯着舒舒服服窝在藤椅里丝毫没反应的身影。 原本还在等她继续缠过来呢,结果现在就这样睡了?还越睡越香了? 祝辞眼神暗着,有些想将她咬一口的冲动。 于是,他俯下身,靠近了她脸颊耳朵旁,带着威胁的意味,压低声音缓慢地说道:“这么多人看着,念念这样撒娇不起,是想要我亲你吗?” 温热低沉的气息洒在耳边,不自觉地带起一阵战栗。 柔兰痒得缩了缩,唇角不自觉扬起来。 等到反应过来祝辞话中的意思,她的瞌睡瞬间便醒了,神智还云里雾里的,身体却已经吓得坐起来。 她猛地坐起,一边嘴里道:“不要,不要亲……我起了!” “噗嗤……” 不知道是哪个丫鬟忍不住笑了出来。 接着,便引发其他三两个丫鬟也偷偷捂嘴笑起来,声音虽然不大,但在此刻安静的屋子里仍是清晰。 折琼枝 第73节 柔兰懵了,她睁大眼睛,这下看清楚了。 只见桌旁原正摆放菜肴碗筷的丫鬟各自收好了食盒,冲祝辞行了礼,道:“二爷,晚膳备好了,奴婢告退。” 说完,那些丫鬟便陆续转身出去了。 有几个年纪小一些的丫鬟忍不住,出去之前还飞快地转头看了她一眼,才跟着离开。、 赴白也紧紧绷着嘴角,似憋笑憋的很痛苦,道:“赴白也出去了。” 屋里的其他人陆续离开,只剩下她和祝辞两个人。 柔兰仍保持着方才愣怔的神情。 她方才是说了什么? 不要什么来着? 祝辞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见状,挑眉道:“看来这个字对念念更有用。” 他叫了许多次她都不肯起,方才只说着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她翻身就起。 看来她更喜欢这种方式。 “不是!” 柔兰口不择言,只是好像怎么解释都没用了,男人并不听她说话,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她抱着怀里的绒毯,咬着唇瓣瞅着他。 祝辞道:“过来吃饭。” 她乖乖应了声,把绒毯子拨到一边,走到他身边的位置坐下来。 今日的菜色珍馐,卖相极佳。永州这里吃食便偏小巧精致,今日桌上的菜肴每一道都很好看,有些柔兰甚至都没见过。 见身旁的男人只斟了酒,慢慢饮着,柔兰抿抿唇问:“二爷不吃菜吗?” 祝辞眼皮未掀,只淡道:“在等你动筷。” 话音方落,柔兰明白了。 这是永州一带虽没有明面上规定,但众人都约定俗成的规矩。 过生辰时摆好的宴席,须得等生辰的主人率先动筷,旁人才能动。就如祝老太太当日的寿宴,也是在祝老太太先举杯饮下,让宾客落座,那些人才能开始吃席一个道理。 今日是她生辰,自然也是这样。 可她如今其实已经没怎么把自己的生辰当回事了…… 柔兰心里不知为何动了动,看着男人侧脸,小声道:“其实不用的。” 祝辞掀起眼皮朝她看来,“所以念念还不让我动筷。” 他嗓音里似乎压了些笑。 “没有,没有不让!”柔兰在他的注视下摇头,赶忙道,“二爷忙一日了,肯定饿坏了,二爷吃吧。” 为了表示自己说的是真的,她也拿起筷子吃了几口。 这道凉菜黄瓜雕刻成了荷花模样,模样色泽皆好看,看了便极有食欲,入口更是爽脆。她原本只是随便夹一口,没想到连这些凉菜味道都很好。 只是她都吃了,祝辞却没动。 他看她认真吃东西的模样,片刻,移开视线。 杯盏里清亮的酒液微微晃动,这酒酿得纯,才喝了几口便有些反应上涌,不大舒服。 他问道:“今日都做了什么。” 柔兰经这一问才想起来,她搁下筷子,走去架子上取了一个小匣子回来,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下。面对着他,眼底染上微微的光亮,抿唇道:“这是如意串。” 祝辞侧头,目光看向她。 小姑娘低着眼睫,正在捣鼓那匣子,似是因为装进去时没遇到困难,拿出来的时候却不大好拿,她手上用了点力气,因为使力,脸颊都拧起来,像是在和匣子置气。 祝辞视线丝毫未移,盯着她看了半晌。 过了一会儿,柔兰终于费劲力气把匣子捣鼓开了。 她舒了口气,将匣子小心打开,揭开放在最上面的白绢。 里头放着的,俨然是一串色泽淡雅的珠串,色调以天青为主,从深至浅,纯白淡青天青墨青依次排列,每一颗珠子莹润小巧,最底下是一串编织好的长穗,那穗编得巧,样式好看,他从未见过。 柔兰解释道:“如意串有辟邪护体的功效,保佑所戴之人事事顺遂,取的是吉祥如意的寓意。” “这个可能有点不衬……”她似也觉得这种饰品对男子来说不大合适,磕绊地说,“但是我特意调整了,是可以挂在腰带或者玉佩上的。” “二爷不介意的话,我给二爷戴上?”她掀起眼皮,小声道。 祝辞没说话,只盯着她瞧。 好吧,那她就当他默认同意了。 小姑娘似是胆子大了,略弯了些眉眼,凑过去一些,拿起他腰带上悬着的玉佩,仔细挂了上去,纤细小巧的手倒腾来倒腾去,终于挂完了。 只是等到挂好了,她退回去重新打量,却觉得确实不大衬。 柔兰略失望地道,“好像不好看,那就不挂了吧。” 说着,她伸手想将那如意串拆下来。 一只手凭空横挡在她面前,阻止了她的动作。 “不用。”祝辞的嗓音仍是方才的平静,“好看。” “当真吗?”柔兰看向他,不自觉扬起笑。 那她的眼光看起来还是不错的。 做的东西被认可了,柔兰心情变得很好,她眉梢带起笑,坐回去,持起筷子继续吃。 心情好了,菜的味道都更好了。 正当她吃了一勺酥酪,身边忽然传来一句。 “是只给我做的吗?” 柔兰咽下口中甜滋滋的酥酪,点头道,“嗯,姑娘家的如意串不能给第二个人做的。” 不知道在永州这里有没有这个风俗,但在东溪,寻常姑娘家做这种小玩意儿,都是只能送一个郎君的。 即便它是祈福消灾,护佑人的。 也只能给一个人做。 “所以,这个是定情信物吗?”那道注视着她的目光更深了些,看得她有些坐立不安了。 柔兰搁下勺匙,嗫嚅道:“不算吧。” 她硬着头皮否认。 虽然很多姑娘也做这个送给心上的郎君,充当定情信物,但是她原打着的不是这个念头…… “可我听说这个就是定情信物。” 柔兰看过去,对上一双深浓如漆墨的眼睛。他的眼睛本就生的好看,这般看着她极摄人,眼眸中蕴含的意味,她丝毫看不明白。 她被这样看着,心跳忽然便乱了。 难道二爷以为她做这个只是为了给他定情信物? “不是……” 她立即开口想要解释,下一刻,她的话却被封在口中。 祝辞吻了她。 第60章姚家来人了。 柔兰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身影,微微睁大了眼睛。澄澈的瞳仁里,清晰地映出男人的模样。 有些不合时宜的,她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原来二爷的睫毛也这样长。 鼻梁这样高。 怪不得外人都说,祝家二爷是永州最俊俏的郎君。这副模样的的确确在永州是找不到第二个能媲美的。勾得了小姑娘动心,不是抬手之间的事情么。 只是问题不在他,问题在于她。 她才吃了东西,还没有漱口,他也不嫌弃吗? 柔兰反应过来,涨红了脸颊,愣是急得去推他,“二爷……” 祝辞没使多大力气,因此她推的力气虽不大,但也轻而易举地推开了。 他坐回去,神情始终不变,被她推开之后,也没什么愠怒的神情,似是意犹未尽,舔了舔唇。 柔兰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线,因他这个动作被轻挑一下。 他在尝味道。 方才他退后之时,唇畔隐约沾了亮晶晶的糖汁。 这道糖蒸酥酪做得很嫩,色泽鲜亮,上面洒了桂花,很是好看,甜味夹杂着桂花的香,她方才多吃了几口。 见小姑娘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唇,祝辞道:“有些过甜了。”似是在认真点评。 不知道在说她方才吃过的酥酪,还是在说她。 也许又是一语双关。 柔兰腾的一下便恼了,磕绊道:“二爷自己不吃……”剩下半句话她又羞又恼,说不下去——好好的点心他不吃,却来吃她嘴上的? 祝辞看着她带着愠怒的模样,觉得娇气得很,愈发看得顺眼了。 他笑道:“吃饱了没有?” 柔兰就算还饿着也吃不下了,还带着气,一瞪眼道,“饱了。” 折琼枝 第74节 祝辞不说话了,看着她的眼神似蕴含着令她捉摸不透的,深沉的情绪。不知看了她多久,等到她原本的恼怒都消散了,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他才动了。 却是将轻飘飘的她揽过来,抱在怀里。 柔兰不知他要做什么,绷紧了身体任他抱着,却竖着耳朵时刻警惕着他的动作。 但祝辞没做什么。 她原以为他又要做些什么逾矩的事情,但他并没有。 以这个高度,他的脸微低,能刚好碰到她的脖颈。 将她抱过来之后,祝辞的手环过她的腰,以一种极牢固的姿势将她圈在怀里,继而,他闭上眼睛,埋首在她脖颈上缠绕的发丝里。 于是呼吸里便充斥了她习惯用的茉莉香气,一丝一缕缠绕在鼻尖。他曾说过,她身上的这个香最为独特,即便是外面寻常卖的茉莉都比不上她身上的好闻,他能轻易辨认出来。 片刻后,祝辞半阖着眼眸。他声音沉沉,面上没有表情,低声问道:“念念,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好不好。” 这句话落下的一瞬间,柔兰僵了片刻。 她以为自己想要离开的念头被发现了。可仔细听了听,男人的话语里并没有不悦,只是在询问。 柔兰这才略定下心,抿着唇思衬了一会儿,轻声道:“二爷……二爷想就这样过下去?” 当真吗?先不说他是祝家的二爷,须得传宗接代,那定是得娶妻妾的,堂堂二爷身边没个夫人,怎么说得过去,他的长辈也是不允许他不娶妻的。 她一个丫鬟,二爷当真能守着她一辈子? 这话说出来她都不信。 柔兰心中自思衬着,心思便飘远了。 祝辞觉察到她的走神,手上惩罚性地轻捏了捏她腰上的软肉,她最怕痒了,笑得一缩,眼泪都盈起来,回过神便恼道:“别捏我。” 她不知自己这样较之方才生动了多少,祝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像是爱极了她这般模样,一瞬都不想错过。 片刻后,他嗓音微哑道:“不可以吗?” 那一阵痒意过去了,柔兰这才抹掉眼尾笑出来的眼泪,眨了眨眼睛,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极为澄澈好看。 似是刻意要求,她弯起了眉眼,轻声说道:“好啊,只要二爷娶我做夫人,一辈子都只有我一个人。那我就这样好好和二爷过一辈子。” 她的声音又软又娇俏,很是好听,此时颇带着小姑娘的傲。 但这句话落下,弥漫着烛火味道的空气却安静下来。 许久都没听见男人的说话声。 柔兰依旧笑着,她这个方向正好对着桌上点起的灯烛,那光亮极温暖,投进她的眼睛里,她唇边这样明媚的笑,祝辞从来没见过。 是,他从来没见过。 那是自小娇养着,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闺阁小小姐才会有的笑。 自从小姑娘进祝府之后,似乎便没再这么笑过。 等了好久都没听见二爷的声音,柔兰的眼睫垂下来,眨了眨眼,不在意道:“柔兰就是说说,二爷别放在心上。二爷的事情,我哪能干涉呢。” 她从祝辞怀里微挣出去,伏在桌面上吃了口酥酪。 酥酪已经凉了。 味道没有方才的好。 祝辞看着她背对着自己,沉声开了口,“念念……”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似乎有话想说。 小姑娘却搁下勺匙,立即转回身体看他。不知为何,她的胆子好像变大了,手捂住他的嘴巴,认真说:“我知道的。” 祝辞看着她的模样,微皱起眉。 可他没有等到再次开口的机会,因为柔兰已经挣扎着从他怀里出去,自觉坐回原来的位置上,拿起筷子。 柔兰第一次没有理会身旁男人的目光。 因为她都知道了呀。 二爷还能是什么回答呢。她早不是当年的顾家小姐了,如今她一个丫鬟身份,哪还能和二爷这样如星似月的主子要求这些呢? 所以哥哥的话是对的。 她不该留在二爷身边,怀抱着那些虚妄的念头。 接下来这几日,祝辞没有再限制她去看顾忱,只要她想去,文毓便带着她去探望顾忱。 但具体说了些什么,文毓也不知道。 天气冷了,小姑娘也变得话少了,出太阳的时候便坐在庭院里的树底下,一边晒太阳一边绣花样,文毓问了她好几次,小姑娘都不说,到了后头文毓也便看出来,原来她绣的是香囊。 就是怎么做得这样多……文毓曾看着一桌子的香囊纹样,神不附体:“姑娘做这么多,二爷难不成一次得佩十个?” 二爷身份矜贵,可也不能一次性佩这么多啊。 佩一个是情调是修身养性,佩十个,那不直接成卖香囊的贩子了。 每每她问的时候,小姑娘都眨眨眼睛,道:“自然是做得越多用得越久了。” 做的多用的久她知道啊,可为什么要一次性做完呢?文毓觉得纳闷,但还是没有问出口。 有的时候,也听外头的奴才议论三公子即将临近的婚事。 祝府上下为此很早便忙碌起来了,再过两日,姚家便会来人。商定亲事的那一日,不仅姚家会来人,和祝家较好的几家也会有客人上门。 这几日二爷也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什么,早上天不亮便出去,回来时风尘仆仆,带着夜里凉风,衣裳露重。 每每这个时候柔兰都撑不住睡着了。 于是庭院里照明的烛火中,她便在瞧见二爷在门口站了片刻,随后转身,去了其他屋子沐浴休息,应是不想将她吵醒。 所以两个人见面的时间便没有从前那么多。 文毓曾经向赴白打听过,但赴白也没有具体同她说,只说是很重要的事情,干系重大,好似和柔兰有关系。 末了,赴白说完,还让她不要和柔兰讲。 她好奇地问为什么,赴白似乎也不知道,但他很努力地思索了片刻,得出一个结论:二爷应该是想等事情尘埃落定,了结之后再告诉柔兰。 于是她便不再问了。 日子风平浪静。 转眼到了姚家上门拜访的这一日。 即便是祝辞的院子离得远,也依稀听见月门外经过的丫鬟议论外头的事情。 这几日以来,小姑娘都安安分分地待在院子里没出去,原本守在月门处的人便撤去了,只有她和文毓两个人。 这也方便了文毓,她趁着这机会去听了墙根回来,见坐在树底下的身影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不由好奇问道:“奴婢方才听那些丫鬟说了好多,姑娘想不想听?” 闻言,垂着眼的小姑娘摇了摇头。 文毓兴致勃勃的话卡在喉咙里。 只是,等到一会儿之后,她被柔兰打发去厨房端了两碟点心回来,看见原本坐着纤细身影的树底下空空如也的时候,便傻了眼。 祝家堂厅。 祝老太太坐在正中央的紫檀木椅上,看着底下花容月貌的姑娘,笑得皱纹都加深了。 祝老太太是越看越满意,“子芩不仅貌美,更是贤良淑德,当真合我老婆子的心意,延哥儿能娶到你这样的姑娘,真真是有福了。” 姚子芩坐在下方右侧第二把椅子,第一把椅子坐的是姚家大夫人。 闻言,姚子芩低下头,面上浮起羞涩的笑。 她容貌端正,虽不是一眼惊艳的大美人,却也十分耐看,肖似自己的母亲大夫人 斜对面坐着的便是姚云荼。她与姚子芩不是一母所生,但因为做事稳当,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被大夫人看重,此行也一道而来。 姚大夫人听了祝老太太的话自然也是笑着,推推姚子芩,“过去让老夫人看看你。” 姚子芩这才起身走过去,到了祝老太太面前。 祝老太太拍了拍姚子芩的手,笑容满面道:“往后嫁进我们家,绝对不会让你吃苦。” 坐在底下的姚云荼接到姚大夫人的示意,想了片刻,忽问道:“老夫人,您说的话自然是有分量的,只是我们曾听说,三公子院子里养着一个妾室……” 祝延在永州的名声其实并不怎么样。 但最近不知为何风向一改,许多人都称道起他来,说他做了许多为民造福的好事,他的名声甚至有超过二爷的势头。 倒像是被什么人有意操控了似的。 只不过并不像祝家所为,倒像是什么大人物。毕竟祝家虽然势大,但还没有到连官府里的人都能收买的地步。 这些都不重要。 大夫人只想将女儿嫁进祝家,其余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毕竟外人的嘴怎么说,都是外人的事情,如今不是听说祝延收敛了性子,开始掌管事务了吗?对于姚家来说,这就够了。 听见姚云荼的这句话,祝老太太面上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便被掩饰过去了。 “那都是外边的人胡诌的,延哥儿身边是曾有过伺候的丫鬟,但如今都已经遣散了,更别说什么妾室侧室的。”祝老太太笑着道,“如若姚夫人您不相信,老婆子我大可现在让丫头去搜。” “哪里哪里,我怎会有这个想法,只是云荼随口一问罢了,”姚夫人忙笑道,“祝三公子自然是好的。” 此时,站在祝老太太身后的平嬷嬷忽然弯下腰,小声对祝老太太说:“老夫人,已定下的好日子在十一月三十,这是最近的吉日了。” “只是,”平嬷嬷似想到什么,有些犹豫,“这日子离…太近,会不会不好……” 祝老太太沉默片刻,脸皮垮下来,道:“近就近些,虽说是不大好,但延儿的婚事要紧,难不成还得因为这件事情,再把原本的良辰吉日往后推大半个月?” 平嬷嬷只好点头,“……是。” 姚大夫人见状,牵过姚子芩的手,笑道:“老夫人,那我便先带子芩回去了,这是天大的喜事,怠慢不得,我们家也得好生准备。” “哎,姚夫人慢走。”祝老太太挂起一脸笑意,点点头,目送着姚子芩跟着姚大夫人离开。 坐在对面的姚云荼也向老夫人福了礼,转身离开了堂厅。 折琼枝 第75节 姚大夫人带着姚子芩走在前面,姚云荼没跟上,便也不急着跟了。 随身丫鬟忍不住朝四周的白墙黛瓦,长廊悬灯瞧,一边瞧一边惊叹:“小姐,祝家当真是好气派……奴婢看着,好似有我们家几倍大……” “小声些,不怕被人听去笑话。”姚云荼捏了捏眉心。 随身丫鬟看得心疼,瞧着她道:“大夫人都将事情给小姐做,小姐哪里受得了这样疲累,气色都差了。如今子芩小姐都许了人家,可小姐还是……若是顾公子还在……” “闭嘴。”姚云荼蹙眉轻斥,“这种话是可以随便出口吗,我嘱咐过你,不仅是在外头,即便是在家中,这种话也不能说。” 随身丫鬟委屈道:“是,可是奴婢就是怜惜小姐现在还等着那人……” 姚云荼轻叹了口气,清冷眉间压着忧愁,“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我记得他还有一个妹妹,听说是成了丫鬟。”她曾经试图寻找过,但并没有结果。 说话间,她们横穿过一条长廊。 这里经过的丫鬟并不多,姚云荼便也松懈下来,话出了口。 下一刻,不远处却传来一道声音,轻轻的:“……姚姐姐。” 这声音极为熟悉,姚云荼惊愕之下,立即停住脚步看过去。 第61章消失得无声无息 姚云荼循声看过去时,只瞧见廊外的假山后面一道身影。 是个女子,发饰打扮与丫鬟相像,脸生得极美,小巧的脸,一双看人似蕴着水光的眼睛,很吸引人。 她见自己叫住了她,这才有些拘束地走出来,一双眼紧紧瞧着她,像是有话想说。 姚云荼看着她,迟疑了片刻。 她的模样,好似与顾忱有些相似,但她不敢肯定。 随身丫鬟警惕地打量着她道:“你是哪个院子的丫鬟,怎么这样叫我家小姐?”她听说过的,有些贪慕虚荣想攀附权贵的丫鬟会私下里去找主子,一般没怀好心。 被质疑的女子自是柔兰。 她轻声道:“我是二爷院子里的。” “怎么可能,”随身丫鬟眼睛一瞪,“你当我们家小姐好蒙骗是吧,姑且不说二爷身边没有女人,就算有,也只是前些日子收个丫鬟而已,怎么……”说到最后,丫鬟看着她的眼神慢慢变了,讷讷道:“你不会……” “我叫柔兰。” 姚云荼脸色微变,继而又问,“你姓什么?” 这里安静,柔兰道:“我姓顾。” 那随身丫鬟神情一悚,捂住嘴巴,求助地看向姚云荼,“小姐……”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如今这个姓氏代表着什么? 永州顾姓少,多是在东溪,可东溪顾家早就在去岁便…… 姚云荼握紧手中帕子,继续追问她:“是东溪顾家吗?” 柔兰眨了下眼,声音依旧是轻的。 她温软地弯眸道:“姚姐姐没见过我,但我见过姚姐姐。”似回忆起从前的事情,“小时候姚姐姐偶来家中玩,但我躲在角落不敢出来,只偷偷地看。” 是比较久远的记忆了,后来姚云荼便没有怎么露过面,她原以为是关系淡了,但她应是还与哥哥保持书信交流,只是碍着身份不便出面了。 听见这句话,姚云荼神色震动,盯着她片刻,忽然将她拉到隐蔽的角落,看着她道:“你是顾忱的妹妹?” 才说完,姚云荼眼泪便掉下来了,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她,“你如今怎么……怎么……” 柔兰知道时间没有多少,不能在这些事情上耽搁太久。 她将顾忱给她的信拿出来,放到姚云荼手里。 姚云荼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很快便会意,将信纸拆开。 打开折叠起的信纸,看见那熟悉的字迹时,姚云荼眼睛立刻湿润,捂住嘴,强撑着看下去。 这个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从前在府中无法出门,只暗中让丫鬟偷偷将书信送出去,这般与顾忱联系。如今已经许久没有顾忱的消息,现在却亲眼见到他的字迹,她怎么不激动。 柔兰在姚云荼看信时,低声道:“哥哥还让我带给姚姐姐四个字:君心不改。” 姚云荼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你哥哥现在还好吗?”姚云荼拉住她的手。 柔兰犹豫片刻,“哥哥还好。他嘱咐我说,他的行踪不用透露,只要姚姐姐你知道他还安好就好。” “我知道了,多谢你。”姚云荼泪中带笑。 很快,姚云荼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叙旧的好时候,当务之急就是小姑娘的事情。 顾忱在信中将事情大致同她说了,她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随身丫鬟递上干净的帕子,“小姐将眼泪擦擦,叫外人看了不好。” 姚云荼不好意思地拭了拭泪,正色问她,“你如今当真是在二爷的院子?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二爷极宠爱的那个丫鬟就是你?” 她虽然不知道祝二爷屋子里的那个丫鬟叫什么,但外头风声很大,许多百姓都在议论这个,她自然也听了不少—— 素来不近女色的祝二爷,前些日子,竟破天荒的在院子里养了个丫鬟。 听说那丫鬟容色极艳,天仙似的。 不仅仅是这些,原本好好的正经消息,传到最后不知都变成什么模样,难听得很。 姚云荼思衬片刻,道:“你哥哥在信中说的话,我都记下了。只是,这件事情有些风险,我也没有十成十的打算,你也知道,毕竟祝二爷的名声放出去,没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不过你也放心,再过两日两家举办婚事那日,人定是很多,带你出去不难。” 姚云荼拉起她的手,安抚笑着,“宅子虽是寄在我名下,但始终都是你哥哥的,你届时就住在那里,饮食起居不用担心,也别同我客气,若要真论起来,我前些年还受了你们家不少帮助。” 随身丫鬟听明白了,看向柔兰,发自心底问道:“你要离开?为什么要走啊?能在祝二爷身边伺候不是已经很好了吗?永州不知道多少姑娘想见二爷一面都见不到呢,你居然要跑?” 丫鬟越说越羡慕,“而且听说二爷待你特别好,什么都依着你,宠着你,二爷这样喜欢你,换作别人定是赶她走都不走了呀。” 她在祝二爷身上压根就挑不出不好的地方来—— 祝二爷长得俊,气度好,又是这永州八郡最为显贵的年轻郎君,换谁谁不喜欢?在她们眼里,祝二爷是天人一般的存在,见一面都是难的。 所以她们便更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跑。 姚云荼听得沉默下去,半晌后,却摇了摇头。 “不,二爷若当真喜欢她,为何不抬了她呢?”从始至终只让她以丫鬟身份待在他身边。 自家小姐看事情总比自己看得透彻,丫鬟一噎,哑口无言,“这……” 柔兰一直没有说话,瞳仁被半垂的羽睫遮掩,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样瞧去,皮肤白皙精致的小姑娘,看一眼便很容易生出好感。 姚云荼心中疼惜,牵起她的手,“若是还是从前的情况,你哥哥哪舍得让你给别人做丫鬟?纵然从前没怎么见过你,但与你家中人接触中,我也知道他们都很宠你。” 这话都是往轻了说的,若要夸张些,捧在手心里也不为过。所以如今看见小姑娘这般,更是心疼。 姚云荼说不下去了。 若顾家没有出了去年那件事情,姚家哪里能及得上顾家呢? 姚云荼有很多话想问,但到嘴边,却只化为最后一句话。 “你好好想一想,成婚那一日前,你还有回转的机会,这些日子我会暗中与你保持联络。” 说完,姚云荼轻拍了拍她的手,冲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这是在给柔兰犹豫的余地。 她的年纪也不小了,怎么看不出来,小姑娘对祝二爷有没有情意。 虽说祝家富贵滔天,可比京城贵胄,是无数人想争相一暏之地,但同时这也意味着危险极大,就说祝家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就让人吃不消。 即便她也希望她离开,脱离祝家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还是给了她回转的机会。 毕竟她也尝过情的滋味,至今未能出离。 顾忱的妹妹,她自是也当亲妹妹来看的,她不会为难她。 “谢谢姚姐姐。”柔兰略怔后,眼睛微弯。 姚云荼觉得小姑娘讨喜,模样乖巧,但也不能在此处多留,便道:“那我先离开了。” 正说话间,不远处的院门外传来说话的声响。 几人皆是一惊。 这里不是内院,算是前院之地,外人都可以来,只是恰好她们此时所在之处比较偏僻,才留在此处说话。 没想到竟也有人来这里。 听那声音,像是男子。 姚云荼安静听了片刻,忽然分辨出来人是谁了,心下略安定。 柔兰也听出来了。 见小姑娘往后退去,像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姚云荼拍了拍她的手,极快思衬道:“躲是来不及了,他们是邵家和贺家的公子,为人不错,你不用害怕。一会儿说起来,就说我衣裳脏了,你刚好路过顺道帮忙。” 柔兰想要说话,却是来不及了。 姚云荼随手在假山上抹了把灰,将自己衣裙弄脏,随即装着清理衣裳的模样,领着她走出去,迎面碰见了从院门走进来的几个人。 为首的自然是邵同奚和贺陵。 姚云荼状似正从这条小路走过来,神色从容地笑道:“好巧,竟在这里遇上二位公子。”说着,行了一礼。 邵同奚和贺陵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上姚云荼。 只不过,看见姚云荼并不是让他们最惊讶的事情。 注意到她身后的那道身影,邵同奚与贺陵皆是猛地一惊。 邵同奚瞪大眼,看见柔兰,不自觉立在原地,原本打着折扇的手也僵住了。 贺陵倒是很快恢复正常,一边眼风自柔兰身上掠过,一边若无其事笑道:“姚小姐是同姚大夫人来的吧。” 他们是从这条小路过来,那么便应该已经见过姚大夫人和姚子芩了。 姚云荼只点头,“是,只是方才不慎弄脏了衣裙,让这丫头留下帮忙。” 折琼枝 第76节 大家都知道这是明面上的话,至于实际是什么情况,知情识趣的人都不会追问。 几人都是聪明人,能在永州有一席之地,贺陵与邵同奚自然都懂得,不会拂她的面子。 只是,邵同奚看柔兰看得发了愣,被贺陵暗中一踢,对上贺陵警惕的眼——你忘了今日是过来做什么的? 邵同奚反应过来。 是了,他们本来赶趟前来祝府,是想借着姚家今日也前来祝府商议婚事,顺便也过来拜访。 最重要的是,是想消了几家之间的隔阂。 毕竟之前柔兰一事,他们几家与二爷闹得有些不愉快,二爷最近不知是因为太过忙碌没有时间,还是不愿见他们,他们已经有一段时日未曾见过二爷了。 只是,不巧他们方才来迟了,过来的时候,姚大夫人已经带着姚子芩离开了。 但也无伤大雅,他们过来祝贺祝家即将到来的喜事,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万万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了柔兰。 他们都知道的——柔兰被二爷关在院子里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怎么会…… 邵同奚被贺陵一提醒,忙扬起笑,对姚云荼道:“先提前祝贺姚小姐嫁妹妹如此喜事了。” 姚云荼不知道柔兰与他们的关系,只回以笑意,“多谢邵公子。” 就在邵同奚与姚云荼说话的当口,贺陵的目光却是微带探寻,在柔兰身上逡巡而过。 他素来敏锐一些,联系到许多事情,心中忽然有些不好的猜测。 柔兰被贺陵的视线看得心底微寒,不禁退后一步——这位贺公子,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姚云荼发觉了,笑着问贺陵:“贺公子莫不是看上了这丫鬟?只是恐怕不妥,这丫鬟是祝家的人。” 贺陵收回目光,恍然摇头笑道:“不是,只是我想到了一些事情。” “对了,”贺陵似回忆起什么,道,“这话有些不妥当,但是还是问清楚了好些。姚小姐,我曾听说祝三公子身边有一个妾室,不知姚家……” 姚云荼了然,微笑道:“多谢贺公子,这个不用担心,这些只是外头传的风言风语,祝三公子洁身自好,自然未曾有过妾室。” 这话一出,邵同奚和贺陵脸色都有些奇怪。 贺陵恍然道:“原来如此,那是我多虑了。” “如此说来的话,应该确实如姚小姐所说……从未有过这样一号人,都是外头人胡说罢了。” 贺陵徐徐说完,视线竟扫过柔兰,意味深长。 柔兰心底一凉,有些怔怔。 她不蠢,听得懂贺陵的意思。他一直话中有话,隐约在提醒她什么。 如今外头关于祝延荒诞的传言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妾室自然也是那些人无中生有。 贺陵是在提醒她,原本好好的一个人,已经无声无息地被抹去了踪迹。 柔兰心中一窒。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有什么能让一个人彻底消失,连存在的痕迹都丝毫没有留下? 第62章寻求安全感 可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就这样平白无故消失呢。 柔兰攥紧手,忽想起许久之前,她刚进祝府跟着王嬷嬷去见徐二夫人,路上碰见赵锡时的景象。那时候赵锡身后带着人,抬着一担架子,上面盖了一层白布,可她看得出来,里头是个人,还是个姑娘。 既然有前例,婵云这件事情自然便可能是真的了。 对于这些大户人家的主子来说,丫鬟算得上什么呢,即便被抬作了妾室,主子不高兴了,也只有被处置的份。 如今这件事情就是明晃晃的例子。 婵云以为自己飞黄腾达,却不知自己成了祝延娶妻的绊脚石,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柔兰很聪明,立即明白了贺陵深藏在这句话中的意思—— 他是在提醒她。 毕竟之前她从二爷身边逃过一次,如今被抓回来后,还能得二爷这样宠着已是极好,他在警醒她,不要有其他的念头。 许是他方才看见她与姚云荼在一处,已经起了疑心了。 柔兰想明白之后,咬住唇。 她迎着邵同奚和贺陵的视线,飞快向姚云荼告了退,转身离开。 这段路柔兰虽还是不熟,但至少比从前两眼一抹黑的状态好许多,能识得路了。 只是她现在心绪有些乱,因此步伐便微微加快。 才给两个过路的丫鬟让了道,往前走过拐角时,柔兰没留意,忽然撞上一个丫鬟。 “哎呀——谁呀,走路不看路啊,把我头发都快撞散了。”那丫鬟掐着声儿,有些不耐地扶了扶发髻,抬头看去,等到看见面前的人是柔兰,登时愣住了。 下一刻,立即换了赔罪的笑,讨好道:“是你啊柔兰,方才我走路不小心,没撞着你吧?” 柔兰认出来了,是有一段时日没见的曼香。 她这才发现这里靠近杂院。 柔兰说了声抱歉,也不欲与曼香多说,绕过她离开,只是没走几步,看见了前方正指使着丫鬟去送衣裳的王嬷嬷。 王嬷嬷也正好看见她,走了过来,打量着她说:“柔兰?你不是在二爷院子吗?我可听说二爷不许你私自离开院子的。”说到最后,王嬷嬷眼露怀疑。 像是发现她出来干什么坏事似的,身边还没有人。 柔兰现在无心解释,她看着王嬷嬷,心中忽然掠过一个念头,求证问道:“王嬷嬷,祝三公子院子里的云娘子呢?” 王嬷嬷是统管祝府大小丫鬟事务的,纵然婵云已经成了妾室的,但至少从前也算是王嬷嬷手下出来的。 听见她的话,王嬷嬷脸色莫测,“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好好伺候二爷就行了,伺候得好了,有的你福气享呢。” 天知道现在她王嬷嬷手下的丫鬟,最羡慕的就要属她了,谁不想进二爷的院子,她天天听那些小丫鬟唠叨,耳朵都快长茧了。 见柔兰攥着手不肯离去,王嬷嬷便索性直言,“你就当她已经收拾包袱回家去了吧,之后莫要再问她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柔兰听懂了。 王嬷嬷见她神色,抬步要走时又停了下来,“柔兰,你是个聪明人,祝家无论是消失个无关轻重的丫鬟还是妾室,都是小事,你懂事的话,知道怎么做。” 柔兰觉得手心有些木。 她点点头,匆匆转身离开了。 另一边。 文毓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可又不敢派人去找。 姑娘消失的事情二爷还不知道呢,若是派人大肆去找了,那可不就闹得全府上下乃至二爷都知道这消息了? 只能盼着姑娘早些回来。 等到文毓在树地下转到第五十二圈时,那道纤薄的身影从院门外走进来了。 文毓又惊又喜,赶忙迎过去,“姑娘去哪里了,怎么一声不吭突然便消失,害得奴婢担心坏了!” 可奇怪的是,去而复返的小姑娘脸色不大对劲。 碰见什么事情了吗,还是被人欺负了? 文毓担心走上前,想问清楚,可柔兰却始终低着头,也不看她,径直走回了屋子。 文毓跟着走到屋子外头,往里看了一眼,便见那身影脱掉了鞋子,爬上床,继而掀开被褥,将自己裹在了里头,只剩下一个后脑勺对着外面。 好像是睡了。 文毓没再多问,闭紧嘴巴退了下去。 街道上人声鼎沸,劳碌一天的人们都往家中赶,街道两旁的小贩见没多少生意了,也陆陆续续开始收拾摊子回家去。 马车辘辘行驶在街道上。 车帘半掀着,车厢中的男人容貌如玉,淡漠坐在榻上。 祝辞看着外面掠过的景象,视线忽然落在一处。 坐在外头的赴白正想问话,回过头见祝辞视线凝在一处,也循着那方向看去。 那是个售卖婚嫁用品的店铺,第一眼瞧上去红艳艳的,颇为喜庆。 赴白笑道:“再过两日便是祝三公子的婚事了,届时祝府定是热热闹闹的。” 话音才落下,男人神色不变,目光却寸寸冰凉。 “是啊,再过两日。” 祝辞注视着外头明晃晃的红,喉间溢出一声淡薄的笑。 赴白忽然想起什么,笑容僵硬在脸上,他咳了声,为难道:“我就是随便说了一句,二爷别往心里去,那择日子的人着实不懂礼数,偏偏把日子定在……” 赴白哽了哽,说不下去了。 提起这个他也恼火,为什么祝三公子成个亲,还偏偏就撞上了大老爷和大夫人的忌日。 这不是明摆着将二爷视如无物吗? 把二爷当什么了? 祝辞讥笑一声,“即便择日子的人荒唐,可若没有允准,怎么会定在那一日。” 是啊。赴白沉默着,心中涌起怒气,巴不得将祝府的人都问候一遍。 祝家这么大的家业,二老爷祝衫虽然承了一部分,但有时候人懒,不想做事的时候,便直接当上了甩手掌柜什么都不干了。 明面上都靠着二爷,口中都说是一家人,可有谁当真将二爷当成真正的家人,有谁考虑过二爷的感受? 赴白知道自己生气也没用,将不甘压下,转移话题道:“二爷今日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柔兰还在府里等着二爷呢。” 折琼枝 第77节 现在估摸着也只有柔兰能让二爷高兴一些。 她总归是不同的。 祝辞略抬起眼皮,“她这几日怎么样。” 赴白道:“除了去看看顾忱,其余时间都在院子里没出去呢,文毓说她近日在给二爷绣香囊。”说到最后,赴白又笑起来,“柔兰是个好姑娘,懂得心疼人,二爷对顾忱的照顾没有白费。” 祝辞毫无情绪的眼眸转向他,“我哪有照顾顾忱?” “是是,没有,您还关着他呢。”赴白嘿嘿笑应着,心中却明了,若不是二爷吩咐过,谁敢给那顾忱这样好的待遇?还不都是因着柔兰。 想起柔兰这几日似别扭又似正常的态度,赴白想了想,又问:“二爷近日奔波,都是为了顾家的事情,既然二爷是为了平顾家的反,为何不把这件事情告诉柔兰?” 祝辞沉默片刻。 不知过了多久,只剩下车轮辘辘的声音,他的声音才沉沉响起:“这件事情,我没有把握。” 这个案子牵涉的关系很多很乱,背后甚至牵扯到了庆王和太子的党争,他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赴白也愣了愣。 二爷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从前也没见过二爷对一件事情说出没有把握这几个字。 联想到这几日与太子在驿馆中的谈话,赴白也感觉到了,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不小。若是闹得厉害了,可能会直接惊动朝廷,所以二爷才不敢下定论。 也因此,二爷才没有对柔兰说吧。 等到事情解决的那一日,才是尘埃落定。 马车行驶到了祝府大门外。 祝辞下了马车后,有小厮跟过来,在身后回禀道:“二爷,今日姚大夫人和姚小姐离开后,邵公子和贺公子也来了,还带了礼过来,像是来赔罪的。二爷,那些礼……我们收是不收啊?” 自从那日二爷从邵家带回了逃走的柔兰后,二爷与邵家和贺家的关系便有些僵化,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联系过了。 那件事情,教他们这些小厮听来也觉得荒谬离谱。 二爷的人逃了,却是在好友家中找到,这情形确实有些尴尬。 祝辞淡道:“收了。” 短短两个字,让小厮松了口气。这就是二爷的态度了,礼收了,就代表二爷并没有刻意要与邵家贺家断关系的意思,几家还是原来的交情。 赴白走在后头,脸上挂起舒心的笑。 二爷不愧是二爷,从没变过。二爷从不是会因为情绪而贸然下定论的人。 看来这日子终于要好过了啊。 赴白愉快地冲那小厮挥了挥手,小厮会意,退了下去。 回到院子时,并没有在庭院里看见柔兰,只有文毓拿着一把鸡毛掸子在清扫灰尘。 赴白率先过去,“文毓,柔兰……” “噓,小声些,”文毓条件反射便竖起食指在嘴边,“姑娘在睡觉呢。” 说完才看到赴白身后站着的男人,文毓愣了,立即搁下掸子行礼道:“二爷!” 祝辞看了紧闭的屋门一眼,道:“她什么时候睡的。” 不知为何文毓眼神有些躲闪,“姑娘、姑娘约莫一个时辰前睡下。” 祝辞的视线扫向她,微眯了眼眸,“她今日出去了吗?” 她什么都没说,为什么二爷会问起这个? 文毓心虚,强装镇定地回道:“没…没有,姑娘今日都在院子里没出去。” 祝辞没再说什么,只道了声:“下去吧。” 文毓好似得了解脱一般,福了福身,便跟着赴白离开了。 祝辞看着紧闭的屋门,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没有点烛灯,空气中浮动着幽幽的沉水香,其中还夹杂着独属于女儿家的茉莉香气,缠绕在鼻尖。 门一打开,外头的光线便透进来,祝辞迈步走向床帐。 床上被褥鼓起一小团,小姑娘后脑勺背对着自己,一头泼墨青丝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像是睡着了。 祝辞无声地在床边站了片刻,忽然道:“念念。” 那嗓音低沉,隐约待了从外面进来未散去的凉意,有些沙哑。 话音落下,背对着他的身影动了一下,很细微的。 柔兰其实醒着。 她一直没能睡着,心中翻来覆去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 方才听见外头文毓唤二爷的声音,她的心跳其实就已经跳的快了。 现在被他的声音一唤,她便装不下去了。 她唔了声,揉揉眼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小姑娘翻身坐起来,转过来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好像肿着,像是哭过了。 “二爷回来了。”她犹豫着道。 祝辞在床榻边坐下,黑而深的眼睛凝视着她,“怎么了。” 话音方落,没有预料到的是,柔兰竟主动凑过来,两只纤细的手臂环住他的腰,把脑袋贴在他怀里。 这是一个寻求安全感的姿势。 软玉温香在怀,这样不安地抱紧自己,怎么抵挡得住。祝辞动作微顿,继而单手环过她。 捏了捏她的脸,低声道:“说话。” 第63章“多谢我的念念。”…… 埋首在他怀里的小姑娘闻言,只低低地唔了一声,纤长的羽睫低垂着,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祝辞看出她心情低落。 没想到如今竟连他的话,都视如无物了,今日到底遇见了什么事情? 祝辞微微沉了些视线,捏住小姑娘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让她看着自己。 柔兰接触到男人那双轻易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心中不自觉跳了一跳,在他手中别开视线,看着床顶上悬着的穗子一晃一晃。 祝辞睨着她:“也不跟我说?” “没有。” 柔兰小声说完,忽然从他的手里挣脱出去,随即似是大着胆子,重新抱住了他。 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轻轻响起来:“二爷。” 祝辞淡应了声。 柔兰注视着床里,瞳仁有些空,不知道在想什么:“云娘子是不是死了。” 祝辞抚在她发上的手忽然一顿,神色不变,面无表情。 好半晌才道:“是。” 这个字一出口,祝辞便能清晰地觉察到怀中温软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了下,也许是因为害怕。 柔兰对婵云的感情很复杂。 按常理来说,她应该是不喜婵云的,毕竟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婵云就处心积虑地陷害她,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踩她几脚。 婵云追求利益和地位,想尽办法进了祝延的院子,虽然手段低劣了些,但至少如愿以偿地成了祝延的妾室,摆脱了丫鬟的身份。 婵云已经死了,若要论起来,她此时应该感到痛快,这样心肠歹毒用尽心机的女人消失,应该是让人拍手称快的事情。可她现在除了茫然与恐惧,其余什么都不剩下。 她从前虽然知道,像祝家这样的大家族,背地里暗潮汹涌是常有的事情,悄没声息地处理掉一个下人自然没人管。 可如今这些事情真真切切地摆在面前,逼得她不得不去看。 一个妾室就这样被处理掉了,轻而易举,连一丝水花都没有激起。 地位比丫鬟小厮高的妾室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人呢? 柔兰失落着,忽然问了句:“这件事情……若换作二爷,会如何做呢?” “我身边不会有这样的人。” 祝辞道。 他的声音带着漠然,柔兰隐约从中听出了一声狠意。 她的心脏仿佛被一个小锤子敲了一下,震得她回不过神。柔兰松了力道,慢慢坐起来,看向祝辞。 他并没有看她,视线落在远处明灭的烛火之上。 柔兰忽然觉得有些看不透二爷了。 “那二爷觉得婵云该死吗?”她蹙眉。 祝辞不知想到什么,唇角扯起讥讽的笑意,缓慢道:“她自然该死。” 婵云自然该死。 先不论这女人是怎样恶毒的秉性,做了多少构陷人的事情,进了祝延的院子,还妄想利用把柄威胁他给她保护…… 就说她曾经对他的小姑娘做过的事情,就足以让她死一万次。 外头天色暗了下来,屋里点着灯烛,男人坐在床边,容貌俊美,分明是倜傥温雅如沐春风的身影,在烛火的映照下,却偏生透出若隐若现的阴鸷。 他自是祝家掌控一切的主子,手段干脆利落,毫不脱离带水。 本来她应该是很有安全感的才是,可如今却从心底生出陌生的感觉。 直到这一刻,她好像才明白,这才是真正的二爷—— 习惯掌控的欲望,心机深沉,习惯于谋划。 往日那些温润如玉翩翩君子的模样,不过是外表的伪装罢了。她曾经以为的二爷,不是真正的二爷。 折琼枝 第78节 也许是柔兰许久都没有说话,祝辞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掀起眼皮朝她看过来。 见她愣怔地看着他,似乎回不过神的模样,祝辞眼底原本的冷漠散去,盯着她,嗓音蕴起薄薄的笑,“怎么了,吓到了吗?” 小姑娘素来胆子小,方才这句话应是吓着她了。 祝辞伸出手,指腹抹过她的唇边,将她被蹭到外面去的口脂擦掉。 这动作温存,像是安抚又像是疼爱。 她能感觉到男人对自己的情意。 二爷是喜欢她的,她能感觉的出来,这么些日子,二爷除了将她抓回来,限制她的自由之外,其他样样都满足她了。无论她要什么,他也都满足。 她被宠得在祝府人尽皆知,逢人都知道二爷院子里有个极宠爱的丫鬟。 是啊……丫鬟…… 柔兰耳边忽然响起一句话,许是有人同她说过,但她忘记是谁了。 那句话大约是这样的:“若二爷当真喜欢你,为何不明不白的,只留你作丫鬟在他身边呢?” 丫鬟……丫鬟连妾室都不如的呀。处置一个妾室如今都这样轻描淡写,区区一个丫鬟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二爷如今喜欢她,才这样对她好,可如果之后不喜欢了呢? 柔兰抿住唇,神情恍惚过后,手中忽然攥住被褥。 祝辞朝她看来,盯着她看了片刻,微眯起眼眸,“念念?” 她怎么了? “啊?”柔兰条件反射地应了声,等到对上祝辞的视线,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模样有些奇怪。 她垂下眼,尽力平复了心绪。像是想起了什么,站起来,跳下床去,赤着足跑去了一旁置物的木架子。 很快,抱着一摞东西回来了。 祝辞的视线落到她怀里的东西上,挑眉道:“这是什么?” 柔兰把抱着的香囊铺到床上,一边挑挑拣拣,一边说:“这些是我这些日子做的香囊,上面的纹样都是我自己绣的。” 感觉到男人一直看着自己,柔兰有一瞬间的心虚,但是被她很快掩饰好了。 她低着头,看着那些香囊嘟囔道:“我看二爷平日太劳累了,晚上又睡得少,才起了做香囊的念头的……我在这些香囊里放了能安神清心的药材,对二爷身体有好处。” 祝辞看着她认真说话的模样,和思索时偶尔会抿起的嘴唇,忽然很想亲亲她。 他略哑了声音,嗓音蕴着薄薄的笑,“念念觉得我不够清心寡欲?” 这话意味深长,柔兰听懂了,脸上掠过不自然的红,“我不是这个意思,二爷明知道的。” 说到最后,语气带上了嗔怪。 祝辞唇边弧度不变,视线移到了那些香囊上,他方才本就是随口一说,逗逗她。 这些香囊做得都很精致,上面刺绣的纹样栩栩如生,有许多花纹都是青石翠竹,颇有挺拔疏朗,迎风自立的君子气概,他淡淡看着,拣了一个放在掌心,指腹摩擦过上面的针线。 柔兰看见了他的动作,轻声道:“我是……按着二爷喜欢的来绣的。”她说着,又抬了抬眼看他,犹豫道,“二爷喜欢吗?” “喜欢。”祝辞道。 她的心意他怎么不喜欢。 听见这句话,柔兰略安了心,暗道将最后这些东西交到二爷手上,她的心事也就了了。 只是没想到下一刻,男人淡淡的声音响起。 “只是,为什么做这么多?” 为什么做这么多……二爷难道发觉了吗? 柔兰心中猛地一跳,只得想了个理由,囫囵道:“我这几日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便一次做多了,左右这些放着也不会坏,二爷换着慢慢用。” 她平生第一次脑子这么灵光,一口气将这句话说明白了,说完之后,轻吐了口气,悄悄去看祝辞的脸色。 应是这理由很合理,他并没有怀疑,只嗯了声。 随即,他伸过手,将她抱了过来,气息喷洒在她脖颈边。 她听见他低而沉稳的声音。 “多谢我的念念。” 他的吻带着惯有的凉意,贴上她的皮肤,但并不是从前带着旖旎念头的,而是只想与她温存。 柔兰心中没来由的一涩,她咬了咬唇,才将心中的感觉摈弃掉。 眨了眨眼睛,她拉住他的衣袖,犹豫地问道:“再过两日,就是祝三公子成婚的日子了,二爷那一日会在场吗?” 祝辞动作一顿。 片刻后道:“不会。” 他微松开了手,眼底的缱绻散去了,残存下来的只有冷漠,凝视着虚空。 空气中安静了很久。 柔兰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她轻声道:“那我……可以去前厅看看吗?”说完,想了想理由,磕绊道:“那一日应该会很热闹,我这些日子在院子里闷太久了,也想去看看,我还没见过人娶媳妇呢。” 她说着,抬起头,眼睛只看着他,像是在恳求。 祝辞看着她,一瞬间的,心中竟掠过复杂的心思。 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样小心翼翼,就连想要做一件事情,都要找好适当的措辞,恳求地问他? 这好像和他的初衷相违背。 他忽然开始思考,是不是他哪里待她不对? 但是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答案,祝辞将这个念头暂时搁到一旁,捏了捏小姑娘的脸,低声道:“好。” 再过一日便是祝姚两家结亲的好日子,祝府的丫鬟小厮很早便忙碌起来,府中各处都重新装潢,打点得十分喜庆。 文毓被外头热闹的氛围感染了,说什么也要给自家姑娘倒腾一下。 柔兰其实会自己梳发髻,平日也都是自己来,不劳烦文毓,但今日她起身才盥洗完,便被文毓拉到梳妆台前坐下。 她愣怔道:“不用……” 文毓两眼亮晶晶的,望着她笑道:“要是还让姑娘自己动手,那我这丫鬟还有什么用!好不容易二爷解了姑娘的禁,可以出去了,奴婢还不得给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说着,从妆奁里仔细挑了一支缀明珠的步摇,步摇以金线编织,工艺复杂,琉璃坠子一晃一晃。除此之外,妆奁里还有别的许多首饰,都是二爷让她去买下的,只是柔兰平日不怎么戴。 文毓一边给她梳妆,一边道:“明日就是三公子和姚小姐成婚的日子了,奴婢也要给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姑娘喜欢二爷,二爷也喜欢姑娘,姑娘平日为什么不打扮呢?” 柔兰没吭声。 文毓心情好,便又絮絮叨叨起来,幻想着日后,笑容越发灿烂,“也没事,女子一生最好看的时候,就要属嫁给如意郎君的那一日了,以后等到二爷娶姑娘的时候,姑娘再打扮也不迟。二爷宠姑娘,给姑娘的样样定都是最好最奢华的,姑娘又生得这么好看,届时戴上头面穿上嫁衣,定是永州最漂亮的新娘子了!” 才说完,外头丫鬟忽然来说:“松萝姐姐来了。” 第64章“柔兰,这是我第一次背…… 文毓朝外张望,咦了声,“松萝姐姐来了?” 隔着打开的窗子,文毓瞧见外头的人影,赶忙对柔兰道:“姑娘再稍等一会儿,奴婢很快就梳好了。” 说着,文毓急匆匆地从妆奁里挑了玉簪为她戴上。 玉簪以琉璃点缀,成色极佳,玉身温润触手生温,是难寻的佳品。 这样的好东西,也只有祝家二爷能随意置办给身边人用了。 柔兰看着铜镜里色泽温润的玉簪,好似透过这玉,望见了那一袭雪后青松,如玉如琢的身影。 心里又难以抑制地浮起酸涩。 她蹙眉,敛了眼眸站起来,抬手将玉簪拔下来,轻搁在桌上。 不仅是玉簪,她将发上的所有首饰都摘下。 “不用了,就这样吧。” 小姑娘的声音轻轻的,转身绕过文毓,走出了屋子。 文毓愣神地看着桌上原封不动的首饰,着急忙慌想叫住她,“哎,姑娘!” 可太晚了,那纤细的身影转出屏风,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文毓满面失落,看回桌上的妆奁,心疼地将那些首饰收起,“这都是二爷特地吩咐人给姑娘买的呀……” 她不理解,为什么姑娘不喜欢这些首饰呢? 这些可都是外头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的好东西啊,一些千金小姐想要都不一定能得到,为什么姑娘偏偏就不喜欢呢? 文毓一边收拾首饰,往外头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睛。 她一直不理解姑娘。 明明二爷对她那么好,样样都满足她,给她这样好的待遇,若换了其他闺阁小姐,指不定欢天喜地,争着到菩萨跟前烧香拜佛感谢恩赐了。 更何况…… 这个念头闪过的一瞬间,文毓觉得不好,又赶紧抹去了,但她心里仍是忍不住想——更何况,姑娘只是个丫鬟呢。 松萝在院子外,朝里头张望。 看见柔兰迈出屋门出来,松萝扬起笑容,立即奔过来,“柔兰,好几日不见你!” 说着又拉过她的手,打量着她笑道,“想来二爷如今待你很好,我一些日子没见你,你出落得更好看了!” 一见面过分的亲昵让柔兰怔了怔。 手还被松萝热情地握在手里,片刻后,她慢慢收回手,“你今日怎么有时间过来?” 松萝马上回答道:“三夫人看我表现好,恩准我今日休息半日,我就过来看你了。”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在她问出来的那瞬间,松萝便十分流畅地回答出来。 折琼枝 第79节 就好像是提前精心想好了措辞似的。 柔兰沉默着,剔透的瞳仁静静地看着她。 松萝被她看得一噎,笑道:“柔兰,你怎么了?”见她不说话,想起什么,忽然将她拉到角落去,询问她道,“听说……你去问了王嬷嬷,关于云娘子的事情?” 说着,松萝立即盯住她的神情,像是很紧张她的反应。 可是,她只顾着问,却似乎忘记了,一个三夫人院子里伺候小少爷的丫鬟,本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好生伺候主子,可却知道祝府统管内院事务的嬷嬷遇见了什么事情,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很奇怪的。 “对。”柔兰也不遮掩,点头。 松萝忙劝她道:“这些事情危险,咱们千万别去趟这浑水,像祝家这样大家族,这种腌臜事多了去了,我们做丫鬟的只管保全自己就好。你……你可千万别想太多,误会二爷……”一边说一边觑她的神情。 松萝是知道一些柔兰的性子的,担心她会对二爷对此事置之不理的态度胡思乱想。 柔兰注视着她,轻声道:“你是二爷的人吗?” 她问得轻巧,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问她吃过饭没有,可这句话却让松萝彻底僵住。 “柔兰,你说什么呢。”松萝脸上的笑维持不住了,“你知道的啊,我伺候四少爷,怎么可能是二爷的人。再说了,我连二爷身边都近不了,怎么可能是二爷的人。” “你为什么这样问?”松萝犹豫地看着她。 柔兰弯眸笑了笑,“那我怎么会误会二爷呢?” 她其实没怎么听明白,松萝担心她误会二爷,可婵云这件事和二爷又没什么干系,她误会什么。 松萝看着她,片刻后,脸色微微僵滞。 “我……” 柔兰轻声道:“其实你是不是听二爷的话,任他派遣,我都无所谓。”她说着,竟就席地坐下来,靠在墙角,似是畏寒一般,环住膝盖,“我只是突然发现,从前信任的人居然都是二爷的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们都在为二爷做事。” 松萝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些,想要辩解,“不是……” 可转念想到,既然柔兰这话已经问出来了,其实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她再辩解又有何用? 松萝深吸了口气,一咬牙,终于袒露道:“是,我确实听二爷命令。” “我小的时候受了二爷的恩情,若不是二爷,我和我娘就饿死街头了,那时候我就想着,我一定要报二爷的恩情,因此我努力进了祝府,就是为了能帮二爷做点事情。” “可是柔兰,就仅仅是这样而已。你知道的,二爷对你情有独钟,他只喜欢你一个人。”松萝以为她误会自己和二爷有什么,急忙解释道,“二爷那样的人,若是认定了一个女子,便不会改的,他对你的心意你难道没有察觉吗?” 柔兰轻眨了下眼睛,转头看向松萝。 “所以从一开始,直到我进二爷的院子,这中间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二爷谋划好的,你也一直在帮二爷达到这个目的?” 小姑娘眉眼平和,声音也轻,可恰恰用这样平和的语气说出这样可怕的阴谋,才听得松萝背后生寒。 松萝看着她,这一刹那,竟感觉到如同面对二爷时的畏惧,磕绊道:“我……” 松萝似是想要辩解,可在她的注视下,只能放弃,“……是。” 她压根没想到,柔兰已经看出来了。原本她以为这些能够瞒柔兰一辈子,让她就这样和二爷和和美美地过下去,她也乐见其成。毕竟柔兰和二爷一对璧人,在她看来本就该在一起的。 可是…… 柔兰垂下眼,像是寻求安全感一般,脑袋靠上墙壁,有些凉,她不禁小小地瑟缩了一下。 原来她猜想的都是真的。 二爷这样惯会谋划笼络人心,达到目的,怎么不会施计,以此得到想要的东西呢。 从她进祝府,碰见松萝,见到二爷第一面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陷进二爷步下的网里了。 但这一切实在太过正常,发生的所有事情就好像真的只是水到渠成,她才救治过祝三小姐,转眼二爷就病了,她顺理成章地暂时进了二爷的院子里伺候二爷。 等到该回杂院的时候,二爷问她愿不愿意留下,她那时候,还以为二爷当真是这样谨守礼节,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特地为了这件事情,询问她的意见。 殊不知明面上,二爷让她离开,可从她迈出院子的那一刻起,她就踏进了下一个网呢? 祝老太太刁难,杂院丫鬟为难,祝延为了夺她,设计把松萝抓住,就是为了让她愧疚,从而即便知道危险也不得不去换回松萝。 她怎么就没想过,恰恰好就在祝延得手的前一刻,原本消失了几日的二爷,就不偏不倚地出现在了祝延的屋子外面呢? 那一日她逃出祝延的屋子,扑到二爷脚下求他,以为自己得救。 谁知她所求的,才是二爷谋划好的圈套。 顺水推舟,时机都掐得正正好,丝毫不会引起人的怀疑。 而她在跟着二爷到临郡之前,也一度以为二爷只是表面上克己守礼的君子。 当她发觉不对后逃了,于是二爷就变了。 不,不是变了。 也许只是撕去了伪装而已。 蓦地,柔兰竟想起屋中挂在窗边那精致囚笼里头的金丝雀。 那小雀,在原本刚带回来的那几日,还时不时撞在笼子上,想要飞出去,可好吃好喝地宠着一段时日,那小雀便慢慢安静下来。到了如今,小雀已经被养得温驯,十分讨喜,看见有人凑近,便乖乖地贴上来讨宠。 模样可爱又娇气,连她看了都心生喜爱。 柔兰有些恍惚。 二爷是不是……也打着这个念头? 将她囚住了,砌出装饰华美的金屋,宠着她,等到她也如那小雀一般被驯化了,就能让她变成他想要她变成的模样,从此乖乖待在他身边,再也不跑了? 柔兰心中想着这些,竟觉得周身都泛起凉意。 ——终于知道,从始至终都是谋划好的,发生的一切都带着目的,她才是被谋划的那个人。不仅如此,她原以为的温润君子,其实才是最让她害怕的那种人,这让她如何接受? 松萝见她脸色有些白,急忙道:“柔兰,你怎么了?” “我没事。” 柔兰低声说完,扶着墙站起身。 松萝见她转身往回走,觉察到什么,慌忙拦住她,“你要回去了吗?” 感觉到松萝紧张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柔兰犹豫片刻,还是停下脚步,“松萝。” 她说道:“同样身为女子,换作是你,你情愿吗?” 小姑娘的声音轻轻的,仿佛羽毛在心上拂过。 松萝愣了,愣愣地看着她。 虽然没有说话,但已经是最明显的答案了。见松萝这副模样,柔兰弯起唇,微不可察地笑了笑,“那……” “那你不会告诉二爷的对吧。”她道。 告诉……告诉二爷什么? 松萝还没有从方才听见她这句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此时听见这一句,更是心惊——柔兰她、她想干什么? 过了很久,面前的姑娘都没有说话,只安安静静地瞧着她。分明没有说话,却已经将要说的话都说尽了。 松萝心中忽然浮现起一个令人惊惧万分的,极为荒谬的念头。 她明白了。她明白柔兰的意思了。 顷刻间,松萝面上浮起慌张,手足无措地想要劝说她不要离开,留在二爷身边。可话到了嘴边,却没声音了。 她想起了柔兰方才说的那句话—— 如果换作是她,得知自己喜欢的郎君从始至终都在谋划,只为了得到自己,囚禁自己,那她、她…… 松萝有满腔的话想说,但最终还是松了手,让她走。 她眼眶浮起一圈的红,忍着泪水咬牙,每个字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柔兰……这是我第一次背叛二爷,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许是大喜的日子到了,原本筹备的那些困难的事儿都迎刃而解,在祝府上下以及丫鬟小厮的忙碌与期盼中,终于迎来了第二日天色破晓。 今日,是祝延与姚子芩的成婚之日。 第65章得一心人 祝家许久没有办过这样大的喜事,三公子也是小辈里头一个成家的,可不更是隆重,阖府上下欢欢喜喜,今日天不亮,大伙儿都忙起来。 天气冷下来了,如今已是十一月末,快要入冬,吹来的风带上微微寒意。 屋子里,柔兰坐在桌边给小雀喂食。 她摊开的白皙掌心里搁了谷子,小雀摇头晃脑,有时候看她一眼,才啄食两口,吃得悠哉悠哉。 屋门打开,文毓从外头匆匆跑进来,今日是好日子,她也换上新衣裳,只是衣裳单薄觉得冷,不由搓着手冲她笑道:“姑娘,三公子已经出发去姚家接新娘子了,约莫再过不到半个时辰便会回来了!” 那小雀扭头看了看文毓,把柔兰手里最后一粒谷子吃完了。 柔兰收回手,倒了杯茶推过去,“外头冷,喝些热茶暖身子。” 文毓笑容灿烂跑过来接了,问道:“姑娘想什么时候出去看?现在出去约莫看不着什么,宾客都还没迎回来呢。” “一会儿再出去吧。”柔兰抬起眼帘看向她,语气隐带探寻,“可有纸笔?我想写些东西。” 这儿是卧房,没有置办桌案笔墨这些器具,二爷平日另在书房办事。 之前倒是有段时日这里也备下,供二爷使用,但从她此次被抓回来之后,卧房里便什么都没有了,应是都撤掉了。 “有的,我去给姑娘拿。”文毓点头道,说完,转身要出去,只是脚步一停又转了回来,试探地看着她,“姑娘要写些什么?” 柔兰随意道:“没什么,左右没事情做,不是还有大半个时辰么,我在这里闲着,拿纸笔打发时间。” 她弯起笑,神态自若,看不出哪里不对。 “何况我一个丫鬟,能写出什么来?你当我要写信同外人密谋?我送得出去吗?” 柔兰看着她,眼睛里是坦荡荡的清澈。 文毓被她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不大妥当,文毓有些慌乱,忙应了声,也不敢再看她,匆匆转身出去了。 从书房取回了备着的纸笔,文毓小心给她搁在桌上,“姑娘用着,奴婢出去了。” 文毓也是怕惹她生气的,毕竟姑娘是二爷心尖尖上的人,哪里磕着碰着了她怎么交代,若是姑娘不满意她,要遣她走,同二爷随意说一句,她就留不下了。 折琼枝 第80节 屋门被文毓带上,柔兰在桌边坐了会儿,扭头看向桌上的纸笔。 文毓不知道她的身世,以为凭她一个丫鬟身份,写不出什么东西,才敢放心把纸笔备来。 只不过她也没有想好写什么,方才只不过是突然在思索。 即便要走,是不是应该留下些什么。 她拿起笔,笔杆触手温凉,一握便知不是凡品。 这样的好笔给丫鬟用,还真是暴殄天物了。柔兰随意笑笑,狼毫笔沾了墨,却没动笔。 桌上那小雀看着她手里的东西好奇,凑过来看看她手上的笔,又看看她,黑眼珠子满是好奇。 柔兰弯起眼,用笔杆的另一头轻碰了下它的脑袋。 那小雀却不怕,反倒挤到笼子边,想要离她近一些。 柔兰看着它殷勤谄媚的模样,唇边笑容消失了。过了好半晌,她低声道:“别过来,我不喜欢你。” 她记得它原本不是这个模样的。 怎么才过了这段时日,性子便被磨成这样了。 那小雀俨然听不懂她说的话,以为她在哄它,叽叽喳喳地叫得更雀跃了。 柔兰无奈,垂下眼,注视干干净净的纸面片刻,提起笔,在上面写下“不喜欢”三个字。写完了,她将纸单面撕下来,放到它面前,“看见了吗,不喜欢,不喜欢。” 她明知道这雀听不懂也看不懂,却偏要写下来给它看,像是要将心里的气透过这纸传达出来。 谁知下一刻,猛地“唰啦”一声,柔兰愣了。 手里的纸被那雀啄去一小块,她低头看去,手中的纸上,竟只剩下“看见了吗”几个字。 它把不喜欢都啄去了。 柔兰一怔,抬眼看向那雀,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复杂。 也许只是巧合吧。 她垂下眼睛,不再在这件事情上耽搁。重新沾了笔墨,她沉默地思索半晌,有很多话想说,但她并不想写出来,只面对着纸面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关起的屋门外面,依稀传进了锣鼓的声音和热闹的喧嚣声,她才回过神。 看向面前的纸面,上面除了几滴溅滴的墨汁,再无其他。 屋子外头,文毓的声音响起,“姑娘,听动静,好像是迎亲的人回来了,咱们可以出去了。” “好,知道了。”柔兰应了声。 收回视线,她换了张崭新的纸,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收了笔,将纸折起压在茶盘边,她站起身时,外头的文毓也恰好推开门进来,看着桌旁的她,试探问道:“姑娘,我们去吗?” “走吧。” 柔兰摸了摸笼子里那雀的脑袋,收回手,先她一步出去了。 文毓看向桌面,笔墨和纸似乎没有动过,拿过来多少便还剩下多少,只是……除了茶盘底下的那张折起的纸,从这里看去,上面似有墨痕,只是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文毓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不敢逾矩多看,赶忙别开头跟了出去。 正经说来,这其实是柔兰被抓回来之后,第一次来到前厅庭院。 只不过这一次,她的身份很模糊,说是丫鬟又不是丫鬟,可也算不上有地位的主子。 从祝辞的院子里出来,四周果然很热闹,人声喧嚣,来来往往的丫鬟粉颊带喜色,走过去都带起一阵香风。 因是人手不够,文毓半路上被叫去帮忙了。她本来犹犹豫豫着不想离开,但那丫鬟是二夫人院子里的高等丫鬟知雯,平日在府里还是有头有脸的,她也不好推辞,便离开了。 很快,文毓离开之后,便有婆子来使唤她也去帮忙干活。 柔兰没说什么,跟着去了。她其实看得明白,徐氏消息灵通,知道她离开院子,一定想方设法地给她下马威。 只是这下马威倒阴差阳错,给了她更为便捷的机会。 柔兰端着果盘往庭院去。放眼看去,从祝家敞开的大门一直到厅堂,铺了大红的长布,两旁布置十数张桌子,宾客说笑声震耳。 她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坐在最外头的姚云荼。 与她一桌的人柔兰并不认识,多是永州其他家族的。姚云荼今日着绯色衣裳,只是不似别人那般面带笑容,她时不时用绢帕轻按嘴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柔兰穿过人群走过去,将果盘放到桌上。 她这一番动作正常,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毕竟伺候端菜的丫鬟多了去了,容易看花眼。再者,今日的主角不是丫鬟。 “姚姐姐。” 姚云荼被她这一声一唤,抬头看见她就站在身边,立即拉住她的手,笑道,“你可算来了,我等了你好久,还担心你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柔兰此时站着,虽然身边人多,但她一直站着不离开,也便有些显眼了。 察觉到一些视线投了过来,柔兰轻拉住姚云荼的衣袖,“姚姐姐。” 姚云荼安慰她道,“新人马上进门了,你先随我坐着,别急。” 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即将进门的新人上,她们派人离开,反倒引人注目。 旁边有人议论:“今日这大喜的日子,怎么不见祝二爷啊?” “是啊是啊,我看了好久,就是没见到祝二爷,莫不是不在这里?” “奇了怪了,祝三公子的大喜之日,二爷怎么不来呢。” “兴许有什么要紧事吧。” “听说二爷近日早出晚归的,好似也不是因为祝家商行的事……” 柔兰被姚云荼拉着坐到旁边。她们身处的地方比较隐蔽,前面还坐着许多人,不容易被看见。 像是预兆似的,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她抬头朝四周看去,冷不防看见隔着中间长红布的对面桌案,坐着祝三小姐、贺陵与邵同奚。他们面上都带笑意,看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 只是,不知为何,林氏身边带着祝成曦,松萝却不在。 她微蹙了蹙眉,没再多想。 正好这时候,吵闹的锣鼓声再度响起,喜婆牵引着祝延和姚子芩进来。 仪式进行得很快,喜婆领着新郎官和新娘子进了厅堂。 柔兰没心思看,等到她再度抬眼时,姚云荼已回过身,对随身丫鬟说了几句。 随即,姚云荼握住她的手,认真嘱咐道:“柔兰,我的丫鬟只能领你从偏门离开,但没办法送你出去,你顺着方向一直走,便能看见出去的偏门了。” 那丫鬟催促道:“小姐,时间差不多了,再不走就迟了。” 姚云荼点头,再度深深看了柔兰一眼,还是忍不住,郑重说了句:“今日大喜,你既要离开,借着这样好的日子,我也对你道些祝礼。柔兰,也望你今日事事顺遂,得一心人,相伴终生。” 第66章这下,完了。 得一心人,相伴终生。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柔兰蓦地一怔,刹那间似有什么夹杂着风声掠过耳边,令人恍惚。 其实她曾经是想过的。在她还是顾柔兰的时候。 只是时过境迁,在她离开顾家时,这些已经成了奢望,她是没再想过了。 但是如今有人这样对她说,她还是很高兴。 柔兰看着姚云荼,弯起笑,她很少这样笑过了,眼睛弯弯像月牙,明媚如枝头春杏,让人移不开眼睛。 随即,她思衬片刻,张口,无声地对姚云荼说了一句话。 四周吵闹纷杂,人群的笑声与拍手叫好声不绝于耳,恭维与祝贺响在耳边。 明明是很吵闹的环境,她也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姚云荼看懂了,一瞬间,姚云荼眼底掠过不可置信,愣愣地看着她。 只是,等她回过神,想要叫住柔兰时,她已经跟着随身丫鬟离开了。 姚云荼身边的另一个丫鬟发觉了她的不对,“小姐,你没事吧?那姑娘说了什么?”丫鬟瞧见柔兰说话了,但没看懂,一瞬便说完了,速度很快。 姚云荼原本愣着,被丫鬟叫回了神,有一刹那的不自然。 她立即低下眼,手轻轻颤抖着,借着端起杯盏饮酒的动作,掩饰去了眼底的泪。 “没什么。” 面上虽是这样说,可姚云荼心中难以平静。 一石激起千层浪,方才小姑娘的那一句话,她看得真真切切的。 她一字一句说的清楚,带着笑,说“哥哥还在等你。” 顾忱…… 姚云荼心中压抑不住,猛地涌起酸涩,她闭上眼睛,片刻后搁下杯盏,起身对丫鬟道:“旁人若问起,只说我有些不适,离开一会儿。”说完便匆匆掩面离开了。 此时新郎官和新娘子已经被迎去了厅堂,是要拜天地了,许多人争着想要看热闹沾沾喜气,便也都跟着拥了进去。 庭院里的宴席上人霎时间少了许多,除却原本还在饮酒的人,其余位置都空了。 因此姚云荼这一起身,便显得有些瞩目。 正对面一桌的邵同奚正搁下杯盏,拿绒球花逗了逗丫鬟怀里抱着的阿花。 只不过阿花似乎不大喜欢绒球花,一直往后缩脖子,到最后忍无可忍,一爪子过来把绒球花给拍秃了,还凶神恶煞地喵了一声。 见邵同奚呆在那里,抱着阿花的丫鬟忍不住低头笑起来,邵同奚看了看她,也有些尴尬,觑了阿花一眼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嘛,干什么拍坏,这可是我费了老大劲儿才寻到的。” 说着,邵同奚坐了回来,这一抬头,正好瞧见对面姚云荼匆匆离开的身影。 邵同奚奇得咦了声,“姚二小姐怎么了?” 贺陵正看着厅堂内的热闹景象,闻言看向他,“什么?” 邵同奚把手里只剩下一根杆子的绒球花搁在桌上,抬抬下巴道:“你自己看,姚二小姐刚刚离开了,走的时候好像眼睛有点红,像是有什么伤心事的样子。” 贺陵默然地看着他,眯起眼睛,“今日是姚四小姐的大喜之日,姚二小姐会有什么伤心事?” 折琼枝 第81节 “我怎么知道,”邵同奚语气随意,耸耸肩道,“说不定是触景生情,看见妹妹成亲,想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吧。听说永州上姚家向姚二小姐提亲的人不少,但是姚二小姐一次都没露过面,每次都回绝了。” 贺陵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我也听说是这样。” 站在贺陵身后的阿福四处看了看,想起方才看见的一闪而过的人影,还是不放心,低下头,小声对贺陵如实说了。 贺陵的脸色当即变了,“当真?” 这拔高的声音吓了邵同奚一跳,邵同奚皱眉不悦道:“贺陵你有什么毛病,说话不能好好说吗?” 话音落下,贺陵神情依旧凝重,看着阿福道:“你真的看见柔兰了?” 一听见这个名字,邵同奚也愣了,“什么?”说着看向阿福。 阿福本就是沉默寡言不会说话的性子,这下被许多人看着,说不出话来了,磕磕绊绊道:“我、我……” 邵同奚拧眉,“你倒是说啊。” 阿福被一催促,快哭了,“邵公子,我也不确定啊,我只是看见了个女子很像柔兰,隔着太远,又有这么多人挡着,我我……” 八成是了。 他们虽然知道柔兰一直被二爷关在院子里,但今日特殊,她能够出来也很正常。 邵同奚拉长脑袋往对面仔细看了许久,都没有看见,失望道:“看来她是回去了。” 贺陵却仍凝神思索着,半晌,再度问阿福:“你方才说,在哪里看见的柔兰?”他从阿福说的话里捕捉到了重点。阿福同他说时,他便一直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才想起,问题出在柔兰身边的人上。 阿福抓抓头发,磕绊道:“在姚、姚二小姐身边。” 贺陵陷入了沉默,“柔兰居然认识姚二小姐吗?”据他所知,姚二小姐深居简出,并没有深交的闺中好友,怎么可能认识柔兰。 邵同奚看着贺陵的脸色,终于回过味来了。 他肃容,警觉地盯着贺陵:“你是不是觉得出事了?” 柔兰只出现了一会儿便消失了踪影,再联想到姚二小姐方才离开时异常的情绪,恐怕哪个人都会起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贺陵没有说话,邵同奚看着贺陵沉默的模样,越想越忐忑,道:“应该没事的吧,柔兰那么乖,她又喜欢二爷,不可能……” 他们可不敢再经历一次上次那样的事情了。 柔兰已经离开过一次了。 他们现在想起二爷那段时日的模样,便觉得浑身发冷。 太可怕了。 那样判若两人的二爷,即便是他们也不敢面对。 贺陵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不敢断定,兴许柔兰只是出来看了看,很快便回院子去了,他们是多虑了。 但他没有把握。 邵同奚灵光一现,立即道:“我们要不要派人去和二爷说一声?” 毕竟柔兰的事情还是二爷出面更顺理成章。 贺陵沉默片刻,闷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二爷就算能赶回来,恐怕也早不了。” 这句话提点了邵同奚,半晌,颓然坐下来,却是不再提这个意见了。 是啊,今日是什么日子,外人兴许不知道,但祝家的人和他们是知道的。 二爷此刻远在平郊,赶回来也是晚了。 贺陵看了看天色,道:“现在派人送消息,恐怕半途遇不上,我们也不知道二爷具体在哪里,算了吧。” “希望只是我们多想了。” 贺陵说完,目光投向对面,不远处被白墙遮挡住的小路。 因地域风土人情影响,永州家宅建造时院落小径本就交错纵横,更何况是祝家这样庞大的家族,寻常人不识得路,也没人引着,便很容易迷路。 姚云荼曾派人收买了祝延院子里的丫鬟,套出了从庭院绕路,一直到偏门离开的路径。 拐了许多转角亭廊,眼前分花拂柳,乍然明亮起来,终于不再是暗沉沉的。 姚云荼的随身丫鬟见到这里,转了身对她道:“差不多了,我也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接下去你自己去吧。” 说着,指了指前头一个方向,道,“你出去之后,外面会有马车接引你,你同那车夫说是姚二小姐授意你的,马车会送你离开。” 柔兰听完,点点头,“谢谢你。” 那丫鬟本面无表情,被她这一道谢,一愣,反倒局促起来。 她本就觉得面前的小姑娘生得既漂亮又讨喜,看起来也像是好门好户娇养的小姐,却很亲和。再加上她是自家小姐心上郎君的亲妹妹,她一个丫鬟对她的好感也多了。 只是方才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没同她说什么。现在她一道谢,她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丫鬟踌躇了会儿,忽然问她:“你哥哥……也就是顾公子,现在可还安好?没有另娶其他姑娘吧?” 柔兰摇摇头。 丫鬟这才放下心,笑道:“我信你的。你去吧,希望我们日后还会有见面的机会。”至少暂时这段时日,她们会与这姑娘保持联系。 见小姑娘低头转身欲走,丫鬟看着她,忽然又忍不住问出心底疑惑,张口道: “只是,你不后悔吗?” 这句话是她一个跟在姚云荼身边的丫鬟,作为旁观者一直以来想问的话,约莫也是永州许多人想问的话。 毕竟在外人看来,能进祝家是莫大的福气,能进祝家二爷的院子,更是前世修来的更大的福气,是旁人万万不敢想的。 于是外人越发羡慕她,便更加不理解她。 ——跟着祝二爷,那可是泼天的富贵啊。 小姑娘瞳仁干干净净,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丫鬟百思不得其解,也不好在这里逗留,只好原路返回去寻姚云荼。 这里已经足够靠近离开的侧门,平日这里都有人守着,以防哪个新进来的丫鬟动了逃跑的念头。只不过因为今日特殊,祝三公子办喜事,全府上下都上赶着去贺喜凑热闹,守门的家丁也早跑去前厅喝喜酒去了。 此时四周空空荡荡。 柔兰走了两步,隐约的,却似乎听见某一处角落传来动静,像是有人。 她朝声音来源看去。 在她的注视下,那两人高的假山石后面,竟走出来一道身影。 居然是富献。 富献神情扭曲,冷笑看着她,“怎么,想趁着三公子大喜的日子跑?想得倒美,我现在叫人过来把你绑了,扔到外人面前,不仅夫人老爷会惩罚你,二爷想必也不会要你了。” 他可记得很清楚,他三番四次讨不到好,都是因为这妮子,已经到了看见她就心中生恨的地步。 富献放完话,可过了片刻,面前的小姑娘却依旧没什么反应,也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恐惧。 富献皱眉,以为她是刻意装出镇定,又道:“我当然是还惦记你的,但是我想过了,把你绑了送到老夫人面前,让所有人看看你是什么样的胚子……届时二爷不喜欢你,弃了你,这才是最让人痛苦的……” 说完,富献慢慢迈步朝她走过来,眼带试探。 只是下一刻,“砰”的一声,忽然有棍子照着富献的后脑勺狠狠敲了下来。 富献白眼一翻,直挺挺摔下去,倒在地上亳无知觉。 松萝瞪大眼睛,呼吸急促。见富献彻底不动了,她才略微松了口气,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柔兰。 她手上,还紧紧抓着木棍。 柔兰却是怔了一怔。她没想到松萝会来,方才看见富献,她其实没有多害怕,毕竟这些时日她经历的事情多了,知道身旁该备着东西。 何况她要离开,之后会遇见什么她也不知道,因此贴身备着防身的东西。 只是她没料到自己还没动手,人就被松萝一棍子放倒了。 松萝看见她安然无恙,丢了棍子,局促地问她:“柔兰,你没事吧。” 柔兰摇摇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松萝跨过地上一动不动如同烂泥似的人,走到她面前,磕绊道:“我一直跟着你,只是我没想到你真的要走。” 柔兰瞧着她,“你是来拦我的吗?” “不是,我不是拦你,”松萝否认,想起什么,欲言又止地看她,“只是为什么偏要选在今日呢,就算晚几日也好啊,今日可是……” “祝延大婚?” 柔兰瞳仁里浮起疑惑。 她不明白,祝延成婚同她有什么关系。 “迟早都是要走的,倒不如干干脆脆断个干净。” 小姑娘的声音又轻又软,可出口的这句话却听得松萝难以置信。她想不到这居然是一贯温顺柔和的姑娘说出来的话。 松萝有满腔的话想说,只是到了嘴边,嗫嚅几声,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她该做什么。 按理来说,她是应该给二爷做事,将柔兰留下来的。 可是她很清楚,只要柔兰不想在这里,她就永远拦不住。 二爷院子里豢养的那只小雀能被驯服,因为那是飞禽,不似人有感情,是血肉之躯。金丝雀能被驯服,被宠爱磨平棱角,但是柔兰不会。 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没有拦。 “你走吧。”松萝低下头,不去看她,慢慢蹲了下来,“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她虽然为二爷做事,但她好歹也将柔兰当作唯一的朋友。 就在松萝咬牙闭着眼睛,在内心和自己作斗争时,忽然感觉到脸颊轻柔的触感,贴上来,软绵绵的,像云一样。 她惊愕地睁开眼。 小姑娘用脸颊碰了碰她的脸,这个动作,稚气又年幼,像是安慰。 松萝从来没见过这样无声的说话方式,她自小经历的复杂,身边没有什么朋友,这种亲昵,更应该是闺阁里的小姑娘玩过家家时才会有的举动,她霎时间愣在原地。 她能感觉到透过这个动作,小姑娘传递过来的声音,明明没有说话,却让人心底熨帖,她不由自主地静下心。 “谢谢你,我走啦。” 折琼枝 第82节 松萝抬起头,目送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柔兰变了。 明媚的,柔和的。 这才是她。 回程的马车上,赴白坐在车厢外头,抬头看看头顶的天。 明明天气不错,他却莫名觉得有什么压在心上,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应该是今日去祭拜大老爷和大夫人,便总高兴不起来。 赴白吐了口气,转头朝后看了看。 车帘隔开了车厢和外界,他看不见车厢里是什么情况,但今日二爷心情一直不好,从早上到现在,他就没看见二爷笑过。 二爷少有的没这样压抑过了。 还是赶紧回府的好,毕竟柔兰还在院子里,有柔兰在,二爷总归会好一些,顶多 想到今日祝延大婚,赴白心中暗暗呸了一声,愤愤不平,巴不得在这些人脸上踩几脚。 今日早上出门前,还有人向二爷讨贺,希望二爷也道几声贺词给祝三公子。 他呸! 这些人未免太过分,成婚的日子挑来挑去,竟挑了今日,不是将二爷视为无物是什么,他身为旁观者都觉得气愤。 赴白想着,赶忙让车夫加快了速度,尽快回去。 不多时,马车驶入永州,在大道上急驰而过,很快便稳稳地停在了祝家门口。 祝家大门还大敞开着,红布从大门口铺进最里面。 祝辞走下马车,一贯矜贵俊美的面容毫无情绪。他在小厮和丫鬟的迎接下走上台阶,步伐带风,颀长身姿清隽而冷。 赴白也不禁缄默,无声地跟在后面。 只是没料到,预想之中的热闹场面还没有映入眼前,他们才堪堪迈进大门,便见原本在角落如无头苍蝇一样着急乱转,脸色煞白的文毓。 赴白正奇怪着,想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下一刻,文毓看见了他们,跌跌撞撞地急冲了过来。 文毓扑到祝辞面前,几乎是跪倒在祝辞面前,她眼中什么情绪都消失了,满是恐惧地,颤抖地说道:“二爷,二爷……姑、姑娘……姑娘不见了。” 耳边轰隆一声,像是有惊雷劈在耳边。 赴白脚下猛地一歪,差点站不住,立即吼着斥责道:“说什么呢!闭嘴!在二爷面前胡说,你是不是糊涂了!” “二爷,是真的,”文毓恐惧之下,颤抖着看向祝辞,早已泪流满面,“已经派人在找了,可是连姑娘的影子都没瞧见。” 赴白看着文毓,似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好像有莫名的寒意顺着脊背,迅速地爬了上来。 他甚至不敢去看二爷此刻是什么模样。 心中只有四个字。 这下,完了。 第67章给我封了祝家大门。 祝家大门敞开。 因为今日是祝延成婚的大喜之日,因此门大开着,只隔着一个摆满宴席的庭院,隔的距离不远,能清晰地听见从堂厅里传出来的众人接连不断的贺喜之声。 吵闹的环境中,忽然听见里头司仪朗声道:“礼成,送入洞房——” 随即又掀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道贺声,好不热闹。 不远处气氛欢喜热闹,这一边隔着庭院中间的红布道,大门边,却没有人敢说话。 迎接祝辞进来的丫鬟小厮噤若寒蝉,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因畏惧而低下头,不敢抬头看。 赴白的呼吸都慢了,惊恐的目光移到近在咫尺的颀长背影上。 空气中,只有跪在地上的文毓哭泣的声音,文毓满脸是泪,浑身颤抖地跪坐在地上,也不敢去看祝辞。 好半晌,祝辞才垂了眼眸,看向文毓。 他只慢慢皱起眉,如玉的脸上没有表情。嗓音很低,听不出情绪。 “你说什么?” 文毓哭得喘不过气来,又是恐惧又是绝望,将事情一股脑地如实说了:“奴婢半个时辰前带姑娘出来……但因为喜宴上事情多,缺人手,奴婢就被唤去帮忙了,原只是想着离开一会儿很快回来没事的,可奴婢方才回来时,找遍了前厅,都没有找到姑娘……” 文毓越说越害怕,撑着手往前一步,看着近在咫尺绣着墨竹纹样的衣摆,却不敢触碰,只哭着道:“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求二爷饶恕……” 站在祝辞身后的赴白知道事情糟了,上前一步,厉声斥责道:“知道找不见姑娘了还不赶紧去找,在二爷面前哭哭啼啼有用吗?你方才说找遍前厅没找到,就不会派人去其他地方找吗?!有功夫在这里哭,还不如赶紧找人去!” 他这是在提点文毓了。 与其在二爷面前哭,祈求二爷不罚她失责,还不如去找人,找到人还能将功折罪。 文毓抬起头,对上赴白警告的视线,急忙连滚带爬地起来,抹着眼泪磕绊道:“奴婢这就去找,奴婢去找……”说着,匆匆离开了。 祝辞从问了方才那句话开始,便没有再开口。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大门门槛边,正对着风口的方向,绣墨竹的衣摆被风吹起,愈发显得他整个人清隽挺拔如竹。 原就是一眼便惹姑娘心动的身影,是极出挑的。只是却有一种阴沉的冷漠蔓延开来,洇进四周的空气中,让人望而生畏。 像是压抑着什么。 沉默而平静的表面下是怎样可怕的扑天浪潮,有多让人觉得害怕,赴白感受到了。 赴白看着始终沉默的身影,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不那么颤抖,“二爷,再派些人去找吧,兴许柔兰只是暂时走丢了,祝府这么大,柔兰不经常出来,迷路也是正常的,再者今日祝三公子成婚,大喜的日子,来的宾客这么多,文毓才没找到人……” 话还没有说完,面前的人影忽然动了。 男人面沉如水,像是没听到,一句话都没说大步迈下台阶,衣摆带着凛冽的风,径直往院子走。 赴白立即着急忙慌地吩咐旁边站着听命的丫鬟小厮,“还不找人去!越多人越好,把府里上上下下都给找一遍,哪个角落都别放过,找到人二爷绝对重赏!” 听见这话,丫鬟小厮立即领命去了。 赴白小跑着才勉强跟上男人,火急火燎的。 因为恰好有一些人陆陆续续从堂厅里走出来,满面带笑地说着话,出来一眼便瞧见了祝辞。 丰神俊朗,如玉风姿的公子不多,永州其他几个家族也有出祝二爷今日有事不在府里,许多人都遗憾着来祝家没能见二爷一面,没想到这下碰见了。 却见祝二爷神情极冷,看都没看这里一眼,大步离开。 有些人没长眼睛,呵呵笑着想上前去阿谀奉承,“二爷可算是回来了,今日……” 却被赴白指使小厮一挡,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那两人顿时满面疑惑,喝下去的酒都清醒了,不知所措。 “祝二爷……”有人喊。 但这并没有没叫住男人的步伐,只见那道身影如寒风似的,没多久便消失在了院门处。 有人眼尖,注意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害怕地和身边人咬耳朵,“二爷这是怎么了?看起来怪可怕的。” “是不是发生什么坏事情了……” “呸,别胡说!今日可是祝三公子的大喜之日,可不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庭院中,原本正坐在宴席上闲谈的邵同奚和贺陵,以及其他年纪相仿的男子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转头看了过来。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邵同奚立即搁下酒杯,蓦地站起来。 陡然看见二爷,他们几乎瞬间便起了不好的预感。冥冥之中好似感觉到了什么,风雨欲来。 贺陵也察觉不好,皱起眉道:“我也觉得是出了事情……” 二爷在府里能有什么事情,左右不过是关于柔兰的一切。 邵同奚想到什么,跌坐下来,喃喃道:“不会吧……”难道他们怀疑的事情成真了?这件事情光是只想起,便让人骨头缝里都直冒寒气。 与邵同奚和贺陵同坐一桌的还有其他家的公子,见他们脸色不对,其中一个健谈的,姓林的公子看看那边,客气问道:“贺兄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贺陵遥望着一些人同样看着的方向,忽的,沉重地问了句:“你们有没有见过二爷生气的模样?” 林家的那位嗨了声,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摆手道:“贺兄,你就别开玩笑了,永州谁不知道祝家就数二爷的性子最好最温和,这么多年我就没听说过二爷生气,这不是白问吗?” 为了表示荒谬,他说完还哈哈笑了几声。本满心以为贺陵会附和他,只是,自个的笑声飘出去好远,都没声儿了,却还是没有听见贺陵附和他。 林公子顿时有些尴尬,收住笑容,讷讷地看了看同一桌的其他人。 除了与他一样云里雾里听不明白的几位,邵同奚和贺陵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只不过一个是绝望,一个是凝重。 永州众多家族的往来关系复杂,地位泾渭分明,这一点在各家同龄的男子身上体现得很清楚。 虽然他们自恃身份不差,也是在永州有头有脸的家族,但在邵家和贺家面前还是逊色。贺陵与邵同奚是他们这一辈当中除了祝二爷最有话语权的。 林公子讷讷地和其他几位对视了一眼,这才终于明白贺陵没有在开玩笑,不敢说话了。 另一边,堂厅里的贺喜吵闹声此起彼伏,纷乱得厉害。 新娘子才被送入洞房,大家将着喜服的祝延拥出来,大声说着今日要将他灌醉了,晚些时候再去闹洞房。 祝延被围簇着,脸上自是春风得意,他如今顺顺利利地成了亲事,再加上攀附上了可靠的权势,前途似乎一片大好,怎么叫他不风光。 祝延在众人簇拥之下,笑着走出来,刚走到堂厅门外时,忽然发觉有些人三三两两地围在一块,庭院里张灯结彩,一片喜庆,气氛却有些奇怪。 他眼神一掠,站在旁边的赵锡看懂了眼色,立即上前道:“公子,二爷院子好像出事了,那丫头好像不见了。” 祝延感兴趣地扯起眉毛,赵锡又压低声音呵呵笑道:“奴才刚刚看了,夫人院子里的富献也没了踪影。”这话意有所指。 虽然话只说到这里,接下去的事情明白人自然明白。 祝延脸上的笑容扩大,眼底阴狠一闪而过。 不管是发生什么事情,总归只要是让祝辞难受的,他就开心。 折琼枝 第83节 再者,他盯着那丫头已经很久了,早就从觊觎转成了恼恨。纵然得不到手,看着那丫头沦落也是快慰。 身边有人吵吵闹闹地要回宴席上饮酒,祝延重新挂上笑,在众人的恭维下昂首出去了。 堂厅里的徐氏不知道祝延这边的动静,她听了邬嬷嬷的话,忽然拧眉,“富献也不见了?” 邬嬷嬷看看四周,有些心虚,“是。” “赶紧把他找回来,不省心的东西!”徐氏低声道,“祝辞院子里翻出什么事情都没关系,但是和我们这儿的人挂上钩就麻烦了,赶紧的派人去找!” 邬嬷嬷被训斥得赶忙应声,“是是,夫人消消气。” 原本与其他外家的小姐坐在宴席上说话的祝桃也进来了。 祝桃避开人群,四处看了看,径直走去祝老太太身边,扶住老太太的手,“祖母。” “你二哥是不是回来了?”祝老太太见她欲言又止,问了句。 祝桃点头,面上挂着担忧,低头望着祝老太太道:“二哥看起来心情不好,而且一回来就回院子去了,好像出了什么事情。” 平嬷嬷看了祝桃一眼,思来想去,还是附身在祝老太太耳边说了柔兰失踪的事情。 祝老太太笑容一滞,神色不大自然,手中的佛珠也转不下去了,“怎么不见了?” 今日虽然是祝延办喜事,她身为祖母乐见其成,很是高兴。但是终究她也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心里隐隐约约还是有些膈应。 更何况柔兰那丫头今日出来,祝辞不在府里,他们这些管家主事的没看好人,把人丢了都不知道,是有责任的。 若是真的找不回来,恐怕…… 祝老太太心里也没底。 自己这个孙儿从没在明面上动过怒,若是…… 平嬷嬷皱着眉,安抚道:“没事的,没事的,老夫人别惦记这么多。” 祝桃看了平嬷嬷一眼,也愁容不展。 真的没事吗? 她方才看见二哥那模样,便觉得害怕,若是柔,二哥会变成什么模样啊。 祝辞回到院子。 原本守在院子外的计铎今日也被调去其他地方,因为他吩咐过,月门也没人守着,院子里空空荡荡,安静得落叶可闻。 屋门关着,里头没有动静。 似有极压抑的情绪酝酿着升起,让他呼吸重起来。 他沉着眼,阔步走向屋子。 屋门被他狠狠推开,因为急切,他用的力气不小,木门向后撞到底,发出砰的一声响。 他迈进门槛,几步走进去。 没有人。 压根没有人。 屋子里安静得连一丝声响都没有,除却被他推得撞动的两扇木门,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桌上笼子里原本睡着却被他这个动静吓得扑腾乱飞起来的小雀。 小姑娘不在。 她不在。 从前即便她在睡觉,看不见她的身影,他也能听到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更何况他对她身上的气息很敏锐,只要是她在的地方,他都能嗅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茉莉香,即便是从风中飘过。 但是,现在这些全部都消失了。迎接他的只有空荡荡到冰冷的屋子。 头一次,他遇见超出自己掌控之外的事情。 头一次尝到这种感觉。 祝辞呼吸粗重。他眼神沉得像蕴了浓墨,几乎是急切的,视线飞快从屋子里扫过。最后定格在桌上。 那里放着一封信,信纸很薄,薄到透出了里头的字迹,小巧娟秀。一看便知道是她的字迹。 男人盯着那信纸片刻,慢慢走过去,在桌边停下。 修长如玉的手拿起那封信纸,像是尽力克制着自己的力气,不因为力道过大而把那张信纸撕裂。 他摊开信纸。 原以为信纸上会是她对他的埋怨,他以为她会将所有的怨气都借着这张信纸撒出来,就像她今日无声无息地失踪一样。 但是,映入眼帘的,不是他预想的长篇大论的埋怨。 上面只简简单单,写了三句话,很短。 “昔日春日宴上,有女言三愿。 念念福薄,只此一愿。 祝,郎君千千岁。” 一刹那间,祝辞呼吸粗重下去,心底酝酿起汹涌怒意,一贯温和含笑的眼眸因怒而染上可怖的神色。 什么意思? 他怎么看不懂什么意思。 昔日春日宴上有女言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愿,岁岁常相见。 姑且不说她自称福薄,舍去第二愿,就说这最后一愿。 她强调只此一愿,什么意思? 就是变相地在同他断绝关系,想要与他不复相见? 好啊。 好一个不复相见。 祝辞平时第一次有了真真切切怒意上涌,几欲磨牙切齿的感觉。 手中的信纸温度早已消失了,握在手里冰冰凉凉,刺人得很。 他闭上眼睛,低头撑住桌面,低低笑起来,声音是好听的,但因为压制着怒气,显得喑哑不堪。 撑在桌上的手因为慢慢用力攥起,手背上青筋崩起,看起来有些可怖。 跟在后面赶进来查看情况的赴白一迈进门槛,便听见这笑声,登时激起一身冷汗。他从来没听二爷这样笑过。 在他以及永州所有人的眼里,二爷的笑永远是温和稳重的。 少有这样听起来令人遍体生寒的笑。 赴白这下知道屋子里是没有人了,柔兰不在。意识到这个,赴白觉得有些腿软。 他颤抖着声道:“二爷。” 祝辞没有回答。 片刻后,他忽然睁开眼睛,唇角笑意的温度陡然急转直下。 赴白听见男人喑哑的声音带着狠,一字一顿道:“现在,给我封了祝家大门。” 赴白听明白了。也就是因为听明白了,他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惊骇无比。 这句话一出—— 在二爷松口之前,今日来祝家的人,是一个都别想出去了。 第68章怎么能逃 把祝家大门给关了,是要封府。 可是今日……今日可不是寻常日子,今日是祝三公子的大喜之日啊。一声令下,把门给封上,先不说传出去会有什么影响,恐怕立即便会引起来客的恐慌。 二爷当真要如此大动干戈? 赴白脸色都白了,震惊道:“二爷!” 赴白咽了口唾沫,试图磕磕绊绊再劝说:“已经派了很多人在找了,也许很快就能找到柔兰了,二爷,祝家轻易不能封啊,今日可是……”说到最后声音都抖了。 这一封府,二爷和祝家其他人明面上保持的平静就会被撕破。届时,祝家可就要乱了! 想到这里,赴白满面惊恐,忽然感觉到有什么要变了。 二爷从前即便心中如何不虞,可至少在明面上仍会给其他人面子,有时候纵然遇见旁人一些暗地里算计的心思,二爷也只当不知道,任由他们随意。 但如今二爷似乎懒得伪装了—— 从前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可以当作没有发生。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任凭那些人为所欲为。 无论柔兰的失踪与他们有没有关系,他已经再不耐烦同他们惺惺作态。 屋子里鎏金香炉上方飘散出袅袅沉水香,是丫鬟不久之前点上的。 可是屋里已经空了许久,四面八方的凉意无孔不入。 站在桌旁的身影拢在半边阴影里,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祝辞忽然呵笑了一声。 他的声音喑哑,在夕阳逐渐西斜的天色映衬下,愈发莫测低沉,连跟随许久的赴白都无法判断他的情绪,极是复杂。如同易燃的火苗,只要稍稍被点起,便能燎原。 “先给我仔细查祝延和徐氏院子里的人。” 有哪一个人不对劲,就难逃今日的搜查。 赴白低下头,今日这事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只整肃神情道:“是。” 话刚应下,赴白赶忙迈出门口往外去,他急急出去找人,走了几步到月门边时,忽然碰上了计铎。 计铎今日并没有在此看守院门,他也是刚听说消息赶回来的。 看见赴白,计铎忙问:“二爷在里面?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折琼枝 第84节 赴白回头看了眼,立刻将计铎带着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道:“怎么可能没事,柔兰失踪了!这已经是天大的事情了!” 计铎脸色也骇得白了几分,“柔兰失踪了?!” 赴白拧眉问道:“前厅怎么样?” “新娘子已经送进房里了,三公子还在宴席上同来客喝酒。”计铎说完,敏锐地觉察到什么,立刻问,“是不是二爷有什么吩咐?” 赴白:“你现在出去,派人把祝家大门封了,二爷要搜府。” “什么?”计铎大惊失色,“封大门?” 这命令惊人,计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怎么行!二爷从没有……” 见赴白神情凝重不似说笑,计铎猛地醒悟,看着赴白,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的声音慢慢消下去,许久后,沉重地点头道:“……好,我晓得了。” 他也意识到了。 从现在开始,也许祝家的天要变了。 屋子内,祝辞站在桌边,桌案上还摆着没有收走的纸笔。 他垂下眼睛,看着手中的信纸。 信纸上的字迹娟秀小巧,是她一贯的性子,他一眼便能看出来。 能留下这封信,就足以说明她是自己要走的,是她动了要离开的念头,也许与旁人无关。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以为他足够了解她,也以为她足够喜欢他,即便她有时对他仍是抗拒的,但他能感觉到,她对他不是没有情意。 小姑娘是喜欢他的。 可是今日陡然发生的事情几乎让他怒火中烧。 在知道她无声无息跑了的那一刻前,他竟然毫不知情,也未曾发觉过。 他念小姑娘被关在院子里这样久,无聊烦闷得想出去,他能理解,因此在她恳求时,他答应了,没有再派人看着她。 可就是这第一次,她就消失了。 从他的眼皮子底下,跑得无影无踪,甚至还写下了最后一封留给他的信,一字一句,都是不愿同他再相见的话。 她就这样不情愿留在他身边。 能走得这样无声无息,正正好掐准了时间,小姑娘是很早便开始计划了是吗。 到底是什么时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起了想要一走了之的念头,而他竟然亳无察觉! 祝辞两只手撑住桌沿,呼吸变得尤为缓慢。因为知道自己被蒙蔽后,无法遏制腾起的怒意,让他的胸膛不可抑制地起伏起来。 他不断地尽力克制自己,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撑在桌边的手用力得青筋崩出,脉络清晰可见,死死压抑着。 这一段时日以来,小姑娘明明已经慢慢不再抵触他,开始对他也有关心,对他的接近,她也只小小地抗议几声,之后便任由他去了。 祝辞慢慢睁开眼睛,视线没有聚焦,却深得可怕。 原来,这些竟都是她装的么。 原本未曾注意到的,关于小姑娘的细节,在这一刻都慢慢变得明晰起来,出现在他的眼前—— 她在他的触碰下因为慌乱而颤抖的指尖、在他靠近时无法躲避而用力攥住床褥的小手、在黑暗中紧咬着自己的唇瓣、尽力不让自己溢出声音而别过头。 还有……他寻常早上离开之前,想要亲亲她时,她垂下去的眼睫,遮掩住了许多她心底的情绪,小脸白皙而清艳,却除了怯意没什么其他情绪。 原来,从很早很早开始,她的抗拒就已经藏在细节里了。 每一个动作里,都藏着她的话。 冷风从门外吹进来,带着凛冽的寒意,祝辞视线一抬,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的架子上,摞成小山似的香囊。 他的呼吸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编织起的小篮子里,堆了许多样式不同的香囊,纹样精致,但无一例外的,上面都绣了竹子。是,他想起来了。她曾说过竹子最衬二爷,她才尽可能地给他做这一类的东西。 那些香囊,虽然染的颜色不同,但数青色最多。 祝辞想起什么。 那一日,小姑娘做这些香囊做了一整个下午,累了便躺在藤椅上睡着了。他回来之后,看见这些,问了她一句: “为什么做这么多?” 她的回答是,这几日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便做多了,让他换着慢慢用。 慢慢用…… 祝辞看着篮子里的香囊,忽然低低笑起来。 原来,不是因为一次性做多了,是她心中已经存下了要离开的念头,才想着多做一些,让他慢慢用,否则以后便用不到了。原来是这样啊…… 真是可笑啊。 枉他还以为,小姑娘开始对他上了心思,关心他,开始学着做些东西给他。 那时候他甚至已经在想她们的将来,殊不知,她已经为自己要离开而做准备。真是太可笑。 桌子上的笼子发出声响。 那只小雀原本便被方才撞门的动静吓得不住鸣叫,拍着翅膀想要出去。 此时,见近在咫尺的男人轻笑起来,那小雀感受到了空气中可怕的氛围,叫得越发大声,叽叽喳喳没个停歇,圆眼睛警惕地看着。 祝辞掀起眼皮,朝它看过去。 他的眼眸黑而漠然,不带丝毫情绪,与从前完全不同。那小雀眼睛动了几下,对上他的视线,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小雀脚下似乎踩着什么东西,被它这一扑腾,给踢了出来,卡在笼子的栏杆边。 祝辞面无表情看着,修长的手将那片纸拿过来。 上面写了“不喜欢”几个字,字迹对比他方才见到的那一张,显得有些潦草,显然是飞快写下的。 不喜欢…… 不。 不可能。 他祝辞就算称不上洞察一切,但这一点基本的感知力和判断力他怎么没有。 他不相信,小姑娘在他面前动情的模样是假的。 那时他亲手掌控,他怎么不清楚? 在笼子里那小雀惊恐的目光下,祝辞轻笑一声,将那张被撕下的信纸放在指腹间,摩挲了几下。 继而,他伸手过去,将桌上的烛火点起。 火苗像是极听他的话,拢在他掌心明灭跳动。 橙黄的光晕照亮了男人俊美的脸,唇边含笑,似泼墨成画一般。 随即,他抬起手,指尖前送,将那一小片信纸喂进了跳动的烛火中。 袅袅烟气腾起,信纸在火舌中翻卷起来,逐渐化为灰烬。 最后一点信纸即将燃烧殆尽,火焰舔上了他修长指尖,可是他却似乎没有被灼伤的感觉,片刻后,才轻飘飘地松了手,任由最后一点信纸在火焰中消失。 平静的屋子里,只听得他低而缓慢地道:“念念,你只能是我的。” 她这辈子都是他祝辞的,本就应该待在他身边。 更何况,她是喜欢他的,又为何要从他身边逃走呢? 兴许从前他有些地方,确实做得过头了些,她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确实没有自由。 但是他现在知道了。 从前,他能将她找回来一次,就能将她找回来第二次。 她在留给他的信纸上写,希望这辈子都与他不复相见,只盼着他安好。 可是,他偏偏不想如她的意。 她越是要从他身边离开,他便越是不放手。 即便他将整个永州从里到外都寻一遍,也寻不到她。 无妨。 那他便继续找,找遍永州八郡,甚至找遍江南一带,只要她还在,无论去了哪里他都不会放过她,直到重新回到他身边。 小姑娘曾望着他的眼睛说过,她今后都是二爷的人。 既然说了,那就不能食言。 祝辞深沉如墨的眼眸注视着桌上的那只雀,烛火跳动,在他眼中映出偏执的戾气。 祝府庭院,宴席之中。 一身喜服的祝延正被簇拥着饮酒,旁人不断起哄,一片热热闹闹的景象。 “今日我大婚,诸位能够前来,是给我祝延面子,今后若是我祝延发达了,绝对不会忘记诸位!”祝延酒喝得多了,脸上浮起红晕,笑意愈发浓烈。 站在祝延身边的一个身量矮小的男子哈哈一笑,“三公子如今夫人又有了,外头商行更是做得红火,三公子掌家指日可待啊!” 这话极为大胆,虽有人附和,但也有一部分人脸色微僵,不敢大声附和。 那矮小男子觑了觑不远处的宴席,挑眉道:“素来听说姚家的小姐不仅多才多艺,还各有各的美丽,三公子如今娶了个姚家的二小姐当夫人,若是能再将姚家的其他小姐一同娶过来,姚家姐妹花都是三公子的人,传出去可不就成了佳话了!” 酒壮怂人胆,话音落下,顿时引起不少人纷纷而笑。 祝延端着酒杯的动作一顿,循着方向,也遥遥看向了那边,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毛,好似被说动了一般。 坐在隔壁桌的邵同奚和贺陵见状,都无声拧起眉。 这些声音不小,隔着红布长道的另一边,姚云荼等人自然是听到了。 随身丫鬟听见时便是气愤不已,气得跺脚狠狠呸了声,“什么腌臜东西,在三公子和四小姐成婚这一日说这样的话,真是脏了别人的耳朵!” 折琼枝 第85节 说完又对姚云荼道:“小姐别往心里去,四姑爷已经娶了四小姐,不会在意的,这些泼皮无赖,说什么都是放屁!” 姚云荼只心中有些不悦,别开头去,倒是没有理会。 她想起牵挂的事情,低声问道:“柔兰可离开了?” 随身丫鬟点点头,“估摸着时辰,应该已经在马车上了。” 姚云荼松了口气。 只是,就在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时,四面八方突然传来动静—— 不知从哪里冒出了许多小厮和护卫,从两路分道,将整个庭院团团围起,竟是要起难的架势! 这个动静自然惊到了庭院宴席上所有的人。 在那些人震惊的注视下,祝家原本大敞着的门徐徐关闭,声响吱呀而沉重,他们的去路彻底封死! 第69章“若我说,我丢的就是夫…… 若说方才还是热热闹闹的喜庆场面,那么此刻便是翻天覆地的冷。一时之间,气氛凝滞,原本纷杂的说话声顷刻消失,只余下空荡荡的场面。 朝四周看去,围拢的家丁和护卫皆是表情不善。 宴席上所有人不知发生了何事,或是震惊或是惶然,都放下了杯盏和筷箸,不敢出声,只警惕地看着四周。 被围拢在众人之中、喜服加身的祝延看见这一幕,脸上的笑意便慢慢消失了。 一开始其他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不知,但看见那些家丁身边站着的人,他便明白是谁搞的乱子了。 ——祝辞疯了吗?在他成亲这样大喜的日子搞出这些事情? 赴白走出来,扫视宴席上的人一圈,道:“府中有人失踪,二爷说了,今日所有在祝府里的人,在摆脱嫌疑之前,不能踏出祝家一步。” 这句话在安静的庭院里极为清晰地荡出去,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话音落下,起初先是面面相觑,随后大大小小的议论声夹杂着惊恐,在人群中此起彼伏,不乏恐惧的猜测—— “居然有人失踪了?” “什么人失踪啊,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没听说啊,方才都好好的。” 站在姚云荼身后的随身丫鬟猛地慌了,攥着帕子走近姚云荼,看着前方站着的赴白,压低声音,带着哭腔道:“小姐,怎么……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姚云荼也有一瞬间的惊疑,但她只蹙了蹙眉,偏开头道:“是二爷回来了,知道柔兰失踪,二爷自然要找。只是……” 说着,姚云荼抬眼看了看四周,虽已经料到,但心中还是起了波澜。 她知道二爷会派人找,但是她没有想到二爷竟当真如此大动干戈,在祝三公子的婚宴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封了祝家大门。 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怎么会呢?怎么会有为了一个丫鬟,这样不惜一切的男人?这值得吗? 姚云荼越是深思,便越发觉得茫然。 她原本就对柔兰要离开之事持不反对也不支持的态度,因为她摸不准柔兰在二爷心里是什么分量,毕竟外头传言二爷极宠爱她,却又关着她,锁着她。 她见到柔兰时,也觉得这样一个姑娘被囚在院子里,就好似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虽然极尽爱宠,却没办法真正开心起来。 记得小时候见柔兰,她是个明媚又灵动的小姑娘,想来在顾家发生那件事之前,她应该也是这样快快乐乐长大。 她知道小姑娘被关在二爷身边,整日心情郁郁。但说要离开,她其实并不太赞成,因为至少祝二爷身边是安全的。再者,如今二爷算得上是这永州最大家族的掌权人,她在二爷身边待着,不会有衣食亏待,只需好好休养便是。 只是顾忱特地写信让她帮助柔兰离开,她便也照做。可如今看二爷这般大动干戈,她忽然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对的。 ——二爷的做法让她心惊。 冥冥之中,姚云荼心中有了一个猜测,这个猜测让她惊恐。 难道柔兰在二爷心中的分量,已经到了如此…… 祝延隔壁一桌,原本便对突如其来的这些人愕然的邵同奚与贺陵,听见赴白的话,脸色同时变了。 邵同奚跌坐下去,觉得自己在遇见柔兰之后的这些种种事情,都像是梦一般。 他喃喃道:“居然是真的?” 方才怀疑的事情,居然成真了。 柔兰……跑了? 旁边姓林的那位公子见状,吓得直了眼,魂不附体似的,好半晌才说出一句:“天啊……” 祝二爷封府了。这样大的事情,他居然在场亲眼目睹了。 他不是在做梦吧? 另一边,一直同女眷吃酒闲聊的徐怜青也被吓到了,帕子掩在唇上,惊恐地与其他姑娘靠得更紧。 外头的声响传进堂厅,坐在椅子里的徐氏发现了外面的动静,立刻带上邬嬷嬷,脸色严峻走出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祝衫也紧皱着眉大步走出。 看见庭院四周围起的家丁护卫,场面一片肃杀之势,徐氏一口气差些上不来,被邬嬷嬷扶住,继而颤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是谁,是谁在我儿成婚之日存心破坏!” 宴席上寂静无声。 在众人的注视下,半月型的院门处出现一道颀长身影。 男人着一身绣墨竹长裳,踏着逐渐暗下去的光线走出,步步沉稳,但往昔温润如玉之感竟是荡然无存,周身浮动似有若无的寒意。 赴白原本有些气浮,他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大场面,二爷方才不在,面对着这么多人,还有二老爷和二夫人三公子这些竹子,他腿都要抖了。 看见男人出现,赴白立即过去,回禀道:“二爷,人都在这里了。” 祝辞没说话。 他步伐停下,扫了一眼。 宴席上有人认出来,指着这里惊叫一声:“是二爷,二爷来了!” “怎么是二爷,是二爷身边的人失踪了吗?” “是谁失踪?” “不关我们的事情啊!” “我们什么都没做,今天不是三公子成婚吗,我们只是来贺喜的……” 宾客们说话声一阵接一阵,越说越乱,置身于声浪中的祝延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搁下酒杯,脸色难看地喝道:“祝辞,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这句话落下,宴席上声音悉数消失。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移了过去。 迎着祝延怒不可遏的视线,男人却无反应。 他垂眼,只懒洋洋地吐出一个字:“搜。” 祝延哪能料到祝辞当真不给自己面子,当即怒得就要冲过来动手,被旁边的人给拦住了。 许是因为对祝二爷的敬畏,许多人自发站了队,赶忙去劝祝延,“三公子,别别!” “事出有因,有人失踪二爷要找也是正常……” “早些找到人,事情便解决了。” “是啊……” 祝延气得脸色涨红,但是被许多人劝住,竟无法过去。 祝辞命令下达,原本围拢在庭院四周的家丁和护卫遂四散开,络绎去寻人,一时间声响纷乱。 不多时,计铎回来禀告:“二爷,在西侧的侧门处找到了这个人。” 说着,计铎示意小厮上来,把昏迷不醒的富献丟了出来。 宴席上的人见状,皆是一惊——居然真的搜到了人? 原本怒不可遏的祝延看见找到了人,猛地皱眉。 邬嬷嬷看见富献立即慌了,立即拉住了徐氏的衣袖,悚然道:“夫人,是富献!” 徐氏眼前一黑,怒气直冲脑门,站都站不稳。 计铎看了地上要死不活睡得死猪一般的富献一眼,看向祝辞,问道:“二爷,怎么处理?” 男人神色不变,看着地上的富献,慢慢吐出两个字。 “泼醒。” 小厮办事的速度很快,不多时拎来一桶水,哗啦就往昏迷不醒的富献脸上泼去。 井水冻人,又是初冬的天气,这一桶水泼下去,丝毫不亚于在脸上浇了桶冰。富献狠狠打了个激灵,挣扎着醒了,连滚带爬躲避,还没有看清四周,便骂道:“他娘的柔兰你个小贱蹄子,敢泼老子水,想跑是不……” “是……” 富献骂骂咧咧地站起来,一抹脸上的冰水,恶狠狠朝四周看去,想要找人教训。 只是,这一看,却直接对上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的眼皮折痕很深,眼尾外开,是风流多情的眼型。可此时眼里皆是黑沉沉的,教人看不懂的情绪。 ——祝辞面上并无半分神情,望着他。 唇边笑意似有若无,丝毫不达眼底。 而他的周围,杵着许多人。 那些人或站或坐,都沉默地看着这里,全部看着他一个人 富献反应过来这里是哪里了——他竟处在祝三公子的喜宴上!最要命的是二爷就在面前! 而他方才说了什么…… 富献浑身的血液都冻结起来,腿一软,直接没了魂似的,扑通跪了下去,刹那间什么都不会说了,只知道重复一句话:“二爷,二爷饶命……” 话出了口,富献脸上血色悉数消失,惨白如纸,浑身打起寒战。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醒来时居然在二爷面前,还好死不死提到了柔兰…… 方才富献被泼醒时骂的这一句话,清清楚楚地响在安静的庭院里,所有人都听到了。 折琼枝 第86节 在场的不乏许多聪明人,联系富献这话就知道失踪的人和他有关系。 众人脸上色彩纷呈,祝衫和徐氏的脸色更是糟糕到极点。 祝衫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转向徐氏道:“这就是你院子里的人?”事情走到这么难看的地步,他也觉得挽回不了了。 二爷身边的柔兰丢了,这个节骨眼上,偏偏是富献被找到了。 老天都在和他们开玩笑。 徐氏看着跪在祝辞面前连连磕头的人,怒火冲上,身体晃了晃,被邬嬷嬷扶住了,“夫人!” 另一边,哭天抢地的求饶声中,祝辞开了口。 声音低沉平静,却令人不寒而栗。 “你方才说什么?” 富献抖得更厉害了,拼命摇头,涕泗横流道:“二爷饶命,二爷饶命!我不是、我不是存心骂柔兰的,我没有对她怎么样!二爷你也看到了,我被打晕了,现在才醒过来!二爷饶了我一命吧……” 原本一直沉默的人群中,有人呸了一句,“这种人死了也活该。” 富献哀求着砰砰磕头,话都说不清楚了。 祝辞神色不变,问了句:“人呢?” 这个人指的就是柔兰了。 富献幡然想起什么,立刻道:“二爷!柔兰跑了,柔兰她跑了!是她把我敲晕了偷偷跑走的,我本来想向二爷您说这件事的,但是没来得及啊……二爷……”富献哀求着往前爬了两步。 计铎都听不下去了,嗤笑一声,“柔兰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还能把你打晕?” 赴白看着地上抖成筛子的富献,愈发觉得这人脑子不好使。 都这个关头了,明知道柔兰是二爷心上的人,还可劲儿的把错处往柔兰身上推,说他愚蠢都是含蓄了。 祝辞没有说话,但赴白明白了意思,挥了挥手,示意家丁把富献给拖下去。 富献自知死到临头,哀嚎起来,无头苍蝇似的胡乱求助:“我不想死,徐二夫人,徐二夫人救我,救我啊!” 徐氏原本好不容易在丫鬟照顾下缓过来,见四周各种视线扫过来,针一般扎在她身上。饶是她再不想出面,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盯着他道:“祝辞,好歹富献也是我院子里的人,你这样就处置了,未免也太过无视我这婶母!” 姗姗来迟的祝老太太也拄着拐杖,紧赶慢赶地出现。 祝老太太扶着平嬷嬷的手,走到堂厅外,长声阻拦道:“二哥儿,今日是你三弟的婚事,你大动干戈已是不妥,现在又要将你婶母的下人杖毙,为了区区一个不值钱的丫鬟,你何必呢!” 说到最后,祝老太太痛心疾首地用拐杖杵了杵地面,平嬷嬷忙给祝老太太顺气。 “二哥儿,只是一个丫鬟而已,又不是丢了夫人,实在不可如此啊……” 连祝家老夫人都出面了,事态越发严峻起来。在场的宾客都暗自心惊,却也一刻眼睛都不敢眨,屏住呼吸看着,生怕错过遗漏什么。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祝辞忽的低低笑了声。 那笑声松散随意,与此刻场面的严峻丝毫不符。他笑过之后,掀起眼帘,吐字低沉而稳:“若我说,我丢的就是夫人呢。” 话落,满座哗然。 第70章他不允许 在场的宾客都觉得自己听错了—— 祝二爷说的什么来着?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震惊的浪潮一波更胜一波。今日的事情带给他们的冲击太大了,他们到如今还没有反应过来。 包括祝老太太与徐氏、祝衫也愣在那儿。 “当啷”一声,不知何处传来清脆的器皿落地之声。 徐怜青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巴,眼里浮起泪花。 她无意识地抓住身边丫鬟,摇头道:“小银,这不是真的,二表哥他方才是说了糊涂话是不是,那贱人分明是个丫鬟,怎可能当得起这个称谓……” 像是为了寻求认同,徐怜青一迭声说着,忘记了脸上精心点的胭脂,胡乱哭着。 此刻四周十分安静,丫鬟见许多人看来,护住徐怜青,慌乱提醒道,“小姐,这些话可不能乱说啊,这儿……这儿还有这么多人呢……” 徐怜青哭得伤心,六神无主似的,一连声问丫鬟,“定是我听错了,是不是,是我听错了?” 丫鬟对上徐怜青盈满泪水的眼睛,为难地看了看远处的景象,“小姐……” 她怎么敢胡说。且不说她,二爷方才那句话,在场的这么多贵客就没有一个听不清的。 祝二爷说的就是夫人,谁敢说一声不是。 徐怜青抽泣着,又是痛苦又是委屈,觉得自己失了脸面,站起来就想走,只是四周围拢着这样多家丁,她一步还没有迈出去,就被那些凶神恶煞的眼神吓得坐了回去。 同徐怜青一桌而坐的都是永州其他大小家族的闺阁小姐,她们当中,除了一些知道徐怜青对二爷的心意的,其中也不乏暗中爱慕祝二爷的年轻小姐。 毕竟祝二爷这样年轻,样样条件又这样好的人,永州是挑不出第二个了。不仅是她们,永州其他家族的老爷夫人也都盯着祝家,巴不得自家的姑娘能嫁进这样富贵的人家去。 ——祝家豪奢之家,一只脚能踏进去,就是泼天的富贵了。要说地位尊荣,若是送姑娘进宫去,给圣上做妃子,那可还有三千佳丽等着竞争,倒不如进祝家享福去。 在许多人眼里,祝家可望不可及,但大家好歹多多少少都抱着能攀上高枝的念头,就盼着自家姑娘能嫁过来。谁知道现在出了这种情况。 二爷说,丢了夫人? 有人窃窃私语:“二爷真丢了夫人?不是说是丫鬟吗?” “二爷也没有娶妻啊,奇了怪了!” “真是……” 不远处,贺陵闭上眼睛:“二爷竟……” 贺陵喉头哽了哽,说不下去,好半晌才涩声道:“二爷竟已经对柔兰用情至此。” 邵同奚脸上浮起茫然。 夫人?柔兰吗?柔兰不是丫鬟吗? 同样被震撼的另一边,姚云荼所坐的位置,正对着红布长道。 姚云荼徐徐转过头,同随身丫鬟确认,显然也是恍了神,“我听错了吗?二爷说……” 姚云荼本就对情况不甚熟悉,以为自己判断错了,蹙眉再次问那丫鬟,“柔兰不是二爷身边一个丫鬟吗?难道消息有误?” 丫鬟摇头慌道:“奴婢未曾听说过二爷娶妻啊,消息分明就是这样的……小姐,事情同我们想的不大一样,我们是不是不该帮……”丫鬟见事态不对,起了后悔的心。 她们是不是不该帮柔兰离开? 姚云荼正思衬着,陡然听见丫鬟就要说漏嘴,立即斥责:“住嘴!” 丫鬟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捂住嘴巴。 可即便姚云荼打断了丫鬟即将说下去的话,却也晚了。一些话已经出口,是收不回来了。 人群最显眼之处,长身而立的男人略略侧身,掀眸朝她们看来。 没有波动的情绪,神色平和。 姚云荼让自己镇定下来,扯起唇角,冲祝辞轻轻颔首,只作客套的寒暄,随即若无其事地别开视线。 直到片刻之后,那摄人的视线移开,姚云荼才紧紧攥住帕子。她面上没什么异样,但心底已是撼动。 ——这位祝家二爷,竟这样敏锐。 太可怕。 另一头,站在堂厅外围的祝老太太气息不稳,平嬷嬷忙给顺气,祝老太太这才缓过来,痛心疾首,不再看祝辞,只颤抖着手道:“平嬷嬷……平嬷嬷,他竟当真同他那父亲一样,存心要败坏我祝家名声……” 平嬷嬷眼圈都红了,“老夫人,您别这样说,柔兰是个好姑娘。” 祝老太太嗤笑一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富献被拖了下去。临走前哀嚎冲天,一连声地求饶,皆是诸如求徐二夫人救他的话,直到被拖走了,耳边才落得个干净。 下去搜查的家丁回来,回禀的无一例外是没有收获。 果然是跑了。 青天白日的,庭院里大摆宴席,红红火火欢天喜地,府里却悄无声息地失踪了个人,怎么不让人心惊。 宴席上的宾客都面露恐慌。 祝辞轻笑了声,低下头,注视着脚下的红布道,眼皮倦懒地低垂。 他眼里映出炽热的红,可却看不出丝毫欢喜。 当真走了啊。 赴白没有头绪,过来询问道:“二爷,接下去怎么办?” 宾客们都看着祝辞。他们不想被扣着。 “将人撤了。” 祝辞抬眼,唇边噙起薄薄的笑意。 他客气颔首,又恢复成了那个温润儒雅的祝二爷,道:“惊扰各位,事出有因,今日前来祝府的客人,每一家都会备上薄礼送去,权当我祝辞的赔礼。” 他神情始终是谦卑的,面带微笑,让人升不起丝毫不喜。 传闻祝二爷是如玉般的郎君,与之相交如沐春风,处事妥当,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虽然方才被那阵势惊着,但毕竟是青天白日有人失踪的大事,情有可原。宴席上的来宾明里暗里松口气,有人很爽快地笑了起来,“无妨,无妨,二爷客气了。” 原本守在庭院四周的家丁护卫都散去了。 只是事情虽然暂时了了,但前来参加喜宴的宾客也没什么心思继续饮酒玩笑,陆陆续续有人自大门离开,只余下一些人还留在庭院里。 姚云荼一直坐在位置上,听见那些离开的人,说的都是“二爷夫人”的事情。 她心中起了茫然,蹙眉思索许久,因此并没有注意到赴白走到了她面前。 直到丫鬟提醒,姚云荼才惊醒过来,忙站起身回以微笑。 “可是二爷有事?”姚云荼笑着,心中却没底。 赴白客客气气地一弯腰,道:“姚二小姐,二爷想请您过去一趟。” 身边的丫鬟立即紧张地拉住了姚云荼的衣裳,姚云荼瞥了她一眼略作警告,转回头时已持起笑,点头道:“好。” 折琼枝 第87节 姚云荼跟着赴白离开宴席。 赴白领着她穿过长廊,途径了堂厅之后的亭台水榭,迈进一弯半月拱门。 这里是一处偌大的园子,一方池塘以石块隔开,虽是初冬,园子里却不见冬日萧瑟衰败之景。 夕阳西斜,余晖照着园子。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立于池塘边,垂眼凝视池水中的鲤鱼。 他着墨竹衣裳,侧影却是冷的。 外人都说祝家二爷似无暇美玉,温润随和,但他好似变了。周身透出孤月般的清冷,俯视池塘的眼眸漠然。 姚云荼跟着赴白走上前,顺着祝辞的视线看去,看见池水中因鲤鱼游动而起的波澜。 她款款行一礼,笑道:“祝二爷找云荼可是有事?” 祝辞淡声道:“姚小姐认识她?” 这个她指的是谁,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这般开门见山,为的是谁已经很明显了。姚云荼却偏偏笑起来,刻意问:“二爷在说什么?什么她?云荼听不懂。” 旁边的赴白当即愣了半晌。这位姚二小姐看起来挺聪明的啊,为什么…… “姚二小姐,您、您知道二爷身边丟了人的。”赴白望着姚云荼道。 姚云荼这才作恍然态,笑道:“二爷说的是柔兰吗?我对她略有耳闻,但并不认识她。” 祝辞垂下眼,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笑。 “姚小姐不肯同祝某说实话么。” 这句话低沉,却极中要害,直接戳破了窗户纸。这就是祝二爷向来的作风,三言两语便能逼得人坦白了说话。 姚云荼神情一顿,脸上的笑也慢慢淡去了。 “祝二爷听到了?” “是。” “好吧,那我也不装了。祝二爷请我来,是想要什么?” 祝辞沉默下来,眼皮半垂。 片刻后,他缓慢说道:“我要她的下落。” 姚云荼却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摇摇头笑道:“二爷,先不说我知不知道她在哪里。就算我知道,告诉您了,您会怎么做?” 赴白头一次见到这样直言不讳的人,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等了许久,天色渐渐暗下来,吹来的风愈发寒冷。 姚云荼深吸了口气。 其实要同祝辞说这样的话,她心中也是忐忑的。她不是深居简出的姑娘,听说过,也曾偶然见过这位传闻中的祝二爷。 对于这位祝二爷,她从来都是敬仰的。 但是今日,撇开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她有话想同他说。 “二爷,你当真这样在意她?”姚云荼问。 赴白在旁边都听得急了,睁大眼睛道:“姚二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二爷怎么不在意柔兰?姑且不说其他,永州人都知道二爷身边有一个极爱宠的姑娘,你就没有听说吗?” 姚云荼笑笑,“我相信二爷喜欢柔兰。” “但是凡事都得讲求一个你情我愿。”姚云荼微微拂开身旁斜探的,半人高的杂草,徐徐道,“有情人终得眷属,向来都是要两情相悦,才能得好结局。” “可是二爷,你问过柔兰愿意待在你身边吗?” 祝辞神情不变,看向姚云荼。 他未置一词,眼底的神色看不分明,却平白教人一眼便觉压力覆下。 姚云荼深吸了口气,迎着他的视线,开门见山道:“若不是柔兰要走,谁能把她从二爷您身边带走?”她摇头笑起来,“柔兰能悄无声息地从您身边离开,她早已经动了离开的念头了。” “二爷,为了她也为了您好,您放手吧。” 姚云荼一字一顿,吐字清晰,说话间自带大家闺秀的从容,因此,这句话听来便如同钉子敲入心尖。直言不讳。 赴白被惊得回不了神,愕然地看着姚云荼。 一直跟在姚云荼身后的丫鬟也吓到了,拉了拉姚云荼的衣袖,“小姐……” 姚云荼被这一拉,回过了神。 她移开视线,这才意识到自己逾矩了,心头有一瞬间的紧缩。她方才只顾着把这些话说出来,却忘记了面前的人是自己一直敬畏的祝二爷。 若换作往日,她是不会这般说话的。 姚云荼低下头,退后一步,犹豫片刻还是道:“是我多言了,二爷若没有别的事,云荼告退。只是,柔兰的下落,请恕云荼不能告知。” 说完,便带着丫鬟离开了。 赴白听得心惊肉跳,看看姚云荼,又看回祝辞,“二爷,是否要……拦下姚二小姐?” 但罕见的,祝辞并没有回答。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脸上,将他的眉眼衬得极深。他目光幽暗,望着粼粼波动的池面,唇边讥讽之色似有若无,不知是在嘲笑什么。 片刻之后,他才极低地笑了一声。 赴白愈发心惊,想说话却又不敢。二爷说话还好,如今这样实在教人从心底冒出寒意。 可他也知道,素来没人能摸透二爷心中所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暗了下来,竟簌簌刮起了风。 园子里花草树石多,许多细微的沙石与枯叶被裹挟着卷起,在地上打着转。 赴白被这风吹的差点睁不开眼睛,用手挡在面前,忙道:“二爷,变天了,看样子像要落雨了……” 长风卷起男人的衣摆,祝辞的神色依旧漠然,眼底却慢慢聚起阴沉。 也许有他的不是,才让小姑娘这般迫切地从他身边逃开。 可是,要他放手? 要他放弃寻找,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他身边离开之后,欢欢喜喜地嫁给其他人?任由其他男人拥她在怀,对她做尽亲密之事? 不,光是想到这些,就足够让他怒火中烧,丧失理智。 他不允许。 第71章是不是我这一生,注定失…… 四周大风骤起,时间却仿佛被拉长了。 簌簌的风声之中,赴白听见祝辞的声音响起,听不出情绪。 “顾忱呢?” 赴白陡然愣了愣,看向祝辞,回道:“二爷,顾忱还被关在柴房那院子里。” 天色沉沉,吹来的风携着凛冽寒意。 柴房外的院子里空空荡荡,除却摆放在角落的木禾一类杂物,再无其他东西,站在院门外看守的小厮看见来人,一个激灵便醒了,忙打起精神恭敬道:“二爷。” 祝辞一身墨青衣袍,越过他走了进去。 跟在后头的赴白皱眉看了小厮一眼,小厮赶忙低下头,战战兢兢地站好了。 今日不是祝三公子的大喜之日么,他早先眼巴巴地想去前院凑热闹,本还遗憾着,没想到二爷居然过来了。 厢房的门并未关上,里头没有点烛,暗沉沉的,顾忱坐在临窗的桌案前,借着外头风雨欲来之前黯淡的光线,手中执一支笔,不知在写什么。 院子不大,方才小厮恭敬叫二爷的声音,顾忱已经听见了。 直到打开的屋门外出现一道黑压压的身影,顾忱才搁下笔,没有抬头,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 “祝二爷贵人事忙,还能抽时间前来探望我,”顾忱摇摇头,意味深长地啧道,“我顾忱真是有面子啊。” 许久都没有听到祝辞的声音,顾忱这才抬头看去。 见祝辞神色冰冷,顾忱想起什么,很快便明白了。 看来念念安全离开了。 顾忱放下心,又登时觉得心中快慰,“看祝二爷的脸色,怎么,身边人消失了,这下才开始急了?” “是你让念念离开的。” 顾忱朗声一笑,“当然是我,念念是我妹妹,我疼惜她还来不及,又怎么舍得看她在你身边受委屈?” 说到这里,顾忱脸上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字字道,“祝辞,你凭什么觉得我妹妹会心甘情愿待在你身边?你对她如此,还想她一心一意对你?你简直太过痴心妄想。” 祝辞半个人隐没在阴影里,笑了笑,声音却让人透骨生寒。 “她去了哪里?”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顾忱看着他,摇头讥笑道,“祝二爷,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对一个落魄之人追问他的妹妹,再顺顺利利地把念念抓回来?你觉得可能吗?” “不得不说你祝二爷确实手段了得,知道我是念念软肋,以此来逼她出现,我甘拜下风。但是这一次,不可能了。” 说着,顾忱忽然搁下纸笔,站起身,虚虚朝他拱了拱手。 “祝二爷,这段时日你让人以礼相待,是因为念念的缘故,我知道。我是非分明,自当谢你照拂,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念念的下落,恕我不会告知。” 祝辞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他才开口,冷声道:“顾忱,你实在愚蠢。” 顾忱已经站直身体,直视着他:“我为了我妹妹着想,何错之有。” 祝辞道:“你既是为她着想,就应该知道她现在的处境。” 处境?念念的处境还能是什么样,无非一直是被他囚在身边,说好听些就是娇养的金丝雀,被他宠着,但说难听些,与那禁脔有何分别? 他同外人一般敬他是祝二爷,受了他的恩惠,得以有一段闲居的日子。况且念念在他身边,除却没有自由外确实没有缺过什么,祝辞宠着她,他也知道。 否则此时看见他,他早就动手了。 折琼枝 第88节 顾忱脸色阴着。 祝辞轻笑,声音里压着戾气,“你们顾家如今是什么境况,你难道看不明白?” “是,我们顾家遭小人构陷沦落至此,同你们祝家比起来确实不值一提……” 见顾忱仍是满腔岿然正气与不忿,祝辞面上寒色愈发浓烈,“既然你知道顾家已经沦落,你让她一个人在外面,是想救她,还是想害她?” 顾忱被这一声低喝惊到,嘴里的话骤然断掉。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一层利害关系。 祝辞低低笑开,笑声里压着怒气,道:“你知不知道,不出两日,庆王的兵马就会开始在永州一带搜寻。” 在顾忱逐渐难看的脸色中,祝辞继续道:“当年顾家的案件,就是由庆王经手,你难道不知道?” “是……没错。”顾忱回想着去岁之事,转身走到桌边扶住桌案,用力以拳抵住,“是庆王。” 祝辞缓缓道:“怎么,你是觉得以你顾公子如今的权势,能在庆王兵马中保得住她?” 顾忱闭上眼睛。 “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屋外起了风,摘窗外孤零零一株绿植拍打窗棂,脚步声一步一步,消失在风声中。 院门边的小厮看祝辞出来,忙又战战兢兢道:“二爷慢走。” 等到见赴白的身影也消失在转角,那小厮才左右看了一遭,思索着走到摘窗下,“顾公子。” 顾忱虽然是名义上关押的犯人,但这些时日相处,小厮见顾忱待人有礼,遂也逐渐改变了态度,人前人外尊称他一声顾公子,凡事多照顾些。再加上这位顾公子的妹妹还是二爷身边人,可不得好好敬着。 “我是个粗人,”小厮抓了抓头上的帽子,咧嘴笑道,“虽然不知道二爷找您什么事情,但左不过……是二爷身边柔兰那姑娘的事情吧?二爷没有那么坏,虽然有时候看着让人觉得害怕,但是我们都受过二爷照拂,否则也不会在这儿。” 比起在外面干活,祝家不知道好了多少。他们都承着二爷的恩,心底都敬二爷。 顾忱皱起眉:“那你觉得,一个男子若是喜欢一个女子,想让她永远陪着他,他应该怎么做?” 小厮想也不想便道:“自然是娶回家了啊,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成了正经夫妻,不就能白头到老相伴一辈子吗?” “那如果只把心上人绑在身边,没有名分,也不放她走呢?” “那算什么喜欢?”小厮眼睛一瞪,立即说,“这样的人合该娶不到夫人!” 话音落下,许久没有回音,空荡荡的小院里只有阵阵风声,小厮莫名觉得不大对劲——这情况听起来怪是有些耳熟。 半晌,那小厮忽然惊恐地反应过来,口不择言道:“不是!”又打了两下嘴巴,“呸呸,这都说的什么混账话……” 说完便立刻跑回了院子外。 祝辞回到院子时,已是很晚。 天幕沉沉地压下来,乌云涌动,吹来的风裹挟着寒意,是快要落雨的兆头。 赴白走到院子月门处,同计铎一道站着,踌躇片刻,不敢再跟上去。 今日的天自从下午开始便阴下来了,头顶乌云密布,饶是夜里,却也看得人凉意浸骨。 赴白朝里看了眼,低声道:“柔兰不在,院子里都冷清了。” 计铎没说话,抬头望向天幕,赴白见他如此,也循着方向抬起头,莫名惆怅道:“看样子要落雨了,早上还好好的呢。” 计铎摇头,面无表情:“早上虽然有日头晒着,但乌云始终不散,变天也正常。”末了又道,“兴许是老天都看不惯这些人的做派。面上瞧着是个人,谁知道里头是什么呢。” 说的是什么事情,二人都心知肚明。 想说世事不公,想指着那些人的脑袋骂个狗血淋头,好舒心中一口挤压已久的怒气。 可惜没到机会,他们想吐这口气,也得等到所有事情昭雪,不知还有多久。 但是,不远了。 该是不远了。 入夜时分,暴雨如注,赴白在庭院里点起灯。 灯罩以琉璃置成,有些沉,赴白一边撑着伞,一边拿着火折子点灯,又得腾出手抱灯罩,一时间搞得十分狼狈,身上被雨珠打湿了大半。 就在他手忙脚乱的时候,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替他接过伞,稳稳罩在头顶上。 赴白愣了,扭头看过去,发现居然是松萝。 隔着瓢泼的雨幕,赴白朝院门处看了看,松萝已经开口说:“别看了,计铎让我进来的。” 松萝又抬了抬下巴示意:“先把灯点上吧。” 赴白把琉璃灯罩盖上去,见烛火安然点起,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手,看向她问道:“今日我都没看见你啊。”早些时候他跟着二爷在喜宴上,也没瞧见她,他留意过了,四少爷身边只有另一个伺候的丫鬟。 见松萝沉默着,赴白又瞅着她问:“还有,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松萝朝屋子看看:“二爷睡了吗?” “不知道,”赴白摇摇头,拧眉道,“应该还没睡下。”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大,不仅是二爷,祝家其他人大抵也都没法子睡安稳了。 松萝压低声音道:“听三公子的院子传来消息,傍晚客人散去之后,原本回了屋子的三公子却又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儿?”赴白惊愕,“今晚不是三公子洞房夜吗?” “不知道,”松萝摇头道,“三公子出去的时候,身边只带了个赵锡,出去了约莫一个时辰,刚刚才回来的。这些我也是向别人打听,才知道的。” “恐怕是有事情发生。” 赴白凝着脸思索,想起喜宴上的事儿,沉重问道,“你知道柔兰失踪了吗?” 他这话一出口,松萝却不说话了,微低着头,垂着眼睛。 两人站在一把伞下面,赴白注意到松萝头发衣裳都被打湿了,心中陡然升起不好预感,愕然道:“你早就知道这件事?” “我知道。”松萝低声道。 不仅知道,还是她放柔兰走的。 赴白急了:“你糊涂啊!这么久了你还看不清二爷对柔兰的感情吗?除了我和计铎,就属你知道得最清楚了,你居然不拦着!” 松萝是唯一一个从柔兰进府之后就陪在她身边,并且知道所有实情的人。 这些日子二爷对柔兰是怎么样的她还不知道吗? 他们明面上虽然没有表态,可哪有一个人敢当真将她当成丫鬟来看? 说句逾矩的话——不,如今已经不算逾矩了。 二爷傍晚时已经在宴席上说过了。 她是夫人。 虽还没有明媒正娶,可她已经是了。 大雨滂沱,这场雨下得又急又猛,即便撑着伞也很容易被淋湿,更何况是两个人共撑一把伞,根本不够遮挡。 赴白刚想说让她回去休息,只是话还没出口,松萝转头就往屋子走。 赴白惊得神不附体,“松萝你干什么!” 然而没能叫住人,赴白觉得要出事,忙撑着伞追赶过去。 屋门半开着,里头没有点灯,黑沉沉一片,只有空气中萦绕的沉水香昭示着屋里还有人。 那是很幽静的香,即便在这样雷雨交加的夜里,也让人安宁下来。 松萝淋了一身雨,鞋底踩了水湿滑不堪,又跑得急,迈进门槛时被绊了一跤,直直摔了进去。 看见站在桌案旁,面朝半开窗户的男人。 长身而立,正垂眼看书。 她这一动静不小,即便在这样的雨声中也尤为清晰。 祝辞动作一顿,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抬眼朝她看过来。 二爷是在的。 松萝顾不得收拾自己,看见二爷的一瞬间便心里有了底,安了心,她眼底登时泛起泪花,朝祝辞扑通跪下去,泪水涟涟地唤了声,“二爷。” 跟在后头赶到门槛外的赴白看见这一幕,忙规矩地收回脚步,立于屋檐下看着松萝。 “好好说话,起来。” 祝辞嗓音低低,却依旧是温和的。他没有看她,将书卷搁到桌上,如玉修长的手翻转后,徐徐收回。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能让人莫名心安。 松萝与赴白皆是这样觉得的——好似只要有二爷在,任何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即便是天塌下来也无妨。 松萝哭着摇头,只道:“二爷……是柔兰的事情。” 祝辞原本正要走到窗边去,不防听见她的话,动作忽的一顿。 静默许久后,他面无表情抬眼望向窗外。 瓢泼的雨砸在窗棂上,噼里啪啦,轻易便能掩盖一切声音。 雨声之中,只有松萝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柔兰是从侧门走的,我见到她时,她正要离开。” 祝辞喉结上下滚了一滚,闭上眼睛。 他低声道:“继续说。” 松萝眼泪直往下掉,说得磕磕绊绊,“我见她出、出了门,孤身一人上了一辆马车……之后、之后就走了,其余的我也不知道……” 砸在窗棂上的雨珠溅上男人的衣袖,洇染了一片深色水痕。 男人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道:“她没有说什么吗?” 松萝面露茫然:“柔兰……没有说什么。”那时候她沉湎在背叛二爷的自责中,后面事情很多都记不大清了。 这句话落下,许久许久,都没有听到声音。 赴白和松萝不禁心生惶恐,下一刻,却见男人轻笑了声,缓而沉的,听不出情绪。 松萝眼泪掉得更凶。 跪着叩下头,伏在地上哭道:“是我没有拦下柔兰,是我的错,二爷罚松萝吧。” 折琼枝 第89节 赴白紧张地上前一步,望着那道身影。 片刻,祝辞道:“我罚你做什么。” 松萝不敢置信,泪珠子还挂在眼角,以为自己听错了,慢慢直起身体。 祝辞淡漠地半垂眼眸,忽然问了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二爷尽管问,松萝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松萝忙道。 “你说,她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突如其来,问得松萝当即愣住。这个“她”大家心知肚明问的是谁,可柔兰她……她想要什么,她怎么会知道呢。 松萝僵立当场,半天都想不出回答,看得一旁的赴白都紧张起来。 “罢了。” 祝辞低笑了声,唇边弧度稍纵即逝,不多时便消失了,“别跪了,下去吧。” 松萝这才咬牙起身退了出去。 赴白目送着松萝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尽头,这才迈进去,对站在窗前的颀长人影道:“二爷,松萝方才得到消息,祝三公子不久前出去了一趟,一个时辰才回来。” 说着,赴白又思衬道:“我们是否还要像上次那般,派兵在永州搜寻?” “不。” 祝辞漠然道。 他漆黑的眼带着冷,映出窗外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枝丫。 “庆王已经知道念念的身份,不能大肆搜寻,让他们伪装成百姓,从永州慢慢找。”说到这里,祝辞忽然想起什么,话音一顿,眼眸微微眯起,“还有,重点放在东溪一带。” 小姑娘始终是东溪人,纵然她如今不在东溪,她也一定会回去。只要她出现,他就有机会。 他不会找不到她的。 他的念念。 赴白低头应声道:“是。” 时辰已经很晚了,赴白看看天色,皱眉劝道:“二爷,时辰不早了。”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让人应接不暇。 作为一个旁观者,说句逾矩的话,有时候他会觉得二爷身上背负得太多。 原本柔兰在时,二爷身边还有人陪着,疏解心中压抑。只要柔兰待在二爷身边,即便什么话都不说,在身边睡着,二爷的情绪也能好一些。 柔兰就是最好的良药。只不过,这最后一味药也丢了。 赴白咬牙又劝了句:“二爷,很晚了,您该休息了。” 庭院里灯烛光亮明灭,在瓢泼大雨中仿佛一点萤火温暖,很模糊的光亮,极其微弱的,像是下一刻就会熄灭。 祝辞遥遥望着雨幕里的一点光亮,忽然道:“赴白。” “赴白在。”赴白一愣,忙应声道。 “你说,是不是我这一生,注定失去的比旁人多?” 平静的一句话,却听得赴白僵住。抬头看去,便见那道清隽身影沉沉站在窗边,周身隐没在黑暗里,只余窗外投进的一点光亮,照亮如玉的脸。 眼眸噙着笑,似讥似讽。 他敢说什么?这可是大不敬的话…… 赴白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到最后都结巴起来。 祝辞没动:“行了,下去吧。” 赴白听见这话,低下头,只得讷讷应声出去了。 屋内重归平静,只余下屋外大雨哗啦之声。 站在窗边的祝辞始终面无表情,盯着庭院不远处花圃里,被雨珠打得七零八落的娇花,眼底寒意涔涔。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笑了一声,窗棂上的手慢慢收紧,青筋绷起。 就算是老天薄待,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夺走,他也会一点一点,慢慢地拿回来。 大雨哗啦下了一整夜,没停歇的意思。 傍晚时—— 这雨来得急又猛,车夫接了姚云荼的吩咐,本是绕道从另一条偏僻少人的路走,但没想到才走到半路便下起雨来。 这条路上又没什么落脚的客栈,土路被雨水一打,更是泥泞难走。要想马车不报废,只得先停下来修整。 无奈之下,车夫只得寻了个路边棚子避雨。在雨停之前,先在此处休息。 “姑娘啊,看样子得等到雨停才能走咯。”车夫是个年迈的老伯,笑起来脸上沟壑纵横,但很是和蔼,看着让人安心。 柔兰坐在棚下的桌子边,正捧着碗热茶喝,闻言笑了笑,“没事的。” 老伯笑笑,手搭着膝盖,看着外头暴雨如注,叹息了声道:“都快入冬了,下这么大的雨也是稀奇。” 把帽子搁在桌上,老伯和蔼道,“姑娘,你是回家去吗?” 漂亮的小姑娘素来很是讨喜,老伯看着柔兰,只觉得瞧见孙女儿似的,越看越喜爱。 柔兰抱着茶碗的手一顿,点点头,“嗯。” 她是回家。 回东溪,即便是哥哥的宅子,也是她的家。 老伯叹了口气,“回家好啊,回家好啊……在祝家当丫鬟,定是受委屈了。”老伯顿了顿,望着雨幕道,“都说永州祝家富贵滔天,半只脚踏进去就能享福,殊不知里头凶险着呢。” 柔兰抬起剔透的眼,看着老伯,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旁人多喜欢多羡慕祝家,我老头子是不喜欢,祝家可没几个好人,坏心眼多着呢,当年还逼死了一个好姑娘……”老伯摇摇头,像是提起了什么忌讳事,不说了。 “不过祝家还是有好的,”老伯也喝了口茶,看向柔兰,“哎,小姑娘,你既然在祝家伺候,见没见过祝二爷啊?” 听见这个名字,柔兰捧着茶碗的手轻颤了一下,被她很好地掩饰住了。 她羽睫低垂下去,摇摇头,“没……没怎么见过。” 老伯点头,这才又看向外头,晃悠着茶碗说道:“这位祝二爷倒是不错,身边从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子,只听说前不久身边多了个丫鬟,很是喜爱,除此之外便没了……哎,现在这种男子不多了啊,还是个享誉永州的主。” 柔兰捧着茶碗,不吭声。 第72章离开祝家 外面雨声瓢泼,雨珠砸在棚起话来滔滔不绝,小姑娘却安安静静的,始终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老伯自顾自说了半晌,又道:“奇了怪了,你说这祝三公子都成亲娶了姚四小姐了,祝二爷为什么不娶夫人?” 柔兰垂眼看着茶盏水面自己的倒影,好半晌才开口:“我不知道。” 她顿了顿,又低道,“兴许二爷太忙,多不出旁的心思考虑这些事情。” “也是,”老伯觉得有道理,点点头,“祝家的事情有大半都压在祝二爷身上,想想就知道整日得应付多少事情。祝二爷这样年轻,能做到这个程度……也是不知让多少人望尘莫及了。” 因着外头雨大,茶棚里没有多少人,那老板正忙着把茶棚漏水一角给支起来,听老伯絮絮叨叨,也不时朝这里望。 “小姑娘啊,你在祝家当丫鬟,平日走动肯定也见过不少人吧,你可见过祝二爷身边那丫鬟?” 柔兰一僵,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见、见过。” “外头都说祝二爷喜欢那丫鬟,你说他不成亲,是不是因为想将那丫鬟娶作夫人啊?”老伯说着,呵呵笑了声,“小姑娘,你别嫌我老头子问的多,我赶车久啦,都没人说说话,瞧着你像我孙女儿,就多说了几句。” 柔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 片刻后,她轻道:“不会的。” “为什么啊?”老伯苍老的眼望着她,笑着道,“小姑娘,你怎么这么肯定啊。” “啊?”柔兰怔了怔,对上老伯的视线,发觉自己这话奇怪,掩饰地看向外头雨幕。 “祝、祝二爷这样的人,该是名门的大家闺秀才配得上的,怎么会娶个丫鬟呢。” 老伯嗨了声,挥挥手道,“哎呀,小女娃娃什么都不知道!旁人或许不会,祝二爷可说不定,毕竟当年他的父母也是……” “也是什么?” 见小姑娘微睁大了眼,老伯张口就要侃侃而谈,只是想起什么,一刹那间,神情黯然下去,“罢了……没什么,都过去了。那些事情和你一个小女娃娃说不大好。” 柔兰也没追问,把茶碗里剩余的茶水喝了。 不是什么上好的茶叶,品质粗劣,同从前在祝家喝的茶叶丝毫不能比,一咬下去,唇齿间很快泛起苦涩,她却丝毫不介意,细细吃了一片。 “你一个女娃娃,从祝家走了,以后可有打算?”老伯说着,竟操心起来,“虽说吧,老头子我也觉得祝家凶险,可至少比外头富贵,你又看着这么讨喜,说不准日后被哪位爷看重,那可就成了大主子啦……” 柔兰轻轻摇头。 她转头看向茶棚外的雨幕,剔透明净的眼眨了一眨。 “我的夫君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他只能喜欢我一个人,”她轻声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羽睫低垂下去,“还有……” 她攥紧了手,声音低下去,变得微不可察,“他不能……不能把我当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也就在这句话出口时,她眼前控制不住地浮现起许多画面,一幕幕自面前掠过。 因为太过刻骨铭心,记得很清楚。 ——漫不经心把玩杯盏时的、骨节分明的手、极富有侵略性的气息、靠近她时的嗓音…… 那些让她控制不住从心底泛起轻颤的,属于他的记忆。 柔兰别开头,努力让自己不去想。 不会了。 不会了。 她已经离开了,不会再像从前一般,小心翼翼地在那个囚笼里活着了。 折琼枝 第90节 分明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不知为何,眼眶却不受控制地酸涩起来,她蹙了蹙眉,把这种奇怪的感觉摒弃掉。 老伯并没有听见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只点头赞许道:“那是自然,这世间哪有姑娘愿意同他人一个夫君。” 说着,老伯看了看她,随即带起斗笠笑道:“好了,天快黑了,咱们走吧。” 柔兰闻言,搁下茶碗往茶棚外看了眼,雨势虽然小了些,但道路还是泥泞的。她看回来,微睁大眼:“您说外头下着雨呀……” “早些走,才能离开这地方,早点到东溪不是?”老伯冲她笑。 柔兰听懂了这话中的意思,弯眸笑了笑。 “还有啊,小姑娘,你听老头子一句话,离开了那儿,之前的事情就别想了啊,”老伯一边披起蓑衣,一边同她道,“把那些人啊事儿啊,都忘得干干净净的。” 柔兰还没来得及说话。 老伯已经穿好蓑衣,转身去赶马车了。她坐在茶棚里,小脸却浮起怔然。 ——把那些人那些事,都忘了么…… 因着下雨,马车行路的速度并不快,又是绕远路,因此离开永州,行驶到东溪时,天色已经快要破晓。 路上老伯见时辰晚,让柔兰累了就睡一会儿,但小姑娘却不吭声,也没有合眼,瞧着外头掠过的景不说话。 滂沱大雨下了一夜。 马车来到宅子前停下,雨已然停了。 老伯拉住缰绳,往里说,“小姑娘,到咯。” 只是话音落下,车厢里却没动静。车帘里头,小姑娘脑袋靠着车厢壁,眼睛闭着,竟是睡着了。 她被这一动静一晃,才睁开眼,干干净净的眼里有些迷茫。 一位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早早便等在宅子大门外,此时迎上来,忙道:“小满,快扶着姑娘下来。” 话音落下,一旁脸蛋圆圆的丫头立即跑上前来搀扶,“我来我来,姑娘小心些。” 见柔兰被扶着下了马车,老伯才冲她笑笑道,“姚二小姐吩咐的事儿办好了,老头子我也得走了。小姑娘,记得啊,可不能忘了老头子说的话,那些人啊事儿的太复杂,不值得多想。” 老伯笑得和蔼,见柔兰乖乖点头,老伯才放心,驱着马离开了,“走咯。” 柔兰一直目送马车身影消失在街头,才收回视线。 她环顾四周,这里并不算东溪最繁荣的街道,与顾家相隔了一段距离。哥哥买下这宅子时应也是考虑过的,没有买得太近,是给将来留后路。 但她能够瞧得出来,这里是东溪,不是永州。 她离开祝家了。 “姑娘,我和钱婆婆等了一夜,终于把你等来了!”小满兴奋得脸红扑扑的,圆眼睛直看着她。 “外头人多,我们进去说话……”老妇人道。 等到几人进了宅子,把门关上,老妇人才拉起柔兰的手,上下打量着她,红着眼睛哽咽道:“姑娘,你还好好的,上天果然保佑顾家,阿弥陀佛……” 柔兰对这热情有些无措,看着老妇人,“您是?”她并没有印象。 “你唤我钱婆婆就好,孩子,我曾受过你娘的恩惠,小时候还抱过你呢,没想到……没想到你都出落得这么大了,”老妇人眼含热泪看着她,握着她的手道,“我听说顾家出事之后,就马上赶来东溪,可是顾家已经没人了……” 说着,老妇人拭了拭泪,继续道,“是你哥哥后来托人找我帮忙,我才来这宅子里守着。” “还好……还好等来了应该等的小主子。” “姑娘,不,念念……你在祝家受苦了吧,”钱婆婆握着她的手,不住查看她,“有没有人欺负你?外头都说祝家怎么怎么好,可明眼人才看得出来那是狼窝啊,我们念念又生得这么好看……” 旁边的小满义愤填膺道:“没错,那个祝家三公子尽是荒唐,我可听说了,祝家哪个有点姿色的丫鬟都逃不过他的觊觎!” 钱婆婆一愣,想起什么目露担忧,“念念,祝三公子有没有对你……” 柔兰忙摇摇头,“没有,我没事的。” “还有,我听说祝家有位二爷……”钱婆婆没有门路打听,并不知道柔兰在祝家的境况,有许多话想问。 毕竟祝家最出名的就是那位祝二爷,便也先问了。 可钱婆婆话还没有说完,小姑娘已经打断道:“那些事情都过去了。” 钱婆婆觉察到了小姑娘情绪不对,连忙点头,“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今后啊,念念就安安心心地在这儿住着,我老婆子虽然一把年纪骨头老了,但也能做些针线活,只要老婆子还在,就不会让你受委屈。” 柔兰望着钱婆婆。 自家中出了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同她这般讲过话了。 她杏眼弯起来,眼里像是落了细碎的星,“谢谢钱婆婆。” “哎。”钱婆婆被这一唤,心里都熨帖了。 小满红扑扑着脸笑道:“钱婆婆,姑娘奔波一夜了,先让姑娘沐浴换身衣裳才是!” 钱婆婆点头,“是是,念念你同我来……” 比起亳奢人家的深宅大院,这处宅子算不上大,但也宽敞明亮,各处都被收拾得干净整洁,井井有条。 盥洗间里,小满将东西都仔细备好,退了出去。 柔兰解了衣裳进了浴桶,温热的水漫过她的身体,雾气蒸腾。紧闭的窗外透出明亮的天光,经过昨夜的暴雨,今日显得尤其亮堂。 肩膀处有些冷,她又将自己沉下去一些,直到水面没过脖颈。 浸在温度适宜的水中,分明应该放松下来,下一刻,却有画面无法遏制地浮现。 也是在这样温热的腾着雾气的浴桶中,她难受地低低呜咽,把能抓到的东西都扯得稀巴烂——包括二爷的衣裳。 她记不清那时二爷是什么模样,却记得他响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带着狠的话。 二爷的语气好像很凶,但是手下照顾她的动作却不重。 她没有安全感,怕自己掉下去。 他就依从她,让她紧紧贴着,手下一点一点的,慢慢让她好起来。 …… 小姑娘的呼吸有一瞬间的战栗。 那一点颤,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去,一直传到指尖,让她的手不由自主地蜷起来,感到一阵轻微的麻。 片刻后,她一声不吭,闭上眼睛,把自己浸进了水里。 “姑娘怎么洗了这么久呀,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我要不要进去看看?”小满张大眼朝着屋里探头。 “没事儿,念念累了,”钱婆婆坐在凳子上择菜,“让她自个儿休息一会儿吧,从永州到这儿好一段路呢,又是绕的远路,昨儿个下那么大的雨,颠簸着早就累了。” 小满收回脑袋,又从盆里拿了菜,嘀咕道:“钱婆婆,祝家真的那么不好吗?我听外面的人说,祝家可富贵了,主子都特别有钱,寻常打赏下人,那都是一把一把的赏银子,好多呢。” 小满是钱婆婆捡回来的丫头,钱婆婆拣到她时,她还是个小娃娃,之后一直跟着钱婆婆。 钱婆婆笑嗔道:“你啊,你看见的只是祝家表面的富贵,里头那些见不得人多的事儿,你都不知道。” 小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脑袋又探过去,圆眼睛亮晶晶地睁大了,“钱婆婆,那你同我说说祝二爷吧!隔壁的陈丫整日整日嘴巴上挂着祝二爷,都没个停的,她说祝二爷是永州最俊俏的郎君,又有银子人又好,她做梦都想见祝二爷一面呢!” “这世上当真有祝二爷那么好的人吗?”小满想破脑袋也想象不出来,眉头皱着,“最好的男子?隔壁的蒋大哥已经是我觉得最好的男子了,他说话爽快,还总帮我的忙,上次我……” 小满不自觉扬起笑,觉察到钱婆婆的视线,脸一红忙掩饰道,“当然了,读圣贤书的李大哥也是很好的,我没有只说蒋大哥……” “祝二爷自然是好的,”钱婆婆低下头,边择菜,边思索着道,“祝二爷确实不错……可惜了,祝二爷身边已经有了个丫鬟,要不然啊,念念若能成祝二爷钟意的那一个,也是好的。” “能得祝二爷庇护,那也成啊。”钱婆婆感叹着摇了摇头。 小满不高兴了:“钱婆婆,我让你同我说祝二爷,你怎么尽说这些其他的。我就想听听祝二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嘛,” 说着,小满凑到钱婆婆身边,小声说,“祝家人都那么有钱,祝二爷又是祝家的掌家人,那他赏下人是不是都是一把银票一把银票地赏啊?” “你啊,钻钱眼子里了你!”钱婆婆把小满的脑门推开,小满嘿嘿笑着坐了回去。 “好了,”钱婆婆想着事情,挥挥手,“这儿啊不用你帮忙了,你去看看念念有什么要帮衬着的。” 小满清脆地应了声,站起来就要去,钱婆婆却忽然想起什么,忽然道:“等等。” 小满停住脚步,转身道:“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头总觉得有些奇怪,”钱婆婆皱眉思衬,却仍是想不明白,便只能道,“总之,你在念念面前记得少提祝二爷。” “为什么?”小满睁大眼。 钱婆婆也说不上来,凝着脸摇摇头,“左右你记得,别在念念面前说祝二爷这个名字。” 虽然小姑娘方才并没有异样,但是她一把年纪的老人了,什么事情没经历过,怎么感觉不出来。 小姑娘对这位传说中的祝二爷, 有心结。 但具体是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毕竟她不知道念念在祝家是什么境遇,和这位祝二爷之间有什么瓜葛。 小满似懂非懂,用力点头,“好,我知道的。” 说完,小满转身就要往内院走,却忽的看见不远处门内走出一道身影,惊喜道:“姑娘!” 柔兰冲她笑笑,穿过中厅走过来。 她换了身粉白的素净衣裳,脸俏生生的白,许是沐浴了水汽,精致眉眼宛如画一般,极生动,一眼便极夺人视线。 小满走到她面前,她没读过书,想半天找不到好词,只能挤出一句:“姑娘,要是你出门去买菜,估摸着都不要银子了。” 钱婆婆瞪小满一眼:“说什么呢!” 柔兰弯眸:“好啊,日后我出门买菜。” 小满挠挠头,“我在夸姑娘好看啊!”小满又自言自语嘀咕着,脸上扬起笑,“我还没见过像姑娘这样,好似小仙子一样的人呢,隔壁的陈丫还说她是最漂亮的,真是把自己吹到天上去了,整日就只知道惦记着永州祝家二……” 完了。小满心里咯噔一声,捂住嘴,看向钱婆婆。随即便被钱婆婆瞪了一眼。 也就在小满说出那几个字时,那道纤薄娇小的,正蹲下去帮钱婆婆择菜的身影似乎顿了一顿。 但那停顿只是稍纵即逝,小姑娘很快便恢复正常,羽睫垂着,遮去明净瞳孔里的神色,只专心致志地将手中蔫了的菜叶择去,放到另一个盆子里。 小满哭丧着脸,瘪着嘴,对钱婆婆无声道:“我错了。” 钱婆婆埋怨地看她一眼,收回视线,见柔兰正把剩下的菜叶收拾干净,忙去拉她,“不行不行,念念,这些粗活哪要你做,让我们……” 柔兰抬头,眼眸弯弯似月牙儿,“我若什么都不做,岂不成吃白饭的了。”她摇头笑着,“这些也不是什么复杂活计,我许多不会的,还要烦钱婆婆教我呢。” 折琼枝 第91节 “这些要送厨房去吗?”她问。 钱婆婆摇头道:“不用,搁这儿就好,一会儿还要再择豆子。” “好,那就先放这儿。”柔兰点头。 钱婆婆对小满说:“你别杵着了,快去把外头的豆子也拿进来。” 小满自己知道闯了祸,把钱婆婆刚嘱咐的事情忘记了,听这话,忙不迭跑去拿豆子了。 钱婆婆拉着柔兰在凳子坐下,拉过她的手道:“念念,小满这丫头忘性大,嘴巴没上个锁的,你别放在心上。” 柔兰只摇头道,“没什么的。” 小满没说错什么,在外人看来,祝家二爷就是永州最好的男子。 同她又没什么干系。 “哎,念念,你别把事情都压……”钱婆婆心中忧虑,正要说什么,此时,忽的又听身后小满惊喜的声音传来,“李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小满正抱着另一袋豆子回来,冷不防看见门外走进一道身影,叫了一声凑过去道,“李大哥,你今天带了什么过来?” 钱婆婆无奈斥道:“小满!怎这样没有礼貌,人来是客,你怎么竟问人家带什么东西!” 小满被一斥,缩回头去,懊恼地抱着盆站好了。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眉清目秀,一副读书人的瘦弱身板,站得很直。 李溯道摇头笑道:“没事的钱婆婆,小满率真可爱,邻里都常夸小满呢。” 钱婆婆笑着:“哪有她的事儿,溯道啊,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我爹今日从李屠户那边买了腊肉回来,结果没个准头,就给买多了,”李溯道走到桌边,把腊肉搁在桌上,“我便想着送过来给你们。” “多谢你啊,你有心了。”钱婆婆笑着,环顾四周,“我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都是些不值钱的,你若不嫌弃,带点豆子回去,都是自家种的,吃着放心。” “不用了不用了,哪好意思拿你们家的东西,我……”李溯道说着抬起头,看见一道俏丽身影,话音骤然断掉。 眼神是惊艳。 站在旁边的小姑娘被这一眼看得不自觉蹙了蹙眉,避开了视线。 第73章莺娘子 李溯道家中是做当铺营生的,在腾襟书院读书,邻里都称他一句李生。 虽他打小都在东溪,但东溪百姓的活动范围,也只不过局限在家中附近,顾家原址位于东溪最为繁荣的一带,这里位置偏北,偏僻许多。 柔兰从前跟着哥哥顾忱出过几趟门,邻里都识得她,但李溯道从没见过她。 只着荆钗布裙,却也能显出娇养贵气的姑娘,一眼让人觉得好生惊艳。 钱婆婆是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老人了,瞧得出这些细节,她本觉得李溯道这人不错,便笑着道:“这是我们家念念,今早刚到。” 李溯道才回神,点头时脸上掠过赧色,“是……是我失礼了,念念……好名字。”又向柔兰道:“在下李溯道,有幸认识姑娘。” 小满左看看右看看,大咧咧道:“李大哥,你是不是也觉得姑娘好看,所以一直瞧着她啊?” “我、我……”李溯道磕绊起来,脸皮红了。 钱婆婆斥道:“小满!剥豆子去!” 见小满懊恼地哦了声转身走了,钱婆婆又冲李溯道笑道:“溯道啊,今日恰好念念也来了,你不嫌弃的话,留下吃个便饭吧。” “不了不了,”李溯道摆手,“今日我爹当铺里事多,我得回去帮衬。” 他一边说,余光却不自觉看向一旁的小姑娘。 方才这样金枝玉叶般的小姑娘,只朝他点点头笑了下,虽是出于礼节,可他觉得心里欢喜坏了。 钱婆婆奇道:“什么事情啊,平日也没见忙成这样。” “今日有官兵上门。” 李溯道本就一直注意着小姑娘,此时,他这句话出口,却忽然见她倏地抬眼看向了他。 骤然被这样水盈盈的清澈的眼望着,他心里一荡,不自觉咳了声,因此也没有察觉到小姑娘眼里一掠而过的愕然。 钱婆婆听了这话,脸色凝重,“什么官兵?我们这一带都没出过事,怎么来了官兵,是在查什么吗?” “我也不清楚,不过听吴大娘说是庆王在查旧年案件吧,许是在找什么人。” 钱婆婆松了口气:“左右应该没事,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牵扯上什么案子,那些个权势大的王爷就让他们查去吧,我们安安分分的就行。” 一阵寒风摇动宅子小院里的树,钱婆婆看过去,“天冷啦,今年岁成不好,这个冬天怕是不好过啊。” 柔兰一直在出神。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似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悠扬歌声,是个女子,捏着花腔,在唱曲儿。 她迈出堂厅的屋檐,走到围墙边。 冥冥之中她总觉得那曲子耳熟,她能够确定自己没有听过,但那曲调同她在永州红胭楼听过的极其相似。 ——她知道东溪虽然处于永州名下,但两地风俗却不大相同。东溪一带的曲调风格同永州再相似,也不会像到这个程度。分明是完全不一样的曲子,可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她站在围墙下,望着外面道:“钱婆婆,好像有人在唱曲。” 钱婆婆笑道:“隔壁住了个莺娘子,是这条街上登福酒楼的歌伎,时常在家中练嗓子,我们也听惯了。” 柔兰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李溯道看了柔兰一眼,转向钱婆婆,“那、那我先回去了。” 钱婆婆笑容和蔼,“你去吧,多谢你的好意了,记得有空过来坐坐啊。” “哎。”李溯道答应着,这才走了。 用过午膳后,小满抢着把碗给洗了,擦着手从走回屋子外时,瞧见那道身影坐在围墙下,手里握着针线。 小满高高兴兴地冲过去,“姑娘,你在绣香囊吗?”到了柔兰身边,她脑袋钻进去,瞅着上面的纹样。 柔兰点点头,她没事情做,拿这些东西打发时间,一面还能换钱。 小满不理解地挠头,“可我看其他家的小姐绣的都是花花草草,两只鸭子的啊,姑娘怎么绣竹子?” 鸭子? 柔兰静默一瞬,认真说:“也许……那不是鸭子,是鸳鸯?” “哎那就是鸳鸯吧,我也不懂,”小满说,“竹子好看是好看,也贵气,可不像是女孩子用的啊。” 小满目光炽热地瞅着她手中的东西,柔兰一怔,反应过来,指尖下细腻的绸布便似乎有了热度,灼得她不自觉攥紧了手,“是不好看,我不绣了。” “啊,”小满见她站起来,忙跟着站直,“我我没有说竹子不好看的意思,姑娘……” “你喜欢什么,我绣给你。” 柔兰已经坐回来,将那半成品的青竹纹样扔了,重新拣了条。 小满这下来了兴致:“我喜欢胡萝卜!” “……” 傍晚时分,钱婆婆满院子找小满,却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估摸着小满又溜出去了,柔兰同钱婆婆说了一声,便出门去找小满。 东溪虽然不及永州热闹繁华,但很有烟火气,街两旁支起了摊子。 东溪屋舍的布局,同永州是一样的,并没有严格的住宅与商铺的划分,这条街一面是屋舍房檐,对面则是商铺酒楼。 钱婆婆昨日让小满出门买些布回来给她裁衣裳,不过昨日雨下得大,没去成,小满现下应是出去买布料了。 但依着小满的性子,约莫得玩一阵才回来。 柔兰顺着钱婆婆给她说的方向,往右面走。 因是入了夜,街道四处都点起烛灯。而尤为瞩目的是,不远处的登福酒楼外,有伙计支起梯子,悬挂长线,往上头挂灯笼。 那些灯笼式样花哨,许多都是她没见过的,兔儿灯,走马灯,骰子灯,悬挂在半空,在漆黑天幕泛着明黄的光,很是好看。 柔兰瞧得仔细,发觉那些灯笼上还写了字,不由停下来抬头看。 她站的地方正好在一个卖面具的摊子旁,那摊主是个年轻小伙子,头次见这样漂亮的姑娘,同她搭话道:“姑娘,你是不是觉得这灯笼好看啊?” 柔兰回神,点点头,看着那梯子上挂灯笼的伙计,“最近有什么节日吗?寻常没见过这样多的灯笼。” 年轻小伙子奇道:“姑娘不是东溪人吗?” 不等她说话,那小伙子已经继续道:“再过十数日就进十二月了,十二月初可是东溪灯节啊。” 柔兰这才想起,弯眸笑笑,“嗯。” 是她给忘了,东溪有个习俗,在岁末十二寒冬月初会举办灯节。按习俗,灯节应是在正月十五,但东溪不同。 去岁的灯节她就没有亲眼见到。 那时顾家落难,颠沛流离,她哪有机会看,到如今又是新的一年,只是她给忘了。 年轻小伙子见小姑娘似乎心情低落,又笑道:“姑娘,你不知道吧,今年的灯节可和往年的不一样。听说永州那儿也会和东溪一同办一场灯节,这可是头一回呢!” 柔兰疑惑:“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小伙子朝两旁看了看,才低声道,“东溪知府前些日子换了!” 柔兰一怔。 什么? 小伙子压低声音,同她继续道:“原本那个朱知府贪污了不少银子,还总恃强凌弱强抢民女,许多人早对他不满了,也不知道怎的,前些日子悄没声的就被朝廷革职发配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坊间有传闻说,这事儿可能同永州祝家有关系,你可别说出去,虽然新上任的知府脾气好,但这些话我们听听就好。” 东溪知府……永州祝家…… 她听赴白说过这事情。 是二爷做的。 小伙子本以为说这些会讨她笑,结果见小姑娘垂着眼,竟是不说话了,“姑娘?” 折琼枝 第92节 见柔兰回过神,小伙子才冲她期待地道:“买个面具吧?” 柔兰默了默,好吧。 让人家同她说这么多,她什么都不买也不好。 柔兰转身往摊子上看。各式各样的面具,有牛鬼蛇神,也有飞禽动物。 小伙子见她认真挑起来,拿起一个递到她面前,推销得愈发卖力:“姑娘你看看这款。” “这是什么,”柔兰看过去,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是狐狸……还是鸟?”她看不出来啊。 “这是最近时兴的款式,”小伙子悄声道,“上面这可是金丝雀。” 小伙子并没有注意到,话音落下时,面前陡然僵住的纤细身影,继续侃侃而谈:“姑娘不知道吧,近日从永州到东溪,许多姑娘家都养起了金丝雀,源头好似是因为祝家二爷养了只雀在身边,传出去大家都纷纷效仿,这阵风便兴起了。” 紧接着,他又笑:“姑娘,你瞧这雀的面具好……” 话还没说完,小姑娘却立即打断他,“不要,我只要这个。”挑了一个兔子的。 拿到手之后,付了钱转身急匆匆就走。 那小伙子正愣神着,忽然又见小姑娘调头回来,再挑了一个可爱些的,把银子塞给他就走了。 “哎……”小伙子觉得纳闷,“她怎么不喜欢金丝雀呢?” “多漂亮啊,是吧。”小伙子拿起那面具端详半晌,末了,摇摇头,重新坐了回去。 柔兰抱着两个面具往外走,她寻思着给小满也带一个,这才折返回去再买了个新的 她来到钱婆婆同她说的那家铺子,往里看了看,没有看见小满。 就在她思衬着要不要先走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女子的嗓音,很尖很亮,本该是妩媚的音色,只是此时染上怒气,显得刻薄了些。 “你们几个蔫八玩意,给老娘把嘴巴放干净点,会不会说话!不会说人话就闭嘴!” 这声音似有些耳熟,柔兰步伐一顿,抬眼看过去。 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长发用乌木簪扎起,容貌艳丽,风情万种的女人满脸怒色,正对着街对面几个泼皮无赖破口大骂。 虽是骂人,女人抱着手臂,却依然姿态妩媚。 那几个泼皮显然欺软怕硬惯了,见女人骂的凶狠,忙往后退。 这里人来人往,经过的路人都往这里投来目光。 片刻后,许是觉得丢面子,其中一个不甘心地又骂了句:“呸,一副勾栏式样,整日就想着勾引人,大家明眼都看着,青天白日的,你前边不就刚从彭员外家里出来?” 女人呸道:“我就是给人唱曲的!人家拿银子客客气气地请我唱曲儿,我为什么不去?难道还要给你们这些连毛都不拔一根的臭无赖唱?别给自己丑脸上贴金了行不行!” 那几个泼皮无赖被骂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你你你”了半晌,还是顶不住跑了。 那女人见状,这才不齿地呸了一声,犹自在那生闷气。 冷不防的,眼眸一斜看见站在旁边的柔兰。女人上下扫视她,不善道:“小姑娘看什么,怎么的,你也觉得我卖弄风尘?” 若换做其他姑娘,此时就跑了。 女人没等到这个小姑娘跑,却见她站在原地摇了摇头。 女人这才对她正色,打量着她道:“小姑娘挺稀奇,我没见过你,刚来东溪的吧。” “嗯。”也算刚来的吧。 柔兰应着声,忽然想起来为何觉得这个女人的声音耳熟了。她弯眸轻道:“你唱的曲子很好听。” 这句夸赞是发自内心,女人挑眉,对她起了好感,“你听过我唱曲?” “你叫莺娘子吗?” 玉莺诧异地看她一眼,“原来你知道我啊。” “嗯。” “那你相信那些人说的都是混账话吧。”玉莺斜眼睨她。 “相信呀。” 玉莺走过来,拍了拍她肩膀,“小姑娘不错,我挺喜欢你,你住哪儿,下回我来你家唱曲,不要你银子。” 柔兰第一次遇见这样性情女子,愣了愣,忍不住弯眸点头,“好。” “行了,没事儿的话我还得赶着回去做饭呢,不跟你说了,走了。” 玉莺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才打着呵欠,扭着腰肢离开了。 就在玉莺离开的下一刻,揣着篮子的小满自不远处出现,飞快地跑到她面前,“姑娘,你怎么来啦!”说着,小满往她身后探头,“你怎么和那个莺娘子说起话了?” “怎么了?” 小满龇牙咧嘴,一副恐惧的模样:“她好凶的,我都不敢惹她,姑娘你居然敢和她说话!” 柔兰弯眸,不说这个,只把面具塞她怀里,“看看这个喜不喜欢。” “哇,好漂亮!”小满爱惜地摸了摸兔子面具,又看看她手上另一个,“姑娘,你同我的是一个式样的!” 柔兰轻声道:“喜欢就好。我们回去吧。” 小满应声跟上她,走几步又道:“姑娘,那个莺娘子不知道是哪里人,你别同她多来往,钱婆婆说外面的人都很危险的。” 柔兰抱着面具,不知在想什么,闻言眨了下眼:“为什么?” 小满四处看了看,低声说:“外头说这个莺娘子亲人都没啦,就剩她一个,在登福酒楼卖唱为生,大家都不喜欢她。整日神出鬼没的,不知道在干什么……还听说她有个姐姐,但也已经死了。” “那……我下回也给她带个面具吧。”· 小满不能理解地“啊”了一声。 她看过去,四周明亮的光亮下,小姑娘蜷长的羽睫垂着,葱白指尖摸过兔子面具上的绒毛,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一晃时间过去几日。 听说外头这段时间不大太平,庆王手下的兵前些日子挨家挨户搜查,隔几日居然又重返回来搜了一遍,惹得百姓怨声载道,话里话外都在埋怨。 不知是民声传到了庆王的耳朵里,还是有其他人干预,这几日安宁了些。 东溪的人陆续都开始准备这场灯节,又是年末又是寒冬,这样热闹的事情自然让人高兴。 这几日柔兰都未曾出门。 她知道自己如今身份危险,这段时间又是多事之秋,她便安安分分待着。 钱婆婆嫌她太瘦,换着花样给她炖好吃的,小姑娘拒绝不了便只能接着,偶尔真吃不下了,便悄悄把炖盅塞给小满。结果没过一段时间,她没养胖,小满就先胖了。 不过好歹养了一阵,小姑娘比从前纤瘦的模样漂亮不少,更显娇丽。 这些日子,姚云荼也派人给宅子送了信。 信中说,顾忱近日都好,让她不要担心。 只是…… 姚云荼在信的末尾提了一句,她尽力想无视,当作没看见,可纵然把信收起,那句话仍是不时浮现在她眼前,让她心里忍不住地揪起。 姚云荼说—— 二爷最近不好。 只有短短几个字,没有详细描述具体情况。 可柔兰一眼扫过时,怔然地坐了很久。 她其实知道二爷该是不大好。 但是她一直刻意不去想起他,怕自己难受。 可姚云荼的信寄来,她才发觉了自己没放下过。 她从祝家离开之前,二爷就很忙,每日很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风尘仆仆,携了一身清冷寒意。 她有时候睡着了,睡梦中被他翻出来亲吻,都忍不住推他。 他穿的缎衣本就冰凉,更别说带着外头的寒意,每次都冻得她发颤,一面迎着炽热,一面又感受寒冷。 她离开之前,他时常抽不开身,陪她的时间也少,夜里有时要处理事情,很晚才睡下,没睡多久天色便破晓,又要起身。 他也没说一句,无声起来,只临走时替睡得乱七八糟的她把被褥盖上。 她知道最近应该到了关键的时候—— 虽然不清楚二爷要经手什么事情,但总归是涉及太子与庆王之间的两党之争,至关重要,而最近应该是紧要关头。 如今她离开了…… 柔兰蹙起眉,心里乱乱的。 她不欲再多想,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了被褥里。 卧房外头,小满的声音忽然拔高传进耳朵里:“怎么是你啊?” 话音落下,另一道妩媚的女声笑了起来:“我怎么不能来,你家姑娘呢,这个时辰了,她难不成还在睡觉吧。” 柔兰认出这个声音,将信件收好压在枕头底下,起身跑了出去。 堂厅里。 小满双手叉腰,又是畏惧又是愤怒地看着坐在主位上的女人,“你你不能坐这儿!” 玉莺懒懒掀起眼皮,“不都是椅子,怎么不能坐了。” 小满被气到了:“你……” 见到柔兰走出来,玉莺才挑眉,“你来了啊,我还以为你赖床呢。” “莺娘子过来给我唱曲儿的吗?”柔兰弯起眼,过去沏了壶茶,给她倒了一杯。 “这才像话么。”玉莺接过茶,睨了小满一眼,小满登时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钱婆婆从外头拎着一把菜进来,看见玉莺,很快明白了什么,和蔼笑着说:“莺娘子来了,今日中午留下吃顿便饭吧,老婆子做菜的手艺虽然不怎么样,但也还行。” 玉莺妩媚笑容不变,态度却恭敬了些,点头笑道:“好。” 小满见状,才收敛了神情,轻哼了声,跟着钱婆婆去厨房了。 折琼枝 第93节 柔兰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捧着茶杯在左侧椅子坐下。 玉莺喝了口茶,把杯盏搁下,一边抚着鬓发一边环顾四周道,“你这儿不错啊,宅子亮堂,住的舒心。” 柔兰弯眸笑,抬眼时忽然注意到女人脖颈处的青紫,倒像是被掐的,看得人心惊肉跳。 “莺娘子,你……”她犹豫片刻,“我这儿有药酒,搽一搽会好些。” 玉莺翘着条腿,挑眉道:“你不问我这痕迹哪来的?” 柔兰怔了怔。 那些痕迹很乱,又像是掐的,又像是吻痕…… 想到这里,她耳尖有些烧,收回视线。 玉莺扬眉笑起来,一举一动风情万种,啧道:“小姑娘家还看害羞了,”说着,又端起茶杯啜了口,徐徐道:“前日我出门的时候,遇见了些不识好歹的官兵,被拦了。” 之后的事情无需多说,自然能想明白。 官兵觉得她有嫌疑,拦下她要查,她调笑几句,拉了个兵长到角落里,事情就解决了。 “是不是觉得我浪荡啊。”玉莺娇声笑起来。 见小姑娘摇头,玉莺这才舒缓了脸色,同她抱怨起来:“最近这些王爷是不是吃饱了撑着的,尤其是那个庆王岑钧,居然满大街搜人,野心都放在明面上了……哎,还好有祝家啊……” 柔兰抬眼道:“什么?” 玉莺也不绕弯子,“祝家站在太子那边啊,肯定和庆王对着干,嗨,你一个小姑娘估摸着不知道这些……不说了。哎,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念念。” 玉莺红唇微撅,她容貌美艳,但眼尾纹路露了年纪,这个动作在她做起来,竟显出几分少女的娇俏。 她哼了声,嫉妒道:“真肉麻的名字……你爹娘肯定很疼爱你吧。” 柔兰眼睫低下去,“嗯。” 玉莺同她唠起嗑来,“那些王爷太子的事情你不知道,你总听说过祝家吧。” 不知为何,玉莺提起祝家时,语气里总夹杂了些莫名的情绪。 没等柔兰说话,玉莺便继续自顾自道:“哎,我听说前一阵子,那个谁……嘶,祝辞对吧,刚成了亲……” 这句话还没说全,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哎呦!你怎么了啊!这茶水烫手不成,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呦!”玉莺拍着胸脯,嗔怪地看她。 小姑娘却像是出了神,看着她,声音轻轻的。 “祝辞成亲了?” “你怎么了,魂都没了一样。”玉莺皱眉,末了又自言自语道,“我没说错吧……是祝辞吧,不对,是叫祝什么来着……” 玉莺半天想不明白,索性看着她道:“这事儿不是传的沸沸扬扬的吗,整个东溪都知道了,就是那个、那个婚宴上所有人都被围起来搜查的那个……” 柔兰攥紧手,她心里有了一个猜测,“那是……三公子祝延吧。” “啊对对对,就是祝延,我名字记混啦,”玉莺挥手道,“就是他,我记人名记不清楚,总是弄混。” “只不过,你的反应怎么这么大呀……” 玉莺媚态的眼睛探究地瞧着她。 柔兰摇头,“方才不小心烫了手。” 玉莺眯起眼多瞧了她几眼,倒是没说什么,起身走到屋檐下,看看外头的天气,打了个呵欠道:“行了,我也累了,我回去了。” 见她要走,柔兰站起身,“你不留下吃饭吗?” 玉莺恹懒地眨了眨眼,头也不回,“不吃了,我困乏得紧,回去睡觉,赶明儿还要回酒楼唱曲儿呢。”捻着绢帕的手挥了挥,“你要是想来看,不收你钱。” 说着,便扭着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片刻之后,小满擦着手从厨房过来,“姑娘,收拾收拾差不多可以……” “咦,”小满发现了什么,“那个莺娘子呢?” 柔兰轻道:“她离开了。” 小满舒了口气:“那就好,我还担心和她坐一桌吃不下饭呢,”见她脸色不对,“姑娘,她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啊?” “没有。” 柔兰摇摇头,蹲下身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冥冥之中,她总有莫名一种感觉,很隐约的感觉,却一直萦绕不去。 她觉得莺娘子好似同她身边的人有关系。 玉莺从宅子出来,调转了个方向,扭头往另一边走。 她腰肢轻摆,身段又好,风韵犹存引人注目,因此这一路走过来,便有好几个无赖靠近她,都被她不耐一推推远了。 玉莺路过登福酒楼的时候,眼皮一掀,瞧见几个伙计还站在梯子上挂灯笼。 头顶这一片已经悬挂了许多各色各样的灯笼,煞是好看,只是在白日不大明显。 有游手好闲的男子见她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头顶灯笼,胸脯因为动作鼓起来一片,不由凑近过来,想要摸她的手。 垂涎笑着:“莺娘子,你也想要这个灯笼?听说这灯笼是祝家名下的铺子统一做的,你若是喜欢,我认识几个在祝家那些铺子干活的兄弟,也替你去要两个灯笼玩玩……” 只是,这句话中不知是哪几个字惹恼了玉莺,她脸上扭曲的厉色一闪而过,猛地踹了那男子一脚,呸道:“谁稀罕祝家的东西!” 说着,转头就走。 只剩下那男子捂着要害处在原地痛叫,惹来许多人侧目。 玉莺步伐很快,人从巷子里转进去,很快便消失不见。 许久,她站在自己家门前,停住脚步,阴沉着脸站了片刻,才推门走了进去。 里头黑漆漆的,隐约漂浮着一种莫名幽冷的香气,看起来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屋子里并没有人。 她也不点烛,在黑暗中一直往前走,不久后,又推开一扇门往里走,直到遇到阻碍的桌子,她才停下来。 她的面前是一张桌子,桌子上点着红烛,四周一片昏红。 最上面俨然是一个牌位,上书: 赵氏玉槿之牌位。 玉莺面无表情地唤道:“姐姐,我来看你了。” 第74章“走,我们马上走……不…… 四周漂浮着一片幽冷的香,昏红的烛被她带进来的风吹得猛烈晃动,眼看着快要熄灭,在最后一刻又重新燃起。 玉莺的视线中在那烛火上一扫而过,重新看向牌位。 她妩媚的眼睛眯起,眼尾细纹丝毫不掩姿色,在这样的光线下依旧勾人。 “这么多年了,姐姐,恐怕你早就忘记了。”玉莺眼神阴沉,保养得当的手扣在桌旁,“可活着的人还记着呢,你就这样抛下我们去了,可有想过你唯一的妹妹?” “姐姐,你听见了没有,你同我说说话……我很久没有听见过你的声音了。”玉莺缓慢说着,忽又变得哀怨,手上力道松了,转身靠在桌上。 “十几年了,不,二十多年了,祝家还是阴魂不散!你死了,那些人却还活着,老天当真不公!” 因为门开着,冷风从外面吹进来,桌上细微的灰尘被吹起,纷纷扬于空中。 玉莺侧身靠在桌旁,道:“不过你那好儿子倒是没给你丢脸,比你喜欢的那个男人厉害多了,听说他如今都成了祝家的掌权人呢。” “你说你当初为什么要喜欢那个男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就会吟些没用的诗词,在认识你之前还有个孩子,你这般死心塌地跟着他干什么?到最后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你死的时候,那男人都赶不回来见你一面。” 玉莺说着,满面讥讽。 她这句话落下之后很久,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像是在等待人回应她。 但,当然不会有人同她说话。这里空空荡荡,除了穿堂而过的冷风什么都没有。 玉莺想起什么事情,若有所思道:“姐姐,你那个儿子还是个情种,哼……果然和你一模一样,认准了喜欢的人就不松手,人姑娘逃了也得给抓回来,放在身边囚着。我可打听得清清楚楚的,你那儿子想要个女人还真不容易,逃了一次给人抓回来,结果又逃了……” 她这么多年在东溪可不是白混的。虽说只是个在登福酒楼唱曲儿的歌伎,可该有的人脉早便埋下了,若要说打听消息,恐怕东溪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灵通的人。 说到这里,玉莺忽然忍俊不禁,捂嘴笑了半天,笑意才慢慢消失,恢复正常。 她轻眯起眼睛,“不过巧的是,我听说他钟意的那姑娘脖子上有个胎记,我今儿个,还真瞧见一个脖子上有胎记的姑娘。” “你说会不会,是连老天都在帮你儿子?” “既然人都给我碰见了,我这做姨母的,也不好只在旁边光看戏不出力,既然你儿子这样出色,我也该出手帮一把。” 说着,玉莺重新看向牌位,眼中笑意讥讽:“姐姐……你做不到的事情,我来帮你做。” 她说话的速度很慢,但说得很清晰,最后一个字落下,在凄清的屋子里留下回音,一层一层地荡出去,合着屋外的风声,显得格外瘆人。 进了十二月,离东溪灯节便越来越近,即便是柔兰这几日没怎么出门,也感觉到了邻里百姓的期待。 其实小满叫过她几回,让她出门瞧瞧街上各色装饰,但她都没什么兴趣。 小满偷偷去她屋子外头瞧过几回,每回都只瞧见她趴在被窝里,下巴枕着手背,不知在看什么,安安静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偶有几次,小满去柔兰屋子里,同她说话,结果自己太能说了,唠唠叨叨说到后头,把床上一头黑发未挽的小姑娘给说睡着了。 虽然睡着,她手里却还紧紧握着东西——一直放在身边的,几封姚二小姐派人送来的信。 小满纳闷着看了半晌,便不由的想,姑娘心里还挂念着哥哥呢,听钱婆婆说,姑娘的哥哥还没办法回到东溪同她们团聚。 这几日,隔壁的李大哥倒是来得勤。 只不过基本上见不到姑娘,回回失望而归。 折琼枝 第94节 今日是灯节,早上起来的时候,窗子上结了层薄薄的冰。 小满冻得直呵书,“好冷好冷,昨日还没这么冷呢!” 站在后院里晾衣裳的钱婆婆看着她笑,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辰还早,今日是个好天气,等日头出来了就没那么冷了。” “是呀,今日灯节呢!”小满喜气洋洋地笑,“晚些时候就能和姑娘出去玩了!” 她可期待好久了,灯节上会有好多美食和新奇玩意儿,人又多,热热闹闹的多好! 钱婆婆无奈摇头道:“最近这几日虽然安宁了些,但外头还是不大安生,” 说着,捋了捋衣裳上的褶皱,叹息了声,“更何况今年这次灯节,同去岁还不一样,不仅是东溪,永州那儿也会有,这次永州那儿的百姓约莫也会过来,到时候人又多……” 钱婆婆停顿了会儿,打着商量的语气:“小满,不若就在外头看看,别出去了。万一出什么事情呢?” 小满拍着胸脯大咧咧道:“哎呀钱婆婆,没事的!我陪着姑娘出去,保准把姑娘看得紧紧的,怎么出去的就怎么带回来!” 钱婆婆犟不过她,摇头道:“罢了罢了,随你吧。” “对了,念念呢?” 小满摆弄着院子里栽种的花花草草,道:“姑娘最近少出来了,总闷在屋子里。” 钱婆婆想起什么,心疼地叹息一声:“念念心里记挂着人呢。” 小满直起身子,睁大眼睛看向钱婆婆,“姑娘是在想哥哥吗?还是姑娘有了心上人?” 钱婆婆没料到她这么说,笑道:“你个小丫头片子,说什么呢,也不害臊。” 小满嘀咕:“我就猜猜嘛,”说着,回过头,把那些碍眼的杂草拔了,“这几天李大哥专门来找姑娘,姑娘连面都不露一个,一看就是对李大哥没意思。” 小满很有条理地分析道:“既然姑娘不喜欢李大哥,那肯定是有别的心上人。” 钱婆婆一愣,想起自从第一次见面时小姑娘异常的表现,一时间沉默下去。 她也不知道小姑娘这一年里都经历了什么,毕竟顾家落难之后,她这把老骨头出不了远门,想找念念也有心无力,更打听不到她的消息。 也许在这段时间里,念念有了心上人,但是那都已经过去了。 小姑娘嘛,年纪还小,经历的事情也不多,自然一时间忘不掉,但也没关系,日子还长着,等到念念遇见的人多了,就能走出来了。 钱婆婆想着,点点头,继而对小满道:“你今晚带念念出去时,把溯道也叫上。” 有旁的男子多陪陪说说话,也能让小姑娘快些从往事里走出来。 毕竟人还是要过日子的不是。 小满应了声,嘻嘻笑道:“我知道啦,钱婆婆,不用我去叫李大哥,估计今晚李大哥知道我要和姑娘出去,他自个儿就来了!” 钱婆婆和蔼笑道:“那就好。” “去看看念念起了没。” 小满探头往前院看了眼,“姑娘出来了,”说着,又咦了声,“那是谁……那个莺娘子怎么又来了!” 钱婆婆摇头,无奈笑道:“来者是客,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我不喜欢她嘛。”小满哼了声,“不知道她又要和姑娘说什么,上次她来,姑娘便被茶水烫了手,这次还不知道要干什么呢,我去看看!” 钱婆婆看着飞奔而去的小满,寻思着这话,皱起眉。 堂厅里,小姑娘弯眸道:“莺娘子来了,坐。” 她恰巧经过堂厅,便见到玉莺进来了。 “不坐了,我一会儿还要去酒楼呢,”玉莺打量着她,有些嫌弃,“你怎么弄得满手泥,脏兮兮的。” 柔兰道:“我方才种药,碰了泥。”转身走到一旁蹲下,拿了木勺,“我洗一洗就好了。” 玉莺捂嘴娇笑:“看你模样,还以为是个金尊玉贵的小姐,你居然会碰这些?你识得草药?” “从前跟着我爹学过一些医。” “你会医术啊?”玉莺眼波流转,试探地打量着她,“那你有没有给谁治过病?” 清洗完手正用布巾擦干的小姑娘神色顿了顿,片刻后,垂着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玉莺见她神色异常,不再多说,从怀里掏了一支钗子塞到她手里,“你拿着。” “这是什么?” “今儿个不是灯节吗,今晚我会在登福酒楼唱曲儿,你记得来看啊,拿着这个钗子,外头的伙计不收你银子。”玉莺盯着她,描得精细的眉上挑,满面笑容。 见她犹豫,玉莺笑容消失了:“你不会不给我面子吧?” “好。”柔兰点点头。 玉莺这才勾唇笑起来,离开之前,瞥向不远处门边探头看着这里的小满,挑眉道:“你若是想来,也跟着一道来,我今天高兴,请你们看。” 小满被戳中心思,脸色都气红了,“谁要来看你啊!” 玉莺也不理她,只当看见小娃娃闹脾气,扭着腰转身离开了。 小满跑过来,“姑娘,咱们傍晚就出去,但偏不去她那登福酒楼!这个莺娘子以为她多招人喜欢呢。” 话音落下,却没听见回应,小满纳闷看向她,“姑娘,你怎么了?” 柔兰蜷长眼睫低垂着,拿起手上的钗子。 这支钗子通体镀金,饰以玛瑙,很是华丽。 只是她方才拿到手时,指尖却感觉到凹凸不平的痕迹。 她心中疑惑,试着翻到了另一面。 却见上面刻了很小巧的两个字。 玉槿。 天色很快便暗下来,街上游人如织,放眼望过去,长街上空灯笼一盏接着一盏,灯影幢幢迷人眼。 今日是灯节,摊贩们借着这人多的机会,都络绎出来摆摊子。一些姑娘平日足不出户,为了此次灯节,都蒙上面纱出门游玩,一时间街上拥挤。 因着人多,马车寸步难行,一些乘马车出来的世家公子下了马,一路说说笑笑游览。 小满一出门,看着四周灯亮如白昼的绚丽景象,登时道:“哇!好漂亮啊!” 见小满撒腿就要跑,柔兰忙拉住她,“小满,” “啊?” “钱婆婆才同我们说要小心些,你出门就忘了?” 小满怪尴尬地收回脚步,点点头,“我、我老记不住。” “没事,你不是想看灯吗,我们走吧。” 小满却不动,四周看了一圈,忽然定睛在某处,随即拉住她,圆眼睛亮晶晶地睁大了:“姑娘等等!” 柔兰正愣怔着,却见小满飞快跑过去,将不远处一个人拉了过来,“李大哥,你杵在那儿做什么,你直接走过来嘛!还要我来请你。” 李溯道显然已经在对面屋檐底下等一阵子了,被小满拉过来,不好意思地冲她点头,“念念姑娘。” 抬起头时,他眼前一亮。 小姑娘今晚很漂亮,唇瓣不点而朱,眉眼娇丽,白皙小脸在灯光映衬下霎是惊艳。 既艳又清,让人一眼就移不开视线。 “姑娘,我们今晚和李大哥一起逛!”小满笑得开心。 柔兰一怔过后,只点点头,转身先走了。 小满见状,飞快对李溯道说:“李大哥,能不能追到我们姑娘可就看你了!” 李溯道脸皮微红,“小满你、你说什么?” 小满吃吃一笑,拉着李溯道跟了上去。 顺着这条街道走过去,头顶灯笼一盏接着一盏,在寒风中打着转儿,吸引得不少年轻姑娘都抬头去看。街旁的摊贩叫卖着各式各样的吸引人的物件,人来人往,气氛极是热闹。 小满追上柔兰,把兔子面具塞到她手里,笑道:“姑娘带着吧!” 钱婆婆在她们出来前嘱咐她们要带面纱,小满便把这两个兔子面具揣在身上了。 见柔兰把面具带上,小满也掏出自己怀里的另一个,满心欢喜地道:“我也有和姑娘一样的面具!”说着,小满也赶忙带上。 李溯道走过来,笑看着她们,“这面具挺好看的。” 小满兴致格外高,捣鼓半天把面具带上,看着李溯道说:“李大哥,你快点瞧瞧,现在你还能认出我和姑娘谁是谁吗?” 李溯道闻言,仔细打量她们两个。 只露了眼睛鼻子和嘴,哪里有区别。就算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同时带上同样的面具,恐怕也难分辨出来。 李溯道笑着摇头,如实道:“我认不出来。” 小满哈哈一笑,这才像是满意了,蹦蹦跳跳地牵着柔兰继续往前走。 宽阔的街道中间有卖艺人在耍杂艺,许多年轻姑娘最爱看这些,围了一圈儿兴高采烈地瞧着,看到精彩的地方便自发鼓起掌来。 祝桃平日不怎么出门,这次好不容易出了趟远门来东溪灯节,看见这些新奇的东西便走不动道了,她要停下来看,邵同奚与贺陵自然也依着她停下。 见祝桃指着那卖艺人,笑着同吉彤说话,邵同奚叹了口气,感叹道:“姑娘家啊,总喜欢看这些稀奇古怪的,还得拉着我们这些大男人也停下来看,贺陵你瞧瞧这周围这么多人,有哪个是男子,这倒显得我们和姑娘家一个样了。” 贺陵看着祝桃聚精会神的侧脸,唇边噙着笑,“这不是挺好的吗?三小姐喜欢看,我们陪她就是了。” 邵同奚眼睛一瞪,见贺陵视线追随着祝桃,无语凝噎,“你你……”见色忘义的东西! 贺陵这才勉强看他一眼,扯起眉毛道:“你若觉得无趣,抱着阿花去旁的地方吧,吉彤抱着阿花施展不开,你抱阿花一会儿,让吉彤陪三小姐尽心玩。” 邵同奚:“……” 敢情他就是个抱猫的? “行行行,我抱总可以了。”邵同奚只得过去,从吉彤手里抱过阿花,“只可惜我身边没姑娘一起……嗤,你就陪祝三小姐玩吧,若是二爷在,恐怕你就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同他妹妹一块了!” 贺陵神情微顿,片刻后,忽道:“二爷今夜可能会来。” “当真?”邵同奚皱起眉,正色道,“二爷这几日不是脱不开身,在同庆王的人周旋吗?” 贺陵不知想到什么,轻叹了口气,“你也知道的,毕竟今日这灯节,与东溪有关系。” 东溪…… 折琼枝 第95节 邵同奚果然沉默下去。 他怎么不知道?他当然知道东溪这两个字对二爷意味着什么。 失踪的小姑娘,就是东溪人。 自从前一段时日柔兰悄然无声地消失之后,二爷的气质便冷了很多,他们现在都不大敢和二爷说话。 一方面是他们知道二爷忙,另一方面,他们也是怕自己哪句话没说好,不小心提到柔兰—— 柔兰现在就是二爷最触不得的那根弦,没人敢在二爷面前说她。 从前温和的祝二爷,如今彻底换了个人。 平日里还好,只是淡淡的,但只要碰见和柔兰有关系的事情,便可怕得让人不敢靠近。 人失踪了,当然要找。 但这次不一样,没办法明目张胆地派人寻找。 首先,庆王的人马就是第一障碍。二爷要找柔兰,就必须先保证她的安全,将庆王的人铲除。 他要找她,必须先护她。 邵同奚想到这里,面上的笑意也消失了,叹了口气,“柔兰……唉,她这次走得倒是一干二净,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这样抛下所有人跑了。” 说话间,卖艺人正好表演到精彩的地方,引起看客一阵拍手叫好,也惹得祝桃笑起来,贺陵看了她片刻,才道:“邵同奚,你还敢惦记二爷的人?” “上次的教训你没吃够?”贺陵淡淡道,“我们早就该知道了,二爷的人,旁人不能碰。若是有人敢逾越这规矩,想想就知道什么下场·。” 邵同奚瞪眼,“我、我……我什么时候惦记柔兰了?” “你没有吗?”贺陵看他。 邵同奚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拔高声音道:“我身边那么多姑娘,我爱惦记谁就惦记谁,你管我?” 话音落下,阿花在他怀里拉长嗓子喵了一声。 邵同奚挠挠阿花的下巴,神情和缓,笑道:“还是阿花懂我,是吧?” “行了,你自个陪祝三小姐玩吧,我带阿花遛弯去了。” 邵同奚没好气地说完,抱着阿花往另一边走。 边走边道,“这儿是东溪,二爷又在找柔兰,指不定今天晚上我就碰见柔兰了呢?到时候我就是大功臣……哎,阿花你回来!” 原来是阿花挣扎着跳了下去,往人堆里钻,霎时间就不见踪影了。 方才阿花喵了一声之后,就开始躁动起来,像是觉察到了什么。 但是这里这么多人,阿花要跑也不能从这里跑啊!一会儿丢了怎么办! 邵同奚忙追着跑:“阿花,阿花回来!” 街上很是热闹,迎面而来的人群见到邵同奚冲过来,都惊吓地往两边躲,不时有姑娘发出尖叫声。 邵同奚一边道歉,一边只能认命地继续追,边追边道:“阿花给我回来!” 阿花平日看着懒得动弹,可跑起来很轻灵,几个起跳跃过就钻进人群里。 眼看着阿花就要消失不见,邵同奚急得要命,下一刻,阿花忽然扑到一个人身上,爪子挠着那人衣摆,躁动地叫着。 男子模样文弱,穿一身长衫,像是个读书人。见状,把阿花抱起递过来,“这是你的猫?” “多谢多谢。”邵同奚尴尬地道谢。 李溯道摇头道:“没事,这猫很可爱。” “我也不知道阿花怎么突然发疯,打扰了。”邵同奚看是个读书人,有些不好意思,惩罚性地拍了拍阿花的脑袋,“你干什么,没事发什么疯,跑这么远!我差点把你给丢了你知不知道!” 阿花很凶地瞪着他,喵了一声。 邵同奚被它一瞪,又拍了它的脑袋一下,“小家伙还瞪我!” 说着,邵同奚转身就要回去,此时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依旧是方才那个男子的声音,但温和了不少:“念念,小满,你们尝尝这个味道好不好。” 他听到了……什么? 邵同奚如被雷劈,一时间心中众多念头闪过。 念念……念念?! 是同名,还是…… 邵同奚浑身僵硬了一刹,随即心中涌起滔天的难以置信,立刻往回转。 不远处,李溯道给卖冰糖葫芦的老人付了银子,拿着两串冰糖葫芦往回走,到了两个姑娘面前。 其中一个戴着兔子面具,看不清脸,另一个则是圆脸蛋,扎着两个发髻的姑娘。 小满方才嫌街上人挤人太热了,便把兔子面具暂时摘下来。看见李溯道回来,小满先接过一串,笑得灿烂,“谢谢李大哥!” 李溯道脸上露出赧然,又飞快地看了柔兰一眼,低声道:“我看这个很多姑娘都爱吃,只是今日天气冷,不知道让你们吃这个好不好。” “念念……给。”李溯道见小满吃得开心,这才把手里的一串给她。 柔兰接过冰糖葫芦,“谢谢李大哥。” 她的声音温软又好听,清泠泠的,就像她身上的茉莉香气一样好闻,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 李溯道立即磕巴道:“没、没事。” 只是,小姑娘虽然接过了糖葫芦,却没有吃。她望着斜上方在风中打着转的灯笼,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满催促道:“姑娘,这个糖葫芦很甜的,你快尝尝呀!” 柔兰回过神,见李溯道和小满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点点头,抬手解下了兔子面具,咬了一口糖葫芦上。 小满满是希冀地看着她,“怎么样,好不好吃?” 柔兰眉心微微蹙起。 许是制作糖葫芦的人没有把糖浆裹匀,她方才没有仔细看,便只咬下了山楂。 山楂酸得厉害,她控制着自己不表露出来,尽量地在那些酸涩中尝出一丝甘甜。 片刻后,她才勉强弯起眼眸,轻声道:“好吃。” 李溯道看着她笑着的模样,唇瓣嫣红,极是好看,不由心里一荡,“好吃就好,念念,我……” 他正想接下去说话,柔兰忽然注意到了他衣裳上沾染的毛发,怔了怔。 “李大哥,你……衣裳上……” 若她没有看错的话,李溯道衣裳上的,是猫毛? 这儿哪来的猫? 李溯道低头一看,不在意地拍了拍,笑道:“方才有人猫跑了,我帮着抱了一把这才粘上的,不妨事。” 小满一听有猫就兴奋起来了:“有猫?哪有猫?快让我瞧瞧!李大哥,是不是那个人手上抱的那只猫?” 柔兰也循着小满望的方向看过去。 下一刻,她神情僵住,面上笑意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邵同奚站在人群里,抱着阿花难以置信地盯着她,朝她走近了一步。 小满还在叽叽喳喳:“那人看见我们了……” 柔兰摇摇头退后一步,小脸煞白,忽然转头就跑。 纤细的身影一头扎进人群里,便消失不见了。淹没在人潮里,丝毫痕迹都没留下。 李溯道看见地上摔碎了的冰糖葫芦,发觉柔兰跑了,忙急着追去:“念念,你去哪里?” 小满吓了一跳,也赶忙跟着跑去。 街道上人潮拥挤,几个人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怀里的阿花喵呜喵呜地叫起来,邵同奚也顾不上安抚了,神魂都没了似的,不可置信地道:“阿花,我是不是看错了?” 阿花不高兴,爪子把他的衣裳抓住好几道划痕。 邵同奚也没有发现,反应过来,只喃喃地道:“不行,不行……我得回去找人,我看见柔兰了……” 今夜的灯节人这样多,若要寻人,一分一秒都很宝贵,谁都不知道耽搁一些时间还能不能找到人,他必须马上回去通知这件事情。 这里四通八达,因是逆着人流往另一条街走,李溯道和小满追得很辛苦。 但好在这条街不宽,他们很快便找到了跑走的柔兰。 这里是一处比较偏僻的角落,没什么人,李溯道跑到她身边,气喘吁吁,“念念,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跑了,是不是糖葫芦不好吃?” 小满跑过来停下,嘴里还咬着半颗糖葫芦,闻言嚼了嚼道:“啊?不会吧,挺好吃的啊。” 谁都不知道她方才为何要跑。 她也知道,自己的表现确实很奇怪。 但是她方才来不及多想了,只能掉头就跑。 所幸没有人追上了。 柔兰闭上眼睛。 她现在心里很乱,满满当当的念头皆是——邵同奚来了,那么,二爷……二爷是不是也来了? 这句话在她心中浮起的一瞬间,便无法抑制地让她慌乱。 二爷…… 小满见她神情不对,放下糖葫芦,担心地来拉她,“姑娘,你没事吧?” 柔兰回过神,见小满目露担心地看着她,只摇头道:“没事……我没事。” 李溯道看着她道:“那我们不从这条路走,换个方向继续逛吧。” 小满点头如捣蒜,“好!” “……念念?” 柔兰反应过来,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带上兔子面具,才轻轻点头:“走吧。” 李溯道带着她们从角落出去,换了条较为宽阔且人少一些的路走。 折琼枝 第96节 这条路上虽比不上方才那边人多,但胜在这里多了许多摆摊的新奇玩意儿,不少闺阁小姐带着丫鬟站在摊边挑选。 小满依旧是兴高采烈地四处看,只是柔兰却显然心思不在这里了。 李溯道时不时地暗中看她,猜测着她和方才那个看起来家世尊贵的男子的关系——那个男子一看便知身份不凡,他手上抱的猫,更是富贵人家才能养的起的。 看刚才那人的反应,显然认识念念,如果那人喜欢念念…… 李溯道不自觉握紧了手,眉宇皱起。 此时,道路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嘚嘚的马蹄声,不少人见有马车驶来,纷纷避让到一旁。 道两旁一些姑娘探头看着,议论道:“那是祝家的马车吗?” “里头坐的是谁?” “不知道啊……” 柔兰并没有听见这些姑娘的议论声,直到马车的声音逐渐靠近了,她抬眼去看,才发觉小满早跑到前头摊子外,还浑然不觉地在摆弄新奇玩意儿。 柔兰一惊,立即穿过人群跑过去,要把小满拉回来。 李溯道见柔兰跑过去,忙大叫一声:“小满!” 小满被这一叫回过了神,发现马车靠近,惊慌失措地躲开。 这边,李溯道立刻把柔兰拉回身边。 这些动静发生在刹那之间,李溯道紧张地扶着她的肩膀道:“念念,你没事吧?” 那辆马车行驶得远了,马蹄声和车轮声也逐渐远去,柔兰却僵在那里,任凭李溯道怎么叫都没有回应。 “念念你说话啊,有没有哪里伤着了?”李溯道的声音满是焦急。 “走,我们走……我们马上走,不要在这里……走……” 柔兰呼吸都轻了,小脸煞白。 就在片刻之前,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一道熟悉的、随意一瞥便带着压迫的视线。 二爷。 赴白坐在车厢外头,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沉沉的:“停车。” 赴白立即让车夫拉住缰绳,“二爷,怎么了?” 车厢里,身着天青衣裳,腰佩白玉腰带的男人面无表情,微微眯起眼眸,道:“方才有没有看见一个戴兔子面具的姑娘?” 第75章蛮横的力道 赴白愣了,“兔子面具?”说着,立即摇头,“没看见啊。” 今夜东溪灯节,人这样多,街上姑娘海了去了,何况不少姑娘不是带着面纱就是带了面具,随意一瞥就能让人看花了眼,怎么可能在人群中注意这些。 二爷要找带兔子面具的姑娘……做什么? 是、是和柔兰有关系吗? 车厢里的男人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赴白不敢问,朝外看了看,见四周灯笼明亮,霎是热闹,又扬起笑道:“二爷,兴许是您这段时日太过劳累,方才看花了眼。前几日邵贺两家的公子和祝三小姐都想请您出来,您一直没有赴约,今夜好不容易得了空,还是好好放松放松。” 男人古井无波的眼抬起,看向他。 那目光不带情绪,只是随意看过来,却生生看得人心里一压,赴白咳了一声,老老实实道:“我这也是为了二爷着想。” 车外的夜风携着寒冷,拂过他的眉眼,他眸中温度降了不少。 许是他看错了,也未可知。 但是,那姑娘的身形同她一模一样,虽然带着兔子面具,看不清脸,可是那双总像蓄了水般的眸子,从前含嗔含怒地望过他无数回,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他记忆里,他再熟悉不过。 那双眼睛,太像了。 只是—— 方才那姑娘身边还有个男人,那男人怕她危险把她拉了过去,握着她的肩膀,举止暧昧,看上去关系不浅。 如果…… 是她呢? 祝辞眼底更冷。 赴白瞧了瞧四周,见人多热闹,一派喧嚣之景,再次劝说道:“二爷,邵贺两家公子与祝三小姐还等着,我们快些去吧,这儿人多,就算要找人,耽搁这么些时候怕是也找不到了,不若先同他们汇合,再派人找不迟。” 马车停在道路中间,车厢开着,引得街道两旁不少人驻足,不少姑娘俏脸含羞,暗送秋波。 赴白被这么多姑娘看着,脸皮子红了又红,“二爷,人太多了,我们走吧!” 他还没被这么多姑娘看过,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着实难熬。 祝辞面无表情,抬眼看了他一眼,动作缓慢地摩挲着白玉扳指。 片刻后,冷道:“走。” 赴白这才舒了口气,使唤着车夫驱马离开。 卖艺人表演完,围拢的男女拍手叫好,很快便有小童上来挨个求赏,到了祝桃面前,祝桃从荷包中掏了块银子递给小童,小童当即连连道谢,欢天喜地地走了。 祝桃不好意思地掩唇,向后望去,同贺陵相视一笑。 人来人往,贺陵只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祝桃逐渐也发觉了,起初的自在消失,脸颊烧了起来,她遮掩地看向旁处,发现邵同奚不见了,“咦,邵公子呢?” 吉彤笑说:“小姐,邵公子抱着阿花去玩了。” “原来是这样。不过这里人多,也不知道邵公子找不找得回来,” 贺陵见祝桃担心,朝附近看去。他比祝桃高许多,周围又多是姑娘,他一眼扫过去,恰好看见邵同奚从街对面过来。 “三小姐不用担心,邵同奚回来了。” 贺陵对祝桃温声说着,只是,下一刹那,他发觉异常之处,微微皱起眉——邵同奚脸色不对。 此时,身旁人群忽然自发往两边散了些,祝桃看去,见到人群中走出一袭天青衣袍、俊美矜贵的男人,惊喜道:“二哥,你来了!” 男人身量挺拔,周身幽冷的沉水香,较周围的人还要更高些,容貌如玉,眼尾外开,风流多情的眼型。 只是面上并无笑意,眼眸泛着沉色,深冷如渊。 他随意站着,吸引来许多目光,无人敢靠近。 贺陵也笑:“二爷赴约,我们脸上都有光。” 周遭的人听见贺陵这句称呼,立即看过来,视线追随着祝辞,不乏好奇与倾慕。 其中说话的多是姑娘,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 “是二爷?” “永州的祝二爷吗?” “小巧,我们今日居然见到二爷了……” 人来人往的街上,祝辞没有应,扫了他们一眼,只道:“邵同奚呢。” “同奚抱着阿花去逛了,我方才远远的瞧见他,应该快回来了。”贺陵笑着回,心里却有些忐忑。 他们如今同二爷关系虽然缓和了些,但之前的事情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二爷之后虽然没说什么,但邵同奚确实在二爷满街搜人的时候藏过柔兰,无法抵赖。 如今柔兰再度失踪,虽和他们没有关系,但冥冥之中总有些微妙。 就在几人说话的时候,邵同奚终于抱着阿花从人群中出来,开口便是慌乱一句:“贺陵,祝三小姐,出事了!” 贺陵皱眉,看向邵同奚,“你慌什么,有事好好说,没看见二爷在吗?” 若是只有他们可能还会遇见处理不好的事情,有二爷在怕什么。 祝桃安静地在旁边站着,见状,朝吉彤示意了一眼,吉彤忙走过来,从邵同奚手上抱过阿花。 邵同奚看见祝辞,结结巴巴道:“二、二爷……” 祝辞看向他,眼眸微眯了下。 贺陵见邵同奚说不出话,不耐皱眉,“你有话就说啊……” 邵同奚呼吸都抖了,尽力平稳道:“二爷,我看见柔兰了。” 看见柔兰了。 空气似乎安静了一刹那。 这句话很简单,却如同平地惊雷,轰然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柔兰?! 看见柔兰了? 在场的没人不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二爷这段时日派了多少人在找柔兰,可碍于不能在明面上找,一直找不到下落,到如今,已经不仅仅是祝家,永州其他一些家族也开始陆续派人找了。 如今东溪灯节上,邵同奚居然看见柔兰了?! 祝桃揪心地用帕子掩住唇,看向吉彤道:“是柔兰……” 吉彤忙道:“小姐,没事的,柔兰姑娘会被找回来的。” 眼看着女眷慌乱起来,贺陵脸色变得沉厉,“邵同奚,二爷在这里,这段时间你不知道二爷派了多少人出去找柔兰吗?你别是看见一个长的相似的就随意胡诌!” 邵同奚见贺陵不相信,急得一跺脚,也拔高声音:“你什么意思?我说的是真的,我当真亲眼见到柔兰了!” “我记得,我记得……”邵同奚回忆着道,“我记得她带着张兔子面具,身边还有……还有一个男人陪着!” 邵同奚指着阿花道:“方才我抱着阿花离开没多久,阿花就突然挣扎着跑了,直到扑到一个男人身上才停下来,我还觉得莫名其妙,现在想来,恐怕是阿花闻到了柔兰身上的气息,才突然跑的!” 吉彤看了看阿花,也忙着急道:“是,阿花最认得气味,对香气最为敏感,从前柔兰姑娘抱过阿花,阿花很是喜欢她,旁人要把阿花抱走都不情愿!” 祝桃听得眼眶红了,捂住唇道:“当真是柔兰……” 贺陵也听得震惊。 折琼枝 第97节 但起初的震惊过后,贺陵忽然想到什么,心底里又滋生出恐惧。 他注意到一个细节—— 方才邵同奚说,阿花是闻到柔兰身上的香气才突然跑出去。 可是,阿花不是扑到柔兰身上,却是……却是扑到了一个男人身上! 这意味着什么,那个男人身上为什么沾染了柔兰的气味?这只能说明那个男人一直和柔兰待在一起! 贺陵心中涌起莫大的恐惧,同其他人一样,也朝那道身影看过去。 站在后头的赴白脸色也白了,想起不久前的事情。 兔子面具,兔子面具……二爷不久前停车,提了一句带着兔子面具的姑娘,这不就恰好与邵公子说的完全契合了么! 赴白上前一步,急声道:“二爷,恐怕就是柔兰了!” 祝辞始终没有说话。 他仍是方才的样子,可眼底寒色却浓了不少。 在众人的注视下,本该发怒的男人唇角竟勾起笑,低声道: “和一个男人?” 邵同奚犹自努力回忆得忘我,因此并没有注意到陡变的气氛,自顾自道:“那男人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还叫……叫柔兰念念来着,阿花撞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正买了糖葫芦给柔兰……” “够了,你闭嘴行不行!”贺陵咬牙切齿骂道。 邵同奚被这一骂骂回了神,忽然意识到什么,神情骇然。 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他方才说柔兰和一个男人待在一起,就已经足够让二爷发怒。还补上这些细节,几乎不亚于火上浇油。 众人恐惧地看过去,屏住呼吸。安静之中,有人叫了声二爷。 祝辞道:“现在能调来多少人?” 赴白估摸着,立即上前一步,“二爷曾吩咐过,因此在东溪埋下的人和永州是一样,现在马上调人,最快能调五百人。” 五百人? 那足够了。 东溪这样小的地方,哪需要那么多人。 “现在调人,给我把东溪搜一遍。”祝辞不疾不徐,唇边微笑弧度不变,“记住了,着意去搜那些容易藏人的角落,别遗漏。” 贺陵和邵同奚脸色难看,祝桃也预感到了什么,害怕地往吉彤身边靠近了些,吉彤忙低声安抚道:“小姐,没事的,会找到柔兰姑娘的……” 赴白立即应下:“是。”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禁锢住了她,让她呼吸不过来。 柔兰垂着眼,一直往前走。她心绪很乱,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一瞥而过的熟悉的感觉。 那是祝家的马车。 她认得。 不久前见到邵同奚,她就该知道,既然邵同奚在这里,那么贺陵与二爷也一定会来。 只是没想到,她才跑了没多久,竟与二爷当面撞上。 她并没有亲眼见到他,但是那种随意扫过便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退却的视线,她再熟悉不过了。 街道上人流如织,极是热闹,头顶明亮的灯笼在风中打着转,吸引不少过路的姑娘驻足抬头看。 可柔兰此刻是一点观赏的心思都没有了。 她说不上来如今是什么心情。 发觉自己再次遇见他时,她曾有过一瞬间的害怕和慌乱。可隐隐约约,逐渐的,她心中却慢慢升起一阵酸涩,这种酸涩不知从何而来,她也说不上为什么。 但是她不敢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柔兰低垂着眼眸,往前走,不知道因为什么,眼眶竟红了一圈,唇瓣咬着,隐忍不发。 周围人声杂杂,有路过的姑娘道:“听说祝二爷来了!好多人都去看了,果然是传说中永州最俊俏的郎君!” “在哪儿啊?” “听说顺着马车就能找到,我们去问问,说不准就能找到……” 李溯道跟在柔兰身边,见她只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往前走,听着这些姑娘的话,想起方才差些出危险的那辆马车。 那辆马车似乎也极低奢,虽然不张扬,但能看出是大家族的所有物。 祝家…… 他听说过的,祝家可是永州第一家族。 听旁人议论这些,他不由猜测那马车中的应是祝家二爷。 小姑娘起初一直好好的,却在遇见那个莫名其妙的抱猫男子之后转身就跑,继而,撞见马车之后,到现在都魂不守舍,变了个人似的。 难不成……难不成念念同那传闻中的祝家二爷有关系? 李溯道越想越慌乱,不由追赶着上前一步,“念念。” 那小姑娘却像是没听见,没有理会他。 李溯道着急之下,也顾不上礼节了,捉住她的手道:“念念你说句话!” 他只觉得掌下的手柔弱无骨,娇小得可以完全握住,让人爱不释手,李溯道啥时间心中激荡,谁料下一刻,小姑娘却猛地甩开他的手,转身回来,立即往后接连退了几步,堪堪站稳。 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惶然,蓄着泪水,隐约又现出几分恼怒。 看着他,却好似在看另一个人,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嗔怒神情。 李溯道愣看着她:“念念,你怎么了?” 他慌乱一瞬,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段时日以来,他认识的念念从来都是乖顺温柔的,从没有对人说过重话,更别说用这种抗拒的眼神看人,她的眉眼从来都是温柔的。 可如今,为什么突然…… “念念?”李溯道试探道。 柔兰被这一唤,终于回过了神。她脸上掠过无措,方才抗拒抵触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 方才她心中想着许多事情,正是最紧张的时候,被人一碰条件反射便是甩开。 她还以为是…… “李大哥对不起。” 李溯道忙摆手,“没事没事,”他又道,“念念,你怎么……你怎么哭了……”有些慌乱无措。 柔兰摘下兔子面具,揉了揉眼睛,“没有,被风吹的。” 她没有去看李溯道,只说道: “时辰有些晚了,我也累了,李大哥,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和小满……” 柔兰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想看小满,可她才转过身,口中的话却断了。 他们身后空空如也,除却游览赏灯的路人,哪有小满的身影? 怪不得这一路过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原来是小满不见了! 柔兰小脸煞白,朝四周看去,“小满!” 李溯道也终于发现小满不见了。他方才全副心神都放在念念身上,却把小满给忘了。 李溯道登时脸色青了,“糟了,小满定是和我们走散了。” 正急得团团转,见柔兰就要往一个方向去,李溯道忙拉住她,“念念,你别去,小满已经走丢了,我们万不能再分开!” 柔兰蹙眉站着,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们这一路走来,小满许是被沿途的新奇玩意吸引了,只是她没有发觉,因此被人流冲散。 她现在不能乱,这里人这么多,凭她一个人绝对找不到小满。 可她还能找谁呢? 柔兰咬着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寒风携着烟火燃烧的气味拂来,带起她颊边的发。 人群中不知是谁提前喊了一句,“放烟花了!” 就在这句话响起的瞬间,头顶烟花炸开,绽放出绚丽的光彩,引得人纷纷抬头看,就连酒家茶肆,以及商铺里的人都出来看。 人一时多了起来。 混乱中有姑娘尖叫道:“哎呀别挤别挤,你把我钗子都挤掉了!” “麻烦让一让,别踩我呀!” “啊……我的荷包,你干什么!!” 柔兰抬起头,剔透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天上炸开的烟火,她听着不远处混乱的声音,忽然想起怀中的东西。 ——对,钗子。莺娘子今早曾给她一支钗子,让她拿着钗子今晚去登福酒楼找她。 而钱婆婆也同她说过,莺娘子在东溪认识的人多,想必能帮得上忙。 柔兰立即道:“李大哥,登福酒楼在哪里?” “登福酒楼就在隔壁街,念念,你要去吗?可是那里人多混杂,虽然贵人云集,但不是个好地方,少去为妙……” 李溯道正皱眉说着,转头却见小姑娘眼中皆是焦急恳切,他一噎,只好妥协:“好吧,我带你去。” 登福酒楼,三楼。 宽阔的雅间里站了许多人,邵同奚、贺陵不敢坐着,只站在旁边。 吉彤陪着祝桃坐在角落的矮榻上,安抚着祝桃。 圆桌上摆了极精致的果脯糕点,来客定了最好的雅间,样样自然都是最上等的,登福酒楼又是东溪出了门的大酒楼,不久之前,登福酒楼的东家知道祝二爷前来,不仅直接把人恭恭敬敬请上了三楼,还特地亲自点了几个模样最美的伎子上来伺候。 折琼枝 第98节 只不过都被赴白让人撵了出去。 赴白站在男人身后,一言一行小心翼翼,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尽管这酒楼底下歌声靡靡,热闹非凡,尽是说笑逗趣之声,可雅间里却没有人有心思玩乐。 所有人都在等消息。 人已经派出去了,着意在东溪街上仔细地搜,专门找戴兔子面具的姑娘,但现在已经这样久了,还是没有消息传回来。 忽然有噔噔噔的脚步靠近,有人进来回禀:“二爷,人找着了!” 雅间中的人皆是一喜。 邵同奚面露惊喜地上前一步,“当真?” 桌旁的男人闻言,徐徐掀开眼帘,并未说话。 赴白忙上前一步道:“那还不把人带进来!” 小厮押着一个双手被绑在身后,嘴里也被塞了布团的姑娘进来,姑娘身姿娇小,脸上带着兔子面具,遮掩了容貌。 邵同奚脸色立即沉下,怒气冲冲道:“你们这些人吃白饭的?一个姑娘你们还要绑着才能找回来?还不快点把绳子解了!” 几个小厮顿时战战兢兢地应下,把那姑娘手上的绳子解开,又将塞在她嘴里的布团拿了。 “没错,就是这个兔子面具,我看得清清楚楚的,一模一样!” 邵同奚语气激动,见姑娘支撑着身体,跪坐在地上说不话来,心中一疼,忙过去扶起她,“柔兰,你没事吧?” 小满晕晕乎乎之间,感觉有人扶住自己,用关切的声音说话,叫的名字却是她从来没听过的。 因为兔子面具掉了些下来,挡住些许视线。 这里装潢华丽,似乎是酒楼的雅间,还站着许多衣着非富即贵的男女,小满方才一路被绑过来,心中早已憋了腔火。 她挣脱开邵同奚的手,一把摘下兔子面具,恼怒道:“你们是谁啊?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你们做什么绑我啊!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小满心中很委屈。 她方才只不过是看见路边摊子上有她第一次见的布偶娃娃,心中喜爱,便停下来好奇地把玩了片刻。 谁知等到她再抬头时,姑娘和李大哥就不见了。 她着急坏了,在人群中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走,到处问人,结果遇上一伙小厮,直接把她给绑了,扭送到这里来。 为什么啊,这些尊贵的主子仗着自己权势大,就随便乱抓人么?太过分了! 雅间里一片寂静,小满这一声喊过后,没有人再说话。 连空气都似凝滞了。 邵同奚看着摘下兔子面具的小满,伸出去的手变得僵硬,讷讷地看着她。 祝桃用帕子捂住唇,倒吸了口气:“不是柔兰……” 起初进来通报消息的小厮哪料到找错了人,惊恐之下,惶惶跪在祝辞面前,“二爷,我们真的是找着要求找的,就是带兔子面具的姑娘啊……” 小满听见这话,恼怒抬头,顺着那小厮的方向,才看清了屋中那道唯一坐着的身影。 她呼吸一窒,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忘记了说话。 ——她看见了一幅画吗? 男人容貌极俊,肤色偏白,随意坐在桌边,修长的手把玩着杯盏,动作缓慢,乍一看如画一般。 分明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只是眉眼沉沉压着,眼中深而冷,周身透出掌控之感,给人一种望而生寒的感觉。 不像是温和随意的君子,倒像是身处高位的掌控者。 小满第一次见到模样这样俊的男子,第一眼还以为自己见到了神仙。 连呼吸都差点忘了,把自己憋到脸红才反应过来。 赴白看看小满,无声皱眉。看了看祝辞,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二爷,这怎么办……” 屋子的人视线都汇聚过去,落在那道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的身影上。 贺陵也看过去。 其实在这姑娘被带进来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不对了。但是他拿捏不准,便先去看了二爷的反应。 因为他知道二爷对柔兰最熟悉,即便戴着面具看不清脸,二爷也能第一眼就看出是不是柔兰。 而他方才也看得清清楚楚。 二爷冷沉的眼神从来没变过,即便在这姑娘被推进来,跪倒在他面前,他也没有波动。 于是,他便知道了—— 这个姑娘不是柔兰,小厮们抓错人了。 小满看着祝辞,讷讷道:“你、你是谁啊?” 一旁的小厮见小满态度这般,立即斥道:“二爷在这里,你还敢这么说话?还不放恭敬点!” 邵同奚听得直皱眉,“你干什么?二爷还没说话,有你说话的份?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那小厮被邵同奚一骂,脖子缩了回去,不敢说话了。 祝辞道:“你这面具,哪来的?” 男人那双摄人的眼看着自己,声音低沉好听,虽不带感情,却让人莫名紧张起来,小满迎着祝辞的目光,小声道:“买、买的。” “有没有见过和你带同样面具的姑娘?” 祝辞微微探身,打量着她。 他唇边噙着薄薄的笑,虽不达眼底,却也足够摄人心神。 小满憋红了脸,只觉得被这样看着,人都快呼吸不过来了。 袖子里的手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小满才猛地清醒过来,心里赶紧同自己说,钱婆婆曾经嘱咐过她,越是长得俊美的男人越是危险,这个男人一直在问她话,又问什么和她带一样兔子面具的姑娘…… 今晚灯节,同她带一样面具的姑娘,不就是她们自家姑娘吗! 钱婆婆让她好好保护姑娘,这个人一定很坏,她不能把姑娘说出去。 小满立即瞪眼道:“没有,就我一个!这个面具是我自己买的,我没见过和我带同样面具的姑娘!” 祝辞看着她,沉默片刻,唇边的弧度消失不见。 他收回前探的身体。 赴白无措道:“二爷,这下怎么办……这个姑娘怎么处理?” 小满听见了处理两个字,以为这些人要对自己不利,差点弹起来,惊慌失措道:“你们你们你们要干什么!”这些人不会要杀她灭口吧! “放了。” 男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赴白看了看小满,只得道:“是。”说着,让小厮把小满带了出去。 原本的人都退了出去,雅间里再度恢复安静。 原本以为找到了人,结果居然是白高兴一场,换谁谁不失望。 邵同奚失落地站在门边。祝桃握着吉彤的手,忍不住掉起了眼泪。 贺陵看了看雅间里的情景,温声道:“我们去隔壁等着吧。” 方才登福酒楼的主事见他们来的人多,特地为他们开了两处雅间,隔壁还有一间。 邵同奚与祝桃几人接到贺陵的视线,点点头,都跟着贺陵陆续离开了。 不多时,雅间里便空了大半。 男人冷然坐在桌边,始终沉默着。 赴白想了想,硬着头皮问:“二爷,先耐心等着吧,说不定就找到人了。我给您倒杯茶?或者、或者您需要什么,我再让人送上来……” “西玉酝。”男人揉揉眉心道,“去问问有没有。” 赴白愣怔过后,心中讶异,但也只能点头道:“是。” 这…… 这可是酒类中最烈的一种酒,虽然初尝时与普通酒酿没有区别,但是回劲极大。不说两杯,寻常人一杯就倒。 二爷平素并不怎么喝烈酒,今日却…… 让人上了两坛西玉酿后,隔壁雅间过来让他过去一趟,赴白便离开了。 只是等到赴白站在外头,做好心理准备再迈进雅间之时,却被眼前一幕彻彻底底惊到了。 ——原本待在雅间里的二爷不见了! 赴白大惊失色,见桌上酒坛空空如也,更是惊骇,立即六神无主地派人下去找。 登福酒楼内歌舞升平,一派靡靡之音,不时有达官贵人拥着歌伎进出。 男人往下走。 他生得俊,又着一身天青衣袍,身形挺拔俊美,周遭路过的许多伎子都不由停下脚步,眼含秋波,欲说还休地朝他抛去媚眼。 但男人始终没有表情。 他周身沉而冷,像是压抑着可怕的情绪,又饮了酒,浑身透出醉意。 因此也没有多少女子敢靠近。 只是,当他走下转角时,底下却正好有姑娘急急跑上来,这一照面,姑娘没看清,直直便撞进他怀里。 这一刹那,鼻尖似乎萦绕起了一阵熟悉的幽香。这种香气曾日夜萦绕在他身边,被他所拥有。 祝辞霎时便顿住。 他的视线里,似乎出现了一双如同小鹿般无措的杏眼,极为熟稔的。瞳孔明澈,总含水光,是那种在看到他之后无声抵触的眼眸。 兔子面具…… 耳边有什么声音,像是那姑娘在说话,他听不大清楚,也懒得听了。 眼看着面前纤细的身影往底下倒退一步,转身就要跑。 折琼枝 第99节 他眉心沉下,立即伸手,力道蛮横地将那小姑娘抓回来。 掌下的身体似乎在拼命挣扎,那小姑娘极度慌乱之下,竟抬手就要打他一巴掌。 祝辞眼神骤冷。 不知为何,虽然意识混沌,但是他心头怒意却登时腾起。 还敢跑? 下一刻,他冷笑一声,将小姑娘要打人的手臂轻易折到身后。把人压到墙角,扯下脸上的阻碍,胡乱吻了下去。 第76章“臭男人……” 不久之前—— 登福酒楼在相邻的那条街上,离他们所在的地方不算远,步行就能到。李溯道带着柔兰穿过人群。 李溯道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身淡粉衫裙的小姑娘,长发荡在身后,纤腰莹莹一握,走在身边,空气里便好似都泛起香气。虽然带着面具,可面具底下一张芙蓉面,任谁看了不心动。 人潮拥挤,李溯道带着柔兰穿梭其中,目光便不自禁往旁边飘。 他看着身边倩影垂落在衣袖下纤细的手,心中忽然冒出许多违背礼法的念头——他很想牵住那只手。 因为人多,不时便偶有碰撞发生。 走动间,有人不小心差些迎面撞上来,李溯道便想把柔兰揽到身边,手伸出去,却拉了个空。 但这也不是刻意的。柔兰并没有注意到这些,避开他的触碰也是自然而发,但已经无声在两人之间划下隔阂分明的分界。 李溯道不由想起方才在街道中间看见的马车,心中复杂之余,又腾起嫉妒。 穿过人群,心急如焚的小姑娘在人群中踮起了脚,终于眼前一亮,“登福酒楼在那里!” 话音刚落,她便急匆匆一头扎进了人群。 李溯道大声叫她,声音却淹没在人海里,几乎听不清。 眼见着那道纤细娇小的身影消失不见,李溯道慌了,赶忙追上去。 拨开人群,李溯道满头是汗地跑到登福酒楼大门外,可瞧见门边站着的身段婀娜,笑脸迎客的女子,又不敢上前了——他不知道念念进去了没有,若是她不在,他却进去了可怎么是好…… 大门边的女子瞧见来了个文文弱弱的读书人,脸皮又薄,笑着迎上来,“公子可也是来喝酒的,快往里面请……” 李溯道脸都涨红了,却又抗拒不了,被那些女子拥了进去。 登福酒楼在东溪是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同永州的红胭楼差不多,装潢华贵。 楼阁木栏,酒香飘散,一楼大堂内有歌伎抱着琵琶,朱唇轻启,歌声婉转动听。 酒楼大堂内有许多男子,一些正边饮酒边高谈阔论,一些则摇头晃脑地听着那歌伎唱曲。 这里的人虽比外头少了些,但仍是人头攒动。 柔兰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找莺娘子,她想找个人问问,可来来往往的不是男子便是陪在男子身边的伎子,她不敢上前。 小姑娘沿着角落走,干净的瞳仁倒映出头顶悬挂的灯光,四处看了一圈,紧了紧脸上的面具。 她有些害怕,只有脸上这一点遮挡能让她心下稍微安定一些。 正绕过一个转角时,离得很近的一桌有人道:“你们知不知道,今晚登福酒楼来了大人物,把三楼的雅间都给包了?” “你莫不是胡诌吧……”另一人凑近了些,“谁啊?” “嗤,我怎么知道!” 立即便有人不屑道:“还以为是真的呢,你不知道说个屁啊!” “嘿!你还别不信,我前头去茅房,回来的时候见楼上安安静静的,一看就知道和一楼这儿不是一个档次的,我本想悄摸地上去看看,直接给守在上头的人撵下来了!要不是我跑得快,可就要挨打了!” “当真?那会是谁?” 因是隔着些距离,那些声音听得不甚清晰,柔兰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现在满心想的都是早点找到莺娘子。小满失踪,凭她一人之力根本找不到。 四处香风阵阵,柔兰脚步匆匆地正穿过短廊下,瞧见不远处似站了几个说笑的女子,看上去像楼里侍酒的伎子。她心一喜,正想过去问一问路。 谁知,面前却陡然多了一个挡路的男子。 男子浑身酒气,喝得醉醺醺的,脸红得如刷漆,显然是个醉汉,看起来醉得神志不清了,把她当成了这酒楼里的伎子,笑着拦了下来。 就是脸上还带着面具呢,怎么的,难不成是脸上难看不敢见人? 不过,这身段倒是一绝,他在酒楼这么久还没见过比眼前这个身段还要好的。 “叫什么名字啊?看你一个人,我点你了。”男子咧嘴笑着,就要伸手来摸她。 只是,这一摸摸了个空—— 那男子眯缝起眼,看了看面前,果然是不见了。 跑了?好不容易瞧见一个最漂亮的,怎么能让她跑了!男子怒上心头,朝四周看去。 另一边角落里,柔兰回头看了一眼,明澈的杏眼紧紧皱着。 那醉汉虽然没有发现自己,可也朝这里摸索过来了,眼看着就要走到她附近这一片,她咬了下唇,无措之下,看了看四周。 可这里没有离开的路,只有盘旋而上的楼梯,上面是二楼,不时有伎子走下楼梯,经过她身侧往外而去,香风阵阵。 有几个伎子见她戴着兔子面具,经过时都好奇地瞧了她一眼。 小姑娘犹豫一瞬,狠了狠心,踩着楼梯往上跑。 虽然听那些人说楼上是贵客的雅间,可她此刻孤身一人,若是被抓住,下场恐怕更可怕。 她一边跑一边往后看,因此并没有注意身前。 见那醉汉没有跟过来,她微舒了口气,步伐却没停。 只是不想,下一刻猛地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 即便隔着面具,她的额头也被撞得生疼,轻呼一声倒退一步,眼眶立即生理性地泛起泪花。 她正想要道歉,抬起头的一刹那,她整个人如被雷劈,霎时间僵在那里。 怎么会是…… 怎么会是二爷呢? 她兔子面具后的脸色登时煞白,有一瞬间竟觉得自己连跑的力气都没有了,惶然占据了她所有的心神。 ——面前的男人俊美如玉,只是他似是醉了,一贯清明冷漠的眼似蒙了层雾气,莫名的多了些蛊惑的意味。 他没有认出她,对,她如今还带着兔子面具,他认不出的。 二爷认不出的。 小姑娘惊惧地退后一步,扶着楼梯的木栏,如受惊的兔子,转身就要往下跑。 只是还没走一步,她就被一股大力扯了回去。 她被压到墙壁上,脸上的兔子面具被男人一把拽下来,随意丢到地上。 先是天光大亮,刹那过后,眼前的光线却因为逼近霎时间暗下来。 极度慌乱的情况之下,她全身的力气好像都消失了,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可偏偏她的意识又极清晰,周遭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感觉得异常清晰。 背后是冰凉彻骨的寒意,可迥然不同的,面前却是足够灼烫她,令她从头到脚都滚烫起来的温度。 她整个人被铺天盖地的沉水香笼罩,置身其中,连跑都没办法跑开,这种几乎刻进她记忆里的香气让她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男人似是因为醉了,因此唇齿间力道极重。 如同铺天盖地而来的骤雨,只是一味的索求,又狠又重。 小姑娘彻底僵在那里。 她很快反应过来,眼里沁出眼泪,又是恨又是恼的,用力想把他推开。可是她的力道同祝辞比起来,几乎是蚍蜉撼树,丝毫胜算都没有。 他只稍微用了点力气,便轻而易举地将她的两只手反折到后面,只一只手钳制着,另一只手则按着她,一丝一毫都不让她动弹。 她从没见过二爷这样。 酒楼底下的喧闹声依旧很大,与此同时,似乎有脚步声从楼梯下传了上来。 柔兰清醒过来,意识到什么,急得泪珠滚落。 她被迫呜咽一声,又有些喘不过气。 片刻后,她终于从他的桎梏里挣脱出一只手。 心中陡然升起不知名的委屈和埋怨,小姑娘竟猛地把发簪拔下,用力握在手里。只是那只纤细的手在空中颤了半晌,还是当啷一声砸落在地上。 她唇齿用力咬下,果然听见祝辞一声闷哼。醉酒时的人感觉到痛便会自发退开,动作皆不受控制。 柔兰也终于获得了呼吸的空隙,她腿一软跌在地上,不敢在这里多停留下去,便强撑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掠过他跑了下去。 不多时,小姑娘狼狈跑开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走上来的正巧也是登福酒楼的歌伎,她正要走去二楼,陡然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跑下来,杏眼通红,脸上带着泪痕,不由多看了几眼,只觉得奇怪。 又走了几阶楼梯,转过拐角时,那歌伎看见天青身影,惊喜地一眼认出,“二爷!” 见地上凌乱地散落几样东西,那歌伎又惴惴不安地过去,试图搀扶,“二爷您怎么了?” 祝辞没有说话,把歌伎的手挥开。 他此时头痛得很,浑身不适,心中似有沉沉的情绪压抑,无法得到发泄,极为烦躁。 “二爷,您怎么了啊……”那歌伎颤声问着,快哭了。 唇齿间火辣辣的痛,铁锈味弥漫开来,祝辞闭上眼睛,那痛终于让他找回了一些理智,缓慢道: “让赴白带人过来。” 歌伎慌忙点头,提着裙子就往上跑。 不多时,等到贺陵、邵同奚带着赴白下来时,站在转角的男人已经恢复了一些。 赴白吓得差些从楼梯上滚下来,到祝辞身边道:“二爷,发生什么了?” 贺陵和邵同奚看着男人有些凌乱的衣襟,和染了血迹的唇,都惊愕地杵在原地,不敢上前了。 折琼枝 第100节 闭着眸的男人掀开眼帘,眼里酝酿沉意。 醉意混沌,他已经极力克制,却仍有些不适。片刻后,他的视线徐徐扫向脚边,把那张兔子面具和掉落的发簪捡起。 赴白看着那兔子面具,更是愕然。 怎么会有这面具……还有女子的发簪…… 而且,这个发簪,他忽然觉得很是眼熟,就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赴白想起什么,悚然而惊,声音都颤了,“二爷,这些东西……” 不远处的邵同奚看着那面具和发簪,预感到了什么,“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些女子的东西?” 贺陵沉声道:“这是柔兰的簪子。” 他记忆力不错,过眼的东西素来不容易忘记,何况柔兰并不喜奢华,最常戴的发簪也只几柄,他不会认错。 邵同奚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微弱,“你说什么?” 祝辞面无表情。 他指腹摩挲过发簪表面,那簪上犹留着女子发上的香气,他曾在床笫间替她解过,怎么认不出来。 唇上细微的痛一阵阵,提醒着他方才发生了什么。 祝辞低低笑了声,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 “念念。” 许久后,他低唤一句。 周遭的人都等着他接下去的话,可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再没有开口。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徐徐握紧,将簪子用力握在手心里,青筋崩出,令人不自禁心底生寒。 柔兰头也不敢回地往外跑,登福酒楼里人多,她撞到一两个路人,飞快道了歉便继续跑。 酒楼大门外的人也没有拦她,只是朝她投来奇怪的目光。 毕竟这样一个漂亮姑娘红着眼睛跑出来,衣裳凌乱,着实容易让人侧目。 外面比酒楼里的温度要低一些,时辰已经很晚了,纵然街道上还有许多人,夜里的风却丝毫不减弱,往她脸上吹来。 也将她吹得清醒了些。 她这样跑出来,又遭了惊吓,此刻腿都是软的。 不好在登福酒楼门口这样站着,小姑娘匆匆走到旁边,扶住朱红圆柱,尽力平复呼吸。直到现在,眼眶仍是通红,惊魂不定。 方才的一切让她实在怕得狠了。 她从没想过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遇见二爷。 唇瓣火辣辣的痛,齿间还残留着铁锈味道,不是她的,她没有受伤,是她把二爷给咬了。 二爷…… 他还在里面。 这个念头忽然闪过她心中,她心脏仿佛被攫住,意识到现在的情况,登时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该怎么办? 小满还不知所踪,她有事相求莺娘子,可她连莺娘子一面都没有见到,就遇上这件事跑了出来。 现在她怎么敢再回去?她该立刻离开的才是! 小姑娘咬着唇,秀气的眉眼皆是纠结。 她走出圆柱后朝外看,时辰虽然晚了,可街上的人依旧很多,一眼看去皆是道道身影。 柔兰衣袖下的手紧紧攥住,往旁边走了两步。 此时,忽然听到转角后面传来小厮的声音,“就在这儿放了吧?” “都可以啊,反正让人走了就行。” “行了,你离开吧。” “哎呦!”是那小厮的痛呼,像是被打了一拳似的,“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打人啊!” “我打的就是你,谁让是你绑我的,哼!”姑娘声音满是气愤。 柔兰一怔,那是小满的声音! 就在不远处那两个小厮骂骂咧咧地离开时,小满从后头走出来,陡然看见她,激动地朝她冲过来,“姑娘!” 小满见柔兰睁大了眼,抢先解释道:“我没事的,我就是被人带走了问了几句话,没问到什么就被放了!” “倒是你……”小满看着她,嗓音轻下去,“姑娘,你怎么了……” 她怎么瞧着姑娘像是被欺负过了一般! 衣裳这样乱,头发也散了,就连唇都出血了! 小满着急地就要开口问,还没说话,便被柔兰拉走了。 柔兰一直带着她离开这里,到了一处人少些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小满很是忐忑,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先把自己遇见的事情老实说了,“姑娘,抓我的是一个男人,他看起来像是个大人物,长得很好看,但是太可怕了,他问我有没有见过其他带兔子面具的姑娘。” “我马上说没有!”小满又道,“我什么都没有说,我还骂了他呢!我原本以为我完蛋了,没想到他居然什么都没说,就把我放了……” 小满担心地看着她,“姑娘,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你一直躲着的人啊?” 她虽然大大咧咧,但是她不蠢,她能感觉得出来,姑娘一直在躲避,只是没人知道她心里的人是谁。 柔兰眼眸没有聚焦,怔怔落在脚下,轻声道:“旁边的人,是不是叫他二爷?” “啊对对对!”小满忙不迭点头,“是叫他二爷,我被绑去的时候,还有人管我叫柔兰呢!姑娘,柔兰是谁啊?” 姑娘叫念念,哪来的柔兰啊? 柔兰呼吸轻颤了一下,闭上眼睛。 片刻后,她才恢复了些力气,道:“这件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钱婆婆。” 知道这些的人越少越好。 她不想再把其他人卷进来。 小满云里雾里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我们回去吧。” 小满继续点头,她今晚被莫名其妙地抓了一次,现在都怕了,还是回家好,在家里待着最安全了。 只是…… 小满看着头顶明亮的一盏盏灯笼,惆怅地叹了口气。 只是可惜了,没能好好玩一次。不过也没事,之后等事情过去了再好好玩。 钱婆婆把能做的事儿都做完了,坐在宅子庭院里等了许久,总也不见人回来,便不由愈发担心。 终于,门被敲了敲,钱婆婆忙打开门,见小满带着柔兰站在外面,忙道:“可算回来了,快些进来,快些进来!外头太冷了……” 庭院里生了火堆,钱婆婆方才就坐在火堆旁等着,小满早就冻得手脚发凉了,见到暖和的火堆赶忙冲过去,坐下取暖了,“姑娘快也过来,这儿暖和!” 柔兰跟在后面走进来,钱婆婆忽然握住她的手,触手冰凉,心疼地看着她道,“哎呦念念,这是怎么了!怎么哭过了!” 小姑娘没说话,只垂着眼在想事情,被这一唤回过神,忙摇头,“没事。”说着,揉了揉眼睛,“就是吹了风,眼睛吹得疼,没有哭。” 方才她回来之前将衣裳都整理过了,散的发也理好了,除却微红的眼,其余并没有异样。 钱婆婆脸色却依旧凝着,不相信道:“是不是遭人欺负了?” 没有得到回应,见小姑娘拼命摇头,钱婆婆又看向火堆旁取暖的小满,“小满,你来说!” “啊?”小满猛地一僵,讷讷地看了看柔兰,又看看钱婆婆,“我……” 结巴两声,小满飞快眨两下眼睛,按着方才教过的话:“没有啊,我们就是出去玩了一圈,就回来了,什么都没有。” 这反应很正常。钱婆婆皱起眉头,终究是没有再追问。 钱婆婆心疼地看向柔兰,苍老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从前我听人说啊,无论有没有事情,摸摸头发就不怕了,孩子,没事啊。” 柔兰心中一暖,弯起眼眸点点头。 钱婆婆笑着,却是动作顿了顿,朝她发后看去,“念念,你的簪子呢……” 簪子。 她竟将这件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她、她将兔子面具和发簪都忘在那楼梯处了! 想到这里,柔兰心跳忽然急促地跳快了两下,她面上掠过异常神色,但被她遮掩住了,“没事钱婆婆,可能是街上人太多,把簪子给碰掉了。” “左右只是一支不值钱的簪子,我那儿还有。” 不远处烤火的小满附和道:“对啊对啊,来看灯节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的鞋子差点都被挤掉了!要不是我发现得快,我就得光脚走回来了!” 这话把钱婆婆逗笑了,“你啊。” “好了,时辰不早了念念,去洗漱下就快休息吧。”钱婆婆安抚着道,末了,又转向小满,“还有你,也赶紧收拾睡觉去。” 小满嘀咕:“好嘛,我去就是了。” 见小姑娘和小满都进去了,钱婆婆才安下心,走到庭院里的火堆旁,将那火熄灭了。 四周登时陷入一片漆黑,钱婆婆又给大门上了钥,这才准备回院子里。 只是,钱婆婆前脚刚迈出去,门外却又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钱婆婆看回去:“谁啊?” 大门外的男子回道:“钱婆婆是我,溯道。”声音隐约焦急。 “哎呦,是溯道啊!”钱婆婆忙又将锁起的大门打开,果然见李溯道站在外头,“溯道啊,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李溯道紧紧握着手,担忧道:“念念和小满回来了吗?” “两个小姑娘刚刚回来,”钱婆婆发觉了不对,“怎么了吗?” 折琼枝 第101节 李溯道松了口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还以为她们不见了。” 钱婆婆神情变得凝重,“溯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溯道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街上人多,小满不小心走丢了,不过现在找回来了就好。” “走丢?”钱婆婆皱眉又道,“那你可知道念念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然她没有明面说,但是小姑娘方才回来时哭过的眼睛,可像是被欺负了的模样。 李溯道一愣,笑容消失了,“念念她今晚确实有些奇怪,我们遇见了祝家的马车,我听他们说,那马车里头坐着的应该是祝二爷。” “祝二爷?” 见钱婆婆面露凝重,李溯道不由慌了,“钱婆婆,念念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事,念念好好的,你不用担心。”钱婆婆笑着道,末了,又说,“溯道啊,你对念念的心意,我老婆子都看在眼里,但是感情这件事将就的是个两情相悦,急不得,啊。” 李溯道脸皮又红了,磕巴摇头,“没事,我、我知道的……那我明天再来看念念。” 钱婆婆和蔼点头:“好,时辰晚了,你也回去吧。” 见李溯道应着声离开了,钱婆婆这才关上门,重新上了钥。只是,片刻后又叹了口气。 祝家,不应当啊。 那位祝二爷怎么会和念念扯上关系呢? 东溪这次灯节举办得盛大,在屋子里,透过窗子也能瞧见外面明亮的灯火。 小姑娘却睡不着了。 她沐浴过,也换了身舒适的寝衣,今夜发生这样多的事情,她觉得很疲惫,本该躺下便睡着,一如从前在祝家时,她也是很轻易便睡着了。 可她今夜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周身盖着暖和柔软的被褥,她却蜷缩起来,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动作间碰到了腰上,她轻吸了口气,发觉不对,掀开被褥坐起来,点亮了烛火。 借着烛火昏暗的光亮,她解开衣裳,往后看去。 腰际白皙的皮肤上,竟突兀地多了些青紫的痕迹,横亘在一片白皙之中,很是显眼。 轻轻碰了下,便感觉到疼。 是、是今晚上二爷掐的。 当时她慌乱之中感觉不到疼,只觉得二爷力道大,钳制着她逃不开,没想到现在看来,居然青了一片。 小姑娘有些委屈,又浮起些羞恼,她下意识地咬住下唇。 又是一疼。 唇瓣还肿着,所幸前边夜里黑,小满和钱婆婆应该没看出来,只是她自己疼着就是了。 柔兰穿好衣裳,心中竟浮起微微的气恼。 她沉着脸,猛地躺下去,面朝着床帐里把被褥盖起,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床帐里头,莹润的指尖扣着被单。 隐约传来一声带着恼的,又依稀带着委屈:“臭男人……” 翌日早上,破天荒的,玉莺居然来了个大早,柔兰还没起来她便自发进来,坐在了堂厅里。 小满路过瞧见她,正要瞪眼说话,被她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又憋了回去,转身走了。 玉莺一直百无赖聊地翘着腿,坐在堂厅里四处看。 等到她耐心都等没了,正恼得想进去找人时,不远处小姑娘的身影忽然出现了。 “你可算起了,”玉莺挑眉瞧着她,“小姑娘年纪轻轻的,睡这么晚,怎么着,昨夜伺候男人了?” 柔兰看她一眼,没说话,只过去沏茶。 玉莺摆弄着自己的艳色寇丹,抬起来吹了吹,又问道:“昨晚我怎么没看到你?” “我去登福酒楼了,只是没找到你。” 玉莺打量着她有些异常的模样,忽然眯起眼睛,“你嘴巴怎么肿了?” 老辣的人了,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的地方。 柔兰怔了怔,咬牙道:“没什么,你看错了。” “是么……” 玉莺娇笑了声,倒是没再追问了,她端起茶杯啜了口,慢条斯理道,“哎,你可不知道,昨晚灯节,我们登福酒楼来了个大主子,出手好生阔绰,把三楼雅间都包下了,我们领头的高兴,连我都得了赏钱。” 说完,玉莺又抬起那双妩媚的眼睛看她,“想不想知道这位大主子是谁?” “不想。” 小姑娘回答得快又果断,玉莺当即愣了,看了她半晌,眯起眼道:“你怎么了?感觉你今天很不对劲啊。” 玉莺说着,瞧着她,忽然扬起娇媚笑容道:“你不想知道,我还偏要告诉你,昨儿个,永州那位祝家二爷来了。” 玉莺一边说,一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始终低垂着眼眸的小姑娘,果然,这句话落下,那道纤细身影的动作,便微不可察地僵了一僵。 玉莺笑容扩大,“祝家二爷啊……那可是不知道多少姑娘暗中爱慕的男子,你难道不喜欢他?” “不喜欢。” “哟,说得倒果断,你不喜欢祝二爷,又没旁的喜欢的郎君,难不成你喜欢李溯道那个小子?” 小姑娘还是摇摇头。 玉莺盯着她道:“你可别诓我,你心里有人,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柔兰一怔,抬眼看向了她。 玉莺继续放慢了语速:“而且,我还知道,昨夜祝二爷强亲了个姑娘,那姑娘亲完就跑了,只不过跑得太急,留了个兔子面具和簪子下来。” 果然,话音落下,面前的小姑娘脸色便变了。 玉莺笑容愈发娇媚,直盯着她道:“念念,我想替昨夜东溪那些见到祝二爷,却没办法接近的姑娘问一句:同祝二爷接触,是什么感觉?” 小姑娘的脸色愈发白了,“你……” 玉莺笑道:“放心,我不是祝二爷的人,也不会抓你过去,我就是想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从祝二爷身边离开?” 不知道有多少姑娘羡慕她呢。 她莺娘子昨儿个听了不少酒楼里的歌伎说这件事,耳朵都要起茧了。 这个问题抛出,并没有得到回应。 玉莺垂下眼,换了口气,微笑道:“你可以不说,但是在你回答之前,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玉莺道:“去亲眼看一些事情。” 第77章他是疯子。 过了昨夜的灯节,进了岁末,气候也彻底冷下来,隐约有飘雪的兆头。 不过昨夜灯节的气氛倒是丝毫没散,白日起来,外头街道上挂着的灯笼还在风中打着转儿,灯笼底下经过的百姓也还沉浸在余味里,晨起同邻居打招呼时都热情洋溢。 许是昨夜太过热闹,因此二爷派人搜查的事情并没有人知道。 风吹得宅子外的灯笼直打转,玉莺带着柔兰出了宅子。 今日天气冷,柔兰出门时,钱婆婆特地出来,让她又换了件滚毛的胭脂色衣裳,说是穿着暖和,小姑娘也没拒绝,乖乖换上了。 玉莺倒是穿得轻薄,艳色衣裳衬得肌肤白得胜雪,妩媚动人。 见柔兰换好衣裳出来,玉莺睨了她一眼,“果然是小姑娘,这么怕冻。”片刻后,打量着她,又掩唇笑道,“穿得多有什么用呢,遇见喜欢的郎君还不是得全脱了。” 柔兰还没反应,站在旁边的小满已经羞红了脸,话都气得不利索,“你你……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害臊!” “难道我说错了?”玉莺睨她。 眼见着小满呆住,下一秒就要跳起来了,柔兰安抚住小满,对玉莺道:“莺娘子要带我要去哪儿?” “总归不会把你卖了,”玉莺这才看她,“随我来吧。” 小满严肃地拉住她,“姑娘你不能去,这坏女人肯定没安好心!” 玉莺正要迈的步伐一停,好整以暇地转回身看她,“我是坏女人?小满,那我可就要把你那日悄悄出去和……” “你你住嘴!我不说就是了!”小满被唬住了。 玉莺这才重新笑起来。 柔兰见小满脸颊飞起红,明白是什么事情,弯起眼眸。 “我很快就回来。” 小满只好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关上门,玉莺领着柔兰穿过街道。 莺娘子领着她走的这条路柔兰从来没走过,但她似乎知道莺娘子要带她哪里,觉得有些荒谬,“莺娘子要带我去望风么?” 玉莺不说话,只带着她继续走。 不多时,她们来到一处楼台外。 玉莺给看守的人塞了点碎银子,妩媚笑道:“我们就上去看看,小哥行个方便。” 歌伎的嗓子自是动听,说话声柔又勾人。 那护卫认得玉莺,又收了银子,哪会赶人走。 更何况这里并不算是东溪最高的望风台,知道的人少,寻常人不会特地来此处。上头的领事不怎么管这望风台,放两个女子上去逛逛也没事。 “自然自然,莺娘子请。”护卫殷勤笑着,忙开了门。 折琼枝 第102节 玉莺扭着腰肢,提起裙子走上台阶,柔兰也跟了上去。 这上头的风比底下的要大许多,小姑娘走到望风台上,未挽起的碎发被吹得扬起。 她不明白,看向玉莺道:“你要让我看什么。” 玉莺没有回答她的话,手扶在垛上,俯瞰着底下的景象。 从这里望下去,能瞧见大半个东溪,视野很好。 “好看吗?”玉莺笑道。 没有听见小姑娘的回答,玉莺直起身体,啧啧感叹道:“你瞧东溪这景象,多好看呐,富庶繁华迷人眼,谁不喜欢?” 说着,玉莺的眼睛看向了她,“有些人连这望风台都上不来,而有些人只要一句话,就能在这东溪再建一座一模一样的……你可知道,东溪有多少产业在祝家名下?” 见小姑娘朝她看过来,却依旧是方才的模样,并未动容,玉莺继续道:“我倒是好奇,你有这泼天富贵不享,跑什么呢?” 柔兰听懂了,“你今日是当说客来的么?” “我连祝二爷一面都没见过,当什么说客呀,”玉莺吃吃笑道,“我只是好奇罢了。” 玉莺边说,边朝旁边的身影看去,见小姑娘沉默地迎着风,眼睫低垂着,便没再说话,玉莺眼眸轻扫下去,定格在一处街角,眯起眸子看了片刻,才指给她看。 “你看那儿。” 柔兰抬起眼,玉莺指的是东溪另一处酒楼大门,所指的地方,有一些护卫执着刀剑站着,面容冷漠。 她不明白地看向玉莺,不过是一些护卫而已,东溪这段时日很多地方都有,不足为奇。 玉莺娇笑道:“你再仔细看看。” 柔兰感觉她话中有话,蹙了蹙眉,走到栏杆边缘看去。 待到看见那从酒楼里走出来的人,她搭在朱红栏杆上的手便倏地收紧了。 “认得那是谁吗?”玉莺笑道,“祝家的人,你应当是认得的。” 柔兰咬牙。 她怎么不认得,那一身锦衣华服的人分明是祝延。 玉莺道:“我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歌伎,可登福酒楼好歹也算是祝家名下的产业,我便也知道一些小道消息。” “我本就奇怪着,前些日子听说庆王的人马在搜查什么人,替庆王出面的是祝三公子,而我恰好又听说祝二爷也在找人……我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巧合的事情,便一直在想,能惹得这么多人寻找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今日我可不是知道了?”玉莺笑容娇美,“原来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能使得这么多大人物找。旁人瞧着这是坏事,可我怎么看都觉得羡慕,我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没被这么多大主子放在心上。” 玉莺盯着她,保养得当的美眸眯起,笑道:“你说,若是我现在把你带过去,庆王会不会赏我?” 柔兰摇头道:“你不会。” “为什么?” 柔兰看着底下,眉眼在风中冻得微泛红,“你若是想领赏早把我绑去了,何必带我来这里。” 玉莺哼笑:“你倒是聪明,难怪那么多人喜欢你。” “我就直说了,这段时间如果没有人和庆王权势相抗衡,你以为你还能这般安生?”玉莺瞥向她。 柔兰一怔,立即看向她,剔透的眼眸现出怔然。 有人在为了她…… 此时,高台下忽然传来争执的声音,“你不能上去。” “守卫大哥,上面的两个姑娘我认识……” “认识也不行,回去回去!” 玉莺走到来路,朝底下看了眼,又扬起笑,“小哥麻烦通融一下,让他上来吧。” 那护卫这才放了人。 李溯道感激地朝玉莺望了眼,爬上台阶,看向柔兰笑道:“念念。” 玉莺见他手里还拿着东西,“哟,你这是专门给小姑娘送吃的来了?” 见柔兰也看过来,李溯道脸皮红了红,“我早上见你们出门,想着隔壁街的白糖糕好吃,念念应该会喜欢,就买了点。” 玉莺挑眉揶揄:“怎么的,没有我的份?” 李溯道忙道:“莺娘子自也是有的。”他转向柔兰,“念念,你先尝尝味道。” 小姑娘还没有回过神,她还想着方才玉莺说的那句话,心中震然。 回头时,见李溯道笑着看她,她蹙眉退后一步:“李大哥,往后你不要再给我送这些了……我不喜欢。” “这儿冷,我先下去了。” 小姑娘声音很低,说完便绕过他们下去了。 李溯道僵在原地,回过神就要去追,被玉莺拦住,“哎,你做什么去?” “念念她……” 玉莺道:“她不是说了么,她不喜欢,你别给她送了。” 李溯道紧紧皱着眉,手中的白糖糕还温热着。 他往外看去,望风楼下,那道胭脂色的身影已然跑远了。 玉莺打量着他的脸色,“你喜欢她啊?” “我……”李溯道也不辩解,担心道,“念念她怎么了?” “感情这件事儿呢,强求不来,”玉莺婀娜靠上台垛,看着底下的景象,又瞥了他一眼,“瞧你一个读书人,不好好念你的书考取功名,在人姑娘身上浪费什么时间。” 李溯道低下头,手紧紧攥着,看不清神色:“那个男人是不是……是不是祝家的……” 这话倒是让玉莺多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了?” 他知道,他昨晚回去打听就知道了,昨晚东溪灯节,祝家二爷也来了,还暗中派了人搜查,至于在搜什么,他不知道,但见小姑娘昨晚的表现,很可能与她有关系。 祝家二爷……祝辞。 如果念念喜欢的人真的是他,那他一介平民,怎么比得过祝二爷? 李溯道忽然咬牙道:“莺娘子,你看事情看得透彻,我斗胆问你一句……若我考上功名,念念她、她会不会愿意……” “我可说不准。”玉莺挑眉道,“你若觉得你比那祝二爷还要厉害,那也没什么问题,你自个同念念说去就是。感情这事情,谁说的准呢?” “看来这点心那小姑娘是吃不到了,你就留着自己慢慢吃吧,我走了。”玉莺娇笑着拍了拍他,扭着腰肢离开了望风台。 李溯道站在原地,看着手上没送出去的糕点,忽然用力握住了手。 另一边,酒楼外。 赵锡腆着脸笑道:“这外头风吹得可冷,三公子别在外头站着了,进去喝口热酒暖暖身体吧。” “我喝你个头!”祝延踹了他一脚。 赵锡被踹得滚了一圈,又立即爬起来,连声道:“三公子别生气,这不是已经暗中在找了不是。” “暗中搜能搜到什么?”祝延沉着脸,“我奉着庆王殿下的命令,难道明面上搜还不行?” 赵锡压低声音道:“您想想,这儿不只庆王在呢,太子殿下也在附近……若是明目张胆地挨家挨户查,惹起了民怨,消息传回朝廷,那可了不得,毕竟这事儿庆王也不占理……”接着又道,“三公子您也知道,东溪知府才换过,庆王手里能用的人不多了。” 祝延脸色更黑,“一群饭桶,办事办不好,找个人也比不上别人,昨晚祝辞那里好歹都抓回一个!” 赵锡小心翼翼道:“可那也不是柔兰啊……” “你懂个屁!”祝延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同样是带兔子面具的姑娘,祝辞好歹还能找到一个,我们却一个都找不到!” 赵锡眼神转了转,讨好道:“虽然找不到柔兰,但是奴才手底下的人打听到了,有人昨夜见过两个带兔子面具的姑娘,身边还跟着一个男子。” “男子?”祝延斜眼看他。 赵锡忙不迭点头:“是是,虽然我们找不到带面具的姑娘,但是有人记得那男子长得什么样,三公子,我们不如从这里下手,说不准就能找到柔兰的下落。” 祝延眯起眼睛:“叫什么名字打听到没有?” 赵锡仔细想了想,想起来了:“叫李溯道。没什么背景,家里是开当铺的,看起来挺文弱。” 祝延像是起了兴趣,挑眉冷笑道:“这蹄子……真是到哪儿都能招来男人啊,那个叫李溯道的,是不是也喜欢她?” 赵锡讷讷道:“这个……奴才还没打听清楚。” “那就派人给我查清楚了。”祝延抬起下巴,幽幽笑道,“如果这个人喜欢那丫头,而他又知道了祝二爷的存在,想必会很高兴帮我这个忙。” 赵锡不理解道:“三公子的意思是?” 祝延挑眉看向他:“告诉他,只要他把柔兰的下落给我们,我们就能替他除了这个障碍。” 停顿片刻,祝延不怀好意的笑容加深:“让他成功抱得美人归。” 届时,他只要有了柔兰的下落,就能告知庆王发兵抓人。 名正言顺,一举成功。 祝家在东溪有几处私园,从前祝辞来东溪时,便会在这些园子暂居。 园子很大,足够容纳几百号人,昨夜东溪灯节耽搁到太晚,不方便回去,大家便都在这里休息。 赴白从月门外进来时,见丫鬟正要端着茶水点心进屋,忙把丫鬟给叫回来,“你做什么去?” 丫鬟看见他,深埋下头,“奴婢、奴婢给二爷送茶水。” 赴白见得丫鬟也不算少了,看一眼便能看出这丫鬟打着什么心思。 赴白当即皱眉,不要命了吗?明知道昨夜事情才发生,二爷情绪压着已是很不好了,这丫头竟还想打着这念头。 莫不是见柔兰不在,便想钻空子效仿做第二个柔兰? “二爷心情不好,不用送了,赶紧下去吧。”赴白皱眉挥手。 那丫鬟只好行礼,逃也似的离开了。 赴白手里还攥着驿使加急送来的信件,低头看了看,眉头愁绪不展,片刻后,还是鼓起勇气走进屋子。 屋内安安静静,赴白迈进去,不敢左右看,一路低着头到桌案前,“二爷。” “驿站有信件送来。” 折琼枝 第103节 他弯着腰,把手里的信呈上。 桌案前坐着的男人闻言,并没有抬眼,只沉沉道:“放着。” 赴白这才赶忙将信件放在桌上,退回去道:“二爷,这信……这信是祜运过来的。” 这句话落下,祝辞动作一顿,片刻后,终于掀起眼皮。 他扫了那妥帖的信封一眼,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赴白仍是不敢抬头。 从昨夜的事情过后,二爷便一直是这般冷沉的模样,极是压抑,分明有怒气,却没有地方发泄出来,不仅是他,这园子里其他人也都惶惶,看着事态,却不敢置之一词。 哪有人敢同二爷提起柔兰呢。 昨夜的事情已经够让人惊骇了。 “是顾鹤亭派人送来的?” 赴白点头:“是。顾通判和顾夫人已经被安置妥当了,特地写了封信向您致谢。” “致谢?” 男人如玉唇边忽然勾起一抹笑,那笑意与他眼中深暗神色相衬托,竟莫名多了些可怕的感觉。 赴白道:“顾通判和顾夫人还托人带了话来,说……” 顿了顿,赴白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继续道,“说他们感激不尽,二爷若有什么需要,他们绝对尽力回谢。” 男人唇边薄薄弧度不变,却没有说话。 谢他做什么。 他想要的,是他们的女儿。 这个回礼,难道他们也双手送上吗? 祝辞垂下眼,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眼中现出讥讽。 毕竟,他这样一个,卑劣的,不择手段谋求一切的,令人畏惧的人,谁愿意接受? 他们感激他,殊不知感激的其实是个这样的疯子。 赴白听着那笑,只觉得背后凉意升起,不禁又道:“二爷,那……那是否要回信给顾通判和顾夫人?” “不用了。”祝辞嗓音漠然。 无需现在来感激他,等到他日,当他们知道了他做的事,恐怕只会想要他的命,而不是问他需要什么。 “是。” 赴白应下,忽然又想起一件要紧的事。 “二爷,”赴白犹豫着,“柔兰的下落……好像有名目了。” 这句话落下,桌案边的男人抬眼看过来。 沉暗视线看得赴白又忐忑起来,硬着头皮如实道:“是这样的,二爷。” “方才有个女人找过来,看起来像是个歌伎,说自己叫什么……莺娘子,”赴白回想着道,“她说她知道柔兰的下落,我问了她,那女人确实说了一个地址,只是还没来得及派人查证,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还有另外一个消息。” 赴白紧张地攥起了手,似是预见了即将前来的暴风骤雨,埋着头道:“底下人传来消息,祝三公子那边……好像也已经知道了柔兰的下落。” 祝辞眼中沉愠愈发酝酿,微眯起眼,“你说什么?” 赴白道:“二爷可还记得邵公子昨夜说见到柔兰时,她身边还有另外一个男子?据消息回禀,就是那男子泄露了柔兰的下落。” 他的话说完许久,都没有听到回应。 赴白埋下头,也觉得惊惧。 ——这段时间,他待在二爷身边,自然知道二爷为了护柔兰,派出了多少人,费了多少心血。 还没有找到柔兰,却被另一个男人把消息泄露给了祝三公子和庆王。 这回他也觉得,那个男子简直是自寻死路。 胆敢觊觎二爷的人便罢了,如今,竟还愚蠢得把柔兰往火坑里推。 这下……这下怎么办? 这些烂摊子,还不是得要二爷来收拾?若是没有二爷,即便想一想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光是想想便让人心底恐惧。 赴白忙又问道:“二爷,如今要怎么办?”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 沉默片刻:“祝延知道消息,不会这么快传给庆王。” 他看的透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的脾性,遇见这个事情,祝延若是不高兴得喝两个晚上就不是他了。他尽兴过了,其次才会想到要盘算着,怎么把消息告诉庆王。 顿了顿,男人抬起眼,眼中神色深冷,终于问出最重要的一句话。 “她在哪里?” 柔兰从望风楼离开之后,绕了偏僻一些人少的路,一路走走停停,回到宅子时已然时辰不早了。 她推开宅子的大门,垂眼走进来,转身将门关上。 小满正坐在庭院里的小圆凳上,手拿着针线,歪歪扭扭地学着她的模样绣花。 看见她回来,小满当即丢下手里绣了一半的鸭子,笑着跑过来道,“姑娘你可算回来了,钱婆婆给你留了午饭,还热着呢,你快去吃,钱婆婆今日做了你爱吃的菜,你肯定喜欢!” 柔兰摇摇头,抱歉地笑了笑,“我没有胃口,让钱婆婆撤了吧。” 小满瞧着她略有些白的脸色,担心道:“姑娘,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情了?还是有什么人欺负你了……你看上去不太好……” 小满说到这儿,想起早上玉莺带她出去,立即换了怒气神情:“一定是那个坏女人和你说什么了,我去找她算账去!” “不是莺娘子。” 柔兰拉住她,勉强弯眸,轻声道:“我只是知道了一些事情,想不明白。” “什么事情啊?”小满拉住她的手,“姑娘你都不和我们说,是不是昨日晚上的那件事?” 昨晚灯节她和姑娘走失之后,再见到她的时候,她便是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模样。 是不是被哪个坏男人欺负了? 小满心里正义愤填膺,正想着若是姑娘被坏男人欺负了她就打回去,只是此时,她面前忽然又浮现起昨夜被绑到那个装潢极其华丽的雅间里时看到的男人。 小满忽然莫名地想,若是姑娘遇见的男人是他,那、那……那也不是不可以原谅的啊。 才不是因为那男人长得好看,那男人虽然看着让人觉得可怕,可说话时总带着微笑,声音又好听,看着她时也没有瞧不起,态度很客气。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呢。 而且那男人也没有对她怎么样,被她骂了,还是把她给放了…… 小满自顾自想着,没有注意到面前小姑娘低垂的蜷长眼睫下,自我矛盾的情绪。 许久后,小满听见那声音轻轻问道:“小满,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什么…… 有没有喜欢的人? 小满一愣,反应过来后脸颊登时红了,磕磕绊绊道:“姑娘、姑娘你说什么呢!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我们明明……明明不是在说这个……” 柔兰弯着眼眸,“我不告诉旁人,只是想问问你。” “我、我……”小满眼神躲闪地移开视线,声如蚊呐,“也算有吧……” 柔兰轻声继续道:“那如果从一开始,你喜欢的人就为了得到你,不惜谋划把你放在身边,哪也不让你去,你终于从他身边跑了之后,身陷危险,他又不放弃地寻你,你还会喜欢他吗?” 这一连串的话绕得小满头晕眼花,花了好长时间才想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小满一拍手:“喜欢啊!” 柔兰怔了:“为什么?” 小满拔高眉毛,理所当然地道:“那他做的都是为我好的事情,又没有伤害我,我为什么要讨厌他啊?他若是因为怕我离开才这样做,那我如果安安心心地待在他身边,他哪会关着我呢?我也不会跑呀!我喜欢的人要是管着我吃管着我喝,整日宠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完,小满嘿嘿傻笑起来,仿佛想象到了这个画面。 见小姑娘面露愣怔,小满笑完了,眨眨眼睛,又道:“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啊?” “哦!”不待她说话,小满当即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姑娘,你喜欢李大哥对不对?” “我今天早上开门的时候看见他啦,他一直站在对门那儿,很早就在等你了,好像是等着要给你买白糖糕呢。李大哥对你很好呀,姑娘,我都看出来他喜欢你了,你不然考虑考虑他吧?” 小满的嗓门大而清脆,直直传出去。 因此,这句最后的话也越过围墙,传到了宅子外的几个人耳朵里。 赴白脚步一僵,看着面前那道冷峻的颀长身影,不敢说话,低下了头。 第78章玩物? 一墙之隔的宅子里,小满的声音叽叽喳喳地传出来,赴白听见这声音,忽然一激灵。 ——这个说话的姑娘,不就是昨儿晚上那个带着兔子面具被抓到酒楼的那个姑娘吗?她怎会在这里? 莫不是…… 赴白心中多了莫名的念头。 除了赴白,跟随在后的也没人敢出声。 街坊四下里极是安静,冬日晌午的天,虽有日头照在身上,却还是凉飕飕的。过路的百姓朝这里看了几眼,又匆匆离开。 宅子里的说话声在继续: “姑娘,昨晚的灯节,其实我就知道李大哥肯定会在外面等你的,东溪灯节嘛,说的好听些是看灯的,可也是寻姻缘的机会,李大哥来找你,意思都摆在明面上了。” “姑娘你不知道,在你来之后,我才知道李大哥会害羞呢,他从前老古板了,隔壁的黄大娘说要给他说亲他都不要,说什么年轻人还是专注考功名的好……谁知道你来之后他就好像变了个人,前几天他来了好几趟,回回都是来看你的……” 这些话喋喋不休地倒出来,却没有听见回应。 折琼枝 第104节 小满纳闷道:“姑娘你怎么不说话。”似是思索一番,嗫嚅地问她:“你是不是……是不是有喜欢的人?虽然钱婆婆没有告诉我,但是我看得出来的,你总不喝我们说?你还惦记他吗?” 话音落下,那道清而柔的声音响起来:“没有。” 那声音很轻,只听着,便知道说话的小姑娘弯起了眼眸,继续说道:“我没有惦记他,也不想回去。在这里就很好。” 一墙之隔的白墙之外,赴白听得一麻,紧张地看了看那墙壁,围墙阻隔了两处天地,他们看不见里头的景象,但是那声音他们认得出来,就是柔兰。 他们原本都还高兴着,想着二爷费劲波折终于找到柔兰了。 可刚刚柔兰说的什么? 她说她不喜欢二爷。 这段时日二爷为了找她,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如今终于找到了,怎么……怎么…… 赴白朝面前的那道身影看去。 男人站在宅子大门前的白石台阶下,身形挺拔却沉默,隐隐透出一股森冷的怒意。 薄而淡的光影打在他脸上,却照不亮他眼底阴霾,听着里头的说话声,他也没有反应,视线落在门槛上,唇角笑意微微。 只不过那笑,看起来比不笑更可怕。 如同本该沸腾起来的滚水被强压下去,表面是恢复了平静,可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这滚水会再度破开,带来更恐怖的后果。 宅子里头,听动静似是小姑娘走到了另一边,去拣收草药一类的东西。 小满追过去,捧着脸颊问:“姑娘,既然你都不惦记从前的人了,那你为什么不接受李大哥呢?你不嫁人吗?有人照顾你多好。” 柔兰没有说话。 她迎着冬日晌午晴好的光线,将晾晒的草药翻了一面,“我没有不接受。” 想了想,又放低了声音道:“只是,一时的喜欢和长久的喜欢是不一样的。有时候人也会被自己蒙蔽,以为自己除了这一个人,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别人。” 是一时心动还是长久的感情,很多人分不出来。 若只是一时喜欢,时间久了自然便淡了。 小满追问:“那如果李大哥他事事为你好,很久很久都不放弃呢?” 柔兰弯眸,日光之下,蜷长的羽睫在她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她随口应了句:“那我就嫁。” 小满差些跳起来,欣喜道:“李大哥要是知道你这么说,肯定开心坏了!我其实早想替李大哥问啦,既然姑娘你都说出口了,我这就去和李大哥说!” 小满跑得快,柔兰一怔之下,反应过来,却已经拦不住她了。 “让我出去瞧瞧李大……” 小满冲到门边,欢欢喜喜地拉开门,正要出去,一抬头看见外面站着的人,剩下的话当即断在嘴边。 她惊愕之下,倏地睁大眼睛。 为首的男人一身墨青竹衣袍,俊美如玉,身形颀长挺拔,端是如玉如琢的翩翩郎君,可眉宇间却压着沉沉愠色,似是积压了,让人看得心底生寒。 小满霎时间便认出来了——这是昨夜她被绑到酒楼雅间,问她兔子面具下落的那个男人! 这边,柔兰看不见门外的景象,她见小满吓得脸色煞白,不由担心:“怎么了?” 小满看着祝辞,不知为何,只觉得自己被无形之中的压迫感吓到,不由瑟瑟发抖地退后一步,一直退到角落,“你是、你是二爷……” 她记得,昨天晚上被绑着的时候,她听见那些人叫这个人二爷了。 东溪这里还有谁能被尊称为二爷?可不就是前几日街坊邻居都在议论的永州祝家二爷么! 柔兰听见那两个字,浑身便好似被铁链锁住,让她无法动弹。 她不可置信的眼瞳微睁大了些,看过去,便见门外迈进一道如竹身影。 “念念。” 男人看向她。 这个称呼从他口中缓而慢说出,仔细听去,竟也能在那怒与寒意中听出一丝缱绻,好似他们只是分别了几日的神仙眷侣,从前的重重波折事情,从未发生过。 柔兰小脸白了。她愕然之下,踉跄退后一步。 原本搭在架子上晾晒的笸箩不小心翻倒。 “念念,发生什么事情了?”外头响起李溯道着急的声音。他方才跟着回来时,路过宅子外面,发觉这里被围起来,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着急忙慌地就冲进来了。 李溯道平日沉默寡言,此时见柔兰出事,胆子竟也大起来,挤开护卫冲到庭院里。 看见地上坐着的小满,李溯道也顾不上去扶她了,跑到柔兰身边看着她,“念念,你怎么了?这些人是谁?还有……”看着她的脸色,“你、你是不是不舒服……” “你叫她什么?” 身后有嗓音响起,是个男人的声线,李溯道这才看过去,入眼的一瞬间好似被震慑了。并不是因为男人矜贵尊容,而是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一眼便让人自惭形秽。 他立刻就感觉到了危险。 李溯道强撑着迎上祝辞的视线,让自己不退后,“我叫念念什么,关你什么事情?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强闯民宅也不怕被告到官府去!” 赴白站在旁边,看这一幕看得心惊肉跳。 这人是谁,怎竟这个时候来了!方才二爷本就已怒起,这人还非挑这个时候来挑事,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祝辞垂下眼,没有立刻说话。 他轻轻笑了声,“念念,他是谁?” 小姑娘颤了颤。 似是心知不好,立即转向李溯道:“李大哥,你先回去。” 李溯道不走:“不行,这个男人看起来就不是好人,我不能把你留在这里。”他转向柔兰,神情坚定,“念念,我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赴白同身后那些人一惊,随即怒目而视——这人竟就是李溯道?! 李溯道愤怒的视线中,祝辞望着她,唇边含着薄薄的笑,一如从前:“念念,我想听你说,我是谁。” 他是笑着的,可柔兰能敏锐地感觉到他的不悦。 她知道他生气了。 从前也是这般,他越是生气,便更若无其事,含着笑容温润客气。 也就像此刻一般,分明是平静地说着话,压迫感却弥漫开来。 柔兰紧紧咬着下唇,看着他,却不说话。 祝辞看着小姑娘杏眼含泪的模样,这才觉得真切,他凝视着她,心中涌起莫大的失而复得的喜悦,夹杂为人不齿的占有欲,深如浓墨的眼眸暗了些。 祝辞盯着她,嗓音含笑:“怎么了,昨夜差些将我唇角咬破,今日却又要装不认识的模样么?” 话音落下,李溯道便是大震。 这话什么意思?! 方才他便觉得这男人同念念说话的语气奇怪,像是久别重逢,没想到这接下来的一句,竟是——竟是如此放肆! 李溯道不是蠢人,很快便听懂了话外之音。 这人的意思是——昨夜灯节他与念念…… 李溯道气得脸色涨红,低吼道:“登徒子,你把念念怎么了!” 祝辞但笑不语,他身旁站着的小姑娘竟也不说话,李溯道感觉到了恐惧,看向柔兰。 李溯道想到近几日的传闻,心中陡然升起一个极不可思议的念头,他不顾原本的男女之防,上前扶住柔兰肩膀,“念念,你不认识他,是他欺负你的是不是?” 没料到李溯道突如其来的这番动作,祝辞眼中温度顷刻降下,看着那双放在她肩上的手。 他唇边弧度消失,一字一顿道:“赴白。” 赴白猛地被叫到,明白了意思,慌忙上前,“是。” 说着,赴白立刻指使着身后跟随侍立的护卫,“还不快把人带走!” 李溯道又惊又怕,撤了手,指着祝辞,声音都哆嗦起来:“你、你……你竟敢这样抓人!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祝辞低低笑了一声。 虽是笑着,他眼里却无丝毫笑意,也没有开口回答。 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谁才是王法。 李溯道被这笑声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一个读书人没见过世面,平日打交道的皆是老幼妇孺,笑笑,哪见过这般压人的场面,一时之间腿脚发软,说不出话来。 小姑娘终于出了声,“二爷,不关他的事情。” 二爷?? 这男人就是昨日那些姑娘口中的那个祝家二爷? 李溯道大骇,这下彻底僵住动弹不得,道:“二爷,祝二爷?”他声音漏了气,被莫大的不可置信与恐惧攫取心神。 怎么会是他? 想起昨日之事,李溯道惊愕之下,思绪倒是清明,连同从前的事情一起想了明白。 原来昨夜灯节上,念念的异常不是他的错觉? 赴白站在旁边。想起这位自恃甚高的李公子闯下了什么大祸,他就恨不得揍他一顿。赴白恨得牙痒痒,上前道:“李公子,请吧,二爷吩咐了我们一些事,须得和你说清楚。你在这里不方便。” 赴白悠悠道:“是要前途,还是坚持不走自讨苦吃,想必李公子分的清孰轻孰重。” 李溯道听着这话,脸色铁青,衣袖下的手紧紧握起。 另一边,坐在墙边地上的小满愕然看着面前急转的情形,满头雾水。她还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姑娘和这个男人是什么关系,只听见了他说什么唇角破了的事情。 什么唇角破了? 小满茫然地看着庭院里的人,此时,忽见李溯道要跟着赴白走,立即着急道:“李大哥,你怎么走了?” 她方才见李溯道冲进来时,还松了口气,想着有李大哥保护姑娘,她就放心了。 结果才说了几句话,李大哥怎么就要走了? 李溯道没有看她,像是心虚一般,闻言,只步伐停了停,便加快速度跟着赴白离开了。 院子里的人很快便散得差不多了。 折琼枝 第105节 钱婆婆并不在宅子里,午饭后便出去了。小满坐在地上,想冲过去把自家姑娘给带走,可是她不敢,也觉得姑娘和这个男人的关系不浅。 赴白临走前扫了眼,让人把小满也给带了出去。 宅子大门关上,拉长一段因木朽而起的吱呀声,这声音仿佛响在柔兰耳边,让她心脏无法抑制地一跳。 “二爷要什么姑娘得不到,为何偏偏不放过我。” 她看着相隔一段距离的男人,攥住手,轻而软的声音里藏着一丝颤。 祝辞并没有说话,朝她走近。 “你别过来。”柔兰退后一步瞪着他。 “念念,”祝辞黑而深的眸子盯着她,隐约压了情绪,“是你要逃。” “二爷把我当什么,”小姑娘皱着眉头,心中积压的委屈一层一层漫上来,杏眼泛了圈红,“我就是二爷养在笼子里的雀吗?喜欢便锁着,放在笼子里娇养着的玩物?” 祝辞不语,沉沉看着她,“念念,你说过你是谁的。” 顿了顿,祝辞想起方才所听的话,滔天的怒意升起,喉间溢出一声笑:“可如今又要去嫁别的男人?” 见小姑娘看着自己不说话,眼中皆是抗拒,祝辞耐心尽失,忽然朝她走去。 小姑娘被逼得连连退后。 只是身后便是围墙,这一退无路可退,她扭头就要跑,被他一只手拉回来,压在墙上。 “方才李溯道碰了哪里?”祝辞声音极冷。 柔兰气极,杏眼带着水光,听见这句话反倒惹起了火,“关你什么事情,我喜欢和谁一起就和谁一起,我嫁了旁人也不干你的事。你就会欺负人,别碰我!” 才一段时间没见,素来温温柔柔软绵绵的小姑娘竟换了一副模样。 他一直想听她是怎么想的,如今才知道了。原来这才是她心里真正的话。 面前的小姑娘挣扎起来,拳脚相向,使了劲地朝他打,如同被惹怒的猫露出尖刺。 这些对于祝辞来说虽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她的力气很小,打在身上并不痛,可他看着她拳打脚踢满是抗拒,恨恨的模样,心中原本刻意压制的那些怒意便被唤醒。 祝辞冷笑一声,忽然把她扛起来。 等到眼前明亮的天光暗下来,柔兰反应过来,这才慌乱,“你做什么?” 她被扔下落,小脸白着坐在床帐里,一双水眸在黑暗中睁大。 这里是她的卧房,祝辞头一次来这里竟也辨别得出方向。因是白日,卧房里没有点灯,屋门又被他方才进来时踢上了,因此她只能借着依稀的光线视物。 卧房没有其他人,很安静,因此也显得偶尔而起的动静声异常的大。 这场景似曾相识,唤起她的记忆,她怎么感觉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携着幽冷沉水香气的身影就站在拔步床边。 小姑娘这下怕了,白着张小脸就要下去,往屋子外跑。 可脚尖才沾到地面,她便又摔进柔软的被褥里头。 挣扎悉数被祝辞压下。 他眼中裹挟着怒意与寒冷,除此之外,她还在那其中看到了其他情绪。那些情绪从未如此明晃晃地出现在他眼中。 柔兰心中忽然涌起莫大的惶然,她彻底乱了。 下一刻,柔兰拔下发上的簪子,将尖锐的一端抵在他肩膀上,咬着牙,声音里有连自己都听得清清楚楚的颤抖:“你不怕我……” 祝辞低低笑了一声,嗓音里竟是毫不在意,“好。” 柔兰见他浑然不在意的模样,觉察出那种揉杂在一起的、极为复杂的疯狂却又缱绻的情绪,手上一僵,尖锐可比利器的簪子便没法再进一步。 只需轻轻一碰,小姑娘手上握着的簪子便松松掉到被面上,不多时,便不知道翻到哪儿去了。 祝辞眼中神色深而暗,面上依旧是清冷自持的模样。 见她难受,祝辞动作缱绻,缓慢撩开她额上汗湿的发,低声道:“念念。” 柔兰哭得一塌糊涂,心中恨恨,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她被逼出了恼意,恶狠狠地看着他,“我……杀……” 说的话虽然凶,声音却是轻颤颤的,好似没了力气软绵绵的猫,连利爪都收起来,只瞪着眼睛恨恨看着他。 分明她的话都还没有说完,祝辞已经低声道:“好。” 他凝视着她,眼中夹杂着偏执与截然相反的缱绻。 不需要她说出口,他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柔兰并没有意料到他答应得这样快,被水洗过的杏眼微微睁大,倒映出他的影子,隐约有些怔然,是听了他的回答后反应不过来的自然反应。 她知道二爷听懂了的。 她虽然没有说出口,可他看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了她想说什么。 那他既然知道了她的恼恨,为何答应得这样快? 见她愣怔,祝辞的视线便凝在她脸上,片刻后略暗了些。 ——小姑娘散着发,额边的发悉数被汗水浸湿,眉眼却生动得不可思议,含嗔含怒瞪着他。 即便如此,此时她瞳孔里也满满的皆是他的影子。 这句话浮起的一瞬间,他心中涌起莫大的愉悦。 不管如何,至少此刻她眼里是他。 都是他。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屋外始终没有动静,也一直没有人回来。 柔兰贴着被褥睡了很久。 直到她觉察到隐约亮起的烛火,才勉勉强强睁开眼睛。 屋门紧闭着,看不出外面天色是黑是亮。 她才醒来,一眼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蹙眉眨了眨眼,视线移过去,看见身旁的人,不久前混乱的记忆涌进脑海,她登时僵住,往床帐里退了些,瞪着祝辞,眼里又浮起雾气,一声不吭地就要掉眼泪。 若是从前,小姑娘起来时都会叫二爷。 今时今日不同,她一声不吭,满眼倒像是想杀他泄愤。 祝辞倒是不在意,淡淡看着她。 “还难受吗?” “你闭嘴!”柔兰立即道。 这句话本该是很凶,喝止的语气才对,可她说话中气不足,前不久还哭了,因此声音倒更像软绵绵的撒娇,没有半点凶恶的感觉。 柔兰正在气头上,想不了其他。 因此,这三个字出口后,过了一些时间,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又抿住了唇,惴惴地看着他。 她好像从来没对二爷这样说过话。 还是这样不敬的话。 心中浮现这句话时,她有些忐忑,但那些忐忑很快便消失了,脸色沉下来。 ——不敬就不敬。 柔兰沉着小脸,想起不久前自己掉落在床里头的簪子,现在不知道被翻到哪里去了,她想着,捂紧了身上的被子去翻找。 才略微直起身子,想要到床帐角落里去寻找簪子,却感觉背后倏地一凉。 她脸色一变,立即惶惶转过头。 果然,祝辞瞧着她,虽然没有说话,可视线却没移开。 柔兰登时又气又怒,坐回去,一时间胆子大了,猛地把被褥一角拉起来,恶狠狠地摁在他那张俊脸上,见他的脸被挡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才坐回来,朝四周看去。 她找了有一阵子,最终才在床帐的夹缝里找出了那支簪子。 她才将那支簪子握在手里,祝辞已经将她盖在他脸上的被子一角拿下来。 柔兰发觉了,连忙又拉起被子把自己给裹住,警惕又敌视地看着他。 祝辞望着小姑娘恼恨又不说话的神情,眼眸神色加深了些。 他当真是。 当真是爱极了她这副模样。 柔兰一手拉着被褥,另一只藏在被褥底下的手则握着那支簪子。她见他半开的衣襟里,似乎有些地方有齿痕,不禁略微分心了些。 也就在她分心的时候,原本靠在床头看着她的男人忽然倾身过来。 柔兰猝不及防被压下去,等到看见床帐顶上的穗子,她浑身一僵,可祝辞并没有做什么。 她握着簪子的手略微松了一些。 随即,听到他低闷的声音带着笑,响在她耳边:“念念,我很快活。” 那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好听。 尤其又靠得这样近,几乎贴着她响起,撩人于无形之中,她呼吸漏了一拍。 听见他这话,柔兰咬牙,极是恼恨地扭过头去,被褥下握着簪子的手又紧了几分,指尖陷入掌心,传来几分微不可察的痛。 祝辞低声道:“嫁我好不好?” 这句话不说倒好,一说当即便激起小姑娘心中怒意,她转回头看他,犹带水光的杏眼微微红着,更像是被惹怒得张牙舞爪的猫儿。 柔兰嗤笑道:“嫁你什么?嫁你当妾?” 不待祝辞说话,她便又开口,每个软绵绵的字都泛着冷:“我柔兰一个微不足道的丫鬟,能伺候二爷就已经很好了,怎么还敢想着向二爷讨名分?那不就是我不识好歹了吗?” “二爷金尊玉贵,我一个丫鬟,还是罪臣之女待罪之身,时时刻刻都被人盯着,恨不得处置了后快,二爷留我做什么?” 这几句话,小姑娘说得很快,每个字都带着怒气和冷意,针锋相对。 祝辞没有立刻说话,却在她颈窝边轻笑了声,这笑声同之前的一概不一样,竟夹杂着欢愉。 折琼枝 第106节 他道:“念念,你在吃醋吗?” 柔兰冷着声音道:“我吃什么醋,二爷高估我了,我一个丫鬟怎……” “我娶你作妻。” 这句低而缓慢的话一出,小姑娘原本正说着的话便骤然断掉了。 她眼中现出一瞬间的怔然,但也只是稍纵即逝,很快消失。 她被这句话激怒了,原本一直放在被褥底下握着簪子的手立即抬起,尖锐的簪头抵上他胸膛,猫儿似的声音里带着恨:“二爷拿我寻开心。” 祝辞只道:“我从不说谎。” ——二爷从不说谎。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柔兰便是一怔,许多从前的事情被这句话悉数勾起。 她忘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只是被她遗忘了,一直未曾记起。 是,二爷是从不说谎。 可这回这话听起来倒很像是谎话。 就算二爷想娶她作妻,她的身份摆在这里也只是枉然,怎么可能呢,他又骗她。 小姑娘的耐心磨得尽了。 她嗓子疼……想起身去接点水喝。 见男人还压制着她,不让她起来,柔兰气恼起来,抵在他胸膛上的簪子用了几分力气,“放开!” 祝辞睨她,“怎么了?” “我、我要喝水。”柔兰说出这话,羞恼得咬牙,耳尖难为情地红了。 “我替你拿。” 男人说完,起身披了间衣裳,走去桌边倒了杯水,这才走回来到拔步床边,让她喝下。 见小姑娘将杯盏里的水乖乖喝掉,动作间掩盖在身上的被褥滑下,他看着,眼眸不禁深了些。 等到柔兰喝完了,把杯子递过来。 祝辞接过杯子,却是随意将其搁在旁边柜上。 柔兰见他倏地靠近,还怔然着,下一瞬,便又被压倒下去。 低而哑的声音响在耳边,意图不言而喻:“念念……” 第79章小院子外头 灼热的气息洒在她颈窝处。 小姑娘慌了,手脚并用地踹他。 她害怕之下,出手便没有轻重,膝盖用力一顶,竟是朝着他衣裳某一处踹过去。 祝辞似是从前被她“误伤”出了经验,眼眸一暗,将她的腿压住。 若说方才还可以动弹,这下是连脚都动不了了。 小姑娘立即道:“别碰我!” 然而,她的话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男人没有收敛,反倒愈发得寸进尺。 她被他的动作吓到了,眼前登时又浮起下午混乱中抵死纠缠的记忆,剔透的眼里浮起点点水光,慌乱中怕得厉害,唤了一声:“二爷。” “嗯。”昏暗之中,祝辞低低应了一声。 昏黄的光影被拉长,投映在帐幔上。 柔兰脸颊烧得厉害,声如蚊呐,似还带了浅浅的哭腔。 她躲避着别开头,见外头天色低垂,到口边的话为难了半晌,才一字一句慢慢说出来,隐约还带着恼意,“二爷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说这句话时,她似是羞恼得过了头,眉眼紧紧蹙着,眼睛不敢看他。 祝辞睨着她。 身下的小姑娘眼眸泛红,把自己埋进被褥里。他分明瞧得出她方才的话只是假的,其实她心里恼得很,巴不得将他狠狠咬一口解气。 可她倒是很聪明,知道这样行不通,便折了另一个法子来对付他。 佯装很是害怕,可怜兮兮地求他。 她倒是把他的心思拿捏得很准,知道他素来吃她这一道,便总这样。从前也是,每每她有什么事情要求他,便都摆出这种模样,好叫他心软。 当然,他也回回都依她,她要什么给什么。 祝辞忽然无声笑了一声,指尖摩挲着她小巧柔软的耳垂,暗色沉沉。 ——他也是被她这一道摆了,见她这般乖巧的模样,逐渐消了警惕。 于是她就消失了。 前一日还笑意盈盈,温柔乖巧地哄着他,第二日便毫无预兆地消失了踪影,只留下几句话。 想起那几句话,想到今日不久前他在宅子外听到她说,那就嫁啊。 她还想嫁谁? 嫁给那个李溯道? 一想到李溯道当着他的面握着她的肩膀,唤她念念,与她那般亲昵的模样,他就怒火中烧。 一想到他若不是找到她,制止这一切,她可能就已经在他浑然不知的情况下跟了别人。 ……嫁给其他男人,任其他人搂着她,与她做尽亲昵之事。 他想到这些,就恨不得杀了那些人。 柔兰微睁大了眼睛,眼里藏了忐忑,看向他,她什么都没说,二爷怎么了? 为什么方才还是好好的,他现在又成了这副令人害怕的模样。 见祝辞没有动作,她畏惧之下,推开他又挪到床帐里头,裹着被褥看他,一双水眸半是抵触半是探究。 片刻后,她听到祝辞沉着声音问她:“那个李溯道和你什么关系?” 柔兰怔然了一瞬,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提起李溯道,想了想,只小声说:“没什么关系。” 见男人掀起眼皮看她,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忙用被褥把自己遮得更严实,蜷长的眼睫低垂着。 小姑娘这副模样,倒好像是他问的不对了。 祝辞盯着她,笑了一声,声音里压着危险意味:“没什么关系?” 若是没什么关系,那男人会这般护着她?当他是瞎子吗? 他也是男人,怎么看不出来那李溯道看她的眼神。 他素来克制,并不因为冲动而做决定,可是今日下午李溯道的手碰到她,那般靠近地接触她时,他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久违的念头。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疯长,差些占据他的理智。 ——他那时竟然觉得,杀了李溯道也不是不可以。 柔兰紧张地看着祝辞,眼睛微微睁大,被水洗过的瞳仁异常干净,又是委屈又是恼怒。 她蹙着眉头想了想,觉得二爷管得这样宽,她和李溯道又没什么,他做什么这样问她? 她心中委屈,语气也不由负气,别开视线没看他,重重哼道:“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李大哥人挺好的,有时候我遇到难事都是他帮的我,”柔兰心里存着气,说的话便存心似的想要惹他的不悦,“这些日子若不是他,我……” 她剩下的话被一声惊呼替代,接下去的话竟是再说不下去了,只能从唇边溢出几声呜咽。 觉察到男人情绪转变,原本好不容易出现的温和悉数被怒意替代,动作的力道也重了很多,柔兰立即捶他。 胡乱的捶打并没有让他稍微轻柔一些,不知过了多久,似乎见她快要呼吸不过来,祝辞才微微松了些力道。 他冷着眼眸,指腹爱怜地摩挲过她哭红的眼角,低声道:“念念,你是我的。就是想嫁给旁人,他们敢要你吗?” 柔兰咬唇,此时如同炸了毛的刺猬,恼道:“怎么没有,我……” 她剩下的话断在喉咙里,话音成了呜咽。 祝辞呼吸也有一瞬间的紊乱,他冷着嗓音轻轻笑了声:“是吗?” “可是有我在,你也别想。” 柔兰被刺激得眼里浮起水光,咬牙,在颤抖中说了句:“你……你无耻。” 小姑娘还是第一次这般不敬地骂他。 即便是骂人的话,从此刻她嘴里说出来,却又这样娇气,不像是在骂人,反倒在撒娇。 骂他便骂他吧,方才她什么话没说过,还说过想杀了他这样的话。 祝辞在她无助战栗时,伏在她耳边轻笑道:“无耻便无耻吧,念念,你怎么说我都应。” 柔兰这下是当真受不了,不敢同他硬气了。 不久前她还能凭着一腔恼恨同他呛声,可现在彻底将他惹怒了,受苦的就是她了。 唇瓣被她自己咬出了痕迹,隐约还尝到了铁锈的味道,小姑娘受不了,带着哭腔的声音呜咽着响起来:“我错了。” 祝辞亲了亲她,却没有说话。 这动作像是安抚,但是全然没什么用。 “难受就咬我。”他道。 小姑娘哀求不成,原本放低的姿态也成了恼怒,指尖在他身上扣进去,末了,又恶狠狠地在他肩头咬了一口,下口的力道很重很重,像是往死里咬似的。 原本以为祝辞会因为感觉到痛而收敛一些,可不仅没有,反倒还变本加厉。 她是用多大力道咬下去的,他便还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姑娘的手又在被褥里摸到了那支簪子。 只是她手上没什么力气,试着握住簪子,好几次都没抓住。 折琼枝 第107节 在抓紧簪子的一瞬间,她便将那簪子尖锐的头抵在他心脏部位,颤抖着手,瞪着她道:“二爷不怕死吗?” 祝辞没有躲,甚至连神色都没变。 簪子一角分明抵着他,若是再用力一分便刺破皮肤,祝辞看着她凶神恶煞的模样,眉宇间竟露出纵容的神色。 随即,他俯身下来。 也就因为这个动作,柔兰反应不过来,没来得及收回手,那簪子尖锐,便当真刺破了皮肤,一瞬之间立刻便见了血。 柔兰猛地一僵,手无法抑制地抖了下,簪子登时从她手里脱落,砸到旁边的被面上。 她心中震颤,蓄着泪光的眼眸愕然地睁大,看着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二爷不要命了吗? 她若不松手…… 祝辞吻了吻她脸颊,这个吻和方才的掠夺丝毫不一样,带着温柔,动作很轻,就好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视的宝贝。 她并没有听见他说话,可即便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她也透过这个动作感受到了他的意思。 柔兰鼻子一酸,霎时间忽然有酸涩冲上眼眶,几乎是立刻她眼里便盈起泪珠。 她咬着唇,恨恨地瞪着他。 ——起初,刚进他的屋子时,她以为他是温润如玉,恪守礼节的翩翩君子。 后来,她知晓了他的真面目,从他身边逃开,被他亲手抓回身边,才发觉他其实是不择手段、处事冷狠不拖泥带水的人。 可直到现在,她才知道。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天底下竟会有这样的人…… 一面没有道理地要将你占为己有,就算你跑了,也要费劲波折地将你抓回来放在身边,哪也不许去,一面却又愚蠢地将真心捧到你面前,任你践踏施为,好似将生死置之度外。 她恨他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地把她谋划到手,也恼他将她关在身边不给她自由,可等到她得到机会,终于能够杀了他,他不仅不怕不惧,还亲手将自己的性命送到她面前,把权利交给她,让她做出抉择。 倒令她自己摆在了为难的境地。 她若动手,先不说她舍不舍得,就说他这么久以来为她做的一切,就是她的不是。她若不动手,那她被他关在身边受的委屈难道都能凭空消失么? 柔兰咬着唇,身体与心理上的感觉让她禁不住颤抖起来。 这个男人当真可怕。 人心在他手里,好似唾手可得一般,她一时间竟不知道,他是真的喜爱自己,才毫无防备地让她为所欲为,又或者这些都是假象,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计策,是他为了让她退让而特意做出的计谋。 她看不透他…… 簪子又不知在被褥中滚到哪里去,再也摸不着了,柔兰有些无助,禁不住呜咽一声:“够了……” 她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战栗,哭腔越来越明显,蓄了半晌的眼泪滑下来,被祝辞吻掉。 他克制着混沌,低声道:“念念,你说过了,才刚刚入夜。” 这句话落下,他忽然又笑道:“是不是很恨我?” 小姑娘该是恨他的。 他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夺了她,她现在指不定心里将他千刀万剐了多少遍,恐怕她心里的他都成筛子了。 祝辞低低笑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念念,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很开心?” “什么死了!” 柔兰脑子一阵阵的晕眩,眼尾还挂着眼泪,闻言只咬唇,恶狠狠地道:“我不开心!” 祝辞心中正扬起莫名的喜悦,正激荡之时,谁知下一秒,他便见小姑娘睁着雾蒙蒙的眼睛看向了他,凶狠地继续道:“你这样欺负我,若是直接死了,不是便宜你了……” 她气息不稳,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偏眼眸透出一股无意识的娇,恶狠狠的声音因为音色,也变得软绵绵的。 祝辞看着发丝凌乱的小姑娘,眼中神色深了些,依旧感觉到了喜悦。 她到底是在乎他的。 她心里有他。 祝辞的呼吸微微加重,俯下身,再次吻住她。 屋子的门一直紧紧关着,里头的动静悉数都被隔绝在内,外头听不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外面的人只知道二爷带着人进去,将门一关,便整整半日一夜没有出来。 赴白派人守在了院子外头,让人好生看着,不让人闯进来。 李溯道已经被关押起来。 就是因为他向祝延泄露了消息,把柔兰的下落告诉了祝延等人,也就是向庆王泄露了消息。 这么一来,二爷这么久所做的全部都功亏一篑。 想到这里,赴白就怒上心头,恨不得把这个不争气碍事的家伙给揍一顿。 而且这人居然还敢觊觎二爷的姑娘,不是找死是什么? 二爷仁慈,没有当场杀了他,让他们暂时将他押起来。二爷不杀他泄恨,是知道杀了人也无济于事,便只让他们看好人。 可他们这些手下的可就没二爷这么好的脾气了。 主子吩咐过了不能打,那骂总行了吧? 不少人走过路过关押李溯道的柴房,都明里暗里地嘲讽几句,就算不会说话的也怒哼了一声。 他们这些人一直跟随二爷,想起二爷这么久以来做的事情都被这个人毁了,还有可能让二爷搭上性命之危,他们就气得跳脚。 宅子这边,赴白亲自守在了柔兰的小院子外头。 他们没对小满怎么样,钱婆婆也已经回来了,得知了事情,现在正和小满待在一起。 许是太久都没有消息传来,途中小满来过两回,都是来问柔兰的事情。 “姑娘会不会有危险?为什么这么久了姑娘还是没出来?” 赴白守在门口,闻言老脸一红,也只能绷着脸冷道:“柔兰能有什么事情?和二爷待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小满不理解地扭着衣袖,“那二爷为什么不带我们姑娘出来,他们一直在房里不嫌闷的慌吗?” 说这话的时候,小满是真的很忐忑。 那可是祝二爷哎,前一段日子隔壁的陈丫还在和她唠叨祝二爷,幻想着什么时候能见到祝二爷一面这辈子就值了,所以,祝二爷在她心里已经成了神仙一样的人物。 可昨晚灯节、还有今天发生的事情,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活在了梦里……她居然见到祝二爷了? 而且看这模样,祝二爷和自家姑娘的关系好像不浅。 还有,姑娘原来也叫柔兰啊…… 小满想着,十分好奇,头就往里探,被赴白赶忙拦下来,“你干什么?年纪轻轻一小姑娘怎么这么不害臊!” “啊?”小满目光疑惑。 又犹豫着道:“可是钱婆婆让我来看看姑娘怎么样……” 赴白瞪着眼睛道:“她很好,你们别担心了,有二爷在她不会出事的!”顿了顿,又道,“柔兰可是二爷亲口说过的夫人,以后你就别一口一个姑娘了,再过不久,就得改口叫祝二夫人!” “哦,夫妻啊?” 小满仔细地想了一会儿,灵光一现,“那姑娘和二爷是不是在做夫妻间的事情?” 赴白狠狠一噎,脸皮子涨红,“你、你一个姑娘家……” “那我回去了。”小满点点头回去了。 留赴白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地站着。 站在赴白对面的小厮指着他哈哈笑道:“赴白,你也会害羞啊?” “我呸!”赴白板着脸道,“守好你的门!” 许是因为平日大伙儿都玩的好,那小厮也不怕赴白,嘿嘿笑道:“赴白,你什么时候也敢对松萝姐这样说话,我才服你!” 话才说完,见赴白瞪过来,那小厮连忙冲他道:“昨日在府里的时候,松萝姐过来二爷的院子了,我还以为她是有事要找二爷,谁知道是来找你的……” 赴白怒容顿收,好奇追问道:“找我做什么?” 那小厮耸了耸肩,没脸没皮地笑着,也不说话。 赴白笑容消失,悻悻道:“不说算了。” “哎呀,这些事情不得你自己去问才痛快,赴白,要我说啊,喜欢人家姑娘也不能这么不主动……”小厮语重心长地说完,见赴白又瞪眼看他,赶紧转移话题。 那小厮看了看天色,问道:“都这么晚了,二爷还没出来?” 赴白哼了声,“等着吧,反正不急。” “最近这段时间风波不断,可能也只有今日能这样安安稳稳地待着了。” 柔兰是被外头说话的声音叫起来的。 屋外那似乎是小满的声音,在和另一个女子说话。 “我要进去看我家姑娘,就看一眼也不行吗?” 另一道谨守规矩的声音道:“姑娘还没起,二爷离开之前说了,要等姑娘自己睡醒了才可以进去。” “……那好吧。” 因为窗子关着,屋里的光线并不刺眼。 时辰不早了,她睡了很久。 床帐里已经没有人了,二爷不在,可那种他惯用的沉水香的味道却萦绕在空气中,她整个人都被这种味道笼罩了,沉水香浓得甚至盖过了她自己身上原本的熏香。 这种味道带着记忆,她现在只要稍微一提起,眼前便能浮起昨日荒唐的画面。 她昨晚很困,又哭过,几乎是快天亮了祝辞才放她睡去。 这一觉沉沉地睡到了现在。 柔兰紧攥着被褥,伸出一只脚勾回了掉在地上的衣裳,忍着疼痛慢吞吞地穿好了,才终于松一口气。 折琼枝 第108节 外头守着的女子似乎听到了她醒来的动静,走进来道:“顾姑娘,你醒了吗?” 这女子走进来得猝不及防,耳边那脚步声靠近,柔兰扫了乱七八糟一塌糊涂的床褥一眼,慌乱之下,忙一把扯开被子,连同自己和床褥一起捂的紧紧的。 那女子走进来,见她坐起来,笑着福身道:“奴婢岚香,从前学了些傍身的功夫,二爷为了保护姑娘,特地调我来,在姑娘身边伺候。” “你出去,等一下再进来。” 岚香见她衣着妥帖,却紧张地拉着被褥盖住床榻,面露不解:“姑娘不是已经起来了吗?” “我、我要收拾一下。”柔兰有些无措地别开视线。 她现在根本不敢起来。 身后的床褥不堪入目,遍布痕迹,她方才扫一眼,就差些想找个地方将自己埋了,现在哪里敢让旁人看。 岚香笑道:“二爷特意派我来,就是侍奉姑娘的,姑娘不用自己动手。” “别和我提他……”柔兰咬唇,还有些泛红的眼眸瞪起。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听见他的名字。 见岚香听话地闭上嘴巴不说话了,柔兰又有一瞬的心软,思索着,攥紧了被褥,“他、他人呢?” 岚香摇头:“岚香不能说。” 柔兰愣怔过后,脸色又沉下去。 臭男人…… 她咬住唇,恼恨地想着,没过多久眼圈又红了。 果然都是他占上风的,昨日他贸然闯进宅子,不由分说就把她推进屋子里…… 他是快活了,今日起来却连人都不见一个。 怕不是提起裤子就走人了! 果然,从前母亲和她说的话都是对的,男人的话都不能信。 昨日还说什么要娶她作妻,让她嫁他的这些话。 恐怕都是故意诓骗她的! 他莫不是又要将她圈养起来,只将她当作玩物? 见拔步床里坐着的青丝披散的姑娘神情不对,眼里噙着眼泪,即便是岚香也看得心都揪起来,忙上前两步:“顾姑娘?” 岚香也是女子,稍微想一想便明白了她的心思,看了看她,思索着道:“顾姑娘,二爷只是事务多,并不是存心留姑娘一人在这里。” “这段时间姑娘不在永州不知道,二爷着实难抽出时间,姑娘别担心。” 柔兰低垂着眼眸,手攥紧了被褥,条件反射便恼得反驳:“那他昨日就有时间……” 她的声音不小,话出口才说到一半,却又忙捂住嘴巴,有些惊慌地看了看岚香。 见岚香神情不变,她才没那么局促。 却是懊恼——她都说了什么! 岚香微低下头,也忍不住扬起唇道:“二爷心系姑娘,自然舍得花时间相陪。” 接着,岚香又道:“二爷吩咐奴婢照顾姑娘,姑娘起身吧,奴婢替姑娘收拾。” “不行!”柔兰忙遮住床榻,“我自己、我自己来。” 岚香顿了顿,忽然跪下去:“那奴婢只好向二爷求罚。二爷说过了,要将姑娘当夫人一般伺候着,如若不然,便只能自取领罚了。” “你……” 柔兰眼里露出愕然。 片刻后,只好难为情地攥住手心,“那,那好吧……” 说这话时,她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岚香倒是没什么反应,应声过后,朝她走过来,替她备好鞋袜。 柔兰看着岚香安静的模样,忽然发觉了不对。 她微微蹙眉:“你方才……说什么?” 第80章“往后你若是进了祝家的…… 宅子庭院内安安静静。除却外面多了驻守的护卫,和之前并无分别。 钱婆婆坐在日头底下拆毛线团。 小满搬条圆凳坐在旁边,不时看看钱婆婆,又朝庭院里看。 钱婆婆正将毛线团拆好,有条不紊地拿起银杆开始织毛衣,见小满按捺不住的模样,和蔼笑了声,“小满,你若觉得没事做,去将那些豆子剥了,等中午的时候吃。” 小满鼓起脸道:“不要,我要在这里等姑娘出来。” 撇开头朝旁边看了看,小满见到门外隐约的身影,心里一紧张,连声音都小了,只悄悄对钱婆婆说:“钱婆婆,原来姑娘心上人是祝二爷啊。” 钱婆婆编着手里的毛线,笑道:“是啊……这孩子,竟什么都不说。” 她昨儿个回来看见宅子被人围起来,还吓了一跳。 问清楚了,才知道居然是祝家的人,可把她老婆子吓得不轻,以为她们犯了什么事情。 可原来是因为念念。 也就是昨日回来,她才知道念念在祝家服侍的主子,竟是祝二爷。 ——就是那位传闻中祝家最年轻一辈的掌权人。 没想到念念即是祝二爷身边那个最宠爱的丫鬟。 不过钱婆婆也是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老人了,知道这件事情,诧异过后,却是欣慰。 她当初就想着,若念念能得祝二爷护佑最好不过。 没想到这件事情竟当真成真了。 钱婆婆如今把念念当作自己孙女一般疼爱,知道念念是祝二爷护着的人,别提有多高兴了。 小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前日晚上灯节,那个人也是祝二爷啊?”她嘀嘀咕咕,以为说得很小声,却被钱婆婆听见了。 钱婆婆纳罕地看她,“哪个人?” 没等小满反应,钱婆婆织毛衣的动作慢下来,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小姑娘回来时的异常。 那时候天黑,她看不清楚念念的表情,却察觉到念念情绪不对。 “小满,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钱婆婆沉着脸。 小满最怕钱婆婆板着脸,忙直起身,“没有!” 小满正摇头否认,然而在钱婆婆的注视下,声音又小下去,“是姑娘不让我说的。那天晚上,我们出去以后,因为人太多,我和姑娘走失,被一些人抓住了。” 钱婆婆脸色顿变,惊道:“这么大的事情你这么……” 见小满懊恼地抱住头,钱婆婆话音一截,没再追究,叹了口气道:“那些人抓你做什么?”想了想,钱婆婆明白了,“那些人是冲着念念来的?” 小满点点头,嘀咕:“是啊,他们要找的是姑娘。兴许是祝二爷瞧见了姑娘,但只说了要找带兔子面具的人,下人就抓错了。” 钱婆婆凝神思索着,眉头紧缩,“你们都带着面具,祝二爷竟也认得出念念?” 小满睁圆了眼睛,点头道:“李大哥都看不出来呢。” 小满说着,捧着下巴咧嘴笑着:“今早祝二爷离开得好早,天还没亮就走了呢,我躲在旁边悄悄看了眼,祝二爷真是好生倜傥……” 还没说完,小满就被钱婆婆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想什么呢。” 小满揉着被敲疼的额头,“我、我没有想和姑娘抢祝二爷,我就是说说……钱婆婆,你织什么呢?你今年冬天都没有给我织毛衣,是不是要给姑娘织?可是这也太小了……” 见小满纳闷,钱婆婆笑道:“这是给念念织的。” “这么小,姑娘怎么穿啊?”小满圆眼睛瞪得极大,讷讷道,“当贴身小衣都穿不下吧?这不像是姑娘的衣裳,我……我怎么觉得像是宝宝的……” 小满说到这里,陡然亮了眼睛:“钱婆婆,你是不是给姑娘的宝宝织衣裳?” 钱婆婆笑道:“先备着,以后总能用的上的。” 小满捂住嘴巴,激动道,“我这就去找姑娘!” 祝府,祝延的院子。 回话的小厮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了眼祝延,神色难看。 “三公子,奴才们去的时候,那处已经被二爷的人给围了,咱们想抓人都没办法动手啊。” “废物!” 祝延咬牙切齿,朝那小厮心窝子踹了一脚,“你们做事情什么时候利索过!” 那小厮倒在地上,哭丧着脸道:“三公子,是您当时说不急着把消息传给庆王啊……” “怎么的,还是我的错了?”祝延冷笑着放轻了声音。 见状,赵锡忙上前,小心翼翼地笑道:“三公子别动怒,二爷他只是先找到了人而已,他不在柔兰身边,肯定有疏忽的地方,我们也可以派人在那儿守着,等到那些人什么时候松懈了再进去抓人不迟!” 本以为这话会让三公子火气消一点,谁知祝延脸色更差:“松懈?你们当祝辞是傻子吗?他找到了那小蹄子,不派人牢牢守着,难不成还放着让我们去抓?” 赵锡道:“这,这……” 那现在他们也没辙了啊。 本来把人的下落都套到了,结果就因为晚了一步,棋差一招,眼看着满盘皆输…… 赵锡看着祝延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赶忙道:“三公子,我们去找庆王殿下,他肯定有办法。再者,我们已经知道了柔兰的下落,即便有人守着,只要庆王找个由头,派兵把那地方围了,还怕人抓不到吗?” “只是,”赵锡看了祝延一眼,咽了口口水道,“这一招凶险,如今太子也在永州一带,而且也不知二爷是否有防备,如果……” 话还没说完,祝延已经厉声道:“没有如果!” “这么多年,他踩在我头上还没踩够吗?”祝延眼神阴冷,“这一次不是祝辞死,就是我死,我不信我斗不过他。” “更何况他现在喜欢上了那女人……真和他那不争气的爹一个样,情种?真是愚蠢!一个女人而已,没了还能再娶,这天底下女人多了去了!他把那女人放在心上,简直愚蠢过头。” 折琼枝 第109节 赵锡立即附和道:“三公子英明。” 屋内,正要下床的小姑娘动作停住,看着岚香,干净瞳仁微睁大,有些怔然,“你方才说什么?” 岚香伺候她穿鞋,闻言看向她,笑道:“是二爷吩咐的,要将姑娘当夫人一般伺候着。” 说完,岚香自己低下头弯眸笑了。 柔兰这下听清楚了。 她一怔过后,烧着耳尖别过头去,蹙着眉,轻呸了声,“臭男人。” 净会骗人。 嘴里一套一套的,让旁人以为是怎样的君子,可其实…… 呸! 柔兰正无声恼怒着,要站起身来,可才一使力气,便又跌回床上。 岚香见她像是很难受,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着急道:“姑娘怎么了?” 柔兰咬着唇,过了好半晌才开口,“我身上不舒服,你能不能……替我烧些热水来。” 这话落下,小姑娘的耳朵已然红透了。 她其实是想沐浴的。 但是这大白天的,若是一早起来就要叫水沐浴,着实也太奇怪……不就是明摆着说了祝辞对她做了什么吗。 想到这里,柔兰又恼得厉害,巴不得把二爷恶狠狠地咬一口。 岚香明白地低头,掩住嘴角笑意,“好,奴婢去给姑娘烧水。” 将衣裳妥帖备好,岚香退了下去。 等到柔兰好不容易见过自己收拾妥帖,已是折腾得浑身没力气。她才走出屏风,外间已有数个丫鬟侍立,桌上摆了精致吃食。 她昨日只傍晚的时候喝了点水,其余什么都没吃,现在确实饿极了。 这些东西一看就知道是谁吩咐准备的。 小姑娘咬咬唇,只当不知道,慢慢走过去坐下,蜷长羽睫低垂着,只吃自己的。 岚香见她埋头吃饭,扫了桌上的菜色,盛碗参鸡汤端到她旁边,“二爷说了,姑娘昨日累坏了,奴婢特意让人做了参汤,给姑娘补补身体。” 话落,小姑娘看着那碗参鸡汤,整个人僵在那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旁边几个丫鬟捂住嘴笑起来。 “我、我……”小姑娘咬牙,“我补什么?我不吃,要吃让你们家二爷自己吃去。” 说话间,眉头紧紧蹙着,因为说话中气不足,这话不凶,反倒多了些娇气。 岚香被挑来伺候柔兰,除了有功夫傍身,最重要的是会动脑子。 听见她的这番话,岚香沉思片刻,明白了,“姑娘可是对二爷不满意?”说着,福了福身笑道,“姑娘不用担心,届时奴婢会转告二爷。” 小姑娘僵住了。 转告二爷? 转告什么,转告她说他不行这句话? 心中浮起这句话的瞬间,小姑娘细白的贝齿已经将下唇咬得泛白,又羞又恼,说什么话都不知道了。 “我、我没有说他……” 她现在已是怕了他了,他这样、这样的人,若是叫他知道她说他不行,那不 此时,大敞的屋门外,小满飞快地跑进院子。 看见她在桌边坐着吃饭,小满惊喜道,“姑娘你醒了呀。”熟稔坐在她身边,眼睛变得亮晶晶的,看着她道,“姑娘,你是不是有小宝宝了?” 说着,竟还好奇地去摸她的肚子,“小宝宝是不是就在这里?” 柔兰拍掉她的手,“没有!” 小满缩回手,睁大眼看她,揉搓着手委屈道:“可是昨日祝二爷同你待了那么久,我听岚香姐姐说,从下午进去就没出来了,都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会有宝宝?” 从外面遥遥地传进来一道声音,拉长了语调,语调妩媚:“什么宝宝?” 屋里的人都朝外看去。 “莺娘子。”岚香有眼力见,知道就是这位莺娘子就是将夫人的下落告知二爷,此时见她来,便带着丫鬟朝玉莺一福身,退到了门外去。 即便是冬日,玉莺依旧着一身妃色薄纱衣裳,露出一片白腻肌肤。 她手上捻着绢帕,挑眉笑着迈进来:“都这么熟了,我不请自来,不会怪罪吧。” 这话似乎只是客套话,玉莺一边说着,却是很不客气地坐下了。 她扫了桌上的菜色一眼,语气拈酸吃醋,“这待遇倒是真好。” 小满板着脸,很不客气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了,若不是我,祝二爷还不知道你们家姑娘的下落呢,你们可得感谢我才是,我可是救了你们姑娘一命呢。” 说着,玉莺看向小满,“你刚刚说什么宝宝?”眼风一掠,揶揄笑道,“不会吧,这么快?我可记得昨儿个祝二爷才到的这儿,就算能中,也得再过段日子才能看得出来吧?还是……” 玉莺瞧着柔兰,笑容加深,“还是祝二爷床上能耐了得?” 不愧是混迹酒楼多年的伎子,说的话露骨又直白,饶是小满也听得臊红了脸。 “你真不知羞!”小满想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玉莺不屑哼道:“要这个来做什么?” 说完,玉莺又瞥向柔兰,笑容里藏了揶揄,“你是不是该感谢我?” 柔兰咬唇道:“我只是想问你,你和二爷非亲非故,为何……” 据她所知,玉莺只是登福酒楼的一个歌伎,为何能将她的下落传给祝辞?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你就别管了。” 玉莺挑眉移开身子,自顾自舀了碗甜羹,细细吃了两口。 小满原本是有许多话想说的,可是现在看见玉莺来了,就也待不下去了,起身哼道:“我不和她在一块,姑娘,我出去了。” 见小满离开,玉莺也没抬眼看,认认真真地吃着。 “这祝家的东西就是好啊,”玉莺挑眉轻笑,“泼天富贵,是寻常人想也不敢想的福分,难怪让人舍不得离开。” 顿了顿,玉莺又看向她:“往后你若进了祝家的门,嫁了祝二爷,可别忘了……” 最后一个我字还没出口,小姑娘已经挪了个方向,盯着地上的毯子道:“你想多了。” 玉莺倒是愣了,“什么?” “难道你不嫁祝二爷?”玉莺道,“为什么,你不喜欢他吗?” 玉莺极是纳罕,看着她小巧的侧脸,忽然笑起来,“你真不嫁给祝二爷啊?”她放轻了声音。 柔兰不吭声了。 玉莺收回视线,搅着瓷碗里的甜羹,悠悠道:“那可就坏了,祝二爷豁出命去救的姑娘,临到死之前,人姑娘还不答应嫁呢,这都是什么事儿……” “你说什么?” 柔兰这一句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猛地看过去,剔透的瞳仁皆是无措,“什么到死之前?” 这段时间二爷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在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都做了什么事情? 玉莺搅动甜羹的动作一顿,妩媚的眼睛抬起,看向她道:“你不是不喜欢祝二爷,不关心他吗?还管他死活做甚?” 柔兰咬住唇。 她想起昨日见到祝辞时的情景。 那时她其实隐约觉察出了不对,冥冥之中好似感觉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还有昨日一反常态的二爷—— 他不是这样丝毫不克制欲|望的人,他素来淡欲,克制惯了。 昨日一个下午再到晚上,他都没放过她。可第二日一早,他便离开了,几乎没睡多久。 是什么事情这样着急? 柔兰尽量让自己撇开昨日的那些不堪回忆的画面,只仔细揣摩他的神情。 是。 好像是有些不对…… 柔兰无措地看向玉莺,“他怎么了?” 见小姑娘确实急了,眼眸又微微泛起红,玉莺笑了笑,忽然压低了声音,“祝三公子,你应当见过吧?” “据我所知,他好像也在找你呢。”玉莺望着她,意味深长地笑,“原本以为这位祝三公子是个草包,没想到他也能想到,找你身边的人套话这个办法。” 柔兰眼中浮起愣怔,隐约出现一个名字,却还是攥住手,“谁?” 玉莺继续道:“李溯道这小子喜欢你,这本来也没什么,”她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笑道,“可这小子太蠢,被祝三公子那草包说了几句话,以为把你的下落给他,他就能把祝二爷给对付了……” “结果现在的局面就是,”玉莺看向她,“你的下落暴露,祝二爷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了,为了护你,祝二爷自然只能亲自前去了。” “你应该知道的,这祝三公子背后,可站着庆王呢。” 说到这里,玉莺盯着她,唇角又勾起妩媚的笑。 柔兰浑身发冷。 好似有寒意从背后一点一滴传上来。 玉莺说到这里,她已经能将事情都串联起来了。 祝延如今同庆王一党,祝延是经庆王授意,才要把她抓回去。 当年的事情父亲母亲虽然不让她知道,哥哥没有和她详说,可她是知道的。 折琼枝 第110节 顾家被抄家,是因为有人举报父亲侵吞库银,贪赃枉法,朝廷一道旨意下来,顾家就被封了。此后父亲母亲被流放,哥哥充军,而她则被充作贱籍,发卖成奴。 可父亲为官清廉,一辈子坦坦荡荡,怎么可能做下这些事情? 顾家被抄家之后,她打听到消息,这件事是和庆王有关。 而此后的一系列事情也证实了她的想法,她被发卖之后,庆王不死心,派人一直在搜她。 如今想来,怕是想将他们顾家的人都抓回来处理了,好绝了他的后患。 只有他们死了,才不会有人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 如今祝延在找她,定也是得了庆王的授意。 想到这里,柔兰心神不定,“他现在在哪里?” “祝二爷的行踪,我怎么知道?”玉莺笑着收回视线,又瞥她一眼,揶揄道,“你说这祝二爷也是,恐怕他就是打着想将你牢牢锁在他身边的念头,昨儿个才对你……这样你可不就名正言顺成了祝二夫人么?” “好了,吃饭吧,”玉莺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祝二爷给你备了这么多,你可不能浪费了……哎,你干什么去啊!” 眼瞧着坐在面前的小姑娘没了踪影,玉莺愕然地叫了声,没叫回来,便索性不叫了。 她坐在桌边,慢慢悠悠地拿着筷子道:“不吃浪费,那我自己吃了。” 小姑娘匆匆走过穿堂。 脸颊边的风携着寒意吹过,撩起她的鬓发。 她心跳得尤其快,如同咚咚鼓声,响得她整个人惶惶不知所措。 因为慌乱,她此刻的思绪也异常清明。 许多事情也逐渐明朗起来。 这么久以来,她是知道二爷的。 他向来不随便许诺。 但昨日他俯身在她耳边,和她说“我娶你作妻”的时候,她愣怔过后,其实觉得他是在哄她。 就像是母亲从前说过的,有时候男人都会为了得到一些东西,嘴上甜言蜜语。 她虽然知道他不会,可在那个境地,那种时候说出来,让她怎么信? 更何况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已经不是顾家的小姐,只是个低贱的丫鬟而已。 永州祝家二爷,背后是这样的家族,他的夫人怎么可能是个丫鬟? 该是有头有脸的大家闺秀才是。 柔兰咬住唇,微微的痛意让她又清醒了些。 她之前并没有仔细去想他在做什么,只知道他很忙,有时候回来时风尘仆仆,都没有休息的时候。 他这样隐忍的人。 即便是情难自抑的时候也只低低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克制得令人毛骨悚然。 因此她那时在他身边,也就没有发觉。 现在她知道了,反倒是更恨他了。 他惯会玩弄人心,把人心掌控在手里,仿佛有一根线在他手上,他笑着稍微扯动一下,便能让人情绪错乱,乱了心。 怎么……难道他以为这样她就会感激他了么! 他什么事情都不告诉她,从一开始见面就是这样,他瞒着她,使尽了手段让她进了他的屋子,将她囚在他身边。 如今替她摆平顾家的事情,也瞒着她,是以为这样她就会回心转意么! 柔兰咬唇一声不吭,跑到宅子大门外。 守在外头的是计铎。 计铎见她跑出来,发丝被风吹得微微凌乱,生动的眉眼微红,不由咳了声道:“柔兰……不,夫、夫人。” 计铎这样叫她,自己也不好意思,红了脸道:“二爷说你不能出去。” 第81章她是第一个敢咬祝二爷的…… 柔兰没有注意他唤她什么,只看着他慢慢蹙眉,“怎么是你在这里?” 若没什么事情,祝辞怎会让他来守着。 她想着,视线扫向门外,心中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 除了计铎,放眼望去能见到的,竟是还有十数个护卫!为什么这么多人? 宅子斜对门原本是一家布庄,素来生意红火,寻常这个时候都已客来客往,今日却关着门。 顺着街道看去,其他一些铺子也关了,街上少了许多人。 计铎愣了下,躲开她的视线,神情似有些不自然,只笑道:“这……二爷让我在这守着,我们自然在这里,二爷说了,夫人不能出去,您还是回去吧。” “你叫我夫人?”柔兰看着他,低而轻地说了句。 计铎不好意思笑笑。 其实礼未成,事情都还没定,是不能这样叫的。但他们心里都认定了她就是夫人,更何况二爷也说过了,他们也就是壮着胆子叫,当真说起来也是不妥。 他们其实很忐忑,不知道柔兰知道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一边希望她是欣喜的,一边却又怕她知道了生气。 柔兰沉默片刻,却没什么反应,扶在门框上葱白的手扣紧了,呼吸有些不稳。 她问:“二爷在哪里?” 计铎看着面前黛眉紧蹙的姑娘,她身姿单薄,好似稍微一用力就折了。这些日子养着,却还是偏瘦,好在气色好了许多,合该是二爷捧在手心里宠着的人。 许是这几日她哭得多了,此时眼眶也微微泛红。 计铎看得为难,说话也磕绊起来:“这……二爷说了,不能……” “我要见他。” 柔兰看着计铎的模样,心里已经有几分明白,迈出门槛就要出去。 计铎吓得忙拦住她,差些想给她跪下,“夫人,您别为难我们了,二爷命令在这儿,我们做下人的真的不能违背。” 同时也有许多人挡过来,阻拦在她面前,俱都是一言不发。 柔兰只能往回退。 她扶住门框,蹙着眉,声音小小的,不像是责骂倒像埋怨。 “夫人你们也叫了,便宜都让他占了,他做什么事情还不同我说,把我关在这儿……” 计铎一听这话还得了,忙解释道:“没有,二爷不是有意想把您关着的。” “你们不让我出去,那我也在这儿守着,哪儿也不去了。” 说完,小姑娘踏进门槛,关上了门。 她也在门板后坐下,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闭上眼睛,虽穿着薄绒的衣裳,却衬得整个人娇小又怜人。 计铎和其他护卫都站回去,沉默又警惕地四处守着。 柔兰坐在墙角下,抱着膝盖垂下眼。 她其实感觉到了什么的。 可是…… 柔兰一声不吭地坐着,衣袖滑了些,露出她手腕上戴的红绳子。 她的视线落在手腕上,那红和白皙的皮肤相衬,极为刺眼。 而衣袖往下,是斑驳的吻痕,在天光之下异常瞩目。 她耳尖烧了一瞬,又很快咬住唇,眼神黯淡些、 心中腾起些恨。 他总是这样,什么事情都瞒着她,即便天塌了也不和她说。若是她再见到他,一定把新仇旧恨一起算,不狠狠罚他,让他也难受,她就不罢休。 不知何时,玉莺从里头出来,见她靠在墙角不说话,也没有开口。 日光刺得眼眸不自禁眯起,玉莺仰头看着瓦檐外的天,饶是她不怕冻,也觉得一阵寒意拂过皮肤:“这么冷的天气,连太阳照在身上都暖和不了……快下雪了吧。” 话音落下,玉莺才看向墙角边的小姑娘,挑眉道:“我竟不知你这么痴情啊,祝二爷没出现,你竟也就这样干等着。怎么,就这样想他?” 柔兰低着头靠在墙边,蜷长的眼睫低着,有些昏昏欲睡。 听见玉莺的话,清醒了些,只弯了弯唇角:“你这么肯定我不是恨他恨得想咬下他一块肉么?” 玉莺咯咯笑起来,前俯后仰合不拢嘴:“全永州恐怕只有你一个人会这样说了,想咬祝二爷,你是头一个。” “不过,应该很快你就不舍得咬了。” 玉莺说着,保养得当的眼眸眯起,望向了远处。 柔兰听出了这话的不对,困意散得一干二净。 她身上还没多少力气,慢慢站起来:“什么意思?为什么?” 什么叫不舍得咬了? 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玉莺脸上的笑忽然淡去了,她道:“你听。” 柔兰俏生生的脸上浮起怔然。 耳边除了风拂动庭院里的落叶之声,远远的,似乎有什么动静。但她听不出来,隔的距离很远,太模糊了,很混乱的声音,好像有许多人的脚步声。 还有许多嘈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根本听不出来。 柔兰等了很久,玉莺都没有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明亮的天色被云层遮了些,刮起了风。 折琼枝 第111节 玉莺把耳边发丝勾到耳后,视线终于转到她的身上,看着她,终于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柔兰,你说,这次二爷活不活得下来?” 这句话很平静,语气都是惯常的妩媚,尾音里带着钩子,就像是在问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好似只是在说,今日吃了什么东西。 可传到柔兰耳边,便完全换了意味。 她一刹那僵住,怔怔看着玉莺。 莫大的恐惧席卷而来,让她动弹不得,连声音都低了。 “你什么意思?” 柔兰剔透的瞳仁睁大,明亮的日光折射进她眼里,却显得雾蒙蒙的。 就这样严重吗? 严重到可能会出人命这种地步? 怎么会这样? 玉莺站在台阶上,说完这句话,就眼睁睁地看着原本粉颊俏丽的小姑娘,脸蛋以极快的速度褪去了血色,苍白许多。不由认真地思索,自己是不是把侄媳妇吓坏了。 “嗯……”玉莺试着继续道,试图安慰,“不过呢,你也知道的,你家二爷这么厉害,往好处想想,虽然处境似乎没有回转的余地,但说不准二爷就是例外呢。” 玉莺说完,忽然发现这话好像没什么安慰作用。 她耳朵尖,就在此刻,听见宅子大门外面传来动静,似乎是有人赶来了。 玉莺没开口说。 柔兰垂着眼眸,越来越慌张,转身就往外走。 这一次,她还没有靠近门边,便听见外头急急赶赴而来的小厮,气喘吁吁回禀:“祝家、祝家出事了!” 大门被推开,那过来传话的小厮看见柔兰站在里面,急忙道:“姑娘,您和奴才走一趟吧。” 柔兰没被带回祝家,却是被带到了兰园。 她能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她说不上来。 柔兰被小厮带着往里走,走进园子时,竟迎面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祝韫。 祝韫正听丫鬟说话,扭头见到她,话音停住,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没有开口。 柔兰一怔,记得他是祝辞那位大哥,只福了福身权当见礼。 随即,她转头竟见几个大夫陆续从屋里出来,相互说着什么,立即跑了过去。 跟在后头的岚香惊着了,忙也跟上。 祝韫看着那道飞奔过去的身影,目光追随着她道:“这是祝辞院子里的那个丫头?祝辞为了她,倒是舍得。” 丫鬟笑着回道:“奴婢瞧着那姑娘水灵灵的,确实少见,二爷护她自是有二爷的道理。” 祝韫看向池塘里的鲤鱼,忽然问了句:“祝延呢?” 丫鬟笑意加深,看了祝韫一眼,“三公子已被太子关押起来了,这次是再出不了乱子了,庆王殿下这次血本无归。” “还没完。”祝韫摇摇头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祝延说到底,好也是祝家最看重的小辈,祝衫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当成命根子一样,这件事情一出,祝家人绝对豁了命去救,被太子扣押,没什么用。” “这些有二爷在,都好解决,只是,二爷他……”丫鬟说着,担忧地瞧了眼屋子那边。 冷风把落叶吹到祝韫腿上,他伸手拂开,“那丫头不是来了吗?” 丫鬟一愣,明白之后,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祝韫转着轮椅,淡淡道:“没我们的事情了,回去吧。” 这边。 屋子外面,赴白把几个大夫送走,回来时看见她,眼前一亮,张口就要喊夫人。 柔兰咬唇道:“不许叫我夫人,你家二爷瞒着我那么多事情,他什么时候娶我了,你们就占便宜叫夫人?” 赴白赧然笑笑。 “他人呢?”柔兰说着,攥紧手,“是不是在里面。” 赴白看了看她,“柔兰,二爷……” 柔兰攥住手,眼眶泛红地瞪着他:“那些大夫怎么回事?” 赴白见她眼里含泪,紧张地道:“没事的,二爷就是受了伤,修养几日就好了。” “只是……” 赴白低下头,又看看她道,“大夫说,二爷伤在心口,情况危险……” 话还没说完,面前那道纤薄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岚香也想跟着进去,被赴白拦住。 屋门大敞着,里头空气中漂浮着幽淡的沉水香,柔兰对这个味道再熟悉不过。 可此时那似有若无侵入鼻尖的香气中,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与苦涩的药味。 柔兰走到榻边,便见男人闭眸躺在床上。 他的眉眼她见过无数次,温润如玉,俊美无俦,那双眼睛风流又冷漠,她最怕他沉着眼看她的模样,让她心底滋生出点点战栗。 男人只着寝衣,伤口已经被包扎过,纯白衣襟上血迹洇出,看着瘆人。 虽然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却仍能教人不敢直视。 小姑娘看着他,眼眶又红了,声音轻轻的,吸了吸鼻子咬牙道:“臭男人。” 若不是看他这副快要死了的模样,她恨不得现在就拿把刀子捅下去了! 她越想,就越是生气,一边掉眼泪,一边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这个男人,拿捏人心掌控一切。昨日才把她折腾得要死要活的,让她想狠狠打他发泄回来,可今日,却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他明摆着就是想让她下不了手吧,他就是打着让她心疼的主意,让她知道他是为了帮她对付庆王,平反顾家的案子才变成这样,才好让她心里愧疚,就不找他算账了。 他的算盘打得倒是真好! 他就是盘算着,知道她恼他恼得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现在他成了这样,她就舍不得欺负回来了! 他做梦! 小姑娘越想越生气,看着床上的男人,又心疼又急,眼里蓄了一汪眼泪。 他以为她见他这副模样就不气她了?想得美! 小姑娘恼怒地想着,视线一扫,落在他身上,下一刻,便抬手从被褥里把他沉甸甸的手拉起来,随即扒拉开他的衣袖,对着他的手臂用力咬了下去。 男人身上硬邦邦的,咬都咬不下去。 柔兰咬了半天,牙齿都疼了,腮帮子酸疼酸疼。 因为怒气,她下口用了最大的力气去咬,可是躺在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 片刻后,柔兰懊恼地垂下眼,看着他手臂上的一点齿痕,又看了看他眼眸紧闭的脸,怔在那里。 真的没反应,她都这样咬他了,他还是不醒过来。 他都不疼的吗? 就这样看着床上躺着的男人,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姑娘蓄在眼眶里的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了。 “臭男人,我呸,还让人尊称一句二爷呢,现在却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你就是个,是个……” 她哽咽着,满心的委屈。 可毕竟她没骂过人,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想了半天,也憋不出个字来,于是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你这样欺负我,可劲地欺负我,现在还躺在这里要我照顾你,你总占我便宜……你就算着把自己弄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就没办法拿你怎么样了,你……” 她带着哭腔,说到一半,忽然抑制不住哭得打了个嗝。 她一愣,哭声又停了,怔在那里。 片刻后咬住唇,脸上浮起淡淡的薄红。 抬起眼睛,见床上的男人依旧闭着眼睛,并没有听见她的动静,柔兰才安心下来。 她看向男人,咬牙小声道:“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伤患计较,等你醒过来了,我再好好找你算账。” 说着,她恼怒地哼了一声,见他的手就在旁边,又拉起他的手,用他的衣袖当布巾将自己的眼泪全部抹掉,这才给他塞回去。 随即她站起来,转身出去了。 赴白正和岚香在外头忐忑地等着,时不时看看屋子里头的动静。 此时,见柔兰出来,小脸上隐约带着泪痕,赴白忙开口道:“柔兰……” 方才那些大夫已经和他说过二爷的情况了,他现在不担心二爷,反倒更担心柔兰。 毕竟这段时日他跟在二爷身边,知道二爷瞒着她做了许多事,又将她关在宅子里,他怕柔兰因为生气一走了之。 那都是误会啊。 岚香与赴白担忧地看着柔兰,在希冀的目光下,柔兰犹豫着开了口。 “大夫说怎么样?” 赴白忙回道:“大夫说二爷虽然伤在心口,可恰好偏移了要害处,没有伤及心脉,再加上二爷身体底子好,只要能扛过一个晚上,明日能降下温,就无大碍了。之后也只要好好休养,就能恢复。” 柔兰抿唇。 赴白说的她方才感受到了,男人的体温确实很高,滚烫滚烫。 “今晚吗?”她又问了句。 赴白忙点头道:“是,大夫说今晚最是关键,只要平平安安过了今夜就无大碍。” 顿了顿,赴白思索着又道:“柔兰,你只要不离开兰园就好,你回去休息,今晚我和岚香守在这……” 话还没说完,柔兰已经道:“我不走。” 她似是觉得自己这话也有些突兀,咬唇道:“我守着就行了,你们下去吧。” 折琼枝 第112节 岚香和赴白大喜过望,赴白抹了把脸,赶紧笑道:“不不,我们在外面守着,柔兰你要是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二爷说了,要把你和夫人一样看待。” 柔兰秀气的眉眼蹙起,轻呸了句,“叫什么呢!” “你若闲得慌,就去打盆温水进来。”她转身要进去,又犹豫着补充了句,“要温热的。” 小姑娘这副别扭地不想说,又不得不嘱咐这话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自然是看得明明白白的,让人嘴角不自觉翘起来。 赴白心中高兴,嘿嘿笑了声,忙点头哈腰道:“是,夫人。” 他说着,还刻意地拉长了最后两个字。 下一刻,见柔兰气恼地要过来,赴白脚下生风,立即麻溜得跑得没了影,“哎!我这就去打水。” 只留下岚香一个人站在外头捂着嘴巴笑。 柔兰瞪她:“笑什么。” 岚香闻言放下手,乖觉地绷住了嘴,安安分分地站着。 柔兰见没什么事情,便转身回了屋子。 她瞧了眼床榻上的身影,眉头蹙起来,咬唇哼了一声。僵立了半晌,余光又朝他那边移过去。 片刻后,搬了一条木凳在床榻边坐下。 伸出手在男人额头碰了碰,果然温度很高。 不多时,赴白利索地把热水连盆带布巾地送了进来,连带着换的伤药和纱布也悉数备得好好的,随即退了出去。 柔兰替男人擦了擦皮肤,避开了伤处。 随即,她估摸着时间,又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伤药瓶。 方才赴白顾及她一个姑娘家恐怕处理不了伤口,可能看得害怕,便说要换药时叫他便好,只不过她没叫他。 然而这个决定,柔兰很快就后悔了。 她想叫赴白进来,可是她已经动手开始给男人换药了,这个场面有些不方便,让人进来看不大妥当。 小姑娘懊恼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小心给男人换药。 等到事情好不容易都做完了,柔兰已经累得额上出了汗,这样冷的天气,她身上的衣裳也被汗浸湿了。 一手的药和血,看着瘆人得慌。 柔兰试了试男人的额温,觉得还好,便起身出去简单擦洗了下自己,换了身衣裳回来。 回到床榻边时,她瞧了瞧天色,竟然已是深夜了。 床上的人脸色平和地躺着睡着,看起来情况缓和,没多大问题。 她这才累得坐下来,有心思想别的事情。 想着想着,困意便慢慢涌了上来。 柔兰猫儿似的打了个呵欠,觉得自己撑不住了,四处看了看,见这里没有别的床榻,也觉得爬上床和伤患挤着不好,便索性在床榻边缘趴了下来。 她的脑袋枕着自己的手臂,困倦地闭上眼睛,没多久便睡着了。 兰园地处边郊,环境本就寂静,到了夜里更是安静得落针可闻。 烛火燃烧的噼啪炸裂声中,床上的男人呼吸微微重了些,像是有苏醒的征兆。 随即,他眼皮掀起,慢慢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床帐顶,身边好似有什么人。 祝辞看向身边,便见到一张枕着手臂对着自己,睡得安安静静的小脸。 小姑娘睡得很熟很沉,呼吸均匀,眉眼生动娇艳,肌肤白皙,唇瓣嫣红,蜷长的眼睫在眼睛下方铺下阴影。她睡着的时候很是娇憨,好似猫儿一般软绵绵的,浑身上下都柔软,让人禁不住想要亲吻。 祝辞看着柔兰睡着的样子,眼神渐渐深了些。 他是受伤了,但是不代表他记忆受损。 现在他醒过来,见到她在身边睡着,怎么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时他昏迷前最后一刻,想的就是她会不会愿意来找他。 没想到小姑娘当真来了。 不仅来了,还这样乖巧地守在他身边。 祝辞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娇颜,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莫大的情绪,激荡的充斥他的内心,想要宣泄。 小姑娘还半枕在他身上。 伤口的痛意让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但也只是稍纵即逝。 祝辞俯下身,吻住她的眼睛。 他的吻带着微微粗重的呼吸,落在她的眼尾旁,然后,慢慢向下,从她的脸颊,一直到她红润的唇瓣边。 似亲吻茉莉,品尝到了甜意。 他加深了些力道。 柔兰睡梦中有些不大安稳,像是总被什么打扰一般。 她正睡得香,因此便有些不悦,试着挣扎着动了动,想要把那奇怪的感觉挥去。 可是非但没有离开,反倒更深地加重了,让她呼吸都有些难受起来。 柔兰唔了两声,很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头,终于清醒过来了。 她紧紧蹙着眉头抬起身子。 四周并没有其他东西,放眼看去,只有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的穗子,床上的男人依旧闭着眼睛躺着,没有动静。 方才那是什么东西? 她差些呼吸不过来了。 柔兰蹙眉想着,忽然咬住唇,害怕地看了看四周。 ——莫不是……莫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过这个念头只升起一瞬,很快就被她甩掉了。 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壮胆似的想,就算有不干净的东西,也喜欢找阳气足的男人,要找也找不上她。 这般想着,就没那么害怕了。 柔兰看回床榻上躺着的男人,伸手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降了挺多,已经很正常了,只是稍微高了些。 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柔兰手撑着脸颊,微微松了口气。 她今日照顾人照顾得很累,虽然方才睡了一会儿,可现在还是懒懒的提不起精神。 目光落在闭眸昏迷的男人身上,她看了片刻,忽然又起了些小小的恼怒。 真是奇了怪了。 他昏迷就昏迷,要她照顾也就罢了。 她这么就连在他身边趴着睡一会儿觉,也睡得不安稳? ……都是因为他! 要不是照顾他,她现在早便在暖和的被窝里睡着了,哪会在这里受苦。 小姑娘咬着唇,忿忿地哼了一声。 她盯着男人俊美如玉的脸看了一阵子,忽然觉得牙根痒,咬住唇瓣,剔透的眼眸眨了眨,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既然已经好了,体温都降下来了,肯定就没什么事情了。 而且他恢复了,就不算是伤患了。 那她回报他一些,也没事吧? ——这世上……应该还没人敢咬过祝二爷的脸。 她悄悄地趁他昏迷咬他一口,他也不会知道的。 这般想着,小姑娘便慢慢凑了过去,盯着男人如玉的脸颊,似在思考哪里好下口。片刻后,眨了眨眼,一口咬了下去。 第82章“又哭。” 小姑娘是带着小小的怨气咬的,一口下去,牙齿磕到了男人的下颌。 入口的触感说不上柔软,她是姑娘家,她自己也捏过自己的脸,软绵绵的,很是好捏。 可是没想到磕到了自己的牙齿。 臭男人…… 果然哪里都是硬的,一点也不如姑娘家软和。 她幼时候抱过隔壁家的齐姐姐,暖呼呼可好抱了,碰着哪儿都是柔软的。 正想着,柔兰的视线落在近在咫尺的男人的唇上,定睛瞧了一瞬。 他的唇形偏薄,唇色很淡,寻常笑起来时稍微扯一扯唇,便不知能勾去多少姑娘家的心。 想到这里,柔兰心头忽然腾起一股火一般的恼意。 她方才轻轻咬了一下就收回口了,现在看着男人依旧没半点痕迹的脸,又狠下了心。 她本来还怕他疼呢,所以只很轻很轻地咬了一口。 现在想来,她心疼他做什么? 臭男人…… 仗着自己长得俊,不知道勾了多少姑娘。 小姑娘剔透的瞳仁浮起愤愤,这次她变乖了,不往难啃的地方咬,往上移了移,在他唇畔咬下去。这次她下了很大的力道。 折琼枝 第113节 可是,她咬下去时,余光似乎感觉哪里不对,蜷长的眼睫颤了一颤,讷讷抬起眼眸。 她这一看,便见到那双近在咫尺的那双风流多情、眸色深沉的眼眸,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 此时眼皮垂着,正注视着她。 ——看着她趴在他身上咬他的模样。 柔兰呆住了,霎时间“轰”的一声血液冲到头顶,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眼眸略微睁大,倒映出男人初醒的散漫神情。 怎么就醒了? 她、她分明是想着反正他明日才会醒,所以才肆无忌惮的! 可是这天还没亮呢,他怎么就醒了? 那大夫骗人! “我、我……”柔兰忙往后退了一些,满面懊恼地手碰唇边,试图给自己方才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理由,可想到耳尖都火辣辣地烧起来也没想到一个。 什么理由? 难道有什么治疗方法是需要其他人用牙齿咬脸的? 祝辞看着面前小姑娘支支吾吾的模样,淡色薄唇扯起,露出一个笑,“原来念念……喜欢咬我。” 柔兰被他眼中几乎溢出的笑,几乎想挖个地洞将自己埋了。 “呸,谁喜欢!”她咬着唇,眼睫垂着,白皙的脸登时现出薄红,“我、我我不是……” “不是什么?” 祝辞却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 小姑娘素来没这般主动亲近他,好不容易被他捉到一次,怎么能放掉。 虽然是发了狠地咬他。 可惜了,他起初还以为她想亲他。 祝辞看着她愈发窘迫的模样,继续道:“念念,我可看得很清楚。” 他的嗓音带着刚苏醒的哑,笑意薄薄,一双摄人心魂的眼睛只看着她,浓郁的黑似快要漫出。 小姑娘瞳仁中满是无措和窘迫。 咬人被抓了个现行,这下她是连借口都找不出来了,又窘迫又恼。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了! 他这样欺负她,难道还不许她咬他一口吗?哪有这样的道理! 男人的视线还停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见他还是不说话,小姑娘咬着唇,终于恼了,竟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 “祝辞!我就是咬你怎么了,我恨死你了,我不仅要在你昏迷的时候下手,我还要当着你的面咬!我看你祝二爷脸上顶着牙印怎么出门!” 她的声音绵软,因为带上了怒气而显得脆生生的,黄莺似的极是好听。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小姑娘便怒气冲冲地翻身上床,借着男人受着伤没办法动弹,用手摁住他的肩膀,恶狠狠地冲着他的脸颊咬了下去。 可就在她下口时,祝辞动了。 他神色从容,唇边始终带着笑,只略微转了些方向,小姑娘便径直咬上了他的唇。 牙齿间是极为柔软的触感,冰冰凉凉的,柔兰猝不及防愣了。 她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瞳仁中倒映出男人的眉眼,那双始终游刃有余,似纵容着她胡作非为的深沉眼眸看着她,笑意薄薄。 他是故意的。 故意激怒她,好叫她失去理智之后恼得再次咬他,才方便他的意图。 小姑娘反应过来,忙要撤开。 可祝辞觉察到她的退意之后,抬手揽住了她的腰,把她禁锢在臂弯里动弹不得。 随即,他竟就这样揽着她调转了个方向,把她压下去,更深地吻住了她。 鼻尖彻底被浓郁的沉水香笼罩,夹杂在这香气里的,还有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和药味。 柔兰彻底慌了。 她哪里能想到原本受了伤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的男人力气还这么大。她本就是拿捏准了他受伤动弹不得,这才肆无忌惮地欺负他的。 哪里知道这么快就被反欺负回来了! 他怎么这样! 一点便宜都不给她占,还总是占她的便宜! 男人的身体压得她难受,肆意侵略,她觉得自己快呼吸不过来了。 她在夜里极为安静的空气中听见了足够令她脸红心跳的声音,因为呼吸不到新鲜空气,什么都想不了了。等到她回过神来,心中涌起羞恼,抬手便用力推他。 她从前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是推不开的,所以此时便用了力气。 本以为还是难推开,谁知男人闷哼一声,松开了她。 柔兰一惊,眼中立即现出无措。 她忘了他伤在心口附近。 本就才上过药,伤口凝结了,这下被她推一下,先不说有多痛,光是那疼痛她想一想便觉得可怕。 柔兰慌了,“二爷,二爷……” 祝辞仰面躺回床上,呼吸微重。待那阵痛缓解之后,他睁眼,垂眸睨着她,胸膛中震出一声低低的笑,哑声道:“念念,谋杀夫君也不用钝刀子下手。” “我忘了……” 柔兰小脸苍白,剔透的瞳仁里皆是慌乱,方才脸上浮起的红悉数退去,竟是手足无措,“对、对不起。” 因此,她也没有注意到他话里的那两个字,只以为他当真疼得要命了。 “你、你有没有事啊?是不是很疼?” 小姑娘手足无措,片刻后,才颤抖着手去查看祝辞的伤口。 她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轻一些,掀开他的衣襟。 祝辞没拦她,看向了她。 小姑娘显然是吓到了,又是懊恼又是无措,眼眶里蓄着泪花,泛着红,目光一寸都没离开过那血痕,似乎是怕他太痛,呼吸都不自觉放得很轻。 此时的模样漂亮得不真实。 和昨日被欺负得眼泛泪花,对他羞恼却又不敢骂他的模样倒是很相似。只不过此时的她更让人怜爱。 柔兰并没有注意到男人在看什么,她现在全副心神都放在他伤口上。 方才她一推,原本恢复了些的伤口竟又崩裂开了。 血迹洇染了一大片白布,看着好生可怕。 她后悔地眼眶又红了,咬着唇站起来,跳下床榻跑到外边去,取了伤药和干净的纱布回来,再给他重新上药。 祝辞就这样看着小姑娘飞快跑出去,消失不见之后又啪嗒啪嗒跑回来,坐在他身边给他换药。 他没说话。 伤口靠近心口,疼痛钻心刺骨,他也没吭声,只皱起眉。 从始至终,目光都落在柔兰身上。 虽然疼痛丝毫没有减退,反倒因为撕下黏连的纱布而陡然加剧,痛不欲生,可他看着她的模样,心底深处,竟缓缓滋生出似有若无的欢喜。 那一阵欢喜逐渐扩大,让他的眼眸深了些。 “念念。”他道。 柔兰正在给他伤口上药,一点差错都出不得,闻言只随便应了一声,把他摁住了,秀气的眉皱起,隐隐有些嗔怒,“别动。” 他便没再说话,只唇边噙着薄薄的笑,就这样看着她。 等到柔兰终于将他的伤口重新包扎好,额上又累出了汗。 只是,她正想问他是不是还很痛时,一抬起眼,却撞进那双眼里。 “你……” 柔兰蹙眉道。 下一刻,在她的视线中,祝辞注视着她道:“念念,你很在意我。” 她很在意他。 如若不是这样,方才她又怎会急成那模样,眼瞧着快哭了。 小姑娘心里是有他的。 从前他虽然对自己这么说,才放纵了自己去强夺她的念头,肆意放手把她谋夺到身边。一面拥有她,一面对自己说,她是喜欢他的,他没有做错。 只是后来她跑了一次又一次,让他坚定的判断开始动摇。 可他抑制不了心中滔天的怒火,抑制不了只要想到她会嫁给别人,任别人对她做尽亲密之事时便充斥他内心的,疯狂的嫉妒和占有欲。 于是,她跑一次,他就将她抓回来一次。 把她牢牢地锁在身边,哪也去不了,她就只能是他的了。 他曾经在她的眼里也见过与他同样的情愫,即便只是在她情动之时,朦胧眼里稍纵即逝的情绪。 只是除此之外,她好似一直都是恨他的。 她靠近谁都不靠近他。 为此,他甚至嫉妒过顾忱。 即便他是她的哥哥,天生便和她有兄妹情谊,虽然是和爱人之间不一样的亲情,但他也控制不住地嫉妒,他嫉妒她会对顾忱关怀备至,对顾忱毫无心防地靠近,冲着他笑。 那日大雨滂沱,他站在窗前看那枯枝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听见松萝说她离开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留下,走得干干脆脆时,他曾有过一瞬间的动摇。 她不喜欢他。 可他抑制不了自己再次将她抢回来,甚至在知道自己即将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以后,什么也不考虑,强势要了她。 他很自私。 折琼枝 第114节 即便在他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之前,也自私地想将她变成他的,把她套在祝二夫人的桎梏下,得到她。 可是,老天也开了一次眼,眷顾了他。 他活了下来。 而且他醒来之时,第一个见到的是她。 谁也不知道,在他睁开眼看见她睡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有多高兴。 那种从心底弥漫上来的喜悦充斥了他的胸膛,久久地激荡于心,无法消失。 本来以为,她是被赴白那些人叫过来的。 可之后看她的反应,她在不小心推到他伤口时紧张又懊恼的神情,那不是假装的。 小姑娘是在乎他的。 否则怎会不眠不休,衣不解带地在他床边守着? 二十年以来,他一直以为上天无眼,纵容恶人作乱,世道不公。 可现在他才知道,老天待他不薄。 听见男人这一句话,柔兰忽的一僵,霎时间手都不知道怎么放。她咬住唇,眉心蹙得紧紧,心里什么都想不了了,垂眼没有看他,只磕绊道:“你、你……你想多……”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祝辞深深凝视着她,唇畔仍是一抹笑,道:“那你若恨我,”顿了顿,笑意加深,“恨我昨日将你折腾得下不了床……那儿有把刀,任你用。” 她昨日确实哭着胡乱说过,想要杀了他。 柔兰本微屏住了呼吸想听他说话,谁知他下一秒就拐了话头,竟把那事情放到明面上来说! 她耳尖登时烧起,咬唇道:“你……” 祝辞仍是温温笑着的模样,毫无防备,浓如漆墨的眼眸注视着她。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神情已经表明了他想说的话——他都随她的意,她是想一刀把他杀了还是想怎么报复回来,他都任由她来。 就这样把他自己摆在她面前。 柔兰看着男人不似说笑的模样,原本的怒气慢慢消退,脸上逐渐浮起怔然,干干净净的眼望着他,竟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没有说谎。 他是当真想让她报复回来。 即便她现在一刀刺死了他,他也无所谓。 可他是祝家二爷啊。 他自己的性命就这样放在她手上,那些他所拥有的东西他都不要了吗? 男人的目光依旧含着薄薄的笑意,一如她第一次踏进他屋子里,撞见他醒来时的温和的模样。 那时候,他病中午休被她惊醒,并未生气,反倒也是这般冲着她笑。 语气温和,安抚着畏惧的她。 柔兰咬住唇,眼眶忽然冲上一股让人想要落泪的酸涩,让她难受得想哭。 她声音哽咽着,恨恨瞪着他。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吗?” 祝辞仍看着她笑,一双眼凝着她,嗓音依旧是低沉,略带喑哑:“我没想过。” 他知道她恨他,方才他说的话也是真的。 他任由她处置。 小姑娘憋着一汪泪,泪珠子终于掉了下来,咬牙切齿道:“臭男人。” 他这样善于掌控人心,也当真是将她拿捏得死死的。 若她真的恨得想要他的命,方才她推到他伤口的时候为何要那样着急地替他换药?她合该在他伤口上更用些力气,让他痛死了才是! 现在又来说这样的话。 臭男人! 眼泪一颗一颗滚下来,柔兰抹掉,忽然俯下身,小手恶狠狠地抓住了男人的衣襟,瞪着他道: “你想要我一刀结果了你,我同你说,你想得美!你仗着自己厉害,就、就欺负我这么久,一刀结果了你,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情,之后我都要一点一点还给你,你别想赖账了!” 小姑娘压低了声音,原本软绵绵的音色倒是有些凶,只是叫旁人听起来,还是如同发狠的猫儿一样,让人不自禁想要怜爱。 祝辞睨着她如同炸毛的猫儿一般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浓。 他低低道了声:“好。” “你别以为你这么好脾气地答应了,我就会心软,我告诉你,和外边那些看见你一笑就走不动道的姑娘不一样,我可凶……” 小姑娘正恶声恶气地说着,抓着他的衣襟往自己这边扯。 下一刻,忽然见祝辞眉头皱起,一脸痛色。 她吓了一跳,怔了一瞬,脸上的厉色又被慌张取代,忙松了手去看他的伤口,“怎么了,是不是扯到你了?” 着急地查看他的伤处,并未见到血迹洇出,应该是没有崩裂的。 柔兰正奇怪着,心想可能是不小心碰到才会痛,只是,看二爷的脸色怎么好似痛得很厉害…… 她抬眼看过去,忽对上祝辞的眼。 他眼中噙着笑意,神色虽然白了些,但哪是方才痛得要死了的模样? 他、他又骗她! 外头的天隐约要亮了,柔兰又恼了,只想离他远远的,起身就要出去:“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不伺候你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手被祝辞一拉,力道极大的,她差些又摔他身上。 所幸她尽力偏移了些,只坐在他腿上,这才避开了他的伤口。 “你不要命了吗?” 柔兰一惊过后,便涌起了又一阵的恼怒——这个男人怎么这么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这是可以随意的吗?若是伤口更深地崩裂开,他怎么可能这样安稳地坐在这里!他竟这样不把自己当回事! 虽然心中生气,但她也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好就牵连到了他的伤处,只能任由他抱着。 怀里的小姑娘绵绵软软,身子娇小,恰恰好能够嵌在他怀里。她身上皆是淡淡的茉莉香气。 祝辞靠坐在床头。 胸口伤处的痛意让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但很快被他压下。他揽过坐在他腿上的小姑娘,感受着她的存在,片刻后,才开口。 声音低低的,“念念,我们成亲吧。” 小姑娘想也不想便道:“成什么亲,祝二爷要同一个罪人之女身份的丫鬟成亲么?”似是嗔怒。 她现在不走了,愿意留在他身边了。 可这也不代表她会相信他这些哄骗她的话。 堂堂永州祝家二爷,同一个伺候人的丫鬟成亲?何况这个丫鬟,还是待罪之身。 不说其他人知道后会怎么想,她自己便觉得很是荒谬。 祝辞抱着她,“顾家是清白的。” 他这句话话音刚落,怀里的娇小身影就僵住了。 片刻后,小姑娘抬头看他,干干净净的瞳仁里浮起愕然的情绪——他、他竟知道么。 祝辞看着她这副睁大眼看着自己的模样,喉结上下滚了滚,克制着自己,继而低声道:“我已经收集了顾家被栽赃陷害的证据,再过几日开堂,定音之后,文书就能递交朝廷。” 柔兰好久都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耳边回荡着这句话,迟迟回不过神,过了好久,她才缓慢眨了眨眼,轻声喃喃道:“当真么?” 她心中惊愕。 一面是被他搜集到了顾家被陷害的证据所震惊,另一面,却是因为知道他竟一直在为顾家做事。 她身为当局者,经历了这么多,自然知道要为顾家平反有多困难。 庆王在朝廷中能与太子分庭抗礼,手段和势力绝对不低。 庆王权势这样大,一声令下派人缉捕她,她也只能逃。 否则被抓到便逃不过死的命运。 当年的事情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知道内情的人要么被庆王所掳,要么带着包袱不知逃到了何处去。 她这么久以来,看着自己与哥哥步履维艰的模样,对这件事情几乎已经要绝望了。 可如今—— 祝辞说他搜集到了顾家被诬陷的证据。 他说可以为顾家平反。 柔兰心中纷乱,一时间怔怔然在那里,竟回不过神,只觉得眼眸酸涩,稍微眨一下眼睛,泪珠子便啪嗒往下掉。 祝辞低低叹了一声。 伸出手,指腹擦去小姑娘眼尾的泪痕,沉声道:“又哭。” “我高兴了哭还不行么。”小姑娘咬唇。 “高兴也不许哭。”祝辞淡淡盯着她道,“以后再让我看见你哭,我就让你下不了床。” 柔兰的脸腾的又烧起来,泪光潋滟的眼眸恼得瞪着他:“你……” 这人怎么这样? 一副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模样,怎的这样无耻! 祝辞迎着小姑娘的怒视,唇边噙起笑意,低道:“我没有奖励吗?” 柔兰一听这话登时就想反驳,可忽然又想起他方才说的那些话。 她其实没有什么理由生气。 这么久以来,他都在为她做事,她从前不知道,可现在知道了,她怎么生气。 折琼枝 第115节 柔兰到嘴边的话咽下去,蹙了蹙眉,犹豫片刻,还是道:“你、你……你要什么奖励?” 她什么都没有,能给他什么? 把她卖了换回的银子,对他来说恐怕都看不上眼。 祝辞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眼眸略深了些,略微伏下身,吻了吻她脖颈上的淡粉色的桃花胎记。 许是因为体温还没有降下来,那呼吸带着灼热的温度,让柔兰不自禁地颤了颤,片刻后,她立即反应过来,慌了神,又是羞愤又是恼怒地道,“不行!” “你、你不要命了吗?” 柔兰耳尖烧得慌,推开他的脸,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凶一点,“这段时间,你给我好好躺着!没养好病你就不能下床,听见了没有?还有,还有……” 她别开头,耳尖红透了,“那什么你也别想!” “那等我好了,就可以了吗?”祝辞低声道,“念念不是说,要将我施加给你的一点一点的还给我么,” 他垂眼望着她,眼中噙着浓浓的笑,“我昨日对你做的,你也可以对我做回来。” 第83章顾家姑娘啊 这……这人说的什么话! 柔兰咬唇道:“谁要对你做……”她挣扎起来,想要出去,粉颊浮起薄红,“你想得倒是美!” 她在他怀里挣扎着,许是因为手肘碰到了他的伤处,祝辞低低闷哼了声,声音略有些哑:“别动。” 见她僵住了身体,他才低声道:“很痛。” “痛……痛死你才好呢,知道自己受了伤,还来招惹我!”柔兰语气很凶,烛火下泛着水光的眼眸瞪了他一眼,却是不再动了。 祝辞没说话,唇边无声浮起笑容,单手把她拎进怀里。她身形娇小,窝进他怀里时乖得仿若猫儿一般,又香又软,发间馨香薄薄。 屋外树影摇动。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得只能听到烛火轻微炸鸣声的屋子里,祝辞忽然开口问道: “有没有什么愿望?” 小姑娘蜷长的羽睫低垂着,缓慢地一眨一眨,她今日累极了,又没怎么睡,现在困意上涌,上下眼皮子都在打架,闻言只无意识地应了句“没有”。 声音软绵绵的,好似下一刻就要睡过去了。 祝辞看了看她,却没打算放过她,捏了捏她的脸:“真的没有?” “没有!”柔兰本要睡着了,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下,恼得蹙起眉,清醒几分之后,忽然改了话头,“不对,有!” 祝辞正凝神去听,谁知她又接着道:“你别吵我,我想睡觉。” 说着,小姑娘一翻身就要睡觉。 祝辞眉梢微扬。只用一侧的手,便将她拎起来。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讨厌!”柔兰被迫坐起来,这下真怒了,蹙眉瞪着他。 就算是脾气再好的猫儿被这样折腾,也要发脾气了,更何况她今日忙前忙后,早累坏了,这人居然不让她睡! 祝辞看着她笑:“说了就让你睡。” 柔兰没办法,眼眸耷拉着,恹恹懒懒地思衬片刻,忽然想起什么,看向他道:“我……我哥哥呢?” 顾忱一直不喜二爷,她是知道的。 之前哥哥被他关押起来,现在是不是…… 祝辞把她额边散落下来的发丝勾到耳后,平声道:“你哥哥在东溪。” 早在前几日,顾忱就离开祝家,回东溪去了。 柔兰一怔,看着他,意识到什么,眼眸缓缓睁大了。干净的瞳仁里,清晰地倒映出男人如玉的脸。 “二爷……”她张了张口,声音轻若蚊呐。 她似乎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可就是因为觉得太过荒谬,便显得这话并不真切,让她觉得如梦一般。 柔兰在兰园待了两日,这两日里都宿在祝辞屋子里照顾他。 许是真应了大夫那句身体底子好的话,祝辞的伤好得很快,才不过几日变成正常下地走路,换衣后行动自如,丝毫看不出受了伤的模样。 小姑娘怕他是强撑着让自己看起来没事,不相信地去问他,结果才一提,差些被男人按进床榻里,问她需不需要证明。 惹得她求饶好半晌,才好不容易从虎口脱险,逃似的跑出去,半日都不敢再进屋子了。 这几日,柔兰也收到了姚云荼寄来的信件。 她在信中提及顾忱,说顾忱还与她保持联系,如今顾忱没有危险,让她不用担心。 只是…… 姚云荼还提到了另一件事。 这件事她知道的,姚云荼的四妹妹姚子芩前些日子才嫁到祝家,成了祝三夫人,可她才嫁过去没几日,祝延就开始夜不归宿,一整日一整日地不回来,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事情,也从没和她提起过,甚至连她要回门当日都没露过面。 姚子芩嫁过来是想享福的,可谁知被这样冷落,一连在祝老太太跟前哭了好几日。 可她前脚才哭着抱怨完,没过多久,就传来了祝延被太子扣下的消息,当场就吓得白了脸。 不仅是姚子芩,祝家许多人都惶惶不知所措,就连祝老太太也急得坐不住了。 那可是当朝太子啊,祝延什么时候惹上了太子,还被扣押起来了?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 此时祝家几乎乱了套了。 柔兰放下信,抿了抿唇。 正是傍晚时候,屋内燃起了灯,灯火透过纸面映在她脸上,衬得眉眼生动俏丽,眼瞳洒了星子一般,霎是好看。 如今已进了冬日,外头愈发冷了,兰园从前祝辞是夏日过来的多,因此卧房没有烧地龙,不过放了炭炉倒是也暖和。 方才她坐在矮榻上有些热,便将外裳脱了,只穿着件藕荷色的对襟束腰襦裙。纤纤腰不堪一握,肤色白皙,被养得愈发娇了。 男人从外面进来,将披风解下递给岚香,岚香和另一个丫鬟便弯腰退了出去。 祝辞没在外面看见小姑娘,绕过屏风走进去。 她抱着膝盖坐在矮榻上,翻来覆去看手上的信,羽睫在眼下投出阴影。模样又娇小又柔软,又穿一身藕荷色衣裳,更像是软绵绵的云,轻轻一搂,就能软在怀里。 柔兰正出神着,冷不防被人圈进了怀里,直到沉水香笼罩了自己,她才反应过来是谁,没有挣扎。 随即,熟悉的低沉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在看什么。” 那灼热的呼吸洒在她脖颈处,柔兰本就被炭火烤得热了,这下更热了,不舒服得很,不由蹙起眉,一巴掌把他推开了些:“在看信,你别动手动脚的。” 小姑娘推人也推得没什么实际力气。 祝辞反而又将她扯过来,把她锢在怀里抱着。 “你、你……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柔兰挣脱不开,只得放弃。 这几日祝辞的伤势好了许多,白日会出门,有时候回来便在书房那边,她自己乐得自在,便都只窝在卧房里做自己的事情。 没想到今日他一回来就来这儿找她了。 一想想,好似也有一两日没见到他,寻常他回来时她就倒在榻上睡了,起身时他便出去了。 “这儿是我的地方,你也是我的,我还不能回来么?” 男人低低笑了声,笑声自胸膛震出,低沉磁性。 “谁是你的?”柔兰蹙眉嘀咕了句,却又隐约觉得他今日心情不错,眨了眨眼,思索着。 手抖了抖信纸,“你要看信吗?” “不看。” 身后的男人随口道了句,她正疑惑着,忽然有微凉的携着冷意的唇贴上她的脖颈,低低啜吻起来。她被那感觉刺激得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 一边想躲,一边无措道:“为、为什么不看?” “就那些事情,我白日在外头尽是忙这些,怎么,晚上回来还要处理么?”他低低笑了声。 男人虽说话,可也不耽误他做事。 柔兰发觉了势头不对,推着他,磕磕绊绊道:“二爷,你、你晚膳用了吗?我去让人给你传……” 说着她就想起来,可被男人牢牢锢着腰,动都动不了。 “我没吃。”祝辞低低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似有若无的笑意,“但是我不想吃饭。” 那他想吃什么? 柔兰反应过来,猛地一僵,耳尖又烧起来,胡乱推拒,“不行不行,你、你伤还没好!大夫说不能……” “这理由你用得够久了。” 祝辞轻描淡写地打断她。 那双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在她小腹似有若无地摩挲着,虽然隔着一层衣料,可那微粗粝的指腹与热度,却也带起她一阵阵的战栗。 片刻后,他微低下头,声音哑了些,问道:“就在这里好不好?” 她脑中“轰”的一声,脸颊登时红了,只是,一句羞恼的“不好”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迫噤了声。 烛火暗淡,将模糊影子投射在墙上。 平日看着衣冠楚楚一派风流,却能想出这么多法子可劲地折腾人,她从前当真是被这人的外表迷惑了。 柔兰一觉睡到第二日早上,人虽然是醒了,可也不想起来。 男人已经离开了。 她散着柔顺的发,抱着被褥缩在床角。稍微动一动腿,便忿忿地在心中将祝辞骂好几遭。 外头已经日上三竿了。 折琼枝 第116节 她这一段时间都早睡早起,今日是头一次睡到这么晚。 被褥从肩头滑下,柔兰被冻的一颤,忙又将被褥拉起来盖好了。 岚香从外面进来笑着道:“姑娘,奴婢们已将里间收拾干净了,您起来用膳吧。” 前几日祝辞依她的意思,让其他人还是叫她姑娘。 柔兰听见这话,泛着隐约水光的眼眸蹙起,恼得轻呸了一声,又在心里将他恶狠狠地骂了一遭。 臭男人。 昨夜从矮榻上胡来到床帐里,她都哭了也没轻些。 偏屋里又燃着灯,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柔兰恼得厉害,暗呸了声,片刻后,只轻了声音同岚香道:“你、你将衣裳拿给我吧。” 她现在寸缕未着,没办法下去。 岚香笑应了声,转身去给她取衣裳,边道:“姑娘平日穿得素净,今日我替姑娘将那件云雁烟罗衫拿来吧。” “为什么?”柔兰怔道。 岚香将衣裳取回来,仔细放在她身边,温声笑道:“今日下午二爷派了人来接姑娘,需得姑娘出去一趟。二爷说了,姑娘若是还累,就多休息会儿再去。” 柔兰脸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烧意又浮起,蹙眉轻呸了声。 见岚香放在床边的那件烟罗衫,她垂下眼,思索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却又觉得这念头实在荒谬,眉梢微蹙,浮起怔然。 难道…… 早膳吃得太晚,午膳柔兰没怎么吃,吃了两口就起身了。 来接她的马车已经在兰园外面等候,岚香忙前忙后地替她整理衣裳,小姑娘还低垂着羽睫在出神,岚香已经道:“姑娘,我们走吧。” 柔兰看向她,疑道:“二爷没说去哪里吗?” 岚香摇头,只神神秘秘地笑,“二爷说姑娘到了就知道了。” 好吧,他既然有心卖关子,她也就不追问了。 柔兰点点头,跟着岚香出了兰园。 今日永州飘起了小雨,冬日的雨掺了寒气,冻人得很,柔兰小心翼翼上了马车,岚香也跟着进来。 见她坐在窗子边往外看,岚香将备下的手炉放她手中,“姑娘别掀帘子,仔细冻着。” 柔兰收回手,水眸眨了下,看向她道:“这是去东溪的路。” “是。”岚香笑着点头。 柔兰收回视线,握着手中的暖炉,不由慢慢收紧了力道。 东溪…… 不知道过了多久,辘辘行驶的马车终于停下,岚香掀开车帘,只听外头的车夫苍老的声音带着笑道:“顾姑娘,到咯。” 柔兰正要起身,觉察到什么,倏地一怔。 她愕然地抬眼看去,“您……您叫我什么?” “顾姑娘啊,”车夫笑道,“你不是东溪顾家的姑娘吗?二爷就是这样和我说的啊。” 柔兰怔怔地睁大眼,忽然想起什么。 她记起来哪儿不对了,那一日岚香第一次见她时同她说话,她曾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被岚香叫的夫人引去了注意力。 那一日,岚香也是叫她顾姑娘。 顾姑娘。 姑娘和顾姑娘,只一字之差,却天差地别。 二爷不会不知道这个姓氏代表着什么,可他既然这样说了,那就是已经开始向所有人昭示她的身份。 柔兰怔然之下,呼吸放轻了些。 “这里是哪儿?”她虽然询问,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岚香掀起的车帘外面,有人三三两两地朝这里看来,道:“那是顾家小姐吗?” “长得真是漂亮,估摸应该是吧,现在来的姑娘除了顾小姐还会是谁?” “今日东溪可要有大事情发生了啊……” 那些议论声此起彼伏。 “东溪知府唐大人刚上任不久,终于要接手大案子了。” 有人压低声音,仍掩不住道:“这可好了,我可盼着庆王倒台!他做了这么多坏事,报应不爽啊!” “顾小姐,是你吗?” “顾小姐快进去!我们瞧着知府唐大人方才到了……” 柔兰在岚香的搀扶下了马车。 她抬起眼,便见眼前府衙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府衙牌匾高悬,两侧石狮子塑像凶神恶煞,驻守在府衙大门外的衙役足排列有十个,大门外围聚起众多百姓,身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不时驻足看来。 看见她出现,里头有小厮跑出来,笑着弯腰道:“姑娘,快随我们进去吧。” 岚香轻唤了声,“姑娘。” 柔兰点点头,轻吸了口气,压下心中莫名而起的战栗,同岚香一道跟着那小厮进去。 她是第一次来到东溪府衙。 走上台阶,迈进门槛,一直跟着那小厮走到大堂前。 高台上已经坐着头戴乌纱帽的中年男人,方脸浓眉,正低头翻看着桌上案卷。他应该就是方才那些百姓说的,东溪新上任不久的知府唐和秉。 大堂里有不少人。 柔兰往左侧看去,待见到站在堂中背对着她的身影,一怔。 她微睁大了眼。 哥哥? 顾忱站在大堂左侧,听见了脚步声,回头看见她,冲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四下站了许多拘谨的人,有很多生面孔,都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想这个突兀冒出来的小姑娘是谁。 大堂里唯独三个人坐着。 其中一个是高台上的知府唐和秉,另一个她没仔细看。 而最后一个—— 右侧最上首的座位上,着墨青衣袍,系着白玉腰带的矜贵男人将手中杯盏搁下,动作冷淡。 杯盏底座触碰桌面,发出一声极轻微的磕碰声。 柔兰听到这声响,抬眼看去。 下一刻,她心中一喜,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自发跑了过去。 “二爷。” 到了男人身边,她才小声唤了一句,拉住了他的衣袖。 ——这里除了哥哥,她就只能“投靠”二爷了。 哥哥没说话,她不敢过去。 祝辞神色这才缓和了些。 站在座椅后面的赴白也大松了口气。 他看得真真的呢,方才柔兰一走进来,二爷其实就看见了,二爷本一直盯着她,应是以为她走进来就会看见他,可谁知二爷都快在她身上盯出个洞了,柔兰还是没看见他。 方才二爷眼神都沉了,吓得他恨不得亲自将柔兰拉过来。 还好柔兰终于看见二爷了,不然…… 大堂中很是安静,除却唐和秉翻阅案卷,以及和师爷低声交谈的声音,便没有其他声音了。 大家似乎都在等待什么。 祝辞将小姑娘的手握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片刻后,抬眼看向她,“累不累,坐着?” 柔兰正四处悄悄打量,听见他的话,看过去对上他深黑的眼。 分明他只含着笑,眼里毫无旖旎情绪,可就是看得她没来由地一僵。 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不要。”她立即道。这儿哪还有多余的位置,她才不要坐他腿上。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有人进来,跪下回禀道:“知府大人,人带到了。” 这句话一落,大堂中的气氛霎时凝重沉肃起来。 唐和秉放下案卷,肃容道:“带进来。” 衙役押着两个麻布衣裳的人进来,那两人腿打着颤,才被衙役放下来便腿一软跪到地上,哭嚎着求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们都是良民啊……” “肃静!公堂之上企容尔等喧哗,待本官问清楚了自会定夺!” 唐和秉拔高声音斥责,末了,看向顾忱,沉声道:“顾忱,你有何事要报?” 顾忱跪下。 他垂落身侧的手紧紧握起,声音自齿缝中挤出,字字刻骨:“草民顾忱,今日上呈冤牒——我朝庆王岑钧,为隐瞒于东溪私自打造兵器之事陷害我顾家侵吞酷银……” “我顾家清清白白,我父顾鹤亭为官清廉,勤勤恳恳为百姓谋福,更是从无谋取半点私利,只为求有朝一日告老还乡安稳度日,却枉遭此等小人构陷,落得举家被抄的下场!” “圣上心怀天下,却被小人蒙蔽,此等冤假错案,若不能平反,岂能平民愤!”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满堂皆惊。 那两个哀哭嚎叫的人被震慑住,战战兢兢,抖成了筛子。 折琼枝 第117节 围拢在府衙大门外朝里看的百姓群情激愤,也都叫喊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吵闹起来。 唐和秉眉头皱成川字。 他人至中年,新官上任,还是第一次接受案子,却是这样棘手的案子,着实有些难以抉择。 让人令外头的百姓安静之后,唐和秉恭谨地看了看下首坐着的青袍男人,稳住气息。 随即,唐和秉示意那两个跪着的人。 “这是人证?” 小厮道:“是。” 还没等唐和秉开口,那其中一个跪着的人便往前扑了一步,恐惧地道:“知府大人,我们真的是良民啊,不关我们的事情,不关我们的事啊……” 另一个人痛哭流涕,没等询问就把事情招了:“大人,都是庆王逼我们的,我们上有老下有小,一家的性命都在他手里,我们没办法啊!他要我们替他做事,我们不能不做啊……” “竟是如此……” 唐和秉眉头紧锁。 片刻后,又问:“据你们所知,到底有多少军火?” “唐知府。” 旁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打断了唐和秉的话。 唐和秉一愣,赶忙看过去,笑道:“太子殿下,您说。” 太子身着蟒袍,坐于右侧下首,看向唐和秉:“这些涉及机要之事,无需在堂上问,之后让这二人在纸上写清画押过后,就能呈送朝廷。” “是,是。”唐和秉点头。 一直没发声的祝辞开口,唇边噙着微笑,“唐大人,物证已经送到府衙后仓,人证物证俱在,若仍是不够,唐大人大可再提。” 今日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是在东溪走个过场。 牵涉这样广,这样大的案子,在东溪一个小地方自然审理不了,今日之后,太子将会让人将案宗递交大理寺,由大理寺卿主审理,最后等圣上知悉,下了最终旨意之后,这件事情才算了结。 至于,圣上会怎么决断,就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唐和秉点头道:“是。劳烦祝二爷。” 他这个东溪知府的位置,若不是祝辞,他也没办法坐稳当。朱文苇走后没多久,只凭着他一己之力,恐怕早就被弄下来了,他自然是感激戴德。 那两个人还跪在地上哭嚎哀求放他们一命,太子瞧了他们一眼,捋了捋衣袍褶皱,徐徐站起来。 “这宗案子牵涉过大,之后孤会再递交大理寺,顾忱这番话,孤也会原封不动传达圣上。今日有劳唐知府了。”说着,太子淡淡道,“把那两个人押下去,看好了。” 话音落下,立即便有人上前,将那哭嚎的人拖了下去。 柔兰被那杀猪一般的声音听得心底微寒,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攥住男人的衣袖。 祝辞捏了捏她的手,将她的小手拢在掌心里。 传达过来的温热让她很快安定下来。 唐和秉已经送太子离开了,柔兰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顾忱,轻声犹豫道:“哥哥……” 她其实很是忐忑。 她不知道哥哥是不是还仇视二爷。 顾忱正想离开,听见轻轻软软的这一声,步伐顿了顿,朝她看过去。 小姑娘眼中蓄着浅浅的紧张,站在祝辞身边看着他。 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看懂她的意思了。 柔兰正等着自家哥哥的反应,可谁知,顾忱朝她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她身边的男人,脸上掠过一瞬间的讷讷,随即便转身大步出去了。 柔兰一怔,心中焦急,正想追出去问个清楚。 赴白拦住她,笑着道:“别担心,顾公子如今已将二爷视作妹夫了。” 妹……妹夫? 柔兰水眸一睁,僵在那里。 “走了。”祝辞自交椅上起身,拉过还在发愣的小姑娘,往外走,“想吃什么?带你去。” 柔兰被他拉着到了府衙外面。 直到被冬日街道上的寒风一吹,她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出来了。 事情、事情就这样解决了吗? 柔兰踌躇着抿了抿唇,想起方才的事情,抬眼道:“二爷。” 男人低低应了声:“嗯。” 她踌躇着道:“为什么……” 为什么会选择太子一党? 朝中如今势大的皇子只有太子和庆王,他帮太子除去了庆王,不就是帮扶太子上位? 无需听小姑娘接下去的话,祝辞看着她的神色,已然明白了。 他唇畔噙着一贯的笑:“谁都一样,太子能稳坐东宫,自然手段也不差,但他不比庆王狠毒,更适合坐那个位置。” “还有,”他顿了顿,“最重要的一点。” 接下去的话,他没有再继续,但是站在寒风中瞧他的柔兰看懂了。 最重要的一点,因为庆王害了顾家。 第84章“谁是你家娘子!”…… 兴许是原本在街上驻守的官兵少了,百姓们恢复了原本的生活,出行的百姓增多,街道热闹起来。 比起前几日最紧张时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的景象,邻里四周的气氛都松快了。 此时,东溪府衙里的人虽陆续离开了,可围聚在大门外面的百姓没有走。 见到柔兰跟着祝辞走出府衙外,那些议论纷纷的百姓都看了过来。 人群中男女老幼妇孺皆有。看见他们出来,其中一个跟在妇人身边,扎着红绳辫子的小女孩忽然放开牵着那妇人的手,朝他们这里跑来。 “姐姐?”那小女孩跑到柔兰面前,仰着头看她,眼里浮起疑惑辨认的神色,“姐姐,是你吗?” 柔兰循声看向小女孩。 她记起来了,这个小女孩是她在逃离临郡时,遇见的那个被欺负的小姑娘。 “是我。”柔兰眼眸弯起,“你怎么在这里?” 小女孩见她认出自己,激动地上前握住她的手,正要说话时,却又停住了,怯怯地看了看身旁的青袍身影。 这个姐姐身边站着的男人她有些怕。 柔兰发觉了小女孩往旁边避了避,黛眉蹙起,抬手将祝辞推了推,“你走开些。”站这儿吓着人了。 小姑娘这一推好生嫌弃,好不拖泥带水,就好似不待见他似的。 祝辞看了她一眼。 怎么,就这样嫌弃他? 方才在里头还贴在他身边,好声好气地唤着二爷呢,现在就变了这副模样? 回去再收拾她。 祝辞眼眸沉着,到底也没再开口,走到一旁去。 赴白和岚香站在后头,敬服从心底油然而生——果然只有自家姑娘能治得住二爷,放眼永州,可没人敢对二爷这样。就连太子殿下对二爷都礼待三分,更别说是旁人了。 念及此处,赴白和岚香看向那道窈窕身影的目光都肃敬起来。 小女孩看了看祝辞,见他离得远了,才睁着湿漉漉的眼睛转向柔兰,“姐姐,原来你就是顾家的小姐啊。我听我娘说,今天东溪要有大事儿发生才过来的,没想到看见你了!” 柔兰蹲下,捋了捋小女孩微乱的头发:“你不是在临郡吗?” “我爹过来做生意,我和我娘就跟过来了。”小女孩想起那日的事情,稚声稚气地道,“姐姐,你不知道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还好你那时候跑掉了,那天你前脚刚走,就有好多人过来找你,我很聪明,我说我没见过你!” 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想要夸奖。 这话自然进了身边其他人的耳朵里。 不远处,青袍的男人掀起眼皮,眸色深而暗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即便柔兰背对着他,也能感受到他的视线。 她没来由地僵了一僵,浑身不自在。 见小女孩瞅着她,柔兰回过神,轻轻清了清嗓子,声音低了下去,“嗯,你很聪明。” 小女孩被夸了很开心,滔滔不绝地道:“我听我爹说,他是因为祝家的商行变动才过来的,好像是……”绞尽脑汁想着,“好像是什么三、三公子,专门和祝二爷作对,打着祝二爷的名号欺负人,真是太坏了!” “姐姐,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小女孩圆脸严肃。 柔兰顿了顿,飞快看了祝辞一眼,“我知道。” “要不是因为那个三公子,我爹就不用千里迢迢到东溪来了,害得我走了这几天,鞋子都磨破了,”小女孩说着,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脚趾头。 随即,小女孩立刻拉起她的手,瞪圆了眼睛道:“姐姐,不过我听说那个祝二爷挺好的,关键是他人又好,又长得俊,配你!” 见柔兰又一僵,身后不远处的岚香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那笑声听得柔兰更不自在了。 那道停在她背后的视线,好似带了温度,要将她的衣裳看穿个洞。 柔兰有意移开话题,抿唇低下眼,果真见小女孩绣鞋破了洞,在寒风里露着脚趾头。不由抬手抹去她脸上的灰尘,一贯绵软的声音更轻了,认真道:“姐姐替你再买一双鞋子好不好?” 小女孩摇摇头,“不要了。” 不远处,祝辞看着小女孩,终于开了口:“去查查她爹是谁。” 赴白知道二爷这句话出,这丫头一家往后便无需顾虑生计了,心里也跟着高兴,忙应声道:“是。” 小女孩听见祝辞的声音,看看他,害怕地往她身边缩了缩,小声问道:“姐姐,这个人是谁啊?” 折琼枝 第118节 柔兰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她弯着眼,问:“你说二爷好,那依你看,是他更好一些,还是二爷好一些?” 说起这个,小女孩立刻来了兴趣。 “自然是祝二爷好了!我听好多人说的,祝二爷是个温和有礼好说话的翩翩君子,看见谁都很客气,”小女孩看了看祝辞,声音逐渐变低了,“这个人……他好看是好看,可我看看害怕……” 一边说着,又往柔兰身边靠。 因柔兰蹲着,与她差不多高,小女孩这一靠,便害怕地靠进了她怀里,似是觉得抱着这个香香软软的姐姐很舒服,小女孩索性便抱住了她,把祝辞的视线挡住。 又小又软的身体不安地靠着自己,柔兰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拍拍她的背,“不怕了,没事,姐姐在。” 不远处,祝辞定定看着那正抱着小人儿安抚的姑娘,指腹转了转手上扳指,不带情绪地笑了笑。 他很可怕? 这小孩子真是聪明。 低而淡的声音响起来:“小孩,抱够了吗?” 小女孩吓得立刻把脑袋从柔兰肩膀上挪出来,委屈地瘪着嘴,看了他一眼,才对柔兰小声说:“姐姐,那我走了。” 这个人果然很坏,她抱抱姐姐都不让。 柔兰蹙眉,嗔怒地瞪了祝辞一眼,这才安抚看向小女孩,轻声道:“你去吧。” 小女孩要走了,忽然又回来,在她耳边说:“这个哥哥太凶了,姐姐,你还是去找祝二爷吧。” 说完,小女孩像是怕祝辞听见,又立刻迈着腿哒哒哒跑远了。 这段时间里,人群已三三两两逐渐散去,府衙大门外没剩下多少人,更远一些的街道上,是市井小巷。那小女孩跑回妇人身边,一边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 柔兰走回来,不悦地仰头看他:“那么可爱的孩子,你那么凶做什么?” 她的眼瞳里如往常一般浅浅漾着波光,看着人时,又娇气又动人。 胆子这样大了么…… 男人唇边带着笑,声音也是低沉好听的。他微凉的指腹印在她唇边,不轻不重地按了按。 缓声道:“念念,你要知道,现在是这街上的人救了你。” 光天化日之下,他不好做什么。 他是无所谓,但是她就不好说了。 柔兰微睁大了眼,明白过来后,白皙脸颊浮起淡淡的红,不知道该说什么,“你……” “你这人……我、我不同你说话了!” 说完,她四处看了看,转头就走。 祝辞笑了一声。 赴白很是时候地上前询问:“二爷,这马车?”方才他们是坐马车过来的,但看现在这情况,恐怕不会这么早回永州。 祝辞淡道:“让他们先回吧。” 赴白忙应声:“好嘞。” 同马车前的阿琮说了一声,让他晚上时候再来接,阿琮爽利答应一声,扬起马绳扬长而去。 天气寒冷,这一路走去,街道两边支起了不少吃食摊子,雾气蒸腾而上,坐在摊子里吃东西的百姓谈天说地,说的皆是今日府衙里呈上的案子。 祝辞看过去的时候,小姑娘已经在一处摊贩前停下脚步。 她站在摊前,低头认真看着摊上各式各样的面具,侧颜小巧,嫣红水润的唇微微抿着,睫毛不时轻眨一下,像是看得仔细。 她没在那些吸引年轻姑娘的首饰摊前停下,却在面具摊前停了。 祝辞走过来,扫了摊上种类繁多的面具,微扬眉梢,看向了她:“那日的兔子面具,还在我屋里。” 兔子面具。 伴随着这四个字,那日登福酒楼的记忆便涌起,霎时占据她的脑海。 ——被堵在墙角时,铺天盖地将她笼罩的灼热气息,掉落在地的木簪,还有那让她无处可逃的掌控感。无一不让她感到畏惧,想要逃离。 她原本以为那些东西早已被他扔了,没想到他竟还留着。 男人这句话噙着笑,觉察到他步步紧逼的视线,柔兰耳尖烧起,不自在地别开头,“留着做什么?” “若没有它,我怎么找你?” 她佯装看面具,只嘀咕了声:“那就别找了呀。” 话音落下,觉察到男人视线变化,危险了些,她才又忙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摊主正巧是上回灯节前卖面具给柔兰的小伙子,方才看见她来,正要惊喜地和她搭话,却冷不防又瞧见一个男人过来,气度不凡,模样温润随和,却处处都不容小觑,让人看着便不禁畏惧。 好吧,他早该想到的,这姑娘早有主了。 但生意还是要做的。 小伙子瞧着两人,咧嘴笑道:“这位爷,您家小娘子看好久了,您给买几个回去吧?” 柔兰立即反驳:“我可不是他家的。” 说完,将手中的面具放回去,作势欲走。 可她的手还握在男人手里,他的力道很大,握着她的手,她走都走不了。 祝辞淡淡道:“全要了。” 赴白当即揣着钱袋子上前,将银子递过去,旋即便挥手,示意后头小厮将这些全包了。 那小伙子头一次遇上这种天降横财的事儿,激动得脸都笑开了,捧着银子眼睛发光,不住道谢:“谢谢这位爷,谢谢……您真有品味!祝您和您家娘子恩恩爱爱,早生贵子!” 说着,连摊子都不要了,忙不迭扔下摊子就跑,生怕他们反悔。 柔兰哎了一声,却没叫住人,没一会儿那小伙子就跑没了影儿。 眼看着小厮将那些面具收起,当真是要带回去的架势,柔兰愕然地看向祝辞:“你……你疯了,买这么多做什么?仗着自己有银子?” 她就没见过因为人家说了一句讨巧的话,就把全部东西都买下来的人! “是啊。” “你……” 没料到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柔兰被噎得说不出话。 想了半晌,还是没能想到反驳的话—— 祝二爷当然有银子。 他最不缺这个。 柔兰懊恼地蹙眉,她又没他高,即便踮起脚尖也够不着他,气势上便差了一大截。 她原本没怎么觉得二爷这样高,直到如今才看出这么大的差距,只能恼得跺脚,质问道:“你以为有了银子就能为所欲为?” 面前的小姑娘气得仿佛炸毛的猫儿,做无用功。 祝辞看了周边一眼,收回视线,继而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笑道:“能讨我家娘子欢心就行。” 熟悉的沉水香侵入鼻尖,柔兰一僵,忙一把将他推开,往后退好几步。 她脸颊晕起红,呸了一声。 “谁是你家娘子!” 第85章“他护不住我母亲,但我…… 见小姑娘恼羞成怒,别开头轻呸了一声,转身就走,祝辞也只笑笑,没说什么。 他跟在她后面慢慢走。 冬日寒冷,街旁支起的摊子多是卖热腾腾的汤食,走过这条街,四周冷清多了。晌午的日头原还挂在天上,现下才过半个时辰,天便阴了下来。 赴白抬头看了看天色,跟在后面问:“二爷,看这天可能一会儿要落雨,要不要先打道回去?” 祝辞淡道:“不用。” 东溪和永州位于江南一带,素来泼墨成画,冬日下些雨也很好看。 何况他少有这样清闲的时候,小姑娘既高兴在外面逛,他陪她在外走走何妨。 柔兰一个人走在最前面,沿途看看周边,岚香跟在她身后。 见她看见一家感兴趣的文玩商铺,迈进去,拿了一个在手上翻来覆去新奇地看,岚香站在她后头,悄声对她说:“姑娘,这也是二爷名下的铺子,姑娘若喜欢,打包带走都无妨。” 于是,正握着那黛青水墨菩提玉珠串的柔兰便是一僵。她抬头,朝着商铺柜台头顶看去,看见墙角果然高挂着的不起眼却一目了然的“祝”字。 这也是祝家的铺子。 正此时,祝辞跟着她走到门外。 文玩商铺那掌柜正敲打着算盘,瞧见祝辞在门外,分辨片刻,终于认出来,立刻搁下手里的账簿迎上前道:“竟是二爷来了,今日可有什么事情,先进来喝杯茶再走不迟啊!” 祝辞看着走进铺子里的身影,淡淡道:“不用了。” 掌柜的眼观鼻鼻观心,见男人视线落在里头,循着方向看去,见柔兰站在那儿,不由道:“那是……” 赴白上前一步,在掌柜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掌柜的当即反应过来,笑眯了眼,连声道:“原来是夫人,原来是夫人!”话落,又赶忙示意一旁的伙计,“小孙,还不赶紧的,夫人来了还站那儿打瞌睡!” 伙计立即往柔兰那儿过去,殷勤道:“夫人,您喜欢什么?” 瞧见她手上的菩提玉珠,伙计可劲介绍起来:“夫人您真有眼光,这可是我们如玉文玩铺最时兴的珠串了!” 柔兰手足无措。 她本就是随意进来看看,瞧个新奇,结果这下搞得她手上东西搁下也不是拿着也不是了。 伙计注意到柔兰手上拿着的玉竹是串黛青渐白的,福至心灵,瞧了瞧外头的竹青身影,当即笑道:“夫人啊,您不知道,拿着的这串青色,曾是工匠见二爷平素的衣裳纹样,这才做出来的,您若是喜欢,我们这儿还有更多种……” 伴随着伙计的话,柔兰感觉到铺子外那道目光便朝她背后落来,她被看得更加窘迫。 ——她不过是瞧着这颜色好看才拿的,怎么这也能扯到他身上?! “我,我不要了。” 折琼枝 第119节 柔兰只觉得手中冰凉圆滑的菩提玉珠好似有了温度,灼热到发烫,她拿都拿不住。她忙将玉珠搁回去,转身就要离开。 那掌柜的还和祝辞站在外面。 她转过身,果真瞧见祝辞一直看着她,目光不移。 小姑娘眼波似水,半是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就扭头跑出去了。 这般鲜活美貌的小娘子,好似从画里跑出来一般。因着生气,反倒更生动了。 掌柜看向祝辞,赞叹笑道:“二爷有福气啊。” 祝辞这才微微笑了声,“是。” 他有福气。 他又道:“您回去吧,最近您也劳累了,之后好好休息。” 祝家名下的商铺虽都为祝家所有,但并不全执掌在他的手中。除了他,祝衫和祝延手里也都有,因为这段时间风波不断,他手下商铺的人都没多少休息的时间,明面上经营商铺,实则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掌柜摇摇头,朗声笑道:“这有什么的,我还愁平日事情太少,一把骨头都要闲出病来了。何况若不是二爷,我们现在也没福气在这儿安然住着,您瞧我原本一个负债累累的,原本就只想有口热饭吃,跟着您之后,现在活得太滋润了,平日看铺子就好,也不用想这想那的,我感激您还来不及!” 祝辞笑了笑,没说什么。 掌柜想起什么,笑容褪去,又担忧道:“二爷,我听说……听说最近祝家不大安生啊,您……” “没事。” 祝辞看向远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了。” “哎,那就好!”掌柜露出由衷的笑,转头瞧了眼远处,“夫人走远了,我就不耽搁二爷时间了,您去吧。” 见男人的身影离开,方才那伙计这才敢凑上来,边看边问道:“掌柜的,祝二爷什么时候有夫人了?我没听说二爷成亲了啊。” “你个笨小子!”掌柜兜头拍了那伙计一下,“这不是很快的事儿吗!再说了,没成亲就不能叫夫人了?” 伙计哎哟一声,又听掌柜道:“快回去干活,瞧你整天偷懒,还好刚刚二爷看见了没追究,不然我就要罚你了!” 伙计忙道:“是是。” 觉察到头顶飘下些凉意,伙计抬头,才发现空中细如牛毛的雨丝,原来是飘雨了。 “好冷啊,怎么又下雨了。”伙计抱着手臂哆嗦一下,想起什么,赶忙去将商铺外面的雨布支起来,一边支起一边问道,“掌柜的,这都十二月多了,眼看着就要进新岁了,什么时候能休假啊?” 掌柜站在柜台前,闻言想了想,点头道:“快咯!” 伙计扭头看来,眼里放光,“真的啊?” 掌柜笑呵呵的声音飘出去:“当然是真的,等到二爷好事成了,咱们这些人不仅能休假,还能得赏钱喝喜酒嘞!” “哎呦太好了!!!” 祝辞一直往前走,不紧不慢地跟在小姑娘后面。 天上飘了细细的雨丝,赴白被鹅毛似的冰凉雨丝扑得睁不开眼睛,呸呸几声,抹了把脸仰头看天,“咋下雨了,早上还有太阳呢!鬼天气。” 赴白说完,忙让后头小厮去取伞。 可小厮把伞取回来了,赴白又傻了眼,“怎么就一把?” 不说他们,二爷和柔兰尚且有两个人呢,总不可能叫二爷和柔兰挤一把伞吧? 赴白问祝辞:“二爷,我去找找这附近有没有卖伞的铺子吧。” “不用了,这附近没有。”祝辞道,“把伞给岚香。” 他们方才已经走过了商铺林立的街道,这里清冷不少,不远处一座拱桥横跨在河面上,桥对面是白墙黛瓦的人家。 赴白依稀觉得这儿有些眼熟,但暂时想不起来是哪儿,便没再纠结,让人把伞送过去。 桥下边,被雨丝浸湿的湿润石板上,有几处卖吃食摊子。 柔兰走过这里,被那桂花的浓郁香气勾得停下脚步,走到那处卖糕的摊子前。 摊主是个年迈的老人,面容慈祥和蔼,原本支着条木椅坐着看河景,见摊子前站了个俏生生的姑娘,露出笑,苍老的声缓道:“小姑娘,买桂花糕吗?” 说着,老人撑着摊架站起来,揭开了盖子。 桂花米糕的香气登时伴随着白茫茫的雾气争先恐后涌出,沁人心脾,极是好闻。 柔兰被热腾腾的雾气拂面,又暖和又惬意,弯起眼道:“好香啊。” 老人笑道:“那是,自家做的嘞。” 柔兰在雾气中眨了眨眼,好奇道:“可桂花的季节不是已经过了吗?最近越来越冷,桂花都瞧不见了。” 老人道:“小姑娘不知道哩,这桂花是九月的时候采的,放在太阳底下晒,等到晒干了,再用杵臼磨成桂花粉,剩一些收起来,就能留到现在了。” 岚香听得新奇,看向柔兰,“姑娘,原来是这样!” 老人笑道:“小姑娘,你要买多少啊?” 想起什么,柔兰一怔,踌躇地攥了攥衣裳。坏了,她没带银子。 赴白走过来,将伞无声交给了岚香,示意她拿着。 旋即,一道漫不经意的声音传来:“我付钱,想吃多少自己买。” 祝辞搁下这句话,便慢慢往桥上走去了。 赴白把伞和银袋塞给岚香,淋雨跑开,跟祝辞一道去前面桥上等着。 岚香叫了声,没叫住人,只好作罢。 想着就一把伞,她可得给姑娘好好撑着,岚香赶忙将崭新的油纸伞打开,遮到柔兰头上。 老人看了看岚香手里的伞,又看看不远处拱桥上的身影,明白了,笑着对柔兰道:“小姑娘啊,那郎君对你真好。” 柔兰没抬头,神情却有些不自然,耳尖微红。 她低声道:“麻烦您给我拿五块吧。” 老人笑呵呵地应了声,给她切了五份桂花糕,切好了用荷叶包裹起来,递给她,“拿好咯。” 见柔兰有些手忙脚乱地接着,老人笑容不禁扩大,语重心长道:“小姑娘,遇上真心待你的不容易,喜欢就嫁了吧。男人啊,多薄幸,老头子我从几十年前看到现在,都是一个样的,没改啊……” 老人感叹着,望向被雨幕笼罩的河水,“十几年前,还是二十年前,我记不大清楚啦。我知道一桩事,就和话本子里说的一样,是一对才子佳人。那男子是个专情的,可惜没落得好的下场,和那女子双双离世了。” 老人的眼睛因为苍老已显得混浊,有些看不清了。他动作迟缓,看向小桥上,看着因雨丝飘洒而有些模糊的青色身影,竟似陷入回忆中去。 “听说那男子是个读书人,他年轻时候的模样,应该也是像你这位郎君一样,只不过更斯文内敛些。” 岚香听不懂,看看老人,又看看远处桥上的身影。 柔兰却似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看向老人道:“我能不能向您问一问,那男子叫什么名字?” “都过去那么久了,老头子我早就记不清啦,”老人缓慢着声道,“我连我自己的名字都快忘了,怎么还能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我只知道,当年那件事情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但也没一个人敢出来说一句话,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如今恐怕也没人记得啦。” 老人抹了抹眼中的泪花,“一不小心就说多了,小姑娘,你听听就是了,也别往心里去。和你那郎君好好过日子。我瞧着那郎君是个好的,现在这样的男子啊,不多了。” 柔兰点点头,弯眸道:“谢谢您。” 岚香忙取了银钱递过去。 见她们打着伞,抱着桂花米糕离开了,附近另一家摊子一直看着这里的老妇人才笑了笑,摇头道:“老刘,你当年好歹和祝生有过交情的人,怎么可能把他名字忘记啊?你莫要当人家姑娘年纪轻,就骗人小姑娘。” 老人也笑,“哪算得上什么交情,不过是在他落难时帮了他一把而已,可惜我当年也没什么能耐,帮不了他多少,虽说是帮忙,却也等他从盛京赶回来的时候,都太迟啦……” 老妇人叹口气道:“他们都不在了,那豪奢家中的其他人却还好好活着,享福得贵,真不知道老天是怎么想的。” 老人摇头,“不不。”眯起眼睛,缓声说着,“这些事情总能了结的,我没有孩子,早就没牵挂了,还在这世上苟活着,就是有些心结没放下。听说他们虽然离世了,可他们留下了个孩子。我想看看,那个孩子会不会替他们正名……” 细如牛毛的雨丝飘洒,雨幕的摊子边,重新又恢复了安静。 冬日落雨让原本寒凉的风更冷了些,拱桥下河水流淌,对岸的白墙黛瓦被笼罩在蒙蒙水汽中,看不分明。 柔兰手忙脚乱地抱着桂花米糕往桥上走。 岚香替她拿了几份,笑嗔道:“姑娘买这么多吃得完吗?” “不是我一个人吃呀,”柔兰转头,剔透的水眸瞧了她一眼,“我们这么多人呢。” 岚香愣了愣,心中忽然涌起复杂滋味,但很快便舒展开了笑容。 她听赴白说自家姑娘讨人喜欢,还以为是因为姑娘长得好看,并不知到底因为什么,可现在她知道是为什么了。 “我替姑娘拿着吧。”岚香道。 柔兰头摇得像拨浪鼓,“没事,几步路而已。” 她们走上小桥,柔兰走到男人身边,没有说话,雨幕里水洗过般的澄澈瞳仁望着他,满是笑意,漂亮得动人。 祝辞看她一眼,微扬眉梢,低沉嗓音里含了笑:“你是想一会儿让人把你扛回去?” 话音方落下,小姑娘神情一僵,唇边扬起的弧度登时就垮了。 “说什么呢,”她恶狠狠地瞪他,“怎么了,难道你觉得我很重吗?” 祝辞唇边噙着薄薄笑意,“不重。” 抱起来轻飘飘一点,他一只手就能把她拎起来。他只是觉得她那么小的肚子,要将这些米糕全吃了,恐怕就只能让他抱回去了。 小姑娘这才满意,低下头嘀咕:“这又不是我一个人吃的。” 她看着怀里塞了一个给岚香,塞了两个给赴白。剩下两份,她自己拿了一份,另一份递到他面前。 祝辞没接,她早知道他不会接,哼了声揣回自己怀里,“好吧,我替你拿着。” 旁边,赴白看看柔兰和岚香手里的荷叶包,又看回自己怀里,尴尬道:“我、我怎么两份?” 怎么就他一个人占两份,柔兰是觉得他太能吃了吗? 柔兰眨了眨眼,“你这几日不是记挂着要回去看松萝吗?” 心思被点破,赴白的脸登时红了,结巴起来:“谁说,谁说我记挂着她了?” 柔兰弯眸,很自然地道:“没记挂就没记挂嘛,脸红什么,你就当帮我带给松萝了。” 赴白这才讷讷应下,咳了声。 几个人站在桥上,却只有岚香和她撑着伞,柔兰四处看了看,忽然从伞下出来,对岚香道:“你撑着吧。” 岚香哪敢自己撑伞,登时道:“姑娘……” 祝辞眼皮掀起,看向从伞底下钻出来的娇小身影,微微眯眸,“做什么。” 折琼枝 第120节 小姑娘抱着怀里的桂花米糕,“你不遮,我也不遮了。” “我是男人。”祝辞盯着她,眸色略沉,“我身体好,你身体好吗?” 小姑娘身板这样弱,娇气得很,被他随意折腾一下就起不来床了,现在要同他一起淋雨? 柔兰扬起脑袋,睁大眼睛看他,“你身体才不好呢!你分明前一阵才受过伤。” 祝辞看着小姑娘有理有据的模样,没有回答。 半晌,他忽而低笑一声,“我身体好不好,你不知道吗?” 这话听起来好似没什么异常。 可细细思索,意味深长。 柔兰怔了一瞬,反应过来,脑中“轰”的一声,白皙的脸颊立时浮起淡粉,“你……” 这人到底还要不要脸! 赴白和岚香都乖觉地低下头,不敢多看。 祝辞见小姑娘被噎得哑口无言,这才收回视线,“回去。” 柔兰预感她若还不乖乖听话,这男人可能又会出什么让她恨不得挖个洞埋了自己的事情。只好蹙眉哼了一声,回去和岚香一块站着。 拱桥上的视野很好,放眼望去,能望见临岸成排的屋舍,笼罩在朦胧细雨里,凭空多了些迷蒙的美感。 不知从哪里传来隐约的女子歌声,声音柔美,悠扬婉转,是永州一贯的唱腔。可仔细听了,却似乎能听出夹杂的靡靡哀怨,有些瘆人。 岚香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摸着手臂道:“是谁在唱曲啊?” 柔兰听见这依稀的歌声,心中浮起一个名字。 可她不敢确认,站在油纸伞下朝四周看去。 “这里是……” 柔兰看了一圈,终于认出来了,从桥上过去再往巷子里走,是莺娘子的住处。她方才没有发现,是因为从未来过这里,不熟悉这条路。 这条小河是街道的尽头,她从前去找莺娘子时,是往另一边过来。 岚香本就一直听着那歌声,此时又往柔兰身边靠了靠,惊惧道:“那声音好像越来越近了……” 那唱曲的歌声并没有因为靠近他们这里而扩大,反而因为收了音量,愈发小了。 等到那声音完全消失时,桥下的巷口处,便转出了一道婀娜的女人身影。 这么冷的天,女人却香肩半露,腰封束出细细的腰。虽然上了年纪,仍然风韵犹存,身姿婀娜。 玉莺也不撑伞,迎着雨走到桥尾,红唇勾起,抬起头笑道:“听说祝二爷来了东溪,刚在府衙结了一桩案子,真真是一路过来都能听见年轻小姑娘倾慕的声音,好歹我找了几条街,终于找到了。东溪有家茶馆,里头的茶是全永州最好的,不知道祝二爷,愿不愿意请我这歌伎品一品呢?” 安静的寒冷雨幕中,祝辞垂眼看向桥下的身影,面上没什么表情。 片刻后,他才开口:“姨母相邀,自然要请。” 东溪人爱喝酒也爱品茗,东溪的茶馆自然便出了名,人多的时候,甚至比永州的茶馆还要热闹不少。 虽说茶馆嘈杂,但二楼也有专供贵客的雅间。 位置设在围栏边,比一楼清净,观景听书都是最好的。 玉莺坐一侧,柔兰和祝辞坐一侧。 旁边的围栏下,一楼茶馆大堂的景象一览无余。此时一楼的茶客都在喝茶闲聊,说书人还未到。 玉莺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支着半边身子,看伙计小心翼翼地送茶送点心,不由勾唇笑起来,“不愧是祝二爷,到哪里都让人尊着敬着。” “姨母本也可以,只是姨母不想。”祝辞淡淡道。 玉莺脸上的笑登时就消失了,她哼笑一声,“你当我脸皮这么厚,我赵玉莺有自知之明。我也只不过挂个姨母的名,你在祝家被逼得快死的时候,我也没能尽姨母的名分拉你一把,你要敬我,我良心可受不起。” 坐在旁边的柔兰闻言,怔了怔,一直放在男人虚握着的手心里的小手微不可察地反握住他。 什么被逼得快死了? 是他的过去吗? “哟,小姑娘心疼了?”玉莺斜睨着她。 柔兰觉得今日玉莺的语气似和从前不一样,“莺娘子今日怎和我这样生分。”说话的语气和神色都变了。 玉莺看着她,搭在另一边膝盖上的腿翘了翘,笑得妩媚,“谈什么生分?我和你本来就没多少交情。” 见小姑娘愣怔住,玉莺的笑容这才扩大了,红唇艳得厉害,“我这人就这样,假得很,多少人骂我寡情寡义,倒是中肯。” “之前……” 玉莺知道小姑娘想说什么,打断了她,“之前接近你自然也是假的。”顿了顿,轻挑眉,“柔兰啊,若不是你,我怎么能这么快联系上祝二爷,还让祝二爷欠了我一个人情呢?” “所以,我的下落是你透露的吗?” “是啊。”玉莺承认道。她往前微俯身子,手臂撑着膝盖,“要知道,当时祝二爷最紧要的事情就是找你了,这样一个好差事,能让祝二爷欠人情,那可是天上掉馅饼了,你觉得我会蠢到错过这个机会?” 许久没听到柔兰的声音,玉莺愈发笑起来,丝毫不掩饰:“是不是觉得看错了人,很恨我?” 可她才笑完,便听小姑娘声音低而软地道:“没有。” 玉莺笑声一停,匪夷所思地看着她。 小姑娘眨了眨干净的眼,继续道:“我还是喜欢你。” 这下轮到玉莺愣了。 玉莺美目瞪起,看了她片刻,脸色青白交织,却愣是再也吐不出一句恶毒的话,只别开头,皱眉道:“有毛病。” 站在一旁的岚香看透了,捂住嘴无声笑起来。 “笑什么笑?”玉莺横过去一眼,又看向祝辞,“祝二爷还真是好福气,身边个个都是美人,不知道消受不消受得起。” 祝辞淡淡抬眼,“姨母多虑了。” “什么意思?”玉莺美目眯起,试探地道,“我之前还以为你只是太喜欢这个丫头,才弄出这样大的阵势抓她回来,现在看来,你居然是只要她一个?” 她的话没有得到回应。 但是,没有回应也是变相的回答。 祝辞没有说话,已经是默认。 玉莺觉得很是荒谬,低下头笑了一阵,拭去眼尾的泪。 她抬起眼睛,面无表情地冷声道:“你真是和你父亲一个模样,非自己喜欢的人不可。” “不一样。” 男人的嗓音携着似有若无的冷意,在混杂着楼下嘈杂声的环境中响起,却字字都能听得清晰,平白让人听得心中滋生寒意。 玉莺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道,“什么?” 祝辞看着她,仍是淡漠的神情。 他开口,低沉泛冷的声音,每一个字却足够震慑人:“他护不住我母亲,但我护得住我的人。” 玉莺罕见地愕然了片刻,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 因为这一句话,玉莺的眼前,忽然浮现起当年的情景。 为了祝景的一句等我回来,玉槿孤身一人在狼窝虎穴的祝家,苦苦支撑着等他。那时她的身子因为生下孩子后没有好好调理,已经留下病根,很是孱弱,几乎不能下地。 身边没人照拂便罢了,却还要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 而祝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状元名,就这样把玉槿和孩子留在家中,离开永州进京赶考。 这样糊涂的男人,枉有一身才华,却没有半点头脑。 他以为自己若能考取功名,就能让她们母子被其他人接受,从此不被他人另眼相待。 可事实呢? 祝家群狼环伺,祝衫新娶回的徐小姐,养尊处优,自小养在后宅里长大,一看便知不是好相与的人。 玉槿只她一个妹妹,两个人相依为命,颠沛流离长大,自小被训打着学唱曲,学戏曲身段,只为谋生计讨口饭吃,怎么可能知道家族后宅里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 祝景离开,她又是孤身一人,怎么斗得过其他人? ……姐姐,你可真是瞎了眼啊。 我知道我们是一路苦过来的,你比我聪慧,自小便倾慕那些朗月清风的读书人,向往他们的气度。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选祝景。 即便他确实一表人才谦逊有礼,可他的背后是祝家,祝家是什么地方?那是我们万万不能碰的大门大户! 当初我就劝你不要跟祝景走,可你没听。 等我终于能够找来祝家,哭着拍祝家的大门找你时,下人和我说,你已经死了。 死了。 姐姐…… 你给那男人留下了一个孩子,却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 你白白给那些人害了。 玉莺心中愤恨渐渐腾起,呼吸加重,胸脯起伏,染着寇丹的手用力叩在围栏边。 “什么时候,那些人能完蛋?” 玉莺抬起眼,看向祝辞,眼中狠厉丝毫不掩,一字一顿冷道,“我要看着他们死。” 也许只有亲眼看到那些人惨死在她面前,才能消她心头之恨。 祝辞神色始终淡漠,没有情绪起伏。 忽而,他垂眼,看向围栏外。 就在玉莺话音落下时,茶馆一楼已然安静下来,原来是说书人姗姗来迟,慢条斯理地走上了台。 看见说书人来了,底下有茶客扬声叫道:“先生,我们今日想听你之前讲过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您先同我们透露一声,那故事是不是真的啊?” 马上又有人附和:“是啊是啊,有人说那是胡诌的,可我们有人打听到了,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话音落下,茶馆里登时议论迭起,压都压不住,茶客们各执一词,辩得热火朝天。 说书人见惯了大场面,只捋捋胡须笑道:“各位贵客,咱们到这儿都是为了个消遣不是?吃吃茶,听听故事,也就图个乐呵,听听就过去了。至于这故事是不是真的,我也当真是不知道啊。” 折琼枝 第121节 话落,底下一片人登时唉声叹气,而一些看得透的,只面面相觑一笑,权当没听到,继续喝茶谈天。 这人口头说是不知道,但实际是真是假,他们哪里知道呢。 说书人喝了口茶润润嗓子,一拍惊堂木,见茶馆霎时间安静下来,这才摇头晃脑地道:“说起这才子佳人的故事啊,那就要从最开始说起……” 祝辞唇边勾起微笑,眼中却毫无笑意。 他修长的手转着杯盏,若有所思,“看天色,明日应也会下雨。” “那就后日吧。” 几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祝辞看着底下说得抑扬顿挫的说书人,徐徐微笑道:“选一个晴好的日子,送他们上路。” 第86章大结局(上) 茶馆里,说书人的那个故事,他们终究还是没有听完。 离开的时候,柔兰本以为玉莺会和他们一起走,可玉莺一句话没说,随着他们一道出了茶馆,就径直往另一条街离开了,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天色渐晚,飘的雨却还没停,因为天气寒冷,街上的百姓都自发往家中赶,行人步履匆匆。 柔兰站在男人身后走出茶馆,被风一吹,小小地阿嚏一声。 她脑子有些混沌,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便被外裳裹住了,她个子小,男人的外裳披在她身上,连脚都看不见了。 柔兰低头,看向长得快拖地的外裳,表情顿了顿,立即道:“我、我不冷。” “穿着。” 男人的声音虽淡,却不容人拒绝。她瘪瘪嘴,也只好听话,抱着怀里冷掉的桂花米糕,打开吃了一口,可惜道:“凉了。” 祝辞看她一眼,片刻后道:“明日再给你买。” “我们今晚回家吗?” 柔兰仍低着头,拨弄着桂花米糕的外叶,一边吃一边问。 她的声音轻轻的软软的,透着女儿家的娇。 小姑娘只是很随意地问了一句,却仿佛锤子一般敲在他心上。 回家。 祝辞眸光略深,心中忽然涌起不知如何形容的感觉。 他知道她的意思,她问的是今晚回不回祝家。他唇边弧度勾起,垂眼低笑起来:“那不是我的家。” 柔兰一顿,咀嚼桂花米糕的动作变慢了,瞧着他,瞳仁在四周渐起的灯火中倒映出光亮。 祝辞侧头看她,忽然俯下身,“你若是想,我们以后也会有家。” 他的声音带着温热气息洒在她耳边,带起一阵不可名状的酥麻,柔兰耳尖烧起来,退后一小步,瞪着他,“谁想了?!” 祝辞唇边含着笑,看着她不语。 只是寻常看着,并没有夹杂什么情绪。可是他的眼睛很黑很深,宛如浓墨晕染,教人看一眼便好似能溺毙。 从一开始柔兰就受不了被祝辞这样看着,现在也是一样。 她最怕他的眼睛。 只单单被看着,就能让人脸红心跳,不知如何自处。 她握着手上的桂花米糕,手足无措片刻,一只手伸出去,挡在他面前,“你别这样看我了!” 又低头看看自己怀里抱着的另一个荷叶包,塞进他怀里,“自己的东西自己拿着,我替你拿一路了!” 祝辞看着她,“可是我觉得你手上的好吃。” 柔兰低头看看,只好忍痛割爱,把手上咬了一口的米糕递出去,“那你吃吧。” 小姑娘可怜巴巴的神情着实惹人喜爱,祝辞眼底笑意微深,俯下身,在她吃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柔兰以为他会全吃掉,可他尝了一口后就不吃了。 而且,她怀里还多了一个荷叶包。 是她方才塞进祝辞怀里的,他的那一份桂花米糕。 她睁大眼睛抬头,看了看祝辞,正要小小地感动一下,谁知下一刻,便听他继续道:“多吃点,太瘦了抱着硌手。” 站在后头的岚香噗嗤一声,捂嘴笑了起来,泄出几声笑音。 小姑娘才起的感动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白皙的脸颊登时涨红,忍不住轻踹了他一脚。 “谁要你抱了!” 祝辞微笑神情不变,长身而立,站在茶馆外的屋檐下。 黯淡的暮色里,风雨裹挟着寒意扑在他身上。 恍然间,男人褪去了冷厉和狠意,就这样站在泼天风雨中,当真就如同传闻中的祝家二爷,温雅从容,如玉如琢翩翩公子。 茶馆里仍是吵闹,他们站在角落旁,附近人来人往,他站在这么多人里,也能一眼独独瞧见。 柔兰忽然又有从前的那种熟悉感觉—— 她好像看不透这个人。 这么久,她明面上好似了解他,可是他的事情,她很多很多都不知道。他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朦朦胧胧的,让她看不清晰。 柔兰垂下眼思索片刻,又看了看身边的男人。 她的注意力偏移,发觉他纤尘不染的衣摆处沾上了鞋印。 那是她方才踢到的。 这让她感到真切,懊恼之时,心中浮起不知名的小小欢喜。 “二爷气量大,想来不会同我计较吧。” 柔兰低着头,瞅他一眼。 祝辞终于回过神,低声笑道:“不计较。” 他的音色一如往常般好听。虽只是开口说了一句寻常的话,但冥冥之中那种似有若无的遥远感不见了。 柔兰弯眸笑起来。只是,她还没笑多久呢,下一刻听见他接下去的话,小脸又是一僵,登时愣在那儿。 她听见他道:“晚上回去补偿就好了。” 今日没有回祝府,依旧在兰园休息。 雨虽不大,却淅淅沥沥下了一夜。 屋中烧着炭笼并不冷,暖得如春。榻上塌下去一块,身形纤瘦的姑娘青丝披散,遮去了半腰,半掩在被褥中,睡得安安静静,猫儿似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岚香站在门口守着,她也是早上过来的。 祝辞自外面走进,徐徐走到床榻边。 他已经起了半个时辰,从书房那边过来,可小姑娘还睡着,没半点要醒的征兆。 他不想打搅她,但是今日有事要做。 祝辞在床边坐下,床褥子铺得软,登时陷下去。他见她睡得不老实,寝衣几乎翻到腰上。细腻如瓷的肌肤上痕迹斑驳,似吻似掐。 他的目光微在那处停留了片刻,垂睫再抬起时,眼中已然一片清明。 “念念。”他低声道。 柔兰睡梦中感觉到沁着凉意的手碰上自己,冷得她一哆嗦,翻身窝进暖和的被褥里,踢他一脚,嘟囔道:“好冰,走开。” 她似是困倦极了,一翻身,蜷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又闭上睡着了。安安静静地呼吸着。 小姑娘的足白皙,足趾莹润,带着她身上柔软的馨香。 她全身不管哪里都是软得一塌糊涂。 祝辞移开视线,仍是喉结上下滚了一滚。 这样都叫不起来,那就不怪他了。片刻,他再度掀起眼皮看她,俯身压下。 柔兰正睡得香甜平稳,没有做梦,可隐约中感觉到脖颈处细微的痒。这感觉太过熟悉,灼热却又矛盾的冰凉的吻,靠近她时,就能让她不自觉紧张。 她唔了一声,清醒几分,忙往旁边躲。 “别别……” 近在咫尺的声音问她:“还睡吗?” “不不不睡了。”她挣扎着坐起来,人还没醒,垂眼坐在床榻里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声音微不可察,“可是我困……” 祝辞微扬眉梢,“从前刚进屋子的时候,倒是没见你这样。” 说起这个柔兰便恼了。小姑娘现在胆子大,用赤着的脚踢了踢他,眼带嗔怒,“还不是因为你!” 要不是他,她能睡这么晚吗? 臭男人! 祝辞轻易握住她作乱的足。 他手修长且宽阔,能将她的足轻易握在手里。他没有立刻说话,唇边含着笑,微粗粝的指腹摩挲着,感受着她的肌肤。 “是我的错。” 他的动作很正常,没什么其他的意味,只是漫不经意的动作,可就是偏偏能惹得人脸热心跳。 小姑娘怕他做什么,忙道:“不同你说了,我起身还不行。” 祝辞笑笑,“好,我去外面等你。” 守在外头的岚香见祝辞出来,恭敬福身行礼完,打帘进去伺候。 柔兰原以为祝辞今日要带她回祝家,可是等到上了马车,驶去的方向却不是祝家的方向。飘洒的朦胧细雨中,车夫驾着马出了永州城,往南面而去。 兰园虽位于永州城郊,可好歹也在永州城的范围内,他们要去的地方竟在城外。 柔兰心中存了疑虑,但她没问。 折琼枝 第122节 脑袋靠在窗边,摇摇晃晃地睡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 赴白的声音从外面响起,“二爷,到地方了。” “到了啊……”柔兰这才揉了揉眼睛,人还没醒,条件反射便想起身。 马车还没停稳,外头那马打了个响鼻,马蹄踢踏两下,车身便随之一震。她好不容易站起来,身上本就没力气,被这一震震得跌下去。 祝辞把她捞住了,可她自己的手臂仍是磕到了茶几,生疼生疼。 “这样不小心,”祝辞睨着她道,“腿还酸?” 柔兰挣开他的手,坐到车厢脚下铺着的毯子上,眼眸蓄了嗔恼,抬眼瞪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胆子变得大了,本想起来,却又索性道:“走不了了。” 像是破罐子破摔,又像是撒娇。 小姑娘是头一次冲他示弱,虽然不似那些扭捏作态的女子,并不拿腔拿调,可却莫名带着娇嗔。 祝辞轻笑一声,将她捞起来,“今日来的地方特殊,念念,我没办法抱你出去。” 柔兰也没打算让他抱着,扶着他的手站稳了,车厢的高度恰好能够让她完全站直。听了这话,她眼里不由浮起茫然。 今日来的地方特殊? 她正思索间,想往外看出去,方才始终盯着她的男人忽然又将她拉进怀里,在她唇上落下一个不轻不重的吻。 力道不大,但厮磨很久。 等到怀中的娇娇儿有些晕头转向时,祝辞才堪堪松了些力道,指腹微微用力,摩挲过她的唇,像是克制着什么,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良久后,祝辞才终于开口:“走吧。” 柔兰坐在软榻上,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沉水香,忽然觉得二爷有些莫名其妙。 她总觉得他方才有话想说,但她就是没等到他说出口。 祝辞已经出去了,车厢外面传来说话的动静。柔兰将自己微乱的发收拾好,碰了碰还有些发麻的唇,蹙起眉,深吸了口气,确认自己看不出异常,才弯腰出去。 一打开车帘走下马车,柔兰便愣了。 放眼望去,四周环境略显荒芜,但很有烟火气。附近的房屋不多,最近的一座房屋竟像是书塾。 书塾的外面围起木栏,木栏内,上了年岁古朴的桌椅凳子排列而放,虽然条件不好,可收拾得很干净。 不远处有几个年幼的孩子,聚在一起扎堆地玩。 男人走到书塾前。 他在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前站定,着一身墨竹青衣,长身而立,素来随意淡漠的人,竟在此刻显出了莫大的敬重。 他弯腰拱手,“骆夫子。” 老人已近耄耋之年,身体却还硬朗。听见这声音,老人看过来,清癯的脸露出笑,“小辞啊,你来了。” 老人名骆敬川,是这一带的教书先生,四五十年前便自己创了书塾,留在这里授书。 话才说完,老人便见祝辞身后走近一个小姑娘,身边跟着个丫鬟。 小姑娘明眸秋水,又乖又娇俏,瞳仁看人时流转出灵蕴,很是吸引人。 柔兰听赴白解释完,手足无措下行了一礼,唤了声:“骆夫子。” 骆夫子看着面前的景象,心中明白了,笑着冲柔兰点头,“好,好。”转头笑唤道,“小笠,来客人了,帮忙沏杯茶招待客人吧。” 这里四处都是玩耍的孩童,柔兰本以为骆夫子是叫其他人,可话音才落,其中一个始终蹲在墙角的小男孩就站了起来,“知道、知道了。” 小男孩约莫五岁大,头发尽数扎起,走路间有些磕绊,跌跌撞撞的,让人看着心惊胆战。 小笠虽然跑不快,但是很听话地进书塾去倒茶了。 骆夫子拄着拐杖走进书塾,边走边道:“进来吧。你怎么有空来了啊?如今祝二爷的名号可是传遍了永州,我们这儿犄角旮旯的地方也听说了。” 祝辞笑笑,“夫子谬赞。” 柔兰也安安静静跟了进来。书塾不大,只一方小茶几,两个人的位置没有多余,她便乖乖站在旁边。 祝辞搀扶着骆夫子坐下。 骆夫子挥手笑道:“没事没事,老头子自己能行。”说着,又往里唤了声,“小笠,好了没啊?” 门里头传来磕磕绊绊的声音:“来、来了。” 话音落下,小笠小心地端着茶案出来,走得很慢,生怕茶水洒出来。 柔兰正要上前,岚香阻拦道:“姑娘,我去。” 岚香从那小男孩手中接过茶案,送到茶几上。 小男孩见岚香端过去了,往后站着,动作略显缓慢地四处看了看,看见柔兰,睁圆了眼睛,迈着步子走到她面前。 小笠端详着她,忽然没来由地问了句:“姐姐,你会不会唱曲子?” 屋中人皆是一愣。 “小笠啊,不能乱问问题,我教你谨言慎行的话忘记了吗?”骆夫子语重心长说完,抱歉地看向柔兰,“姑娘,小笠较其他孩子不一样,你多担待些。” “这孩子是被一个歌伎遗弃的,我把他捡回来时才两岁。这孩子对音律很感兴趣,应是从小耳濡目染,逢人就问这个,不是单只对你。” 小笠仰着脑袋看看柔兰,又看看岚香,有些木讷,却很老实。 书塾中很安静。 袅袅升起的茶雾中,只听得骆夫子苍老的声音徐徐响起:“小辞,其实我一直在想,这么多年了,不知道是不是等到我入土了,还等不到那一天。还好,今天你终于来了,老头子我还有一口气,能活着见到这一天。” 祝辞的目光落在水中沉浮的茶叶上,久久没有开口。 骆夫子看着他,“你决意要了结这件事吗?” 祝辞沉默少顷道:“难道夫子对曾经的学生心软了吗?” 骆夫子愣了愣,低下头,笑起来,“祝景和祝衫都曾是我的学生,只不过祝衫玩心太重,无法专心,而你父亲不一样,他能静下心刻苦用功,我自然更看重。” 祝辞道:“夫子,您熟读圣贤,自然知道从没有让罪人逍遥法外的道理。” 骆夫子叹息一声,忽然闭上眼睛。 不久后笑着点头道:“是啊。” 他熬费一辈子苦心,倾注于书卷上,想要培养出一代栋梁,不说青史留名,至少能为朝廷建功立业。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学生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骆夫子望着面前的人,咳了几声,道:“祝衫如此行径,不配为人,我骆敬川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学生。你父亲祝景到死前仍给我修书一封,自叹愧对我这老师,我认他这个学生,自当帮衬你。小辞,你自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骆夫子年迈,说了这么长的话,禁不住咳嗽起来。 他拄着拐杖起身,走到桌案前,提笔沾墨,写下一封信。 末了,又从柜案一角中取出尘封已久早已落灰的信件,将两份信交叠在一起,交给祝辞,“去吧。” 祝辞接下信件。 他垂着眼退后一步,随即朝骆敬川施了一礼。 “谢夫子。” 男子青衫长身而立,温润儒雅,姿态恭谨。 这一刹那,仿佛回到二十多年前。 书塾前乌泱泱的学生中,祝景于众学子辩论中脱颖而出,站在平地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于书塾前向他遥遥一拜,恭恭敬敬地道一声老师。 骆敬川混浊的眼睛浮起泪花,声音颤抖起来,连声道:“好,好……” 当年他将希望寄托在祝景身上,盼着自己的学生能够在盛京金榜题名,得入朝为官,报效朝廷。却没想到收到了祝景因病卧床不起,弥留之际写下并递交于他保存的信件。 二十多年了,这些事情终于能了结了。 他虽然身在这里,却知道祝景这个孩子四处建书院,出资帮扶监生,也曾派人来此处帮扶他,是他拒绝了。虽然祝辞未叫过他一声老师,可他已经把祝辞视作学生。如今能看到这一幕,他也可以瞑目了。 赴白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进来回道:“二爷,雨停了。” 骆敬川扬起笑道:“小辞,你去吧。” 祝辞忽然看了看不远处和岚香坐在角落陪小笠玩的小姑娘,道:“我有一事想拜托夫子。” “你说。”骆敬川点头。 “在我回来之前,念念就留在您这里。” 骆敬川有些讶异,也循着方向看去。但他很快便明白了,答允道:“好,我这里虽简陋,可至少安全。” 这一边,柔兰正和岚香一道听小笠诵读,余光注意到原本坐在茶几边的人影不见了。 她抬起头,眼瞳中现出微微怔然。 岚香也发觉了,奇怪问道:“姑娘,骆夫子和二爷呢?赴白也不见了。” 小笠闻言,往外面看去,站了起来,指着外面道:“哥哥是不是、是走了。” 岚香纳闷道:“不会吧?走了难道都不……” 话还没有说完,柔兰想到什么,小脸掠过一瞬间的煞白,起身飞快跑了出去。 岚香也忙带着小笠出去。 马车边,祝辞同骆夫子告别完,忽然听赴白道:“二爷,不和姑娘说一声吗?” “不用。” 和小姑娘说了,她就不会乖乖待在这里等他回来了。 他这一去可能会有危险,他若要保证她的安全,不能带着她去。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句,“祝辞!” 赴白脸色一僵,绷住嘴,默默转身看向书塾处。糟了,恐怕不能悄没声地走了。 柔兰站在书塾门外。 她不是叫他二爷,而是直接喊名字。 祝辞步伐一顿,回身看她。 只见小姑娘噔噔噔冲到他面前,仰着头恼道:“你难道要把我丢在这里吗?” 祝辞嗓音低沉,似无奈又似纵容:“这里安全。” 折琼枝 第123节 “你别想和我说什么保护我的话,我同你说,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还想让我嫁你,你做梦呢!”柔兰恼怒的话一股脑倒出来,“我的话放这儿了,你今天不带我一起,之后就别想再见我了!我嫁谁都不嫁你!” 她从前跑那么多次他都要把她抓回来,关在身边,现在他反倒要搁下她,算怎么回事? 他要是把她扔下了,这辈子两个人就算掰了!她以后爱嫁谁嫁谁,他也管不着! 小姑娘刚开始的话还没什么,可听到后面,诸如“嫁给都不嫁你”的话,祝辞眼中的神色便沉下,如乌云般沉沉晦暗。 她敢嫁谁? 她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 她若是敢嫁旁人,他第一个对敢觊觎她的人下杀手。 左右他也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也不在乎名声。他狠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些不是没人知道。一些恭维他如玉君子的话,也只不过是表面赞词。 “念念。”祝辞盯着她,眼中隐约酝酿暗沉,“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 柔兰倒映着天光的眼眸眨了眨,仰头道:“那你不能把我搁在这儿。” 祝辞看着她,不语。 柔兰道:“我的事情你什么都知道了,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你的事情。”她说着,眼睛泛着光,走近他一步,“祝辞,你就让我以一回你夫人的名头回去,小小地过把瘾好不好?” 她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渲染得眉眼动人,“我还是第一次不是以丫鬟的身份回祝家呢。” 祝辞垂眼看着她,“你不怕?” 柔兰嘟囔道:“又不是出关打仗上战场,怕什么。” 不远处,站在骆夫子身边的小笠说了一句:“姐姐,好、好样的。”他一根筋,只听到了打仗几个字,以为这个姐姐要上战场打仗杀敌。 骆敬川无奈地揉揉小笠的头,笑道:“带她去吧。” 祝辞终于没再说话,柔兰知道他是同意了,弯起眼笑,眼眸弯弯似月牙儿。 片刻后,祝辞回身,朝骆敬川拱手道:“拜别骆夫子。” “好,”骆敬川点头缓声道,“等到事情了结了,我就能带着小笠,去将永州八郡走一遍,我生前困居一隅,没看过江南的风景,想在死之前好好看一遍……” 骆敬川又笑,“只是可能需要你帮忙了。” 祝辞微微笑起来,拱手道:“夫子想到哪里,都会有人接应,无需烦恼其他。” 马车辘辘驶远,没过多久便消失不见。 小笠这才抬起头,看着骆敬川道:“那个哥哥,是……学,学生。” “是。”骆敬川注视着那个方向,徐徐道,“他是学生,他的父亲也是学生。但是他比他的父亲更优秀。” 小笠听不明白,苦恼地皱起小脸,“什么……意思?” 好多学生,绕来绕去,他都给听迷糊了。 骆敬川摸了摸小笠的头发,清癯的脸上带上了笑,说道:“因为,他做到了他父亲做不到的事情。” 第87章大结局(下) 永州街道上人来人往,天气寒冷,却丝毫不减百姓们期待新岁来临的热情,街旁卖烤红苕的小贩穿着厚棉衣,在蒸腾的雾气中拢着手叫卖红苕。 外面一派安宁,可祝家却乱成了一片。 院子里,丫鬟们看着一身织锦绫衣,却神色不定的女人,哭着劝道:“徐二夫人,您别这样……” 邬嬷嬷煞白着张脸,也忙劝:“夫人,想必您是做噩梦混淆了事情,府里好好的,这附近两条街也没什么酒楼歌伎坊,哪有什么女人在唱曲子啊。” 徐氏手扶着门边,厉声道:“我听到了,我听得清清楚楚的!” 说着,徐氏迈出门槛,快步走到院子里四处环顾,最终指向了一个方向:“在那儿,在那儿!昨晚那女人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过来的,好几个晚上了,我入睡时就能听到!她唱的曲子,哭丧一样,扰得我整晚整晚的睡不着!” “怎么可能是我听错,绝对有人在作弄我,要么就是闹鬼!” 徐氏说完,猛地转向身后。 那些跟出来的丫鬟们见徐氏脸上红白交织,神情如厉鬼,吓得退后,又跪下哭道:“夫人,真的没有啊……” 她们并未听到什么女人在唱歌,夫人为何说这些? 邬嬷嬷也战战兢兢,哭劝道:“夫人,老奴昨夜就在屋子外头守着,并没有听到女子唱歌啊。” 徐氏见身边人全不相信自己,气极之下逼近她们,道:“你们是不是聋了!那女人唱得那么大声,怎么可能没有!” 徐氏回想着昨夜那歌声,声音颤抖起来:“那女人唱的曲子,和当年那伎子……那伎子唱的一模一样!” 十几年的事情了,都过去多久了!那一首《风月错》早就过时,如今的永州没人会唱的,为什么她这几日还是能听到? 丫鬟们都是这几年才来的,听不懂徐氏在说什么,可邬嬷嬷跟了徐氏三十年,是徐氏的陪嫁,怎么会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邬嬷嬷瞪大眼,跪着往前膝行几步,望着徐氏道:“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夫人,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怎么可能?” 徐氏眼中恐惧和惊慌情绪浮起,交织变换,忽然扑到邬嬷嬷面前,“邬嬷嬷,是不是她,是不是她不甘心,所以来找我了?” 邬嬷嬷脸色煞白,“不,夫人,您知道的,大夫人已故去十多年了!” 不知想到什么,徐氏全身没了力气,忽然跌坐到地上,茫然过后,涌起彷徨与狠厉,“我知道了,她一定看我现在过得好好的,享尽荣华富贵,所以才又回来破坏我的生活,想拖我下水!十几年前她斗不过我,难道以为现在就可以了吗?” “这么多年了,她的儿子越来越嚣张横行,看着我的延儿长大了,要继承祝家的财产了,就想方设法地把我的延儿给送进牢狱,这天底下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丫鬟们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邬嬷嬷搀扶住徐氏,劝说道:“夫人!您莫要被这些搅乱了思绪,如今祝家正在风口上,肯定有人变着法子想要作乱,夫人,您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把三公子给救出来啊!” 徐氏摇头冷笑一声,“救出来,怎么救?那可是太子啊……” 那可是当朝太子啊。 太子下了让人抓捕关押的命令,她们怎么救? 邬嬷嬷想到什么,如见救星,忙道:“夫人,三公子身后不是还有庆王吗?” 徐氏神情更冷:“庆王还有什么用,邬嬷嬷,你昨日同我待在一处,难道没听到外头小厮说的东溪府衙的事情吗?” 见邬嬷嬷脸上浮起惊恐,徐氏叩在地上保养精致的手收紧,“庆王当年私造军火的事情被揭发,如今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怎么救我的延儿?” 邬嬷嬷哭道:“夫人,您别这样,我们还是有希望的,老爷今早不是出去找人打探通融了吗?肯定有办法的,啊,您起来时妆还未施完,老奴再让人给您上妆吧。” 徐氏跪在地上良久,过了好半晌,这才重又扬起笑,道:“是啊,我还没上完妆呢……那女人想要害我,看我被她逼得发疯,我偏偏不如她的意,我还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容光焕发的,让她在地底下都没办法合眼。” 说着,徐氏扶着邬嬷嬷的手站起来,抚了扶鬓发,“我们进屋去吧,邬嬷嬷。” 邬嬷嬷忙道:“是,老奴搀您进去。”临走前,一把挥手示意丫鬟起来。 丫鬟们见状,忙也抹掉眼泪跟进屋子伺候。 不多时,守在院子大门外的小厮道了声,“老爷。” 徐氏正让丫鬟描眉,闻言,将红纸拍在妆台上便起身出去,这一遭动静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丫鬟没收住眉黛,手一抖,徐氏眉尾处横拉一道乌黑。 徐氏急匆匆出去也没发现。她慌忙走出屋子,见到回来的祝衫,上前急急问:“老爷,怎么样?” 祝衫阴沉着脸看她一眼,甩袖拂开她的手,“还能怎么样?如今外面都是太子的人,我想找人通融都找不到,你说我能怎么办?” 徐氏愣了,眼神泛空:“不至于啊,庆王就算大祸临头,按理来说,也不会这么快就……” “妇道人家懂的什么!”祝衫怒喝道,“庆王犯下的罪名有多大你知道吗?那可是能株连的大罪!太子早已经把消息传到金銮殿案头了,如今庆王怕是已经被押在回京路途上了!” 徐氏如被当头一棒,惊愕退后一步。 身后屋子里跟出来的邬嬷嬷和丫鬟都战战兢兢地站住,低头不敢说话。 祝衫看了徐氏一眼,视线忽然定格在她脸上,愈发怒不可遏,“你还顾着涂脂抹粉?你的儿子被关在牢狱里,你还有心情打扮自己?你要打扮给谁看?” “我打扮怎么了,难道我没有为延儿担心吗?”徐氏也被激怒了,“还有,什么我的儿子,延儿不也是你的亲儿子吗?” 祝衫手攥起拳头,还是没说话。 徐氏盯着祝衫,冷笑道:“当年要不是你拦着,我早就把赵玉槿的儿子给弄死了!你自己看看,就是因为你的懦弱,迟迟不敢下手,如今才害得我们的延儿白白受苦!” 祝衫重重呼吸着:“你……”怒极反笑,低吼道:“徐南燕,你以为当年的事情那么容易做到?当时赵玉槿病逝,我大哥回来不久也没了,这么大的事情,就算被压下,你以为外面的人就不会起疑吗?要是在这风口浪尖上他们的孩子也死了,我们就会变成众矢之的,就算没有证据,也会被人怀疑!” 徐氏被素来不怎么说话的祝衫一吼,愣在原地。 片刻后,又开口: “祝衫,说到底你都是懦弱,”徐氏盯着祝衫,美目里浮起恨,放轻声音道,“那个女人本就不该嫁进祝家,你的那个大哥,也是愚蠢,说什么非她不娶。这世上哪有男人专一?要不是这样,他会落得这个下场吗?” 这句话落下,庭院里陷入安静。 祝衫活到这岁数,头脑也不是不灵光。看着徐氏,他忽然皱起眉,“你说什么?” “徐南燕,你什么意思?” 徐氏收回视线,捋了捋因差些跌倒而散落的发,掩饰道:“我没什么意思。” 祝衫盯着她,忽然想起从前的事情。 他和徐家的姻亲,一开始并不是他提出的。 徐南燕从前跟着家中长辈,第一次和他见面时,祝景也在。 徐南燕当时对他并不热络,反倒爱找祝景搭话。只是祝景潜心读书,心中自有坚守,对她说的那些女儿家闺房的事情不热衷,始终态度淡淡。 直到后来,过了一段时间,祝景不知为何时常不归家,连人影都找不到,徐南燕才找上了他。 当年这位徐小姐又有美貌又有手段,懂得顾人面子,他自然被她勾得魂都找不到,之后迫不及待去徐家提了亲。 亲事很顺利。 只是,从徐南燕嫁进祝家之后,就有什么开始变了。 他一直觉得很奇怪,这位素来笑面对人的徐姑娘嫁给他之后,为何会这般针对他大哥,甚至在他大哥娶亲当日剪碎了素来心爱的东西。 他还以为她和老太太一样,憎恨与这种风尘女子为伍。 这个理由一直延续着,直到徐南燕开始动手对付赵玉槿,他开始怀疑,却被她以帮他夺祝家财产的名义说服了。 他承认自己懦弱,凡事不敢出头,和他大哥判若两人。但是他爱这个女人,以为她也是一心为他好,所以她要做什么他都陪同。 甚至下手害他大哥。 祝景是因病逝去的,虽然他没有亲自动手,但也默许了下人动手脚。 直到现在他都以为徐南燕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帮他夺家产。 可是方才她说漏嘴的一句话,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就像是被点通,把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折琼枝 第124节 难道…… 祝衫忽然上前,一把抓住徐氏的衣襟,呼吸因怒气而粗重,质问道:“徐南燕,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对我大哥有别的心思?你当年原本想要嫁的不是我,是不是?” 屋门处的邬嬷嬷大骇,扑通一声跪下:“老爷,夫人这么多年为您做了这么多事情,您不能这样对夫人啊!” 徐氏却也不慌,冷冷直视祝衫:“现在说这些有用吗?祝衫,你的儿子还被关在牢里,还是想想办法怎么救他出来吧。” 祝衫几乎目眦欲裂,“你……” “你要打我吗?你敢打我吗?”徐氏看着他,竟轻笑起来,“祝衫,你娶我的时候就说过,不管怎么样我都是祝家的夫人,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听我的。” “怎么啊,现在要反悔了吗?” 祝衫盯着面前仍能看出当年风姿的女人,放在身旁的手紧握成拳,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动手时,他却仿佛山巅倾倒,霎时间颓靡下去,似刹那间老了数十岁。 祝衫弯下背,笑声嘶哑,唤徐氏的名字:“徐南燕,是我瞎了眼。” 是他愚蠢,快二十年才看清这个女人。 原本以为娶回了个美娇娘,却原来是这样心怀不轨的毒妇。 此时,庭院外忽有小厮急匆匆进来,“老爷,有消息……” 只是那小厮莽撞跑进院子,看见眼前景象登时吓僵,剩下的话再说不下去。 祝衫没有开口。 徐氏看向那小厮,寒着脸道:“说话啊,什么消息?” 小厮战战兢兢地跪下,回禀道:“是二爷那边的人带来的话,那人说,说……”看了看徐氏,忙又低头,“二爷说,徐夫人若想救自己的儿子,今日申时,走石坡相见。” 这句话落下,在场的人皆是一僵。 走石坡。那是什么地方,他们不会不知道。 徐氏指甲寇丹陷进掌心,脸色难看,“祝辞……” 邬嬷嬷膝行几步,拉住徐氏的衣袖,哭劝道:“夫人,这明显是刻意的啊,走石坡埋着大老爷和大夫人的尸骨,二爷这是不放过我们,您别……” “赵玉槿在那儿我就怕她吗?”徐氏冷笑起来,“我倒要看看祝辞能搞出什么名堂,我是他亲婶母,难不成他还能杀了我不成?” 徐氏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厮,那小厮被看得毛骨悚然,忙不迭道:“知道了,奴才知道了……奴才这就去!” 说着,连滚带爬忙跑了。 不远处,身躯佝偻的中年男人依旧沉默不语。 徐氏看了他片刻,走过去,如从前一般手臂攀附上他肩膀,温言软语道:“老爷,这么多年,我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我们的儿子啊……只要除去了祝辞,我们就什么障碍都没有了,三房对我们丝毫构不成威胁,到时候,祝家就只会在我们手里。” 祝衫慢慢抬起头,死盯住她,“你还看不清现在的状况?” 一直跪在后头的邬嬷嬷也膝行过来,哀声劝道:“夫人,您忘了吗,如今二爷是连太子都要退让几分的人物,我们……” 徐氏猛地打断她,“我的儿子已经在他的手上了!,难道他敢?” 徐氏眼神阴沉,思索片刻,忽然又道:“去把这消息告诉老太太。” 祝衫陡然抬起头。 “徐南燕,你疯了是不是?!”祝衫瞪着她怒喝一声,“老太太已经这么大岁数了,平日又对我们延儿疼爱有加,你居然……居然也能做出这种事情?” 徐氏皱眉看回去,“不过是去一趟,也让老太太见见自己的大儿子,顶多坐马车辛苦了些,其他有什么要紧?她是祝辞的祖母,有她在,祝辞就不敢对我们怎么样。还有,借着这个机会,我也要让老太太好好看一看,她这个孙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顿了顿,徐氏质问道:“老爷,现在延儿在祝辞手上,性命岌岌可危,难道你不想救自己儿子?” 祝衫一言不发,片刻后,无力地闭上眼睛,像是一句话都不愿再说。 走石坡位于永州西面边郊一座小山麓脚下,荒无人烟,少有人迹。这里的景象,同永州城内天差地别,荒草丛生,放眼望去皆是尘土,距离这里最近的市镇也有十几里。 荒凉的土坡上,冷风阵阵,不起时还好,一起风,小姑娘戴的风帽便吹得鼓起,鬓边的发丝四散,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祝辞看向身边,小姑娘低着头胡乱拨着头发可怜兮兮的模样,不免含笑:“后悔来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连上天的风都眷顾他,男人站在风中,青衫落拓,如朗月清风,竟没有多少影响。 冷风将他的发往后吹去,衣摆猎猎,他唇边弧度薄薄,笑着看她。 柔兰瞧了他一眼,低头把刮到脸上的发丝拨开,轻轻哼了一声,“不后悔。” 他要揶揄,意在说她不听话,偏偏要跟到这里来。 她就不如他的意。 这里怎么了,她甘愿陪他在这里,就算被风吹走她也不后悔。 岚香打着把伞,想替柔兰挡风,还是被吹得东倒西歪,差些往前跌了个跟头。赴白条件反射想要搀扶,想起什么,严肃地收回了手。 寒风之中,身后几辆马车辘辘驶来,由远及近。 祝辞望着坟前飘落的枯叶,微微笑了笑,“母亲。” 他道:“这么多年,儿子终于能替您把事情了结了。” 马车并不止一辆,接连在不远处停下。 最先下来的是徐氏和祝衫。 徐氏被邬嬷嬷搀扶着走下马车,看见坟前那道渺青身影,咬牙切齿地就要扑上前,被祝衫猛地拦住了。徐氏只能扬声道:“祝辞,你把延儿怎么样了?你赶紧把我的延儿放了!” 紧跟其后的马车上,三老爷祝凛与林氏竟也来了,祝成曦跟在林氏身边,见状想要说话,却被林氏捂住了嘴巴。松萝与其他丫鬟站在最后,遥遥看着前方,眼中担忧。 祝辞转回身,微笑着,“祝延意图谋害太子,关押入狱,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徐氏一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谁说……谁说我儿谋害太子?这个罪名我儿担当不起,你信口胡诌!” 话音落下,却没有得到回应。 徐氏神情一改,竟哀哀道:“祝辞,我好歹也是你婶母,平日也随外人尊称你一句二爷,你三弟延儿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我身边,现在他被抓进牢狱,定是受尽折磨,你忍心看你三弟受苦吗?” 祝辞唇边笑意不变。 他遥遥望着徐氏,漆黑的眼眸竟露兴味,“原来徐夫人也知道,孩子离开母亲会觉得痛苦吗?” 这句话显然一语双关。 徐氏盯着他,面上有一瞬间的惊恐,“你……” 最后一辆马车外,祝桃搀扶着心急如焚的祝老太太走近,平嬷嬷紧随在后。 祝老太太被风吹得眯起眼睛,看见不远处的坟茔,苍老的声音带着责备:“二哥儿,你婶母向你询问你三弟的下落,你为何要到这儿来!” 方才消息传到她这儿时,她还以为要出什么事情。 却原来是为了延哥儿。 她一路颠簸而来,自己这把老骨头差点颠散架,已是心头压了乌云。再加上知道这件事竟是自家人对付自家人,便更升生气了。 不待祝辞说话,祝老太太又紧皱着眉道:“二哥儿,那是你亲三弟啊!你不帮着你婶母把你三弟救出来,竟还摆出要和你婶母谈条件的架势吗?” 祝辞唇边含着笑,垂下眼摇了摇头,“祖母误会了。” 祝老太太闻言,大松了口气,正要笑让他将祝延放回来,孰知下一刻,竟又听他的声音缓缓道:“我没打算放过祝延。” 不仅徐氏和祝衫脸色大变,祝老太太一口气差些没回上来,被祝桃扶着,好不容易恢复,颤抖着手,“你、你是什么意思?那可是你的亲三弟!” 祝辞微笑道,“让他出来吧。” 在场众人警惕又畏惧的视线中,从不远处坡上马车后,几个官兵押着祝延走出来。祝延身着囚服,头发散乱,狼狈不堪,身上血痕和灰尘遍布,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祝衫脸色沉着,徐氏则大惊失色,哀哭起来,想不管不顾跑上前,却被祝衫拉住,“我的延儿……” 祝老太太心疼不已,手颤抖地指向祝延,看着祝辞道:“二哥儿,你三弟入狱,你不禁不派人帮扶,还让人将他打成这样,你到底还顾不顾念手足情分?祖母还当你素来孝顺,和延哥儿兄友弟恭,没想到你竟如此罔顾兄弟情义!” 柔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眼眶忽然涌起酸涩,咬住唇,看着自己前方的那道身影。 他一身青袍,挺拔颀长,如竹影坦然疏朗,静静站在风口,周身无人陪伴。 对面站着这样这样多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替他着想,全部都是来指责他的。 就算有心有不忍的人,却也保持了沉默,看他独自迎面这些。 指责他的人,他们个个满身雍容华贵,没有受过苦难,他们丝毫不了解内情,却站在自以为的制高点上指责他不顾及兄弟情分,为了护他们想护的人。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站在他这边,替他想一想? 为什么没有人问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小时候也是,现在也是,过了二十年,他家中依旧没有人愿意为他着想,依旧习惯去指责他。 好似什么错都是他引起的。就好像他生来有罪,歌伎的孩子,就应该被看不起。 这不公平。 但是,没有关系。 他们不站在他这边,还有她呀。 只要她能看到他的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她自去靠近他,了解他,用她的一颗心靠近他的一颗心,凑在一块取暖,他就不再是孤身一人,也就不会觉得冷了。 柔兰眨了眨眼,嫣红唇边扬起笑,努力将眼中水汽眨去。 她迈着步子,无声走向那道颀长的渺青身影。她走到他的身边,然后低下头,用力地把他垂落身侧的手掰开,把手伸进他手心,和他交握起来。 祝辞感觉到了这番动静,垂眼朝身旁看去。 小姑娘正低着头掰他的手,一根一根把他紧握起的手掰开,然后对准了方向,把自己的小手贴合在他的掌心,继而十指相扣,严丝合缝地握住了他的手。 随即,她仰起头,干干净净的瞳仁望向了他。 丝毫没有杂质的视线,但无声传达出了她想对他说的话。 她说, 没关系,我陪你一起面对。 他们不会站在你身边,我站在你身边。 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祝辞掌心里的那双手娇小柔软,却用力握住了他,像是想要将丝丝暖意传递过来。他的手很凉,她显然感觉到了,尽力用她的一点温度来暖他。 他皱着的眉宇舒展开,看向她的眼底温了不少。 这一幕自然落进了不远处十数人的眼底。《 》 折琼枝 第125节 祝老太太的怒视转到了柔兰身上,指着她道:“好啊,我知道了,又是你这个丫鬟,果然下贱胚子,不好好尽丫鬟的本分,尽想着狐媚主子,难怪二哥儿成了这样!” 她本就听徐氏说这丫头是如何如何把祝辞吊在手里,而祝辞也极喜欢她,魂都被她勾走了。 本来她还心存疑虑,现在看来都是真的! 祝辞看过去,眼底寒了不少,“祖母,您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这种话,您也说得出口吗?” 祝老太太一噎。 此时,岚香终于忍不住,怒气冲冲地上前一步,眼神带着冷,扬声道:“什么丫鬟!我们家小姐才不是丫鬟,是东溪顾姓大家的嫡出小姐顾柔兰,你们莫要搞错了!” 话音落下,在场的人皆是大惊。 徐氏神情愕然,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两日前东溪府衙的那件案子。她只听说是顾家的案子,但并不知道是哪个顾家,也没有仔细打听。 没想到,没想到……竟是和这丫头有关! 顾柔兰。这个丫头姓顾! 祝老太太也愣在那儿,回不过神,不自觉轻喃道:“什么?什么小姐?” 搀扶着老太太的祝桃低声道:“祖母,柔兰是东溪顾家的嫡出小姐,她唤顾柔兰。” 祝老太太手一颤,差些跌倒。 她自然知道东溪府衙的事情,只是她没有放在心上。顾家虽然不像他们祝家这般以商业起家,是豪门大户,可顾家家主顾鹤亭却是一方朝官,深受敬仰。 若要正经说来,东溪顾家比永州邵家、贺家地位还要更重,徐家更是都比不上。 这丫鬟……竟是顾家的小姐。 走石坡的另一边,祝凛面色凝重。祝成曦则好奇地问了句什么,林氏支吾半晌,还是压低声音说了。 他们身后,松萝看着前方,眼含热泪,扬起欣慰笑容。 坟茔右侧,被官兵架着的祝延看着柔兰,阴冷地笑了起来,“原来是小姐啊。小贱蹄子,要知道之后会发生这么多事情,我当初就应该折磨死你。” 这声音不大,但顺着风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还没待其他人反应,架着祝延的几个官差率先往他肚子上砸了两拳,直砸得祝延痛得说不出话,嘴边溢出血沫。官兵怒斥道:“说什么呢!放尊敬点!” 徐氏见状,哭着往前扑去,被守在旁边的官兵挡住。 作为一个母亲,徐氏最看不得这样的景象,终于哀求起来,“祝辞,就当我求你,我求你放过我的延儿吧,他是做错了很多事情,可他不是存心的……你看,你看!你的顾小姐还好好站在你身边,你也没什么损失啊,可我的延儿已经伤成这样了,他该有多痛,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锦衣华服的女人跪倒下去,哭得凄惨哀恻。 祝老太太也拄着拐杖上前一步,“二哥儿,纵然你弟弟有什么不对,可他也受到惩罚了,你婶母这么求你,你就这样看着吗?大家都是一家人啊,为什么要逼迫到这个地步?” “是啊……” 祝辞垂下眼,低低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低很沉,隐约泛着淡漠的冷意。 随即,他低声开口:“都是一家人。” 听见这句话,徐氏心中一喜,因为事情有转机,立即含着泪花撑起身体,忙不迭点头道:“对对,对啊,都是一家人,祝辞,你也不想看我们母子分……” 话还没有说完,徐氏对上祝辞投过来的视线,想起过去的事情,心中忽然没来由地升起泼天的寒意和恐惧。 ——完了……她一时嘴快,提到了不该提的话题。 徐氏似预感到了什么,看着祝辞,保养得当的美目浮现出惶然。不,不要说,不要—— 在她惊惧的注视下,祝辞微笑着开口:“本来应该是一家人的。可是,婶母,不知道你当年害我母亲丧命的时候,是否也有想过这句话?” 话音落下,包括徐氏,和徐氏身后的人皆是大骇。 祝老太太退后一步,枯老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二哥儿,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你胡说什么!” “南燕,”祝老太太看向地上脸色煞白的女人,“不是你做的,是不是?” 徐氏咽了口口水,强压下战栗,慌乱道:“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是祝辞污蔑我,我没有害赵玉槿,是她自己产后虚弱死了的,不关我的事!” 说完,徐氏忽然抓住了祝衫的衣摆,仰头看着他道:“老爷你说话啊,你替我说说话!” 众人的视线都汇聚到祝衫身上。 祝衫低着头,拳头紧握,迟迟没有开口。 祝老太太神色震怒,用拐杖杵了杵地面,喝道:“祝衫,告诉母亲!” 祝衫的脸色青白交织,似是陷入莫大的痛苦,良久后,从齿间挤出一句,“我不知道。” 不远处,祝辞唇边讥讽笑意一闪而过。 徐氏转头,见一身粉黛色衣裳的祝桃站在旁边,也拉住祝桃的衣裙,泪流满面道:“桃儿,你是知道的,母亲没有做过这些事情,你看母亲如今被人诬陷,你替母亲说说话啊,你素来乖巧,从不说谎,你说的话他们都会信的……” 祝桃显然从方才起便被吓到了,眼眶通红,颤抖地蓄着眼泪。她看看跪在地上的母亲,又看向不远处自己素来敬仰的二哥,不知道该怎么说。 祝桃从来没被这么多人逼视过,惶惶不知所措。 祝老太太看着她道:“桃儿,你同祖母说实话,祖母相信你不会说谎。” 祝桃退后一步,白着脸环顾四周的人,终于崩溃了。 她跌跪在徐氏面前,捂住脸,泣不成声。 “母亲,女儿求你,你说实话吧,我们家对不起二哥,我们家真的对不起二哥……” 这句低低的哭音飘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却如同鸣钟震响。 轰鸣在每个人耳边。 除了这句话,什么都听不到了。 祝衫慢慢闭上了眼睛。 祝老太太看着徐氏,说不出话。素来稳重的老太太,这一刹那竟有些恍惚。 徐氏看着哭泣的祝桃,脸上笑容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怒地推开她,“你说什么疯话!桃儿,现在连你也跟着祝辞污蔑你的母亲了吗?” 祝桃摇着头,泪流满面道:“母亲……” 就在此时,不知从哪里传来女子的唱曲声。 “叹那男女情感动天,共赴黄泉,却独留他人逍遥尘世间——” 伴随着愈来愈近的声音,远处坡上走来一道婀娜的女子身影,女子容色妩媚,自成风韵,着黛绿衣裙,白色狐裘加身,束出纤细的腰肢,这样寒冷的天,却露出一片白腻肌肤。 等到女子走近之后,徐氏等人更是不可置信,似见厉鬼。 太像了。 太像了……除却神情,竟像是和赵玉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站在祝辞身边的柔兰也看过去,看见来人时,也愣了片刻。但很快她明白过来,抿住了唇。 玉莺今日换了妆容,竟连她都差些认不出来了。 ——莺娘子素来是锋利热烈的,可她今日将自己绘成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眉眼温婉,好似月色下泛着盈盈波光的秋水,让人见之印象深刻。 “徐南燕,徐二夫人是吧?”玉莺走近几步,看着徐氏笑道,“怎么样,认得我吗?” 徐氏脸色煞白,无意识往后退,“你是谁?” 玉莺看着她,笑得妩媚动人,“我是赵玉槿啊。” 说着,又刻意往前了一步。 “你别过来!”徐氏脸白如纸,“滚开,滚开,你别靠近我!” 玉莺看着徐氏的模样,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她笑了很久,等到笑够了,这才抱住手臂,慢条斯理地拭去眼尾的泪。 “徐南燕,”玉莺看向了她,娇笑着问道,“我给你唱的那首《风月错》,好不好听啊?” 徐氏僵在原地,缓慢地思索片刻,猛然想起,登时怒不可遏:“竟然是你!” 她在夜里听到的不是她的错觉,真的是有人在唱曲子! “你是谁,你不是赵玉槿!”徐氏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赵玉槿早就死了,你不是赵玉槿,你到底是谁?” “怎么,你问了我就要答你?”玉莺勾着手道,“徐南燕,你害死了人,却还能安然享福,你的脸皮可真是厚啊。” 徐氏怒极反笑,“一个下贱的娼妓,和赵玉槿一样的狐媚做派,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许是这句话的哪两个字激怒了玉莺,玉莺面上笑意顷刻间悉数消失,狭长眼眸寒意动人,直望着她。 玉莺一字一顿道:“娼妓?我和我姐姐卖艺为生,从不与人做下流勾当,清清白白!纵然是抛头露面的歌伎,却比你这钟恶毒至极的妇人要好得多!” 徐氏眼中冒火,反唇相讥,“原来是姐妹啊,果然呢,下贱胚子一窝,你也只配卖弄你的风尘了。即便你再花多少工夫,也摆脱不了你的身份,你永远进不了大家族的门,始终低人一等。” 玉莺冷眼看着她,没再说话。 “祝二爷。” 玉莺忽然道,“让我来解决,行吗?” 柔兰一怔。这是她认识玉莺以来,她第一次以询问的方式开口,褪去了从前的锐利针对,只剩下内里真实的她。 祝辞道:“可以。” 玉莺这才重新笑起来,笑意妩媚。她迈开步子,朝对面走去。 她走得不快,步伐从容缓慢,分明一句话都没有说,可却让人心中生出退意,不自禁退后一步。 徐氏也想往后退,却被玉莺猛地抓住衣襟,拉到了她的面前。 看着近在咫尺这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徐氏埋藏在心底的恐惧终于翻涌而上,忍不住尖叫道:“滚开,滚开!” 玉莺端详着徐氏,片刻后,不理解地嗤笑一声。 她啧道:“姐姐,你就是被这样一个女人害了啊……” 徐氏惊惧万分,却不知为何挣扎不开,“你这贱人,贱……” 很沉闷的利器入肉的声音,徐氏瞪大了眼睛,接下去的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她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女人温婉柔美的脸。 那是她此生最恨最惧怕的一张脸。 连看到,都会心生厌恶。 二十多年以前,踏青时节柳絮纷飞,街道人声喧嚣,她化了精致妆容,带着丫鬟出府寻祝景,想见他一面,和他说说话。《 》 【正文完】 可转过拐角,却在街头看见他和另一个女人站在一起。 女人容貌温婉,眼似秋水盈盈动人,无需说话,气质已然脱俗。 他们两个人站在一块,就好似璧人一样。 而她站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像个玩笑。 连手上拿着要带给他的礼物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太久了……太久了。 当他离开祝家前往盛京,而那个虚弱的女人,则带着孩子站在门边,殷殷地目送他离去时,她就知道,她终于等到了她的机会。 既然你不喜欢我,那也别喜欢别人了吧。 景大哥。 血液争先恐后涌出,剧烈的痛苦之中,徐氏却竟似感受到了解脱,她扯起最后一个笑,停留片刻,终于闭上眼睛,彻底失去意识。 众人惊惧无比的注视之下,玉莺面无表情地拔|出刀刃,带起一阵血色。 她踉跄地退后一步,站稳了。 “南燕!”几步之遥,原本一直隐忍不发的祝衫陡然大惊失色,大喊着扑过来,扶起地上的女人,“南燕,南燕!” 祝桃身子晃了晃,煞白着脸,毫无力气地瘫坐到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崩溃哀嚎出声。 “祝老夫人,”玉莺忽然想起什么,歪着头看向了一旁的祝老太太,面上没什么表情,“你就是吧?” 女人的脸上溅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身上更是大片大片的血红,手中一把锋利刀刃,鲜红一滴一滴砸下,看起来极为可怖。 祝老太太已经站不稳了,扶着平嬷嬷的手退后,枯皱的脸发着抖,“你、你要做什么……” 疯子,这个女人简直是个疯子! 玉莺黝黑的眼睛看着祝老太太,一字一顿道:“你以为我们稀罕你们这种肮脏的高门大户?我告诉你,就算我姐姐嫁了你儿子,你也不配我姐姐叫一声母亲。” 祝老太太愕然地看着她,嘴唇颤抖了一下,竟说不出半个字。 玉莺收回了视线。 她抬起头,看向远处天与山的交界处。 纯粹的绿与天蓝重叠在一起,让人看了舒心极了。 这样好看的颜色,像极了当年她和玉槿各爱的颜色。 那时候,她指着天说:“姐姐,以后我们一个穿绿,一个穿蓝,等到很久很久的以后,我们绝对会名扬永州,到时候,我们就是永州最出名的歌伎。” 玉莺握着染血的刀刃,面上扬起很轻很轻的笑。 那笑和她素来的妩媚丝毫不同,像是年幼的小姑娘,看见心爱之物露出的灿烂的笑。 “姐姐,我替你报仇啦。” 玉莺轻声说道。 “啊!” 下一刻,祝桃哭哑的尖叫声骤然而起,不远处,林氏紧紧捂着祝成曦的眼睛,颤抖道:“成曦,成曦不要看……” 扑通一声,玉莺软倒在地上,手上的刀刃咕噜滚到一旁。鲜红顺着土地的沟壑蔓延出去,蜿蜒成小河。 柔兰摇着头不敢置信,要跑过去,“莺娘子……” 祝辞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回身边。 他看着面前的景象,道:“念念,这是她的愿望。” 玉莺很早就对他说过了。 玉槿离开之后,她一个人活在世上,早就不想活了。 但是,在死之前,她要把最后一件事情做完。 做完这件事,她就能瞑目。 她想毫无负累地,安安心心地去见她的姐姐、母亲和父亲。 天幕辽阔,老天像是听见了地面上的哭泣和呜咽声,原本的猎猎寒风消失,只剩下余下的微风,温柔吹拂,却将那哭声吹向了更远的地方。 好似越过坟茔,到了天边去。 搜集到的证据,再加上骆敬川交出的两封信件,足以定罪。 徐氏已死,玉莺也自裁而死,祝延和祝衫则被关进牢狱,发配边塞。祝桃并无参与此事,只不过她知悉内情,却隐忍不发,勒令她闭门思过。 祝辞搬离祝家,不再居于此处。 祝家霎时间空了,祝老太太身边只剩下祝桃,还有三房的祝凛、林氏和祝成曦。原本热闹些的祝家变得冷清许多。 永州地界广阔,祝家名下的宅子并不止祝家一处。 祝辞在外除了兰园,还有两处宅门。 只是…… 柔兰不和他住在一块了。 东溪顾家整修翻新,顾父顾母以及顾忱皆回到了顾家去,小姑娘听见这消息,开心坏了,当即就收拾包袱要打道回家。 只是,小姑娘收拾包袱的时候,被男人带着危险意味地拦住,“念念,你这是要搬回去?” 柔兰抬手把他一推,睁大眼睛道:“我当然要回去,那是我的家呀。” 见男人沉沉看着她不说话,她才眨了眨眼,只留下义正言辞的一句话:“我还没出阁呢!” 说完,小姑娘就带着包袱打道回东溪了。 赴白看傻了眼,站在旁边半晌,讷讷道:“二爷,这……”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柔兰态度吧,好像也不是生气,但也没说什么,他着实搞不明白。 祝辞看着那娇小身影急匆匆地消失在大门外,唇边浮起薄薄笑意。 他垂眼,低声道:“是,她还没出阁呢。” 没出阁的姑娘,是不能住在别的男子家里的。即便是喜欢的人也不行。 所以,只要她出阁了,就能和他日日住一起了。 赴白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很是激动地道:“我明白了!二爷,我这就去准备!准备,准备……准备聘礼!”说完,赶忙和计铎一起带着其他小厮出去忙活。 只是,赴白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有些扭捏道:“二爷,你觉不觉得……这宅子少了点人,太冷清了。” 祝辞点头,“是冷清了些。” 赴白眼前一亮,忙道:“人太少了不好!二爷,即便是柔兰带人嫁进来,可能也、也还是少了那么点……” 祝辞唇边噙着笑,已是看透了:“松萝我做不了主,她是三夫人的丫鬟。” 赴白立即道:“只要二爷说一声,三夫人不是那么小气的!”话音又低下去,嘿嘿笑道,“二爷,您看我这么多年为您鞍前马后,身边多个人也好伺候您不是?” “还将理由搁在我身上么?” 祝辞摇摇头笑道,“罢了,我去帮你说一声,但之后的事情,只能看你自己。” “多谢二爷!”赴白大喜,忙又道,“我们一定把聘礼准备好,绝对让顾通判和顾夫人满意!”说着,麻溜跑走了。 东溪的顾通判和顾夫人回来了,这件事儿传遍了东溪大街小巷,许多人知道这位顾通判为人清廉,也有许多人受过他的帮扶,得知他回来,都激动地上门恭贺。 这几日,顾家新修的门槛都快被踩塌了。 岚香对此很是忧愁,一边又在想着,祝二爷怎么还没个消息,难道不来见小姐了吗? 然而她担忧着,小姑娘却仍是满不在乎。 柔兰终于见到爹爹娘亲,可开心了,整日整日腻在冯氏身边,被冯氏无奈戳脑门,也仍是厚脸皮赖着不走。冯氏让自己女儿带着他们去感谢祝二爷,小姑娘也总当没听见。 终于有一日,外头落了雪。 清晨时分,顾家看门的小厮满面笑意,激动地冲进来回禀:“祝二爷来了!还来了好多人呢!” 顾鹤亭正坐在堂厅里与冯氏聊天说话,闻言立即道:“快快开门请进来。” 小厮打开大门,率先涌进来许多恭贺的宾客,柔兰躲在侧门边偷偷看,发现邵同奚、贺陵还有祝桃也来了。她睁大眼睛,心虚地躲了起来。 然而岚香一直盯着自家小姐,见柔兰转头就要跑,岚香笑着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堂厅里众多人的目光登时汇聚过来,柔兰僵硬着身子,顶着许多目光站着。 等到看见门外最后走进的那道颀长身影,她更是无措,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男人今日着一身竹青,面容俊美如玉,不似往日执掌永州一方的祝二爷,倒更像是寻常家中的翩翩郎君。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徐徐上前,走到顾鹤亭与冯氏面前。 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顾鹤亭面上含笑,没有开口,等待着他说话。 原本的喧闹说笑声忽然安静下来,满堂的目光似期待,似羡慕,都无声地朝男人投过去。 满堂静谧之下,祝辞唇边含着微笑,在堂前站定。 ——他的笑意,一如小姑娘当日误踏进他房中,单独见他的第一面。他自己浑然不觉,这般笑着有多蛊惑人,却一眼便能夺去姑娘芳心。 那时候,他看着她的拘谨,温温笑着,低着嗓音说没事。 而如今,他站在了顾家的堂前。 在小姑娘屏住呼吸的视线中,祝辞朝着顾鹤亭与冯氏,恭恭敬敬地俯身拱手。 他微笑开口,字字沉稳,低沉好听的声音回荡在堂中。 “永州祝家祝辞,今日携礼前来,愿求娶顾家小姐柔兰,永结秦晋之好,不离不弃,白头一生。” 有人喊出了声:“好啊!” 话音落下,那叫好声愈来愈大,几乎压不住。 祝辞微微笑着,抬眼看向旁边。小姑娘正站在不远处,剔透的眼微睁大,瞧着他。 不记得多久了,他的印象中,那日的马车上,小姑娘曾透过帘子望出去,看着那出嫁的队伍出神。 她以为自己沦落成丫鬟身份,这辈子都没办法风风光光出嫁。 没关系,那他就帮她恢复身份。她家道中落,那他就帮她平反冤案,还她家清白。 只要她想,她就还是顾家千娇百宠的小姐,承欢膝下,快意一生。 只是,此后可能不能再做顾家小姐了。 …… 顾鹤亭和冯氏对看一眼,带着笑意点头,看向祝辞道:“那此后我家念念就托付给祝二爷了。” 起初的寂静过后,几乎是立即起了喧闹的笑声。 柔兰还发着愣,怔怔瞧着他。冷不防身后被松萝笑着一推,她跌出去,踉跄一下,满堂注视下,恰好跌在祝辞怀里。 她耳朵立即烧的通红,又羞又恼,立即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快松手!” 他抓她抓得这么紧,让她怎么挣脱开,这儿还这么多人呢! 柔兰着急之下抬起眼,不防却撞进男人漆黑含笑的眼眸。 他带着浓浓的笑意,眼里装着满满当当的她,低声道:“没关系,祝二夫人。” 祝二夫人。 往后,她就是他的夫人了。 这么久,这么久,他终于抓住她了。 往后这一辈子,山高海阔,世事变迁,他再不会松手了。 ——再也不会了。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