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他是败家子》 第1节 =============== 书名:我夫君他是败家子 作者:南窗听雨 文案: 我爱的情郎,有着世间最洒脱的模样 皇帝心仪的女子苏阮阮,嫁给了京城首富曹不休。 一个是温婉小娇娇,一个是肆意张扬大爷们儿。 新婚夜,金银首饰奇珍异宝流水般地往阮阮房里搬,阮阮瞧花了眼睛,羞答答:曹哥哥,克制点。 曹不休一身红妆,桃花眼上扬: 衣裳好看?给你买! 零嘴想吃?给你买! 香料好闻?给你买! 但是,是我好看还是皇帝好看? 阮阮轻解罗裳,伸手到他面前,勾起他腰带,朱唇轻启:曹哥哥,莫食醋,人给你,钱拿来! 一句话简介:败家子夫君总想让我倒追他! 立意:世事繁杂,不如活得随性潇洒 内容标签:甜文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阮阮曹不休┃配角:┃其它: =============== 第1章楔子 长春殿的香,深沉浓郁,与外面的红墙一般,躲不开避不了。 宫内,苏阮阮静静地跪着,眼皮子所及之处,只有自己折在地上的身影。 像一只断翅的蝴蝶。 可纵是断翅,阮阮想她也得试着飞一飞。 珠帘轻响,熟悉的脚步声走近,带着几分迫切,最终在她面前停留,安稳坐下。 阮阮知道,这是她的主子崇光帝来了。 她也知道,他定是下了早朝就直奔她而来。 他来看她是否回心转意,他明明不是一个急躁的人,可这一次却毫不在意地将自己变成了个毛头小子。 “抬头。”崇光帝命令道。 他这几日受了风寒,说话嗓音嘶哑低沉,可纵是如此,语调里霸道的帝王气仍是不减半分,甚至比以往更甚。 阮阮听着,一低头,磕到了地面上。 这两三年,她从不曾违拗过他的意思,她遵从他,敬重他,一心一意伺候他,视他为主子。 哪怕他的决定,她不喜欢,觉着不对,她也愿意做他的影子,毫无理由,听从于他。 可是今儿,她第一次对他说了“不要”二字。 她不要做他的妃子,不要成为他众多嫔御中的一人,更不要为他生儿育女,在这红墙中陪他一生。 “朕叫你抬起头来!”因着她的举动,崇光帝嗓音渐高,显然带了怒气。 “官家。”阮阮将眼角泪珠逼退,天子圣颜,她畏惧他,但仍鼓足勇气,强作镇定,“求您……” “阮阮,朕要你。”崇光帝从坐了半边的椅子上起身,一步步逼近。 他身影清瘦高大,弯腰下来时,盖住了她的影子。 “官家,放过奴。”阮阮又一次相求。 出去,跨出这一重又一重宫门,逃离这红墙,如林中鸟雀,自由自在,再不进这金笼子,这样的想法占据了她心头。 可是她不敢说,那是奢望,遥不可及。 在他逼人的皇权气势里,她只求如果足够幸运,能让他许了她常伴青灯古佛,也足矣。 “放过?”崇光帝无奈冷笑,继而转为怒气,“若是朕说不呢?” 阮阮还没回答,下巴已被他捏起,被迫与他四目相对。 此刻的他,眼眸微红,一改往日温润,犹如困兽。 “你就仗着朕喜欢你。” 泪珠子在眼眶打转,硬是不让它落下,她很疼,从未想过他向来握笔的手竟是如此有力。 她的两颚被他掐得青紫,幽幽转转难以呼吸。 她盯他看一眼,他眸光深沉似看不穿的黑夜,在这漫无边际的黑夜里,除了绝望,她再感觉不到其他。 在所有人惊羡的目光里,她是御前红人,后宫嫔御见她让七分,朝臣因着平日里有事相求,也会敬她三分。 可说恃宠而骄?那些恩宠,从未在她心底起过一丝波澜,又何谈在意? “奴福薄,不配沐浴天恩……”阮阮将视线瞥向一侧,不去看他。 “配不配,朕说了算。”崇光帝低吼,语速极快,情绪激动,“难道你非要抗旨不遵?” 帝王权威,至高无上,纵是避开了他赤热的目光,阮阮仍是能感觉到他从骨子里施出来的压力。 “官家。” 阮阮深知,有些话不能出口,奢求只能随沉默一起被关进心的冷宫。 出宫,无望。 泪珠子被逼回,在心间化为清苦。 “官家圣恩,奴无以回报,往后余生,奴愿常伴古佛,为官家抄经祈祷,愿官家福寿安康,愿天下国泰民安。” “朕不许!” 崇光帝狠狠甩手松了她,他的力气很大,阮阮猝不及防,磕到了桌角上,脸颊上的疼痛一点点扩散,最终沉入骨髓。 但她不敢有片刻停留,立马重新跪稳,这是多年禁宫锤炼养成的习惯,无论皮肉多苦,该守的礼节,一丁点都不能出错。 “官家,奴心意已决。”阮阮坚持,丝毫不退。 “你休想!”崇光帝一声咆哮,“你休想离开我,也休想与他比翼双飞。” 阮阮再次伏地,握紧袖中玉钗,在他的盛怒中,做了最坏打算。 大不了,玉碎人亡。 他立着不移。 她跪着不动。 长春殿内外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 长时间的跪伏,阮阮头昏眼花,几欲昏厥,可就在这时,内侍韩玦的声音在室外响起。 “官家,曹侯求见。” 阮阮心尖微颤,握着玉钗的手指也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最没有眼力劲儿,最胆大妄为的就是他曹不休。 “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崇光帝怒斥一句。 果然,曹不休的出现对他而言,就是火上浇油。 “曹候说……” 内侍韩玦语调微涩,似在下决心,又似在给自己打气,“曹候说,他愿倾尽家财,赎阮内人出宫。” “朕坐拥天下,难不成还富不过他?”崇光帝高声驳斥。 内侍韩玦闻言,扑通一声跪下,“包括他手中百万大军。” 狂风穿进长春宫,整个宫殿又一次陷入沉默,阮阮与这异常的宁静一起,等待着暴雨降临。 袖中玉钗戳破指尖,阮阮紧咬嘴唇,憋了许久的泪珠子终是忍不住,一串串滑下脸颊。 她习惯性地,在心中低骂一句:败家子。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不见开文送红包啦 第2章入宫 百万大军,对于一个身经百战的年轻将帅意味着什么,阮阮从初进宫的第一天就知晓。 那是建宁元年的三月,年二十四的崇光帝初登基,为了充实掖庭,由周太后亲自主持采选,广纳宫女。 阮阮新失了小娘,在翰林院任一小编修的父亲吃不住大娘子的枕边风,塞了二两银子,将她送到了采选官手里。 再经女医官检查耳鼻口眼,胳肢窝儿以及私处,这才顺利进入宫门。 进宫前,父亲告诉她,他也在宫中任职,日后可以时时相见。 阮阮十岁,不傻。 她明白,大人们说话,总是喜欢掺假。 她没有选择,也没有说不的权利,就这样被自己的亲人送离了家。 一同进宫的小宫女大约有五十人,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阮阮不知道其他人的想法,只感觉进宫那日的太阳,一点都不暖和,照在人身上,越是明晃晃,就越是寒凉。 第2节 阮阮跟在队伍最后面,缓缓行走,耳边听着女官景尚服的训话,“宫中分六尚、二十四司、二十四典以及二十四掌。表现好,会有升迁,表现不好......” 景尚服的话戛然而止,停在了所有人的心坎坎上,大家呼吸微滞,很害怕听到“打板子”或者“杀头”。 事关性命,大家都情不自禁抬头看景尚服,意图从她的神情里揣摩出以后可能经历的灰暗前途。 可大家在斗胆抬头后才发现,景尚服停顿,不是因为想要吓大家,而是她的目光被打了岔。 百米开外处,正行来十几个身着铠甲的男子,以为首的最威风。 阮阮瞧他,约摸十八九的模样,古铜肤色,浓黑剑眉上扬,嘴角带着青色胡茬,昂首阔步,大步流星。 纵是行走在禁宫,依旧匪气冲天。 他走一路,便吸引了一路的目光。 宫人们俯首退到一侧,那男子只稍稍点头,继续快速向前,浑不在意那些惊羡的目光。 宫中竟然有这样的人存在,阮阮暗暗佩服,她再去瞧景尚服,发现她竟红了面庞。 “曹将军。” 待他们一行快要走近时,景尚服才如初觉醒一般,躬身行礼,带着女孩子们一并后退,贴近墙角而立。 “嗯。” 男子点头,从阮阮身前走过。 如果阮阮没猜错,那男子是一眼都没落到景尚服身上过。 那男子是谁?竟让谨言慎行,宫规礼仪挂在嘴边的景尚服如此失态,阮阮在心中存了疑惑。 好在,一同进宫的女孩子中,也有不少官宦士大夫家的闺女,她们为阮阮做了解答。 “曹侯爷家的曹小将军真是厉害,初上战场,就连打胜仗,听闻金人还给他取了个号,称他为百里阎魔。也就是说,百里之内,不要靠近他,否则兵败人亡。” 阮阮屏神静听,回想刚刚他从她身前经过时,自己只齐他臂弯的情形,巨大身高落差下,让她心中大骇。 阮阮缓缓吐了一口气,暗暗感叹一声,“与死神擦肩而过,好险。” 那人走后,景尚服的目光又一次追随了他们背影许久,然后才带她们重新向掖庭出发。 只不过,这一路景尚服都似失了魂魄般,再无训话。 阮阮明了,百里阎王不光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还会勾人心魂。 可,被勾走了的不光是景尚服。 阮阮惊诧地发现,这曹小将军,真是有天大的面子,简直是无上荣光,因为说好了主持采选的周太后,竟也被勾了去。 这直接导致,她们在大太阳下站了整整两个时辰。就连冷透了的阮阮,都被晒得出了汗。 好在,周太后还没有忘记她们。在女孩子们都要坚持不住时,她老人家终于来了。 “景兰。”周太后唤景尚服,“这一批的女孩子们资质怎么样?” 此时的景尚服已经恢复从容,笑着回答,“十来岁的小姑娘,都是活泼好动的。聪明伶俐与否奴看不出来,需要太后考察,只是说性子,奴倒是看中了一个。” 就这一路同行,就能被太后身边的红人景尚服看中,这是什么样的荣光,女孩子们都有数,于是一个个带着期盼的目光看向景尚服。 阮阮知道,自己向来并不聪明,更谈不上伶俐,于五十人中脱颖而出,她没有这样的信心。 她老老实实地看向景尚服,心里想着太谢谢周太后晚来的这两个时辰了。 若不是被太阳这么狠狠一晒,让身子暖了起来,她今儿怕是要恨死了她的那个狠心父亲。 景尚服的目光从一众女孩子们身上缓缓扫过,而后阮阮发现,她的目光竟然落在了她身上。 “你,过来。”景尚服对阮阮招手。 阮阮想,完了,景尚服阅小孩儿无数,怕是一眼便看穿了她在开小差。 阮阮诚惶诚恐地从女孩子们中走出去,因为心虚,扑通一声跪到了景尚服膝前。 “瞧把这孩子吓得!” 出乎阮阮意料,周太后瞧着她的举动,反而笑了出来。 景尚服瞧太后高兴,立马微笑扶阮阮起身,推着她在周太后面前站定。 “这孩子我瞧第一眼便喜欢了,这半天相处,旁人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说话,只她不言不语。刚刚站队,愣是将自己化成了松树杆子,连身子都没斜过半分。” 景尚服的话音刚落,阮阮便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罩在了她身上。 她觉着有些受宠若惊,微微张开嘴巴,带着不敢置信地看向景尚服。 周太后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颔首微笑,“会写字吗?” 阮阮点头,轻答,“回太后祖母的话,会的。” “太后身份尊崇,怎会是你祖母。”景尚服又气又笑地数落一句。 阮阮闻言,心知自己无意又犯错了,连忙又跪下,这一次再不敢说话,只一头磕到了地上。 “无碍。”周太后温声道。 阮阮跪着不敢动,下一刻便看见自己的手落入了一双温软的大手中,虽然这大手的皮肤已经松弛。 “既然会,那写几个来看看。”周太后说。 眨眼间,笔墨便已经送到了阮阮面前。 阮阮曾听父亲说过,人要懂得感恩,更要学会投桃报李,虽然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不妨碍阮阮学了这古话。 阮阮一手提笔,一手扶袖,很认真地写了四个字:“福寿安康”。 周太后大笑,随即道:“罢了,景兰,这丫头你给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太慢,要多宠着你们,依旧是留言有红包~ 第3章宫女 通常小宫女们入宫,都要先学宫规礼仪,而后再经几番考核,最后按每人性情、能力,以及各宫娘娘们的喜好,再进行分配。 而像阮阮这样,直接跳过考核入福德殿服侍太后的,却是少之又少。 阮阮一直不明白,自己资质平平,到底是哪里得了周太后的喜欢,能让她一眼相中。 直到上巳节那天,掌灯宫女娥儿和雪柳被尚服训斥,她才慢慢明了。 事情的起因,还要说到三月三,上巳节。 在汴京城,上巳节又名女儿节,每年的这个时候,整个汴京城都会张灯结彩,男女老少齐齐聚到金明池畔,观戏,放水灯。 周太后仁厚,体谅平日里宫人们辛苦,也许了她们在这一天同去金明池观灯。 这本是件喜庆的事儿,可谁知娥儿和雪柳却因此戳了景尚服的心窝。 那时,阮阮正在两米高的橱柜后面,擦拭周太后心爱的黑釉剔花折枝梅纹长颈瓶。 娥儿雪柳人手两只水灯从橱柜前经过,许是干活累了,声腔里带了抱怨,二人窃窃私语。 “景尚服也真是可笑,明知道流水无情,偏要做那落花,她也不出宫去瞧瞧,今晚整个金明池,哪个花灯上不是他曹小将军的名字?” 阮阮无意听人墙角,但她个子小,且橱柜挡着视线,娥儿和雪柳愣是没瞧见她。 “就是。”雪柳附和道,“仰慕曹小将军的姑娘,能绕金明池十圈都不止,曹小将军怎么可能要她这个老丫头?” “每次放花灯,还都要放两只,想着成双成对,真是丢人。” 曹小将军? 阮阮想起刚进宫那日遇见的那人,再想想景尚服那时的反应,后知后觉,难怪景尚服会脸红。 阮阮不喜欢背后议人坏话,但想了想,做为比娥儿雪柳后两年进宫的小宫女,终究也没敢上前去阻止。正待她想寻个机会出去,恰这时,景尚服来了。 “□□皇帝上朝时,发现大臣们特别喜欢窃窃私语,于是面上不显,退朝后却命人在官帽两端穿上了长铁翅。” 水灯落地,在地上打了几个转,滚到了墙角。 “景尚服……” 娥儿和雪柳二人,同是低位掌灯,等阶比景尚服低许多,见景尚服突然而来,背后议人不光彩,顿时语塞。 阮阮不想让景尚服难堪,想了想,继续窝身藏在橱柜后面。 “在这宫里,不怕人犯糊涂,就怕人聪明过了头,殊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景尚服冷笑。 “奴知错了,求尚服这次放过奴,奴以后再也不敢了……”娥儿和雪柳战战兢兢道。 景尚服主掌司宝、司衣、司饰和司仗之事,年纪轻轻,能力出众,得太后青睐,宫人皆知。 “晚了。”景尚服从地上捡起花灯,“我已给过你二人机会,可惜你们看不懂……” “什么时候?”雪柳怯怯问。 “宫中入新人,向来听随主子心意,众人之中独选阮阮,你们道是为何?” 景尚服细细吹去花灯上的灰,带着笑看向她二人,可是这灿烂的笑里,却有着让人生畏的寒意。 娥儿雪柳面面相觑,也察觉出了景尚服的怒气,再不敢掉以轻心,扑通一声跪地,“奴不知,请尚服赐教。” 景尚服提了花灯,腾出一只手来,嵌着粉色桃花状花钿的细长假指划过雪柳左脸。 顷刻间,雪柳脸上现出一道血印,雪柳咬紧了嘴唇,却不敢多言。 “你们上一次听阮阮说话是什么时候?”景尚服收了手,一字一句道。 明媚光束从橱缝中洒下,投到阮阮跟前,阮阮身子微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待午间用膳,已不见了娥儿雪柳的身影,而太后亦不曾提起她二人过。 在福德殿做了两年掌灯的娥儿和雪柳,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从没有来过。 阮阮在惶恐中,愈发沉默。 不多话,反而能听到更多的话,这是娥儿雪柳离开后,阮阮悟出来的道理。 她的日常活计很简单,因着会写字,且写得还不算难看,所以每日花一两个时辰洒扫完,她剩下的时间都是在帮太后抄经书中度过。 宫中时日漫长,景尚服常常会陪太后话些新鲜的事情,其中就不乏提到曹小将军。 比如说,水患厉害,曹小将军带着他的人马,浩浩荡荡到大河沿岸种数。半天时间,就将整个东京城的小树苗全种完了。 第3节 再比如说,曹小将军又研究出了一种新弩,威力大,爆发力强。 每每这时,周太后都是微笑倾听着,有时也会插上一两句,“那百里阎魔回来,说书先生又要讲城中的火腿被卖光了吧?” 阮阮听着不解,停笔看向景尚服,却见景尚服含羞带怯。 “都是那些浑说书的造谣,曹小将军不过是好了那一口而已,就被他们如此编排,太不厚道。” 周太后不置可否,却又打趣道:“炭张家的炙鸡和花鸭买不买得到,哀家不敢肯定。但角炙腰子哀家敢肯定,定是被他全包了。” “奴也不知,为何他会好这个……” 喜欢吃腰子?阮阮也觉着有意思,可她忘了自己手中的笔正蘸了墨。 这一停顿,墨汁落到了淡黄色宣纸上,她想去擦,可又觉这墨滴得甚有意思,遂孩童心起,抬笔顺着墨滴慢慢细描,勾了只珠圆玉润的大肥猪。 待她反应过来自己调皮了,忙将宣纸收起,又怕被周太后瞧见,只胡乱塞进了抄好的佛经里,装作她从未失神过。 只是隔了一日,当她再次想起她画的这只肥猪时,她才心慌意乱地发现,它不见了,一同不见的,还有她抄好的佛经。 阮阮大骇,准备去向太后请罪,还没跪到太后面前,却听她说:“阮阮,曹小将军下月又要出征,所以你抄好的那本经书,哀家让人送给了他,你莫要着急再寻……” 阮阮本在害怕,听周太后再这么一说,原本悬着的心,又一次被掐在了嗓子底。 她只是一个,想着混吃混喝胡乱过日子,没有目标,没有志向,没有亲情,甚至连好友都没有的小宫女。 如果她画的猪,被曹小将军这个百里阎魔看到? 阮阮想到一字:卒。 第4章太后 画画那事儿,被阮阮埋在了心底,如此在惶恐中过了月余,并未听那曹小将军问过来,她才稍稍放宽心。 阮阮想,以那百里阎魔的猖狂劲儿,必定是个粗糙练兵的,哪里有那闲情去翻佛经? 思及此,在夕阳淡黄色霞光照耀下的阮阮又想,说不定那糙汉子会念着太后恩宠,将那佛经用香火供奉起来也说不定。 想到他竟然供奉她画的胖猪,阮阮偷乐,忍俊不禁。 此小插曲搁浅不提,景尚服生母病逝,周太后恩准,许了她半月的假,回家奔丧。 周太后性子冷,身边伺候的人不多。景尚服一离开,贴身伺候的任务便交到了阮阮身上。 几个月的朝夕相处,阮阮察言观色,牢牢记住了周太后的喜好,凡事不需吩咐,只一个眼神,她便知周太后心思。 天空中响了第一声春雷后,便开始了淅淅沥沥的大雨。春困秋乏夏打盹,刚用过晚膳,周太后便觉着乏了。 阮阮伺候她睡下,可谁知没多久,深青色床幔中便传来一声尖叫,“光儿,别走。” 声音凄惨,惊惧中夹杂着多日压抑的悲伤,这样子的梦魇,阮阮似曾相识。 曾经,小娘在睡梦中,也这样呼唤过父亲,可纵是小娘情深,但父亲却始终没有暖心回应。 阮阮闻声,立马掀开帘子入内,低声询问,“太后可是梦魇了?” 帘内人已从睡梦中醒来,脸上尤带泪痕,只轻抬眼皮道了句:“是阮阮啊。” 阮阮低应,“是奴。” 周太后嗯了一声,复又转身面向床内而卧,再无它话。 黑夜安宁,木窗外是远远近近的雨声,阮阮悄然退出床幔外,只听得帐内传来幽幽的叹息声。 阮阮屏住呼吸,心悬了一夜。 光儿? 崇光帝? 阮阮想起自她进福德殿,便从未见到过宫人们口中所说的天下的主子,官家。 在民间,为人子女,尚且要晨昏定省,而为何本该是天下表率的今上,却从不见来瞧生母? 阮阮心中存疑,先皇薨逝,父死子继,太后不曾垂帘听政,更不曾干预朝事,为何官家如此冷血寡情,连最基本的天伦之乐都不给生母? 阮阮不由开始心疼,这个整日以抄经念佛度日的老人。 翌日清晨,阮阮顶着黑眼圈恭敬伺候周太后洗漱,恰好司饰过来给她梳头,往日梳头这事儿都是景尚服做的,但她不在,便由司饰临时恭维的话。太后一夜未眠,阮阮知晓,故而在司饰给周太后梳头时,忙放下手中活计静立于她身侧,生怕她一时聒噪惹周太后不悦。 “这孩子,今儿这是怎么了?”司饰帮太后将长发散下,笑盈盈睨阮阮一眼。 阮阮淡淡微笑,装作一脸佩服,“奴在偷偷学艺……只可惜自己太笨了……” 爽朗笑声从司饰口中传出,阮阮附和着笑,目光瞥见木梳上夹着的一根白发,忙用手抹下,藏于手中,又将手负于身后。 周太后从镜中瞥见身后人的动作,眸光略頓,指着桌子上的红豆羹对阮阮道:“阮丫头,去把那碗羹给喝了,小脸儿蜡黄蜡黄的,不好看,去补补。” 红豆羹,豆沙糯,羹汤甜,入口酥软,阮阮当然喜欢。 可是,从小阮阮便明白,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人总要会控制自己的欲望,不该是自己的,就不要去动想要的念头。 毕竟,动了心,得不到,伤的反而是自己。 比如说感情。 小娘喜欢父亲,可是父亲十天半月都不去她屋里一次。太后喜欢今上陪她,可是今上却从不来福德殿。 阮阮摇头,“那是太后娘娘的,奴不吃。” “你这孩子。”周太后语调温和,“人老了,有白发正常,难为你有这份心,不想让哀家看见,怕哀家伤心。” 周太后说得惆怅,阮阮闻言却是鼻头一酸。 她明白,若是褪去太后身上荣耀,她也不过是一个寻常母亲。 “哀家还记得,那年官家才十岁,有一次也是如此,看到我有一根白发,立马将白发藏到他手心里,就是怕我伤心。”周太后叹了口气。 “太后娘娘……”阮阮明白,提到今上,太后的伤心事儿便又被勾起了。 “那时候,官家还日日跟在哀家身后,像个小跟屁虫。”沉溺于往事,周太后笑,“你们知道官家说得最好笑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阮阮摇头。 周太后继续道:“那时哀家和官家说,哀家总会有老的这一天,白发满头,在所难免。可是官家说,大娘娘,我不要你老……” 太后轻笑,而后陷入无限怅惘。阮阮闻言,想起昨夜太后的梦魇,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 好在,就在这时,景尚服回来了,阮阮在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 “奴也是不要太后您老的,太后长命百岁,福寿绵延,就是天老爷也会多留点私心罩着您。” 景尚服巧言欢笑,终于将低沉的气氛带得稍稍轻快一些。 司饰见她回来,忙将梳子递到景尚服手中,阮阮将她送出门去。 再回首,只见一老一少两个身影落在还未挂起的帷幔上,高高低低的说话声传来。 “曹不休去你家了吗?他应该去的。”周太后道。 身后清瘦的景尚服摇了摇头,轻咬唇齿,似有伤心,“他没有来,只派了一个眼生的小兵送了些银两。” 空气有半刻停顿。 “他年纪轻轻,统领百万大军,定是军务太忙了。”周太后柔声安慰,抬手在景尚服手臂上拍了拍。 “嗯。”景尚服轻轻点头。 阮阮顺着朱红色的门缓缓坐到门槛儿上,目光放空,突然很可怜起门内的两个女人。 那些自欺欺人,明明在意的人并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却仍旧强颜欢笑的为自己找借口,阮阮听出来了。 外面细雨已经停了,只留下青苔一片。 屋内谈话依旧,“奴又新得了一词,奴给太后唱唱?” “曹不休写的?” “嗯。” “这百里阎魔,带兵打仗,统帅三军,听歌买笑,吟诗作赋,男人活成他这样,也算是少有了。唱吧,让哀家听听,他又写了什么新词儿……” 女子婉转的声音从暗色调的屋子里飞出。 “酥手细腰,嫩脸粉容,度春色,美人百媚千娇。拥红偎绿,贪情卧衾,醉红颜,将军疏狂折腰。软软软,要要要。” “这最后一句,到是谐了阮阮的名字。”周太后听罢,抬手阻了景尚服继续唱下去,“这曹不休真的是越来越没个正形了,尽喜欢作这些艳曲,你以后常伴他身边,也需劝着他一些,毕竟手下那么多兵……” “是。”景尚服双颊飞红。 “我们知他性子,听罢就算了。可这曲子,经秦楼楚馆,烟花柳巷一过,他曹不休放浪的名声,可就要红遍大江南北了……” 阮阮托腮听着她二人细细的谈话声,突然看到门外一道颀长身影,身影后跟着数十个内侍,正大步向她们而来。 守门和洒扫中庭的宫人们齐齐跪下,阮阮浑身打了个激灵,连忙起身,提醒屋内人,“太后,您等的官家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存了3万字的稿,写得有些慢,我是工作党,不用替我心疼小红包…… 第5章官家 阮阮语毕,顺着门坎跪下,玄色衣袍经过她眼前,停留。 “虽是深春,地上到底是凉的,女孩子体娇,经不住,起吧……” 今上语调温和,让人听着如沐春风,他是一个温和的男子,阮阮想。待她磕头谢恩完,周太后已经从里屋脚步急切地迎了出来。 “光儿……官家……今儿怎么得空了?” 周太后理了理衣衫,仪态端庄地在桌边坐下,与先前期盼他来时,几乎判若两人。 明明刚刚的脚步是慌乱的,明明眼睛底是欣喜的,可一见面,却疏离得好似仇家。 “母后这是在责怪朕来得太少了?”今上目光从桌面已备好的早膳上扫过,语调寒凉。 “哀家怎会责怪官家?官家日理万机,勤政爱民,吾心甚慰。”太后目光沉静如水,与今上对视一眼,再不挪开。 早晨明媚的光线从窗棂间照射进来,斜洒在窗边的花架上,得了一夜露水滋润的牡丹,在这清晨格外欣欣向荣。 第4节 景尚服添了碗筷进来。 “清粥,白馒头,盐滋萝卜。”今上轻笑,眉眼间淡淡地透着一丝不悦。 这样的笑容,阮阮不久前在景尚服惩治娥儿和雪柳时见过。 阮阮愣愣地,有些心惊,很怪,却说不出来。 “母后可真是天下表率,艰苦朴素,勤俭节约。”今上突然收了笑容,唇角下落。 “年纪大了,总喜欢……” 太后的话还没讲完,便被官家打破,“可知道的人会赞颂母后贤良,不知道的却以为是朕对生母刻薄,连一日三餐都照料不到,让母亲整日粗茶淡饭呢?” 官家语气很重,阮阮抬头,目光瞥见周太后微微颤抖的手,一滴清粥落在桌面上,被她悄无声息拭去,动作里的惶恐和小心,让人格外心疼。 今上眸光微凛,不为所动,自顾自夹了块咸萝卜,大口喝了一碗粥。 母子二人相坐无言,一时无话。 屋内低沉气氛通往屋外,整个福德殿除了墙头翠鸟欢快低吟浅唱外,再无其他声音。 伺候主子,不该问的不问,太该听的不听,不该讲的更要烂到肚子里。这是阮阮初入宫时,景尚服对她们讲的。 阮阮立在一旁,小心伺候。 今上胡乱吃了几口粥,沉沉搁下碗筷。 周太后见状,顿了顿,问:“官家吃饱了?” 今上一字不答,空气中透着一丝明显的尴尬。 周太后缓缓将手中碗筷搁下,避开今上的气不顺和故意找茬,试图缓和气氛道:“今儿准备不足,明儿官家来,哀家定叫人备着官家喜欢的。” “劳烦母后,朕心不安,还是不必了。”今上冷冷道。 “前两日我刚刚腌了条鲈鱼,在小膳房搁着呢,我想着过两日给你炸鱼鮓,里面鱼肉嫩嫩的,外皮儿脆脆的,最是你小时候喜欢的。” 周太后强力让自己欢快道,可谁都听得出来,她话语里的黯然,和努力博今上欢心的小心翼翼。 可今上却眉目不抬,清了清口,并不接周太后的话,只扔了句:“朕还有事要忙,下次再来看大娘娘。” 从他进来,到他出去,前后不足半柱香的工夫。 玄色衣衫消失在拐角,周太后轻轻将碗筷搁下,一言不发,转身进了她的小佛堂。 “平日里挺机谨的,怎么今儿却乱说话了?”景尚服瞪阮阮一眼,转身跟了过去。 阮阮在迷茫中不知所措,她不明白自己错哪里了?太后分明是期待今上来的,可为什么会不欢而散? 但这一切阮阮都来不及细想,因为小佛堂传来一声尖叫,“太后她老人家晕倒了,快来搭把手……” 周太后病了,这一病来势汹汹,夜夜梦魇,高呼“你不仁不要怪我无义”和“我要给吾儿做鱼鮓”之类的呓语。 为此,景尚服屏退了所有贴身伺候的人,只留下阮阮一个。 日夜颠倒,没两日的功夫,周太后整个人便瘦了一整圈。 她坚决不肯通知尚衣局的医官过来把脉问诊,只命人关了福德殿大门,不许外出,更不许谁向今上透露她病了的消息。 整个福德殿一瞬间仿佛被阴霾遮盖,昏天暗地,不见光明,不闻人声,只有景尚服来来回回忙碌的身影。 阮阮诚惶诚恐,默默跟随景尚服,烧水熬药,抄经念佛,精心伺候,如此照料半月有余,周太后的精神才有所好转。 周太后得以下床后的第一日,便亲自进了福德殿的小膳房,不要他人假手,独自忙活了一下午,终于将在昏迷中念念不忘的鱼鮓做了出来。 “官家幼时最喜欢吃炸得金黄的鱼鮓,上一次他来,哀家没让他吃到好的,哀家在病中一直深以为憾,天下哪有母亲不想让孩子吃饱的呢?” 忙活完,太后心满意足地擦手,看着在碟子里堆成小山的炸鱼鮓,不停感慨。 阮阮瞧着她挂在额角的汗珠,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的小娘。 那时在府中,大娘子手段厉害,父亲畏惧大娘子,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娘儿两缺吃少穿。 小娘为了让她填饱肚子,想尽了心思,甚至连上树摘槐花都试过。小娘其实也是个胆小的人,槐花树那么高,她硬是咬着牙上去了。 “官家若是看到您的心意,定会感动的。” 天下母亲的心思都是一样的,阮阮诚心道。 “就知道你是个会心疼人的好孩子。”周太后笑笑,将鱼鮓装进檀木雕花食盒,又对阮阮道:“好孩子,替哀家将它送给今上吧。” 周太后情真意切,阮阮接过食盒,深深点头。 福德殿与今上寝殿长春宫有很长一段距离,阮阮手提食盒,一路疾走,食盒有些重,不一会儿手掌中便被勒了一道明显的压痕。 阮阮咬牙坚持,好在半路遇到了今上身边的内侍韩玦。 韩玦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为人很是沉稳,在禁宫众人面前,地位极高,所有尚宫局的人,哪怕是朝臣,都会对他礼让三分。 阮阮瞧见他手中握着一卷尚医局的药方,为防他人冒用,尚医局的纸张与其他别处大有不同,阮阮识得。 “韩先生不舒服?”阮阮关心道。 “无碍。”韩玦微笑不答,转移话题,“阮内人这是往哪里去?” “长春宫。”阮阮恭敬回答,“太后命我来送鱼鮓。” “那一道。”韩玦笑着邀请,“只怕这鱼鮓要被其他人惦记了。” 其他人?阮阮心中缓缓存了疑问。 作者有话要说:比较慢热,等等我…… 第6章曹不休 这是阮阮第一次来长春宫,刚踏进宫门,便闻得极其浓郁的香味,霸道又不容抗拒地充盈着四肢百骸。 阮阮小心翼翼往里走,只见满墙的金丝罗帐,朱红纱窗,翡翠宝石,以及无处不在的鲜花。 阮阮想起曾有人言,说今上爱香,精书法,通音律,又善绘画,醉心经籍,未登基时,还自号“玄隐”。 初时阮阮还不信,现置身如此旖旎柔情、香薰袅袅的宫殿中,她信了。 阮阮迅速低头,再不敢乱看,随内侍韩玦在一处彩画屏风前立住脚步。 屏风后隐约可见二人,均坐于花间,花后墙壁上点着一排的白烛。 烛光跳跃,花色迷人。 阮阮低眉顺目,静立等候,韩玦进去不久后,一身形高大的男子走了出来。 “好香的鱼鮓味。”男子道。 “曹小将军。”阮阮瞥他一眼,躬身行礼。 这人一如既往,桀骜不驯,一身霸气。许是有些热,微敞着领口,脖下一字锁骨隐约可见。 “大娘娘的鱼鮓无人可比,臣今儿真是有口福了。”曹不休手中把玩着骰子一步步靠近阮阮。 阮阮看得出来,他和今上定是在玩双陆,彼时双陆盛行,今上闲暇时极喜欢拉着人玩。 “喜欢就全给你了。”今上在屏风后面道,“你的骰子好,锤了朕好几个,你赶紧吃,吃好了我们再继续,今儿朕非赢了你不可。” 阮阮心头一凉,想起周太后忙活鱼鮓的辛苦,那是母亲对儿子的怜爱与疼惜,可若是都被这曹不休独吞了,那太后辛苦岂不是白费?阮阮想着,心中不免有些难过。 曹不休大手向她探来,阮阮下意识后退半步。 大手落了空,一时有些尴尬。 长腿又向前一步,阮阮后退半分。 大脚再进一步,与她衣摆相挨,阮阮身靠艳丽的牡丹花,无路可退。 曹不休突然俯身,古铜色面庞直逼着她,气势夺人。 阮阮被他瞧得面红耳赤,却不忍周太后心血被辜负,只能微微……又微微……别过了头,不去看他。 阮阮想,她虽软弱,地位卑微,但对于值得坚持的东西,她还是有原则,不迫于淫.威的。 比如说现在,她不忍一颗老母亲爱子的心被人不珍视,被人糟蹋。 阮阮全身紧绷,思索着如何保全自己,又能不辜负周太后所托。 她颤颤巍巍,终于想出了一个理由,“大人的手刚刚摸过了双陆……” “而后呢?”曹不休进一步问。 他身上热气儿很大,阮阮立于他面前,几乎能感觉到他炽热的男人气息喷在她脸上,颈肩。 阮阮深呼吸,决意将自己的瞎话进行到底,“大人先去洗一洗……洗一洗……奴再给你……” “洗哪里?” 曹不休挂在嘴角的笑容微钝,但仅在一瞬间,眉眼间已经像登徒子般不怀好意,像是匹饿狼盯着忐忑不安的小兔。 他年纪长她近乎一半,十二入军营,在男人堆、战场上摸爬滚打七年,心智、情感成熟冷静远超他人。 巨大身影的压迫下,阮阮只觉呼吸困难,被他钳制在花架间,她又动弹不得,只得微微转动略有些僵化的脖子,却不期然与他对视。 阮阮默默倒吸凉气,盯着他深邃的眼眸看两眼,想说话却又发现在他强势的气场前,她怂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阮阮缓缓伸手,明明心中怕得要死,仍强作镇定,指了指他手背。 曹不休却动作极快,一个反杀,大手勾住了她的小指头。 他的手,硬邦邦的。 电光火石般,阮阮将手缩回,她惊诧他的大胆放肆,又畏惧他盛大气场的压迫,就差说出将军请自重。 “果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吃个东西,还这么麻烦。” 曹不休终于收回他无比放肆的视线,后退半步,压在阮阮头顶的阴影褪去,阮阮偷偷松了一口气,半抬眼眸,她不知他此刻表情,只瞧见男人微挺的胸膛尤其宽厚。 她深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只能用沉默相待。 恰好韩玦端了清水过来,今上也从屏风后走出,瞧见是她,随口道了一句,“是你啊……” 阮阮低眉,不知今上何意,又听他问,“这两日佛经抄得如何?” 曹不休浓眉上挑,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微笑,女孩子中指第一关节处凹陷,起了茧子,这些日子,定是抄经抄到手抖。 如此想着,又想到自己在太后赏赐的佛经里看到的,那只胖猪画像,画得其实不好,一看就是胡乱随笔涂鸦,若说有何可圈可点,唯有憨态可掬,可纵是如此,冷血厮杀惯了的人,在这世间打杀算计,却不曾想,竟被它给逗乐了。 第5节 虽幼稚了些,但总觉有些纯真在里面。 一如眼前女子,娇小,胆怯,却懂得维护真情,不起眼,如冬日被大雪覆盖的腊梅,无声无息绽放,美而不自知。 “太后娘娘向佛,奴跟着她一起抄经。”阮阮不敢多话。 “大娘娘的鱼鮓,做得是越来越好吃了。”曹不休又看阮阮一眼,提了鱼鮓往嘴里送。 “难得你夸好。”官家并不在意他的不拘小节,“这汴京城中,哪个茶楼,酒肆,饭庄没被你光顾过?” 曹不休大笑,“都亏了这些地儿勾着臣,要不是臣还贪恋这口,臣在风沙战场,还有什么期望?每次行军,都想着速战速决,好早些回来,痛痛快快喝酒吃肉呢!” 今上点头,目光直视着他,“七年前,你初入战场,九死一生,听闻你母亲见他们抬着不省人事的你归来,大家都以为没救,结果她却搬了十坛好酒放在你床头,没多久你便醒了,是不是确有其事?” 曹不休脱了外袍,没有宽敞外袍的遮挡,露出了结实精壮的身材,带着浓烈的阳刚气息。 “不仅如此。”曹不休扬声应答,言语里带着浓浓的笑意,“还有大娘娘送的鱼鮓,臣昏睡了几日,大娘娘便送了几日。” 这些事情是阮阮第一次听,她掐着指头算算,七年前,她才两岁。她咋舌,没想到这简单的鱼鮓背后,竟还有这么多事情。 今上听了曹不休的话,沉默半晌。 曹不休将鱼鮓往今上面前送了送,又道:“大娘娘爱屋及乌,因为疼爱您,所以连臣一并宠了。” 阮阮闻言,缓缓抬眸,偷看曹不休一眼,恍然大悟,原来刚刚曹不休的放肆举动不是无礼,其实……所有事情,他都明白。 阮阮静立在一旁,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惭愧。 再看曹不休,只觉他率性洒脱。那些宫规礼仪,教条束缚,对他而言,似乎都无用。 他张扬,坐、立、行、走,都有自己的章法,或者他根本就毫无章法,不按常理。 听了他的话,今上终于肯正眼看了眼前的鱼鮓,韩玦会意,忙送上木筷。 少顷,一盘鱼鮓见了底。 韩玦收好空空的食盒,准备去清洗,却被今上叫住。 韩玦不解,停下来看他。 今上沉吟片刻,“为人母者,总喜欢为子女忙碌。所以不用洗了,母后看到,反而会享受朕给她的这种空盘的感觉。” 阮阮吃惊,以为自己听错了,今上竟然会惦念太后心情?她为周太后感到欣喜,提了食盒,退后几步,恭谨行礼,按原路返回。 此时天色已经大黑,明月高悬,一路宫人极少,黑漆漆树枝上,偶有一两只鸟雀飞过,穿过树叶,使其沙沙作响。 阮阮怕黑,快步疾行,刚刚转过长春宫假山,便听得假山后几声窃窃私语。 “福德宫,长春宫,两宫失和已久,想要通过太后进入官家的眼,这条路肯定走不通。”年长的宫女道。 “真是讨厌。”年轻一点的宫女跺了跺脚,连声抱怨。 “太后也真是的,好端端的干嘛要逼先皇退位,这还不算,还不许官家去瞧自己的生父,让先皇郁郁而终,临死也没能见官家一面。” 私下议论主子,是死罪。阮阮大惊,不敢再上前。 “也怪先皇自己多疑,非怀疑官家不是他亲生儿子。不过,这事儿也说不清,毕竟男女就那么点事儿,谁知道太后有没有给先皇头上抹点绿。” “这可怎么办?不能到官家身边伺候,在这宫里,还能有什么指望?”年轻宫女又一阵悲叹。 可惜,她的悲叹还没来得及收尾,阮阮便瞧见假山后行来三人,她不认识她们是谁,但从衣服上辨认出她们的职位,应该是品阶较高的宫正。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为首宫正一声严厉呵斥,跟着他的两个女官已经从假山处,将那两个宫女提了起来,重重扔到地上。 原本还在咬耳朵的二人,早就吓慌了神,开始胡乱解释,“奴不知犯了何罪……” “掌嘴。”宫正不待她说完,一声令下。 很快,掴掌的声音与哭诉求饶声,响彻黑夜。 阮阮呆立,不敢前行,虽然心知她二人犯了大错,可是因为几句话惹来如此惩处,总觉胆战心惊。 许久,讨饶声渐小,阮阮偷偷迎着月光看去,见她二人满脸鲜血,更是腿软得蹲到了路边花丛里。 同为宫女,兔死狐悲,哪怕是她们咎由自取。 “心怀不轨,留着是祸害,放出宫还会污了官家和太后的声誉,打发去守皇陵吧……” 罚去守皇陵,终身不得出去,比死还让人绝望。 阮阮看着她二人被一路拖走,血迹摩了一地,强撑着起身。 因为久蹲,双腿发麻,好不容易试着走几步,可一踉跄,直接落入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第7章明棠 与曹不休的二度相遇,很是出阮阮意料。 她惶恐后退,与他隔开一步的距离。 先不提宫中女子不得与外男私下接触,就冲这曹不休是景尚服心心念念之人,阮阮想自己都该离他远远的。 景尚服有多在意眼前这位曹小将军,阮阮早在她出手惩罚娥儿雪柳时见识过了。 “曹将军。”阮阮躬身行礼,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 可这曹不休却……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一如既往……放肆。 他上前一步,一直盯着她,左看右看,似乎想要将她看穿。 就这还不够,又斜着身子俯身向前,迎着皎皎月光,看向她的眼睛。 “看我。”曹不休命令道。 “请曹将军注意……” “你看我,帅不帅?” 阮阮的话,被曹不休没头没脑地打断,但不得不服,他这突兀且自恋的言语,确实让阮阮在无奈中笑了出来。 阮阮微微抬头,迎向他带着些痞意的灼灼目光。 他的目光,与她以往见过的异性都不同。她父亲的胆怯,自私,浑浊,又充满欲望。崇光帝的坚毅,高深又难测。 而在这曹不休眼底,阮阮只看到了坏坏的,比纨绔子弟更坏的匪气。 微风拂过,虫草低吟。 曹不休扬起下颔,厚实胸脯挺起,一只手从她肩头穿过,拂过她略有些蓬松了的发髻。 嘴角勾起,露了个玩世不恭的笑。 阮阮大骇,他这行为举止,比刚刚在长春宫的还要放荡轻浮,简直为出格至极。 “不得无礼。”阮阮呵斥,抬脚后退。 其实在他面前,她极没有底气。论个子,她只齐他臂弯。论年纪,他长她十岁。论体力,更是天差地别。 “嘘……”曹不休迫近,不许她出声。 厚重的男子气息与迷离月色融合,旖旎光影,满地暖香。 “禁宫女子,皆是太后官家之人,将军自重。” 阮阮面色坚定,认认真真看向他,想着他若有不规之举,她该如何逃脱。她想好了,大不了,咬他一口,弄疼他。 可她的逃跑策略还没有思考周全,就觉后脑被他一把按在了他胸口。 精实的胸膛带着她转了一圈,速度极快,阮阮下意识环住了他的腰。裙摆在空中打了个漂亮的花边,后颈手掌紧贴,额前胸膛温热,臂下.腰身阳刚。 “大胆狂徒。”阮阮闷声呼道。 “狂又不是一两天了。”曹不休不以为意。 “放肆。”阮阮含羞带怒。 “占便宜的是你。”曹不休又言。 眨眼间,阮阮双脚稳稳落地,顾不上其他,忙将衣衫裹紧,护住胸前,虽然胸前柔软初初萌动。 “不老实的小东西。”曹不休笑开。 “你才不……老实。”阮阮整理好衣衫,愤愤反驳,却在抬头间瞥见了他手中的活物。 那扭动身子的活物,约摸六尺长,皮囊在皎月下泛着寒光,正对她吐着腥红的信子,而他刚刚骂的也正是它。 宫中向来禁蛇虫,没料在此却有。阮阮惊魂未定,诧异地看向他,后知后觉他将她困到胸前,一是怕她回头看到被惊,二是想救她于危险。 如此胆大心细之人,自己却三番两次误会他,阮阮羞愧。慌乱畏惧中,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这才觉其实他长得一点都不坏。 “刚刚是奴唐突,请将军勿怪,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奴必定回报。”阮阮正视曹不休认真道。 “你偷偷看我了。”曹不休瞧眼前人娇羞可爱,故意揶揄。 阮阮打愣,“什么?” “我救了你,你却偷看我,那样仰慕地看我……”曹不休把玩着手里的蛇,又一次扬声。 “才没有。”阮阮直接否认。 “真的?”曹不休步步紧逼。 “真的。”阮阮点头,却自己先破了功,浅笑出声。 都说这曹不休是百里阎王,可现下接触下来,阮阮感觉,与他这样爽朗洒脱的性子,其实挺好相处的。 这不自禁的笑,无形中化去了许多莫须有,活在人言中的隔阂。 “我救了你,你又偷看我,横竖是我吃亏,你说你怎样弥补我?”曹不休挑眉道。 阮阮无钱,无势,她稍作思考,正待回答,却又听曹不休道:“罢了,留着吧,等我高兴了,再问你索要这人情债。” 阮阮想了想,自己确实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于是默默点头,当是应允。 曹不休斜瞥她一眼,略一挑眉,侧身给她让出了一条道。 阮阮明白他的意思,且深夜寂静,与外男在一起,不宜久留,阮阮对他行礼,小步离去。 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心,阮阮只听他在背后幽幽说出一字,“香。” 阮阮不解,转身看他,这一回眸,又一次撞进了他深邃如夜空的眼眸。 似笑非笑,含情又似无意,嘴角勾起,掬起空中星光,也正在看她。 第6节 银河垂地,月华如练。 阮阮发现,他其实是挺爷们儿,挺帅气的。 目光交融,阮阮大窘,后知后觉,再次行礼,疾步退去。 及至福德宫复命,脸上仍是胭红一片,好在太后与景尚服都不曾注意,因为她们正兴致极高地在聊着一个叫明棠的女子。 阮阮轻手轻脚挑了花灯,灯芯燃爆,与屋内的安宁香巧妙缠绵。 “想当年勇毅侯是何等勇猛,连战连胜,那等威武,除了现如今的曹小将军,谁人敢比,百年难出的人才啊。”周太后感叹道,“只可惜,五十开外才得一女……” “虽是老来得女,可明小姐却一点都不娇气,这才是难得可贵的。”景尚服道。 “是啊……但愿官家能明白哀家的心意……” 寝房内,说话声愈来愈低,长久的安静后,是周太后绵长的呼吸声。 阮阮不认识谁是明棠,也不知勇毅侯与曹不休到底谁更厉害,只隐隐感觉,这叫明棠的女子,一定会进入深宫来。 果不其然,第二日,阮阮便见到了她。 彼时,窗外牡丹花盛放,明棠一身粉色衣裳临窗而坐,仿若与鲜花融为了一体。 “好孩子,抬头我看看。”周太后言笑晏晏拉过明棠的手。 明棠虽羞涩,但也不曾退缩,只微笑着任由太后松软的老手,一遍又一遍在她白皙光洁的手面上抚过,像是个极有耐心的小辈,陪长辈亲昵话家常。 很显然,这样的落落大方博得了太后的好感。太后上三遍,下三遍,仔仔细细看过明棠身上每处后,很自然地褪下了手腕处的青白竹玉镯给她戴上。 这个镯子,周太后一直戴着。节节竹,长青不衰,高洁无暇。 阮阮明白,这是周太后对明棠的赞许和期待。而这样的盛宠,更加印证了阮阮的猜测,明棠日后,必定是后宫之主。 明棠话少,但她的寡言,不是毫无主见的附和,每每在太后说到不高兴不喜欢事情时,她总是会柔声加以疏导。 尤其在谈到今上时,她眼底的柔情,更是浓郁成了春日湖水,盈盈一潭,几欲溢出。 “好孩子,你是聪明人,官家与我……”太后欲言又止,“想必你已知晓,虽你是我相中,且又得朝臣力挺,但官家向来自有主张,我怕他待你……” “大娘娘放心……”明棠安慰道。 “母后既然知晓朕会不待见明家姑娘,又何必联合老臣,费心劳神,着急忙慌地往朕帐中塞人呢?” 寡淡清冷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阮阮手中茶壶轻崴,洒了几滴青色茶水出来。 在下跪的瞬间,她瞧见明棠怔了怔,似乎被今上这来者不善的气势所吓,竟然忘了行礼。 本就不被喜欢,再加上反应迟缓,怕是会更惹今上不快,阮阮悄悄伸手去够明棠裙摆,明棠会意,垂眸躬身跪迎。 阮阮留了心,目光落在今上衣摆的祥云图案上,只觉那图案在门边停留了许久…… 今上似乎定住了,阮阮猜测。 作者有话要说:待阮阮长大后,关于人情债,以曹不休的性子,会身体力行,虎狼解说。 但此时还是单纯的...... 第8章美人关 不要听男人怎么说,也不要信他说了什么,大多时,他们的承诺美色皆可破。 阮阮在今上停顿的话语,以及滞而不前的脚步中,又一次回味了小娘曾告诉过她的话,也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英雄难过美人关。 阮阮眉目低垂,心中明了,今上后悔自己的话了。 同样意识到这一点的,还有明棠,阮阮瞧见,她很快镇定了下来,且不再发抖了。 “母后有客在。” 今上轻咳一声,硬生生从尴尬中起了话头,虽然这话漏洞百出。 待行至明棠跟前时,又一次停顿稍许,这一次说话语气已经完全换了腔调,让人如沐春风,“起吧,跪着累。” 阮阮听话听音,忙起身上前一步,扶住明棠。明棠感激地看她一眼,二人心领神会,相视一笑。 “赐座。”今上轻甩衣袖。 景尚服会意,立马搬来软椅,靠在今上腿边。 明棠波澜不惊,道了一声,“谢官家。” 官家点头,算是应下了。阮阮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只觉太后在一旁,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局势扭转之快,阮阮实为错愕,但结合小娘的话,心中又释然。 见色起意,并不新鲜,男人嘛,好这口。虽然,真实爱情,本不应如此。 屋内安宁香随着温度,香味渐浓,浓郁得染红了明棠的面庞,阮阮装作无意从今上身上瞟过。 男子身姿坐得笔直,似乎也有意落个好印象。女子嘴角衔笑,一直附和着他说话。他问她就答,他不问,她也能从细枝末节处,问出关怀的话。 “官家是批了一晌午的奏章么?”明棠凝视今上道。 “你从哪里得知的?”今上心情已经大好,挑眉反问。 明棠伸手细长手指,极快,放肆,又大胆地点过他中指第一个关节,柔声道,“是这里出卖了官家。” 今上起初微怔,翻过自己手指看一眼,瞬间大笑。 这一声爽朗笑意,刹时赶走了屋内仅剩的一点尴尬。恰好薄云移过日头,明灿灿的阳光穿过纱窗,送来一室亮堂。 “曹不休常说,他此生最佩服的人就是勇毅候,当年勇毅候凭一人之力,逼退三万大军,至今都是佳话。”今上笑道。 这笑容,比前夜与曹不休秉烛夜谈时还要灿烂。 阮阮也觉好笑,她真不明白,曹不休她见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她的耳畔,就从没听过他的名字。她也不知为何所有人谈话,套近乎,为什么一定要带着他。 “不……”明棠摇摇手指,手帕被她握在手心,宛若春日桃花,“官家此言差矣。” 今上不解,“差在哪里了?” “曹将军铁定不是这么说的,他一定会说他此生最佩服的人是官家,然后才是我父亲。”明棠道。 “何出此言?” 今上追问,但明棠所言,他极受用,心情大好。 明棠直视今上眼眸,掐着指头笑道,“官家是坐镇指挥的帅,而他们只是听从吩咐的将。帅是脑子,将是手臂,手臂当然比不过大脑,所以还是官家最英明神武。” 明棠眼底泛光,这样子柔和的目光,阮阮也曾在景尚服眼中看过,那是女子瞧见心仪男子时才有的,含情脉脉,婉转柔媚。 今上闻言,大喜,与她目光痴缠,不期打翻了手边茶盏,阮阮眼疾手快接了,却不曾想那茶盏被磕碎了一角。 阮阮初时不知,食指被划破,在指腹划了一道极深的口子,她悄无声息收了茶盏,退出屋外。 往后半月,明棠几乎日日进宫,而今上似乎也转了性子,每日午后,总有各种理由来看周太后。 冷清许久的福德殿逐渐热闹了许多,这也直接导致,阮阮的日子变得更加忙碌。 福德殿宫女不多,因着周太后喜静不喜闹腾,伺候太后起居的也就景尚服与阮阮二人。 今上与明棠的感情在福德殿一日千里。 阮阮常看到他与她临窗边牡丹花而立,今上会折一朵牡丹插于她发间,明棠再顺势偎依到他怀中,情到深处,热情深吻,若不是碍着在福德殿,怕是宽衣解带,也在所难免。 阮阮对于男女情事的了解,也在这耳濡目染下突飞猛进。 终于,今上按不住心中的蠢蠢欲动,在群臣的强烈要求下,欲拒还迎地点头,答应了这桩由周太后牵线搭桥促成的婚事,且敲定八月十五,月满人圆日大婚。 两宫失和,表面上也由此有了缓解。 今上婚事既定,恰逢七夕节至,周太后为了博今上欢心,特命景尚服出宫给明棠又送去一套金玉凤凰八件套。 自打进宫,还没得机会出去过,阮阮心系母亲坟头杂草,怕它经过梅雨季节,已经荒芜,跑前跑后献了三天殷勤,终于软了景尚服的心,答应带她一同出宫。 这于阮阮而言,简直是天大之喜。 车辇缓缓驶向宫门,景尚服持符交给守门禁卫,阮阮满怀欣喜。 外面的世界,其实于她也是陌生的,以前在家,终日不得出府,后来进宫,也多在福德殿。 阮阮坐在车辇中,抬眉看景尚服正闭目养神,心里的小雀跃便起了头,只手掀开车帘,偷偷向外看。 出了朱雀门,街市上热闹声一阵盖过一阵,车水马龙,街道两边,都是卖各色玩意儿的,水上浮,谷板,花瓜,捺香,方胜等,数不甚数。 因为人多,车子驶得极慢,突然一个衣着鲜艳的小孩儿头顶着片巨大的绿荷叶,冒冒失失向她扔了个双头莲。 “富贵姐姐,赏点儿钱呗。”小孩儿扒着车窗,对阮阮嬉皮笑脸道。 阮阮吃了一惊,正欲掏钱,却被景尚服拉住。 “这是还没开放的荷花苞儿,傻丫头。”景尚服睁眼道,又问小孩儿,“要钱容易,我且问你,见着曹小将军了吗?” 小孩儿闻言,脸上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摇头晃脑,就是不答。 景尚服弹他一手,给了他几块碎钱,“快说。” 小孩儿得了钱,开心大笑,也不吝言,手指不远处道:“人牙子在前面卖人,小将军在那里路见不平呢!” 倏然间,景尚服面上尽染风情,既含羞带怯,又欣喜雀跃。 车辇还没到,阮阮便信了小孩儿的话,因为远远地,纵是人声嘈杂,她依旧能听到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金铃调》。 那样的艳词,大胆露骨,深宫禁止,但景尚服私下里却爱慕不已。 “呕哑嘲哳,鬼哭狼嚎,不堪入耳。”景尚服面色铁青,掀帘外看。 高台上,那魁梧挺拔的身影,格外显眼。今儿的曹不休,一身深藏青暗花长袍,只有领口处露出一圈月牙白内襟,矜贵放肆。 此刻的他,嘴角带笑,正摆手,让台下安静。 而台上,在他一左一右,各站着一名年轻女子,看情形,他已经将她二人买下。 “契书我已经撕了,再给你二人一些钱财,足够你们回家重新来过,好好把日子过起来,逍遥自在,比在我府上做奴做仆强。”曹不休道。 “可我二人,是将军买下的,已是将军的人,日后或洒扫庭院,或浆洗衣服,亦或是……铺床叠被,我们也都是愿意的。” 两女子拽着他衣摆,哭得梨花带雨。围观之人,多是起哄,纷纷驻足,想要看这百里阎魔怎么反应。 “呸……下作胚子,痴心妄想,尽做春秋大梦!” 第7节 景尚服瞧着外面,狠狠啐一口,尤不解气,继续骂:“狐媚东西,就差直说以身相许,虽说熄了灯都一样,也不看看这身糙皮,会不会硌着他。” 景尚服的醋劲说来就来,阮阮看她一眼,又看曹不休,心知这曹将军好心买了人,又放人自由,结果人家不愿意,非要跟着他了。 阮阮再瞧那两女子,脸上虽有污泥,但依稀可见清秀容颜,一副被他买了,就终生是他的女人的模样,死活不肯松手。 “将军,您就带她回去吧,红袖添香,也不失为一段佳话。”人群中,有人怂恿道。 “腌臜货。”景尚服气得面色通红,两手几欲将车身挠出印子来。 阮阮跟随尚服多日,知道她的性子,若是今儿曹小将军带人走了,她怕是几天都没好脸子了。 阮阮想了想,也不带帷帽,直接从车上跳下,穿过人群,走到台下,对着台上之人,脆生生唤了一声。 “父亲。” 父亲?宛如晴天惊雷,霹得人里外皆焦,哭笑不得。 景尚服在车内含了口茶,差点喷出。 曹不休在错愕中缓缓扭头,脸上嬉笑未退,僵化在原地,也是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 阮阮不待他回味过来,满脸委屈,靠到他身边,可怜巴巴在他袖角蹭了蹭,而后……哭了出来。 豆大的泪珠子垂落,曹不休高大的身子晃了晃。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接她的眼泪。 泪珠子晶莹饱满,一滴……两滴……触手时滚烫,再觉冰凉。 曹不休看看自己手心……看看袖边阮阮……再看手心……再看阮阮。 突然感觉……一阵心慌。 “虽说年轻父亲不可靠,可您怎么也不能将我扔在大街上不管呀,您看我回家要不要告您状,让您坐冷板凳,睡书房。” 阮阮边哭边说,“你们不要看我父亲是威风凛凛大将军,可在府里,最怕他娘子了。娘子说往东,他不敢往西,娘子说跪,他不敢说站,娘子一哭,他就软啦!” “他娘子善妒,府里伺候的,皆是年老妇孺,若有年轻的,必定要脸上划了口子才可入府。” 众人懵,这都是真的? 阮阮用余光看了看景尚服所在的马车,心一横,干脆断了他曹不休所有的桃花,于是又道。 “大家不信就看我,若不是他爱极了他娘子,情根深种,怎会有我站在他身旁?” 第9章情.事 福德殿,周太后,明棠,还有尚服,三人围坐在一起话家常。 因着今上喜欢的缘故,明棠时不时就会被他请进宫来。 “真是胡闹。”周太后轻啐一口,手指点过阮阮额头,“人曹小将军才十九,虽说年长你七岁,可谁家十九岁的少年郎,会有你这般大的女儿?” 阮阮垂头不语,当时哪里想那么多,满心里只想着,截了他的烂桃花,往后景尚服就不会那么醋意浓了。 至于这胡话像不像?阮阮回想曹不休当时的反应,好似并没有在他脸上看到怒气,反而还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了许久。 临了,竟强塞给她一袋金瓜子,说是给她傍身用。 阮阮对此解读为,他大约是有些感激她的。 “这一来,也不知道要苦了京中多少女孩子的心。”明棠微笑着推了推景尚服,其意明显。 景尚服含羞,避让到一边。 “景瑟如今也二十二了,都怪哀家拖累了你,你若不是为了我,也不至耽搁至此。”周太后轻叹一句。 “能伺候太后一场,是景瑟的福气。”景尚服温声道。 “每逢阴天下雨,胸口处还疼吗?”明棠满脸关切。 景尚服摇摇头,太后眉眼间闪过一丝不忍,接了明棠的话。 “她这身子知晴知雨,天气好时无事,天气不好时,疼得整夜睡不着。当年先皇那一刀……要不是她,我怕是早就没了。” 阮阮默默听着,联想起之前听到的那两个小宫女,偷偷议论两宫失和的事,越听越糊涂。 先皇素来仁厚,怎会与周太后拔刀相向?且周太后为何不让今上去见先皇,直至先皇薨逝? 虽然其中曲折阮阮不解,但好歹明白了景尚服为何得太后如此厚待。 “景瑟对曹不休的情意,你也知晓了。”太后又看向明棠,似有期待。 明棠缓缓点头,略有所思,而后道:“其实这事也不难办……” 景尚服喜上眉梢。 “大婚后,待官家心情好了,我定寻个机会,向官家讨个人情,请官家赐婚……”明棠想了想说道。 “好孩子。”周太后闻言,面露满意,“就知道你是贴心的,不日我就收景瑟为养女,他日以太后养女身份出嫁,也不算委屈了他曹家。” 三个女人,谈话间就将曹不休的婚事敲定了,阮阮看着她三人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知为何,突然觉着很是滑稽。 曹不休性子桀骜,像匹烈马,岂是能被别人左右的?更何况,是终生大事。 不过,这都是他人的事情,就像一台精彩绝伦的大戏,她们是台上的主角儿,而她只是台下跑堂的小二。 为了安稳度日,阮阮无暇他顾。 很快阮阮连安稳度日都不能够了,也不知是明棠的缘故,还是因为太后,阮阮被调往了今上所在的长春宫,品阶无变。 今上年二十四,虽还未大婚,却已经有了两位美人,顾氏和申氏,这是阮阮进了长春宫后才知道的。 初闻此事时,阮阮是有些难过的。 她本以为明棠会是今上第一个喜欢的女子,毕竟他和她的感情那样浓烈,她为她感到遗憾。 这二人中,阮阮先见到的,是美人顾氏。 阮阮调到长春宫的第一日,刚帮今上研好墨,这顾美人便左右各抱着一坛子东西,脚步凌乱地走了进来,在今上的檀木桌前沉沉搁下。 顾美人体态丰腴,许是怀中东西很重,彼时胸口起起伏伏,娇.喘不息,额间香汗淋漓。 “这是何物?”今上不解。 阮阮站在一侧,细细闻了闻,只觉隐隐有些酸味,再看那坛口,虽包扎精美,却依稀可见淡淡褐色水痕。 阮阮看顾美人额间因为上火起的小疙瘩,心中慢慢明了,心道她怕是得了今上即将大婚的消息,心中起了醋意吧? 果不其然,顾美人见今上相问,眼眸瞬间红了。 “官家上月不是说,如今百姓的日子过得辛苦,妾等也应当勤俭度日吗?所以妾想了想,妾应当事事自力更生,减少宫中用度,于是便琢磨着自己酿点醋……” 顾美人话说的婉转,事情却做得高调。 阮阮心中觉着好笑,以往在家里时,后宅争风吃醋的事情她没少见过,但像顾美人这般将吃醋搬上台面的,她还真是头次见到。 顾美人眼睛直勾勾盯着今上,今上瞧了也不恼,以胳膊肘撑着书案台面,眉眼处尽是笑意。 “所以,今儿是来送给朕尝鲜的?” “不是。”顾美人懊恼,扭身紧挨今上坐下。 “那为何?”今上笑问。 阮阮猜,以今上的聪明,定早猜到顾美人的意图。 顾美人得了今上纵容,细白手指戳着坛子,一本正经道:“妾满心欢喜地酿它,想着给官家一坛,妾留一坛,可不知为何,明明一样的配方,却一坛好的,一坛坏了!” 阮阮暗觉好笑,顾美人之心,路人皆知。 “哦……这样啊……”今上拉长了声音线,反问顾美人,“那确实是遗憾了,不过依你看,这两坛醋不能共存之事,该如何解决呢?” 顾美人闻言,眼眸泛光,扬声答道:“以妾看,既然那坛醋性那么大,官家索性不要了它,专宠一坛就好啦。” 顾美人声音极高,一语毕,殿内鸦雀无声。 阮阮心中也是惊讶,惊于顾美人大胆,竟用坏醋来求独宠,更是同情顾美人的无知,为了自己私欲,竟至申美人不顾,更置今上子嗣不顾。 但顾美人显然没想到这么多,醋性占据了她全部心绪。 “官家,您觉着这法子好吗?”顾美人又问。 今上笑着刮过她鼻尖,“朕倒是觉着,既然酿醋这么不易,酿两坛坏一坛,好坏一半。倒不如一次酿个二三十坛,这样得到的好醋还更多些。” 阮阮闻言,垂首偷笑,今上才是花中老狐狸。 顾美人僵在原地,眼皮眨巴眨巴两下,泪珠子便似断了线般滚落下来。 今上给她时间,用沉默微笑显示帝王不容抗拒的尊严。 许久,顾美人等不来今上的安慰,抽泣渐止,“官家真聪明,妾怎么没想到呢!” 今上抬手,抚上顾美人面庞,“以后等皇后入宫了,你可以与她一道,皇后也喜欢自己动手做些东西,你跟她学,错不了。” 明棠接人待物,温婉大气,处处周全,不得罪人,也不纵容人,宽严有度。 阮阮想,这样的女子入主中宫,一定能制服住后宫众人的吧? 顾美人哭了一阵,带着她的酸醋离了长春宫,只留下一室的酸味。 阮阮向雕花镂空铜香炉里送了点冷梅香,一缕若有似无的轻烟升起,无声地驱赶了酸醋味道。 “这是什么香?朕不曾闻过?” 今上挽起袖子,露出白皙手腕,他儒雅,身形颀长逸秀,那手指或批奏章,或画画吹笛,都有一等一的风姿。 这样的如玉男子,无论到哪里,都定会是爱慕风月女子追逐的对象吧?也不知,谁会得到他真心? 阮阮偷偷想着,被他这一问,双膝下跪,“请官家恕罪。” 今上意外,“你何罪之有?” 阮阮头伏地面,恭敬道:“这是奴调的冷梅香,以梅花花瓣成粉,添沉香,檀香,藿香辅助。奴觉着,此香有定气醒脑的作用……” “你有心了。”今上不追究,点了点头,又道:“确实好闻,以后就熏这香罢。” “谢官家。” 今上笑笑,“今晚朕要与曹不休夜谈,你去尚膳司交代一声,多准备点烈酒,上次曹不休说桃花酿没劲,今晚朕要满足他。” 阮阮点头应答,退出了大殿,一路往尚膳司而去。 尚膳司里有小宫女陶陶,是与阮阮一同进宫的,因着被她拉着说了好些羡慕的话,待阮阮再回到长春宫时,今上已经不在批奏章了。 第8节 阮阮知晓,每日午后,他都有午睡一会儿的习惯。 阮阮踏进正殿,挑了挑香炉里的香,却听用供今上休息的偏阁内,低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声音极低,不似呓语,更不像梦魇。阮阮不放心,忙将香杆搁下,上前去瞧,一眼见到了交缠在一起的两人。 一人是今上,还有一人,阮阮见过,正是美人申氏。 阮阮脑子一懵,忙忙后退,幸好二人正在兴头上,无人注意到她。 阮阮深呼吸,放轻脚步,及至出了门,这才察觉,脸上和手心全是汗。 待她将门轻轻关好,内侍韩玦招呼着人抬着冰桶过来了,阮阮这才明了,难怪殿外无人守着。 她有些慌,故作镇定,上前帮忙。 韩玦从冰桶里捡了一小块碎冰递到她手上,压低了声音问:“脸怎么这么红?” 阮阮心中有些乱,听他问,忙摇了摇头,后又觉不对,再点了点头。 韩玦诧异地瞥她一眼,又看了看紧闭的殿门,不再追问,只笑道:“这是被热糊涂了。” 日头正盛,手心的碎冰极凉,阮阮手握碎冰,勉强笑笑。 第10章二美 韩玦只命阮阮与他一道,送了冰块入殿,二人似心有灵犀,均是轻手轻脚,干脆利索,搁下冰后,以最快地速度退出。 而后远远地守在殿外廊下,对于里面的事情,只字不提。 阮阮本以为这事情,会悄无声息地被掩过,虽然殿内那支离破碎的女子求饶声,与男子冲锋陷阵的低吼声总时不时在耳边回响。 可她没想到,临进太阳落山,醋坛子顾美人,也不知从哪里得了风声,竟两眼婆娑,泪汪汪地闯进了长春宫。 彼时,大殿的门仍旧紧闭着,今上这一觉,几乎睡了一下午。 阮阮上前,拦住顾美人,说明今上午休未醒。 顾美人一怔,旋即将阮阮推开,不待阮阮言语,指着阮阮鼻子便破口大骂。 “瞎了狗眼的小东西,也不看看是什么时辰了?好好一个官家,都被你们这些不作为的下作胚子给带坏了。” 指责劈头盖脸而来,羞耻,尴尬,从四面八方涌到阮阮脸皮子上,而四周的宫人,也都被顾美人的盛怒给吓着了,竟无一人敢上前相帮。 “好你个小东西,今早我就瞧你不顺眼,官家好端端地在读书写字,你却勾搭着官家喝茶,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狐媚官家。” 这简直是天大的冤枉,上午给今上端茶,分明是今上自己渴了。 阮阮涨红了脸庞,面对这欲加之罪,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辩解,还是该跪下赔罪。 但阮阮不知,她的沉默,在顾美人看来,似乎成了一种挑衅。 “怎么哑巴了?平日里不是挺会说笑的么?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惯喜欢蛊惑人心,祸国殃民。” 阮阮不知顾美人说话时的表情,她似乎感觉到她笑了,而后只见她长袖微动,便有两个宫女从她身后走来,站到了阮阮面前。 “把头抬起来。”顾美人命令道。 阮阮不好抗拒,缓缓抬眸,还没看清顾美人的脸,便被人从左边扇了一掌,这掌力道极大,扇得阮阮耳朵嗡嗡地。 “我且问你,知道错了吗?”顾美人盛气凌人问。 阮阮不知自己何错之有,只知自己此刻成了眼前这位,因为妒忌发了狂的女人的出气包。 阮阮不言语,冷声对她,心中傲气也不让她服软。 但这一行为,更加激怒了顾美人,阮阮还没来得及消化脸上的疼痛,又一掌从右边扇来,紧接着竟是左右开弓,没两下血珠子便从嘴角沁了出来。 幸好在阮阮几欲昏厥时,韩玦闻声匆匆而来,毫不犹豫地挡到了阮阮跟前。 阮阮感激地看他一眼,看到了他眼中的不忍和强压的怒气。 “奴才不知阮内人所犯何事,竟惹得美人如此动怒?” 韩玦问话,没有一丝慌乱,与他先前的脚步,形成鲜明比对。 “她侍奉不周。”顾美人见到韩玦,刚刚的嚣张终于收敛了几分。 “怎么个不周法?”韩玦微笑追问。 这一问倒是让顾美人卡了壳,结巴道:“官家睡一下午了,她也不知进去问问官家渴不渴,是不是哪里不舒坦?” 韩玦闻言,脸上笑容渐渐收起,目光变得凌厉,上前一步,一字一句逼问顾美人。 “美人怎会对长春宫的事情如此了如指掌?难不成在官家身边安插了眼线?还是说官家身边,竟然有偷里爬外之辈?” 韩玦语出,所有人噤若寒蝉,就连顾美人也惊得矢口否认,“我没有。” 韩玦冷笑,“那您的消息从何而来?” 阮阮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大觉解气。 “你这狗奴才,倒打一耙。”顾美人被说中,一时无言反驳,却又强撑着骂道。 韩玦却没有被她带歪,继续逼问:“美人还没告诉奴才,您怎么知道官家一举一动的?” 顾美人脸色渐白,“便不告诉你这个阉人。” 顾美人说的话太难听了,长春宫众人脸上都开始出现了一丝愠色。 阮阮不忍韩玦因她而蒙顾美人羞辱,她向前一步,宁可顾美人打她,也不愿韩玦忍辱,可韩玦却一把将她拉住,不肯她再上前。 “自己的人,我还是可以护住的。”韩玦低声在阮阮耳边道。 阮阮感动,又听韩玦对顾美人道:“也可,那待会儿请美人告知官家罢。” 少顷,殿门打开,今上从里面走了出来,瞧见外间景象,眉头微微蹙起。 顾美人一个箭步上前,扑通在今上身前跪下,指着韩玦与阮阮,恶人先告状,“官家,您快管管,这个奴才欺负人。” 因为午休时间过长,今上脸上闪过一丝羞愧,“是朕吩咐了韩玦不许打扰的,不怪他。” 阮阮余光瞥见今上,见他将顾美人扶起,心知他想息事宁人,不意深究,毕竟这事儿闹出去,也会让他被人非议懈怠朝政。 韩玦明了今上的意思,再不多言。 可正当阮阮以为这事儿就要过去之时,从殿内缓缓走出了一人,身姿妖娆,许是因为刚刚沾了雨露,脸上潮红不退,一步三蹙眉,不胜娇羞。 顾美人面色僵硬,手背青筋分外明显,只在一瞬,陡然爆发。 “我知道了,今日午时,是你派人有意透消息给我,说你要来陪官家的。是你……就是你,你知道我早上给官家看醋,你就故意刺激我。”顾美人高声道。 “你莫要血口喷人。”申美人往今上身边靠了靠,“整个后宫,谁人不知就你喜欢吃醋,谁会这么自讨没趣,上赶着讨你的骂。” “少给我装模作样,我有没有诬陷你,你比谁都清楚……我很明白了,是我上了你的当,自己在官家面前出丑……你真打得一手的好算盘啊!” 顾美人连声说道,全然没有注意到今上脸上的不耐。 “你想让我失宠,好让官家专宠你一人,难怪你说想得个皇子或皇女,不就是想等皇后入主中宫,你可以与她抗衡……” 顾美人一把扯住今上衣襟,继续扬声道:“官家,你莫要宠幸她,她身上有欢情香,偷偷放入您饮水里,会催情的!”顾美人不管不顾说着。 韩玦神色微变,呵斥住顾美人,“官家清明,任何腌臜之事,怎会逃过官家眼睛,美人怕是打翻了醋坛子,昏了头脑,竟开始胡言乱语。” “我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官家若是不信,可以着人去她宫中细查。”顾美人反驳道。 “我没有用催情药,没有……”申美人跪地,“所谓的欢情香,不过是我专门帮官家熬的药,官家怕苦,又怕吃药,所以我才想了这个法子……” 今上目光怔怔地看着她二人,午睡后的慵懒尽数褪去,“将她二人拉走,朕一个都不想再见到。” 顾美人与申美人闻言,面上俱是惊恐,哭喊着求今上宽恕,可他却铁了心,连一个转身都没给她二人。 “两位美人请吧。”韩玦冷冷道。 “韩内侍,求您在帮忙给官家递个话……”顾美人挪着膝盖上前,一把抱住韩玦膝盖。 韩玦猛地将腿收回,顾美人猝不及防趴地,甚是狼狈。 韩玦退后几步,仍维持往日恭谨的模样,却道:“美人以为长春宫的奴才都是软骨头吗?” 顾美人,申美人消失在宫中。 阮阮在事后试探性地问韩玦,申美人到底有没有给今上下催情药,却得了韩玦一句。 “无论是补品,还是药物,能下到官家入口之物中,那这人还留着干嘛?留着过年?”韩玦冷笑,“大可不必。” 暮色四合,没了两美人的争风吃醋,长春宫安静了许多。 尚膳局的宫女送来炙羊腿和桃花酿,阮阮接过,稳稳当当在檀木桌上搁下。 “玉杯太小,换那套桃木杯。”曹不休瞥一眼酒盏,视线上抬,最终落在阮阮脸上。 阮阮没见过桃木杯,有些不解地看向他,视线与他对视,见他直直地盯着她嘴角,心中大窘,忙挪开视线。 曹不休眉头微皱,有片刻停顿,只随意点了点头,让她下去。 阮阮无声退出,在廊下站了许久。 明明在没见到曹不休之前,她还不觉嘴角下午被打的伤灼人,可不知为何,见了他,心底竟然泛出了一丝委屈。 难道是因为有救命之恩的缘故,所以多了几分不正确的依赖? 还是因为之前帮他赶走烂桃花,让二人关系亲近了? 阮阮不解自己心绪的变化,问过韩玦,找出桃木杯。 等再踏进殿中时,一眼便瞧见了正捧着酒坛喝酒的曹不休。 灯火通明的殿内,今上端坐在书案前,曹不休一身常服,与他面对面而坐,两眼炯炯有神,满面红光,边肆意喝酒,边畅谈国事。 “官家治国,必先安民,而安民又在于吃得饱,穿得暖,有地儿住,有田可耕种,这都是大白话,却是民生之本,所以食物,衣服,耕种,纺织,都是官家现如今最需要解决的问题。” 曹不休声音浑厚爽朗,说罢又直接举起酒坛往口中倒酒,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几大口下肚,竟然一滴不漏。 阮阮搁下杯子,退出门外,斜靠着廊下白玉柱子抱膝蹲下。 明月高升,人与影相伴,宫檐下金铃,微风拂过,发出清脆声响。 阮阮双手托腮,掌灯娥儿和雪柳、顾美人与申美人、还有景尚服、以后不久后的明棠皇后,都是如花般的女子,可又有哪个是真正幸福的呢? 这深宫,百般荣华,万般富贵,可华丽背后,一如周太后,也终究是暗自凄凉。 第9节 天下之大,竟只有这深宫可以容身,可这深宫她刚进来,却已经活得胆战心惊。 阮阮将脸埋在两指间,无人发现,纤细的手指缝里滚了几滴清泪。 夜风徐徐,忽然一道高大的身影覆盖下来,心知这一日她定从不得闲过,此刻必是累极。 高大身影打了个愣神,最终在月色皎皎中出了嘉宁宫,阮阮似有所觉,迷蒙着睁开眼睛,却一眼瞧见了搁在身旁的小药瓶和一袋金瓜子。 第11章水秋千 建宁元年的八月十五,宫内宫外满满地全是桂花香。 明棠便在这浓郁香气中,与今上完成了大婚礼,正式入主中宫,成为明皇后。 今上赐她凤鸣宫,意寓:鸾凤和鸣,琴瑟调和。 大婚后连着三日,今上一步未离凤鸣宫,等他二人出凤鸣宫给周太后请安时,初尝雨露的明皇后眉眼间已尽染媚态,而今上更是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所有人都道:明皇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明皇后极爱桂花,今上为了讨她欢心,在宫内移植了好些金桂。 八月十六落了一场大雨,雨后金黄色花瓣落了一地,远远看去,像是满地黄金。 一些善于歌颂的朝臣便趁机上书,大赞帝后情深,感动上苍,满城尽落黄金雨,乃是上上吉的征兆。 今上圣心大悦,又命人在金明池畔移植了许多桂花树。一时间整个京城,桂花树苗身价大涨,一些原本贫苦的树农由此翻身。 秋季万木凋零,本不是树木移植的好时机,可金明池畔的桂花树却依旧枝繁叶茂,一棵都没有受损。 今上为此,高兴不已,于是提议打破往年三月二十出游金明湖的惯例,遍邀文武百官与后宫众人一同前往金明湖。 秋日湖水,已渐渐变凉,阮阮跟随今上与明皇后登上观湖殿,待今上在殿正中位置坐下,朝臣们这才按序一个个落座。 秋风阵阵,韩玦穿过人群,附在今上耳边低言几句,今上抚掌大笑,“好。” 明皇后与周太后不解,含笑看向今上,今上颔首故作神秘,只旁若无人抓过明皇后的手,目光直视湖中缓缓而来的两艘画船。 船身鲜艳,船头架着秋千,船尾站着几十个耍杂技的伎人。一声击鼓敲破湖面安静,紧接着鼓声一声接着一声,很快震耳欲聋。 就快响破天际之时,鼓声又戛然而止。 一声脆笛幽幽而来,像是在人炎热之际浇下的一滴清泉,脆生生,凉滋滋,甘甜无比。 笛声由远而近,阮阮也看清了那凌驾于众声之上的吹笛人,尤是那健硕魁梧的精实身材,肩宽背挺,明明是个悍将,却难得的一身月牙白的衣衫,但也不显突兀,反更添倨傲矜贵。 阮阮想,若说今上似青竹,那曹不休可谓劲松。 观湖殿女子的目光纷纷被吸引过去,珠帘被掀起,景尚服的脸上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甚至连周太后茶盏里无水了也不曾发现。 阮阮稍退两步,帮周太后添了茶水,明皇后投来赞许的目光,她与今上的手,自始至终都不曾分开过。 就在这一打岔的工夫,人声渐沸,笛声余音绕梁,而吹笛人却不见了。 “哎,曹不休那小子呢?”周太后起身起初寻找。 阮阮再看景尚服,也是满脸慌张,唯独今上仍是一脸淡定。 “官家……”明皇后微微动了动身子,与今上更贴近了一些。 “皇后。”今上扭头看她,二人目光绻缱交缠。 “曹郎好风姿,多大岁数了?”皇后低眉浅笑,大约是怕今上误会,紧接着又道:“今儿这一过,媒人怕是要踏破他门楣了。” 阮阮往湖中看,依旧不见曹不休身影,再收回目光,只见景尚服已经红了眼眶。 好不容易才能远远得见一眼,能抗到这样,已是不易。 明皇后与今上的谈话继续,今上搓了搓明皇后的手,笑道:“曹不休大朕一岁,但还不曾娶亲。” 明皇后做出诧异状,“怎会如此?曹候不急着抱孙子?” 阮阮抬眸偷看明皇后一眼,突然想起那日周太后对她托付景尚服与曹不休婚事的事情来,她心忽地一跳。 与她有同样反应的,还有周太后与景尚服。 周太后不看杂耍了,景尚服手中的帕子也被她拽成了一团。 今上丝毫不觉,只笑着反问明皇后:“皇后也帮朕生个皇儿吧?” 明皇后含羞,嗔今上一句:“官家……” 今上大笑,又揉了揉她的手:“其实这事儿朕也曾与他提过,谁知他却说,成亲太受约束,还不如流连秦楼楚馆来得痛快。” “可这样终究不是正道儿。”明皇后抬手覆到官家手面上,面露忧色,“就算是雄鹰,也是要归巢的,官家何不帮他赐一好姑娘?” 景尚服的面色已经涨得通红,胭脂水粉替她掩盖了娇羞,可红透的耳廓,却是将她满腔的柔情出卖。 今上笑而不答,只扭头看明皇后一眼,嘴角笑意更甚,“皇后心中是有极好的人选了?” 周太后的目光频频扫来,明皇后笑着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写下:“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明皇后擅长小楷,写出来的字很是漂亮,今上盯着诗句看了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后抬眸盯着明皇后看了又看,再瞥一眼周太后。 景尚服紧张得身子都快站不住了,可今上却未瞧她一眼,只笑了笑转移话题,“比试开始了。” 明皇后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周太后呆呆地坐着,两眼无光,景尚服再止不住眼中泪水,咬牙捂嘴转身出了人群。 湖中,消失了许久的曹不休终于重新回归到人前,只不听这次的他找到了秋千下。 人潮顿时沸腾。 曹不休隔空对今上行礼,今上点头示意,曹不休又对今上道:“官家,臣想向官家讨个彩头。” 今上看向韩玦,韩玦上前一步,对船上曹不休道:“曹将军请讲。” 众人也好奇,这百里阎魔有钱有势,还缺什么东西? 阮阮替景尚服遗憾,听了曹不休的话,忙看向周太后,周太后似乎也重燃希望,渴望他说出赐婚之类的请求。 阮阮再看曹不休,只见他笑得荡气回肠,拱手面向今上,“臣相中了官家的那坛陈年好酒,若臣赢了,官家就将他赏了臣吧。” 周太后眼底希望破灭,强作镇定瘫坐在软椅上。明皇后忧心忡忡,也是心不在焉。 唯人群爆发大笑,今上点了点头,答一声:“允。” 曹不休爽朗声音传来,“谢官家。” 今上笑着招呼阮阮过去,亲斟一杯酒递给阮阮,吩咐道:“给曹将军送去,告诉他,先赏他一杯,待他赢了,一整坛都是他的。” 秋风带着水意扶面而过,阮阮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提裙,稳稳当当穿过众人走向画船。 曹不休瞧她过去,三步并做两步去迎她。 船身与岸边隔着两三米,用一厚实木板连着,阮阮在岸边迟疑片刻,她有些怕水,正踌躇不定,身前伸来一只大手。 阮阮抬眉,高大男子的身影罩在眼前,长臂笔直,牢牢地牵住了她,他稍稍提力,她便身不由己地跟随他的脚步,迈过木板,站到了船上。 酒杯里的酒被一饮而尽,耳边是振聋发聩的敲鼓声,这里的感觉与观湖台完全不一样,阮阮感觉似乎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洒脱,随性,热情。 “等我。”曹不休将空了的酒杯重新塞到阮阮手中,似乎又觉她一人站在一堆伎人旁有些不妥,又对她道:“我要跳水,你帮我拿着衣裳。” 男子说话中气十足,常年带兵打仗,话语里总带着不容反驳的霸气,他也不等阮阮回答,只招手让她跟着,随手脱了外面长衣,身子轻松一跃,站到了秋千上。 高大匀称的身子随着秋千越飞越高,阮阮看着他的高度,也跟着心悬嗓子口,眼瞅着他要与秋千顶端架子平齐的时候,终是忍不住呼了一声:“小心啊。” 可她话音刚落,便觉他从眼前飞过,极快,如蛟龙一般,投入了湖水中。 人群高呼,兴致完全被他点燃,锣鼓喧天,耍杂技的人口中吞吐着火光。 阮阮却觉浑身血液凝滞,呼吸困难,她紧紧盯着水面,深怕他溺死在水中。 自从曹不休入水,阮阮只觉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一瞬间却活出了度日如年之感。 她趴到船边,一遍又一遍喊着:“曹将军。” 可周围太吵,她的声音被淹没,阮阮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睛,几欲落泪。就在她心急如焚的那一刹,水面翻腾,曹不休光着上身从水中冒出了半截身子。 “母亲给我做的什么衣服,怎么一落水,带子却不见了?”曹不休道,大手一把抹去脸上水珠。 “曹将军英勇。”两岸高呼。 曹不休刚挥手向众人示意平安,却不期撞见了女子急红了的眼睛,长睫微眨,又是一行清泪。 死人堆里出来的曹不休,本以为自己已经是铁石心肠,却不曾想在这一瞬,软化成了湖中流水。 原本还想在水中多逗留一会儿的他,怔怔地看阮阮一眼,若有所思,只手搭到了船边,三两下便上了船,当然上船时有些滑稽,因为他的衣服丢了,只剩下了遮羞的底裤。 观湖殿今上忍不住伏案大笑,明皇后与一众女子也害羞垂眸偷笑。 船上曹不休赤脚踩水走到阮阮面前,阮阮心中忧惧还没褪去,现见他活蹦乱跳站在自己身前,用颀长身影笼罩住她,又觉自己太过杞人忧天,于是面上羞愧,转身就走。 曹不休阔步跟上,从她手中接过衣服,心中柔情似水,“在担心我?” 阮阮紧咬嘴皮否认,“没有。” 曹不休却笑,“你们女人,总喜欢口是心非。” 第12章琴瑟 天气逐渐转凉,自金明湖水秋千比试后,阮阮再没见过曹不休,而今上也一直愁眉不展。 金人多次偷袭,骚扰国朝边境,曹不休主动请战,又一次奔赴了战场。 好在年关将至时,凤鸣宫终于传来了阖宫期待已久的好消息,明皇后有孕了。今上欢喜,大赦天下,更亲自去福禄寺祭天祭祖。 如此还不够,更许了明皇后的亲妹妹明心进宫陪伴。 明心年十六,已经出落得楚楚动人,她比明棠还要瘦些,总喜欢穿浅色长裙,散着一头齐腰黑发,走起路来,似扶风弱柳,让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又怕摔了。 阮阮见过明心几次,因着明皇后有孕,今上常常会将自己觉着爽口的菜肴拨出来一半,命阮阮给皇后送去。 皇后怀相不好,吃什么吐什么,明心为了她能够多吃两口,常陪她用膳。 有次明皇后邀阮阮多留了一会儿,阮阮在一旁侍候,恰巧见明心送了一小勺米饭入口,而后便搁下了筷子。 阮阮以为她用完膳了,忙给她送漱口水,却见她摆了摆手,慢条斯理,不慌不忙,细细咀嚼着口中米饭。一小口,愣是嚼了好几百下方才咽下。 第10节 如此反复,明皇后早就吃完,她碗中米饭才堪堪少了小半碗。 阮阮不解,服侍明皇后在软榻上躺下,明皇后莞尔,对阮阮道:“你别理这丫头,也不知在哪里看到的,说是这样吃饭不长肉。” 明心听了,反驳一句,“长姐,这是医书里讲的。” 明皇后笑,“正经的名家大作你不读,非要钻研美容养颜和瘦身的方子,幸好是身在国朝,若是生在大唐,看你怎么办!” 明心不服,又道:“名家大作有长姐读就好了,长姐是皇后,我又不想当皇后,我只期许有一如意郎君,风度翩翩,温润如玉,我与他琴瑟和鸣,冬日赏梅,夏日饮酒,谈情说爱,花前月下,如此浪漫一生就可。” “都是大姑娘了,整日将情.爱挂在嘴边也不害臊。”明皇后回怼,语气里却全是宠溺,转身又对阮阮道:“不要听她的疯言疯语,都是被府里宠坏了。” 阮阮垂手而立,心中倒是极为羡慕明心,在她家中,除了小娘给予的,她再没体会过其他人给的包容和宠爱。 阮阮也有姐姐,不过那是大娘子所出的嫡女,与她这个庶女不同,长姐要学琴棋书画,还要学熏香插花,为有朝一日嫁入高门大户,名门望族做准备。 而她,阮阮想,她是没有指望的过日子,至于前程和未来,都太过遥远。 阮阮收回羡慕的心思,又陪着明皇后坐了一会儿,眼瞅着她犯了困,便悄悄放下帷帐退了出去。刚至外间,便见今上跨了进来,目光瞬间落到了明心身上。 这样的目光,阮阮很是熟悉,惊艳中带着浓浓的欢喜与怜爱,他初见明皇后时也是如此。 阮阮的心微微揪起,今上风流倜傥,又喜弄诗词歌赋,若不是君王,他定是个多情郎君。 “姐夫。”明心的饭仍没有吃完,看见他来眯眼微笑,起身行礼。 女子纤细的腰身盈盈微曲,将玲珑身材勾勒出流畅的曲线,前凸后翘,数不尽的妩媚妖娆。 “快起来,倒是朕来的不是时候,扰了你用膳。” 今上褪了大氅,并不在意她如何称呼他,搓手看向碗碟,又问“今儿宫里的膳食可还喜欢?” 明心微扬下颚,细长手指指着一碟子还剩一半的柑橘瓣儿,“此橘最得我心。” 今上颔首微笑,挑了一瓣放入嘴中,“确实不错,甘甜清香,难得可贵的是新鲜,只是在这下雪时节吃它,有点儿冷,你也莫要贪凉,毕竟是女子。” “多谢姐夫关心。”明心抬眉瞥向今上,“难怪母亲说,长姐是这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有官家如此心细如发的夫君,可不就是要羡煞旁人?” 明心微微仰头,两鬓深黑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肆意地垂落于两肩,肌肤胜雪,红裙烈焰。 同为女子,阮阮惊叹,明皇后已经是倾国倾城的长相,而明心的相貌,更在明皇后之上。 今上的目光在女子颈间停留片刻,而后刻意挪开,轻咳一声,掩盖自己刚刚的失态。 “你长姐是有福气的,但你常伴着她,福气定也不会差。”今上道。 “真的?”明心抿嘴偷笑,“难不成姐夫会看相不成?” 今上也被她逗乐,目光穿过阮阮,看到垂挂下来的帷帐,“皇后歇下了?” 阮阮点头。 今上收回视线,在明心对面坐下,接着刚刚明心抛出的话题,“巧了,朕前些日子正好学了一些。” “那姐夫帮我瞧瞧,看看我命中注定的福气在何人手里?他几时会来寻我?” 明心说罢,伸出手臂,摊开手掌到今上面前,“我倒忘了问姐夫帮人看相,是看脸的,还是看手的?” 今上假作思考,搭住明心指尖,明心却在这一瞬将手退缩一寸,身子微抖,别开脸,垂了眼眸,呼吸加速。 今上的视线慢慢上移,从她指尖挪到她急遽高低起伏的胸口。 明心轻咬嘴皮,偷偷抬眸看今上,恰好今上也在看她。 今上手臂向前,这一次明心没有再躲避,只两颊越来越红,最终双腿并拢,连坐姿都变得拘谨起来。 今上嘴角勾起满意的笑容,爽朗大笑两声松了明心。 “姐夫瞧出什么来了?”明心瞧他笑了,也跟着展露笑意,腮飞胭脂红。 “天机不可泄露。”今上大掌在两膝上拍了拍,利索起身,“今儿朕看尚膳局新得了些肥羊,明儿等雪停了,让你长姐带你来长春宫吃炙羊肉。” “谢谢姐夫。”明心欢快应答。 “柑橘好吃,但切记莫多吃啊。”出殿门时,今上又关照一句。 “嗯。”明心深深点头,“姐夫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今上笑笑,转身离去。 阮阮小步跟上。 外面积雪已深,踩上去时,咯吱咯吱的,阮阮将龙辇的帘子掖好,突听今上在龙辇里感叹了一句。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作者有话要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出自《诗经·卫风·硕人》 第13章偷欢 龙辇绕过宫墙,一路往长春宫而去。 阮阮默默抬头看天,白雪红墙之上是四方灰涩的天空。 凤鸣宫与长春宫隔得不远,刚出凤鸣宫,阮阮便遇见了景尚服,她大约是来给皇后送东西的,见着今上的轿辇,退后两步,躬身让到墙边。数日不见,她已瘦得脱了形。 阮阮心有不忍,微微欠身,与她行礼,只见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眼眸无光,全没了往日的神采飞扬。 自金明河今上婉拒明皇后为曹不休请婚后,她便连生了好几月的病,周太后甚至为她请了医官,也总不见好,难得今儿会出来,倒是出乎了阮阮意料,阮阮不禁多看她两眼,恰巧她也在看她。 “阮阮。”在阮阮几乎要与她擦肩而过时,景尚服低声叫住了她。 阮阮见她眼神闪烁,似有话要对她说,于是故意放慢脚步,落到仪仗最后。 “随我来。”景尚服勾住阮阮衣角,二人在宫墙拐角处停下。 “阮阮,我问你,我算不算你的伯乐?”景尚服说话时,刚刚强挤出来的笑容已全没了踪影。 阮阮想起初入宫的情景,目光直视她,“是。” 听了阮阮肯定的回答,景尚服轻吁一口气,手臂微颤,握住阮阮的手,还没说话,泪珠子便滚了下来。 “我就知道你是个知冷热的好孩子,上次在宫外,你能顾及我的心情,我就明白没白疼你一场。” 阮阮知她心意,不忍让她失望,可对于明皇后都办不到的事情,她更是束手无策。 她正踌躇该如何回应,却觉手中一沉,一只金镯子已套在了她腕上。阮阮茫然抬眸,惊慌失措推却。 “阮阮。”景尚服按住她的手,又道:“好孩子,我且问你,倘若有一天我需要你帮忙,你会帮我的是吗?” 阮阮点头。 “那好,现在我就需要你。我想知道,曹……小将军,他什么时候回来,可有信儿了没有?” 阮阮一怔,她想起初进长春宫时,韩玦就对她说过的话,“殿前当差,若不能守口如瓶,轻则掌嘴,重则绞杀。” 大战胜负如何?大军何时班师回朝?这些都是国之机密,怎能因为儿女私情泄露? 莫说此事阮阮确实不知,纵是她知晓,给她百只镯子,她也不敢。 阮阮摇了摇头。 景尚服略带失望地盯着阮阮看了又看,忽而突兀地大笑三声,“好!很好!非常好!” 阮阮讶然,知她误会,她想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宽慰她道:“尚服放心,只要曹将军得胜的消息传回来,奴一定先告知您。” “不必了……不劳你费心。”景尚服一把将阮阮甩开,面色铁青,夺回金镯,转身离去。 大雪纷飞,景尚服桃红色衣衫消失在和鸣宫墙内,阮阮却被冻结于宫道上,久久不能转身。 翌日,天气转晴,出了太阳。 今上早晨一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扒着窗户看外面,瞧着大雪停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更是招呼了韩玦准备铁炉铁叉。 “朕听闻,皇后早年在府里时,最喜欢与她父亲勇毅候围炉喝酒吃烤羊肉,这两日她怀着身子,总是茶饭不思,朕琢磨着,午间温一坛好酒,多烤些羊肉,到时香喷喷的,说不定她胃口就上来了。” 今上兴致勃勃说道,竟不用人伺候,自己束好腰带,更是高兴地拍了拍肚子,一瞬间倒不像君王,只像个办事不牢的毛头小子。 韩玦闻言,有片刻迟疑,但瞧今上情绪异常高涨,也笑着应答,“等官家下了朝,这一切臣便都会给您办好。” “朕相信你,今儿就不用随朕去前朝了。”今上抬手拍了拍韩玦的肩,昂首阔步出了长春宫。 阮阮瞧着今上远去的背影,心中隐隐不安,思量再三,仍是忍不住凑到韩玦身边,“先生想如何烤这羊肉?” 韩玦目送今上离开,转身走向偏殿长恩苑,长恩苑奢华更比正殿,纵是隆冬,亦是满目鲜花,流水假山,奇花异草,红罗纱帐。 韩玦抬手,给廊下娇养着的四只金丝雀喂了食,回复阮阮的问题。 “其实这金丝雀,养一只就好,这四只一起,叽叽喳喳,叫起来就有些吵了。可难道因为吵就不养它们了吗?阮阮你瞧它们,瞧这三只,长得一般又爱折腾,所以我们反而偏爱另一只,这或许就是对比之下,才见高低吧?” 阮阮明了,想想韩玦自打十一岁时就跟着今上出入前朝后宫,到如今已有十三年,官家的心思,他岂有不懂。 韩玦撸撸袖子,露出他时常陪今上作画的手,开始布置。 阮阮有时想,其实韩玦骨子里也是极高雅浪漫的,他精通书艺,又善绘画,尤其擅长画天,他笔下的天际,空旷而高远,肆意又豁达。 阮阮留意到,韩玦很是有心地将烤炉摆在了花丛中间,人坐其中,犹坠花海,炉火旺盛,酒香四溢。 韩玦立于花前,默默指挥小黄门们在软榻前加了一道红罗帷帐,又熏起了合欢香。 “阮阮。”韩玦布置完一切,转身正对阮阮,“你记着,我们今生今世的主子,有且只有一个。” 阮阮抬眸看他,他的眼睛清澈而明亮,是看穿一切的通透,可又不失最初的悲悯。 没多久,皇后的凤辇便到了,阮阮与韩玦跪拜迎接,没承想车帘掀起的那一刹,却是一身明媚桃红锦缎长裙的明心从车上走了下来。 凤辇是皇后专用仪仗,纵是妃嫔,无人可僭越使用,更何况是无品无阶且不是嫔御的明心? 阮阮心下只觉不妥,韩玦似乎有一瞬也是诧异地,但那诧异很快从他眼底闪过。 “韩先生,长姐她身子乏得很,故而要我来替她赔礼恕罪,官家见不着长姐,不会生气吧?官家要是生气,我这就便回去。” 韩玦微笑,刚想说话,却见今上身影。 “难道在明心的心里,朕就是那么爱生气,小肚鸡肠之人?” 与明心故意流露出来的担忧相反,他的心情好极了。 “姐夫,你回来了?” 明心听着声音,转身回眸看今上。她不束发,恰今上已走到她身后,长发飘起,发丝扫过今上脖颈、鼻翼,她丝毫未觉,笑意盈盈,一派天真烂漫。 第11节 “嗯。”今上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波澜,又从袖中取出一精致灵巧的木盒子送到明心面前,边走边道:“打开看看。” 明心惊喜,随即打开,竟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女子欢快向前,与今上同步而行,“好漂亮的珠子。” “喜欢就送你了。”今上欢喜道。 “真的?”明心似喜出望外,“姐夫你真是太好了。” 今上显然很享受这样的恭维,一径走到长恩苑,此时炉上酒香勾人,在这寒冬,尤显温暖。 许是室内温暖如春,明心的耳垂渐渐染上红霜,她脸上笑容逐渐消失,眼眸含情,微露悲伤。 “姐夫,我突然想起一句话。” 女子声音柔媚,似娇莺婉转低吟,闻者皆忍不住想要拥她入怀,好好疼爱怜惜。 “什么话?”今上柔声问,顺势在花间石凳坐下。 明心侧身,只垂手细抚那颗夜明珠,沉默不语。 “怎么了?有心事?”今上脸上笑意也逐渐消失,换为关切。 明心终似下了很大决心,缓缓说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今上端着酒杯的手默默垂下,目光盯着手边白瓷花瓶里妖艳的红梅沉吟片刻,复又笑道:“朕倒是想起另外一句。” “姐夫的是什么?”明心问,眼底充满渴望和迫切。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今上含笑与她对视。 “官家。”明心闻言,脸颊愈发红润,娇比桃花,也不再唤今上为“姐夫”,反是娇滴滴,笑盈盈。 今上大笑,端酒一饮而尽,兴之所至,又折一朵仙客来,起身帮她插入花髻,手指停留,缓缓下滑,落入女子耳下。 “官家。”明心喃喃低语,满目含情。 今上亦是情动,低俯身子,与她唇齿交缠。 韩玦勾了勾阮阮衣角,阮阮会意,悄声退了出去。 因在化雪,外面分外湿冷,寒气扑面而来,阮阮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韩先生。” 廊下,阮阮立住脚步问韩玦。 “放心。”韩玦缓缓道:“皇后不是飞燕,明心姑娘也不是合德。” 作者有话要说:近期会按榜单更新,可能有些慢,抱歉啊…… 第14章姐妹 “韩先生,合德一生,主要成就是什么?”长恩苑外,阮阮问。 韩玦想了想,对着廊下冰凌,浅笑出了声。 阮阮不解,侧身看他,韩玦低头,看向阮阮眼睛,很认真地说出了阮阮这一天来听到的最好笑的四个字。 “专宠后宫。” 听他如此调侃,阮阮低沉了半晌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丝好转,能得专宠,也是本事。 “那飞燕与合德,她俩感情好吗?”阮阮笑罢,将心中的憋闷问出。 “阮阮。”韩玦敛去笑容,“你太重情了,多情反被无情恼,切记往后休要再提飞燕与合德。” 阮阮知他是为了她好,默默点头,轻声应答,“嗯,知道了。” 韩玦似乎觉刚刚语气有些凝重,又添一句:“阮阮,宫里的路还很长,我们只有先保全自己,才能保全他人......去备水吧,待会儿兴许要用。” 备水阮阮已不陌生,每次云雨完,今上总要重新沐浴更衣,而今儿的热水,直到太阳快西落时才要了进去。 阮阮垂首快步疾走,红罗帐里还留着男女合欢后的气息。阮阮目光触及一块沾了血迹的白绫,她知晓那是何物,初入长春宫时,今上乳母曾与她讲过男女那些隐秘的床笫之事。 她刚想收拾,一双细手从一侧将它快速收起,攥入手心。 “对不起。”今上糯糯开腔。 “不。”明心初沾雨露,面上红霞未退,眼眸中情意流转,“我的心很是欢喜,我也喜欢这种疼痛,它让我知道,如今我是真正属于管家的。” 明心情意绵绵,今上听了,也是柔情绻缱,拥她入怀,“心儿,朕这就下诏,封你为昭仪,让你常伴朕左右,与朕朝朝暮暮永不分离。” “心不在乎名分,心要的是官家这里。” 明心手指在今上胸前画着圈圈,今上耐不住痒,含笑退让,明心瞧他如此,更加着力挠他,二人笑着扭成一团,又一次跌进了刚刚整理好的床榻中。 天黑时分,明心获封心昭仪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禁宫,不止如此,今上还另赐了她水央阁。 水央阁虽不如一宫主殿气派,却距离长春宫最近,几乎紧挨,今上的恩宠,很是明显。 此消息一出,阖宫俱惊,阮阮知晓,在这惊诧之下,所有人的目光必定都会聚向皇后所在的凤鸣宫。 今上曾经写下的“妻子好合,如鼓琴瑟”还在凤鸣宫挂着,如今大婚不久,便又有了“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明心离去,韩玦入殿伺候,刚得美人,今上心情大好,捡过他端来的糕点咬一口,诧异道:“这糕很熟悉。” 韩玦淡淡一笑,“官家好记性,臣佩服。” “何出此言?”今上转问。 “下午得空,臣想起皇后那日赏给臣的茶叶甚是清香,便琢磨出了用茶水或糕,所以这糕里有茶清香。” 今上闻言,略微沉吟,又吃一口,“皇后烹得一手好茶。” “是。”韩玦附和,皇后的茶艺无人可及。” 韩玦面上依旧平和,今上却盯着茶糕看了许久,“皇后心性好,也沉得住气。阮阮……” 阮阮听得他使唤,连忙上前一步,却见今上移步案前,寻了一把小剪,再将束发解下,绞了一小截,用红线系上,递给了她。 “新婚夜那晚,朕本就该剪了与皇后的绾在一起,可惜忘了,今儿补上,阮阮替朕送于皇后,告诉她: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今上颔首微笑,转而看向韩玦,“长予(韩玦:字长予),朕如此向皇后示好可行?” 韩玦微笑,“官家的情意,皇后收到,必定会倍觉暖心。” 阮阮喜出望外,再看韩玦,见他气色沉稳淡薄,一如往常。阮阮当下心暖暖的,她知道韩玦就是这样一人,做得永远比说得多。 阮阮心中欢喜,一路小跑往凤鸣宫去,刚至内殿,便闻细碎的抽泣声传来。 守门宫女略带尴尬地看阮阮一眼,做了进去通传的手势,不一时厚重的软帘被掀起,阮阮得以入内。 “娘娘。”甫一入内,阮阮便瞧见了端坐在软榻上的明皇后,还有跪在她脚边的明心。 “是阮阮啊。”明皇后面上有些无奈,瞅阮阮一眼,又费力弯腰去拉明心,“都大姑娘了,有事起来说话,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不要。”明心挣脱,“长姐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明皇后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凄凉,“事已至此,我原不原谅,已不重要。只要你觉得好,我也没关系。” “长姐,你这分明是怪我。”明心睁大眼睛,两眼泪汪汪看向明皇后,果断起身,做势就要往外走。 “不行,我要去和官家说,请他许我出宫,长姐你放心,你不愿意的事情,我怎么都不会做的,我不能将我的幸福凌驾于你之上。” “明心......”明皇后见她往外冲,有些急了,强撑着去拉明心衣袖,却扑了个空,磕在了桌角上。 阮阮蹙眉,上前一步,挡住明心去路,“心昭仪。” 明心面露不满,语气不佳,“何事?” 阮阮看在软榻上面色惨白的明皇后,心有不忍,脑子一热,忘了韩玦的嘱咐,“心昭仪可曾想过,此刻你若是眼含泪水踏出这凤鸣宫,此举将会对皇后带来什么?” 明心愕然,阮阮看她表情,已然知晓,以她的智慧,定已明白她的话。 “我要长姐幸福。”明心强撑道。 “娥皇女英共侍舜帝,成为千古佳话,心昭仪若求长姐幸福,惟有敬重皇后,事事以她为先,爱她,助她,为何要任性妄为置她于不顾?” 阮阮迎上明心带着浓浓不善的目光,一口气说道。 明心默然,转身扑向皇后,“长姐,我错了,官家气宇轩昂,待人又温和,我......我喜欢这样的男子,我喜欢他的声音,喜欢他看我的眼神,长姐......宽恕我。” “心儿,我累了,想躺会儿......”明皇后体力不支,怏怏地看向明心,又看向阮阮,“我自顾不暇,都忘了问阮阮来所为何事了?” 阮阮不耻明心为人,心中愤懑,经她这一提醒,才想起手中锦盒,“官家命奴给娘娘送东西,并命奴给娘娘带一句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语出,阮阮瞧见皇后无一丝血色的脸颊上,终于滑落了两滴晶莹的泪珠。 “我知道了,天色已晚,我也不留你,回吧。”明皇后接过锦盒,连盖子都不曾打开,随手摆到了桌角。 阮阮躬身离去,却见明心手上,青筋毕露。 从凤鸣宫回长春宫,途径水央阁,纵是天色已黑,水央阁中仍是灯火通明。 阮阮知晓,那是宫人们得了明心受宠的消息,正竭尽全力布置水央阁,毕竟今上的新宠,人人想巴结。 待回到长春宫,今上正挑灯看奏章,韩玦见她回来,将她拉到一边,在他的追问下,阮阮不敢隐瞒,将凤鸣宫的事情合盘说出。 韩玦听罢,长久不语,隔了半晌,才说一句:“以后躲着点心昭仪。” 阮阮垂目,明白他意,默默点头。 明心受宠,来势汹汹,今上连续半月宿在水央阁,有时午后,明心也会来长恩苑陪他午休。 阮阮听了韩玦的话,每每这时,都会借故离开,尽量不与明心打照面,倒也过了几月安生日子。 转眼三月,金明池开,热闹非凡,心昭仪央求了今上几次,希望他带她也同游一次金明池,今上喜看水秋千,也有意如此。 却不曾想这一提议刚出,便遭到了许多言官的抗拒,理由统一:曹小将军在前方抗金,为国出生入死,后方若是大举庆典,未免会凉了将士们的心。 心昭仪得了此信,大发雷霆,又与今上磨了几次,今上每每要么用言语安慰,要么将各色新奇玩意儿赏赐给她。 纵是如此,明心依旧不肯罢休,今上无奈,怕她纠缠,也躲着她,连着几日没去水央阁。 阮阮本以为这事儿就会这么去了,却不曾想,一夜天降暴雨,长春宫宫门被人敲响。 阮阮刚将门打开,便见明心披头散发地站在长春宫外,手中抱着一锦盒。她浑身皆湿,雨水从面颊上挂下,不知是泪是雨。 阮阮目光下移,最终落在锦盒上,一道闪电劈天而过,盒中之物触目惊心,阮阮浑身打了个寒颤。 第12节 第15章曹郎归 “我要见官家。”明心扬起下颚,目光越过阮阮。 阮阮僵住,那锦盒已被血水染红,而盒中赫然摆着一双被砍断的人手。 十指尖尖,饱满的指甲盖上贴着淡粉细花钿,乍一看很是熟悉,但阮阮一时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心昭仪这是做什么?”阮阮强忍胸中恶心,挪开视线,问向明心。 “这是一双手啊,难道你看不出来?”明心抬眸,伸手捏住一根手指,“你看这细长手指,白白嫩嫩的。今儿白天,官家刚夸过它好看。我寻思着,既然官家喜欢,那我便将它取来,进献官家。” 明心说话时,目中含笑,唇齿间毫无血色,一身白衣,黑发凌乱低垂,未施粉黛,因淋了雨,受了寒,脸上肌肤受雨水浸泡,更有些浮肿,在这雨夜看来,格外惊悚。 阮阮闻言大惊,猛地想起白日的事情来。明心强行要游金明池,意欲效仿明皇后,今上违拗不了群臣,故而连日避着明心。 明心见不到今上,心有不甘,日日在他必经之路等他,今日不巧,刚散了朝便被她等着了。 今上躲避不得,只得停下脚步陪她说话,谁知她看了今上,一句话没有,只垂首哭泣。 今上不忍,从她身后的宫女手中要过一条帕子,给她拭泪,又耐着性子,好言宽慰,好不容易哄住,已是口干舌燥。 宫女伶俐,眼力劲儿十足,知道今上口渴,忙给今上斟了一盏茶。 今上瞥一眼仍在一旁抹眼泪的明心,半开玩笑,半提点地说道:“你瞧你,愈发被朕宠得无法无天了,你身边人都知朕渴了,你却要朕服侍你。” 今上说罢,将茶盏归还宫女,又道:“你倒是个伶俐的,一双巧手也生得好看。” 明心当场盯着身边宫女的手看一眼,并未说话。不曾想,到了夜间,竟砍了人手。 如此好醋,比起之前的顾美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阮阮只觉身上阵阵泛冷,实不忍心再多看那锦盒中的手一眼。 又一道闪电照亮天际,明心直勾勾盯着阮阮,用刚刚抚摸过断指的手擦过阮阮脸颊。 “你的手也很好看,那日你帮官家送东西给长姐时,我看到了。” 明心冷冷笑,指尖突然扭转,划破阮阮脸上肌肤,带来一阵刺痛。 “小小年纪,就出落得这样好看,若是官家夸你的脸好看,我是砍你哪里好呢?鼻子?眼睛?还是干脆从脖子下刀?” 明心步步紧逼。阮阮偏头躲开她,明心却似着了魔一般,卡住阮阮脖子。 “你这拉高踩低的东西,你不就是想巴结我长姐,处处讨好我长姐,我哪里不如我长姐?凭什么她做皇后,我做昭仪?” “你给我讲娥皇女英,昔日帝尧将两姊妹许配给舜王,还要煮豆纳鞋底决定大小,我与长姐,不过是一个先进宫,一个后进宫,为何我要屈居她下?” 阮阮被她卡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两眼抹黑,几欲昏厥。 她想起小娘的心酸,又想死明棠的无可奈何,再想到韩玦曾经的维护,竭尽全力,扒住明心的手,趁她有所松动,一口咬上去。 明心受痛,扬起手中锦盒,对着阮阮后脑一阵乱砸。 阮阮被砸得头昏脑涨,明心乘机夺门而入,阮阮眼疾手快,拽住她裙角,她知道断不能让她如此去见今上。 今上虽多情,但性子仁厚,见不得这样的血腥,最重要的是,倘若事情闹大,今上的声誉定会因她而受损。 本来今上破格擢升她为心昭仪,已饱受言官非议,国朝嫔御,一般先是才人,再升美人,而后婕妤,再者才是昭仪,而今上直封她为昭仪,已是天恩。 今上自己选的人,入宫不过月余,就大闹长春宫,砍人手足,倘若此事一出,更置今上脸面于何地? “松手。”明心见自己被拦,极度不悦,目露凶光,狠狠瞪着阮阮。 “官家已经歇下,昭仪不妨明日再来。”阮阮忍疼相劝。 “骗人。”明心甩开阮阮。 阮阮个小,不敌她力气,被她甩磕在地,她身靠门板,后脑疼痛欲裂,眼瞅着锦盒就要砸下,一个宽厚的后背突然似从天而降般挡在了阮阮跟前。 大手夺过锦盒,毫不客气将举盒的明心往后奋力一掷,阮阮还在愣神,已被人用一只手拦腰抱起。 明心恼羞成怒,手指来人,“大胆狂徒,我要请官家将你千刀万剐。” 来人看她一眼,伸手就解阮阮腰间束带,直接抽出,揉作一团,塞进明心口中,一顿虎猛操作,阮阮目瞪口呆。 “我曹不休从不打女人。”来人狠狠开腔,显然也带了怒气,“可是你,不教训实在难解心头恨。” “你……”明心挣扎起身,又想抓住锦盒来砸人,不曾想手指还未触及锦盒,却被曹不休一脚踩在了脚下。 “我不知道你是哪宫不知廉耻的,但是……” 曹不休恶狠狠凑近明心,一臂夹着阮阮,一臂指着自己。 “你看清我的脸,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曹不休,你曹大爷!你再看看她,她叫阮阮。”曹不休扭头,问阮阮,“姓呢?” “苏”,阮阮答。 曹不休得了姓名,又转顾明心,“你记着,苏阮阮是我曹某人罩着的人,你敢动她一分,曹大爷杀你祖宗十八代。” 曹不休狠戾,阮阮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倒是明心,呆愣在原地。 “你给我记住,我曹不休向来不是吃素的,倘若今日之事泄露出半个字,你在这宫中,就别想有立足之地。” 曹不休再不看明心,扛起阮阮直进长春宫,反手关上宫门插上门栓。 暴雨如注,敲打着琉璃瓦与地面,曹不休一路提着阮阮,待至廊下,阮阮与他均被雨水淋了个透。 阮阮挣扎着从他臂弯处滑下,顾不上自己,忙问:“曹将军怎会在长春宫?” “你放心。”曹不休脱了衣服擦脸上雨水,反问:“怎么?几月不见,想我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有心开玩笑的,恐怕也只有曹不休一人了。 阮阮退后两步,准备对他行大礼,他似她命中贵人,又救了她一命。 “又不是外人,别弄那些虚的,快去把衣服换了。”曹不休摆手,表示不受。 阮阮知晓他的性子,也就作罢,只问,“奴惶恐,怕是给将军添了麻烦,刚刚那位,正是新入宫的心昭仪,得罪了她,她长姐是皇后,府上是勇毅侯……” “所以呢?”曹不休扭头看阮阮,“你这是在担心我?” 阮阮迎向他眼眸,认真回答,“这事因我而起,所有的后果都由我来担着,必定不让她伤害到将军。” 曹不休闻言,又盯着眼前娇小女子看一眼,将刚刚脱下的外衣挂到肩上,向前两步,似不认识她一般,又狠狠上下三路,将她打量了个遍。 阮阮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目光躲闪,他却存了心,别过她脑袋,剑眉轻挑,“今年几岁?” 阮阮不知他意,但在救命恩人面前,也不隐瞒,“十三。” 曹不休半靠着墙,嘴角微抿,“才十三啊……” 曹不休拉长了声音,添一句,“也没关系,老子再玩几年。” 阮阮迎风打了个喷嚏,曹不休眉头微蹙,又从怀中取出一小药瓶。 阮阮知是何物,摇了摇头,那次被顾美人扇了巴掌后,他给的药膏还没用完。 “拿着,回去抹脸上,别让脸上落疤。”曹不休抓过她的手,强塞到她手中。 阮阮已经知男女情事,被他抓着手,不免红了耳廓。 曹不休迎风再盯她一眼,顿觉一股惬意畅快从心头划过,通体舒畅。 “知道了。”阮阮羞涩将手缩回,曹不休,人高马大,顶天立地,站在他身旁,总觉莫名安心。 “知道就好。” 廊下雨珠成串,灯光迷蒙。 少顷,他又抬脚,轻踢阮阮脚尖,极其认真地说道,“以后但凡有人欺负你,就报爷百里阎魔的名号。” “曹将军。”韩玦温和的声音从游廊另一侧传来。 曹不休听到声音,扬手扯过自己外袍将阮阮裹住。 女子浑身湿透,虽年小,但隐隐已有娇柔曲线。 阮阮会意,对韩玦躬身行礼,转身快步离去。 曹不休瞧着远去的身影,嘴角勾起不容察觉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软软地求个收啊…… 第16章单相思 自那日明心夜闹长春宫宫门被曹不休教训后,阮阮提心吊胆了好些日子,好在明心连着月余没再闹小性子,阮阮这才将一颗心安了下来。 恰逢外朝使者来拜,上贡无数稀珍珠宝,今上将所得珠宝一分为二,一半赏给了明皇后,一半命韩玦给明心送去。 谁知明心竟依数退还,拒不接受,这让今上大为诧异,于一日傍晚终于再一次踏进了水央阁,却被明心侍女告知,明心身上不大好,不能伺候今上。今上吃了闭门羹,怏怏而归。 第二日同一时间,今上又进水央阁,同样连明心的面都没见到。 如此两番,今上再坐不住,在第三日夜敲水央阁的门被拒后,强行用帝王权威闯了进去,明心一袭白衣面朝床榻内侧而卧,女子玲珑曲线宛如起伏的沙丘,哭得梨花带雨,今上顿时心软如水,于是极尽温柔,二人蜷缱更胜从前。 余时,今上偶尔也会去凤鸣宫,但见皇后兴致淡淡,他也无趣,便去得越发少了,只命阮阮常送些大补之物给她。阮阮知晓,明皇后病在心,可往往也是心病最难医。 阮阮不知该如何宽慰她,很多时候,在她提笔画画时,便在一旁静默旁观,一日见她画了天边双雁,栩栩如生,很是动人,她心下一喜,征得了韩玦同意,寻来韩玦的《云卷图》,与明皇后的《双雁图》拼凑在一起,二图合一,竟有了种阔达与缠绵完美交融之感。 明皇后大为喜欢,又叫阮阮寻来韩玦的画,如获至宝般挂于宫内,长久欣赏,灰暗许久的凤鸣宫,终于重现了一丝活力。 转眼春去夏来,黑夜缩短,白日变长,长夜漫漫,官家总喜欢拘了曹不休进宫夜谈,甚至在长春宫东侧殿收拾去了一间寝房,方便曹不休晚间留宿。 曹不休性子直爽,爱饮酒,阮阮留心,每次他来,必寻了他第一次要的大口木杯,阮阮尤记她将木杯取出时他的表情,眼神中满是欣赏。 “贴心。”曹不休对她赞赏道。 阮阮欣然笑纳,也回之:“谢恩公夸奖。” 今上诧异,转顾阮阮,又指曹不休,“你唤这莽汉什么?” 阮阮窘迫,方知失言,此话太过亲密,难免引人遐想,曹不休似有察觉,从容举杯,一饮而尽。 “这小内人甚是胆小,前夜臣进宫来,是她值夜,天黑,瓦上跳下一黑猫,她被吓得不清,臣替她赶走了猫,不过是举手之劳,她非要谢我,故而有了这恩公一说。” 春日刚过不久,猫咪发情的很多,曹不休此话虽是胡诌,却也能圆得过去。 只是阮阮不解,为何他要编这一瞎话,但见今上不再纠缠,她也将这小事不放心上,悄然退出殿去。 现在正值初夏,长春宫中已是繁花盛开,清风徐来,送来阵阵花香,殿中笑声阵阵,皆是曹不休爽朗的声音,或拍案而起,或高谈阔论。 今上温和,曹不休直爽,两人一文一武,相谈甚欢。 第13节 阮阮立于廊下,静看庭前月色皎皎,满天星辉,目光流转,忽然定格在值守宫女的末端位置,那里站了一人,虽垂首而立,身穿普通宫人装,但那身段怎么也逃不过阮阮眼睛。 竟是景尚服。 阮阮大惊,长春宫守卫森严,当值宫女都是韩玦一一过目,精挑细选之人,景尚服是怎么混进来的? 阮阮不肖细想,也知太后必定从中协助了。 倘若今上知晓太后操控了长春宫的人,阮阮不敢想,上前几步,勾住景尚服,“曹将军的酒快没了,咱们去给他取些来。” 景尚服闻言虽有一丝不愿,但在人前,也未反驳,与阮阮一道,拐到一侧偏殿。 “你是何意?”景尚服盛气凌人。 “尚服向来聪慧,可此次怎会如此糊涂?万一官家发现,官家与太后娘娘会如何,尚服一定比奴清楚。”阮阮焦急道。 平心而论,周太后待阮阮不薄,阮阮知晓,因着这份情意,阮阮总希望她能和官家好好的。 听罢,景尚服眼中的不耐之意渐渐淡去半分,“你是个没良心的,自你入宫,我从不曾苛责过你,除了上次气急,说了重话。” 阮阮瞧她眼中似有泪珠,又见她形容憔悴,知她为情所困,心也不由得软了下来。 “我心许他已有六年,生生将自己熬成了老姑娘,那年我父随他出征,战死疆场,他顾念我与母亲孤儿寡母,经常照拂,我本以为他对我有情,所以做了靴子给他,可谁知我靴子送出后,他就再也不进我家。” 景尚服含泪继续说道:“这些年,我精心伺候太后,太后念我痴情,这才处处助我,是我拖累了她。可是……你还没长开,你怎么知爱人的滋味?” 阮阮默然,亲眼见过今上对明皇后的惊为天人,到二人的柔情似水,再至如今皇后以有孕不适掩盖的颓废,还有顾美人,申美人,心昭仪,再不通男女之事,除非愚笨。 阮阮想起韩玦的告诫,多情反被无情恼。 阮阮静默片刻,瞥见她眼角垂落的泪珠,心中忽软,“尚服希望奴怎样帮你?” 景尚服一愣,完全没想到阮阮会帮她,旋即道,“我有一书信,你帮我给他,另外……” 景尚服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并一个纯白暗花祥云荷包,荷包上绣有两粒红豆,很是生动。 “一定要亲手交到他手中。”景尚服又道。 阮阮的心怦怦直跳,虽然她不知道曹不休收到这些东西时的反应,也不知他是否会大发雷霆,但见景尚服痛苦如此,不想她再冒险,于是点头应答。 景尚服喜形于色,紧紧握着阮阮的手,连声道谢,阮阮怕有人来,忙引她出去,再三关照,以后切莫置太后不顾,这才紧握着书信与荷包,重回大殿。 此时明月高悬,今上已经喝醉,曹不休却仍旧清醒。 韩玦伺候了今上进寝殿,阮阮送曹不休至东偏殿休息。 阮阮心中有事,一路走得极慢,她只觉胸腔跳得快急,却又不敢轻易开口,于是在心底反复斟酌,却没想曹不休突然停住了脚步。 待阮阮察觉,已然晚了,直接撞到了那个被她亲鉴过,精实、有力、宽厚的胸膛,男人阳刚气息入鼻,有些热,又极好闻,阮阮怀揣心事,瞬间脸红。 曹不休脸上笑意升起,玩味般地看着阮阮,俯下.身子,与她对视,“苏阮阮,你是不是相中了我?” 阮阮抬头,对上他含谑带笑的眼眸,男人眼中有丘壑万千,她不敢直视,只能低声反驳,“曹将军休要戏言。” 曹不休唇角勾起,“喜欢我,就直说。” 这人说话,向来狂妄,阮阮不与他相较,想了想,直切主题,“曹将军,景尚服她......” 后半句凝滞在嗓子里,因为阮阮瞧见,提到景尚服,他面上明显一僵,而这样的反应,让阮阮瞬间预见了她还没说出去的事的结局。 “你想和我说的是这个?”曹不休收起笑容。 阮阮面色微红,默默点头,在他的冷淡中察觉到一丝丝尴尬。 “你随我来。”曹不休沉声,转身往偏殿而去,及至内屋,一脚将门踹开,大步踏进殿内,寻了两张木椅,自己坐一张,又指另一侧,“坐。” 阮阮惶恐,双腿并拢,轻坐椅边,屋中燃着淡淡的沉水香。 曹不休以手指扣桌,长久不语。 阮阮垂首,不敢看他,只静待他发话。 时间融进沉水香里,幽幽地,烛火跳跃,将她与他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映在墙上。 长时间的沉默,让阮阮无所适从,她左等右等,明明香还未燃去一截,却似过了许久。 她紧张,片刻都坐不住,悄悄抬眸看他。不看还罢,待一看方惊觉,原来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 “袖中藏了什么?”许久,曹不休扬起下颔问。 阮阮察言观色,知晓已是瞒他不过,他是行军打仗之人,心思敏觉远超常人,于是,在他灼灼目光下,阮阮小心翼翼,将景尚服的书信连同荷包一一递到了他面前。 曹不休接过,阮阮屏住呼吸,只觉他脸上神色愈来愈暗,她的心也愈发消沉如荡不起涟漪的池水。 很快,曹不休一目十行将书信看完,再拉过灯烛,毫不客气,将书信凑近火苗,跳跃的火光迅速窜起,将火上之物点燃。 阮阮愕然,偏又不敢看他,只能紧抿嘴唇,很是羞赧。 “我不喜欢景瑟。”曹不休处理完书信拍了拍手。 他的直言,让阮阮羞愧万分。 “以后不要再帮人传递书信。”曹不休又添一句,“尤其是女人,我很不喜欢。” 阮阮此刻已是抬不起头来,只闷声回答,“好。”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阮阮面薄,几欲被他问哭,可曹不休却似乎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嗯。”阮阮低眉,“奴不明将军心意,日后定三思而后行,不给将军添烦恼。” “不。”曹不休将凳子再拉近阮阮,“苏阮阮,你记着,我心中已经有人了,这京中,万千女子,我却只喜欢瞧她一个,再容不下其他人。” 灯芯在琉璃烛中燃爆,给静谧的屋子增添了无数的旖旎柔情。 阮阮心中涌起万千情愫,心律失了正常节奏,双手紧握,唇角轻颤,“曹将军是大好男儿,被曹将军喜欢的女子,也定是这天下极美的女子。” 窗外夜色酽酽,阮阮听曹不休又道一句,“是啊,我心仪的姑娘,她美而不自知。” 第17章兔子 在与曹不休连着夜谈七日后,今上决定,驾幸禁军军营,同时亲临射殿射箭。 这其间发生了一事,让今上大为忧虑。鼎州城突现起义军图谋叛变,且来势汹汹。 因为连续抗金,军饷损耗巨大,且民众多不能安居乐业,这已经是今上心头的一根硬刺,而起义军的出现,更让本就寝食难安的今上如鲠在喉,恨不得立马除之而后快。 在命谁去剿灭叛军的问题上,朝臣原本力荐的是明皇后父亲勇毅侯,今上本也属意于此,却不知为何,在第二日改了主意,驳回了朝臣的举荐,力排众议,任命安抚使杨淮出兵征战。 今上对杨淮给予厚望,怎奈杨淮喝酒误事,在营中喝醉了酒。起义军趁夜突袭,粮草被烧殆尽,三千大军更是伤亡惨重,而杨淮至死都没清醒,在睡梦中被人砍了头颅,高悬于鼎州城上。 此事沦为起义军的笑柄,朝廷因此颜面尽失,今上更是恨得连着几天不曾踏出长春宫半步,他暗暗自责,痛定思痛,决定从身边开始着手,整治国朝军营。 临行前,今上命御龙左右直护卫,殿前指挥使直、内殿直、散都头、散直、散指挥跟随。 明心本也想一同出行,却被今上婉转拒绝,此后明心又将所有体己倾囊取出,献于今上,说是充作军饷,以供今上酬军之用。 今上大为感动,待明心更胜从前。 高台上,今上颀长身影迎风而立,周身散发着天子独有的傲人气势,站于人前,俯视众人。 阮阮端站于他身后,看着他衣摆被风吹得扬起,不由想起杨淮大败那次,今上独立窗前,长久盯着头顶四方天空看了很久。 阮阮不知他当时心境,却在那半日,反复地想起他曾经的别号“玄隐”。 今上其实很好看,十九岁的年纪,血气方刚,风华正茂,有雄心,有志气,勤政爱民,但同时也醉心诗书,欣赏风流才子,喜爱丹青。 闲暇时,阮阮曾偷读过今上的诗,他的词多婉约绮丽,柔靡妩媚。偶尔他也会提笔,与画院众人研究书画。 韩玦画天空,今上画山水湖泊,都是一样的淡薄清静。 只是他所透出来的潇洒飘逸,温柔多情,怎么都不能与明皇后的比翼齐飞雁相合。 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相去甚远。 练兵场上号角高扬,军旗猎猎,气势恢宏。 阮阮将思绪收回,目光与他一道,直视前方。 阮阮发现,站在今上另一侧的韩玦,似乎也有所触动,目光炯炯,大有憧憬与向往之意。 若不是进宫被宦官的身份所累,阮阮想,以韩玦的资质,文定能进翰林,武也能入军营。 只可惜,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场,韩玦为造化所弄,不得已进了禁宫。 阮阮正暗自感慨,忽见远处,一人骑着高头大马前奔而来,风姿潇洒,浓眉星目,薄唇轻抿,不怒自威。 于万千兵马处,阮阮一眼认出,那马上之人,正是他百里阎魔,曹不休。 风吹过马鬃,泛着流动的光泽。 曹不休身穿铠甲,腰带佩刀,身挂弓袋箭囊,大掌紧抓缰绳,凌厉目光扫过千军万马。 这样的他,英姿勃勃,意气风发,又兼矜贵高冷,一双浓黑剑眉,写着杀伐果断,似乎能一眼将人看穿,刻到骨子里。 尤其在这练兵场上,那从刀光剑影里杀出来的冷冽气息更胜以往阮阮见他的任何时候,似猛虎猎豹,无人敢近。 “曹将军好风采。”韩玦赞道。 在禁宫,韩玦常伴今上,已算身居高位,且他性子沉着冷静,从不将爱憎表现于脸上,而像今日这般,能得到他赞誉,甚至羡慕的,阮阮掐指数数,除却今上,怕也只有曹不休一人。 听了他的话,众随行出来的宫人们都止不住频频往曹不休看去。 今上眉目淡淡:“曹不休从不与人共浴,大家猜原因为何?” 今上的问题来得突然,众人面面相觑,不解上意。 宫女中多适龄女子,已懂得男女大防,闻言皆暗暗羞红了面庞,假意未听,实则全神贯注恨不得两耳竖起。 “想是曹将军在军营待惯了,所见都是男子,无美人相伴,所以对于泡温泉一类,失了兴趣。”步军司管领姜立安笑着回答。 今上缓缓收了笑容。 阮阮心头一颤,水秋千之事,她记忆犹新。 男子从水中冒出身子,失了衣服久不上岸,非要她帮他备好外衣,待一出水,立马将衣服披上。他虽多有遮掩,她仍是看到了他伤痕累累,肌无完肤的后背。 阮阮想起他给过她的那两瓶药膏,难怪他会随身而带,若不是必须,他为何会常揣怀中? 那是英雄的象征,阮阮想,可一低眸,再见他,心却隐隐泛疼。 “曹将军年纪轻轻,身经百战,实在令人钦佩。怕是身上,已遍布伤痕。”韩玦温声道。 第14节 说话间的工夫,曹不休已到跟前,纵身一跃,从马背上下来,跨大步上前,在今上脚边跪下。 阮阮有片刻迟疑,她有些不敢肯定,却又隐隐觉着自己没有看错,在曹不休还未下马之前,他似乎先看了她一眼。 对,就是先看了她一眼,而后看的今上。 阮阮拽紧了裙角,这一微小的动作,与这细微的时间差,让她心头涌起一丝小小的异样情愫。 阮阮迎着阳光看他,明媚的光线打在他身上,将他粗挺有力的腰线勾勒出高大的影子。 “皇城禁军,请官家圣览。”曹不休朗声道。 随行的年轻宫人们或偷瞄,或光明正大相看,仰慕之情溢于言表,窃窃私语声灌入阮阮耳膜。 “明明是翩翩君子,有着精致容貌,玉树临风,偏穿上了铠甲,不过反倒是更让人钦佩了。” “是钦佩还是爱慕?” “爱慕又能如何?曹将军是人中翘楚,这等风姿,能得看一眼都是荣幸,今后也不知哪个女子会有福气站到他身旁。” 阮阮听罢,默默看远方,上下眼睫轻眨,压下心头还没捂热的别样情绪。 曹不休如天之骄阳,明媚似火,可仰望而不可触及,纵是她的救命恩人,可终究是不同的人,他前程似锦如画,她小小年纪,已被家人困死宫中。 且,他曾亲口说,他已有心许之人。阮阮一声轻叹,再抬眸,已心如止水。 可就在这一瞬,也不知是谁,突然从看台中施施然落下了一块帕子,不偏不倚,正中曹不休脚下。 阮阮惊,心中暗叹,这些年轻宫人们也太过大胆,帕子是贴身之物,公然抛帕,虽浑水摸鱼趁着人多一时难辨它是何人之物,但若是今上为此恼火,岂不是要坑了所有看台女子? 这是军营,铁骨铮铮之地,怎容女子如此轻浮?这将置曹不休于何地?他该如何面对今上? 人群中静默片刻,都暗自观察今上神色。 今上盯着帕子看两眼,笑道:“看来朕要赶紧给曹将军赐婚了。” 今上毫无怒气,反有看热闹之意,这让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先前有状元郎被打偏冠子,现有曹将军被抛相思帕,若传出去,又是一番佳话。”国朝宰辅杜敬业走到人前笑道。 阮阮知晓,宰辅杜敬业向来与曹不休不合,今儿是曹不休的主场,借着机会让曹不休出丑,是他极为乐见的事情。 果不其然,他一语说罢,也将袖中帕子往曹不休跟前掷去,年轻宫人们多不知他二人不睦,均以为好玩,纷纷往看台边挤来,也不知是谁推了一把,阮阮躲闪不及,直直从看台边摔下,引来一阵惊呼。 前后仅在倏忽间,阮阮惊魂未定,却见自己以笔直的姿势被曹不休的双手牢牢地架在了半空。 阮阮缓缓抬头,又低低看脚下,有片刻怔神。 所有人都以为她被吓傻,只有她在他手中,回路清奇地盘算着看台与地面的高度。 约摸一丈高,他接她,却接得轻而易举,似是小菜一碟。 阮阮盯着曹不休看两眼。 “被吓傻了?” 曹不休将她放下,阮阮的心也跟着一阵下落,但也回过了神,反问他道:“将军胳膊没事吧?” 曹不休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回一句无事,再转顾抬眸看台,见惯了血流成河的眼睛渐渐泛红,狠厉的眸光扫过看台,直接吐出几字,“谁敢伤她?” 阮阮惊诧他的神力,更察觉他手掌在她胳膊上的温度还未褪去,现又看他为她发了怒,面上忽然大燥。 幸而韩玦飞似地向她跑来,不待她拜谢曹不休的救命之恩,忙拉着她左看右看,“可有摔到哪里?” 阮阮摇头,韩玦这才放心地后退半步,对曹不休行大礼:“多谢曹将军。” 曹不休不耐地摆摆手,眉眼上扬,再不顾看台,只盯着阮阮道:“她才那么一小只,我接她,不就像拧个兔子?” “将军神勇,韩玦佩服。”韩玦微笑,领着阮阮回去。 阮阮跨出一步,略略蹙眉。 “等等。” 阮阮与韩玦刚走两步,却又听身后曹不休喊道。 “曹将军?”韩玦不解。 阮阮勉强站定,隐去眉间不适,谁知曹不休大步向前,一把撩起她裙角,阮阮猝不及防,怔怔看他,却见他蹲在地上抬眸问道:“还能走?” 似有一股热流贯穿全身,阮阮眼眶微涩,又见身前身后都是人,忙后退一步,按住裙摆,与他隔开一臂之距,“曹将军,奴无碍。” 曹不休却不理睬她的扭捏,直接弯臂将她拦腰抱起夹在腰间。 阮阮大羞,挣扎着要他放下,可曹不休却似打定了主意,并不肯听她的。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本就很多了,不要再扭扭捏捏委屈自己。疼,就喊疼,若有人来疼惜你,那是幸运,若没有,那就自己爱护自己。”曹不休说道。 四周目光如潮水般瞬间照向他二人,阮阮又羞又臊,极力挥舞着拳头,但她很快发现,自己的这些小挣扎,在他看来却如毛毛细雨,丝毫没有“震慑”作用。 “那按曹将军所言,我今天倒是幸运的?” 曹不休浓眉上扬,嘴角勾起新月,眉飞色舞,给与肯定回答:“当然。” 阮阮咬唇侧看,只看到他扬起的下颚,还有他脸部俊朗的轮廓,明明正在与他着急,却不知为何,心中的焦急却似变成了天际缥缈的云烟,而落眼之处,是实实在在的踏实。 她放弃了挣扎,随他夹着在喧嚣的人群中行走,默默感悟着迎面拂来的凉风。 稍微忍忍。”曹不休看着被他夹在腰间,已经臣服的女子,嘴角笑意更深。 “嗯。”阮阮闷声应答,低头认命,既被夹,则安心被夹。 曹不休低眸,满意。 再抬眸,得意。 阮阮知他是笑她,恨恨看他,却听他悠悠感慨,“十二岁那年,我第一次上战场,无意逮了只兔子,那天的天气,和今天一样,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然后呢?”把自己比作兔子,阮阮不知该以何样的表情对他。 “然后?”曹不休开怀大笑,大步避开人群,扬声回答,“我吃了它。” 阮阮面上表情瞬间垮塌。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榜单一万五千字,会更新多一点,谢谢啦~还是,软软地,卖萌求收~ 第18章罩着你 阮阮将自己代入了曹不休口中的兔子,再不敢与他搭话。 他是沙场杀伐果断的将军,她是禁宫听人差遣的宫女,他见惯了大风大浪,她整日所见,不过是后宫诸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曹不休身上有一股子英雄傲气,这令阮阮沉迷,使她信服,不分缘由地信任于他,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坚信他是对的,她任由他将自己夹到了一旁营帐。 “如果疼,就喊出声。”曹不休淡定沉稳,将阮阮夹送到木榻前。 榻上很干净,只几件叠放整齐的常服,阮阮沉默不语,假意因为脚踝的疼痛而无暇他顾,实则浑身紧绷,侧目窥他,默默感知他提枪舞棒的手握在她脚踝。 男人手劲极大,固在她脚两侧,轻轻揉.捏。阮阮踌躇,女子的脚,到底不便展露于人前。她有些羞,斜睨曹不休,只见他眉头轻蹙,似有不悦,她想将脚缩回的心思,便又悄悄缩了回去。 阮阮不知该如何解释刚刚的混乱,内人们争相看他,她被迫跟随,而后似有一只手将她向前推了下去,而那一瞬间的感觉,她无法分辨到底是出自有心还是无意。 “奴无碍,让曹将军劳心了。”阮阮沉吟片刻道。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女孩子无需处处逞强?”曹不休低声反问,转顾阮阮,眸中不忍清晰可见。 阮阮只对他眸光一眼,缄默不语,不敢直视,而内心又如翻江倒海般奔腾不息。她有些想向他靠近,想告诉他其实肿起来的脚踝很疼,可那些不能说出口的撒娇,只在感动间存留片刻,便很快被理智禁锢。 阮阮目光半垂,不敢正对他,“一点小伤,回去休息两天,便会好的。” “又嘴硬。”曹不休将她的话否决,“告诉你,口是心非的女人,容易吃亏。所以啊,你以后一定是个特别容易被人欺负的女人,被人欺负了,还不肯作声,暗自吃亏。你这几次,要不是我罩着你,你有多少委屈要憋在心底?” 曹不休用手轻叩了下阮阮脚踝四周,阮阮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所以,我从不委屈自己,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图的就是个痛快。”曹不休又道。 “因为你是曹将军,你有资本。”阮阮对上他视线, “那你还是我曹不休罩着的人呢。”曹不休反驳。 仿若一股清澈溪流从阮阮心中缓缓淌过。 “将军说笑了,奴何德何能......” 曹不休停下手中动作,直视阮阮,“苏阮阮,若是你不好,周太后为何会独独一眼看中你?若是你不好,官家怎会留你在身边?还有,若是你不好,韩玦那么心高气傲的人,怎么会同样罩着你?” 曹不休三连问。营帐内,仅有他与她,阮阮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真心实意的夸赞,不觉红了面庞。 “那只是因为我话少,而他们都喜欢安静。” 曹不休不置可否,低垂身子,“苏阮阮,我也觉得你很好,纵观皇城内外,我还没找到第二个比你好的女子。” 曹不休眸光微凛,似开玩笑,又似认真地说道:“我见过那么多女子,像你这般傻的,确实没见过。罢了……送佛送到西,罩人罩到底,谁让我人帅心美。” 阮阮承认,女人都是感性的,从不分年龄和身份。脚踝的疼痛依旧钻心,她的注意力却全聚集到了刚刚他说的话上。 从小在府里,所有人都说她是庶出的姑娘,她处处都是不起眼的,除了小娘,更无人会称赞她一下,此刻这一句接一句的赞赏从曹不休口中说出,她除了感动,再说不出其他。 “苏阮阮,我曹不休不是傻子,谁好谁坏还是看得出的,你且安心在禁宫里过着,横竖以后的日子还长,我虽不是盖世英雄,但保你一个,还是保得住的,所以以后别总畏畏缩缩,与我说话,更用不着如此。” 阮阮眼眶渐涩,心中热流涌动,上下眼皮轻合,一颗泪珠子便涌到了眼角,她深呼吸,暗暗吸气,将泪珠子逼回,她不要在他面前露出半分软弱。 “那曹将军可要做亏本买卖了,奴可没有值钱物件回报你。”阮阮故作轻松道。 “我有钱有权,可以倒贴你。”曹不休笑,与阮阮直视。 阮阮感叹他的率直,也情不自禁笑出声来。可嘴角刚刚荡起,却觉脚踝被人死死卡住,而后浑身打了个激灵,疼得她冷汗直冒,但也仅仅是一瞬,脚踝处的疼痛便缓解不少。 “曹将军好功夫。”阮阮惊叹,自打她认识他,他似乎处处无所不能。 “见得多了,就摸索出来了。”曹不休直起身子,挺胸向前,居高临下,俯视阮阮,嘴角勾起痞痞笑意,“怎么崇拜我了?” 阮阮低笑不语,却又听他说,“看了我的人,又看我的心,苏阮阮也就你这小女子有这好福气。” 曹不休爽朗退出营帐,阮阮试着下地走几步,脚踝处虽仍有疼痛,但总算好了许多,而曹不休似乎也放缓了脚步,慢慢踱步等她。 阮阮亦步亦趋,紧随他后,直待掀开帐帘,阮阮才发现,不知何时,韩玦已然立在了营帐外面,面色平静,气度如华。 “今上此刻在骑射处。”韩玦见了曹不休,温和笑道。 “多谢。”曹不休往身后阮阮一指,“照顾好她。” “那是当然。”韩玦欠身回道,目光扫过阮阮脚踝,向骑射场而去,同样脚步比平时慢了许多。 第15节 今上喜爱骑射,阮阮知晓,待她与韩玦一同进了骑射场,他正与宰辅杜敬业进行比试。 杜敬业其人,阮阮印象颇深,因着他上半身偏瘦,而下半身偏胖,体型失度,再加上他极善溜须拍马,一肚子花花肠子,朝臣们都喜唤他为“不倒翁”,意喻腹中空空。 关于杜敬业,阮阮还听过他的一则趣闻,此事说来,还与曹不休有关。 初时杜敬业还没进中书,只是前科状元,因写得一手好书法且擅长诗词,便自诩清高无比,从不将他人放在眼底,更有一次当众嘲笑曹不休手下都是些鲁莽蠢夫。 曹不休护短,是个不肯轻易放过的性子,听了他的嘲笑,也不与他明着争辩,暗自从勾栏院请了一稍有才情的女妓青辞,装作苦人家儿女,再与人牙子说通,共同设了一局美人计,塞入了杜敬业府中。 还不出半月,杜敬业果然上钩,在青辞柔情似水的攻势下,失了抵抗力,成功地坠入了温柔乡,更为她写了数十首艳词,称她为他的红颜知己,甚至还请画师帮她描了一幅《美人月下起舞图》,但凡有朝臣宴请,他必定带着青辞出席,才子佳人结合,一度传为佳话。 可杜敬业不知,这些都是曹不休放的长线,待到杜敬业母亲七十大寿时,杜敬业于府中宴请所有同僚,更将青辞推到了人前,洋洋自得,大吹他相貌平平,却因才情,终得尤物佳人相伴。 曹不休见时机成熟,当着众人,唤出青辞名字,青辞盈盈应答,不躲不闪,更与他聊起勾栏院,杜敬业大惊,方上了曹不休的当,顿时颜面尽失,至此与曹不休决裂,水火不容。 阮阮在骑射场站定,盛夏之季,草没马蹄,今上跨骑在马背上,一手持箭,一手拉弓,利箭从空中飞出,正中靶心。 为此,今上大悦,转顾杜敬业,“朕记得,宰辅当年也是骑射高手。” 杜敬业却笑着扬起手中弓箭,利箭飞出,完美错过靶子,射到一侧木桩上,今上见状,大喜,哈哈大笑。 杜敬业面露难色,“臣说过,就是不能与官家比试,一比试,丢人现眼的,脸都找不到了。” 曹不休面露不屑,待杜敬业经过他身边时,一把抢过他缰绳,翻身上马,抓过杜敬业的手,同时取出两箭,齐齐射出,一箭直刺杜敬业先前射出的,将他的箭劈成两半,一箭正中靶心。 场上齐声叫好,曹不休松了杜敬业,抱拳对众人,又对杜敬业道:“一时手痒,承让。” 杜敬业微怔,但仅是一瞬,旋即扭头看向今上,“曹将军好本事,竟把今上给比了下去。” 他说得风轻云淡,阮阮却听出了别样滋味,她知晓曹不休与今上玩双陆,也是如此,从不藏着掖着,爽朗赢,坦荡输,本光明磊落,可被人换了一种语气,却是处处透着别扭。 果然,今上眸光有一瞬暧昧不明,随意再射两把,可每把都脱了靶。 从骑射场回来,今上竟然转了性子,直奔凤鸣宫。阮阮一路跟随,只觉他沉默异常,他一路不语,她也默默跟随。 彼时皇后正在殿中看韩玦的画,手提画笔,时不时在他的天空中落几笔。 皇后是明白韩玦画的,韩玦只画天与云,空旷而深远,她会提笔加上燕雀,亦或是远景看过去的树枝,经她润色,原本处处透着寒凉的画,总会显得有了生机。 当然,皇后有时也会只加单雀,以附和韩玦的孤凉。 这些本是俞伯牙与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美事,可很是不巧,今上一眼看到了那合在一起的《云卷双雁》。 今上一眼认出那是韩玦画作,转顾四周,入眼又皆是韩玦的画,他有些诧异地盯皇后看一眼,目光由不可理解渐渐转变为沉默的愤怒,自始至终,一句没有,径直转身离去。 皇后不为所动,依旧淡定看画。 作者有话要说:文的涨幅很差,呜呜……哭……还是写得不好,大家帮忙提提意见行不,求…… 软软地求文收,作收……鞠躬,感激…… 第19章花奴 自打今上从皇后的凤鸣宫出来,连着半月再没踏进凤鸣宫半步。 对待韩玦,今上的眼眸里更是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有不喜,又有厌恶,仿佛韩玦往日的好,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一次见着韩玦指腹有黑色墨迹,今上突然来了火气,一把将手中茶盏砸落在地,热水溅了韩玦一脚。 今上指责他侍主无状,韩玦静默听着,一动不动,直待今上消了火,才默默将脚面茶渍收拾干净,悄然退出殿外。 今上不冷不热,又调来内侍许昌,许多重要之事,全托许昌去做,故意将韩玦冷了下来。 韩玦依旧如故,不动声色,明明是当局之人,却丝毫不受影响继续安心做事,坦然应对。 明皇后有时仍会来寻画,韩玦将画给她,二人心照不宣,却又继续往来。 阮阮钦佩韩玦的勇气,在皇后又一次遣人来寻画时,阮阮上前相问:“韩先生不怕么?” 韩玦微笑,面如春风,“怕。” 阮阮不解,“那为何?明明您知道今上很在意还不避着一点?” 韩玦如往常般,看向寂寥的天空,“若皇后真心欣赏我的画,那以命酬知己,死不足惜。如今皇后只是低迷,终有一日她会适应这宫中的阴险狡诈,寡淡凉薄。” 韩玦身子高,却偏瘦,阮阮看他,总觉他像极了林中翠竹,有风骨,有仪度。 “若皇后想利用我来刺激今上,皇后贤良淑德,有她主掌后宫,也是国之幸运,总好过她人祸国殃民。我为她,实则还是为官家。”韩玦又道。 他身穿一素白长服,纵是旧衣,但仍无一丝褶皱,听他一言,阮阮久不能语,深深折服。 静夜碧蓝万里,韩玦坦荡立于皎月之下,月色如练,将他修长身影拉长。 今上贬黜指令未下,韩玦沉稳应对,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一切一如往常。 半月后,今上着阮阮知会皇后,赐心昭仪为贤贵妃。 明皇后以无功不得随意封赏为由,拒绝了今上的提议,今上在长春宫冷冷一笑,毫不犹豫地令许昌去宣旨。 皇后得了消息,捧着肚子,青丝凌散,泪眼无措,整整枯坐了一个下午。 就在心昭仪欢天喜地受封的次日,杜敬业以新得了一曲谱为由,将今上请出了宫去。 今上爱曲谱,众人皆知。阮阮在心底存了疑,再好的曲谱,献进宫中即可,为何还要今上出去? 阮阮不解,只跟随今上,待到杜府,见一女子怀抱琵琶而出,阮阮心头一颤,瞬间明了。 那女子年约十八左右的样子,个子小巧,肤色宛如羊脂玉,腰身纤细,唇红齿白,柳眉杏眼,眼下有一泪痣,看上去楚楚动人。 阮阮忙看今上反应,只见今上慢悠悠细品茶水,很是惬意,这样的神情,阮阮并不陌生,矜贵中带着刻意被压制的迫切。 阮阮想,今上哪里都好,唯独情.事,历经花丛仍爱新。 杜敬业挥袖对那女子道,“花奴,开始吧。” 花奴乖巧点头,稳稳坐下,将琵琶置于身前,手指从袖中探出,左手弹拨,右手揉、滑、压、颤,低音深沉,高音明亮,似淙淙流水,若行云烟波。待到情深处,一行清泪从花奴眼角滑出。 美人落泪,见者心碎。 今上缓缓起身,往前慢踱两步,取出袖中帕子几欲与她拭泪,可伸出去的手却又悬在半空,久不落下。 仿佛是欣赏一株荷中静放的水莲,不敢近靠,怕有亵渎。 与今上的如获至宝,小心对待不同,阮阮全无心欣赏。 一旁杜敬业一杯又一杯喝着慢酒,一脸谦卑,阮阮瞥他一眼,心底对他却是厌恶至极。阮阮只求,今上能够顾着一点即将临盆的皇后。 可这只是她所想,等她再抬眸,今上的手已经抚上了花奴,那样的小心翼翼与珍惜,令花奴似被蜻蜓撩动的池水,荡漾轻颤。 她在诧异中抬眸与今上对视,有娇羞,有胆怯,还有不敢置信,手中琵琶已没了声响。 今上蜻蜓点水般亲吻了花奴眼皮,花奴呆坐原地,没有拒绝,今上再顺着女子面颊一点点往下,越过花奴高挺的鼻梁,最终覆上了花奴的粉唇,温柔侵袭。 花奴睁大了眼睛,木讷应对,茫然中与阮阮目光相接,但只是短短一瞬,宛如溺水之人冒出水面,很快下沉。 花奴闭了眼,沉溺在今上给予的深吻里,手指仍覆在琵琶上,随着今上的索取,琵琶偶尔会蹦出几个不成调的音符,那是花奴在情动颤抖时无意触碰到的。 杜敬业对阮阮使眼色,阮阮无奈跟他出去,隔了许久,今上才携花奴走出。 “官家。”杜敬业躬身上前伺候,满脸紧张。 “朕带走花奴了。”今上满面红光瞥身侧垂首而立的乖觉女子一眼,目中绻缱很是分明。 “可花奴的身份毕竟是歌妓……”杜敬业脸上惶恐。 今上站定想了想,低声道:“朕记得你有一养女……” 杜敬业眼眸瞬间明亮,立马换了脸色,抬手抽自己一巴掌,附和笑道:“花奴不就是臣养女吗?” 今上笑笑,携花奴而出。 阮阮指尖嵌入手心,杜敬业这一出并不高明,甚至也不算很用心,所作所为不过是投今上所好而已,但这其中透出来的轻狂,倒让阮阮吃惊。 明知是歌妓还往今上身边送,意欲何为? 电光火石间,阮阮想起曹不休与杜敬业关于歌.妓的那段恩怨。 她转顾四周,心不在焉,隐隐不安,迫不及待要将消息传给曹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第20章韩玦 阮阮与今上甫进长春宫,恰韩玦正从凤鸣宫出来,而韩玦手中好巧不巧,正握着皇后赏他的银线歙石宝瓶池平底砚。 此砚阮阮识得,坚重如石,玉色金声,是极难得的佳品,皇后将它赐给韩玦,可见皇后对他,欣赏信任极深,而嘉许之下,又该有多少眼红与是非,阮阮为韩玦担忧。 果不其然,今上瞥韩玦手中砚台一眼,嘴角勾起讽意,“韩先生是个忙人。” 韩玦躬身受了,不再多话,今上转身带着花奴离去。 阮阮行至韩玦身侧,见他依旧垂目,似有心事,低声问一句:“韩先生你还好吗?” 韩玦缓缓抬头,似毫无听到她的话,只默默看今上与花奴离去的背影,许久道一句:“大事不好。” 阮阮心头微滞,“皇后?” “娘娘下午见了红。”韩玦将手中砚台塞到阮阮手中,“若是再知道花奴的事……我去一趟凤鸣宫,若是官家问起,就直说罢。” “韩先生。” 韩玦刚刚转身,忽见许昌从长恩苑走了出来,眉眼间尽是春风得意,见了韩玦,明明官职在他之下,却不行礼,其中傲慢,见者皆恨。 “韩先生,官家已将梨阁赏给了花御侍,请韩先生代为收拾,晚间花御侍要过去。”许昌道。 这些事情何时需要韩玦亲自去办?阮阮恼恨看许昌。 “这是官家的要求。”许昌又添一句,用今上压韩玦。 “好,知道了。”韩玦无心应答,他心系皇后,眉眼间尽是焦急。 “还有阮阮,花御侍与官家心意相通,也极爱花草,梨阁久无人居住,更无名草名花,方才官家说,长春宫的昙花、芍药和凤仙花极好,命你将它们给梨阁搬过去,务必今日完成。”许昌严肃道。 从长春宫到梨阁,虽不甚远,但那些名贵花盆加上鲜花泥土,分量并不轻,想要在天黑之前完成,简直是天方夜谭。 而她也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许昌的故意刁难,阮阮环顾四周,再垂眼睫,面露无奈,几欲落泪,默然应下。 韩玦眉头紧蹙,本欲离去的脚步猛然收住,许昌见打压得手,刚想退去,忽被韩玦唤住。 第16节 “许昌,你多久没见过你表妹了?” 许昌面上笑意隐隐退去,“韩先生你什么意思?你怎会知婉儿?” 韩玦微笑,“听闻你表妹夫家最近闹得厉害,说是要和离,不知你听说了没?这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和离呢?我很是纳闷。” 阮阮看韩玦,心中旋即明白他为何突然插这么一句,以韩玦的性子,自己受委屈,他可以忍。但若他身边亲近之人受委屈,他定锱铢必较,他这是替她教训许昌呢。 “我不知道。”许昌矢口否认,面上已全是不自在。 “哦。”韩玦拂袖,眉眼上扬,“可是我倒听说了一些,听闻她育有一女,今年已有五岁,可她夫家突然不认这个孩子,说是孩子生父另有他人。” “你胡说,休要血口喷人。”许昌大怒,指着韩玦骂道。 韩玦浅笑,再抬眸眼中已是狠戾,“我记得清楚,你就是五年前进的宫,枢密院许朗给了你什么天大的好处,你竟不顾已有你骨肉的女子选择净身进宫?” “你......”许昌完全变了脸色。 “我奉劝你,不要蛊惑今上。”韩玦瞪许昌一眼,转身快步向凤鸣宫而去。 长恩苑中花奴的琵琶声,或如疾风骤雨,或如低低呜咽,声声勾人心弦。 阮阮不止一次踏进长恩苑,借着伺候茶水默然窥视今上,而今上一壁听着婉转哀愁的琵琶音,一壁黯然神伤,待到动情处,起身向花奴许诺。 “有朕在,此生定不教你被人约束,你也不用再看其他人的眼色,哪怕是皇后。” 阮阮手一抖,热茶斜洒到衣摆,她心头微颤,却见眼前广袖飘飘,红衫坠落,是花奴的外衣,花奴一声低吟,换来今上强势索取。 夜色靡靡,交.叠的年轻身影透过红纱轻帐,迸出暧昧而激烈的声音,红烛光影轮转,阮阮心中只剩下一片黯淡。 上品沉水香迷离散着袅袅白烟,红罗纱帐在这熏香中随风微微飘摇,流光溢彩间阮阮缄默退出,却见韩玦脚步凌乱疾步而来。 “官家。”韩玦的声音已然沙哑。 阮阮快步迎上去,“出了何事?” “快禀告官家,皇后腹痛不止,已有早产迹象,请官家速速移步凤鸣宫,皇后她需要他。” 韩玦焦急得像夏日炎炎炽火,眼眸通红,几欲抢门而进,却被许昌带人拦在长恩苑门外。 “官家正在兴头上,岂是能说停就停的,韩先生你想造反吗?” 许昌斜睨韩玦,气势逼人,又凑近韩玦耳边,压低声音道:“我忘了,韩先生没有经历过男女情.事,那其中的销魂滋味你当然不知。” “皇后命悬一线,若她今夜出事,你能担当得起吗?”韩玦上前一步,一把揪住许昌衣襟,“狗东西,给我让开,要不然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许昌摆出一副市井无赖样,缓缓侧开身子,给韩玦让出一条道,“路给你,能不能请到人,我不知道。” 韩玦挤身进去,看着落下的红罗纱帐,微微一怔,不待片刻迟疑,扑通下跪,朗声道:“官家,皇后早产,她需要您。” 红罗帐后除了支离破碎的低.喘声,再无其他声音。 韩玦似不可置信地盯纱帐看一眼,又扬声一句,“官家,皇后早产,她需要您。” 红罗帐后终于有了一丝动静,却是一个白玉茶盏飞出,不偏不倚,正中韩玦额头。 鲜血顺着韩玦额角滑下,一滴一滴渗入百子多福石榴地毯,韩玦身子晃了晃,很快又重新挺起,任由满面的血腥迷了他双眼。 “官家,女人产子,犹如脚踩鬼门关,鲜血染红了皇后衣服,羊水浸湿了皇后床褥,医官不敢轻下定论,到底是保大人还是保皇子。”韩玦不喘气连着说道。 皎皎月光透过窗纱,铺下一地芳华,长恩苑的娇花在夜色下鲜艳开放,瑟瑟花影缠着流香,本是旖旎景象,却在此时变成了最锋利的杀人利剑。 纱帐后久无动静,韩玦紧握拳头,许昌凑过来拉人,“韩先生,官家整日为国事操劳,难得有闲暇,你莫要再扰了官家,为人臣子,就是要为君分忧。” “滚,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韩玦大声呵斥,一举手对着许昌掴了下去。 许昌被扇晕,刚想起手反击,却不敌韩玦手速,韩玦捡起地上一块碎玉,对准许昌脖子直划下去。许昌尖叫一声,迅速以手捂喉。 “杀人啦,官家救命。”许昌慌忙四顾,抓过一内侍黄门,“快,快请医官,我不行了。” “这时候知道要救命了?狂悖畜生,难不成皇后娘娘与小皇子的性命,还不如你这条恶臭狗命?”韩玦愤然起身,求助无望,想要转身离去。 “女人生子,千千万万。”就在韩玦将要走出长恩苑时,今上终于从帐内走了出来,衣衫不整。 韩玦转首回顾,“官家,世间女子千万,但皇后仅有一人。” 今上略略停顿,目光逼视韩玦,韩玦没有丝毫退却,以极度冷静回视今上,今上目中闪过一丝狼狈,继而侧目,“去凤鸣宫。” 月色穿云,似梨花映雪,凤鸣宫内,宫女嬷嬷面色凝重,忙进忙出,韩玦以袖拂汗,面上血迹未干,初见之下甚是吓人,他却浑然未觉。 一盆盆血水被端出,今上负手而立,周太后从内屋走出,目光扫过今上,声腔里有着被压制的怒气。 “官家终于得空了?就算明棠是哀家选进宫的,但那也是官家曾经喜欢过一时的女子,哀家可以为你择后,你也可以拒绝,可今日言行,岂是人夫,人君应该的?今夜若非韩玦,我看官家明日怎么面对朝堂百官。” 周太后连声斥责,今上一语不发,医官从内屋小跑而出,两步开外便跪了下来,“官家,皇后气血不畅,已成难产之势,臣恳求官家明示,危急之刻,臣是保皇后还是小皇子?” “废话,当然是小皇子重要。”周太后斥责医官。 今上眸光微凝,却道一句:“迫不得已时,朕要你护皇后周全。”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官家很渣,以后会教训回来,莫生气,莫生气,我写得怕怕的,生怕你们不喜欢…… 第21章酸梅 破晓时分,皇后历经一夜折磨,产下一子,所幸母子均安。 喜讯从内阁传出,陪站了一夜的今上终于略有松动,一夜冷露,似让他完全清醒,他面露愧色与尴尬,转顾韩玦,“额头还疼吗?” 韩玦摇头,目光却看向不远处的福德殿,众人大惊,只见那里隐隐泛着红光,且有越来越大之势,也就在顷刻之间,迅速照亮了整个福德殿上空。 同时,凤鸣宫外传来高呼声:“官家,福德殿走水了。” 今上闻言,遽然转身,抓过前来汇报的内侍,“你说什么?” “太后她回了宫后就一直跪在佛堂前,一切本是好好的,可不知怎了,佛堂突然起了大火,火是一下子烧起来的,众人措手不及……”内侍慌张道,面上尽是黑色灰烬。 今上面如死灰,颤声问道:“太后呢?” 内侍不敢隐瞒,“众人进去时,太后已昏厥。” 今上一把将他松开,越过众人,再不顾礼仪,夺门狂奔而出。 这是阮阮第一次见今上为太后焦急,她快步跟上,露过韩玦时,见他仍愣在原地,脚步略停,“韩先生不过去福德殿帮忙?” 韩玦默然摇头,“皇后殿中不能没人看守,你个子小,小心保护自己,切莫为了他人不顾自己周全。” 阮阮明白他的心思,皇后生下今上的第一个皇子,于国朝而言,是天大的喜事,但是对心昭仪,怕却是心头大恨。 阮阮会意,默默点头,紧追今上脚步,一路往福德殿而去。 福德殿外宫人们手提水桶,慌张浇水,名贵青瓷白玉碎了一地,焦味直往鼻子里钻,待至被烧焦的宫殿前,今上愣住,阮阮随他目光看去,竟是一身纯白单衣的心昭仪。 很显然她是从睡梦中被惊醒而来,甚至连外衣都没披,齐腰青丝凌乱散着,白皙面庞上被沾了黑灰,正与众人一起端水救火。 今上眸光渐渐低垂,落在她赤着的脚面上。 那一瞬,今上甚是感动,他上前两步,将心昭仪打横抱起,心昭仪先是一惊,奋力挣扎。 “大胆狂徒,瞎了你们的狗眼,竟敢趁乱轻薄我,我是官家的女人,生为官家,死为官家,生生世世,只为他。” “心儿,是朕。”官家将她温柔搂进怀中,目光直视燃起的火苗,柔声呵斥,“胡闹,这么危险的地方,你怎么过来了?” 心昭仪见是官家,这才安静,转瞬哭诉,“臣妾看福德殿走了水,心中挂念太后,便匆匆赶来帮忙。” “你与母后平日并无深交,就这样为她不顾性命?”今上为她拭泪,语调温和。 “官家的母亲就是臣妾的母亲,臣妾敬重太后,便是爱护官家,并不矛盾。”心昭仪抬头看今上,言辞切切,“臣妾知道,官家就是口硬心软,今上心底是有太后的。” 今上听罢,瞥瞥烧焦的宫殿,怀抱心昭仪,转问太后身边伺候的内人,“如今太后在何处?” 内人们为今上指路,众目睽睽之下,今上抱着心昭仪进了一旁未被烟火影响到的偏苑,周太后被众人安置在这里。 待今上到时,太后已然转醒,见着官家,又瞧他怀中心昭仪,随后扭头看向一侧,默默垂泪,再不说话。 “母后受惊了。”今上见到她,连夜未得休息的疲倦面容上,神色稍缓。 “官家怕只恨哀家为何不一命归西了吧?”周太后黯然一叹。 今上先是一愣,瞬间恢复清冷,冷对周太后,“今日大火是母后故意纵的?” 周太后笑,“昨夜吾斥责了官家后,便进佛堂三省吾身,后觉吾选皇后为国母,也确实太过自以为是,皇后不得官家喜欢,是吾之过,吾害了官家,更害了皇后,吾无颜面对祖宗,还不如一死了之,只恨她们救了吾……” “母后如此说,倒都是儿子的错了。”今上怔怔,“既如此,朕往后便不再来叨扰母后了。” 一语毕,今上转携心昭仪离去,正值许昌来报,曹不休进宫来了,请求面圣。 阮阮抬头看天,此时天色微亮,应是宫门刚开,有何急事需要这个时候面圣? 今上眸中闪过迟疑,踏着破晓晨光,先送了心昭仪回水央阁。 二人绻缱片刻,今上甚至为她擦了脸,又在她的恋恋不舍中,许诺晚间到她处休息,这才进了宣华殿,今上处理日常政务大多在此。 阮阮在宣华殿外与曹不休打了个照面,他看上去似有心事,面色铁青,又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他看她一眼,在她面前停下脚步,直接问道:“一夜未睡?” 阮阮知他性子直爽,也不扭捏,且在他面前,她向来觉着很是自在,她颔首,在困顿中挤出一丝笑容,“是。” 曹不休垂目想想,从怀中取出两颗酸梅递给她,“待会儿不论听到什么,都别害怕,更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 阮阮惘然反问,“将军是知道花奴之事了吗?” 曹不休点头,将酸梅塞到阮阮手中,“有些酸,小心别倒牙。” 青色梅子握在手里,只闻其味,便让人忍不住垂涎,阮阮既感动于他的胆大心思,又不放心地看一眼殿内,果真还没说几句,今上的高声呵斥便传出了殿外。 “太后早间为皇后叫屈,火烧福德殿,一心求死。而你,一大清早,也跑过来指责朕,怪朕要了花奴。” 今上拍案而起,“花奴不过是弱女子,你一个大男人,为何如此心胸狭隘,连一个女子都不能放过?” “花奴或许没错,但错就错在举荐她之人,明知她是歌妓女伎,仍将她推荐给官家,到底是何用心?” 曹不休从容反驳,接着又道:“官家可曾想过,就算官家不嫌花奴出身低微,可世人将如何议论皇后?皇后身份高贵,官家这不是摆明了要打皇后脸面?” “天下万民皆是平等。”今上大怒,寻话来堵曹不休。 曹不休却不待他多言,又一次反问今上,“官家,天下万民都是您的,但也是皇后的,皇后贵为国母,先前您执意纳心昭仪,皇后已失了颜面,今日您又纳一歌妓,难道在您心中皇后就那么不值得尊重?” 今上被说中心事,一时不语,只瞪着曹不休冷笑,“如今朕竟是连要一个女人都得听你们的了。” 曹不休听出今上话语里的嘲讽,微微欠身,放缓语气,“官家可曾听过一词‘狼顾之相’?” 今上并不接话。 第17节 曹不休又道:“杜敬业有一奇特本事,平直走路,身子不动,脑袋却能向后转整整半圈,就像林中老狼,官家信佛,定也信相面术,难道官家就不曾怀疑过他会心怀不轨,行谋逆之事?” 今上闻言,目中射出狠戾之色,盯着曹不休久久不语,面色凝重,继而咬出几字,“若是朕非不放花奴呢?” “臣无法左右官家,但臣会失望。”曹不休冷了眉目,丝毫不让。 “曹不休,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宽了吗?你以为我真的会那么在乎你。” 今上勃然大怒,拂袖抽出案桌上的短剑直刺曹不休。 曹不休以手握住剑身,鲜血顺着他手掌滴下,二人对峙,殿中空气遽冷。 许久,今上松了短剑,“朕一夜未眠,已是很累了,你走吧。” 曹不休仍手握短剑,叩谢今上,退出大殿,也是气愤至极。 阮阮连忙上前,取出自己的帕子替他包扎,却听今上面向曹不休背影,低声问一句。 “你今天前来,到底是为了朕,还是为了你的一己之私?” 曹不休原本明亮的眼眸在听到今上的问话时,先是不敢置信地回看今上一眼,而后缓缓转身,抬头看天空已经升起的骄阳。 “官家,臣问心无愧。” 骄阳光洒在曹不休身上,给他周身蒙上了一圈光影,阮阮抬眸看有些失神的曹不休,小心翼翼伸手握住他手腕,一壁看他,一壁将短剑从他手心抽出。 多年舞枪弄棒的手心布满了厚厚老茧,剑伤贯穿手心,伤口处皮肉外翻,正不断地往外冒着鲜血。 曹不休久不见身前人动静,于是垂眸看她,却见一颗水珠滴落在他脚下。 他潜意识抬头看天,碧蓝如洗的天空中没有一片乌云,反而是艳阳万里。 天并没有下雨。 曹不休再低眸,却见女孩子肩膀一抖一抖抽.动着,他的心倏忽间仿若被触动了最柔软的琴弦,她轻轻拨弄,却在他心中形成了绕梁余音。 “一定很疼。”阮阮嗓子微哑,极力压制自己胸中涌起的悲痛,苦笑看他,“曹将军你先忍着点,奴这就帮你包扎。” 曹不休默然止步,听任阮阮摆弄他受伤的手掌,深嗅一口干爽的空气,原本晦涩的心情缓缓转晴。 在这闭塞又华贵无比的宫墙内,他乍然体会到一种别样旖旎。他想起初见她时的情景,始于人间烟火,却是一见惊艳。 他想起温飞卿的那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他暗暗嘲笑自己多情,更骂自己不是个好东西,怎么会将这话,强按到一个比他小一半的小姑娘身上? “上次给你的金瓜子用完了吗?”曹不休淡淡一笑,故作轻松。 “用完了。”阮阮斜睨他一眼,“小桃红她母亲生病了,奴便将金瓜子尽数给了她。” “我是给你用的,你给她作甚?”曹不休微微不解。 阮阮瞪他一眼,嘟囔一句,“你既给了奴,就是奴之物,你敢给,奴就敢用……且随奴支配。” 阮阮给他包扎完毕,又仔细检查一番。 曹不休瞧她一眼,满腔的郁气散去大半,又恢复平常玩世不恭的痞坏,“我人也舍得给你,你敢要吗?” 阮阮并没有听出他的虎狼之词,只认真回答,“那算了,还是给奴金瓜子吧。” 曹不休笑,从怀中取出钱袋,尽数给她。 阮阮接过,“奴该怎么回报将军呢?” 曹不休想了想,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引来阮阮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如今的点点滴滴,官家以后会后悔万分,毕竟人是他慢慢作死,亲手推给曹不休的…… 当然,曹哥哥蓄谋已久是必然…… 第22章折腰 “都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我今天算是见识了,你这小女子,两样都占全了。” 一句甫出,曹不休憋笑,故意正色道。 阮阮眉目微抬,知他这是诙谐调侃,念他手中伤,她一壁想分散他手中疼痛,一壁想让他忘却因为今上质疑而带来的烦闷。 于是,阮阮很迎合地摆出得意之色,“小女子难养,将军这是头次见识?” 曹不休故作苦恼,“因为我的钱用得太快,我母亲一度觉着我在外面偷偷有人,养了外室。” “那定不是因为奴的缘故。”阮阮反驳,将手披到身后,一笑以应。 “将军风流倜傥,拥红偎绿,为了红颜散尽千金,一曲《金玲调》更是引无数女子追捧,将军的钱财到底是为谁用的,奴可不知道。” 阮阮说罢,自己也被逗乐,举袖掩面,背身偷笑。 曹不休被她倒打一耙,不怒反乐,“怎么,为了那些女人吃醋了?” 阮阮压制住笑意,转身回他,“吃了那黑乎乎的酱油。” 曹不休也被她的话语逗乐,眉眼愁云尽散,二人间极少有这样简单而轻松愉悦的说笑,插科打诨间,以全忘了今上的糊涂。 阮阮以手轻抚胸口,平复心中笑意,“将军的风流债可不能算到奴头上,若如此,奴也要为自己叫屈的。” 曹不休挑眉,少女容颜艳丽,明眸皓齿,如冬日雪景深处的红梅花。平日里看着寡言,此刻露了天性,伶牙俐齿,生动活泼,粉装玉砌犹如玉人。 他忽而庆幸,幸而她还年小。 国朝女子十岁,多数人家都已着手给府中女儿议婚,榜下抢亲,更不在少数,若是她在家,怕父母也早就着急帮她相看人家了。 如今她在宫中…… 曹不休眉眼间带了不易察觉的谋算笑意。 “那我也要给自己辩白几句,我这腰就折在你这小女子身上了。”曹不休讹诈一句。 阮阮闻言浅笑,“将军,这话可不是浑说的,奴与将军,清清白白......没有纠葛,将军怎能为奴折腰?” “怎么不是?”曹不休瞧她面若桃花,故意激她,“自从你断了我的桃花枝儿,我府上连来说亲的都没有,我可不就是折在你身上了?你就是要赔我。” 阮阮微微抬眸,瞧见男人如骄阳般灿烂的眼眸,她心中松软,难得惬意。 长春宫,红墙高楼,春风已去,繁花犹在,她与他面对面而站。 曹不休个子高,颀长身影将阮阮罩下,她看他需要仰望,将军年少清俊,眉目疏朗,阮阮偶尔抬眸与他对视,在和他目光相撞后又快速挪开。 她垂睫偷乐,他牵唇浅笑。 他金戈铁马,刀尖舔血,她充满敬意。 女子多爱慕英雄,她也不能免俗。 阮阮想起那日与景尚服一起出宫采买时,看到的民间女子手中提着的精致傀儡。 宫中女子,尔虞我诈,争风吃醋,虽金翠耀目,罗绮飘香,但铅华褪尽,散去人情世故,终如宿醉未醒,只余镜中花,水中月。 而曹不休,与宫中众人不同,他是脚底板踩在地面上的稳重将军,他嫉恶如仇,杀伐果断,同时他眼底也有悲悯。 若韩玦是青松翠竹,那他便是映照在寒江上的明月,他皎皎,足够照亮她脚下的路。 阮阮仰视他,在他庆幸她年小的同时,她也在偷偷欢喜,认识他真好。 曹不休察觉到她气息的变化,低头一眼瞥见她脸上暗暗浮起的潮红,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胡乱而起的心思。 虽然他不能肯定,那是不是少女情愫。 但他觉着,他一定不能辜负他的“老谋深算”。 他想了想,问:“阮阮,你父亲在翰林院任职?” 阮阮不明他意,想着他们同朝为官,或会相识,她点头,“家父苏震修。” “苏震修?”曹不休迟疑,“耙耳朵?” “耙耳朵”一词,阮阮不陌生,父亲苏震修惧内,朝中同僚背里多这样称呼他。 若不是他处处怕大娘子,她小娘也不会十天半月见不到他,更不会被大娘子压制欺负,郁郁而终。 阮阮无奈点头。 曹不休敛去脸上笑意,沉默片刻,“那你进宫,是因为你小娘她?” 破碎心事被勾起,阮阮静默不语。 与她的消颓不一样,曹不休长吁一口气,抬手拍到她肩上,反吓阮阮一跳,她抬眸看他,却听他斩钉截铁道:“如此就好办了。” 阮阮不解,“何事好办?” 曹不休面上写尽得意,“大将军作战,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酱油。宋,林洪著《山家清供》中有“韭叶嫩者,用姜丝、酱油、滴醋拌食。” 第23章满月宴 曹不休口中的好办之事,到底是何?阮阮不解,也没将之放于心上。 她小心陪侍在今上身后,静观他对曹不休的态度,他似乎并没有真正生气,只偶尔会说曹不休是爆竹脾气,一点即燃。 今上语气里的宽容,并没有让阮阮放下心来,她不敢掉以轻心,自许昌来了长春宫,今上对韩玦的不喜就愈发明显。 阮阮常想,韩玦做事婉转沉稳滴水不漏,这样的性子都会惹今上不快,那曹不休的直言不讳,岂不是更容易逆鳞? 转眼皇长子满月将至,今上有意给他办满月宴,今上对他的喜欢溢于言表,更给他赐名为君实。 众人揣测,今上定是有意将君实立为储君的,这样的猜测,同样瞒不过皇后与明心,皇后淡薄,喜怒从不表现于脸上,但明心对君实的热情,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大量的补品以及稀奇古怪的小孩玩意儿,流水般地从水央阁往凤鸣宫送去。 除此,明心更一心钻进了尚膳局,每日尽琢磨各种药膳,而后将它送给皇后。 一日,明心亲自给皇后蒸了一碗鱼羹,恰逢今上来看君实,今上对明心善于厨艺表示不信,明心摆出委屈状,用调羹盛了一小勺送到今上嘴边。 今上瞧她赌气的样子甚为可爱,于是本着安慰她的心思随便吸了一口,可谁知鱼羹入嘴,今上细细品味两下,脸上浮起浓浓笑意,随后赞不绝口。 明心眉眼弯弯,顺势问今上,“姐姐月子里身子虚,不宜操劳,君实的满月宴交由臣妾来办可好?” 彼时皇后正手持拨浪鼓哄君实玩,听了此言,微抬眼皮看今上。 第18节 今上哈哈大笑道:“心儿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愿做这些繁杂琐碎之事?” 明心嘟起嘴巴,“官家勤俭,臣妾看在眼底,记在心上,臣妾愚钝,此生做不了男子,不能为官家横刀立马,但愿为官家分忧,辅助长姐,臣妾是真心的。” 明心眉眼湿润,情绪激动,努力让自己保持平和,但她越是如此压制自己,落入今上眼底却又被放大了千百倍,今上瞧她又爱又怜。 “臣妾不求穿金戴银,宠冠后宫,臣妾只愿能长陪官家与长姐左右,这便是臣妾一生的福气了。” 今上神色动容,抬眸认真看她,明心转身背对今上,嘴角下沉,一语毕,已低低抽泣。 “臣妾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有时任性不讲理,也知道自己被骄纵惯了,处处喜欢争强好胜,对于喜欢的人,更是想据为己有,容不下他身边再有其他女人。这些我都知道,也在改,求姐姐和官家不要嫌弃心儿......” 皇后缓缓逗着君实玩耍,手中拨浪鼓摇摆的速度愈来愈慢。 今上被她所感,一度忍不住要拥她入怀,却被她挣开。 “臣妾知道,宫里宫外,不知道有多少人非议臣妾,她们觉着我蛇蝎心肠,为成为官家的女人不择手段,可是臣妾也冤,臣妾想不到那么多,臣妾所想不过就是陪伴在自己心爱的男子身边,给他生儿育女,与他朝朝暮暮,白头偕老。” 明心越说越激动,两手攀着今上,目光切切。 “心儿。”官家听罢,大为不忍,拉过她的手,给她拭泪,“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朕答应你就是了。” “臣妾真的很羡慕姐姐,姐姐是皇后,又早早生下君实,不像臣妾,一点都不争气,肚子这么久都没有动静。” 不知何时,皇后已抱着君实消失在镂空金笼香炉后,一缕白烟散在空中,绵长而安宁。 明心的哭诉断断续续,今上轻抚她手指,“手都被烫红了,疼不疼?” 明心别开脸,低泣不语。 今上捏了捏她鼻尖,好语宽慰,“君实的满月宴非比平常宫宴,但凡有品阶的诰命夫人都会前来,到时累着了,可不要埋怨朕不怜惜你。” 明心泪目看今上,“官家,臣妾为您无论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今上颔首,眼中情意绵绵,“你的心,朕岂会不知。” “官家。”明心眼中泛着水色,动情投入今上怀中。 此情此景,阮阮不想直视,她侧目一瞥,这才留意到不知何时,凤鸣宫今上喜用的红罗纱竟换成了青色软烟罗。 阮阮抬头去寻皇后身影,却只见炉烟袅袅,与案边韩玦的画遥相呼应。 转眼百日宴至,明心别出心裁,在今上最爱的水阁设宴,水阁四面环水,翠荫蔽日,花开满阁,是内廷炎炎夏日最好的去处。 今上在上首位置坐下,皇后与他紧挨,凉风习习,伴来阵阵花香,今上眉目舒展,大赞明心体贴。 明皇后笑笑,刚想回应,却见今上环顾四周,似觉哪里不妥。 明皇后迟疑,试探问道:“官家在找何物?” 今上眉头微蹙,眼中满是怜惜,“心儿果真是忙糊涂了,顾着众人,竟将自己给忘了。” 阮阮顺着他目光看去,果真待众人坐稳,余下再无空座。 今上一壁说,一壁往一侧让去,“也罢,朕分一半给她。” 阮阮愕然,让座一事虽不大,但明皇后在左,明心在右,落入其他人眼中,岂不是有了平分秋色之意? “官家,您看臣妾今儿做得可还行?” 阮阮不及多想,明心已一身艳丽衣裙,翩翩而至。 她向来喜欢明艳色调,今日又更甚以往,一袭百花争艳长裙,面带花钿,化了时下最受追捧的“飞霞妆”。 所谓飞霞妆,先是用胭脂在面上涂匀,而后施一层□□,以达到白里透红的效果,再在眉心以红梅花瓣为饰,粉花妖娆,尤显女子娇嫩,因此在内廷大受欢迎。 “极好。”今上赞许道。 明心欢喜,俯下身子,举袖挡住众人视线,柔唇在今上嘴角快速掠过,而后直起身子,“咯咯”笑出声来。 “胡闹。”今上嗔一句,嘴角却勾起笑意,拉过她在他身侧坐下。 众人的目光皆被她吸引而去,女眷中有人并不识明心,低声议论这独得圣宠的是何人? 明心听了,眸光扫过明皇后,目中大有得意之色。 皇后似有所觉,沉稳如深谷幽兰,微微侧身,不去看她。 席过一半,明心向今上提议道:“花御侍最擅歌舞,要不请她为我们舞一曲?” 花奴本在皇后下手位置坐着,闻言诧异地看明心一眼,见她目中期待,旋即尴尬垂下眼睫。 花奴身份知情人甚多,虽今上与杜敬业对外宣称她是杜敬业养女,但天下无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种宫闱密事。 席间跳舞助兴的皆是乐伎,纵是身份卑微,但终是内廷中人,而花奴出自勾栏院,明心点她跳舞,羞辱之意明显,言下之意花奴连席间乐伎都不如。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扫向了花奴,花奴不知所措,举目向今上求助。 明心察觉,笑盈盈抢在今上前面问,“怎么花御侍不愿意?那可惜了,本来今儿我还想向花御侍学一学的,听说花御侍最擅长扭腰了。” 一语出,宴中已有不少人捂嘴偷笑。 明心端正了身子,随意拨弄碗里的鹌鹑蛋,“不过也没关系,这里是内廷,不比秦楼楚馆,勾栏瓦舍,你不愿我们也不会强迫于你的。” 明心的话音,花奴听得明白,她瞬间红了脸庞,迟疑一下,垂目无言以对,隔了好一会儿,方才喃喃低语,“奴今日身上不方便。” 一声奴,已降了身份,显示了她的胆怯。 明心撇撇嘴,勾住今上脖子,软言撒娇,“官家,臣妾只是听闻花御侍舞跳得极好,臣妾心生钦佩,官家不会以为臣妾这是在为难她吧?” 今上瞥花奴一眼,意欲开口劝花奴,但还未开口,一旁久不发声的明皇后却轻咳一声。 “花奴自幼受宰辅教导,饱读诗书,身份尊贵,哪里是勾栏瓦舍的女子可以相比的?妹妹是官家枕边人,一言一行代表官家,又岂可整日将秦楼楚馆挂在嘴上。” 明皇后含笑,语中并未带一丝怒气,可是说出去的话却不容人反驳。 阮阮只觉眼前一亮,再看明心,却见她陡然收起了笑意。 但今日的明皇后再不似以往,她坐直了身子,又添一句,“花御侍连着伺候官家几日,官家不如就体谅她这一次,让她歇着吧。” 花奴闻言,转顾明皇后,眼中满是感激。 “罢了。”明心拂袖转身,低伏到今上手肘边,面上已微带怒气。 明皇后宽和地笑笑,又差宫女寻来食盒,亲自挑选了些酥软吃食,温声对她道:“把这些给太后送去,也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嘭”,酒盏坠地,明心惊呼一声,引去今上注意,今上忙帮她擦拭,全没听到明皇后的话。 阮阮突然忆起那日福德殿走水,明心竭力救火的情形,她忽而转醒,那不过是她的逢场作戏。 “长姐。”明心将自己重新收拾整齐,半开玩笑,半认真问道:“听闻女子生产之后,肚皮状似西瓜,甚是难看,果真如此吗?那官家见了,害不害怕?” 阮阮心头一滞,皇后尚在月子中,这一月今上并未留宿凤鸣宫,明心不是不知,却当着众人问出如此私密之事,意欲何为? 第24章书画 明心问得极其放肆,今上锁眉,眼中鲜有带了点谨醒意味,但仍旧是宠溺。 大家都在等明皇后的反应,却见她语调和缓,像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我自幼舞枪弄棒,到底皮肉紧实些,不如妹妹细腻光滑,但也未出现妹妹所说的情形,倒是妹妹……” 皇后唇边浮出点点笑意,“妹妹肤如凝脂,倒确实需要细细保养,不要花了肚皮。但这都是后话,妹妹年轻,需要好好伺候官家,切莫辜负了官家的宠爱,早日为官家开枝散叶才最重要。” 明皇后目光笑盈盈扫向明心,话虽说的婉转,但此刻的语气却已经变了,不似以往的温和忍让,而是居上位者对下位者的郑重警告。 皇后一壁说,一壁给君实扇风。水阁风景宜人,却有一处不好,水蚊子太多,而这类蚊子又极喜欢白白嫩嫩的小孩儿,若叮一处,红肿半天不退。 明皇后将君实交给奶娘,“送孩子回去吧,不要让他被蚊虫咬了。” 皇后一语,明心白了面庞,紧咬牙床,面上不悦。 奶娘是个直筒子脾气,一心向着君实与皇后,现见皇后被明心欺负,她才不管什么她二人是不是姊妹,只觉心头不吐不快。 “官家,娘娘,您瞧君实这眼睛,又大又有神,就像照着官家脸模子刻出来的一般。这脸蛋手臂,晶莹剔透,与那上品好玉雕出来的玉人儿再无差异。” 奶娘将君实往今上身边抱了抱,今上的注意力果真被吸引了过去,撇开明心,伸出双臂接抱住君实,面上尽显慈父之态,转顾明皇后时眼底也多了几分柔情。 “皇后辛苦了。”今上微笑,腾出一只手来搭上明皇后手腕,“你生产那日,是朕不对,朕不知妇人产子是这么凶险,那日见一盆盆血水从朕面前而过,朕其实就后悔了。” 今上含笑,又补充道,“所以那日,她们问朕,是要保你还是皇子,朕当时心底其实是恼火的,朕爱君实,朕更爱你。” 皇后温柔与他对视,回以淡淡笑容,却没有回应今上的深情告白。 明心幡然拂袖,面上尽是不乐,直接举杯,送了一杯酒进肚。 阮阮低眉垂目,轻轻吐气,嘴角勾起朗然笑意,虽不觉畅快淋漓,但总算没有憋气。 经此一闹,皇后不怒自威,再无人敢寻事,就连明心也收敛了许多,觥筹交错,大家软语笑谈,却无一另外都再不附和明心。 席至尾声,曲终人散时,却不期然出了一小插曲。 皇后与席间一华贵夫人相谈甚欢,那夫人口干,皇后见状命宫女给她添热茶。 宫女应召而至,刚举起茶壶,却听一孩童扬声惊呼,宫女被吓,握茶壶的手偏向一侧,热水直冲那夫人浇去。 阮阮一眼瞥见,快速夺步上前,果断伸出双手,以掌心去接热茶,滚烫的热水捧在手心,阮阮颤抖着双手,纵是钻心疼痛袭来,仍咬牙冷静无声接下。 “孩子。”那夫人反应过来,面露焦急,不顾自己被打湿的裙摆,忙取过手边茶盏送到阮阮手边,“快将手中烫水扔了。” 阮阮屏住呼吸,小心移动,对准茶盏,松开手心,直待所有热茶离手,掌心已是大红一片,连起几个水泡,双臂因为疼痛而颤抖不已。 她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躬身对那夫人行礼,“夫人受惊了。” “好孩子,怎么这么傻,我年纪大了,被烫了没关系,可你才这么丁点大,细皮嫩肉的,这手上落疤了可怎么好?真是个好孩子。” 那夫人连声道,眼角泛着水花,对阮阮心疼至极。 这事也出乎了皇后意料,她低声呵斥犯事宫女,“怎么这么不稳重,竟然烫到了侯爷夫人?” “奴无事,抹点膏药便好了。”阮阮不忍那宫女被责罚,小心替她说话。 她细听周围动静,又听一侧喧闹至极,迅速看过,方知今上好心,为前来赴宴的宗室小辈们都准备了新奇玩意儿,其中有一丑面傀儡,相貌奇丑无比,却会随机关舞动手脚。小辈中有个孩童许是被吓到了,故而发出了刚刚的惊呼。 “都烫成这样子了,还强撑着。” 那夫人握住阮阮十指指尖,面上全是不忍,她转顾皇后,“娘娘,不休那孩子手中有最上好的膏药,我这就去取来,给这孩子抹上。” 阮阮闻言,抬眸看向那夫人,转醒过来,眼前人正是曹不休的母亲,傅夫人。 傅夫人生得极其好看,与皇后一般,气质如兰,与人说话,语调柔和,微笑而视,让人如沐春风,心生向往。 阮阮将手收回,手心灼热,她默默将手往身后躲了躲,怕她担心,于是不再让傅夫人看到她的伤。 傅夫人明白她的意思,目中更是怜惜,她急忙抬眸看皇后,“这孩子,眼疾手快,很是伶俐,更难得可贵的是有一颗赤诚之心。” 第19节 明皇后温婉笑笑,看向傅夫人,“夫人衣服湿了,不如到我宫中换一身。” 明皇后说罢,又转顾阮阮,“阮阮,你也随我们来,让奶娘帮你上药,稍后我会替你与官家告假,让你养伤,待手伤大好了,再进长春宫当值。” 如此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阮阮躬身谢恩,跟着皇后与傅夫人脚步,出了水阁往皇后的凤鸣宫而去。 傅夫人仍不放心,时不时转问阮阮,“手心的伤还受得住吗?” 阮阮感激,曹侯多次带兵出征,功勋赫赫,傅夫人更是静候嫡女,静候是三朝元老,于太皇有救命之恩,这样子无论母家还是夫家都如此显赫之人,对她说话竟是温言软语。 阮阮有些受宠若惊,她微笑回答:“夫人放心,奴受得住,不疼。” 阮阮想了想,怕她仍不放心,于是又道:“曹将军几次救奴,于奴而言,他是奴的救命恩人,为救命恩人做这些小事,奴很是欢喜。” “竟还有这渊源?”傅夫人闻言,眉眼带笑,停下脚步看阮阮。 阮阮谦卑点头,笑答:“曹将军是大好人。” 傅夫人笑出了声,细细端详阮阮两眼,面上很是满意,她抬脚继续前行,若有所思,又停下脚步,再看阮阮。 阮阮仰面对她,微笑相问:“夫人怎么了?” 傅夫人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孩子,你可曾在太后处当值过?” 阮阮不解她意,但仍点头回答,“是的。” 傅夫人听她如此说,忙复拉过她的手,将阮阮细细打量一番,阮阮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却又不想拂她的意,只不躲不闪,大方应对。 傅夫人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再未多说一句。 与傅夫人的接触,短暂而让人愉悦,纵是手心有伤,因着好心情的缘故,也不觉疼痛难忍。 翌日,阮阮正在房中休息,皇后帮她告了假,她可以不当值。 忽然,一个不相识的宫女唤阮阮,说是有人要见她,阮阮不解,跟随她脚步出去,正左右四顾,忽见一道颀长身影盖头而来。 阮阮抬眸,正对曹不休刚毅的脸。 “手给我看看。”曹不休不容分说,直接拉过阮阮双手,速度之快,阮阮躲避不及。 “将军,这是内廷,外男不得入内。” 阮阮有些羞,又有些急,但她已深知曹不休性子,知道只要是他想的,那就必定会做。 “上药了吗?怎么还没好?”曹不休紧盯着阮阮掌心,焦急问:“你用的是什么假药?” 假药?那可是尚医局调制,且由皇后亲自着人去取的?怎么可能有假?简直是无稽之谈。 阮阮忍俊不禁,瞥曹不休一眼,待瞧见他紧蹙的眉头,心下明白他这是关心则乱了。 她心底有些暖,笑道:“又不是神仙药膏,烫伤恢复总该有些日子的。” 曹不休似有些气馁,又懊恼万分,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小心翼翼,如视珍宝,“疼吗?” 他说话时,先是看着她手的,而后目光上移,一点点对上阮阮低垂着的眼眸,与阮阮直视。 一句“疼吗”直击阮阮心底。 她打了个愣,从小到大,除了小娘这样关切地问过她暖不暖,疼不疼,再没有他人。 此刻,曹不休高大身影在前,带着浓浓男子气息,手心手面都是以前留下的作战伤痕,就是这样一个杀伐果断之人,对她屈膝弯腰,软语相问。 阮阮心头涌起万千情愫,怦然心动。眼睫微眨,眸中泛起湿润,但理智告诉她,不可多想。 她点了点头,旋即又摇头,心慌意乱,因他而起的贪心让她不知所措。 “我也傻了,怎么可能不疼呢?我给你吹一吹,凉一凉,就会好些的。” 曹不休说罢,随即低头,神态专注,一口一口,小心吹气。 若说之前,阮阮还是微微慌乱,可此刻已是完全呆傻。 她傻傻地看着他,紧咬嘴唇,纵是想极力克制,却仍不争气地落了一滴泪水。 后颈忽而一热,湿湿的,滑滑的,曹不休身子一僵,忙抬眼看阮阮,却见阮阮倔强地仰望着天空。 曹不休动了动喉结,“昨夜,我母亲派人给你家送礼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晚了几个小时~昨晚太困了~ 第25章体面 曹不休端详着阮阮的手,细、嫩、柔、滑。 他在心底暗暗感慨,这世间竟还有如此美好的事物存在,他见过最锋利的刀,见过最强韧的箭,却未见过像这般绵若无骨的手。 他在这一瞬觉着自己是个十成足的混蛋,但这个混蛋,他做得心甘情愿。 若是有人在这会儿叫他一声登徒子,他觉着他也会欣然答应,坦荡应下。 他无法抗拒这双美手,包括这双手的主人。 他在这样的痴迷里,忘却了他的那句话对阮阮带来的怔忪和震撼。 阮阮茫然看他,惊诧到极点,困惑地问,“为何要给奴的家人送礼?就为昨日奴替夫人接了热水?” 女孩子眼眸如璀璨星空,曹不休微笑,他当然不会告诉她,他将那本夹有她随手涂鸦小猪猪的佛经压在枕头下,且很不巧,这个小秘密被他母亲知道了。 知子莫若母,母亲一下子识破了他的心思,故而在见阮阮时,轻容易就认出了她就是那画的主人。 为此,昨夜,他母亲还狠狠“数落”了他一番,直说他太坏,哪有一二十的男子,惦记人家未及笄小姑娘的。 他无奈,只得摆出惯有的无赖样,掐着指头数她和他父亲议婚的年纪,最终他得算出这是有家族传统的。 毕竟父亲十三岁那年,就和彼时十岁的母亲,敲定了婚事,而她二人,举案齐眉到如今,感情甚笃。 曹不休见母亲似有犹豫,只得摆出杀手锏,“既然她早晚是我的人,不如母亲现在就帮我一起罩着她。” 如此,便有了晚间送礼去苏府一事。 “我母亲喜欢你。”曹不休爽朗道,“当然你也别怪我,我与母亲说了你的事,母亲听了直夸你。” 阮阮两眼抹黑,几欲昏厥。 她无法想象曹不休在傅夫人面前提起她的情形,他是怎样形容她的? 他说她时,面上是怎样的神情? 她更无法想象,以她父亲的为人,在见到曹候府来人给他送礼时,他该是怎样的卑躬屈膝,趋炎附势。 “奴惶恐。”阮阮低垂眉目,“父亲爱财,让将军见笑了,以后还请将军不必了,我父亲……父亲那人不懂见好就收,反喜欢变本加厉,若给他一点好,以后想甩掉就难了。” 阮阮说得诚恳,她父亲的为人,她再熟悉不过,她不愿欺骗他。 世人都爱粉饰斑驳,不愿将疮孔示于人前,但他是曹不休,她不愿对他说一丁点假话。 “既如此……”曹不休扬声明确回答,“那更应该多送些贵重东西过去。” “为何?” 越劝礼送得越多了,阮阮大为不解。 可曹不休却唇弧弯曲,勾出深深笑意,仿若想起送礼的画面,双眸清浅,声线明朗,很是肯定。 “我就是要他巴结我,不,不是巴结我,是巴结你,你是我罩着的人,我得给你体面。” 阮阮无语,不知悲喜,却又在胸腔涌起一丝又一丝自私而别样的暖意。 她不能否认,初听曹不休话语时她心底是得意的。 小娘受的委屈历历在目,大娘子因为出身好,就处处压制她小娘,那些年的委屈和忍辱,每每想起总觉心寒。 而曹不休此举,如他所言,确实帮她解了气。 “你放心。”曹不休微笑,“我助你在母家体面,往后你回去了,有我给你撑面子,必无人敢欺负你。另一面,终归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我没有嘲笑他们的意思,他们养了你,我很是感激。” “谁要出去,我不出去,在宫里总好过家里。”阮阮挣扎道。 贝阙珠宫,龙楼凤阁,在初秋阳光下闪着夺目光彩。 “那怎么可以。”曹不休直接否定,“你是女子,终究要出去嫁良人,不成婚,哪有意思。” “我也不要成婚。”阮阮羞涩,别过脸。 “必须要。”曹不休说得斩钉截铁。 阮阮瞥他,觉着他莫名的倔强搞笑至极,她感动于他的心细,又因他与傅夫人诚挚而体贴的关怀,觉着酥暖到了骨子里。 宫廊处传来的脚步声令阮阮心中警铃大作,毕竟在□□,大内礼仪不得不顾。 她忙想着与曹不休隔开点距离,却后知后觉自己的手指仍被曹不休紧握着。 “有人来了。”阮阮忙道,想要将手抽回。 “你羞什么?”曹不休笑,这一次并未为难她,含笑松了她,退后几步,欣然施礼,“你好好养伤,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又取出两物塞到阮阮手中,阮阮定睛看,是一对精致的磨喝乐,用七彩好木栏座托着,罩以红纱碧笼,其中更有翡翠嵌着,华贵无比。 “七夕节快到了,我随便捡了点玩意儿,你随便玩。”曹不休道,言语里罕见地带了点羞涩,他越是掩饰,这羞涩就益发明显。 “随便玩?”阮阮持疑。 进内廷已有一年多,珍宝首饰更是见了无数,这磨喝乐怎么也得价值几千钱,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 “我说你随便玩就随便玩,我不缺这点钱。” 曹不休红了耳廓,转身大步离去,留下一头雾水的阮阮。 七夕前夕,阮阮的手伤也终于恢复了不少,因着七夕节今上会带领后宫嫔御驾幸金明池,有着大批的准备事宜,阮阮手伤稍好,便又重回了长春宫当差。 阮阮刚踏进内殿,脚下便飞来一只白玉茶盏,阮阮镇定瞥一眼,知那是今上最爱的一只,今上对茶,尤为喜爱,爱屋及乌,也爱极了茶盏。 阮阮记得,有一次今上读书,正好看到元稹的宝塔诗《茶》,当时便直接拍案叫好,直呼有才。 阮阮不动声色,静看今上一眼,见他端然坐在案桌前,案上摊着一本奏章,面上尽是怒气。 她用眸光询问韩玦,韩玦默默点头,阮阮会意,弯腰小心翼翼将破碎的茶盏收拾干净,退出了殿外,恰韩玦也移步而至。 “发生了何事?”阮阮问。 “姜立安巴结杜敬业,买了一漂亮女妓,也取名为立安,送到了杜敬业府上。杜敬业觉着有意思,遂问姜立安为何女妓与他同名,这样子岂不是自将身份?谁知姜立安却说,只要杜敬业一喊她,便会想起他姜立安。如此谄媚,今上当然不悦。” 阮阮听罢不语,她知道,今上讨厌臣下拉帮结派。 第20节 韩玦默叹一口气,“恐怕姜立安此刻还在家美滋滋等着升迁呢,却不知杜敬业反手便将他给卖了。只是他自己心术不正,被贬黜也就罢了,却还要连累他人……” “他会连累到谁?”阮阮问,心下隐隐不安。 “姜立安是步军统领,他的上官又是谁呢?”韩玦抬眸看天,不再多说。 阮阮心下明了,是曹不休。 “官家莫气。”许昌重新给今上端了茶水,“官家能得知这等龌龊事,起码说明了一事。” “何事?”今上怒气冲冲。 “宰辅一心为了官家,从无事情瞒着官家,而他能将这事告诉官家,正说明了他是正人君子,这对官家来说,是好事啊。”许昌躬身道。 韩玦眸中闪过一丝不屑,欠身进殿。 “官家明察秋毫,是天下至明的明君,谁忠肝义胆?谁包藏祸心?官家心似明镜,岂需我等开口。” 阮阮跟随韩玦入内,她为韩玦处境担忧,今上对他恩宠信任已大不如以往,而韩玦此言,摆明了是在反驳许昌。 朝中之事,向来牵一发而动全身,韩玦的话出了许昌的口,怕就会传成韩玦针对杜敬业,亦或是韩玦与曹不休是一个阵营,他们结党营私了。 果然,许昌面色很快不悦,“为人臣子,便要对官家十足赤诚,心底眼底只有一个官家,臣愚钝,但也愿为官家排忧解难。” 韩玦不屑与他争吵,替今上将桌上湿水擦拭干净,“既知自己愚钝,为何还要说出‘愚见‘?” 韩玦轻描淡写,今上却忍不住在怒气中笑了出来,情绪也随之好转不少,没了刚刚的盛怒。 他转顾许昌,“说话上,你想要胜过长予(韩玦字),那是不可能的,还是要多多锤炼。” “谢官家夸赞。”韩玦微笑,“官家圣明,臣只是记着官家当初对臣说的话,身为内臣,不得妄议朝臣,更不得参与国事。” 官家难得满意看他一眼,再低头看奏章,面色已趋于冷静。 “这事儿虽是姜立安一人言行,但他终归是曹不休的手下,曹不休手握禁军大权,手下人出了这事,不得不罚。” 阮阮心下一紧,默然看今上,更为曹不休提了一口气,久久不能疏散。 第26章景瑟 朱笔落字,奏章合上。今上抬袖,将批好的奏章递给韩玦,请他转递曹不休。 阮阮手指捏裙,频频偷窥韩玦,见韩玦躬身退出殿外,她也寻了机会退去,在白玉柱边喊住他。 “韩先生。”阮阮嗫嚅。 韩玦秀逸身形立住,举止从容,静看阮阮。 “韩先生。”阮阮被他看着,一时语塞,她在心底罗织了一大堆借口,却只为问清今上到底想如何处罚曹不休。 她不希望曹不休受遣罚,他身上的皮肉伤太多了,若是再有严惩,她替他委屈。 可是这些心底的话不能讲于外人听,阮阮紧张,不知该如何不动声色开口。 韩玦那能洞悉一切的眸光越来越深,他紧盯着阮阮,带着柔和与鼓励。 阮阮反而面色大红,左顾而言他,“韩先生去哪里?” 韩玦轻轻巧巧扬起手中奏章,阮阮藏着心事,目光被奏章灼了一下,旋即问,“官家他……什么意思?” 廊下珠帘随风轻摇,发出脆脆声响,日光从宫墙上空披下,将白玉柱边的含笑、牡丹姣好的花影照到青砖地上。 花香袭人,鸟声婉转。 韩玦面色却清冷了下来,阮阮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完完整整笼在她身上,像黑夜寒凉的月光。 “你喜欢曹将军。”韩玦开门见山,不留半分余地,一针见血,直刺阮阮心脏。 阮阮顿时觉着全身血液回流,直冲天灵盖儿,她为自己的冲动后悔,心底那模糊的情愫她自己本不确定,却在这时被韩玦一下子由远景拉成近景,变得无比清晰。 对,她就是心系曹不休的,听上去虽然不自量力,可那样的爱慕确确实实,在心底不知不觉扎了深根。 她含羞带怯,两颊绯红,但也不愿摇头否认。阮阮在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倔强,谁也不是永远的卑微,为什么不能心怀仰望? 韩玦怅然若失,只觉胸中涌起无边的郁结之气,他迎着明媚阳光,闭眼深呼吸,强制自己冷静。 很快他不置一词,只从奏章中抽出一纸条,阮阮认出那是今上的字,今上有文情,擅长行书,尤爱颤笔,他的字刚劲有力,似寒松劲竹,又似惊雷闪电。 而那纸上,赫然写着:“男子二十,当娶妻。” 阮阮在震惊中明白过来,为何韩玦刚刚会那样看她。 他定是觉着她太过痴心妄想,能否顺利出宫还是未知之数,而与年大一半的勋贵将军结缘,更是希望渺茫。 她是否能出去? 他是否能等她? 看着轻而易举,实则难于登青天。 韩玦缓缓收起纸条,本想再说着些什么,却又半途放弃,徐徐退去,如翠竹般的身影融着西风,竟有一丝凄凉。 阮阮泪盈眼眶,引袖拭泪,转身回殿内伺候,但内心总是惶惶然不得定神。 及至天黑,韩玦回长春宫复命,今上问起曹不休的反应,曹不休温柔瞥阮阮一眼,肃然回复。 “曹将军说,大丈夫何患无妻,身为人臣,理当先立业,后成家。” 听到这消息,阮阮低沉了半天的心稍稍生了些许庆幸,虽然她知道这是必然的事情,以曹不休的性子,他心中主意既定,怎会轻易更改。 但不知为何,在这庆幸之余,她的心却又一次悄然乱跳了几下,她坐立难安,辗转难眠,患得患失。 半夜,疾风大作,骤雨敲打着窗棂,窗外黑枝绰绰,乱红摇曳,喧嚣声,哭泣声入耳。 阮阮从床榻上坐起,点灯披衣,静听窗外,似有人踏雨疾走,她曼度疑惑打开门,却见六尚之首周尚宫与太后处赵尚寝打着雨伞,快步从雨中走过。 周尚宫一壁走,一壁对因好奇开门的内人们呵道:“看什么看,关门睡觉,再看把你们眼睛剜掉。” 阮阮心下隐约觉着出了大事,周尚宫为人严厉,平日里不苟言笑,但也很少斥责手下之人,而像今日这般急声厉色,实属少见,且深夜喧哗于禁宫,本就不为宫规若允。 阮阮想罢,正欲关门,恰她二人走到她屋子外面,赵尚寝立足,想了想,招呼阮阮过去,阮阮忙取雨伞,快步跟随。 “无论今日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烂到肚子里去,知不知道?”周尚宫转眼看阮阮,冷声训道。 “奴明白。” 阮阮点头,却见她二人一路带她进了祥福殿。那是福德宫被火烧后,今上给太后另寻的住处,偏居内廷后侧,四处环竹。 阮阮一行到时,雨下得正大,绿色竹叶掉了一地,狂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处处透着萧瑟凄凉。 阮阮心挂悬石,她猜测或许是周太后身体有恙,与往常一样,不想将此事告诉今上,可当她进入内殿时,方知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太后身着单薄寝衣,眼眶通红,正不住垂泪,看样子并不是身子不舒服。 赵尚寝见状,也是泪流不止。 “太后节哀。”相比于赵尚寝,周尚宫相对冷静许多,她侧对阮阮道:“景瑟对你有知遇之恩,做人不能没有良心,你去送她一程,见她最后一面吧。” 阮阮闻言,完全僵住。 她愕然,在前来的路上,她做了许多种设想,却怎么都没想到是景尚服出了事,而且是用吞金自尽这么痛苦的法子了结自己。 她还年轻,正值女子如花的年纪,她还有许多事情未做,虽然曹不休拒绝了她,可她还可以有非常好的前程和选择,太后那么喜欢她,必定不会让她孤单终生。 可她怎么都没料到,她竟会是这样的结局,一袭红衣披身,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上,面色惨白如纸,纵是化了极其精致的妆容,但也难掩盖临死前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 “这孩子怎么是这样的死心眼,奴本以为,那曹不休拒绝了她,过些日子,她对他的心思会冷淡下来,谁知道……”赵尚寝揉了揉眼睛。 “她用心良苦,你们不懂。”周太后刚刚恢复好一些,听了赵尚寝的话,复又泪流不止,“她的心底什么时候放下过曹不休?” “难道是因为官家今天对曹不休下的诏?”周尚宫迟疑。 “官家要曹不休成婚,她知道以曹不休的性子,定是要拒绝的。她怕曹不休得罪官家,所以用自己的性命,帮曹不休找借口,让官家再不能责怪曹不休。” 太后,尚宫,尚寝的身影渐渐模糊,窗外雷声大作,电闪雷鸣。 阮阮在惊惧中再看景尚服,阮阮想她是个敢爱敢恨的真实女子,她爱,她恨,她妒,她疯狂,可最终她也情深。 阮阮想起初次进宫那日景尚服看曹不休的神情,那样的娇羞,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 可那鲜花还未绽放,便已经香消玉损,碾落成泥。 如此,曹不休还怎么忘了她? 阮阮心中涌起一股苦涩,她突然很是钦佩起景尚服来,无论如何,她都活成了自己,也如愿在曹不休心中占据了一席之位。 太后还在与尚宫商量景尚服的后事,阮阮独自从祥福宫出来,暗红色宫灯在廊下随风摇曳,磅礴大雨倾盆而下。 阮阮有些心慌,她茫然地看着深不见尽头的宫墙,第一次很想很想逃离出去。 拐角处,一人在灯下举伞而立,阮阮持伞立住脚步与他隔着雨帘相望。 他对她微笑。 寂寞的雨夜,因为有他的存在,阮阮莫名觉着心安。 “韩先生。”阮阮低唤一声。 韩玦骤然抬脚,加快脚步,不辨水洼,直奔阮阮而来,待至阮阮面前,举手帮她拈去眉稍眼角的雨水,动作温柔。 一声叹息后,韩玦道:“想问什么便问吧。” 阮阮目光游离于他被雨水打湿了的脚面,按韩玦惯有的星河流光风仪,他定是不许自己的衣衫有半分污渍。 而现在鞋面尽湿,衣衫半潮,凌乱不堪地在雨中等她,阮阮心头一松,满心酸涩,扯过他递过来的衣袖,低低哭了出来。 “官家说惩罚曹不休,为何要催他成婚?景尚服又为什么吞金自尽?”阮阮哽咽。 “宫里的事情,远不能只看表象。”曹不休又叹了口气,反问阮阮,“官家并没有将我调往另一处当值,为何却调了许昌过来,让我二人共当一职?” 阮阮打愣。 “今上今日可以命曹将军娶亲,明日便可以择一女子给他赐婚,而他们的婚事,又能有多少躲得了利益权衡?官家怎么可能不防着曹将军,就像防着我一样,用许昌与我制衡。” 一阵风吹来,阮阮的雨伞被掀翻,韩玦替她收起,将自己的雨伞与她身侧靠了靠,替她挡住半边风雨。 “景瑟正是看出了官家的心思,这才拼了自己的命,帮曹不休,哪怕换他一两年的安宁。” 韩玦停顿片刻,立住脚步,看向阮阮,“阮阮,无论如何,曹不休都不可能忘记景瑟了,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第21节 第27章情话 “阮阮,无论如何,曹不休都不可能忘记景瑟了,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韩玦清冷相问,阮阮只觉对面似乎迎来了狂风,一下子吹得她无法呼吸。 翌日,七夕节至,与前一夜的狂风暴雨截然不同,这一天的天气好到了极点,霁日风光,阳光朗煦。 因今上定于这天游金明池,而后驾幸琼林苑,再至宝津楼夜宴,韩玦一大早便先行出发,各处查看,以防出现意外。 而周太后,更是一早亲自进了长春宫,如景尚服所愿,她的离去让今上有片刻怔神。 他恭谨待周太后,客气而疏离,答应周太后的请求,让曹不休为景瑟扶柩离宫,却在周太后离去之后,勃然大怒,大发雷霆,整个长春宫顿如一潭死水,人心惶惶。 阮阮瞧着形势不对,她害怕,怕今上因此而迁怒曹不休,于是想了想快步跑至凤鸣宫,第一次向皇后开了口,略去对曹不休处境的担忧,只言今上不悦。 明皇后听了,沉默半晌,如水的目光扫过阮阮,神色似有悲伤,甚至一闪而过同情与哀戚,她静看阮阮,继而双睫低垂,有些黯然神伤。 “你很关心曹不休?”明皇后问。 阮阮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心思也被皇后看了出来,她重重伏跪在地,不敢言语。 明皇后看她一眼,上前两步将她扶起,柔声道:“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 阮阮心惊,却也在此刻快速镇定了下来,她想好了,无论如何,都要保曹不休周全,哪怕拼尽全力,就算让她万劫不复,她也心甘情愿。 她本赤条条来,无所牵挂。而她想让曹不休,毫发无损。 明皇后颔首,有些怅惘,深深叹息,命人抱来君实,又亲扶阮阮起身,“为避人耳目,你先回,我随后就来。” 阮阮感激,知她已应下,再行大礼,躬身退出了凤鸣宫,及至门边,却听明皇后问:“阮阮,你不怕么?万一我不帮你,万一我将你来寻我之事告诉官家?” 阮阮果断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曹将军对奴有救命之恩,而娘娘心地纯善,是重情重义之人。” 明皇后那洞悉一切的眼眸无声罩在阮阮身上,她幽然叹息,面上浮起无奈笑意,“你还小,或许我会让你失望。” 阮阮再行礼,“娘娘若是狠心,不重情意,心昭仪还能过得如此肆意随性吗?” 明皇后望向远处天空,“但愿你我都能保持初心。” 阮阮抬眸看她,心下隐隐有觉,她与今上再回不去了。 待阮阮再回长春宫,地面已是一片狼藉。 “一大早就不见了你人影,忙什么去了?”许昌见了阮阮阴阳怪气道,“真的是小人难教。” 阮阮默然越过他,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侧身闪到一边,独自收拾地面凌乱。 可许昌见韩玦不在,又恨她平日里不理他,便存了故意刁难的心。 “你这小蹄子,越发眼底无人了,你信不信?今儿凭我一句话,我就可以让你去不了金明池。”许昌怒斥道。 阮阮素来就不喜他,更讨厌他谄媚今上,她斜瞥他一眼,见他目空一切,居高临下俯视她,心中打定主意,悄悄移了一块白瓷碎片到他脚前,许昌不觉,一脚踩下,面色痛色立现。 “你这贱婢故意的。”许昌抬脚反踹阮阮。 阮阮利索躲开,抬睫看许昌,刚刚的那块白瓷已被他踩碎,一块细长碎片直穿他脚底,鲜血洇出,湿了鞋底。 阮阮心下欢喜,却故作诧异状,“呀,许先生也去不了金明池了呀!可惜了,可惜了,表妹和孩子看不见了。” 表妹之事,是阮阮先前听韩玦教训许昌时记下的。 许昌闻言,举手就要来打阮阮,恰明皇后头戴花冠,抱了君实来寻今上,许昌狠狠瞪阮阮一眼,转眼笑迎明皇后。 因着君实的缘故,今上的心情好了许多,更言君实年小,且七夕节后中元节将至,怕景尚服之事冲撞了他,于是忙带了皇后与君实去金明池,同时命阮阮协助曹不休,当天送景尚服灵柩出宫。 阮阮欣然应答,天知道她在听到今上这话时,心底有多欢喜。 今上这算是听从了周太后的建议,如此也证实,曹不休暂时无事了。 长春宫廊下的含笑开得极其好看,待今上与明皇后离去,阮阮刚将一地碎片收拾整齐,曹不休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长春宫宫门边。 似有所觉般,阮阮蓦然回首,目光与曹不休相撞,她旋即挪开,她意识到自打他踏进长春宫的那一瞬,他便也在看她。 他目中似有焦急之色,他快步上前,直奔阮阮。 阮阮迅速四顾,此刻殿中当值的人虽不多,但来来往往仍有不少宫女。 她知他性子,忙闪身绕过众人,光影轮转,在地面上投下或明或暗的影子,薄薄阳光处处透着淡黄色光晕,风轻,花香。 阮阮在廊下疾走,宫铃随风飘动,发出悦耳铃声。她用余光看身后,他也跟随她脚步快走。 明明很是担忧,但韩玦的话却又在心头萦绕不散,阮阮一时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对她,她更加快了脚步,却听身后再无脚步声。 她用余光瞥向身后,见身后无人,心下顿生失落,她颓然回首,满心失落,眼角微湿,刚想骂他,却没承想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拍。 阮阮双眸湿润,转身,却见他已经立在了她身后。 笑容依旧,眸子晶亮,衣袂飘飘,是最璀璨的少年郎。 “干嘛躲着我又寻我?”曹不休浅含笑意,眼下却是一片乌青,显然是夜间没睡好之故。 “并未躲你,也并未寻你。”阮阮别过头,假意看廊下盛开的含笑。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她从不矫情,可此刻,在他面前却忍不住想要嗔他。 “你这个磨人的小骗子。” 曹不休笑,取出一包用新鲜荷叶包着的鸡头菱,荷叶儿上散着淡淡香麝香,并系着红色小绳儿。 “昨儿我母亲买的,嫩的不得了,梁门里李和店里的,白皮嫩肉,特难买,也特好吃。” 他站在她面前,一切的猜疑,揣测,便都不见了。这时候还能谈笑自如的,阮阮想,便也只有他曹不休了。 一夜折腾,确是未进半滴茶水,曹不休将荷叶包塞到她手中,自己取来一颗给她剥壳。 “这玩意儿好吃,就是壳儿太硬。”曹不休道,大手绕过菱角,三两下剥好递到阮阮嘴边。 阮阮用手去接,他却闪过一侧,示意喂她,阮阮不愿,他一再坚持,阮阮无奈,佯装不耐烦接下,曹不休这才心满意足作罢。 “晚间是不是没睡好?”曹不休问,“替我操心了吧?早间你去求皇后替我解围,我都知道。” 曹不休温柔问道,目光定定看着阮阮,“你放心。” “奴吃好睡好,能有什么不放心的。”阮阮低垂眉目,心中却暖成了一汪被人惊扰了的春水,荡出圈圈涟漪。 “感激与爱慕不同,我感激景瑟,但无论如何不能欺骗自己,我的心底,从前,现在,往后,都没有她,我对她无男女情意,所以请你信我,往后你与我一起感激她。” 曹不休突然收起笑意,面色虔诚,继续认真说道:“阮阮,爱慕和感激是不一样的感觉,爱慕一人,就会时时刻刻惦记她,想与她朝朝暮暮,想与她恩爱,想与她欢好,想与她共享岁月绵长。” “将军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阮阮赫然低眉,她知他意思,只觉面上燥热,想起早起时为了掩盖脸上憔悴,幸而多抹了点胭脂,才不至于让他察觉出她脸上的羞红。 “阮阮,你还小,说句放肆的话,我好想,好想给你画一次眉……” “阮阮,我还想给你宽衣。” 阮阮闻言,瞪大了眼睛看他,却听他旁若无人继续道:“阮阮,你别误会,我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是流氓地痞,我还不至于馋你的身子……你还小…… 曹不休大约也是被自己逗笑了,向来不拘一格的人面上突然有了点羞涩,他挠挠头,带着些不好意思再看阮阮一眼。 “好吧,我承认,你确实长得好看,我刚刚说的话,也不完全真……我对天发誓,对地保证,我想给你宽衣,而后亲手给你穿上嫁衣,让你嫁给我。” “我曹不休是个男人,我说话算话,不管我以后如何,我定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昨日接了官家的旨意到现在,我满心里想的,就是要来告诉你,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做,我曹不休,顶天立地,不受人左右,我心底自始至终,有且只有你一个。” 曹不休的话似浓烈香酒,阮阮凝神静听,面染晕红,心中情动。 她很想回应,可女儿家独有的娇羞又令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带着一抹羞涩,抿唇看他,低低唤一句:“将军。” 曹不休却挑了眉,“阮阮,我是曹不休,你可以唤我曹郎,亦或是曹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这两天我母亲在,啊……老人家觉着,十点后就要入睡……我在与她斗智斗勇中码字…… 从景尚服自尽,到曹不休表白,这两章不知道有没有写崩,大家觉着逻辑与情节能接受不? 第28章情郎 曹郎,阮阮当然喊不出口,但是曹哥哥?阮阮心中愉悦,面如桃花。 这样亲密无间,暧昧朦胧的爱慕,如跳跃的瑟瑟花灯,璀璨热烈,激.情澎湃,挑起她心底对情.事.情.人的向往。 她渴望与他亲近,渴望与他时时刻刻在一起,渴望主动被动地享受他霸气外表下只对她才有的温柔。 这份喜欢,她不想让外人知,也不想被外人窥探到,她存了私心,她守着心里最难得的宝贝。 因为珍视,甚至对曹不休,她都不想让他看清她的心,她偷偷欢喜,对上曹不休瞧她时的怜惜神色,她转脸侧顾,有些局促,面上却渐渐染上了更厚重的因他而起的绯色。 “我终会是你的情郎,而且只是你一人的情郎。”曹不休道。 曹不休说到做到,也很快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了他自己,他与太后爆发了有史以来第一次的争吵。 周太后要他给景尚服扶柩,送她出宫,并因为她是为他自尽的,她要求他将景尚服安葬到他曹家祖坟,入他曹家族谱,算是成全景尚服待他的一片痴心。 曹不休答应了前者,他愿迎接所有人的目光送景尚服的灵柩出宫。但是对于后者,他果断拒绝,毫不犹豫,态度坚硬。 “臣终生有且只会有一个女人,生而同衾,死而同穴,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臣将景瑟名置于族谱,臣未来的妻该如何想?纵是她宽容大度,不与臣计较,臣也不能欺负她心善待。” 曹不休举目看向高高在上的周太后,不惧她身份带来的权威。 周太后闻言,大怒,眼角因为失去景尚服而流下的泪痕未干,她先是用冰冷目光紧盯曹不休,与他对峙,企图用上位者姿态给他压迫感,意欲让他服从。 可显然,曹不休从不是胆小懦弱之人,他迎面直视她,纵是与她目光交战,也不曾躲避半分。 须臾,周太后气急,手指他鼻尖大骂:“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心中是不是有人了?” 曹不休引袖行礼,面色淡然,镇定自若,“太后圣明。” 周太后刚刚的话其实是她在气急时分随口所言,她完全没想到被她一语说中。她有短暂的愣神,直勾勾盯着曹不休,瞥见他承认有心上人时眸中流动的喜悦。 她顿时面露怒色,目透凶光,大约是替景尚服不值,眼中愤怒悲伤相继流转。 周太后因为愤怒而全身发抖,一抬手,直接将手中佛经扔出,直击曹不休额头。 随着沉闷的碰.撞声,一抹猩红顺着曹不休额角滑下,曹不休不躲不闪,也没有半分动摇。 “她是谁?”周太后厉声问,“谁家的姑娘,什么时候攀上你的?” 相比于她的愤怒,曹不休很是平静地坚持自己的意见,“她是臣的心上人,臣唯一想保护的女人,不是她攀上我,而是我缠上了她。” “竖子无礼。”周太后拍案而起,“你可知景瑟对你的深情厚意?她为了你,可是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 曹不休打定了主意,扬起下颔,神色如常,“臣知晓景瑟心意,但臣的心上人是个温婉可人的女子,她受的委屈太多了,臣心疼自己的女人,再不愿她委屈求全,哪怕头发丝那般重的伤痛,臣都不愿加诸她身,她好说话,想得少,但是臣不能不替她思虑周全。” 第22节 “好……好你个曹不休。”周太后怒极,手指紧握成拳头,重重击到桌面,冰冷冷扔下一句,“曹不休,往后有你后悔的。” 曹不休眉目舒展,点头应答,“好,但臣终生不悔。” 周太后拂袖而去,留下被扔在地上的佛经。 太后殿中发生的一切,阮阮并不知晓,她与曹不休一道,送了景尚服灵柩出宫,待重回宫中,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而今上与韩玦也才从宝津楼夜宴而回。 但是一同回来的,除了他二人外,又添了副新面孔。 “阮阮,你随我来。”韩玦见到她,先是问了她白天出宫的情形,又塞给她一个用牛油纸包着的包裹,“八月的蟹,味道新鲜得很,官家说,也带回来给你尝尝鲜。” 今上有时会怜着阮阮是长春宫年纪最小的,看到好东西,总想着给她留,若她偶有差错,也不忍多加指责。阮阮不是不知感激之人,他待她的好,她记得。 阮阮想起有一次她失手打翻了砚台,乌黑的墨汁染脏了他的衣袖,今上第一反应不是怪她毛手毛脚粗心大意,反侧首问她是否被砚台伤到。 还有一次,阮阮跟随今上出去观稼殿看稻,突然从廊下飞来一只翠鸟,起先阮阮并没有留意到,待鸟儿越过她发髻,她才发觉,下意识去躲,不承想直接撞到了今上后背,今上一个踉跄,滑进了稻田,瞬间湿了鞋袜。 阮阮惊惧万分,可今上却只是友善微笑,与她招手,“阮阮你怎知道朕想做一林中老农?” 往日点滴之事褪去,阮阮举目凝思,心中无比怅惘,她无法评价今上的好坏,对他只有恭敬疏离。 她想了想,于万千惆怅中转问韩玦,“与今上一同回来的女子是谁? 韩玦幽幽一声叹息,“今天在宝津楼,官家又拂了皇后面子。” 不肖他多言,阮阮对当时帝后二人的情形都能想象得出来。 在情.事上,今上风流,贪慕风月,又不拘着性子,总喜欢纵着自己。 而皇后,如天下万千普通女子,一心所求,不过是夫君可以钟情,可以一心一意,懂她所有喜怒哀乐,守着她,护着她,全心全意待她,也不会因为其他女子而猜忌疏离她。 但这注定是场不能平衡的情.爱。 今上率性而为,皇后隐忍克制又心高气傲,她不愿委曲求全,更不愿拥附今上,所以这注定是场悲剧。 她亲眼看着明心,花奴,一个个在短时间得到今上的宠幸,分享了她的夫君,现如今再一次亲见今上觅得佳人。 飞蛾扑火,徒留悲伤。 阮阮想,皇后那时,必定是心如死灰。 “那女子是?” “杨淮孤女,杨福佳。”韩玦正色道。 杨淮?阮阮重复韩玦的话,突然笑容凝结,无法呼吸。 她看向韩玦,用目光与他求证。韩玦静静看天上云卷云舒,风拂过,散了整天空。 他用沉默证实了阮阮的询问,阮阮心头一滞,杨淮曾经打了败仗,官家为此气愤许久,这才有了亲临练兵场的事情。 按理所言,杨淮属罪臣,那杨福佳是罪臣之女,今上怎么会相中她? 韩玦温和一笑,眼中有丝丝无奈,他低眸,转眼看到阮阮被风吹凌乱的发髻,女子眼眸含光,通透聪明,再过几年,必是佳人。 他浅笑,看到一行大雁从皇城上空掠过,而天边明月已然升起,他心底忽而觉着清冷孤寂到了极点。 “我目前身份尴尬,若是劝谏多了,官家难免会生疑心,又会觉我心向皇后。” 韩玦歇了口气,恍然间抬手帮阮阮理了理发鬓,手指刚刚触及她柔软的发丝,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的放肆,但此时将手缩回已经晚了。 阮阮于震惊中抬眸看他,见他面色一僵,她也不敢言语,静待他动静。 韩玦已从恍惚中走了出来,他微微后退半步,帮她将发髻上的雪柳扶正,面不改色淡定赞道:“曹将军送的雪柳真漂亮。” 阮阮轻吁一口气,微笑将头上雪柳取下,这是早间曹不休送她的,用料上好,做工精致,一看就价格不菲。 “将军说今儿是七夕,所以适合戴这些。” “可不就是,民间最兴这个。” 韩玦黯然神伤向大殿走去,待至无人处,才从袖中取出藏了许久的闹蛾儿。 他本想将它送给她。 他苦笑,长春宫中风柔夜暖,花影纷乱,雪柳争辉,笑语盈盈远去,默然回首,他的闹蛾儿已经失了颜色。 夜色流觞,与平日不同,长恩苑中换了厚重的兰麝香,薄烟袅袅,月色光华,朦胧而美好。 杨福佳一身梨花白轻纱软裙,赤着双脚,头戴长白纱帷帽,似月中仙子般,在今上的笛声中翩翩起舞。 她肤白,又是一身白衣,整个人都融入了皎皎明月中,今上目不转睛,手持长笛向她一步步靠近,而后笛声渐止。 今上的手慢慢攀上她柔软的腰肢,盈盈一握间,女子“咯咯咯”笑开,散了外衣。 今上又上前一步,女子复又躲开,如此三两下,美人终于入怀。今上抬手,慢慢将她头顶白纱掀开,女子妖艳姣好的容颜露了出来。 朱唇轻启,低唤一声:“官家。” 今上收手将女子搂住,女子缓缓抬腿,勾住他精实的腰身。 纠缠的身影投在窗棂上,一点点下沉,隐没在红罗纱帐后,低沉而压抑的合欢声丝丝入耳,女子低吟,男子嘶吼。 忽然,长春宫宫门被敲响,是明心的声音,她高呼,“官家,花奴有好消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29章白莲花 长春宫的宫门缓缓打开,一身艳艳红妆的明心,拉着素白衣衫的花奴从宫门口踏了进来。 明心眼中尽显焦急之色,而花奴却是一壁走,一壁不停地挣扎,“姐姐,天色已晚,我们先回去吧。” “今日你我不能掰回这一局,往后就别想翻身,这个时候,你我是同一条船上的。” 明心扬起下颔,目光被长恩苑外轻如薄烟的红纱吸引了过去。 皎皎月色下,上百匹大红丝罗或悬或挂,被宫人们编织成了月宫天河状,更在其中以百花点缀,远远看去,只觉如临缥缈仙境,一派富贵华盛。 殿中香气袭人,宫烛跳跃,淡黄灯影洒落花间,留下明暗丽景,尽染万种风情。 每逢七夕,今上总爱如此。 关于七夕,阮阮想起一则小事儿,昔日今上招曹不休夜谈,曾谈及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恩爱,言语中尽是对“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的羡慕与向往。 可曹不休却哂然一笑,“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可结局呢?却是马嵬坡下泥土中……” 彼时,今上并未在意曹不休的反驳,只说他不解风情,不识男.女之欢。 “官家已经歇下了。”韩玦躬身拦到明心与花奴跟前,眉目淡淡,一如既往,谦卑而有礼。 明心斜睨韩玦,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径直上前,越过韩玦,嘴角浮现隐忍怒意。 “你非男非女,又未识得情滋味,怎会知何为醋?何为妒?所以你没心没肺拦着我。” 明心目光从红烛高照的长恩苑慢慢移向韩玦,两颊因为激动而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那是她震怒的前兆。 韩玦知她性子,不与她计较,只弯腰对花奴道喜:“恭喜花御侍得偿所愿。” 花奴听了他的话,有短暂失神,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他,眼中尽是茫然,“韩先生怎会知……” 阮阮起初也是疑惑,但转念一想,韩玦敏锐,熟悉各宫事物,整个内廷,纵是闭眼都能走出去,花奴有孕如此大事,他岂能不知? “那官家他……”花奴忐忑问,目含期待与担忧。 “这等天大的好事,当然要御侍自己与官家分享。”韩玦微笑,用温和语气鼓励她,“御侍有孕,升迁指日可待,往后的日子,必不会难到哪里,也定不会有人敢刁难你。” 韩玦向来寡言少语,为人端正,说话做事皆有章法,虽宽和却极少有人获得他的亲近,而像今日这般和颜悦色与花奴说话,简直少之又少。 明心在一侧冷笑,目中全是不屑,她转身回看韩玦与花奴,继而兀自鼓掌,阮阮顿时想起那夜的断手,只觉浑身不舒服。 “果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破落户同情破落户。”明心挑眉,挑衅般看着韩玦。 韩玦面不改色,任她嘲笑戏弄,他自定如劲松。 大约是觉着没有意思,明心嘲笑了会儿,见着韩玦不搭理她,忽而拂袖,侧身对韩玦颐指气使,“进去通报,就说花奴和她腹中孩子要见官家。” 韩玦微笑摇头。 明心的怒气再抑制不住,转顾身后随行宫女,示意她们牵绊住韩玦,那些内人们向来惧着韩玦生人勿近的气质,可又对他俊朗的容颜心生向往,听了明心的话,瞬间一哄而上,意图沾到韩玦便宜。 韩玦轻甩衣摆,衣袂飘飘,众人还没触及他袖角,他已轻松脱出众人之外。 “韩先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在这宫中,三条腿的男人难找,可两条腿的男人却遍地都是。” 明心见宫女们困不住他,口中言语越发露.骨,粗鄙,又带着深深的蔑视,一词一句,全是对韩玦宦官身份的嫌弃。 如此大辱之下,韩玦淡笑对之,对她的话恍若未闻,依旧温润如玉,脚步却丝毫不让。 “官家已经歇着了,且有人作伴,心昭仪若是想见官家,不如静等官家的春恩鸾凤车。” “有佳人作伴又能如何?谁不是官家的女人?”明心拉过一侧瑟瑟发抖的花奴,强行撞开韩玦。 韩玦念着花奴初有孕,无奈退避一步。 明心得寸进尺,用凌厉目光狠狠剐韩玦,再快步奔向长恩苑,一壁走,一壁高呼,“官家,好消息,花御侍有喜了,君实他有弟弟了。” “也有可能是妹妹。”花奴胆怯,低低道一句。 “就算是女孩儿那也是官家的孩子,是国朝最尊贵的公主。”明心满不在乎斥花奴。 “官家既然歇下,就不用惊扰了他,明日我们再来也是可以的。” 花奴呢喃,意欲从明心手中挣脱出来,可无奈被明心牵制着,怎么也甩不开,宛如被人遏住枝干的鲜花,摇摇欲坠,纵是竭力挣扎,却依旧无济于事。 好在,就在这时,长恩苑的珠帘发出脆脆声响,一双白皙修长的美腿立在了珠帘后,透过珠帘,隐约可见女子窈窕的身姿,先是理云鬓,后又重新整理衣衫。 明心再忍不住,松了花奴,三两步冲向珠帘,一把将帘子掀开,帘后之人被吓,细长嗓音喊出一字,“啊……” 随后,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之下,狠狠甩了明心一个耳光,“大胆狂徒,为何要偷窥我?我是今上的女人,我清清白白的身子,也只有今上可以看。” 此情此景,此等话语,多么熟悉,这是先前明心的话,现如今从另一个女人口中说出,明心大约也是不曾想到过。 明心被这巴掌扇晕,她又惊又怒,旋即反应过来这是她的主战场,她还没发火,却先被别人制住了,她心有不甘,也抬手想去反击。 可这次她却不幸运了,她的巴掌还没落下,便被官家在半道儿截了胡。 “官家。”明心见到今上,顿时红了眼睛,指着杨福佳道:“她打我。” 杨福佳一脸惊惧地搂住今上臂弯,“官家,这位姐姐是谁?” 今上转顾杨福佳,温言笑道:“这是心昭仪,早你几月进宫,往后你二人可以以姐妹相称。” 第23节 杨福佳闻言,面露惧色,忙上前拉住明心的手,“好姐姐,刚刚是妾错了,妾不知是姐姐来了,误伤了姐姐,还请姐姐也打妾一掌,如此妾才能心安。” 明心将手从杨福佳手中抽出,定定看向杨福佳,微微一笑,伸出手指从她脸上滑过,又做稍许停留,“妹妹真嫩,脸蛋光洁无暇,肤色亦如凝脂,我若是男人,我亦会喜欢。” 杨福佳听罢,双眸含情脉脉看向今上,“官家真是贪心,有了姐姐这样的可人儿,还要将奴拘进宫来,姐姐生得这般美,奴吃醋了,官家还是放奴走吧。” 阮阮听了,总觉着杨福佳话里有话,明是赞明心貌美,实则……怕是在示威。 果不其然,明心也听明白了,她盈盈一笑,“妹妹这话就说差了,咱宫里的女人,不兴吃醋着一说,全凭官家喜欢,咱们要做的,只有一字……” “等……”杨福佳接话。 “可不就是。”明心大笑,又对她道:“妹妹果然是聪明之人,我说只言片语,妹妹就全懂了。” “不,还是姐姐教导的好。”杨福佳松了今上,转而又牵明心的手。 今上瞧她二人相谈甚欢,也不插话,信步走出,这才留意到花奴。 花奴与他目光相撞,随即躲开,别过头看向一侧略有些凋零的含笑花,容颜松动,双目莹泪。 今上似有不忍,探手上前,想要牵她。 花奴却如受惊一般,后退两步,举手加额,拜别今上,行礼如仪,匆忙离去,全然未提她有身孕之事。 今上看着她离去的身影,颇为尴尬地转顾身后二美,纵是明心脸上的五指红痕未退,但这似乎并未妨碍到她与杨福佳愉快交谈。 今上眉目淡淡,很快忘却了花奴的悲伤,见着月色极好,便召过韩玦,请他温一壶桂花酒来。 韩玦应答,躬身退下,今上又将他叫住,“皇后喜欢桂花,也给她温一壶。” 韩玦欠身答应,“好,一会儿臣让阮阮给皇后娘娘送去。” 今上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他退下,再牵过明心,“方才忘了,心儿来寻朕,所为何事?” “臣妾......”明心欲言又止,以手捂住心口,□□半掩,引去今上眸光,她本就生得好看,有艳绝人寰之色,此刻蹙眉,竟有西施捧心之美。 “如果身子不爽快,就请尚医局替你瞧瞧。”今上道。 “臣妾不是生病了,臣妾......”明心说着,眸中似有泪花,她一声轻叹,转伏到今上肩边,面带红霞,手锤今上胸口,娇嗔一句,“官家从不曾将臣妾放于心上。” 今上疑惑,“心儿何出此言?” 明心从他怀中起身,含嗔带怨,“官家若将臣妾放在心上,怎会忘了今儿是臣妾来葵水的日子,官家知道臣妾每每来葵水必会腹痛,官家曾答应了臣妾,每月的这个时候,必定是要来陪着臣妾的。” 明心说罢,又连着一声叹息,“而且,官家你忘了你说过的,七夕之夜,最宜宠我吗?” 今上听罢,讪讪笑出声来,“心儿好记性。” 明心抬手在今上胳膊上轻掐一把,“人家帐中香都备好了,官家要不要去嘛?” 今上吃不住她恳求,只得点头应答,明心回眸冲杨福佳笑笑,面带歉意地说道,“妹妹,对不住了,明儿就把官家还给你啊。” 杨福佳听了,将身上褙子披好,抬手召明心说悄悄话。 明心以抢得今上的胜利者姿态凑近杨福佳,却听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姐姐,我送你点礼物可好?” 明心得意婉拒。 杨福佳却不容她拒绝,又压低了声音道:“姐姐一直无子,是喜用鱼鳔还是肠衣,正好这二者我都有,不如我尽数全送给姐姐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啊,怕你们被两个白莲花恶心到……莫要生气,坏人自有人收…… 第30章一心人 无论是鱼鳔还是肠衣,这些避子之物,今上怕是见都没见过,更不会选择用它。 杨福佳如此说,不过是暗讽明心侍奉今上已久,却仍没有子嗣。 子嗣一直是明心心头之刺,花奴较她后进宫,都已经有了身孕,她心中的焦急,从她每日饮下的大碗汤药可见。 现如今听杨福佳所言,当然一听便不悦了,她紧盯杨福佳,眸中涌起滔天的愤怒。 但也只是一瞬,很快明心调整过来,她莞尔一笑,好似不曾听到杨福佳那恶毒的讽刺攻击,反而是一副云淡风轻,善解人意的模样,好声提点杨福佳。 “妹妹慎言,今上最讨厌腥膻味,而且……” 明心贴近杨福佳,“那事儿上,官家最不喜欢被约束,等妹妹伺候久了,便知道了。所以,姐姐出于好心提醒一句,收了你那东西,免得官家生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随身带了避.孕之物,难免会让人遐想非非。” 明心笑看杨福佳,眼中尽是得意。 杨福佳听罢,似被说中一般,脸上倏地红了,她瞥一眼立在远处看月色的今上,见他被月光所吸引,迅速扯过明心衣襟,不由分说,从袖中甩出一物。 阮阮定睛看去,此物并不陌生,又是一条精致白绫,当初明心也曾用此物向今上撒娇过。不一样的人,一样的手段,阮阮不知该如何评价。 明心并不看它,默然移开目光,哂笑,“姐姐善用鱼鳔,岂会不知,取鸡血装于鱼鳔中充作元贞之血的?” “你胡说。”杨福佳怒目看向明心,明心微笑以对。 这二人,阮阮虽都不喜欢,但她不得不说,明心对杨福佳的这一反击总算没落下风,但也应证了果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你们在说什么?”今上欣赏完月色,转身回顾她二人。 待瞥见今上,原本剑拔弩张的二人几乎同时变脸,纷纷低眉做腼腆状,那情形,好似关系极佳的姐妹在低谈闺阁趣事。 “今晚月色极美,心儿的水央阁欣赏月色是最好的。”今上扬眉滢,对明心做邀请状。 “那烦请韩先生着人备船,臣妾陪今上来个月下戏水可好?”明心深深展颜,粉面如春。 今上向来喜欢风雅,听罢明心的建议,随即表示同意。 明心言笑晏晏,转顾杨福佳,温柔邀请,“妹妹随我们一道儿吧?” 阮阮听得出来,她在“我们”一词中加了重音,意思明显,明邀暗拒。 杨福佳摆了摆手,笑着拒绝了。 明心挑眉,也不再多劝,她也本无真心邀她,只拥过今上,与他一道转身离去。 夜风拂过,长恩苑外的红罗纱随风轻扬,浓厚的麝香荡漾在靡靡夜色中,清明月光洒落一地。 阮阮抬眸看空中圆月,她突然想起清晨曹不休对她说的话。 “秦少游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是我,我总期盼着,得一心人,朝暮相依,白首不离。” 愿得一心人?阮阮迟疑。 长恩苑珠帘猛烈摇晃,是杨福佳愤怒入内,而今上与明心浑然未觉,高兴离去。 阮阮看罢她三人,转念又想起落荒而逃的花奴,她忽然觉着曹不休设想的,也许太过天真,太过美好。 于情.事上,男人总是太过相信自己的定力,以为自己对每一段感情都付出了十成的真心。 亦如今上,对明皇后,明心,花奴,乃至杨福佳,怕初见时都是真的怦然心动的,可是呢? 阮阮有自知之明,她是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宫女,她不妄自菲薄,但也没有那么大的信心,相信曹不休会为了她,真的不要三妻四妾,真的会疼她怜她,将她捧在心尖尖上。 阮阮收起万千思绪,心中茫然,无悲无喜。 但,她这样的情绪并没有能够维持多久,因为曹不休又一次进宫了,且这次进宫提了一要求,竟是恳求今上,许她与他一同出宫。 他的理由找得极其巧妙,中元节到了,他请阮阮替他去给景尚服烧些“盂兰盆”。 所谓“盂兰盆”,阮阮并不陌生,她给她小娘烧过。那是把竹竿砍成三条腿,高三五尺,上面编做灯窝的形状,再搭一些衣服和冥钱,待拜扫的时候烧给亡人的。 因着不能给曹不休赐婚,今上也有轻微不悦。但曹不休这个理由,今上纵是不喜欢,也不能拒绝,反而信了曹不休的话,同样认为这是最折中的办法。 若是曹不休亲自去,今上面上也是无光,而阮阮属于今上的人,由她出面,再合适不过。 这中间还有一小插曲,阮阮收拾了冥器准备出宫,今上突然将她叫住,亲自检阅后又召来许昌,命他再备一份。 阮阮不解,抬眸看今上,今上却温和笑笑,“难得出宫,正好去瞧瞧你小娘的。” 今上的话让阮阮倍觉意外,她从不曾想过他竟然会惦念着她的事。 她于感激中跪拜谢恩,今上却轻轻摆手,“去吧。” 阮阮感激涕零,起身跟随曹不休脚步出了长春恩,甫出长春宫宫门,曹不休便从鼻腔很是不爽地轻哼了一声。 阮阮快行一步,斜睨他一眼,不知他突然而起的怒意从何而来。但见他面色不愉,她也不再多问,只静默跟着他走。 曹不休低眸瞥身侧女子一眼,逮到她额头轻轻渗出的汗珠,不由放缓了脚步,以便她跟上自己。 二人各怀心事,相互无言走了百十步,曹不休终是忍不住,朝阮阮道一句:“没良心的小东西。” 阮阮路走得好好儿地,冷不丁被他这么一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问一句,“将军说什么?” 曹不休闻言顿时停下脚步,抱臂斜侧身体,用魁梧身子帮她挡住秋老虎阳光,使她完完整整罩在自己的影子下。 他个儿高,纵是不说话,也是气势逼人,尤其面上没有笑容之时,总透着几分威严。 阮阮思量半晌,着实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哪句话语触到了他。 她仰头看他,目光与他对视,又在他黑漆漆眼眸中看到了身穿粉色无花单衫的自己。 她认真想了想,曹不休向来是不藏着掖着事情的人,有事说事,嬉笑打骂随性,为何这时却扭捏了起来? “明白我为何生气了吗?” 四下无人,曹不休逼近她一步,将她迫近身后大红色宫墙。 此时此刻的他,若不是衣冠楚楚一身紫色官袍,换做在繁华喧闹的市井,世人必定会唤他一句:“纨绔。” 而这个放肆的人,似乎立志要将纨绔登徒子做到极致,他一步步压近阮阮。 “你这样很是无辜地看着我,是不是在昧着良心想话哄我?他许了你一丁点好,你就对他百般感谢了?” 曹不休终于憋不住,将心底的郁闷尽数说出。 脑后墙壁坚硬,阮阮瞪大了眼睛,因为他吃醋的样子,有些想笑。 她努力克制自己心底悠悠然荡起的,无边无际,没有根基的喜悦,可是这情感却由她不得,仍是止不住偷偷欢喜。 他越是认真,她越忍俊不禁,而且她也不善隐藏,她眸中笑意让他微微蹙眉,更弯低了身子,姿势暧昧。 初见他时,他是虎目炯炯,一身铠甲的威武将军。 现在看他,身姿依旧挺拔如琼枝,可眉眼间却难得的露出了少年的冲动。 阮阮只觉心中暖意融融,她假装认真琢磨他的心思,“将军真的想知道我此刻在想什么?” 曹不休眸色更深了几分,纵是目中带了几分期许,却更不开心地道了一句,“当然。” 阮阮逮住他眸色的变化,旋即脆脆唤一声,“曹哥哥。” 第24节 复又添一句,“曹哥哥,你个子好高啊,我仰望你,脖子都抬酸了。” 女子撒娇,脆脆柔柔,如婉转莺啼,又如蜻蜓撩水。 总之,曹不休很没有定力的,酥了。 他先是一僵,显然他虽期许,但当“曹哥哥”三字真从阮阮口中说出时,他还是被美翻了。 阮阮亲眼看着他眉目渐渐散开,嘴角笑意几欲溢出,她心中也有说不出的舒畅。 原来,心意相通,成全他所期待,她竟也会如此心情愉悦。 曹不休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略带不好意地后退半步,算是放过阮阮。而后提脚,先于阮阮走了两步。停下,待阮阮跟上,又与她并肩,只是藏在身后的手臂却时不时偷偷抬起。 上抬,落下。 再上抬,再下落。 终究没敢,将心中想帮她揉揉后脑的想法付诸行动。 阮阮余光偷偷扫过身侧,嘴角衔笑,曹不休的心思都在身后,却忽略了阳光照耀下他手臂的影子。 阮阮想,温柔以待,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 曹不休似乎也与她有同感,二人相视一笑,并肩而行。 “我们先去哪里?”快出宫门时,阮阮问。 她想着景尚服与她小娘之墓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没有大半天的功夫是跑不过来的。 可曹不休却道:“好不容易寻你出来,这时间怎可浪费了。” 听了他的话,阮阮面色飞红,不知为何,瞧着他那神态,她竟想起了“春宵苦短”一词。 作者有话要说:“盂兰盆”,出自《东京梦华录》:又以竹竿斫成三脚,高三五尺,上织灯窝之状,谓之“盂兰盆”,挂搭衣服冥钱在上焚之。 第31章定情 当然,阮阮知晓,于此时的她来说,想起“春宵苦短”实在是太过大胆放肆,且极不应该。 她面上顿时飞起潮红,她低敛眉目,垂首急行,索幸他昂首阔步惯了,并未发现她因他而起的细微变化。 她与他一前一后行走,甫出宫门,过了待漏院,便有一身姿秀逸的年轻护卫向她与他前来。 “阮姑娘好。”年轻护卫先向阮阮长揖行礼。 阮阮茫然看他,此人她并不相识,他是如何识得她,且为何对她如此恭敬? 阮阮不解,抬睫看他,却见他嘴角扬起的笑意,她立马反应过来,转顾曹不休。 曹不休挑眉,斜侧身子,凑近阮阮,不无得意地说道:“我是百万禁军的头儿,往后我夫人,那就是他们头儿的头儿,他们能敢不恭敬?” 曹不休说这话时,痞痞的,全没个正形,眼底泛光,大有雄心勃勃,志在必得之感。 他这人向来狂傲,阮阮不与他计较,心下却又羞涩,于是佯装听不明白,“什么头儿,头儿的,也忒饶舌了,听不懂。” 曹不休知道她这是害羞了,也不戳穿,指着一侧的马车道:“你坐马车,我策马随行在你身侧。” 阮阮正有此意,出了宫门,行人渐多,她这样抛头露面,确有不便之处,于是她不推脱,走至马车边。 曹不休果断伸手,“我扶你上去。” 四周皆是往来行人以及外出的官员,如此不惧外人目光的也只有他曹不休。 “不要了。”阮阮婉拒,她可没有曹不休的勇气。 曹不休心情极好,并不因为她的拒绝而懊恼,他将手收回,冲着马车内笑道:“我已给你垫了上好的软垫,你且踏实坐着。” 阮阮低眸看向车内,可不就是,那坐垫显然是人有心缝的,足足比寻常的厚了四五倍。软则软矣,但怎么瞧,怎么都觉着别扭。 阮阮无法想象缝垫子之人的感受,她只知她看着那厚厚的垫子很是想笑。 “阮阮细皮嫩肉,坐这个再合适不过。”曹不休显然很满意这个“杰作”,他忽然褰帘,又从车帘往内探进半个脑袋。 阮阮刚刚坐稳,听见他几乎贴着她耳朵说话的声音,她猛地转身,却不期额头蹭过他鼻尖。 如此近距离接触让阮阮耳红心跳,她旋即低眸,与他挪开一丁点距离,颤声道:“你不怕马儿将你甩下来?” 曹不休松开车帘,身子退出车窗外,复在马背上坐稳,朗声回答:“你曹哥哥善骑射可不是吹的,这点儿岂能难到我?” 鼻尖盈盈香味犹存,曹不休意气风发。 阮阮在车内,也是偷偷笑开。 待至小娘墓前,阮阮才明白为何曹不休会在一出长春宫时,怨她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了,原来他早已先她一步,替她祭拜完毕,且帮她小娘重新修葺了墓碑。 “你怎知我小娘?”阮阮于感动中惊诧相问。 曹不休收起了平日的漫不经心,转而正色道:“阮阮,你在我心上。” 秋阳高照,风声沙沙。 阮阮却沉在他的话语里,再说不出来一个字。 曹不休从不隐藏自己的情感,直抒胸臆,爱恨皆表现于脸上,也正是因为他这样爽朗的性子,阮阮才更珍惜他说出的每一个字词。 自小娘过世,她所受要么是白眼,要么是亲人的背叛和算计,她小,但她都懂。 世人万千,皆为利往也皆忙碌,无人愿意真正为她和小娘停留半分脚步。 而他曹不休,这样铁骨铮铮的将军,同样也是军务缠身,但他却没推脱,替她做到了。 她感动,感激,她举手至额,对他拜行大礼,又从他准备的祭拜酒中寻了一个小杯,将杯中尽数斟满,对着他仰头一饮而尽,再举空杯,目光定定看他。 曹不休微怔,知她这是感激他,历经沙场的年轻将军,被同样豪爽的小女子激得胸中热血沸腾。 他恨不得她立马变高,立马长大。 但他又明白,对她最好的呵护,便是在这无尽的岁月里,安静而周全的陪她。 她还小,恰好,他也有的是耐心和时间。 他挑眉,夺过她酒杯,“小孩子家家的,学什么大人喝酒,老子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去。” 阮阮半眯星眸,也不扭捏,笑着看他,“好啊,吃你的,我不心疼。” 曹不休闻言大笑,掏出荷包,满满一袋金银,“今天我们用光它。” 阮阮以笑作答,曹不休最爱她这样宁静的笑容,他轻轻抬手,像是呵护一件至宝般,帮她戴上帷帽,放下面纱,这样精美的容颜,他不想她被人看了去。 他独独珍惜她。 这一次他没有让她再坐马车,他纵身上马,而后对她伸手,做出邀请状,阮阮会意,因有面纱遮面,也不用惧怕被人识出,她大方作答,随着他手臂伸展,与他共骑。 因为七夕刚过,纵是中元,街市上也是热闹至极,香车宝马,青.楼画阁,绣户珠帘,处处镶金叠翠,罗绮飘香。 曹不休带着阮阮,策马在人群中缓缓行走,每至一处,便与她解释,见着卖头面首饰的,更是停马不前,硬拉着她,将各式闹蛾、雪柳、朱钗在她发间轮.试了个遍,最终仍觉不够,索性一股脑儿全将首饰买了下来,尽数塞给阮阮。 阮阮羞窘,“哪里戴得下这么多?” 曹不休却挑眉作答,“这哪里多?我看你无论戴哪个都好看,再往前走走,再买一些去。” 阮阮微笑,不与他争辩,他果真又寻到一处卖饰物的,又是尽数买下。 遇到这么豪气的买家,卖首饰的店家有些瞠目结舌,“有公子这么贴心的夫君,贵夫人好福气。” 曹不休并不否认,欣然笑纳,“买回去给我夫人戴着玩,一天换一个,不重样。” 店家满脸对笑,转顾阮阮,幸而在帷帽下,店家无法看到她满面的红霞。 店家乐呵呵笑着讨好曹不休,“有娇妻如此,是要好好疼惜。” 曹不休大笑,盯着阮阮,眸中满是喜悦,“可不是嘛,老夫少妻,就得狠狠地,往心眼里疼啊。” 不放肆,便不叫曹不休了。 阮阮偷掐他臂弯一下,却又惹得曹不休哈哈大笑,转对店家道:“你看,我可不就得哄着她。” 买过首饰,曹不休提议,既然出来,定要去一趟东京最繁华所在,七十二酒楼之首,矾楼。 “矾楼气派非凡,每逢深夜,彻夜歌舞升平,无数文人雅士,王孙公子,都喜欢到此游玩欢宴,更有夜深灯火上矾楼一说。” 曹不休牵引阮阮攀梯而上,因有面纱遮面,他总担心她看不清脚下,时不时转身,细心提醒。 矾楼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 曹不休一壁前行,一壁不停地与来往熟人打着招呼,阮阮看得出来,他必定是这里的老主顾了。 她隔着朦胧白纱看他,与他一道进了一处雅间,刚刚入内,曹不休便将门帘放下,又将木门掩好,转问阮阮,“怎样?这外面比起宫中如何?” 阮阮将帷帽取下,借着窗户往外看去,中午时分,来往行人如织云流水,络绎不绝。远远地,又有丝竹管弦之音随风入耳。 “宫中无人敢大声喧哗,而宫外,热闹非凡。”阮阮回答曹不休。 “那这样的日子,你可喜欢?”曹不休与她面对面坐下,用殷切目光看她。 阮阮对上他炽热的眼眸,心下松动,诚恳而认真地点头,“喜欢。” 这样的回答,显然很符合曹不休的心意,他眉开眼笑,给阮阮递水净手,恰小厮过来问菜,曹不休看也不看,只道:“喝最好的酒,吃最好的菜。” 他心下欢喜,却还是忍下了后面的一句话,“千金酬我最美的新娘。” 但这话,他明白,此刻不宜说。 他不急,他可以等,等她长大,等她出宫。 不多时,珠帘又响起,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上前,轻唤一句:“将军,东西送来了。” 曹不休接过她手中之物,摆于阮阮面前,阮阮定睛看,竟是一华美的首饰盒。 她在他示意下将盒子打开,却是一对质地极好的玉镯。 “戴着试试。”曹不休含笑扬起下颔。 这样贵重之礼,阮阮不敢收,但他不待她迟疑,直接拉过她手腕,不容她拒绝,帮她戴上。 “阮阮,我要你与我,双向奔赴。”曹不休如是说。 他转而松了她的手,又着小厮取来纸笔,用笔尖滚过墨汁,在自己手心画过一笔,再拉过阮阮的手,轻轻覆.上,掌心相贴。 大手坚毅有力,小手柔若无骨。 许久他松开,阮阮低眸,却见掌心赫然印着一只太阳。 第25节 “阮阮,让我罩着你,给你阳光。” 阮阮心中为他所动,他的双向奔赴请求犹在耳边。 她点头,应下。 及至晚间,曹不休才肯放阮阮回宫。 此时,黑云压城,风灌衣袍,阮阮在狂风中挥别曹不休,谁知刚行几步,大雨便倾盆而下。 “阮阮。”曹不休从马车中掀开帘子冲着她背景喊一句。 阮阮闻声回眸,但宫门已徐徐有合上之意,她在雨中冲他会心一笑,提裙直接冲向了宫门,好在守门的禁卫许是看到了她的身影,忙停下了手中动作,给她时间让她狂奔。 阮阮直入宫门,略略拂过脸上雨水,转身看向宫门外面,曹不休坚毅俊朗的容颜消失在朱红色宫门后,阮阮轻松地吁了一口气,方才想起对等她的禁卫道谢。 “不用谢我们。”为首的禁卫目光移向内侧,穿过高大的禁卫军,阮阮这才瞧见手撑雨伞,一身灰色衣衫的韩玦。 “天黑了,我来接你回去。”韩玦温声道。 也不知是雨水下得极大的缘故,阮阮听韩玦的声音,竟有一丝沙哑。 她轻轻点头,因为晚归,且未提前与他报备,她隐隐觉着有些过意不去,她试图去向他解释,但他却在将另一只油纸伞递给她后,静默不语,直接转身离去。 他的步子很稳,与他脾气秉性一般,不显山不漏水,温润如玉,隐忍而克制。 阮阮偷睨他高大的背影,一时忘了看脚下的路,他却似后脑有眼般,提点道:“小心脚下。” 阮阮收回目光,在他的沉默中紧随他的脚步。 忽而一阵狂风吹来,他的伞面被吹翻,风又哗一阵刮下,伞面瞬间被撕破,雨水打湿了他衣衫两肩。 他微微打愣,阮阮恰时找到了与他说话的机会,忙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将雨伞举过头顶递送到他面前。 韩玦略一沉吟,将伞接下,却往一侧闪了闪身子,手臂伸展,一壁提着被狂风吹坏的破伞,一壁替她挡住了所有风雨。 阮阮转看他,他原本穿的是浅青色长袍,可另外一半的身子,已经完全变成了墨绿色。她想要从他脸上读出他此刻的喜怒,可是除了他飘逸清秀的侧颜,其他一无所获。 作者有话要说:等空了,我要来细修这一章,太爱这里的曹不休了 第32章告密 韩玦静默无声前行,阮阮紧随其后。 天色黑,烟雨渐浓,阮阮小心窥探韩玦神色,她不明白他为何会忽然如此冷清,有几次他与她胳膊无意碰到,他便旋即躲开,任雨水滑落肩头。 阮阮欲与他搭腔,瞧他兴致淡淡,只能作罢。 长春宫与宫门相距甚远,待至长春宫,阮阮未沾半分雨水,而韩玦一侧衣衫,已然开始往下滴水。 阮阮取出帕子递给他,韩玦一怔,似有踌躇,却终是拒绝,一语不发,转身准备往后殿而去。 可甫一转身,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雨而来,阮阮闻声看去,竟是皇后身边的宫女。 阮阮眉头微蹙,内廷喧哗,殿前失仪,可是重罪,她心下疑惑,不知何事竟惹得她如此惊慌。 果然,韩玦原本离去的身子未做片刻打愣,直接转身,向前两步,对那宫女和蔼道:“深呼吸。” 宫女微僵,却仍是很听话地遵循了韩玦的话,深深吸气,面上紧张神色也随之舒缓下来。 “稳下来了吗?”韩玦问。 宫女颔首应答,“请韩先生帮忙通传,皇后请官家移步凤鸣宫,君实受惊,抽搐不止,皇后忧心君实,几欲昏厥,勉强支撑,已是摇摇欲坠。” 韩玦闻言变了脸色,却依旧保持镇定,用目光鼓励她将事情说清楚。 “傍晚时分,君实午睡未醒,娘娘与奴想着给君实重换一条抱被,便去挑选布匹,正好心昭仪来看君实……” 皇后和明心? 韩玦凝神静听,眸中黑色愈发浓厚。 “心昭仪她平日里是很爱君实的,所以皇后也放心让她去看,可谁知……就转眼的功夫,君实便大哭不止,奴与皇后进去瞧,一眼便瞧见君实胳膊上红红一片,竟是生生被热蜡给烫了无数个水泡……可怜小皇子皮肤娇嫩,此刻已是血肉模糊。” 宫女一壁抹着眼泪,一壁说道,“而奴与皇后进去时,心昭仪手中正握着烛台。心昭仪看见皇后,很是惊慌,连忙将手中烛台奋力掷于地上。” 宫女哽咽,继续道:“那烛台都是银铜做的,掷地之声极大,君实先是被烫,又再度受惊,啼哭不止,娘娘与奴怎么哄都哄不好,现在竟开始发烧,且有了抽搐之相,面色也青了。皇后与奴,都吓慌了神,请官家帮帮皇后。” 君实是今上的第一个孩子,且由于皇后当时怀相不好,君实生下来后一直体弱,皇后为此自责不已,对君实更是精心照看,事必躬亲,倘若君实有何差池,必定是会要了她的命。 韩玦听罢,目光变得凌厉,他首先问道:“可通知尚医局了没?” 宫女两目垂泪,面上全是委屈,“天黑时分,花御侍突然腹痛,当值的医官们都赶去了花御侍处,奴着人去尚医局扑了个空,又去花御侍处寻,想必现下医官们已经赶去凤鸣殿了。” 闻言,韩玦虽向来随和,可此时已是有些恼火,他转身疾步往内殿走去,内殿灯火通明,应是今上在里面看书。 不一时,今上随韩玦快步而出,面上亦有焦急之色,“心昭仪在哪里?” 宫女瑟瑟回答,“仍在凤鸣宫,她说皇后有意污蔑她,她要辩白清楚。” 今上冷笑出了长春宫,“她倒是会倒打一耙,平日里她恃宠而骄,咄咄逼人也就罢了,朕全当她是使脾气和小性子,没想到宠得她竟这样的无法无天,竟敢对君实下手,君实可是我第一个孩子。” 今上拂袖而出,阮阮与韩玦紧随他后,待至凤鸣宫,只见里面乱成一团,宫人们见着是他到来,纷纷退让到一侧。 独独明心,怒目直瞪将君实紧紧抱在怀中的皇后,那眸光中怒气将她双眼烧红。 而坐在软榻上的皇后,云鬓凌乱,脸上更有一道明显的抓痕,明显是被人抓伤。 且与那前来向今上汇报的宫女一般,满面泪痕,双目红肿,正抱着君实泣不成声。 “真没想到,姐姐你竟也会使手段,我真是小瞧你了。” 明心以手指向皇后,如此动作已是大不敬,可她浑然未觉,不加收敛,反变本加厉,“你污蔑我,故意设局陷害我,而我真是傻了,玩鹰的竟被鹰啄瞎了眼。” 皇后面色煞白,抬眸看见今上,未曾开口,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官家,我愿以我之命,换君实平安。” 今上快步看过皇后手中抱着的君实,只一眼,便直接转身,扬手对准明心就掴了下去,速度之快,令所有人瞠目,明心更是不敢置信地捂着嘴巴,连连后退。 “官家你不信我?” 片刻后,明心缓过来,突然“哇”一下大哭出声,颤抖着身子,缓缓跪下,可面上全是不服,更跪行上前,意图去抱今上小腿,却被今上一脚踹开。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做了多少坏事,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今上怒斥一句,万般嫌弃地避开她。 明心许是没想到今上会是这样的反应,她白了面庞,一时愣住,随即反驳。 “我没有,我那么喜欢君实,怎么可能去伤害他?是姐姐妒恨我受宠,所以不惜用君实来诬陷我,我是被冤枉的。” 明心拒不承认,咬定自己被冤枉,直直看着今上,想要为自己讨公道。 今上冷笑,围着明心来回踱步,无论他走到哪个方向,明心便跟着他移膝。 今上又盯着她看两眼,面色冷凝,缓缓说道:“那夜你砍人双手,你以为朕真不知道吗?” 阮阮闻言,心中只觉出乎意料,今上的意思她听得明白,她本以为他不知晓此事,亦或是他不在意此事,却没想到这时候被他翻出。 且她听得明白,今上对明心这种言行,是不喜欢,甚至是反感的。 明心听了,也是一僵,面上因愤怒而起的潮红逐渐加深,她握紧了拳头,全身因为愤怒而颤抖。 阮阮心惊,只觉她要伤人,阮阮转顾皇后,时刻做好了要去帮她的准备,可却怎么都不曾想到,明心突然冲到了她身旁,拳头对准她落下。 “我撕烂你的嘴,让你告密。”明心咆哮道。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大宝贝,小宝贝们~ 补充:感谢营养液,我看到了,谢谢~(但是奇怪了,这两次后台显示不出来是哪个宝贝疙瘩给我的,只能将感谢多说几遍了,谢谢谢谢谢~) 第33章问心 那一拳,不偏不倚,砸向了阮阮唇角。 阮阮只觉像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闪得她眼中花乱,耳中轰鸣,紧接着嘴里浮起一丝丝甜咸参半的腥味。 她握紧了身前双手,羞耻和委屈感瞬间涌遍全身,她在惊诧中旋即低眸后退,虽心有委屈和恼怒,但仍在自我强制的深呼吸中,慢慢压制了下来,她保持着冷静,于羞辱中克己复礼。 可她的忍让并没有让明心收手,明心怒火中烧,急于寻找可以让她发泄之人,她又一次抬手,企图再扇阮阮,但这一次她的手却未能落下,反被人钳制住了。 “心昭仪敢作敢当,何苦要为难阮阮?” 韩玦上前,紧握住明心手腕,明心极力挣扎,抬腿踢他,反手抓他,可他却没有半分退缩。 “你这阉人,不要碰我。我是官家的女人,你敢对我大不敬,我便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骨,放干你的血,让你暴尸荒野。” 明心侧目怒斥,所出话语极其粗鄙难听,犹如村妇。 韩玦却在她强势之下,扬首对她,不卑不亢,“官家宅心仁厚,纵是有忤逆之人,官家也会给人留予全尸,心昭仪跟随官家许久,怎会不知?” 韩玦冷笑,继续道:“臣之性命全由官家发落,毫无怨言。但臣可以断定,此事绝不是阮阮背后中伤陷害。” 韩玦一字一句,斩钉截铁,言语中对阮阮的相护更是明显。 今上冷冷瞥明心,眉眼中大有嫌弃之色,他对她低沉呵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明心微怔,呆呆傻傻看向今上,平日里的骄傲慢慢退去,阮阮知晓,她是那么傲娇一人,以她的性子,怎么能忍受得了今上对她的讽刺。 韩玦松手垂立,虽松了明心,但仍有意无意挡在阮阮跟前,无声护着。 “官家。”明心在短暂地失神后毅然决然扑向今上腿边,眼含热泪,“官家,今天这事不是我做的,您真的不信我了吗?” 今上反唇相讥,“你值得朕的信任吗?” 明心闻言,幡然变色,最终两眼如失去活水的游鱼,全没了光泽。 她知向今上求情已是无望,于是想要做最后的挣扎,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从发间拔下玉钗,直对自己喉头,傲然对今上,以死相逼。 “官家不信臣妾,臣妾便用性命自证清白。” 周围人闻言皆惊,均怕她再有何出格之举。 唯独被她威胁的今上,面色愈发难看,已有忍无可忍之态。 随即,他道:“你随意,但切记动作小一点,千万别血溅三尺,污了皇后这清净之地。” 今上的话,说得风轻云淡。 而明心,应是感觉五雷轰顶,她跌坐在地,没想到今上会这样接她的话。 她愣住,含泪看向今上,“官家,你可曾真正爱过我?” 第26节 今上别过头,蹙眉不语。 明心又问:“敢问官家,长恩苑,水央阁,那些合欢,情.爱,难道都是假的?” 今上面色似有动容,转顾她,“你太过任性了。” 明心失魂落魄,连退两步,“到底是我太过任性,还是官家太过脱衣无礼,穿衣无情?” 明心的话,说得放肆,而她的指责抱怨,更似乎将今上说成了风流放.荡之人。 果然今上在听了她话后,瞬间盛怒,对她呵一句,“你够了。” 明心却摇了摇头,知道一哭二闹三上吊手段使劲后,她再无它法,于是丢下手中玉钗,两眼空洞。 “那一夜,你为给我惊喜,命人为水央阁换了镂空花帐,帐顶盛满花瓣,你一大动,花瓣便如同花雨,纷纷落下,你称床笫之欢,为共赴花海,你说这等闺阁情.趣,只能与我同享,因为皇后在那事儿上,是榆木疙瘩,这一切难道官家都忘了?” 如此隐秘之事,被摊于人前,医官,内侍,奶娘皆听了去,纷纷低垂眉目,不敢抬眸。 今上心口急遽起伏,大有要杀她而后快的模样,恰在这时,皇后抱着君实缓缓起身,贴近今上。 今上看君实一眼,眸中怒气这才舒缓半分。 “官家,大错酿下,再追责已是无济于事。”皇后转顾明心一眼,又道:“妹妹自幼被宠坏了,还请官家看在她与君实的关系上,宽恕她这一次罢。” 皇后端庄稳重,说话也不疾不徐,今上向她投去赞许目光,又向明心,“你若有你姐姐十分一便好了。” 明心听了,只冷冷讽笑,“原来姐姐才是高手。” 她的话,再一次惹来今上不悦,今上随即召来医官并内侍,“心昭仪突发头疾,你们且送她去休息。” “不必赶,我自己走。”明心冷对皇后,越过她时,又道:“姐姐,来日方长啊……” 皇后不接她的话,却是身子摇晃两下,靠到了今上怀中绵绵软如再无气力。 今上轻抚她后背,细细安抚,“朕让你受委屈了。” “臣妾是官家的发妻,臣妾不觉着委屈,臣妾只要官家和孩子们都好,那臣妾便一切都值了。” 皇后深情告白,阮阮略吃一惊,她有些诧异地看皇后,她向来是寡淡之人,而今儿却一反常态讨好官家,为此阮阮很是不解。 阮阮再抬眸看皇后,又见她虽伏在今上肩头说话,但眸光却一直落在君实身上。 无惊,无喜。 有悲,却不含半滴泪水。 明心离去,韩玦与阮阮一并出来煎药,韩玦端详阮阮嘴角,柔声相问:“可还受得住?” 阮阮低垂眼睫,对他表示深深谢意,感谢他屡屡于危急时刻帮她。 韩玦收了她的谢意,神色淡淡道:“阮阮,你可曾这样郑重地感谢过曹将军?” 阮阮微愣,曹不休帮她更多,可是她与他? 确实从未有过客套疏离。 韩玦长长叹了口气,“你我也算半个师徒,我怜你聪明,你也愿受教于我,又何必生分呢?” 阮阮想回应他,但又见他摆了摆手,“还是不要回答我罢。我只问你,今日之事,你看得明白吗?” 阮阮茫然摇头,韩玦话里有话,她抬睫看他,却看见了他一脸惆怅,无论阮阮怎么恳求,他都不再回答。 所幸君实在皇后的悉心照料下,安然度过危险,而今上与世间所有的父亲一般,对君实更是宠爱无度,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送到他面前。 至此,宫中人皆知,母凭子贵,纵是再有美色,可只要君实在一日,皇后的中宫之位就再无人可以撼动。 当然,这当中也有不服气,不甘心的,亦如杨福佳。 作者有话要说:太困了~在困意下写的,隐隐感觉这章不行,先放出来,周末修~ 好困啊,先晚安安了,明早再说安~ 第34章螃蟹 今上爱食蟹,内廷中人尽皆知,但今上从不将自己的喜好表现得太过明显。 阮阮曾听韩玦言及,无论是今上,亦或是嫔御,皇子,若有偏爱之物传出宫外,那在民间,此物必定价格飞涨,甚至会逼得人家破人亡。 所以纵是今上,也从不曾放纵过自己的喜好。关于此,阮阮还听了一则旧事。 今上幼时为了克服自己的欲望,每逢螃蟹上市时,便会命人一次送来几十只到长春宫,而后将它们放置到深瓮中,让它们自由乱爬。 又故意将深瓮瓮口缩小,每次只容一只爬出,每日由内侍守着瓮口,待出来一只后,内侍们随即将瓮口封上,不让出第二只,而今上也只食那爬出来的一只。 若那日所有蟹皆不争气,没有一只成功爬出,那今上只能望梅止渴,期待第二日。 阮阮一壁佩服今上曾经的克制力,一壁在这种佩服中存了疑。 物极必反,韩玦又告诉了她这个道理。 中秋夜前夕,杨福佳提来一只精致的小竹篓子,得意洋洋摆到今上面前,示意今上打开。 今上不解,但看她喜形于色的模样,也不禁起了好奇,遂将竹篓打开,眸中先是闪过一阵惊喜,而后又突然将它推开。 “朕听闻今岁蟹价尤其贵,每只高达几千钱,朕今日用了它,明日它的价格怕是又要翻上几倍。” 今上眉目淡淡道,可眼神飘忽,时不时瞥过那大个头的铁甲将军无肠公子。 杨福佳闻言,欣然微笑,贴着今上坐下,言笑晏晏挽过今上手臂,做出低眉顺目讨好之状。 “官家体恤民生,臣妾与官家同心同德,怎会不知,但官家也不问问臣妾,这蟹到底是怎么来的?” 今上听了她的话,低眸温柔问,“不是你特意着人去寻的?” 杨福佳听了,两眼含笑,对今上摇了摇头,故作神秘,将十指伸出,举到今上面前,嘟着嘴巴,意态委屈。 阮阮迎光瞧去,那双白细纤长的手指上赫然有着两道红印,很明显是捉蟹时所伤。 “你?”今上倍觉意外,目中带着诧异。 “官家先说,心不心疼臣妾。” 杨福佳顺势伏到今上怀中,以额贴他带着青青胡茬的下颚,并用手指抚.弄他衣襟。 “当然是心疼的。”今上唇角上扬,捉过她的手放至唇边,轻吻一口。 杨福佳心满意足,神采飞扬,笑道:“官家一定想不到,这是臣妾在水央阁后的山石下捉的。” “水央阁?” 这由来显然非常出乎今上预料,他搁下手中书卷,两眼泛光,看向杨福佳,“怎么可能?” “纵是给臣妾上百个胆子,臣妾也不敢欺君呀。”杨福佳娇嗔着推开今上,“官家若不信,去瞧瞧好了。” 杨福佳抬眸直视今上眼睛,女子面如桃花,头戴花冠,又着花钿,正是最好、最张扬、最肆意的年纪。 今上细看她许久,眼中情意由浅渐浓。 “朕岂会不信你。”许久,今上应答她道。 语调温柔,面带微笑,眸中尽是宠溺。 杨福佳从他身边款款退出,收敛笑容,双手举额,躬身行礼,与原先的嬉笑不同,再抬首,目光坚定,很是认真。 “臣妾知道官家向来勤俭,臣妾也不敢铺张,只是今日偶然路过水央阁,恰看到水中有蟹,这才捉来献给官家,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 杨福佳眸中带着潋滟,柔情似水看向今上,又继续道:“官家是全天下人的官家,但于臣妾,却是唯一可以依靠的夫君,臣妾想要夫君能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也希望夫君能无拘无束。” 今上动容,一臂将她搂入怀中,召来许昌将蟹收下。 许昌听闻了蟹的来处,顿时兴起,取来大篓,直奔水央阁而去,今上亦不再阻拦。 未隔半柱香的功夫,许昌便满载而归,兴致勃勃将大篓展开,示于今上面前,竟是满满一篓,足足有七八十只。 今上看了,甚是满意,大手一挥,“明儿中秋,正好可以吃蟹品酒。” 许昌与杨福佳几乎同时点头,杨福佳又道:“明儿可以来一个全蟹宴,用双螯做成蟹酿橙,再用豆腐衣包蟹黄兜子,余下的蟹,或清蒸,或水煮,亦或是油炸,都来一道。” 今上被她的激动情绪所感染,立时应下,“允了。” 翌日,中秋,明月高升,秋.色.皎皎。 因着凤鸣宫的桂花开得极好,今上着人将夜宴摆在了凤鸣宫。 皇后抱着君实与今上并排而坐,余下花奴与杨福佳依次坐开。 今上缓顾四周,未见明心身影,于是问向皇后,“心儿禁足也有一月了吧?” 皇后面色一怔,持箸的手随之微微一颤,但旋即恢复如常,“官家罚她禁足三个月,今儿刚满一整月,还余两月。” 今上听了,长叹一声,“也算是一家人,难得今日中秋,便让她出来一起用膳,而后再禁足罢。” 皇后听了,却是沉默不语,继而缓缓抬眸看今上,面色凝重,“官家是一国之君,怎能朝令夕改?” 今上瞧她说得严肃,略显尴尬,“今儿是中秋,正是团圆时分,她一人在水央阁,难免孤单……” 与今上的多情不同,皇后依旧不应,摆首回绝,“错了就该受罚,若是人人都如此,那内廷规矩,便还有什么用?” “吃顿饭而已,不用上纲上线,没那么严重。” 空气也些凝重,今上刻意放缓了语气,又与皇后商量。 皇后冷笑,将君实送入今上怀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反问,“官家就不怕,今儿给她开了一个口子,明天她便能给您翻出天来?” “话虽如此。”今上略作沉吟,似在斟酌。 “君实是官家的骨肉。”皇后坚持。 空气中传来阵阵桂花清香。 皇后转顾桂花树,眸中似有泪花,“官家可还记得栽这树时的心情?” 许久,今上终于叹了口气,“都听你的罢,反正明心也是你的亲妹妹。” 今上话语里带了几分讽刺意味,皇后听了仿若浑然未觉。 空气一片安静,倒是一旁的杨福佳,突然兀自“咯咯咯”笑了出来。 大家被她的笑声所吸引,纷纷抬眸去看她,却见她正抢笑着往花奴脸上抹蟹黄。 花奴躲闪,面色大红,不敢再瞧人。 “有何事竟如此开心?” 第27节 杨福佳的笑声,正好给了今上台阶,今上不再看皇后,转而顾看杨福佳。 杨福佳笑语如嫣,指着花奴面前碟子里堆起的蟹壳,“我们都是些傻子,只顾着说话,再瞧瞧花姐姐,这才多一会儿的功夫,面前竟堆了这么多蟹壳儿,可不趁着我们说话的功夫偷吃的。” 今上与皇后的尴尬解了,但花奴瞬间红了耳廓,低垂着头,手持蟹腿,不知该不该往嘴里送。 今上怜她胆小,转对杨福佳笑骂道:“花御侍怀着身子,她是两个人,她吃得多便是小皇子吃得多,无碍。” 皇后低敛眉目,淡淡推开面前酿蟹橙,只饮清水,目光瞥过花奴,不再多言。 杨福佳听了今上的话,连忙起身,微笑着将自己面前的蟹推送到花奴跟前,“妹妹不曾怀过孩子,不知道有孕之人的事情,还请姐姐原谅。” 花奴瑟瑟缩缩,“不瞒妹妹,今儿还是我头次吃蟹。” 提及往事,花奴黯然神伤,今上却是心襟荡漾,怜她娇弱,又亲自取了蟹黄送给她。 花奴谢过,以笑谢今上,今上却道:“喜欢就多吃点。” 花奴应下,又食一口。 阮阮抬眸看天,恰乌云闭月。 是夜,花奴所在梨阁却传来消息,花奴咳嗽吐痰,有了出血之状。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除了阮阮和韩玦,其他都不是好人。 实在是赶得急了点,细节不完善,周日一并修。 感谢营养液,我看到了,谢谢。 宝贝,晚安~ 第35章私情 有孕之人见红,非同小可。 今上闻声,披衣而起,阮阮在帐外听到他动静,忙端过茶水,递送到他跟前。 他有用浓茶水醒脑的习惯,阮阮跟随他几月,已深知他的饮食起居喜好。 他睡眼惺忪,伸手接过茶盏,触手半温,心下满意,对阮阮道:“你辛苦了。” 忽闻夸赞,阮阮垂首,赧然低眉。 每逢她当值,她都会在茶炉上将夜间茶水备好,她喜欢煮水点茶,与韩玦一样,一系列繁琐的点茶工序中,独爱候汤。 候汤最难,未熟会浮沫,过熟会茶沉。 汤瓶瑟瑟,水雾翻滚而出,她平心静气,细听水沸的声音,起初瓶中如恋人低低絮语,而后温柔缠绵,最终至热情相拥。 每每这时,阮阮总会情不自禁想起曹不休,她暗自期许,她与他的相遇,会如候汤。 今上目光从她身上淡淡扫过,略滞了滞,喉结滚动,大口喝下,而后起身,展开双臂。 阮阮会意,上前帮他整理衣衫,不期然,目光瞥过他精实的胸膛。 今上爱骑射,闲余时总喜欢练上几把,故而胸膛结实,散发着浓浓的男子气息。 夜深人静,沉水香散在帷帐内,红罗纱帐层层叠叠,天地之间,仿若只剩二人,若换做白日还不甚明显,但于夜间,总觉朦胧暧昧。 阮阮细细帮他整理腰间束带,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有意无意地流连。 迎着他灼灼目光,她原本平静的心绪有些慌乱,以至于在束带时加了力气,他略一提气,温声道:“阮阮,紧了。” 阮阮连忙松手,却被他自己接了过去,指尖相触,犹如碰触了滚烫汤瓶。 今上眸光再瞥她一眼,一语不发,独自束好腰带。 阮阮上前一步,替他掀开红罗帷帐,殿门闻声打开,一身清冷的韩玦已经提灯守在殿外。 梨阁中,远远可闻熏艾的味道,众人见着今上到来,均慌不迭跪下。 细碎而压抑的哭声传来,今上眉头一蹙,用目光询问当值尚医局医官。 医官以额触地,痛声道:“臣对不起官家。” 今上明了,白了脸色,跌坐软椅中,目光缓缓移向殿内,那里突然爆发一声痛哭,“我的孩儿。” “我的孩儿”四字,让今上红了眼眶,相比于花奴的崩溃,他还算能够支撑得住,他勉强扶椅起身。 花奴却不顾众人阻拦,挣扎着从床榻上下来,披头散发,双目红肿,直奔今上而来。 及至今上跟前,扑通一声跪下,青丝垂地,白衣黑发,尤显可怜。 今上不忍,忙弯腰扶她。 她却连连摇头,梨花带雨,直起身子,举起双手不住对自己脸颊左右开弓。 今上大惊,半跪在地,奋力将她搂进怀中,不让她再伤害自己,而他也在花奴强烈而激动的情绪中,为失去的孩子流下了眼泪。 “臣妾该死,是臣妾贪嘴,臣妾不该吃蟹的。”花奴的眼泪夺眶而出,一壁说,一壁不停内疚自责。 今上听了,面色突然一僵,双目冷峻,久久才道:“是朕错了。” 一语说罢,今上旋即转身,目光后假山,将所余新蟹尽数捕出,送至宫外放养。” 韩玦躬身应下,刚想退去,又听今上道:“许昌原在翰林院当差,他从哪里来,还让他回哪里去罢。” 听了今上的话,韩玦有片刻愣神,但他向来稳重,他举手行礼,缓缓退去。 阮阮知道,这于韩玦而言,是极好的兆头,原先今上身边最得用的就是他,后因皇后,他才得罪了今上,使今上调来许昌与他制衡。 但今上为何要责罚许昌,阮阮不解。 可她也来不及思考,因为殿外杨福佳突然也披头散发,脚步凌乱跑进了梨阁。 她赤脚而进,身上只着纯白单衣,酥.胸外露,隐约可见内中小衣。 显然是已经睡下,听闻梨阁消息,慌张而来。 “妹妹,妹妹……”杨福佳一脚踏进阁中,急切寻找花奴。 “谁是你妹妹,你又与谁是亲姊妹?”今上凝视她,目中尽是怒色。 杨福佳大惊,不敢置信看着今上,面带无辜,“官家,臣妾哪里做错了,竟惹得官家如此大怒?” 今上冷哼一声,“哪里错了,你当真不知?” 杨福佳面上先是一红,像是被灯烛照亮的颜色一般,而后慢慢变成死蜡。 “臣妾从未生养过,哪里知道蟹性凉,有孕之人吃多了会危及胎儿,臣妾只是怜惜妹妹……怜惜花御侍不曾吃过蟹,这才将自己的给了她……” 阮阮听了她的话,总觉有些刺耳,心头突突地。 果然杨福佳又突然叫道,“不对,官家,这不对。” 杨福佳情绪激动,“皇后她是知晓的,所有的蟹,皇后分毫未动,所以她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 杨福佳声音极大,今上眸色松动。 “不会的,臣妾素来与皇后交好,皇后怎会对我见死不救?”花奴泪眼朦胧看向今上。 “皇后是记恨。”杨福佳焦急攀过今上胳膊,“君实被心昭仪烫伤那日,所有医官都先来了花御侍处,皇后一定是心有不满,所以她明明知晓花御侍不能食蟹,故意避而不提。” 阮阮心惊,她蓦然想起夜间皇后推开碟中新蟹的情形,若当真如同她们所说,阮阮不敢设想。 今上听罢杨福佳的话,似有所思。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却可救人一命……”杨福佳又喃喃道。 今上眸中怒气渐浓,阮阮当下心头一凉,怎么都不曾想到事情最终会变成这样,所有的矛头竟指向了皇后的不作为。 沉水香断,折了半截落在地上,灰烬洒了一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今上,等待他最后的表态。 也就在这时,久未露面的周太后竟然跨步走了进来。 半年未见,她老了许多,两鬓斑白,行走都需要人扶着。 “官家。”周太后沉声道,唇角勾起冷笑。 “母后怎么来了?” 周太后的到来,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包括今上。 自从太后放火少了福德殿后,他母子二人便不曾再见面过。 周太后冷冷环顾四周,命令道:“都下去。” 阁中众人闻言不敢反驳,转眼尽数退下,独留今上,花奴与杨福佳。 阮阮本也是随众人出去的,但刚退至一半,却被周太后叫住,“阮阮留下,防止你主子有吩咐。” 阮阮应声,抬眸看今上,恰他也举目看她。 她一触及他视线,旋即垂首,与他目光错开。 “官家,你不想我,可是我想你啊。”周太后见所有人退去,这才缓缓向今上说道,“晨昏定省你不来,我只能亲自来瞧瞧自己儿子怎么样了?” 今上被她说得有些不自在,“尚医局给母亲把的平安脉,朕都看过,母亲的健康,儿子还是记挂的。” 太后闻声笑,面上带着无可奈何,又问今上,“是不是只有我闭眼了,才能获儿子看一眼?” 今上侧首不答,两宫不合,由来已久,原先因为皇后稍稍缓和,后又因皇后产子而恶化。 空气中全是尴尬。 “母后深夜前来,怕不是来看儿子这么简单。”今上僵硬问道。 “我若不来解释,只怕会有无辜之人受伤。”周太后语调平和,但依旧暗含凌厉。 “无辜之人?谁无辜?”今上反唇相讥,“她不作为,见死不救,有失国母风度。” 杨福佳很滑稽地在一旁疯狂点头,表示赞同。 太后并不瞧她,只缓缓说道:“这不是皇后的错,是我让她这么做的。” 太后一语出,所有人都闻之震惊,不敢置信,包括阮阮。 她于茫然中抬头看周太后,平心而论,周太后待她不薄,从未对她有过打骂,甚至还多有照拂,她不解,她为何要对一个无辜胎儿下手。 “古有胡人,为使得皇子血统纯正,杀死头胎婴儿,以保证血统。花奴出身虽瞒了众人,但事实就是事实,秦楼楚馆出来的女子,怎能保证完全干净?且未经过验身。” 第28节 周太后猛然拔高了声音,连声斥道。 今上面色一阵白,一阵红,他有恼怒与怨恨,“朕不是蛮人,更不需要自己的女人受如此罪过。” 周太后冷笑,转问花奴,“你的情郎,自始至终都是官家吗?” 花奴失神看向太后,两眼空蒙。 “你放心,如今他过得很好,宰辅也不知道你二人的私情,我已助他离开,归隐山林,并许他足够他一辈子用的钱财,保他衣食无忧。” 周太后的话,如巨石激起千层浪。 “你许朕时,明明是……” 处子二字,隐没在今上喉中,一阵默然后,他再度看向周太后,“纵是如此,母后也不该害她腹中孩子……” “她选了有葵水那日进宫,我不得不妨。”周太后说罢,又转顾今上。 “说来这祸事,也都是因为官家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欲望,才让我有机会插手,不是吗?水央阁的螃蟹怎么来的,官家难道不知吗?” 第36章红袖 花奴小产后,今上很是郁郁寡欢。 她有私情一事,让他觉着窘迫,再不肯踏进梨阁半步,同时也一起冷落了杨福佳。 对于杨福佳被冷落一事,阮阮很是不解,她琢磨不透,斟酌言语后,向韩玦求教。 韩玦眸光似水,没有半分波澜,他抬头看向初冬只有零星半点暖意的残阳,毫无保留,缓缓开口。 “内廷中,纵是有假山流水,怎么可能真的有蟹?若蟹真能这么轻而易举得到,那价钱便不会这么贵了。” 可是许昌与杨福佳? 阮阮恍然大悟,“这蟹是从宫外得来的,只不过借了水央阁假山掩人耳目。” 韩玦目光柔软,带着赞许看阮阮。 阮阮在这惊诧后,慢慢体味过来,今上知道蟹的来历,只是为了私.欲选择了放纵。 “那皇后呢?”阮阮忐忑问他。 近来今上对皇后虽不十分热络,但也隔三差五留宿凤鸣宫,二人关系相比从前,似乎还更亲近了。 只是在这微妙关系变化的同时,皇后对韩玦的态度也逐渐转变。 她常赠他名贵砚台,但殿中他的书画,却被她尽数撤下,反换了今上的书法。 她欣赏的风格,从韩玦的清雅高远转变为了今上的绮丽柔靡,亦如她脸上的妆容,由轻描淡绘,变成了厚粉浓妆。 那些她赏赐的砚台,均被韩玦用细帛包好,搁于柜中,而那柜子,除非有新的赏赐,平日里他是连瞧都不会瞧,更别提打开欣赏把玩了。 “做一根浮木,度她人过河,也不错。”韩玦如是答,又道:“皇后聪慧,无人能及,她的心思,也远非我这做奴才的可以窥探,我能做的,不过是远远旁观,她若需要,我则尽力搭手,她若安好,我退回本位,安分守己。” 韩玦轻笑,转顾阮阮,面上是他惯有的温和与从容。 一片红色枫叶随风落于阮阮肩头,韩玦引袖抬手,帮她将树叶取下,拿在手中把玩,夕阳光打在树叶上,给它铺上了柔柔的光。 “红叶寄相思。”韩玦低垂眉目。 不知为何,阮阮突然觉着,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忧伤,似在下着决心,说什么必须不得不言说的事情。 而这个事情,让他左右为难,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阮阮静立等他。 许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阮阮,皇后是有自己图谋的,她已有君实,她定会为了君实着想,而太后助她,不过是举手之劳。” “太后助她?”阮阮一时语塞,她本以为皇后是无辜的。 “太后久居宫中,内廷手段,岂能瞒得过她,花御侍出事那夜,她得了消息,一壁亲临梨阁,一并派人拦截住了半道而来的皇后,那夜我奉命去水央阁捕蟹,瞧得分明。” 韩玦凝视阮阮,带着一丝怅惘与愧疚,“阮阮,这就是事实,残酷,不美好,但是我不得不将它撕开让你知道。” “我想尽我自己的力量对你负责,便不能允许你对人心一无所知。” 风起,贯穿韩玦衣袍,在他身上消磨了寒气,待再吹她时,已不觉那么刺骨。 “他日,你若有机会出宫嫁于曹不休,侯府后院,深宅大户,其中手段,不比内廷差多少,甚至更比内廷复杂,你要做好准备。” 阮阮听他提起曹不休,面色倏忽间飞起绯色,“那都是没影子的事情。” 韩玦将她的羞涩纳入眼底,他勉强一笑,“收拾一下吧,今儿官家请他进宫了。” 韩玦说罢,抚平手中枫叶,将它归于袖中,转身离去。 阮阮却被他的话,惊了心头。 曹不休进宫了? 她心尖儿一颤,退回廊下,唇角牵起,莫名忘却了帝后之间繁杂的勾心斗角,只默默期待着宫门外的通传。 果然,半柱香后,那暗青色高大身影,阔步出现在了长春宫。 她垂首,人还没到她跟前,她已经暗自红了耳廓。 他走路生风。 她听着他的脚步,由远而近。 最终,在她跟前停留。 “阮内人。”曹不休扬眉,语调轻快,只是呼吸带着轻微的急促,似迫不及待,狂奔而来。 “曹将军。”阮阮对他躬身行礼。 他又上前一步,她退回到廊下白玉柱边,阮阮心慌意乱,微抬手指,想要将自己与他隔开距离。 他却忽然压低了身子,极快又短暂地贴着她耳边笑道:“你想我了。” “才没有。”阮阮侧首,企图避开他。 他大笑后退,将她细细端详,很满意她面红耳赤这种反应,解下身上大氅并腰间荷包,一并塞到她手中。 “衣服脏了,帮我洗洗。”他松了松领口道,“还有这荷包,也是要洗的,不过洗之前,里面的东西要取出来,帮我收好。” “我又不是你家仆。”阮阮手中一沉,抬眸看他,却见他竟然新刮了胡须。 她眉目灵动旋转,心中涌起笑意,她突然察觉,或许为了进宫,他也曾刻意着装打扮,只为在她面前留下好印象。 这细微发现,让阮阮心跳加速,也默认了他要她帮他洗衣服的无礼要求。 “你当然不是我的家仆。”曹不休以胳膊肘蹭了蹭她,背着廊下内侍,低低笑道:“你是那个要帮我管家仆的人,但我就想让你帮我洗衣服……你洗的,香。” 论直白表达,没羞没臊,阮阮只服曹不休。 她手捧他衣衫,白他一眼,心情却是无比愉悦,转眸看向殿内,“官家在等你。” 曹不休无奈轻拍衣袖,面上似有遗憾,但旋即又自我安慰,“今夜我留在宫中。” 他话语里的意思,阮阮听得明白,她抱着他的衣物,微笑欠身退去。 夜幕降临,无边夜色沉沉笼罩着宫墙。 曹不休爽朗的笑声时不时从殿中传出,阮阮听得出来,他是在与今上玩投壶。 与以往一般,他玩游戏,都是真玩,从不屑于弄虚作假,更不会因为与他同玩之人是今上,就会故意让着他。 她为他洗罢大氅,入内帮今上端茶,今上抬眸瞥她一眼,笑对曹不休,“这么多内人中,阮阮煮的茶最好,也最得我心。” 曹不休本准备背投,闻言手却一偏,箭落壶外。 今上面色大喜,上前两步,也同样背着身子,投了个双耳。 “你曹不休竟然也有输朕的时候。”今上双手击掌,很是高兴。 曹不休的目光却极快地,从阮阮身上扫过。 他端起阮阮给他备好的茶水,如饮酒般,一饮而尽,似尤不解渴,又要阮阮给他倒了一盏,同样托起一口尽数咽下。 曹不休他吃醋了,这是阮阮最直观的感受。 好在今上正沉浸于,他胜了曹不休的喜悦当中,并未留意到曹不休面色的变化。 “官家,喝茶没意思,臣想喝酒。”曹不休央求道。 “早给你备下了。”今上欢喜,着内侍端来酒坛。 阮阮垂首而立,静听他二人从国事谈到坊间趣事,又看他们一杯又一杯烧酒下肚。 在饮酒上,今上从不是曹不休的对手,没多时便被曹不休喝趴下了。 韩玦似算准了时间般,适时进殿,扶今上入内休息,转顾阮阮,“这里有我,你去罢。” 阮阮明白他话中所指,她面色大红,他却转了身,只手扶着今上,只手撩起帷帐,颀长身影消失在红罗纱帐后。 不知为何,阮阮突然想起那片隐于他袖下的红叶,以及他的那句,红叶寄相思。 可她这样的情绪,很快被曹不休冲淡。 “随我来。”曹不休凝视着阮阮。 他这人天生自带霸道,阮阮知道自己辩不过他,可仍想语言抵抗一番,虽然她知道,这如同水滴落入湖中,泛不起大波澜。 “你恃强凌弱。”阮阮强撑道,可脚步却跟随他入了偏殿。 曹不休一脚将门关上,转顾问她,“茫茫人海,我就凌你一个人怎么不行了?” 分明是极其无礼的话,他却说得坦坦荡荡。 似乎是天经地义,本该如此。 阮阮无语看他,却在与他目光相撞之时,猛然醒悟过来自己置身何地。 深夜,偏殿,与他独处一室。 她原本平静的心,又一次极快地跳跃起来,如同案台上跳动的花灯。 光影迷离,给夜色添了无尽的温柔,像是伏案看书的书生,一旁有着红袖添香。 心间情意,暗暗蔓生,终于缠绕住了相对看的二人。 第29节 “宫里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曹不休突然伸出双臂,将阮阮拦截在门后。 “嗯。”这样近的距离,让阮阮的声音有丝丝颤抖。 “是不是很失望和沮丧?”曹不休突然收起嬉笑,正色说道。 阮阮背靠着门板,仰头看他,眼睫轻眨,浑身似泄了气般,失落点头,“人心难测,真情倒是显得滑稽了。” 曹不休目中尽是怜惜,忽而放柔了声音道:“此番进宫,我就是想告诉你,人心不都是如此的,你不要沮丧,不要失落,更不要害怕。” 曹不休定了定,又道:“她们给你看残酷,不美好,我便给你看什么叫人间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信守承诺,写两章~ 皇后我还在想,我舍不得她变。 依照我设想,韩玦和曹不休,对阮阮来说,是两种存在。一个教会了她看残酷,一个带她从残酷中看美好。 如果逻辑出错,麻烦告诉我,别无声无息弃了我~(捂脸) 第37章添香 “阮阮。” 曹不休将阮阮禁锢在他臂下,眸光熠熠,饱含深情,又带着数日不见后的绻缱与不舍。 他垂首,身影将她完全笼住,浓郁男子气息袭来,阮阮不能呼吸,贴身薄衫微湿,又如小鹿触心头。 “韩先生一人是忙不过来的,且官家醉酒,待会儿醒来必定要寻水喝。”阮阮颤声道。 因为过分近的距离,她心慌,微微发抖。 她想要逃,却又留恋,身子虽往一侧躲闪,可脚步却怎么都抬不起来。 落入他眼中,倒成了小女子的口是心非。 “小骗子。”曹不休闷声笑道,显然识得了她的窘迫。 阮阮先是丢盔,后又被动弃甲,顿时面红耳赤。 她面上大燥,想从他臂弯下钻出去,她明白他是那样聪明一人,敏锐,心细,又胆大。 他纵是不费一兵一马,她也有可能不战而败。 想要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她哪里是他的对手。 他这会儿目露笑意,淡定从容地看着她,可不就是将她的皮子、里子尽数看透了。 她有些后悔了,就不该顺了他的话,与他一道儿来了偏殿,像是误入狼窝。 她侧身,试图将他推开,她用尽全力,他却岿然不动,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劳烦阮内人帮我要热水,累了一天,我想泡脚。” 曹不休突然耍起了无赖,一副不答应他,他就不放她走的模样,意态痞痞,斜睨着她,对她稳操胜券,似下一刻便要将她给吞了,只看他的定力如何。 “你又欺负我。”阮阮心有不甘,瞪他一眼,“官家使唤我,你也使唤我。” 刚帮他洗了衣服,此刻还要给他端泡脚水,明明说好了他要照顾她的,这才多久,怎么竟然反过来了? 阮阮不服。 “今天练剑的时候,不小心伤了手。” 曹不休一壁说,一壁举起手,给她看指尖处的伤口,不长却极深,十指连心,看上去极痛。 阮阮的心,如同被小刀儿划过般,有一丝丝撕裂的疼。 “怎么这么不小心?”阮阮反嗔道,推开他的手,“你不当心,不保护好自己,活该。” 话虽如此说,可语气却是放柔了,她在花灯下轻斥他,他不慌不忙以笑相对。 阮阮瞥他一眼,想起他后背的累累伤痕,终是心软。 “且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端来,你注意受伤的指头不要浸水。冬天快到了,容易有冻疮,裂了,疼,不好。” 曹不休闻言,舒展眉目,眼露得意之色,与她更近一些,锁向她眼睛,与她对视,“心疼我?” 阮阮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垂眼睫,抿去笑意,不给他好脸色,“您是奴的金主,奴当然要照顾好您,不然没人给奴体面,替奴长脸,奴更没有金瓜子用了。” 阮阮说罢,拉过软椅,请他坐下。 曹不休扬眉,终是忍不住手痒,以双手捧住她两颊,极快又极大胆放肆地,将她的脸揉.挫两下。 “阮阮真软。” 阮阮佯怒,曹不休却在她生气发作前松了手,大笑躲开,催她端水。 不一时,阮阮端了热水进屋,再见曹不休,他却斜靠着软椅,长睫盖下,双腿微叉,姿态狂放,面上疲惫尽显,呼吸绵长,已然睡着了。 阮阮盯着他看一眼,心中蓦地,化成了一汪春水,平日里见他,均是威风凛凛,神采奕奕,可原来夜深人静,他也有累的时候。 她放缓了脚步,端水到他身前,像伺候今上一般,在他面前蹲下,细长手指上前掀过他衣摆,替他脱靴,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曹不休半微着眼眸,其实从她进来的那一刻,他便已经醒了。她盯着他看,他心中欢喜,也乐意被她这么瞧着。 情.人瞧情.郎,越看越着迷,他恨不得她的目光时时刻刻都盯着他呢。 可是,小女子却微微叹息了一声,对他尽是体贴,他的心,在瞬间被她撩动得泛起涟漪圈圈。 再到她蹲下伺候他时,已成了滔天巨浪,恨不得给她摘星,给她捧月,将世间美好,全部推送到她面前。 她是这样的懂事,懂事到让他心疼。 阮阮并不知他已经醒了,她尽量放柔了动作,就在她弯腰曲膝,给他脱靴时,曹不休突然猛地将腿缩回。 阮阮被他突如其来的猛烈动作吓了一跳,她抬眸带着不解瞧他,却一眼对上了他带着深深不忍的眸光,怜惜、心疼,尽在其中。 他面色凝重,眉心骤然收缩,重新将半脱的靴子穿回,而后直接站起,不待阮阮反应,向前一步,双手叉过阮阮,将她直直搬运而起。 他力大,胳膊结实有劲,说是搬运,一点都不为过。 就那样轻飘飘地,阮阮只觉双脚离地飘了半圈,待停稳,她已与他完全换了位置。 她端坐在软椅上,他半蹲在她脚边。 温柔,虔诚,而且速度极快,不待她抗拒,帮她脱了鞋袜。 “我怎么能真的让你伺候我。” 曹不休伸手试了水温,而后小心翼翼,握过她脚尖,一点点慢慢帮她没入水中。 “可是你的手指?”阮阮躲闪。 “为你,我愿意。”曹不休斩钉截铁回答。 阮阮心中情意绵绵。 “冷不冷?”曹不休看向她,认真问。 阮阮完全僵住,木讷摇头,忘却了女儿家的脚不能随便露于人前,更忘却了男女大防,唯剩满心的震撼。 殿外开始吹起狂风,冬雨瑟瑟,落叶沙沙,一派清冷。 而殿内,金猊熏炉缓缓吐着幽香,红烛高照,燃爆花灯,触手温暖。 “那烫不烫?”他又不放心地再三相问。 “还……好。” 阮阮有些语塞,但好歹回了神,她想将脚收回,让他帮她洗脚,她想都不敢想。 初见他时,他高高在上。 与他熟识时,他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纵是他对她说,往后由他罩着她时,她对他也是仰慕居多。 她曾想过与他相处的千万种模样,但怎么都不曾想到,有一天,他会为她曲膝,伺候她,给她泡脚。 他为她撩水,有力的手指,均匀有力地帮她按.捏着脚心脚背。 “站一天,脚底板一定很累吧?” 曹不休突然抬眸问道,嘴角扬起微微笑意,与殿中萦绕的熏香一道儿,织成了比乞巧节喜蛛搭构的更细密的网。 一圈一圈,套牢了阮阮。 “嗯。”阮阮点头。 “那今儿,就换我伺候你,也让你见见被人伺候的滋味儿。等你被我伺候惯了,其他人就再也入不了你的眼了。” 第38章争执(修改) 花奴失子后,一度沉浸在悲伤中走不出来。 她常惴惴不安,于是哭求今上,许她请来僧人,帮她那未能到这世上转一圈的孩子诵经超度。 彼时她身着白衣,身形比进宫之时更为消瘦,宛如还未绽放,却又迅速枯萎的花朵,看上去弱不禁风,尤为单薄可怜。 今上不忍,更吃不住她的眼泪,于是点头许了。 转眼进入腊月,白日短,而黑夜渐长。 一日天黑后,今上闲来无事,突然想起花奴,又念起她自进宫后一直安分守己,从不提过分要求,更不曾为自己谋求位份。 他当下心中松动,便起了要去看她的心思。 阮阮沉默,安静跟随。 待至梨阁,只见里面青烟缭绕,诵经之声此起彼伏,更处处悬着手写的佛经。 今上忽在一处悬于花格的佛经下站定,以手抚摸所抄经书,聚精会神看着上面秀逸如兰竹般的黑字,面上大有欣赏之色。 “这是你抄写的?”他转身,看向跪于他脚下的一个白净僧人。 僧人点头,并没有因为今上溢于言表的喜欢,而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模样。 他从容清冷,如皎皎月光,又如雨后垂杨。也正是如此仪度,更获得了今上的喜欢。 第30节 今上目光绕过案台,卷起衣袖,提笔沾墨。 阮阮知他所想,在他寻笔之时,便帮他将宣纸抚平铺好。 今上很是满意地瞥阮阮一眼,而后落笔,也照着经书抄写了一句,再将他的字与那僧人的摆于一处。 “朕与你,谁更胜一筹?”今上问向僧人。 那僧人闻言,抬眸呆看片刻,波澜不惊的眼眸先是失了半分镇定,而后燃起钦佩之色,“官家金钩银划,力透纸背,当然无人可及。” 今上听了,却不以为然,“你的字更为婀娜,行云流水,用笔洒脱,少了阳刚之气,却难得的多了几分柔和,正是朕所缺少的。” 今上又将他二人的字举起,细细观赏。 阮阮知晓,他喜爱书法,且向来认为,字如其人。 先前殿试时,新科进士中有两人诗赋水平相当,但就因为其中一人写得一手好字,被今上一眼相中,脱颖而出。 “你叫什么名字?”今上微笑问他。 僧人躬身向前,“慎言。” 今上颔首,点头称赞,“好名字。” 一语罢,面朝他解下腰间佩玉,以双手递到他面前。 慎言起先不敢,今上却又将佩玉往他面前送了送,慎言这才小心翼翼,如获至宝般以双手接过,将它捧在手心,目光紧随今上挪动。 今上想了想,问:“慎言,你相信这世上真有神仙吗?” 阮阮忽感心头一滞,总觉有些异样和不祥。她抬眸向他看去,他却问得一脸虔诚。 今上目光灼灼,慎言一笑,朗声回答:“那是当然。” 今上摆首,眸光极柔和,“你这是在哄骗朕。” 慎言举手及额,向今上行大礼,“官家此刻有心事,且所烦心的事情,必定要借助上天的力量。” 慎言目光坚定迎向今上,似胸有成竹,又似能窥探所有人的内心。 今上怔了怔,略觉意外,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且说说,朕有何烦心事?” 慎言直起身子,“北方大旱,万民饥荒,官家在想设坛祈雨,但又忧心,怕祈雨后仍无落雨,反而动摇了人心。” 北方无雨,颗粒不收,饿殍遍野,这事是今上在接近天黑时分才收到的,彼时宫门刚关,除却阮阮与韩玦,并无其他人知晓。 而慎言所说,却是分毫不差。 今上眸光遽紧,面色凝重,“你怎知晓?” 慎言恭谨对今上,“官家,若贫僧说,贫僧就是上神安排,在这里等您的,您能信吗?” 今上怔怔地看着他,长久沉默后斥道:“你好大的胆子。” 慎言肃然摆首,“前世欠了官家恩情,今生是一定要报的。倘若此刻官家要贫僧去死,贫僧也愿意。” 他这一句,说得颇为大胆荒诞。 阮阮从不信前世今生之说,更不信话本里野狐狸与书生为了报恩而来的三生三世情缘。 她在心底暗笑,好个油嘴滑舌的和尚,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险些就被他的外表给迷惑了。 她想看今上如何责罚他,可没想到,今上原本的凌厉之色渐渐隐去,语调沉稳,“朕便信你一次,你若做得好,朕定会重赏,若做得不好,朕会叫人割了你的舌头。” 慎言微笑伏地,“官家放心,若不能为官家解忧,贫僧提头来见。” 今上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转身离去。 阮阮垂首,跟随他的脚步出了梨阁。 夜色深沉,梨阁与长春宫中间有很长一段青石路,他个子高,走路极快,阮阮小步跟随,很是吃劲。 他似有察觉,转身,立足,接过阮阮手中提着的灯笼,又温声道:“天黑,走路小心,别磕着绊着。” 阮阮黯然垂首,向他致谢。 今上向阮阮看了又看,放缓脚步,等阮阮跟上,而后温言道:“阮阮,你是不是很疑惑,朕为何会听信一个和尚的疯言疯语?” 阮阮敛眉。 今上又笑笑,举目看向无边夜空,寂寞空庭,明月失了身影。 “有时,在深夜,朕常常难眠。朕爱诗词,爱谱曲,爱丹青,爱书法,也爱美人,但独独不爱做皇帝,朕是不是很可笑?” 梅花残,冷香淡。 阮阮茫然看他,她想过他识人不明,想过他听信谗言,却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坦诚说出,他不想做皇帝。 这个问题,阮阮回答不了,她旋即跪下,轻唤一句,“官家。” “不要被朕吓到。”今上惨淡一笑,又恢复常色,“朕胡言乱语罢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这句话,说得阮阮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将手心汗珠擦干,与他一道静默前行。 翌日,天气晴好。 因前夜小插曲,阮阮在殿前伺候时总是多留了心。 她静观着今上的神色,见他一切如常,她这才略略宽心。 谁都有脆弱的时候,阮阮想。 许是前一夜他见着花奴,且想起花奴那未曾谋面的孩儿,亦或是前朝压力过大,他有一点忧心,只是借着夜色掩映,释放压力罢了。 但,她刚刚放下的心还没来得及落地,曹不休的身影便匆匆进了长春宫。 彼时今上新得了一块由江浙进贡的,约有一人高的奇石,其状如一个憨态可掬的小福娃,今上对此爱不释手,左看右看,不停称奇。 “官家。”与今上的高昂兴致相反,曹不休面上尽是焦急之色。 “来得正好。”今上看见是他,连连招呼他过去,“许朗花了大心思弄来的,朕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石头。” 曹不休浅浅扫过,心思全不在眼前奇石上,他几次想要和今上说话。 可今上却没注意他,只一心感叹,花花世界,无奇不有。 约摸半柱香后,在今上夸赞许朗眼光好的同时,曹不休失了耐心。 “这石头重有百斤,从江浙运来,极为不易,许大人果真是有心了。” 曹不休说话,如同他的性子,从不拐弯抹角,喜欢便称颂,不喜欢则鄙夷不理,而他刚刚的言语,也清楚表明了他的立场。 今上听出他的意思,缓缓转身凝视着他。 空气骤然凝固,就像晴天,毫无征兆,突下大雨。 “你倒是喜欢直言不讳。”今上收起脸上笑容。 “官家。”曹不休再忍不住,躬身上前,曲膝跪下,“官家祈雨,是向天下人展示诚心,若要慎言和尚办此事,很是不妥。” 今上霍然回首,冷了语调,“朕提拔慎言怎么了?难不成你想要这朝中都是你曹不休的人?” 今上这话,说得极重。 阮阮听了只觉心惊,她偷偷看向曹不休,可他目中却无一丝畏惧和难堪。 “杜敬业,花御侍,再加上如今的慎言和尚,难道官家就从不曾怀疑过,这一切太巧合了吗?”曹不休反问道。 今上眉头紧锁,目中锐气遽增,他反盯着曹不休,拂袖抬手,扫过案上新墨。 “啪”。 砚台击中奇石,挂下无数黑漆漆墨汁,原本好好的石头,顿时变得丑陋无比。 今上转顾曹不休,冷笑道:“如今竟不知朕是官家,还是你曹不休是官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昨晚写得不好,今晚修文了,没来得及写新章,抱歉。 有我比较珍惜的可爱提,文太过缓慢拖拉,今上和韩玦多于曹哥哥,我想了好久,确实写长篇有很多节奏把握不好,感谢提的意见,不足之处,我尽力修改。 感谢不弃,感谢相陪,有你们真好。 晚安。 第39章信任 今上的火气,宛如空中劈下的惊雷,在长春宫顶炸开。 韩玦闻声而来,伏跪在地,面色惶恐。 阮阮亦觉心口被重锤碾过,沉沉不能呼吸。 整个宫殿,呈现出诡异般的安静。 可就在所有人战战兢兢之时,曹不休却迎着今上的盛怒抬眸。 他目光如水,凝视今上因为生气而有些颤抖的背影,他坚定如山,没有半分退缩。 “官家。”曹不休容色肃穆,“这天下当然是您的。” 今上冷哼一声,“你也知道,朕以为你打仗已经忘了根本。” 曹不休恻然,纵是面色有几分痛楚,却依旧高昂着头颅。 阮阮于忐忑中用余光看曹不休,可却瞥见他眼眶处盈盈似有水光。 她为这一惊心发现失了神,她猛然抓起裙角,再次看他并确信她没有看错。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蓦地,阮阮心头闪过一丝无法言说的紧张。 “官家不曾见过血流成河,白骨满地,但是臣见过。”曹不休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咬唇说道:“敌人的军队,到一州,攻破一州,到一县,侵占一县,民不聊生,人吃人,臣也见过。臣心知这太平,来之不易。” “所以呢?”今上振袖怒视他,“所以,你觉着辛苦,你觉着心有不甘?你要朕独捧你一人?” 一句句诛心之言从今上口中蹦出,阮阮不敢置信地看向今上。 与此同时,诧异,失望,以及前所未有的悲伤,尽数从曹不休眼中淌过。 曹不休不甘,据理力争,“官家,水可以载舟,亦可以覆舟。” 他这本是一句劝言,可今上却是一句都听不进去,他冷眼看向曹不休,手指自己平时常坐的御椅,言语中尽是讽刺。 第31节 “你会,你来。” 这话像是无知孩童,吵架斗不过时的赌气之言,可它却无稽,又实实在在地,在长春宫上演。 曹不休目色渐渐黯淡,仿若被燃烧后的灰烬,意态颓废,全没有了往日的威风潇洒。 他与今上,一站,一跪,相互僵持。 “官家。”于这令人窒息的低气压里,韩玦突然发声,并以手指向那被泼了墨汁的福娃奇石。 他语调平稳,好似殿中无事发生过一般,从容冷静对官家说起了寻常话。 “官家果真是画中大家,刚刚那墨泼得极好,此刻看去,竟是福娃变长生不老土地仙了。” 韩玦的话,来得恰是时候。 今上的目光果然被吸引了过去,韩玦起身,上前两步,以手沾过墨汁,又于那人形石头两鼻之间画出副八字胡须。 阮阮瞥一眼那石头,不得不说,韩玦这一笔,大有画龙点睛之效,瞬间将福娃变成了仙翁。 今上面色略略松动,阮阮知晓,韩玦投其所好,说道今上的心坎儿里去了。 近来,今上对仙佛很是迷恋。 “这样的仙翁,岂可无鲜花供奉。”韩玦温和笑看今上,向他提议,“长恩苑四季如春,官家,不如将仙翁请进长恩苑花圃可好?” 韩玦目中含笑,许是经过他的引导,今上的情绪终于得到了好转。 他点点头,表示许可,再与韩玦一道,越过仍旧跪着的曹不休,进了长恩苑。 殿中蓦地重回安静,帘幕低垂,寒风阵阵,红罗纱帐亦随风飘摇。 光影旋转,如同阮阮揪着的心,半明半晦。 明,是因为有他在。 晦,是因为她知他对今上失望。 曹不休缓缓抬眸看向阮阮,这一次,阮阮并没有躲闪,她迎着他的目光向他走去,最终伸出双手,摊开手心至他面前。 “将军,我扶你起身。”阮阮不忍他情绪过分低落。 “对不住,让你受惊了。”曹不休回了神,嘴角勉强挤出一抹笑意。 这个时候,他还在想着她,阮阮心襟飘荡。 她佯装不怕,轻挑眉目,努努嘴巴,示意他快点攀住她的手,借助她的力量起身。 曹不休会心一笑,其实他二人都明白,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怎么可能拉得动他这样高大的男子? 她这举动,不过是为了安慰他。 曹不休唇弧弯弯,缓缓伸手,似很享受,与她掌心相触,他稍用劲,便将她的手包入了掌心。 就在他站起身子的那一刹,他向后略缩手臂,阮阮避之不及,直接落入了他的怀抱。 极快,又极短暂。 似蜻蜓点水,又似浮光掠影,可恰恰是这惊鸿刹那,却铺天盖地,在阮阮心底勾起反复缠绵。 同样被勾住的,还有曹不休,他旋即将她松开,目中有喜,却又有丝丝罕见的羞涩。 言语里处处撩拨如他,在真正的相触时,却悄然慌了心神。 他微微后退半步,像做了错事,轻薄了人的登徒子,低声致歉,“对不起。” 阮阮静看着他,这个她所仰望的鲜衣怒马少年郎。 她看过他春风得意马蹄疾,看过他风度翩翩,肆意潇洒。 可唯独没有见过他这样,深呼吸,强装镇定,有所顾忌,却又是豁出去了的,忐忑的爱意。 这样子的小心翼翼让阮阮的心,失了防守,抛戈弃甲,心甘情愿,与他浪迹天涯。 她想起他曾经的请求,双向奔赴。 她踮起脚尖,双手背于身后,紧张,激动,颤抖着向他靠近,最终以颊贴住了他扑通扑通,跳得极快的胸膛。 她听见他在她靠近时,偷偷提了一口气,似同她一般,心尖乱颤,不能呼吸。 她微微闭眼,她能感觉到他的身子颤了一下。 殿中暗香浮动,脉脉不绝。 “曹哥哥,你好些了吗?”阮阮问。 曹不休双眸变得晶亮,深深点头。 阮阮会心笑,“曹哥哥,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你,必定不叫你一个人站在原地等待,你前进一步,我便进一步,你不用转身,都能看得见我。” 听了阮阮的话,曹不休几近怔忪。 许久,阮阮听到他长叹一声,他在片刻迟疑后,缓缓抬手,又毅然决然地牵过阮阮。 “给我时间,我再试试,我与官家还有情分,我不能就这样让杜敬业魅惑君主,我也不想让官家背负骂名。” 曹不休又道:“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放弃。可阮阮你放心,倘若真有一日,倘若我真无能为力,我会舍弃一切,只陪你。” 第40章青楼 今上对曹不休的怒气,其实阮阮早就有所感知。 只是,她本以为是在他极力劝阻今上,不要纳花奴之时,今上起的排斥念头。 但,她于后来想了想,怕不尽其然。 她想起她初进宫那日看到他的情形,他一身铠甲,匆匆进宫,很明显是回京后未做半分停留,直接而来。 她心有忐忑,目送曹不休离去。 临别之前,曹不休对她浅笑:“我本以为,这辈子只会是我看你离去的背影,却没想到,要你远远看着我一步步离开。” 分离,哪怕是片刻,对于有情人来讲,都是踌躇徘徊,柔情百转。 阮阮强撑,摆首,“我不会目送你。” 曹不休和言道:“如此最好,我也就放心了。” 阮阮点头,催促他快走,曹不休又从怀中取出一包金瓜子塞到她手中,那分量比起平日,足足多了两倍。 “在内廷,同样有钱能使鬼推磨。”曹不休殷殷关切道。 阮阮嗔他:“败家子。” 曹不休笑,“若他日卸甲归田了,我也不能闲着,我去挣钱,你就安心在家数钱。” 不知为何,听了他的话,阮阮突然鼻尖泛酸,她明白这不是他真正所想,但前途未知,她能做的,便是与他一道,并肩前行。 阮阮藏起自己的情绪,转身背对他,“你走吧。” 曹不休抬手,似要与她牵手,但终究克制住了。 沉沉脚步声离去,是他越走越远的声音,阮阮紧咬嘴唇,偷偷回眸。 宫墙、禁门,一道道被他甩于身后,他昂首阔步,纵是受了打击,仍是铁骨铮铮模样。 阮阮眼眶微湿,她抬眸看天,突然明白了为何韩玦总是喜欢举目看浮云。 原来那是在默默隐藏,那无法言说的凄凉。 对于曹不休与今上的矛盾,阮阮想了想,决意去求助韩玦,他温和睿智,总能有所解。 彼时,韩玦刚又得到了皇后的赏赐,一块风漪纹绿石洮曲水砚。 赐砚台、古墨给他,似乎成了皇后与他唯一且最静默无声的交集。 “倘若哪日我能出宫,怕是靠这些,我都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韩玦无奈笑,旋即目光又淡了下来,“但出宫,痴人说梦。” 韩玦很少会露出这样凉薄的神态,阮阮低唤一声,“韩先生。” 韩玦如梦初醒,从失落情绪中缓过神来,他有些愧疚地看向阮阮,眼中茫然逐渐褪去。 “许昌已被调走,先生尤是官家身边最得力的人。”阮阮意图安慰他。 韩玦闻言,垂目停下手中动作,思量许久,看向阮阮,“许昌调往的是翰林书画院。” 书画院? 阮阮反复琢磨,猛然想起前些日子今上一时兴起,随手写下“深闺幽怨”四字。 他以此来考验众画师,画师们面面相觑,无从下手。 有人画美人临窗托腮发呆,有人画美人照镜垂泪,今上见了,却一一否决,均觉着没有画出“怨”意。 就在这时,许昌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抬袖提楼。 幽窗半掩,一只帕子从窗户口飞出,而帕上只绣了一颗相思豆,不见其人,只见掷帕动作。 今上见了大喜,俯身细看,抚掌称赞,“妙极。” 彼时,阮阮并不曾多想,只感叹许昌也是有才华的,可现在听韩玦提起,却才后知后觉明白了今上的良苦用心,他到底是心软惜才。 “他以后还会回长春宫吗?”阮阮可不希望再与他共事。 韩玦恻然一笑,“往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失了宠的人必定想着法子往上爬,而有人又早给他准备好了梯子给他。” 阮阮心下一动,“您说是宰辅杜敬业?” 韩玦听罢,突然问向阮阮,“你觉着花御侍怎么样?” 阮阮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回应,却又听韩玦道:“中秋夜后,为花御侍诊断的医官在府中自尽了。” 竟然还有这事?阮阮震惊。 韩玦似乎已经想到她会如此反应,他和目笑笑,“阮阮,我会助你,早日离宫。” “此生我已有了最大的遗憾,并且余生都要与这样的遗憾和解,不得不接受它给我带来的所有不好的感受。” 漏窗透景,室外腊梅半掩半露,隐隐送来暗香。 阮阮于这雪霁云散中,蓦然看到搁于他案台上的青白瓷花瓶,色质如玉,碧如湖水,一看就是难得的佳品,可遗憾的是,它的瓶口却有了一小处裂痕。 第32节 “韩先生不想出宫吗?”阮阮问。 韩玦看向瓶中腊梅,嘴角扬起苦涩笑意,“你们出宫,好好过。” 两日后,慎言设坛祈雨,今上相随,天果真落雨,今上大为称奇,对慎言更加欣赏。 慎言又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种叫“明目丸”的东西,说是有强魄健体的功效,今上用了,更是连声称赞,觉着神清气爽,体力远胜从前。 经此二事,慎言深得今上信任。 转眼冬去春来,一个春风和煦,残阳笼烟的傍晚,今上批了一天的奏章,正抚额休息,慎言又一次进了宫来,并带来一画。 今上不解,慎言微笑,伏跪在地,“臣为官家寻到了莲花仙姑。” 仙姑? 阮阮存疑,看着今上一点点将画展开,却是一个云鬓低垂,金钗横斜,衣襟微敞,酥.胸半露的妙龄女子,女子面带幽怨,似正黯然泪下。 阮阮留意到,自今上将画展开,目光便不曾从上面挪开过。 阮阮跟随他的目光一点点往下看,最终定格在美人图的末端,那里赫然写着女子的闺名:李长袖。 “她果真是天上仙姑?”今上将画收起,问向慎言。 “当然。”慎言淡定回答。 今上不着半刻思量,又问:“那这仙姑如今在哪里?” 慎言垂眸,躬身上前,贴着今上耳边,细说了那李长袖的住址。 今上听罢,随即心意荡漾,唤来阮阮,伺候他换衣,身着常服,带着阮阮并几个素来亲近的侍从,一并出了宫门。 上元将至,城内热闹非凡。此时天色刚黑,正是华灯初上,灯烛高照,夜色生香时。 杂技戏耍,相扑说书,无处不在。今上撩帘外看,春风满面。 车辇终于在一处停下,阮阮细瞧,方认出这是曹不休带她来过的地儿,矾楼。 矾楼繁盛,阮阮见过,今上应是头次来,目中尽是欢喜,他转问慎言:“这就是东京城内最繁华的所在?传言中的矾楼?” 慎言哈腰点头,“正是。” 他一壁说,一壁引今上往前,待至三楼一处清净雅间,以双手击掌通知里面之人。 不一时,珠帘轻摇,一个面容姣好的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先看慎言,又见今上,只呆愣着打量,似被今上的华贵气度震撼。 慎言微笑,引袖介绍:“这是我家主子。” 那妇人回过神,顿时乐得眉开眼笑,“贵人请稍等,我女儿正在梳妆,即刻就来。” 妇人话音刚落,却听里间幽幽传来几声箜篌音,大概在试音,妇人听了,大喜,忙请今上入内,“我女儿她好了。” 丽影弄香,阮阮轻嗅一口,识出这是今上喜欢的帐中香。 她感叹,这慎言果真将功夫做到家了,她再看今上,果然目色迷离,陶醉在了这温柔乡里。 一阵更加浓郁的香味传来,阮阮抬眸,终于见到了画中真人。 女子瞧见今上,赫然低眉,十分羞涩,眉目含情,款款施礼。 窗外,不知谁家有喜事,点燃了焰火,璀璨无比,瞬间将夜色照亮。 火光四溅间,恰对面楼的人也转眸看烟花,阮阮与他隔空四目相对,正是与友人在饮酒的曹不休。 她惊喜,他诧异,显然也瞧见了她。 可就是一瞬,慎言一步向前,直接拉下了窗帘,将她与他的视线阻断。 阮阮再看今上,只见他上前一步,以双手扶住了李长袖,目中柔情,堪比水央阁的深水。 “贵人。”李长袖半抱箜篌,盈盈下拜。 今上却沉溺在她朱唇轻启间,看得忘了神。 作者有话要说:啊……下章开始v了,感谢一直陪着的小可爱和大可爱们~ 这样:今晚不更,明天准备万字,周一零时三章连更。v章留言,二十、一百、两百晋江币随机,老熟人都是大的~ ———————— 推一下自己的预收: 下一篇:《中宫》 苏愉景嫁人了,嫁的是从小义父就帮她物色好的男人,这个天下的九五至尊皇上。 傅烨娶亲了,娶的是权臣强推给他的狐媚女人。 愉景从小受到的教导,就是如何取悦她未来的男人。 傅烨自打登基后就立誓,等自己扳倒了权臣,就要废了那个百媚生春,柳骨含露,回眸一笑颠众生,就连太监都吃不消的女人。 下下篇:《将军他坐怀不乱》 心水,苏州幽兰巷花柳楼头牌,出了名的艳冠群芳,文人骚客,竞相追逐。 一日,突然来了一将军,豪掷千金,明争暗抢,独占了她。 只,她惊异地发现,这将军好像有点不同寻常。 在她屋里的第一夜:将军看了一整晚的书。 第二夜:将军打了一整晚的坐。 第三夜:将军合衣睡在了地上。 第三百六十五夜:她睡她的,他睡他的,将军从不骚扰她。 心水暗暗琢磨,这将军模样俊朗,正值血气方刚之年,如此坐怀不乱,怕是有隐疾吧? 于是,月色迷离闲话西窗的夜晚,心水纱裙轻解,勾上将军,试探问:将军,你不为人知处受过伤? 绝色朱唇轻启,竟是质疑自己,曾经叱咤疆场的顾飒心中郁郁,冷眼回答。 心水面露理解,裹好衣衫,心道好惨一年轻将军。 却不知她这一怜悯,却被将军记在了心上。 将军在一片骂声中,十里红妆,明媒正娶,将她迎回了家。 大婚夜,心水想:做一富贵活尼姑也挺好。 却没想,将军将她扔到院中,命她使劲哭,哭着告诉院子里的十八美人,将军有疾,那方面着实不行了。 心水再不想回到花街柳巷,于是声嘶力竭按将军要求哭得人尽皆知,将军身子虚了...... ps:双洁,轻松短篇,很甜,很甜,甜甜哒 第41章春景 “贵人。”李长袖又低唤一句,声若莺啼,闻者皆酥。 今上似忘了神,紧握她手臂,目光定定,宛如当真瞧见了天上仙姑。 李长袖面色尽染绯红,眉眼含情,语带娇媚,似惊弓之鸟般偷睨今上。 很显然,她这样明晃晃地偷窥,窥探到了今上的心坎坎上,让他百爪挠心,生起了痒痒。 今上长臂下移,绕过她细腰,盈盈一握间,李长袖发出一声嘤咛。 这一娇滴滴的声音,勾得今上春心大动。 他以手指去勾挑女子下颚,使她被迫抬眸与他目光直视。 待见到今上眸中明晃晃的爱意,李长袖偷笑,将手中箜篌置于一边,娇嗔着使手中香帕铺到他面上。 香帕盖面,是今上从未有过的体验,他闭眼,深嗅,静待她动作。 而李长袖也没让他失望,她抬臂,又踮起脚尖,终将双手绕过今上脑后。 “贵人,你做好准备了吗?” 李长袖问,不待今上反应,纵身一跃,缠住了他精实的腰.身,于整个人挂到了他身上。 这样胆大奔放的女子,让阮阮目瞪口呆。 但这仅仅只是初始,那李长袖又微微向前,隔着帕子,主动又炽热地,将双唇覆上了今上脸颊,一点点……一点点下延…… 最终耗尽了今上的耐心,他一把将帕子扯开,与她唇齿厮磨。 这样新奇又强烈的快乐,使今上如痴如醉。 他以双手托住女子,旋转着撩开帘子,往里面走去。 李长袖一壁笑,一壁以手去解今上衣襟,二人缠绵,化作了交颈鸳鸯。 香霭四散,浓烈而璀璨。 阮阮的心,却在这绕不开的熏香中,一点点下沉。 她心中隐隐不安,夜色降临,宫门天黑即闭,直待第二日破晓才会重新打开。 今上为寻花问柳出宫,当然是避人耳目而来,此时无论是乘夜色而归,亦或是带天明而回,必定都将瞒不住。 更何况,第二日便是大朝会的日子,按惯例,所有在京官员都得进宫,若是今上未及时赶到…… 阮阮蓦地想起那句: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阮阮轻叹,今上身边从不缺女子,一个接着一个,原先她进宫时,他只有顾美人和申美人。 可如今,内廷已有皇后,明心,花奴,杨福佳,她们一个个都是如花似玉的女子。 现在,又添李长袖。 君王薄情,竟到如斯境地。 阮阮如此想着,便再也没有了深夜灯火上矾楼的兴致。 “这酒清甜,阮内人是否要来一口?” 慎言举杯问向阮阮,大约是多饮了几杯,且又因今日他向今上举荐了李长袖。此刻,他眉眼处写尽了春风得意。 近来他尤受今上喜欢,有一日梳头夫人给今上梳头,恰他也在一旁,他只随口夸了一句今上的篦子好看,今上便连夜着人给他重新制了一副,第二日待他进宫,当成宝贝一样赠送给了他。 第33节 此事无论在前朝还是内廷,一时都成为了笑谈。 慎言是他和尚,哪里来的头发? 可这事儿传出后,再也无人敢小觑了他。 阮阮目光睨过他头顶假发,心底暗笑:呸!酒肉和尚。 但韩玦曾说,君子好交,小人难缠。 阮阮鄙夷慎言,不屑与他多说一词,她低垂眉目,无奈看向红帘内侧,里间轻纱飘荡,掀起波浪无数。 “待你长大,经了人事,便会识得男.女合欢的美妙滋味。” 不知何时,慎言已经站到了阮阮身侧,双手贴.合,做出起伏动作,言语粗俗不堪。 阮阮听罢,并不理睬他,她默默闪身退去,可还未走两步,却被他扯住了衣袖。 阮阮蹙眉,不由得瞥他一眼,请他自重,莫要酒后失德。 可他却不为所动,只一哂,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随后笑道:“阮内人,别生气,我给你看一东西,看过之后,你便会感激我的。” 慎言见阮阮不悦,嬉笑着将手摊开,以示他不会再有过分之举。 阮阮瞧他收手,于恼怒中将衣袖抽回,后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却见他从怀中取出一物,是一繁花锦缎盒。 “这可是宝贝。”慎言眼神迷离,似乎也融进在了李长袖这桃花乡里。 阮阮立住脚步,想着这是矾楼,他定不敢出幺蛾子,于是静看他到底使出了何物。 慎言微笑,缓缓将盒子打开,推送到阮阮面前,竟是一艳本,封面上一男一女正做着偷.欢的动作。 “放肆。” 此情此景,让阮阮只觉刺目,她顿时生怒,心中后悔不迭,就不该轻信了他,以至于令自己污了眼睛。 “女子多口是心非,嘴里说着放肆,其实内心欢喜无比。” 许是过于得意,便忘了本形,慎言凑近阮阮,在她发间轻嗅一口,缓缓吐出一字:“香。” 自从进宫,无论是韩玦,亦或是曹不休,乃至今上,对阮阮都是以礼相待,从未有谁对她有过半分轻薄。 但这慎言,却实实在在让阮阮几欲反胃呕吐。 “阮内人容貌,远超宫内众人,又随侍在管家身边多时,难道就不曾想过飞上枝头变凤凰?” 慎言自说自话,满口酒味,恶臭逼人。 阮阮此时,只想躲闪,远离这等龌龊小人。她不想听他说话,不想见他,恨不得他立马消失。 可他却不知见好就收,反得寸进尺,“你若乖乖听话,或许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阮阮反唇相讥,“你一个酒肉和尚,却整天花花肚肠,你就不怕佛主惩罚?” 这本是阮阮嘲讽他的话,可慎言听了,却毫不在意,他以手指帐内。 “她父亲嗜酒如命,是个酒徒,家徒四壁,以她的条件,要么嫁给庄稼汉,要么做妾,做填房,可是她遇到了我……是我给了她机会,让她做人上人。” “那她又许了你什么?” 阮阮急火攻心,她心惊,胆颤,她很怕今上一时为色所诱惑,污了圣名。 她后悔了,她想出宫之前她应该拦着今上的。 “她?”慎言将阮阮逼至墙角,对她呵气,语调轻浮,“这是私密……我不告诉你。” 慎言压低了身子,贴近阮阮耳边,“但我有一种药丸,极其滋.阴,你若需要我可将它赠送给你。” 慎言双眸发亮,自说自话,抬手勾起阮阮发梢,“我只有一个条件,你是至纯的女子,把你的纯真给我。” 阮阮几欲被他的话震裂,她想,他定是疯了。 她于极度气愤中扬手,可手掌刚扬至一半,却被一双大手给握住了手腕。 来人一身黑衣,身形魁梧,面色铁青,清俊流逸。 他来得正好,正及时,帮她挡住了来自慎言的恶俗。 “交给我,这种秃驴脏货,不配脏你的手。”曹不休冷冷道。 他转顾慎言,不待他开口,一脚直往他脐下三寸踢去。 那一脚,既快又狠。 就在慎言想要痛呼出声前,随曹不休而来的几位年轻公子更速速将他拖出了外间。 “哥,废他?”一年轻公子哥儿道。 曹不休点头,解下身上大氅,面色铁青,盖过阮阮头顶,捂住阮阮耳朵,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斩钉截铁吐出一字。 “废。” 其实,不用他挡着,阮阮便已经知晓,慎言今儿不废也得残了。 她于心底涌起丝丝痛快,刚刚慎言的话,确实恶心到她了。 但这短暂的快意之后,她却慌了。 她扯过他手掌,将大氅掀过头顶,抬眸看他,“坏了,官家那里怎么交代?” 今上近来本就不喜曹不休,若是再有这一出,于曹不休而言,势必是雪上加霜。 她有些急迫地看向他,她很害怕今上误会,不能理解,也怕他往后在今上面前更加寸步难行。 她转顾曹不休,他却似有感应一般,别开她目光,不许她看地上慎言的惨状。 阮阮偷睨他一眼,看他面色凝重,心知他这是生大气了。 她挠挠他掌心,见他不为所动,又着力挠了挠,如此几下,他面色才有稍许松动。 他牵着阮阮,走在五色琉璃灯下,忽然立住脚步,正面阮阮。 “阮阮,这帮人,污了你的眼睛。方才,我真的恨到了极点,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阮阮抬眸,空中繁星满天,可都不及曹不休的深情眸光。 “你无需替我担心。”曹不休将自己的大氅给阮阮披上,眸中尽是怜惜。 “慎言我是饶不了他的,他竟然敢动你的心思,他就该死,哪怕官家要治我的罪,我也定容他不得了。” 曹不休想了想,似要阮阮宽心,又添一句,“方才你们的谈话,我也听到了一些,我还有所担心……” 阮阮瞧见他眼底的顾虑,她忽然明白,曹不休非要废慎言的另外一个原因。 “你是怕今上圣名被损?”阮阮问。 曹不休点头,“他这模样,又岂是能受得住秘密的,倘若他在外胡言乱语,说与官家共享一女子……” 阮阮听罢他言,只觉眼角微湿,赤子之心如他,纵是今上待他忽冷忽热,若即若离,可他依旧以诚心相待。 她为他心疼。 “可若死无对证,长袖姑娘必定不肯说出她与慎言的事情,那曹哥哥你将无处申冤。”阮阮忧虑。 “有我在,这等杂事不需你操心。”曹不休勉强挤出笑意,突然手指矾楼一角,“阮阮,你看那处怎样?” 阮阮不解,迟疑着看他,却又见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地契,言语轻快,“我琢磨着在那边开个胭脂铺子,想来极好。” 卖胭脂? 阮阮更是吃惊了,但她很快明白。 杜敬业,许昌,许朗,慎言,排斥异己,打击朝中忠臣。他们表面上对今上忠心耿耿,许昌甚至不辞辛苦远赴杭州为今上收集书画,但这些不过都是谄媚今上的手段。 背后里,他们贿赂公行,卖官鬻爵,无恶不作。 南方起义事件不断发生,北方金人又频频来袭,可似乎都与他们无关。 她于惊讶中凝视曹不休,见他面色消颓,更加证实了她心中所想。 “将军是有了退隐之心?”阮阮问。 曹不休闻言,于无奈中挤出笑容,“或许我不对,但已觉力不从心。” 曹不休又看阮阮,躬身行礼,又道:“阮阮,不要嫌弃我,倘若我真的辞官,仕途走至水穷处,我聘你为香铺老板娘,我们一起坐收钱财,可好?” 第42章首富 阮阮所担心的情形,终于在夜半今上醒来之时发生了。 彼时,今上于里间出来,四下寻找慎言,却猛然见曹不休端坐在外间,正细品阮阮帮她煮的茶。 “你怎么在这里?”今上面中闪过一抹尴尬,继而厉声问他。 “主子,夜深天黑,我来接您回去。”曹不休放下茶盏,对今上躬身行礼。 今上似有所觉,又一次逼问,“慎言呢?” 曹不休转眸,将手侧边锦盒打开,慎言的头颅从盒中露了出来。 今上本心襟飘荡,还没从李长袖给的旖旎柔情中缓过神,此刻经这么一吓,顿时白了脸色。 他后退半步,目中怒气由浅渐浓,最终酿成大怒。他抬手,捡过桌上茶盏,直对曹不休掷去。 其实这一整晚,阮阮的心便不曾安定过。 她时时看着今上,眼瞅曹不休就要被砸中,她果断上前,生生替曹不休挡了。 面颊上隐隐传来痛意,阮阮低垂眼睫,忽见地上落了点点腥红。 “阮阮。” 曹不休夺步掰过阮阮肩膀,待瞧见她脸上的伤,眸色立时通红,于袖下默默握紧了拳头。 阮阮对他微笑,告诉他,她无事。 “阮阮?”今上重复一句,言语里满是讥讽,突然厉声,“阮阮也是你叫得的?” 阮阮浑身一震,她还没能从脸颊上的痛回神,便能很清晰地感觉得到今上的目光。 他先是看了曹不休,又缓缓转移到她身上。 今上突然冷笑,看向阮阮,连连抚掌,语含讽刺,“韩玦与他交好,你竟然也与他交好?你们……你们竟然都是他曹不休的人?” 第34节 “官家。”今上盛怒,阮阮知晓,她欲解释,“慎言他居心不良,人前背后两种模样……” 可是今上哪里听得进去,他以手指她二人,“你们就是见不得有人对我好……” 这样的话,让阮阮与曹不休无法回答。 空气有片刻静默,今上终于泄了气,拂袖而出,并点名曹不休,“送朕回去。” 曹不休点头应答,躬身请今上下楼,今上冷眼相待,“朕竟然不知,曹大将军竟然也变得如此假惺惺?” 曹不休听了,也不恼,展臂扶今上登进马车,他在前面驱驶,挥鞭疾行,待至皇城宫门,他先跳下马车,从袖中取出他早就备好的鱼符,交至监门使臣。 如此,只有曹不休夜进宫门的记录,并无今上出宫入宫的痕迹。 阮阮知晓这意味着什么,若是言官们追问,那所有言行不妥的罪责,都终将是他曹不休一人承担。 及至长春宫,远远地,只见韩玦提灯立在殿外。 今上见了,先是瞧他,又转顾阮阮与曹不休,脸上扬起冷笑,不要一人跟随,独自进了内殿。 阮阮想起他的那句,你和韩玦竟都是曹不休的人,她心中酸涩。 韩玦目光扫过曹不休,面无波澜,但在瞥过阮阮颊上那抹极长伤痕,后,却是骤然转身,问向曹不休,“曹将军怎么失言了?” 阮阮知他意思,忙替曹不休解释,却被韩玦拦下,他轻斥阮阮,“往后,我是要以你娘家人身份送你出嫁的,你怎么可以这时候就轻饶了他。或许他无心,但结果却摆在眼前,他没照顾好你。” 出宫? 出嫁? 阮阮瞥向长春宫方向,这是个异常遥远的梦,可韩玦却替她记在了心上。 “今日是我之过,还请韩先生帮忙照看阮阮。”曹不休低声拜托韩玦。 韩玦受了,坦然回答:“那是自然,前路艰难,曹将军也多保重。” 韩玦的话,让阮阮听了心惊,她隐隐觉着不安。 果然大朝会刚散,她便收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曹不休在殿上,被今上拂了面子。 起因是杜敬业状告他在矾楼下率众行凶,打杀出家人。 杜敬业引经据典,说曹不休仗着自己有军功,便居功自傲,桀骜不驯,目中无人,以致触犯天颜。 与此同时,许朗也乘机落井下石,不分原由,指责曹不休夜闯宫门。今上对此,选择了沉默和纵容。 曹不休自始至终,却是一言不发,只摘下头上官帽,以双手将它端置于今上脚边的台阶上。 今上本意,只是下下他的面子,却没料到他会如此。 他又惊又怒,终是抹不开他为君者的面子,“曹将军真以为朕会舍不得你吗?” 曹不休摆首,对今上下拜,辞官之意明显。 今上长久盯着他,就在杜敬业等众人皆以为今上就要同意之时,今上突然哂然一笑,回他,“朕偏不能如你的意。” 拿、放,均在他手上,而他也极享受这至高无上的皇帝威严。 他似乎觉着,这样的决定,能治服曹不休。 可阮阮知晓,曹不休求去之心已决。 她想起前夜,他对她手指矾楼下香料铺的情形,那时他久久不语,最终只得喟然长叹,“阮阮,其实我失望至极。” 他话语里的遗憾,她听得一清二楚。 可同时,她也明白,曹不休是下了决断的。 她笑着抚慰他,“要不,我们重新定目标吧。” 曹不休闻言,目中燃起光辉,他以手指向矾楼,又恢复了往日的雄心勃勃。 “那就先立个小目标,比如说,成为京中首富。” 阮阮于烟火辉煌中几欲想笑,不亏是他曹不休,纵是想着从仕途退下,转向经商,他对自己的期许,依旧是霸气十足。 她笑问曹不休,“那大目标是什么?” 曹不休则在火树银花下,笑得爽朗豁达,“富可敌国,将所有财富尽数堆送到你面前,让你五指带翡翠,五指套玉环,双臂缠金镯,随意买买买……” 阮阮无法设想他所言说的情形,她听罢只笑得前仰后翻。 曹不休也被她所感染,与她一起在矾楼明媚灯火下,共同期许了美好未来。 春风吹过宫墙,阮阮轻叹一声,回过神来。 炉上热水已沸,她忙取过,点水煮茶,待收拾完一切,正好瞧见今上的身影出现在了中庭。 阮阮忙上前一步,接过他褪下来的大氅,又将温茶送入他手中,随后静立一旁,等他吩咐。 今上接了茶,细品两口,目光落在金猊香炉上。 阮阮随他目光看去,大约是哪个粗心的内人没有尽善尽美,使得那燃香的青烟较往常粗重了许多。 她取过香杆,重新添香,却在转身回眸时发现,今上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她身上,自打进来,就不曾挪开过。 “阮阮,是不是朕待你不够好。”今上突然发问。 阮阮闻言先是一僵,随后猜想他今日许是心绪不佳,她垂首跪下,语意稍滞,深呼吸后鼓起勇气回他。 “官家待奴极好。” 一语出,后面的话便不再难开口,阮阮静听他反应,见他无话,这才稳定心神接着往下说。 “奴与韩先生,曹将军……其实都视官家为唯一的主子,奴心里、眼底,也都是官家……” 今上听了,却是忽然眉心一蹙。 阮阮瞧他神色不对,连忙住口,心悬嗓子眼,再不敢往下说去。 好在,他的不怿仅是一瞬,但阮阮却失去了再与他交心的勇气。 她害怕,稍有不慎,便会置韩玦与曹不休于尴尬境地。 所幸他也没多纠缠,只招呼她过去,让她帮他研磨。 阮阮听招,提袖给他将纸张铺开,再一点点逐渐将墨汁研开。 淡淡墨香中,今上抬笔,思量许久,又着人搬来一张软椅。 他唤她坐到软椅上,阮阮讶然,不知他意,却见他提笔,一壁看她,一壁在纸上勾出了简单线条。 彼时她穿着寻常宫服,又梳着内人们常梳的最普通的发髻。 今上时不时抬眸看她两眼,她转醒过来,他在干什么。 她面色顿时大红,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起了给她画像的心思,她有些忐忑不安,在他又一次看她之时,不期然与他四目相对。 她旋即与他目光错开,他手下动作越来越快,似乎很是得心应手。 他是作画的高手,纵是书画局的画师们,也常常对他的画作自叹弗如。 在他细致打量,精心描绘的时间里,阮阮只觉时间似乎都被按在了沉水香里,久不能浮岸。 她坐立难安,神思漂浮,她暗暗祈祷,愿时间流逝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但天不遂人愿,他似遇到了难题,手中画笔愈来愈慢,最终直接起身,越过花丛,给她截了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他左右细细端详,面上大有欣喜神色,如此才继续动笔。 可不巧的是,就在他为她插花时,皇后明棠走了进来。 阮阮起身,想要对明棠行礼,却被今上直接呵住,“别动。” 阮阮半曲的膝盖又缓缓直起,今上对皇后的到来,却似未曾见一般,将她冷置一旁,不肯分半分眸光给她。 阮阮很是愧疚地看向皇后,她对她温和笑笑,独自靠着今上坐下。 一个男子,当着自己妻子的面,画着另外一个女子。 此情此景,纵是阮阮平时沉静如水,她也着实难以承受。 若换做从前,那时候皇后还没有君实,还只是个对夫君略略失望的女子,或许她还能应对自如。 可是如今。经历过明心被打压,再亲见花奴丧子,杨福佳失宠。 阮阮心有所惧,不愿混入内廷繁杂的人心揣摩中,她左右四顾,恰韩玦端来奏章…… 作者有话要说:唉,三章码不完,只能明晚了,抱歉~ 时时刻刻都在担心崩文……因为好些眼熟的宝贝都不出来了……啊……先晚安吧…… 第43章赐妇 韩玦走进,对皇后欠身施礼,皇后颔首,表示应了。 韩玦越过皇后,将奏章搁到今上肘边,静立于今上身侧,面上尽是欣赏惊羡之色。 “臣本以为官家最擅长花鸟,山水,今日得见,才知官家是样样精通,臣深深折服。”韩玦笑道。 许是他这话说得熨帖,今上微抬眼帘,嘴角勾起得意,这才留意到坐在他身侧的皇后。 他向她投去一瞥,语气虽不温和,却也不是原先的冷淡,“皇后极少来长春宫。” 明皇后浅笑,“上元节快到了,我来向官家讨个乐儿。” 今上似乎并不感兴趣,随口应道:“什么乐子?” 皇后也不在意他的敷衍,一直维持温婉笑意,“他们都在说矾楼热闹,尤其矾楼下的相扑更是有趣,且上元节还有灯会,所以臣妾想求官家,可否带臣妾也追个深夜灯火上矾楼的新潮?” 提及矾楼,今上面色略有一顿。 他蓦然抬眸,直视皇后,似乎想要看穿她话的真假,但见她嘴角带笑,与他温柔相对,他又默默收回了目光。 随即爽快又高兴地答应一句,“好。” 皇后长吁一口气,眉开眼笑道,“多谢官家,臣妾来时还担心了一路,直到此刻才放下了。” 今上微笑,“是朕疏忽,往后朕多带你出去瞧瞧。” 第35节 阮阮留意到,就在皇后笑逐颜开的同时,今上眉目间也有隐隐喜悦之色。 阮阮知晓今上的心思,正如瞌睡有人递枕头。 他正愁着没有理由光明正大出宫呢,现下好了,皇后帮他解去了心头之忧。 “哎呀,可惜。”就在阮阮出神的片刻,韩玦忽而扼腕叹息道。 阮阮顺着他目光看去,一眼便瞅到了落在她画像上的墨汁,不偏不倚,正落于一侧脸颊上。 好端端的画,因为这一滴墨,被毁了。 今上也觉可惜,可他再无力挽救,只能将画像抽出弃了。 “天气转暖,今早臣看官家去年移植的迎春花竟然开了,一簇簇,黄艳艳的,很是娇小好看。”韩玦接着又道:“要不臣去给官家掐一些回来,给官家照着描?” 今上略有所思,目光落于地面,终是点了点头,表示许可。 韩玦见了,抬腿即去,可刚跨一步,却被定在了原地。 他看向地面,不远处的地上,竟有一片迎春花花瓣。 韩玦回眸,“官家,臣想起该如何画《状元郎采花图》了。” 与《春闺幽怨图》一样,《状元郎采花图》也是今上出给翰林书画局的一道画题。 “如何?”今上好奇问道。 “宝马蹄下落花。”韩玦微笑,又问今上,“官家觉着如何?” 阮阮瞬间领悟了韩玦的意思,状元郎骑马看繁花,花瓣沾到马蹄上,似乎就连马蹄都变得香气盈人。 今上听了,直呼一句:“妙哉。” 因着这花瓣,今上的注意力也被吸引开,他左右四顾,想要寻得这花瓣从何而来,最终视线落到了皇后发髻上。 皇后有些羞赧地摸了摸发髻,露出难得的俏皮可爱,“刚刚经过花丛,臣妾瞧着这花儿开得极好,便取了一小枝。” “皇后这样打扮,明艳动人,倒不像生过孩子,反像未出阁的女子。”今上眸中难得的,对皇后现出惊艳之色。 “别动。”今上止住皇后,不许她将花枝取下,并重新铺纸提笔,给她描起了画像。 阮阮如释重负,与韩玦一道,起身离开。 甫出殿门,阮阮忙向韩玦道谢,她知晓,他定是先看到了皇后发髻上的迎春花,故而才有了刚刚那出。 韩玦轻笑,“举手之劳而已。” 阮阮欲再与他拜谢,却见他手握着刚刚今上弃掉的她的画像,已然走远。 几日后,上元节至,今上果然带了明皇后出宫夜游。 其间皇后提议,吃腻了尚膳局的手艺,想要去矾楼尝尝鲜,换换口味。 今上听罢,欣然应允,引袖招来所有侍从,让他们暗中保护皇后。 皇后温柔体贴对今上,“管家不是一直想看相扑吗?” 今上目光落于矾楼下璀璨的灯火,推脱道:“朕先陪你去尝矾楼的水晶蹄髈。” 皇后听了,却扭捏起来,“吃饭是个慢活儿,且臣妾还想喝点小酒,管家还是自己玩去,也让臣妾细嚼慢咽,细细品尝。” 今上听罢,眸色晶亮,作出不与她计较的模样,无奈道:“那你在楼上等朕,朕看过相扑,就去与你汇合。” 皇后笑盈盈推今上离去,只留韩玦陪侍他,而后带着众人上了矾楼吃食铺子。 席间,阮阮看她饮了一杯又一杯清酒。 阮阮从未见皇后这么喝过,她欲上前阻止,却见皇后双目迷离,拉着她在她对面坐下。 “阮阮。”皇后朝她微笑,“你看,我最终还是让你怕我了。” 阮阮垂眸,她原先本是不怕她,甚至有些喜欢她的,但这样的喜欢,终究是丢了。 “你不知。”明皇后呢喃,“其实我也怕,我怕自己变得面目全非,怕韩玦他再也瞧不上我......” 这是私下里,阮阮第一次听皇后提起韩玦。 阮阮心中微微一动,她知她已经醉了。也就是这时,她才明了,为什么平日里皇后会刻意远离韩玦。 “所以,我今天来让自己死心,我知道他寻什么人,做什么事去了。” 皇后惨淡笑,而后顺着斜靠下来的臂弯,深深睡去。 外面依旧热闹非凡,阮阮透着窗户往外看,很是期待可以再见到曹不休。 可是,阮阮没有等到他的身影,却在第二日傍晚时分,从今上口中听到了他的名字。 彼时,阮阮正在擦拭定州新送进宫的青瓷花瓶,却见许未露面的花奴,领了十个女子进来。 那十个女子,一个个都是绝色,面如雪梅,身似垂杨,踏着杏花烟柳,肩并肩走来。 此情此景,纵阮阮是个女子,亦忍不住驻足观看。 她本以为,这又是今上新选的女子,却不曾想,今上在将她十人细细查看后,转顾韩玦。 “将她们送到曹将军府。”今上一字一顿,吩咐道。 曹不休?阮阮打愣。 韩玦也似不敢置信,他转眸看那些女子,又瞪大了眼睛看今上,用目光向他求证。 今上却挑了挑眉,“曹将军为国朝,出生入死,朕却忽略了他后宅之事,朕都有君实了,他却是连夫人都没有,朕心不忍,故而昨晚连夜给他选了十个美人儿。” 韩玦静默不语。 今上又道:“你告诉他,君实没有玩伴,请他早点生上十个八个,君实需要他们。” 阮阮手中一滑,差点将花瓶打翻,幸好她反应及时,连忙将它扶住,可心底却失了滋味儿。 第44章珠冠 韩玦依旨,送十女子至曹不休府。 阮阮深呼吸,抬眸看天,强制让自己镇定。 这是块被烧红了的碳火,纵是无法落脚,她也知曹不休这次是怎么都避不开了。 她一壁希望他能直接拒绝,一壁又希望他爽快应下。 她于几番深呼吸与抬眸看天中,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最终希望曹不休能顺从今上。 毕竟,在他的平安喜乐面前,她的小儿女情长,可以掩盖,甚至割舍。 只是,有一事她不明白,因失子之痛,花奴已有好几月未曾露面,而今日竟是她带着十女子过来? 她是听了谁的主意?今上?还是宰辅杜敬业?她又意欲何为? 她在心底存了疑,她转顾花奴,彼时她正拂弦给今上弹奏箜篌。 但音律初起,还未成调,明皇后的脚步便大步流星从殿外而来,面上尽是冲冲怒气。 她走路向来端庄稳重,而像今日这般横冲直撞,倒是头一次。 阮阮诧异地向她看去,却见她亲自动手,毫不客气,夺过花奴手中箜篌,直直摔下,动作之快,令花奴的手僵在半空。 而今上,亦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他先是一怔,随即起身,眉心紧蹙看向皇后,“明棠你这是做什么?” 皇后却不答,只举袖甩下两颗北珠冠。 这珠冠阮阮识得,是皇后生君实时,今上赏赐给她的。 北珠冠难得,其中佳品更贵,皇后手中这两颗,每颗价值三万缗。 所以,因为珍贵,整个内廷也仅有她才有。 “官家。”皇后转顾今上,一字一句道:“前日,凤鸣宫突遭失窃,那胆大包天的贼人,竟然偷走了臣妾的珠子,更可气的是,她还偷走了君实压枕辟邪的银鸭。” 皇后略顿了顿,声腔似有哽咽,“那银鸭子是请佛主开了光的,君实夜夜压在枕下,有它才睡得踏实,可自从失了它,君实就开始梦魇,君实本来身子就弱,怎么受得了夜间休息不好?” “可这与花奴有什么关系?”今上仍是不喜。 他目光瞥过花奴,见她眼中盈盈已有水光,心中不忍,转手去扶她。 可他的手还未触及花奴,便又被皇后一掌给打下。 皇后揪过花奴肩膀,略一用劲,将她推翻在地。 花奴被打得措手不及,眸中泪水再忍不住垂直而下,“皇后莫非怀疑是奴偷了珠冠和银鸭?” 皇后居高临下俯视她,厉声问道:“难道不是吗?” 花奴面上俱是震惊,“官家知道,奴向来胆小,又终日闷在梨阁,怎么可能有本事瞒过众人,偷进到凤鸣宫?” “是吗?”明皇后冷冷看向花奴,“那为何我的珠冠会在你柜中被找到?花御侍请给我一个解释?” “柜子?什么柜子?”花奴听闻,瞬间变了脸色。 “花御侍有多少个柜子,难道自己都记不得吗?” 皇后面上不屑,瞥她一眼,缓缓说出提示语,“那是一个三层相.叠的套盒,盒子中有珠冠,还有……” 皇后故意停顿,目光缓缓扫过花奴,似在给她思考的时间,果然她嘴角笑意还未褪去,花奴却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花奴瞬间面.色惨白,以额触地,阻止了皇后接下来的话。 “花御侍,还要我帮你回忆吗?”皇后轻抚护甲,漫不经心问道。 她说得风轻云淡,花奴却抖如筛糠。 皇后出手,有如雷霆之势,花奴承认,又在眨眼之间。 “官家。”明皇后冷了脸色,向今上躬行大礼,语调渐缓,却又强硬不容拒绝,“花奴她偷盗臣妾珠冠,臣妾暂可不追究,但她居心叵测,偷盗君实银鸭,这无论如何都不能不惩罚。” 今上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他退让到一侧书案边,见花奴泣不成声,终是心有不忍,“珠冠也找回来了,那让花奴将君实的银鸭还你……” “官家,君实是您的第一个孩子。”皇后坚持。 “有了第一个,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今上看了看花奴。 “官家。”皇后突然拔高了声音,“君实不是您唯一的儿子,但您却是君实唯一的父亲。” 第36节 不得不说,皇后这话说到了今上的心坎儿上,今上薄情,但独独对君实心软。 他起身,掸了掸衣袖,抬脚而去。 花奴跌坐在地,目中满是恨意,“你用珠冠栽赃我?” 明皇后瞥她一眼,“去年中秋螃蟹宴,花御侍不也是栽赃高手?” “你怎会知道我不是因为螃蟹?”花奴惊慌失措。 明皇后却不再理她,反轻唤一声,“阮阮。” 阮阮听罢,小步向前,垂首听令。 皇后不疾不徐,缓缓将珠冠戴上,而后拉过阮阮的手,交了一叠书信到阮阮手中。 阮阮疑惑着将书信打开,这才发现,它们都是杜敬业给花奴的回信,而上面全是今上的一举一动。 “阮阮,她恶心了你,以后拿着这些书信,你也可以随时差遣她了……” 明皇后起身,狠狠盯花奴,复又转顾阮阮,“阮阮,这次我有没有让你失望?” 第45章炊饼 明皇后不顾今上相护,斥责了花奴。 纵然她在今上面前,编造了莫须有的偷盗之事,但实则却是为了将花奴失子的真正原因找出。 “其实在螃蟹宴前,花奴早有落产迹象,但她畏惧杜敬业,不敢将此事说出,于是趁杨福佳设螃蟹宴,便来了个顺水推舟,提前送了自己孩儿的性命。” 明皇后哂然一笑,面上大有自责之意,她转顾阮阮,目光真诚向她,举手从发髻上摘下一支玉冠,簪到阮阮发上。 阮阮乍然受了她这样的大礼,忙向她致谢,却被明皇后扶住。 “阮阮,那时我做了坏人。我对今上有怨念,所以袖手旁观杨福佳的张狂,也因对花奴的不喜欢,眼睁睁看着她用了一只只蟹,没有加以提点……” 明皇后握着阮阮的手,又添一句,“我看得出来,你是个通透的好姑娘,你就原谅我罢,若你也疏离我,那这内廷,与我而言,真就是孤城了。” 皇后亲承自己的过失,如此气度,让阮阮折服,她举手及额,向她行礼,却被皇后拦下。 “从我出手惩治明心起,你们就开始怕我了吧?”明皇后苦笑,“那是我至今最为后悔的事情,我用君实冒险,栽赃了自己的亲妹妹。” “你们”二字,让阮阮心尖莫名微颤了一下。 她明白这个“们”里,有韩玦。 “长予他……有没有说过什么?” 果然,于兜兜转转中,皇后终于将所忧虑的事情,小心翼翼问出。 彼时她眸中只剩下清波,像是初初情动的女子,想要试探心上人。 阮阮心中一动。 韩玦是这样一人,如同他的字“长予”一般,静默行走于内廷,看似无情,实则却悄无声息,滋润了被他照拂的人。 “韩先生明白娘娘的困境,也相信娘娘不会失了初心,他从未曾对娘娘失望过。”阮阮含笑欠身答。 “那就好。” 明皇后听了,长吁一口气,似放下了心中重石,瞬间轻快起来。 阮阮从她瞬间明朗起来的神情里,慢慢琢磨出了一个大胆的揣测,皇后对皇上是彻底死心了。 而对韩玦,她的情意,怕是早就藏在了,那些不能说话的昂贵砚台中。 阮阮心头一滞,有些说不出的难安。 在内廷,这样的情愫,若是把握不准,那便是万劫不复。 就在阮阮内心无法安定的时候,送十女子去曹不休府的韩玦恰好回来了,他一脚踏进内殿,带来宫外清爽干净的气息。 甫见皇后在长春宫,他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如常。 他将手中提着的荷叶包放下,稳稳上前向她行礼。 明皇后微笑应下,眸中欣喜溢于言表,她一眼看到他从外面带来的荷叶包,面上露出好奇,“皇建院前郑家的炊饼?” 韩玦点头,阮阮瞧见他面上有丝丝尴尬,所幸皇后的注意力都被炊饼吸引了过去,未曾发觉他那瞬间的异样。 “说起这汴京城的炊饼,只有武成王庙前面的海州张家,还有这皇建院前的郑家做得最好。” 明皇后说罢,抬眸去看韩玦,她目中似星光点点,仿若在寻求他的附和。 而韩玦也没有让她失望,他替她解开荷叶包,请她品尝。 明皇后撕了一小块放进口中,细细咀嚼,言语里全是欢喜。 “听闻他们每日五更即起,切面团,装馅,卓花儿,然后再入炉,工序极多,也很是繁复,所以在他两家店外排队等候的人也特多,通常都要等好久。” 她说罢,又问韩玦,“韩先生你这是等了多久才买到的?” 韩玦温和笑笑,“今天运气好,未曾要久等。” 明皇后听了,抬眸瞥他一眼,面上很是不信,但也不戳穿。 “原本以为你事情办得好,没想到对于吃食,竟然也精通。”她凝视他,想了想提出要求,“往后只要你出宫,都帮我带些外面的吃食回来可好?宫里的总觉着失了烟火味道。” 皇后说这话时,嘴巴是微微嘟起的,其貌一点都不像已经生产过的妇人,反像是未出阁,对着邻家大哥求宠爱的少女。 她这样娇嗔的样子,让韩玦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不答应?” 皇后明眸皓齿,又一次追问,似漫不经心调侃,可微微颤抖的眼睫,却偷偷将她出卖。 韩玦被她问得无法,又瞧见她眼中期盼,最终心软,微笑,点头,应下。 明皇后长吁一口气,心满意足,将韩玦所带炊饼,尽数带回了凤鸣宫。 待她身影离去,韩玦转顾阮阮,像是有话要说,最终欲言又止,只留下一句,“你要相信曹将军。” 阮阮听了,原本好不容易压制下的悲伤又一次被勾起,她默默点头,见他不欲多说,她也不再多问。 但她隐隐有觉,她与曹不休的双向奔赴之约,履行起来,或许将会是千难万难。 转眼,上元节过。 杜敬业竟然又从江浙用船运,给今上送了一块形状貌似巨龙的花石纲。 按杜敬业的话,这是他一路烧香拜佛,得了仙人指引才得到的。 今上见了,很是欢喜,连声称赞他辛苦,高兴之余,更是赐了他离皇城不远处的一块空地,给他新建府邸。 正月一过,杜敬业为了显示自己珍视皇恩,便着人开始开土动工,并时时在今上面前提起,他想早日建府的原因,是想黄昏出宫后,仍可以站在自家廊下,远远眺望今上。 杜敬业说这话时,感动得今上泪盈眼眶。 今上甚至在大朝会时,仍止不住夸赞杜敬业,说自从他在皇城边建府之后,他夜间都睡得踏实了,因为他知晓,若是他在内廷有事,杜敬业会第一个赶到救他。 但就在今上又一次夸赞杜敬业时,沉寂许久的曹不休却再次忍不住,惹怒了今上。 起因还是那花石纲。 今上觉着,既是上仙所赐之物,必定要摆在国朝最庄严的地方,于是在杜敬业的建议下,他命人将它安置在了他的龙椅旁。 那日大朝会,百官入殿,今上第一件事,便是要众臣拜跪巨石,曹不休不肯,今上勃然大怒,斥责他无敬畏之心。 曹不休却坚持已见,“官家幼时,尚能以深瓮养蟹,克制自己的欲望,不让百姓追捧,物价哄抬。可为何如今却因自己喜好,而置百姓不顾?” 彼时,殿中官员俱在,今上听了,面色渐渐不怿。 “圣石是仙人所赐,与百姓何干?”今上不悦道。 曹不休黯然,转问今上,“官家可知运它进京,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今上听了,避开不答。 曹不休却上前一步,直接逼视杜敬业,“役夫两千,死伤三百,一路进京,遇水门拆水门,遇桥梁拆桥梁,甚至连城门都可以推翻……” 曹不休怒指巨石,“这玩意儿身上全是百姓的血,就应该弃之,碎之,而宰辅杜敬业,更应该被拉出去游街示众,如此才能安天下人的心。” “朕看不是要安天下人的心,而是要安你曹不休的心。”今上听了,拍案而起,抓过奏章,直往曹不休身上掷去。 这一次,曹不休终没能克制住自己,当着文武百官,脱下了身上官服,扬长而去。 很快,这件事,从前朝传入禁廷,进了阮阮耳中。 夜色安宁,今上在花奴的陪侍下沉沉睡去,因为杜敬业得宠,那日的偷盗之事,并未能影响花奴在今上心中的位置。 他反过来安慰花奴,孩子失了,可以再来,只需他勤加耕耘。 这事儿上,他说道做到,夜夜召花奴入长恩苑,甚至许她不必早起去向皇后请安。 皇后听了,也不气恼,只随了他二人。 红罗纱帐随风轻拂,送来阵阵花香,阮阮对月看天,脑海里挥之不去曹不休的身影。 自那日在矾楼下,他与她期许未来后,她便再没机会与他说上一句话。 二人偶尔在前朝得见,也是碍着有今上在,只能远远一望,终不能靠前。 阮阮不知道他过得怎样了,也不知晓他如何安置那十女子。 她埋首在膝间,连日来的事情,让她心力憔悴,她默默闭上了眼睛,浅浅入梦。 夜色皎皎,韩玦也失了睡意,他信步来到长恩苑,他记得今夜是阮阮当值,他想出来告诉她,他正好难眠,可以换了她,替她当差。 可当他走到廊下时,一眼便瞅见了那个蜷缩在廊下,将自己抱成一团的小女子。 他放缓脚步,无声上前,下意识解开身上外衫,想给她盖上。 恰一滴清露,从花圃绿叶上滚下,他想了想,弯腰将她抱起,送她进屋去睡。 怀中女子,应该是真累了,被他抱起之时,顺着他臂弯,似乖觉的猫咪一般,轻蹭了蹭他胳膊。 韩玦浑身一僵,对闭眼睡着的她说道:“下次,我再给你买炊饼,甜甜的,可好吃了。” 他不知的是,其实在他抱起她时,阮阮便已经被惊醒了。 她茫然睁眼,一字不落,将他的话听了进去,且与他目光相遇。 作者有话要说:韩玦在廊下遇见打瞌睡的阮阮时,我心底其实有两个画面。 第37节 一是他将阮阮抱起,惊醒了阮阮。 另外一种是,他默默脱下外衫,举过头顶,帮她挡住深夜露水,直到天明。 不知道你们喜欢哪个,干脆留在这里~ 第46章偷见 那是怎样的眼神? 有柔情,有宠溺,还有深不见底,无尽的,看不见的悲伤。 这是阮阮头次见到这样的韩玦,她呆愣看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韩玦也是一怔,心口乱跳,有被她听去心里话的欢喜,但更多的是懊悔,后悔自己一时没忍住,拨乱了情弦。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他面含微笑,“你这小丫头,醒了也不告诉我,莫非想要蹭我替你当差?” 他话语说得轻快,似在安抚阮阮,告诉她无需将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而他疼爱她,不过是以长者的身份对她施以关怀。 阮阮明白他的心思,她顾念他,不想让他尴尬,她轻笑出声,一副被他猜中了小心思的模样。 他松了手,将她安稳放下。 她眉目转动,也嗔一句,“我梦见以前隔壁邻家大哥给我送炙羊肉,可不巧被吵醒,到嘴的肉也飞了。” “那真是我的罪过了。”韩玦假意赔礼道歉,目光抚过她脸颊。 女孩子笑靥如花,他想用手去细抚她眉目,眼角,去让她感受他隐藏在心中深处的怜惜。 但他知道,于这辈子,这样的情形,绝不可能。 此生遗憾,只能期待来世,若有机会重来,他定不要再进宫,他也定会做一青衫学士,以求与她对镜描眉贴花,还要与她闲话西窗。 “既是我扰了你清梦,我便该罚,你回去休息,换我当差。”韩玦笑盈盈,催促她回去睡觉。 这样的深夜,二人相处,也着实容易落人口舌,阮阮想了想,不再与他多争,在与他道谢后,转身离去。 韩玦轻吐一口气,他缓缓转顾清露滴下来的地方,刚刚她就蜷缩在那里。 他再看他脚下,不过两步之遥,他却走出了此生最大的欢喜。 如此短暂接触,如同一现而过的昙花。 他低眸,看向自己微微有些褶皱的衣袖,很是留恋怀中抱起她时的那份触觉。 他小心翼翼,却知这样子的接触,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了。 他不能惊扰了她。 阮阮一路走回,在游廊拐角处转身看了看韩玦颀长的背影。 她凝视他,心中郁郁难解。 开春没多久,便是清明节。 按禁中习惯,今上与皇室宗亲需要提前半个月准备车马拜祭皇陵。 其实,对这一天阮阮是有所期待的,因为每一年的拜祭,今上都会带曹不休一同前行。 阮阮渴望可以再次见到他,她迫切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他在忙什么?那十个女子,他是如何安置的? 她还想问他,他曾经要求的双向奔赴,还算不算? 可是,她的期盼,却又一次落了空。 这一次,今上身边站立的是宰辅杜敬业,以及他的谄媚者许昌、许朗,还有一位赵沐。 说起赵沐,阮阮曾听了一个趣闻。 杜敬业新修府邸时,有一次带着一众拥附他的朝臣在新园子中喝酒吃肉,其中便有赵沐,起先他淹没在众人中,很不起眼。 酒过三巡后,杜敬业看着四下竹草青青,突然起了兴致,笑道:“这新园子很有田园景象,只可惜差了鸡鸣犬吠之声。” 众人嬉笑,说这有何难,买些鸡和犬回来,便好了。 可就在这时,竹林后面便传来了一阵高于一阵的犬吠声。 众人惊奇,均说杜敬业这是天降福兆,杜敬业也觉惊奇,便起身至竹林后查看,却发现是赵沐为哄他开心,躲在竹林后学的狗叫。 至此之后,赵沐得了杜敬业的欢心,青云直上,一路升至知枢密院事。 他的这段学狗之事,也被众人所熟知,可他却毫不在意,只一心一意巴附杜敬业。 纱笼前导,宫扇遮道。 今上于车辇中掀开帘子,往外瞧时,许昌巴上前去对今上说道,“官家,往年都是曹将军在您身边陪您拜祭的,今儿要不要臣去请曹将军过来?” 阮阮闻言,心下一沉,许昌喜欢反说话,只要他开口,准是要作妖。 果然,赵沐闻言,毫不避讳,直接当着今上的面,啐许昌一句,“没眼力劲儿的东西,官家见着曹不休就头疼,还要巴巴儿地叫他来做什么?” 这样子的一唱一和,今上听了,不置一词。 许昌会意,对着自己的脸左右开弓,一壁扇一壁说道,“哎呀,该死!我怎么忘了,他怂恿书画院四君子,替他画画,暗讽宰辅的事情。” 今上眉头蹙起,“什么暗讽宰辅?” 杜敬业闻言,也瞪许昌一眼,“不许说这些来让官家糟心。” 杜敬业闪烁其词,反而引得今上追问,“到底何事?” 杜敬业向今上行礼,“都是小事,臣还受得住,便不劳烦官家了。” 今上紧盯杜敬业,“快说。” 杜敬业却低了眉目,故作委屈道:“既然官家想知道,臣就告诉官家,不过官家听了不要生气,书画院四君子本就与曹不休交好,他要他们将臣画成狐狸,臣并不生气。” 杜敬业深叹一口气,继续道:“可臣独独气一项,他们说臣是狐假虎威,臣委屈,臣假谁的威?当然是官家,但官家哪里是老虎,官家分明是真龙天子。” 许昌附和,“曹将军什么意思?竟然不将官家放在眼底,他是想反了不成?” 今上闻言,旋即变了脸色,一把将车帘放下,徐徐吐出一句,“这曹不休,怕是活够了。” 阮阮陪侍在今上身边,听他突然如此说,只觉后背直冒冷汗。 她想见曹不休的心,更加迫切。 午时,今上在杜敬业一行的陪同下,在道者院休息。 忙碌了一上午的阮阮也终于得了闲,因着杜敬业早间说的事情,她心中始终不能疏解,于是在众人用午膳之时,她便一人走了出来。 “随我来。” 阮阮刚踏出,便被韩玦勾住了衣袖,他带着她快步走到一竹林深处,引袖向内,“去吧,他在那里等你。” 他微微侧开身子,面无表情,目光向内。 阮阮不解,顺着他的目光往山坡下看,竹林深处有一凉亭,而里面坐着的,正是阮阮数月未见,辗转反侧思念的男子,曹不休。 “去吧,别让他久等。”韩玦垂首,又添一句,“放心,我帮你们看着,若有人来,我会设法阻拦,必不叫人看到你们。” 竹叶沙沙,不甚强烈的阳光垂直而下,在地上落下斑驳的影子,风拂过,光彩流溢。 远处寺庙,飞檐下更是金玲阵阵。 阮阮抬眸看韩玦,可他却毅然转身,往更高处走去,那里视线极好,可以眼观八方。 韩玦心意,阮阮怎会不知? 他沉默着帮她和曹不休,可他快速而决绝的脚步,无一不在显示他心中的波澜起伏。 他许是长叹了一口气,因为她看到他又一次抬头看了许久的天空。 那是他用来安抚自己,并强制吞咽悲伤的办法。 阮阮想上前去安抚他,可又顾念好不容易才见一次面的曹不休。 她想了想,转身看向曹不休,他也看到她了,远远地,他张开了手臂,对她做出了隔空拥抱的手势。 他的隔空拥抱,静待她去,令她湿了眼眶。 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纵是被今上打压,他依旧挺着胸脯,昂扬着脑袋,眉眼带笑,自信满满。 阮阮一路小跑,他也快步向前,直到双手相攀,两臂相重。 许是练武之人的缘故,他身上有着比青衫学士们更为强烈,霸道的男子气息。 阮阮轻咬唇角,忍住眼角泛起的泪花。 “眼睛红了。”曹不休微微弯下身子,目光在她脸上打转。 “才没有。”阮阮微微一动,扭头看向地下,极力控制见到他的激动心情。 曹不休故作无奈,叹了口气,“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厢是想得肝肠寸断,辗转难眠,可谁知小女子却是石头心肠,心中无我。” 曹不休将阮阮松开,面上满是遗憾,连连叹息,“罢了,我走,不在这里单相思,自作多情。” 曹不休一壁说,一壁摇头往半山下走去。 阮阮急了,想要举手唤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承认一句,“我想了。” 林中风静。 曹不休的脚步停顿片刻,忽然转身,三两步上前,直奔阮阮,以双手托住她两颊,如狂风暴雨般,铺天盖地,对阮阮唇角亲.吻而下。 这是阮阮第一次与一男子,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这样新奇的体验,让她的心几欲跳跃而出,她有些轻微地颤.抖,她因紧张而拽住了他胸.前衣襟。 许久,曹不休终于将她松开,低声对她致歉,“阮阮,对不起,我太想你了,以至于失了分寸。” 唇上仍停留着他给的温热,阮阮摇了摇头,不要他的道歉,她不是娇柔做作的女子。 曹不休见她如此,却是更加怜惜,他从袖中连着取出七八张地契,一股脑塞到她手中,阮阮细瞧,竟全是地契。 曹不休微笑,言语里不无得意,“让他们斗去吧,本将去挣钱,多挣点金瓜子,给我娘子随意玩儿。” 阮阮嗔他一眼,将地契抚平叠好,复又还给他,心尖却是打着颤的,他说的是“本将”。 说是放下,其实心中仍有不甘和牵挂。 她抬眸,瞥见他眉间被刻意掩盖的疲倦,以及不知下次见面又是何时的担忧。 第38节 她帮他抚平衣袖,温和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营养液~ 第47章帝师 阮阮给曹不休整理袖口。 曹不休低眉,目光长久地,落在女子细碎的发丝儿上。 春景明亮,柔和阳光下,佳人理衣,让他不由得心生暖意,忽觉人生美好,不过如此。 他本以为,此生最大的快意,唯有叱咤战场,勇斩敌首。 却怎么都不曾想到,竟被一小女子击中了心中柔软,让他这个大男人,有了牵挂。 阮阮垂首,低眸,细致替他理衣袖,她的懂事,贴心,让他有片刻忪怔。 头顶是郁葱绿树,脚下是新生青苔,林中翠鸟婉转,跟前人软语添香。 他视线在她身上流连,不忍挪开半分。 他在心底轻叹,今上对他疏离,苛责,甚至着人时时刻刻在暗中监视他,他的外出,见客,练兵,都受了极大的影响。 很多时,他都想来见她,他知晓,她也定会期待他忽然从天而降,落到她面前。 内廷人眼底,她是沉稳安静,倍受今上信任的殿前宫女,甚至她父亲,那个惧怕大娘子,却又忍不住偷.腥的耙耳朵,也希望她早日进阶,甚至可以成为今上的女人。 他们都在关心着,她会不会飞高,几时飞高? 而他只惦记,她过得好不好。 他不知何时,才能彻底摆脱今上布置的暗哨,他不敢轻举妄动,怕给她带来不必要的烦扰。 方才来道者院前,他带着那帮人在城中来回绕了十来圈,才得以脱身,将他们甩开。 今上令他失望,可在这时,唯独她,信任他,不因他受冷落,而疏远他。 顶天立地的爷们儿,心中顿时涌起柔情万丈。 他展开双臂,挺起胸膛,要她一并帮自己整理衣衫。 “阮阮,知道此刻的你像什么吗?”曹不休问,一扫颓废,神采飞扬。 “像你家婢女。” 阮阮睨他一眼,瞥见他眸中得意,没好气地嗔道,可手中动作却未停止。 她垫起脚尖,给他整理衣领,力求为他尽善尽美。 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以及刚刚他突如其来的亲吻,余韵尤存。 她感觉只要想起方才之事,她竟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好似舌尖在打颤,她的唇腔仍停留着他的味道。 她无意中从他滑动的喉结上扫过,只一眼,脸上红晕更浓。 “今儿与人交手了?”阮阮问,她隐隐有觉,他来这一路,并不简单。 “没有,怎么可能。”曹不休矢口否认,怕她不信,又添一句,“如今我是商人,商人身上脏,难免的。” 阮阮却不信。 曹不休岔开话题,“阮阮,你独一无二,你会,也只能会像一人,那便是我曹不休的娘子。” 他从不藏着掖着,情话更是张口即来。 只是他的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阮阮。 她反驳他,“你惯会欺负人,你府上不是有十大美人儿吗?怎么不要她们伺候你?” 阮阮这话说得无心,可甫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想起,当初顾美人给今上闻醋,而自己方才的话,也隐隐泛着酸味,而且还不小。 阮阮这话说到了曹不休心坎坎上,他闻言,爽快用大掌抚过她后颈,在她脖间停留。 他微侧身子,带着窥探,看向她眼睛,“吃醋?” 阮阮别开目光,“没有。” 可是她也明白,她发烫的耳朵,脸颊,甚至脖颈,都用红晕将她出卖。 他却来了劲,不想轻易放过她,她转向哪里,他便也跟着到哪里。 他臂长,她娇小,托着她后颈时,远远看去,像是将她拥在怀中。 “真的?”曹不休不信,带着戏谑问她。 “当然。”阮阮回答,侧身避他。 他又含笑,悄然拉过她的手,给她套上一只金钏,又替她将长袖垂下,不许外人知晓。 他不是附庸风雅的青衫学士,他要她实实在在过得好,他给她钱财,助她在宫中顺当。 腕上金钏微凉,质地厚重,不肖看,也能知晓它的分量。 她的手,被他握在掌心,他贴近她耳垂,压低了声音,继续引她吃醋。 “我也是正常男子,有七情,有六欲,也可能做不到坐怀不乱。” 听了这话,阮阮终于忍不住,抬眸怒目瞪他,“不许,你刚刚……刚刚那样的举止,很唐突,很无礼,很不好……所以……只能……对我。” 她语指他亲吻她之事,他听了,先是一怔,随即开怀大笑。 他低头,又落了一吻在她带着点倔强的脸颊,她仍在耿耿于怀他的话,有些想躲,他却笑道:“好,我只无礼你一人。” 他答应得爽快,阮阮却后知后觉体会出一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 她直视他,领悟过来他这是激将之法,她又落了他圈套。 曹不休看到她脸上愠色,手臂收力,将她再度拥进怀中,却不再似先前那般与她唇角痴缠,只微微轻啄了她发梢。 “阮阮,为了家人平安,我将那十女子养在府中,供她们吃喝玩乐,你不要在意,我不会正眼瞧她们。” “我会尽快带你出宫,只是你要保护好自己,远离今上。” …… 及至天黑,今上与众人回宫,却在宫门前,发生了一则变故。 今上的老师傅哲信,顶着一头花白头发,盘膝端坐于宫门前,挡住了今上的去路。 傅哲信阮阮识得,他为人严厉,纵是对今上也从不纵容,今上对他多有忌惮。 因为从小,曹不休是今上的伴读,所以也会尊称傅哲信为老师。 前年傅哲信身子不适,提出辞官后,便归隐了山林,这两年从不插手朝堂事物。 而现在突然进京,且坐拦于宫门,怎么都令人诧异。 韩玦连忙快步上前,想将他扶起,却被他奋力甩开。 他厉声对韩玦,“纵是内臣,也应该要在君王犯错时,加以规劝,而不是为了明哲保身,听之任之,任君王犯错。” 他的语气,带着十足的怒气,韩玦负手于身前,静听他训斥,态度谦和。 宫门寂静,因是帝师,无人敢出声,唯有傅哲信的斥责在宫门前回响。 “官家,今日拜祭,你为何不带上曹小将军?”傅信哲慷慨激昂说道,“官家是忘了先皇的话了吗?” 提及先皇,阮阮不由得看了一眼车辇中的今上,他面无表情,似早就忘了师生情分。 “曹小将军与官家一同长大,那年官家年幼,先皇病重,才十二的曹小将军随父出征,先皇感念他年少英勇,曾口谕,要求官家像待自己哥哥一样待他,官家是答应了先皇的。” 傅哲信的面色因愤怒而通红,他踉跄走几步,及至今上车辇前,翘首向车辇里看,其状像一个年事已高的长者,因为孩子不成器,而痛心疾首。 阮阮有些心疼,她很是希望今上能够下车,搀扶他,以礼待他。 她扭头看今上,可他一直沉默不语,好似完全没有感知到傅哲信的期待。 “官家。”傅哲信似有所感,眼角沁出了点点泪花。 耆耄老人,引袖拭泪,韩玦在他身侧,面上已是悲痛。 阮阮再看今上,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样子,她的心一点点下坠。 她从他的沉默中,无奈地感知到了他对曹不休的态度。 “今天,老臣纵是拼了一死,也要唤醒官家,请官家睁眼看看,杜敬业的宅子,那屋檐几欲比皇城宫殿还要高了,官家难道看不见吗?” 提及自己的宅子,且今上冷眼相待的态度,给了杜敬业底气。 他反驳傅哲信,“官家子嗣少,至今只有一位皇子,我请高僧相看过,若是我那新宅垫高地基,与皇城遥遥相望,便可以旺官家子嗣。” “呸。”傅先生啐杜敬业一口,又看向今上,“尊卑有别,官家的子嗣,何时需要一个奸臣来旺?请官家立刻下旨,将那大不敬的宅子,推翻了。” 阮阮暗暗倒吸凉气,近来今上待杜敬业,远超常人,更为杜敬业,打压曹不休。 虽然朝臣多有不服,但也都是敢怒不敢言,亦或是装作视而不见。 阮阮对傅哲信的过人胆识,很是佩服。但她也知晓,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今上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拉下面子,向老师承认错误。 果然,在长久的默然不语后,今上终于发话,“老师年纪大了,韩玦送老师回去休息。” 傅先生不愿,扔了拐杖,双膝着地,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意,“官家不听,臣就不起。” 气氛一时尴尬,阮阮再度看今上,他却示意许昌,要他绕帝师而行。 许昌会意,再不顾傅哲信,与今上扬长而去。 傅哲信不敢置信地看着远去的今上,一口热血,吐在了宫门前。 “君子被用,要十年苦练,小人得势,却是一天到晚……被小人缠绕,官家糊涂啊……”傅哲信痛哭道。 韩玦不忍,忙引袖召来几个小黄门,请他们送他回去。 阮阮不放心,进了宫门,回眸去看傅哲信,她感谢他为曹不休挺身而出,可也担心他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果然,没多久,韩玦蹙眉返回长春宫,眉眼中尽是担忧。 阮阮突然心中慌乱,她忙看向他,“出何事了?” 韩玦面上大恸,却极力压制自己,试图不让他的情绪影响到阮阮。 第39节 他深呼吸,“傅先生碎首进谏,用他命换曹不休,在宫门前……以额触登闻鼓,自尽了……” 阮阮心头一滞,于他的话中,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她迫切问韩玦,“官家对曹不休动了杀心?” 韩玦重重一叹,“曹将军今日见你,与人有交手,不知是官家感知到了你与他的关系,还是因为畏惧曹将军了……” 第48章强迫 酽酽月色,薄烟轻罩。 长恩苑内,阮阮举手,往镂空雕花球形熏炉中添了香,却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她蓦然回首,只见红罗纱帐随风飘摇,像夏日太阳落山时,天边被染上的红色烟云。 一阵风拂过,满殿尽是旖旎温香。 在她忪怔间,她瞧见一条光洁的手臂从纱帐后伸了过来,将落地纱帐掀起红浪,而后今上一身单薄中衣,走了进来。 他应是刚刚沐浴过,身上湿水未干,且赤着脚,周身散发着浓浓的慵懒气息,也正定神看她。 香雾氤氲,又是深夜,周遭安宁,阮阮与他,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阮阮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低垂眉目,问向今上,“官家口渴吗?” 今上却不答,只缓步走到榻边,以手轻拍身侧,示意她过去坐。 这样的手势,其意明显,阮阮如临大敌,只觉脚下似有千金般沉重,使她抬不起来。 他却又一次坚持,要她上榻,坐于他身边。 阮阮大惊,手中香箸坠落,因是纯银做的,落地时发出了极脆的声响。 阮阮不愿,立马跪下,“奴身份低贱,不配伺候官家,请官家恕罪。” “恕罪?” 今上冷笑,不满她的回答,他伸手来够阮阮脸颊。 阮阮不喜,微侧身子,将自己与他拉开半臂的距离。 很显然,阮阮这一躲避的动作,激怒了他。 他微俯身子,凑到她跟前,直接以手禁锢住了阮阮下巴,迫使阮阮看向他。 他的头发上,仍有水珠,身上沐浴后的香味与帐中香混合,像是极致诱.惑。 他长久地凝视她,用目光侵袭她,从她眉眼到鼻梁,再到两颊,而后一路向下,落在阮阮颈间。 幸好阮阮衣衫严合,才避免了他进一步的窥探,可是这也激起了他的好奇,他流连的目光,有要进一步动作的意味。 这样的对视,让阮阮害怕,她亲眼看过他临幸女子。 于外人而言,那是极其幸福之事,那意味着攀附上了,这世间最尊贵的男人。 他权倾天下,他可以用至高无上的皇权,保她们富贵荣华,而她们所要做的,不过是想尽一切办法,锁住他的宠爱。 如明心,杨福佳,和花奴。 可她不是她们,她心有所属,她所爱的男人,顶天立地,不因盛宠而自傲,也不因贬黜而消颓。 他能上战场杀敌,也能退回繁华之地吆喝做生意。 他有文人学士的清贵之气,也有年轻武将的勇猛有力。 她的心属于他,她的身,当然也只属于他。 她只会与他体会男.女之情,她也不愿让他久等,她愿与他双向奔赴。 可是,她的热情,只对他一人。 换做他人,她会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阮阮于极度害怕中,看着今上的手挑过她衣襟,阮阮下意识举双手握住了他手腕,阻止他进一步的动作。 而随着这一动作,她的玉白手臂也从袖中露出,常年被香熏过的衣衫内袖口,陡然被曝光于灯下。 袖中香味散开,这本是无心动作,却引来他对她的细嗅。 他松了她下巴,放肆地去探她的肘边香,那里有少女独有的香味。 阮阮只觉被冒犯,脑热之下,血流上涌,在他几欲贴上她时,她快速站起,退后几步。 她不敢怒目看他,也不敢就这样夺步而去,她不明白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也不清楚他意欲何为? 只是突然对她的女.色起了兴趣? 还是想要借她羞辱曹不休? 但,阮阮很快镇定下来,她于这错综复杂的情愫里,快速理出了一条,那就是她必须保护好自己。 若他勉强,她必定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不为其他,只因为她不想曹不休被他羞辱,曹不休既是她的恩人,也是她的情郎。 “朕待你不好?” 这是他第二次因为曹不休,这样问她。他起身,一步步向她靠近,一壁走,一壁解开了自己的衣袍。 衣袍落地,在地面散发暧昧气息。 阮阮连连后退,摇头否认,“不是。” “那你躲朕做什么?”他拦手,挡住她逃路,将她逼至桌角。 阮阮心慌意乱,“奴没有。” “那好。”他笑,张开手臂,“给朕宽衣解带。” 彼时,他身上只剩单衣,且呈敞开之势,若再脱,那就是不着半缕。 他的身子,她不是没有看过,但那都是在寻常时候,与众人伺候他,不带半分私情。 但现在,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她垂手而立,他却在静待她动作中,失去了耐心,毫不客气,掰过她的肩,强迫着褪下了她的外衣。 他看向她,只说一字,“脱。” 阮阮一声惊呼,想要护住自己,却没留意,失手打翻了琉璃灯,灯烛瞬间撩起了红罗纱帐,且有上升之势。 火势起得快,他与她都不曾想到,均惊慌失措。 他目光瞥向纱帐,不作停留,捡起地上外衣,直接向火星处打去,并对阮阮说道:“你快跑。” 阮阮也从惊吓中回神,当然,她不会撇下他独自离去,她是今上,一国之主,他不能有事。 她同样捡起地上衣衫,跟随他扑向火苗。 他和她激烈的动静,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韩玦先看到了燃起的火苗,直接扔了手中茶盏,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来。 他飞檐走壁,攀上梁柱,奋力扯下被点燃的纱帐,大呵一声,叫所有人避开,而后提着它们,从最近的窗口,飞跳冲出,带走了大半的火光。 当值的内侍内人们很快反应过来,有人提水,有人持帚。 阮阮却于惊慌中,牢牢记住了韩玦手拽成片纱帐,一路避开易燃之物,冲向庭中的身影。 火苗撩过他袖口,衣摆,他所向披靡,无所畏惧。若不是这时,她真不知,原来他竟有如此高的功夫。 今上爱红罗纱,层层叠叠,若非韩玦,那今日大火,势必会烧毁半个宫殿,而传出去,那今夜之事,怕是也难掩过。 阮阮不怕今上治罪,只怕曹不休为她担心。 地上落满灰烬,燃着白烟,散发着刺鼻的味道,周遭皆是狼狈不堪。 今上被众人围住,阮阮也扶着胸口连连咳嗽,韩玦收拾完,快步走至阮阮跟前,阮阮一脸沮丧看他。 他却目光下垂,看到了她手中的衣衫,那是今上的。 他缓缓看向今上,而他手中握着的,正是阮阮被他拽下的那件。 韩玦面上,愤怒与悲伤轮现,他先是问她,“你怎么样?” 阮阮知道他什么意思,默默点头,“我无事。” 韩玦听罢,长吁一口气,却扭转身子,第一次不控制自己脾气地,狠狠踢上了地上残留的红罗纱。 “混蛋。”韩玦恨恨骂道,不知是骂事,还是骂人。 这是自打阮阮认识他来,第一次见他如此生气发火。 “今日之事,谁都不许说出,违令者,斩。” 今上环顾众人,下了封口令,随后绕过阮阮,目光从她受了伤的手背上瞥过,他脚步略作停顿,阮阮下意识退后两步,与他隔开距离。 她心中别扭,不想与他靠近。 他却苦笑,面向韩玦,“阮内人也受伤了,叫尚医局来,替她医治,务必不能留下疤痕。” 韩玦沉默点头,却没抬头看他。 乌云蔽日,空中渐渐飘起了小雨,今上去了花奴的梨阁,韩玦留下来收拾残局。 他举手,想要脱下自己的外衫给阮阮披上,可刚触及袖口,这才发觉自己的衣衫,也被火花燎得破碎不堪。 他伸手,想要去扶阮阮,可想了想,又收回,只对阮阮道:“我送你去休息。” 折腾半夜,因惊吓,阮阮已是疲惫不堪,她默默点头,且又在韩玦面前,这才放下了浑身的警惕,此刻只觉虚脱无比。 韩玦看了看她,引袖帮她遮住头笑,“袖子虽破,但也能遮挡一时。” 阮阮知晓他这是有意逗她,她勉强挤出笑容,安慰他道:“韩先生,我无事,放心。” 韩玦带着深深遗憾,语调微滞,说道:“我很后悔,应该早些请求皇后放你出宫的,可经历了今晚之事,想要出宫,怕是难上加难了。” 阮阮听出他声腔里的颤抖,他为她沮丧,替她担忧,她都能感知得到。 她心中涌起无数酸涩,他的情意,她一清二楚,可是她无法回应他。 他心怀坦荡,是她见过的为数不多的正人君子,对她,对曹不休屡屡出手相助。 阮阮对他心存愧疚,她知晓她今生无法回报,她心中不忍,“曹将军于我有恩,而他与官家,势必会有决断……” “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韩玦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打断她的话,面上浮起无奈笑意,“于公,于私,曹将军都没有错。” 第40节 他对她说,“阮阮,你不要顾及我,只需当我是年长的大哥,做你想要做的,我的事,我自有主张,我已在这宫墙蹉跎半生,其实……我觉着,认识你和曹将军真好。” “此生,我已然活成了遗憾,我不想你,也怀抱遗憾度日,我会竭力助你重获自由……” 第49章夺人 失火翌日,今上提了杜敬业来长春宫,彼时阮阮正垂手静立于长春宫廊下。 杜敬业从她身边经过,他在她面前停留,阮阮下意识将受伤的手缩向身后,他目光从她面上扫过,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容。 “阮内人你受惊了。”杜敬业道。 爱屋及乌,因曹不休,阮阮也极厌恶杜敬业,她与他从无交集,也不知他是否是看出了端倪。 她后退,对他敬而远之。 “朕打翻了琉璃灯。”今上从殿内走出,见了杜敬业,如此解释道。 他瞥阮阮一眼,不置一词,转身带了杜敬业进去。 他不是不知道阮阮受伤了,但却驳了阮阮的假。 他不再命她做事,只让她在廊下值守。 有时他批奏章累了,便会负手于廊下,与她一同空站一会儿。 杜敬业很快招来工匠,重新修整长春宫。 他向今上提议,今上是真龙天子,他的宫殿理应像天上的云霄宝殿,今上听了心动默许。 于是杜敬业以金银为饰,又将中庭漆成一片朱红,再以雪白玉石为阶,壁灯则完全以纯金雕刻,处处镶嵌蓝田墨玉和翡翠珠宝。 整个宫殿,金光灿灿,奢华无比。 他又在殿后,新劈了一间小佛堂,供奉了三尊纯金佛像,并告知今上,这是今上天上的挚友,如今请他们下凡,必能保今上福寿绵长,今上对此尤为满意。 杜敬业、许昌、许朗三人成了长春宫的常客,或陪今上饮酒作乐,或投壶簸钱,使得今上终日流连在长春宫。 今上甚至会为他们点水煮茶,为此禁廷内外,又兴起了一股饮茶风,许朗更为他寻来各种名贵茶品,并配以好听的名字,浴雪呈祥,玉清庆云。 偶尔,今上也会为他们作画。 更有一次,许昌为讨好今上,甚至脱了上衣,挺起肚子,斜卧于花圃中,只因今上说要留一幅《长春宫宿醉图》。 许昌重回长春宫,将韩玦的处境,再次置于了尴尬之地,今上凡事总会想到许昌,韩玦在他面前,似乎成了隐形人。 同时成为隐形人的,还有阮阮,只是与韩玦不同,他是被动受冷落,而阮阮则是,主动求退。 自从那夜之后,阮阮再次面对今上,总觉多了几分别扭和尴尬。 她小心翼翼在殿前当值,极力掩去自己的痕迹。 他会见朝臣时,她会利用时间,以最快的速度将事情处理好,待他重回长春宫时,她便尽力隐去身影,不在他面前走动。 同时,她将所有的衣物,都重新浆洗了一遍,且除去了屋中熏香之物,并不再施胭脂,只以素面见他。 她极力地与他拉开距离,他见了却毫不在意,反而更加着力地使唤她。 “我要画画,给我铺纸。” 一日午后,他端坐于案桌前,似乎很是空闲,表情平和,甚至带了抹笑意对阮阮命令道。 阮阮知他有意如此,她只求能够尽快脱身。 她一言不发,帮他将笔墨纸砚摆好,垂首退让,打算重回廊下。 “谁让你走的?”他却唤住她。 阮阮脚尖打了个颤,她稳定心神,屏息凝神,静待他下一句吩咐。 他的眸光在她身上打转,最终落到了她袖口的梅花绣上。 他略滞了滞,站起身,只手提笔,只手压纸,一壁看她,一壁作画。 天色渐青,不多时,便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 烟雨绻缱,与殿中金猊香炉里缥缈的合欢香,相互交缠,引人心醉。 若不是今上,若换成曹不休,这样闲适的午后,倒是别有一番闺阁雅趣。 只是,面前之人,令阮阮生畏。 她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她默然垂下眼帘,将自己的半侧身子藏于白玉柱后。 “为什么要站在那里?”他似乎察觉了她的心思,用不满的目光扫过她。 这样子相对,让阮阮时刻想逃,她鼓起勇气,对他说道:“官家,炉上的水沸了,奴去为您斟茶。” 阮阮说罢,转身就走,可刚走两步,便被他牵住了衣袖。 他带着点霸道和不悦,“若是你渴了,朕也可以为你点水煮茶。” 阮阮奋力挣了挣,怎奈他力气过大,她越是退缩,他便越是牵着不放。 阮阮于无奈之下抬眸看他,却听他说道:“你就这么厌恶朕?” 阮阮别过头去,“奴不敢。” “不敢?”他忽然提高了声音,“朕看你的胆子比谁都大。” 他的指责来得迅速,突然。 阮阮知道这时候和他争辩,定争不过他,只能用更加的沉默来应对。 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她想着的言听计从和息事宁人,在他看起来却是不屑与他多说。 他忽而上前,掐住阮阮下巴,命令她道:“说话,告诉朕,为什么你会喜欢曹不休而不喜欢朕?” 他手劲极大,阮阮被他掐得生疼,她睁大了眼睛看他,很想告诉他,纵是曹不休生气,也绝不会将气撒到女人身上。 可是,这样的话,她不能说。 “曹不休哪里比我好?好到韩玦竟然帮着他,让你和他偷偷见面,又好到朕的老师,竟然愿意为他舍弃性命?” 他歇了一口气,又道:“你知道那日,朕为何不下去扶老师吗?纵然朕知道,朕逼死了老师,天下学子,那些书生们,都会指着朕骂,说朕不尊师重道。” 阮阮眼中含泪,却极力不让它落下。她宁可忍着,也要与曹不休一般,不轻易落泪。 “你是不是也因为老师的事情,觉着朕昏庸到了极点?” 他的目光黯淡了下来,缓缓将阮阮松开,一步步后退,最终跌坐到软椅上。 他将他方才的画展开,举袖露出手腕,两手各提一角,将画展示于阮阮面前。 不得不说,他确实是画画的高手,纸上美人垂目,目中似有泪花,亭亭玉立,手持雪梅,欲语还休。 他画花蕊,画泪珠,均采用的是“点漆”的手法,隐然几许,高出纸素,尤其那泪珠,几欲滴下。 阮阮只看一眼,便低了头,那泪过于生动,她鼻尖泛酸,悄然将心底悲伤隐了过去。 她本以为,在道者院的见面瞒过了众人,却不曾想,他竟已经知道。 而她只担心,他会不会因此迁怒曹不休。 “好看吗?”他又问。 阮阮点头,“官家画艺过人。” 他听了她的话,小心将画收好,视若珍宝般看了又看。 “若不是做皇帝,此刻朕的画,应该也能卖出个好价钱,纵使生在寻常人家,也能凭作画吃饭。 ” 他说罢,又看向阮阮,目中尽是无可奈何,“朕不想做帝王,老师非要朕做,就是他和母后密谋的,若不是他和母后,朕可以吟诗、听琴,过逍遥日子。” “他将朕架到了这个位置,现在又指责朕做得不好?其实朕在宫门前,看到他跪在那里时,心里就知道他为何而来了,不就是为了曹不休吗?” 今上大笑,突然扬手,将案台上所有的笔墨纸砚并奏章,一并扫过,掷于地上。 墨汁从被打翻了的砚台内渗出,沾染了纸张,案桌上唯独剩下他刚刚画的,那张阮阮画像。 “你喜欢曹不休,朕偏不能如你的愿。”今上怒斥道。 他指向阮阮,一字一句道:“朕告诉你,从前朕便瞧上你了,只是你过于年小,朕想着将你养在身边,因为你早晚是朕的人。现在,既然曹不休也看中了你,那朕便要与他抢一抢。” 阮阮诧异看他,心中的绝望却如雨打湖面,被击起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要出宫,你休想。”今上又添一句,缓缓坐下,“你终会喜欢上朕,朕近水楼台,不急于一时,没关系,时日还长。” 阮阮无奈闭眼,曹不休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来了。 她无力反驳,只有弯下身子,去整理一地的碎片。 韩玦与许昌同时从外面进来。 韩玦略略蹙眉,忙向今上告罪,“臣有教导阮内人的责任,阮内人犯错,臣愿一同受罚。” 阮阮听了他的话,心生感激,她示意他,不要替她求情,可已经晚了。 今上闻言,向他扫去一个警醒的眼神,冷笑道:“韩先生果真是重情重义。” 今上的话,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 韩玦仍想再争取,一旁的许昌却很不屑地,走到阮阮身边,抬手,对着阮阮扇下。 他的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应是想要在今上面前邀功,且平日里就和阮阮韩玦二人不对付,想着正好打压他二人。 许昌得意洋洋对阮阮,“大胆贱婢,侍主无状,竟敢惹主子生气,赐死你百遍都不足惜。” 可许昌的话音还未落地,他便被今上一脚踹翻。 “狗奴才,阮内人也是你打得骂得的?” 今上怒从一侧矮案上抽出上好利剑,对准许昌喉头。 许昌大惧,战战兢兢向今上,“官家,臣帮你教训贱婢啊?” 今上用剑挑过他下巴,“阮内人,朕说得,你们说不得。谁动她,朕动谁?你……明白了没有?” 许昌虽不敢置信,但为求命,连忙挪动膝盖看向阮阮,“阮姑娘救我。” 阮阮被他吓住,连退几步,却听得外面通传道:“官家,曹将军求见……” 第41节 作者有话要说:曹不休:我的人,我自己来带…… 第50章僵持 曹不休来了。 阮阮闻声回眸往外看,那里男人高大身影迎风而立。 黑色衣袍被风吹得扬起,浓眉斜飞,双眸幽黑锐利,神色倨傲,挺直了腰杆,带着一身的杀伐威势,像极了第一次阮阮见他时的模样。 令众人畏惧,不敢接近的“百里阎魔”。 他的到来,使今上微愣,他旋即转顾阮阮,面上带着恼火,在冷睨阮阮片刻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语带讽刺,“他还真是在乎你,也不枉你们林中相会。” 受他一激,阮阮面上涌起尴尬,她无法想象她与曹不休温情相偎依时,他在远处的表情。 阮阮握紧了手心,她抬眸看他,与他视线相撞。 有那么瞬间,她有些许恍惚,她好似从他犹如困兽般的焦躁情绪中,感知到了丝丝无奈,但这感觉太过缥缈,如风一般,她无法把握。 “可是朕想知道,你是不是如他一般,也那么在乎他?”今上又问,“朕就是执着地想知道,你心中,到底是曹不休重要?还是朕重要?” 今上问这话时,双眸通红,胁迫阮阮,与他四目对峙,一动不动。 阮阮在心底微叹口气,却也在这时无惧无畏起来。 她想,他知道了也好,如此她再也不用担心被他察觉,也不用绞尽脑汁,想尽办法去乞求他,许她出宫。 这一天的到来,早在阮阮的意料当中。 她想过,终有一天,他会察觉到她与曹不休偷偷升起的爱慕情愫,不被内廷所容,也不被他许可。 但如论哪种,她都从未想过退缩,更没想过放弃。 她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甚至骨子里还带了自己的执着,既然曹不休向她走来,她就必不能让他独行于风雨中。 此刻,曹不休就守在殿外,以他的性子,她清楚,若见她受委屈,他是能舍弃一切为她的。 他为她,横冲直撞。 她有他,也无所畏惧。 “官家。”阮阮稳定心神,向他说出了憋闷在心底许久的话,“请官家许奴出宫。” 阮阮以手加额,徐徐跪下,却被他一把拦住,不许她下跪。 “出宫?”今上冷笑,“若朕说,朕舍不得呢?” 如琴弦崩断,阮阮茫然抬头看他,却听他又说,“你做梦,就算你老死宫中,朕都不会放你出宫。” 他伸手,意图去掰过她脸颊。 阮阮侧身,避开他的触碰。 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恻然冷笑,“我的女人,怎么可以被其他人沾手?” 他似不甘心般,上前一步。 阮阮却是再一次后退。 “曹不休疼你……”他看到她动作,目光游离于她脸上,惟剩苦笑,“朕也疼你,再不要你跪朕。” 他展开手臂来拉阮阮,阮阮被他动作惊到,慌忙后退,却看他几近魔怔。 “朕可以给你金银,给你珠宝,给你荣华富贵,甚至你不喜欢朕都没有关系,只要半夜在朕惶恐醒来时,可以喝上你给朕备着的温水,后宫女人众多,你与她们都不同,只有你记着朕只喝温水……” 这样子的今上,同样也让韩玦白了脸色,他于慌乱中快步上前,提醒他道:“官家,曹将军在外面。” 一声惊雷,从天空划过。 今上似才想起来一般,徐徐抬目,直视被雨淋了大半的曹不休,只一瞬,便挪开了目光。 曹不休盯着阮阮面上的五指红印进殿,两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跪在地上的许昌,缓缓明白了这其中被羁绊的感情。 他抬头看曹不休,见他正死死盯着他,顿时被吓得浑身发抖,去拉住阮阮衣裾。 阮阮向来厌恶他狐假虎威,恨不得立马将他甩开,却无奈被他拉着衣摆,无论她怎么使劲,他都紧贴着不肯松开。 “阮内人,救我。” “救你?” 曹不休冷哼一声,周身散发沉郁气息,说话缓慢而用劲,已是再不愿忍下怒火。 众人还在愣神间,他已快刀出手,直挑许昌。 许昌先是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他低头看手,却见手边似有一道细长伤痕,再然后血珠外沁,一点一点,及至他一声惨叫,已是血流不止。 “今日留你一命,回去告诉许朗和杜敬业,倘若他二人,再兴风作浪,蛊惑君上,那下一个我收拾的,便是他们。不要以为,平日里我多有忍让,就是怕了你们,许你们胡作非为。” 曹不休挑眉看向许昌,“还有,识趣点,阮内人是我曹不休照看着的人,伸爪子之前,先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 曹不休用剑梢拍了拍许昌的脸,又道:“慎言的结局还记得吧?” 许昌浑身哆嗦看曹不休。 “那可是老子亲手砍下来的,他杜敬业一个文臣,怎地?真以为凭嘴皮子,可以干过我?这是我曹不休不愿治他,等我真的失去耐心,必剁他喂狗。”曹不休咬牙切齿道。 许昌早吓得满头大汗,再不敢多说二字。 阮阮略觉意外地看向曹不休,她往日看他,只觉他高大魁梧,带着杀将悍气,既有练武之人的莽,又有出身庙堂的贵,却不识他这烈火冰河般的性子。 她突然意识到,他是真男人,不惹事,也绝不怕事,关键时候,他值得托付。 “官家,我与阮阮的事,是我先心许的她,不愿阮阮,怨我。”曹不休收了刀,向今上跪下。 可今上的注意力,却都在曹不休的那把刀上,阮阮识得,那是今上赠他吃肉用的割刀,曹不休常将它带在身上。 若放在往常,这不算大事,可现在被今上这样盯着,阮阮心头快速跳动,隐隐不安。 许久,今上终于将目光收回,只是再看曹不休时,面色冷峻得吓人。 “曹将军好威武。”今上沉吟片刻,眸中神色尤为复杂。 知他是嘲讽,曹不休默默受了,向他躬身行礼,“臣不愿见官家被蒙蔽,污了英明。纵使官家怨臣,恨臣,臣也不愿见官家被后人唾骂。” 曹不休想了想,轻叹一声。 他继续说道:“臣幼年,承蒙官家叫臣一声哥哥,纵使臣受不起,但当时听了,也确实是将官家当成臣的弟弟看待的。从前如此,往后亦是如此,臣为弟弟,出生入死,在所不惜。” 曹不休的这声弟弟,让今上浑身一震,他倏然暴怒,“朕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曹不休显然没想到今上会是如此反应,他面上闪过一丝难言的悲痛,应是真心被辜负后的失望至极。 他略顿了顿,面向今上,“官家,男人的恩怨,就用男人的方式来解决,阮阮无辜,臣不想她受牵连,请官家放了她。” “好大的口气。”今上冷对曹不休,“你凭什么要朕放她?” 曹不休镇定回答,“臣心甘情愿,卸甲归田,交出百万兵权,只求阮内人自由。” “若朕还是不肯呢?”今上紧接着又问。 “那臣只好带着阮内人,远走高飞。”曹不休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回答。 “你敢!”今上暴怒,额头青筋暴起,还想再说,却突然一个踉跄,笔直摔了下去。 阮阮大惊。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弟弟,是今上与曹不休关系好时的称呼……只为亲密,不为其他……这是幼年友情…… 第51章侍疾 今上的病,来如山倒。 阮阮静侍在他床榻前,时不时用帕子替他擦去额头虚汗,他似乎在梦魇,四肢不停地挣扎,而后嘴里喊出胡话,“救救我,救救我,不要抛下我……” 阮阮大惊,忙上前去轻声唤他,“官家。” 他却扬起了手,在半空随意抓拉,一把握住了阮阮手腕,他手心的力气极大,阮阮惊慌,想要将手缩回,怎奈他似拽住了救命稻草,任她怎么掰扯,就是挣脱不了。 “不要放弃我……”今上道。 他话语里,充满焦急和恐惧,而面上更是浓郁得化不开的忧伤,这样的他,阮阮从未见过。 她适应了他的喜怒无常,也见惯了他的纸醉金迷,宫娥满殿,更熟悉他的饮酒听歌,月夜踏马,似乎纵情声色,享受歌舞升平,这才是他。 可是,他的示弱来得如此之快,让阮阮手足无措。 就在她茫然时,曹不休走了进来,阮阮尴尬抬眸看他,他也看到了她被今上握着的手腕,他眸色微冷,在她面前坐下。 “官家幼时曾落过一次水。”曹不休道,目光掠过今上面庞,他注视着他。 “那日恰好我进宫路过,听到他呼唤,就跳下去救他,可是他落水那处,正好是旋涡,且我虽年长他几岁,但到底也是孩子,我摸不着他的手,只拽住了他头发,将他拖出了水面,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我拽的,至此便落下了头疼的毛病。” 宫灯昏黄,曹不休坐在灯下说道,他叹了口气,将被封尘的往事掀起。 “后来我因救了官家,晋升做官家的侍读,官家小时胆子很小,从不轻易信人,我也是陪了他近乎两年,才得了他信任,他于后来告诉我,他那次落水,并非失足,而是被人推下去的。” 阮阮大惊,“何人这么大胆?” 曹不休瞬了瞬目,以手搭上今上手腕,今上似有所觉,慢慢将阮阮放下。 而曹不休接下来的话,却让阮阮震惊得半晌都不能言语。 他说:“太后娘娘。” “怎么会?”阮阮低喃。 太后向善,是信佛之人,从未对她有过苛责,且向来待人宽厚,虽然两宫失和已久。 “那些传言?” 阮阮想起进宫不久后,无意中听到的,两个宫女偷偷议论两宫不和的原因,传言中先皇并不是今上生父。 “先皇多情,宫中妃嫔如云,渐渐冷落了皇后,也就是当今的太后。她一气之下,想要刺激先皇,于是便随意拉了先皇身边最为器重的臣子,宰辅傅长年,与他春风一度,在这之后,便有了如今的官家。” “傅先生的长子?”阮阮诧异问。 第42节 曹不休点头,算是应答。 可阮阮却是久久不能平静,所有的事情,散去迷雾,露出原本模样。 难怪夜深人静时,今上总会提起,他不想做帝王,只愿做一个懒散闲人。 他一壁长久沉默嗜酒,将自己醉心于书画,音律,茶道,花石纲,是想做一个与生父一样的才子。 一壁又想着走上先皇的旧路,想要在这富贵宫廷里,去体会他的人生,他冷落皇后,沉迷女.色,疏离韩玦。 “起初先皇极其疼爱官家,父子感情很深,母凭子贵,先皇与太后的感情又重归于好。可纸终究不能包火,先皇不知从哪里听了消息,要滴血认亲,太后惊慌失措,不久便有了今上落水。自今上落水后,先皇自责不已,心知肚明,但再不提认亲之事。至此,今上更加依赖先皇,但也疏离了太后。” 曹不休凝视阮阮双眸:“阮阮,我无意于让你知晓这些事情,我希望你的一生,是轻松愉快的。但多情反被无情伤,这便是宫廷。” 宫香沉沉。 曹不休伸出另外一只手,握住阮阮,目光恳切,诚挚而认真地说道:“阮阮,让我带你出宫。” 三日后,今上终于从昏睡中醒来。 连着三日的昏迷,让他迅速消瘦,两眼凹陷。 他不进食,也不服药,只斜靠在软枕上,静默看着阮阮,不许阮阮走开。 有一日,阮阮去皇后处,他于小歇后睁眼没见阮阮,顿时雷霆大作,一把将手边茶盏之物,尽数掷于地上,更赤足下榻,厉声呵斥。 “是不是太后将阮内人捉走了?还是曹不休将她带出了宫?没有朕的许可,她们怎么可以动朕的人?” 彼时,皇后正唤阮阮商议,今上生辰将至,该如何与今上庆生。 按皇后本意,今上在病中,不宜受喧哗吵闹,故而想简而化之。怎耐君实知道今上生辰,却时时放在嘴边念叨,一定要给父皇一个大大的惊喜。 今上宠爱君实,同样君实也很喜欢今上,纵使皇后已对今上死心,但在父子情分之前,她还是不得不让步。 她不得不向阮阮承认,君实喜欢父亲,大于喜欢她这个母亲。 生辰礼该怎么准备,阮阮与皇后还没想出个头绪来,韩玦便疾步而至。 见了韩玦,皇后面上直露欢喜,唤一声:“长予。” 韩玦欲向她行礼,又被她止住动作,韩玦却一退,仍是举手加额,恭恭敬敬行过大礼,有些踌躇看向阮阮。 皇后会意,“是官家醒了?” 韩玦点头,“臣一人照应官家很是吃力,需要阮内人协助,故而来请阮内人回去。” 阮阮一怔,瞬间猜出他来的意思,必定是今上发火了。 “长予这理由,找得真是糟糕。”皇后淡淡一笑,“我已不在乎官家如何看待我,你又何苦为他打掩护,反而叫我伤了心。” 皇后这话说得直白,韩玦听了,忙欠身道歉,却暗暗红了耳廓,“臣受不起。” 皇后眸色一滞,盯着他看两眼,“你所求,此生是求不到的。” 韩玦敛眉,“臣此生已无所求。” 皇后听了,如小女儿般,遽然转身,背对他道:“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空气中有片刻沉默,韩玦走进阮阮,引袖道:“走吧。” 阮阮无奈看皇后一眼,她犹在生着闷气,她刚刚的话,其实阮阮也听懂了。 阮阮抬眸看向走在她身前的韩玦,她刚唤一句:“韩先生。” 韩玦却头也不回,用着近乎平淡如陌生人的口吻,对阮阮说道:“这些日子,官家对你很是依赖,但正常的男.女关系,并不等同于心软,你切莫要一时受了他的影响,忘记了要早日出宫的事情。” “我细看曹将军已久,他才是你能靠得住的人,你跟着他,定不会辛苦,而他也不会舍得让你难受,痛苦,你与他会幸福一辈子的。” 韩玦说这话的语气,像极了刚刚皇后赶他走时的样子,阮阮一怔,除了悲伤,竟无言以对。 第52章病娇 待阮阮回到长春宫时,今上正发着大火。 名贵瓷片碎了一地,满目狼藉,甚至连他平日里最爱的天青色茶盏,都被他摔得四分五裂。 这茶盏阮阮识得,国朝有五大名窑,分是汝、官、哥、钧、定,其中最厉害的,就属汝窑系。文人学子中,更有一句:纵有家财万贯,不及汝瓷一片。 而这天青色茶盏,更是汝窑中,最漂亮也最难烧制的,杜敬业将它寻来送给今上,今上尤为喜欢,常将它握在手中把玩。 阮阮屏息凝神,留意他神色,小心翼翼进殿。 今上听见脚步声响,原本背对着她的身子急促转身,面容阴郁,厉声逼问。 “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守着我?你可知道,我一睁眼,见不到你是有多着急?” 阮阮闻言,心头一滞。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入了他的眼,他又到底是喜欢了她哪里? 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依恋,让她慌乱,无所适从。 阮阮深呼吸,告诉自己,他的情.爱,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能当真。 她微微欠身,向他行礼,“官家生辰快到了,皇后唤奴商议,想给官家您一个惊喜。” “真的?”今上听了,满是不信。 阮阮点头,抬眸以真诚看他,与他目光相对,他这才慢慢信了,眸中冷凝之色稍缓,渐渐由愤怒转为警告。 “下一次,不论去哪里,都要提前报备,听到了没有?”他蹙眉,面色冷淡,一步步向阮阮靠近。 他个子高,仅比曹不休矮一个发尖,但虽同样都是大个子,可给阮阮的感觉,却相去甚远。 曹不休站在她跟前,她会仰视他,会情不自禁信任他,发自内心将他当作依靠,他让她觉着轻松,自在,从不用考虑自己的话是不是会惹怒他。 但,在今上面前,阮阮只觉心头沉重,喘不过气来,他让她想逃,想躲避。 “好。”阮阮点头,有了前车之鉴,她不敢违拗他,更不想将他激怒。 她很害怕,怕自己一不小心,勾动他对曹不休的怒气。 “算你还有良心,还记得我是病人。” 今上斜睨阮阮一眼,说话时像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带着几分怨气,但更多的是撒娇。 只是这样的语气,让阮阮更觉压抑。 她静默听了,弯身去收拾他暴怒后的残局,可刚触及地面,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阮阮大惊,想要躲闪,他却快步上前,将她拉起,单手托住她后腰,不容分说,将她禁锢到怀中。 “刚刚没有看到你,我很害怕。”他将头埋至她发间,深嗅一口,更放肆地轻咬了她耳垂。 阮阮血液上涌,这样子的亲密动作,让她惊慌失措。 她被他这唐突举动吓到,奋力掰过他手腕,从他手下脱身,大喝一声,“官家。” 可随着这一声喊出,她也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地上都是碎瓷片,刚刚她避得急,一脚踩了上去。 钻心的疼痛从后脚跟袭来,她忙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因痛出声。 她恨他轻浮,也知他性子,她要自己极力冷静。 她在袖中握紧了五指,她明白,此刻若是被他发现她因他受了伤,他定会发了疯地招来整个尚医局。 而那时,她必定会成为整个禁宫的眼中钉,想平安出宫,将是难上加难。 “你就那么怕我?” 她的逃离,让他有片刻打愣,他看着被他扯下的她腰间的轻纱束带,他将它握在手心,细细抚.摸。 “没有。” 阮阮垂下眼睫,违心说道,后背因忍痛而湿透。 他浑然未觉,面带遗憾,握着她的束带,转身重回软榻边,却提了要求。 “我也想吃烤红薯,要你亲自给我烤。”他命令道。 提及红薯,阮阮心尖一震。 她下意识举目看他,他却合衣随意在软榻上坐下,修长腿脚随意挂着,意态慵懒,紧盯着她。 阮阮明了,他就是有意的,有意要刺激她,也有意要与曹不休争上一番。 他昏迷那两日,曹不休天天进宫守着他,而他每次进宫来,都会给她带一份矾楼下的烤红薯。 那时,他在半昏半醒间,或许某个醒来的瞬间,知道了这事情,所以在这时提出。 阮阮深叹一口气,曹不休向来光明磊落,从不干藏着掖着之事,故而给她带红薯,也从不避着其他人。 他还喜欢将红薯放在心口捂着,待到她手中时,还都是温热的。 每当他高昂着脑袋,带着点得意从怀中给她红薯时,阮阮总是会为他那一刻的动作而心动不已。 他说:“阮阮,我不仅要给你金山银山,还要给你暖暖的喜欢。” 铁骨铮铮的年轻将军,骄傲,肆意,却为她牵挂。 她为他的铁汉柔情,沉迷,心醉。 她想起他,嘴角不由勾起浅浅笑意,她想幸好有他,要不她此生,都要被困在这镶金嵌玉的深宫中了。 “我现在就要,立刻,马上,再不许你想他。” 今上察觉到阮阮的心不在焉,恨恨抓过手边软枕,毫不客气向她扔去。 阮阮躲闪,可还是晚了一步,被他砸中了脚踝,她略一趔趄,脚下碎片更深一寸。 阮阮微微蹙眉,身子直直打晃,她匆匆点头应下,再受不住,躬身退出,及至殿外,脚下已是腥红一片。 她顾不上脚底疼痛,忙回看殿内,幸好没留下血迹。 她倒吸口凉气,收回目光,又见韩玦远远地,满怀心事而来,她怕他担心,直接转身快步离去。 及至转角,阮阮回眸,许是她离去的身影太过匆忙,韩玦直愣愣地立在廊下看她。 她的转身,他也始料未及,他抬眸,张口,似想问她怎么了? 阮阮却向他摆了摆手,表示无事。 她想,她已经欠韩玦太多太多,她不想再让他为自己操心,她咬咬牙,狠下心来,独自离开。 第43节 夕阳低垂,廊下宫铃随风发出悦耳的铃声,阮阮却无暇他顾。 她快速回房,将自己简单收拾后,搬来小火炉置于长恩苑庭中。 虫声阵阵,此起彼伏,今上故意挨着阮阮坐下。 “我也要吃糖心的。”今上道,又添一句,“就是你喜欢的那种。” “好。” 阮阮应下,取过红蔗糖,在他面前摆好。 她时时刻刻让自己保持谨醒,她决意,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答应,她只求能讨他欢心,不要他为难曹不休。 “你若是每一次,都能这样听我的话就好了。”他目光瞟过石凳,冷冷说道,言语里都是讽刺。 阮阮看一眼,忙取出自己的帕子垫到石凳上,他却不舍,认真将她的帕子捡起,四方叠好,塞入自己怀中,而后径自在石凳上坐下。 帕子是私人之物,阮阮只觉不妥,但见他面色低沉,且念着他在病中,阮阮只能作罢。 她不明白,他是何想法,明明就在气恼她和曹不休,甚至时不时用言语刺激她,可却始终不肯放过她,还要时时看着她。 她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转,一圈又一圈,仿佛要将她看穿。 他沉默不语,她也不敢轻易答话,只能在他的注视下,借翻动炉火掩盖二人之间的尴尬。 火光跳跃,映得两人的脸通红,他懒懒坐着,随意折过一侧树枝,像勋贵人家出来的纨绔公子哥儿,轻浮地挑起她裙角。 阮阮不喜,连忙躲开,他却扔了树枝儿,道了一句,“你脚上这鞋,真丑。” 阮阮低眉,因着脚上的伤,她便将脚底多缠了几层纱布,如此脚面便似比平日宽了许多,他向来过得精致,这模样被他嫌弃,也在所难免。 她勉强笑笑,不将他的话放心上,只道一句:“让官家见笑了。” 他闻言,又似打量猎物一般,目不转睛看她。 等了片刻,见她再无下文,他又突然起了怒气,指过一侧小黄门,“狗奴才,去给阮内人搬个凳子。” 他的怒气,与他的关心一样,总是莫名而起。 阮阮刚想对他说不必,但看他面色不好,只能作罢。 不一时,凳子搬来,他瞥一眼,推送到阮阮跟前,没好气地说一句,“坐。” 阮阮这次吸取了他暴怒的教训,不再推辞,只安稳坐下。正好红薯熟了,她将它捞起,因为太烫,只能在手心来回倒腾。 他看也不看,命令道,“把外壳儿撕了,我只要……心。” 阮阮垂首应答,“好。” 他却轻哼一声,将头扭过一侧,“说到做不到,虚伪。” 阮阮没有察觉到他话语里的意思,只感觉到他气不顺。 她也不做反驳,默默应下,帮他将红薯剥到碟子中,又听他命令道:“喂我。” 彼时,他双手随意搁在身侧,却不抬一下,只懒懒对她说,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阮阮知他找茬儿,并不与他争,按着他要求,一点点在他目光注视下,举匙喂他。 而他,眼睛连一下都不眨地,直勾勾看她。 他说水,她便喂他水。 他说吃,她便喂他吃。 她若稍微流露出一丝不愿,他便立马暗示他要对曹不休不利。 阮阮服软,却换来他更大的不满,半个红薯没吃完,他已是拂然不悦。 他直接起身,对阮阮说道:“我要沐浴,你来伺候我……” 作者有话要说:楔子场景,大概还有四五章就到了…… 第53章偏.执 侍浴? 阮阮从不曾有过。 她心慌意乱,脚下似有千金般沉重。 而今上,不给她半分迟疑的机会,他昂首阔步,从她身边经过,想要去牵阮阮的手,阮阮垂眸退缩,与他隔开半壁的距离。 下意识的动作,惹来他的愤怒,他拂袖而去,恨恨说道:“磨蹭什么,快点跟上。” 阮阮无奈看向他背影,他却又转身催促道:“难不成,你不想要与曹不休双宿双飞了吗?” 他的话,给了阮阮些许希望,阮阮松怔看他,他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净房走去,“若是想,就过来。” 阮阮定了定神,深呼吸,跟上他的脚步。 红罗纱帐四垂,宽大的浴池散着腾腾白雾。 他径自褪了鞋袜,让众人退去,独留下阮阮,而后赤脚向池边走去。 阮阮强按下心头的不安,忐忑看他。 “愣着干什么?”今上道,展开双臂,“给我脱衣。” 替他宽衣,这在以往阮阮不是没有做过,可袅袅升起的水雾,像是暧.昧迷.药,让她迟疑,却步。 “看来你是想留在宫里了?”他面上扬起慵懒笑意,开始自己动手解腰间束带,“也好,反正以后时日还长,有的是机会,你慢慢陪我便是了。” 他的话,让阮阮心底生寒,她忙快步上前,握过他革带上的玉扣,两指毫不费力,将它打开,他的衣袍也瞬间变得松垮。 “女人,果然都喜欢口是心非。”他冷笑,闭目,任阮阮给他解衣。 一层,又一层,褪去,最终只剩内中单衣,阮阮白着面庞,停止了手中动作。 “怎么?害羞了?”他微微睁眼,斜睨看她。 阮阮别目看向浴池中水,那水面上飘荡着一层薄薄的花瓣,花香与四角悄然燃着的合欢香交.缠,浓郁得化不开。 “你又不喜欢我,你害羞什么?”他问,以手指抵住阮阮一侧脸颊,使阮阮被迫着看他。 他眼波幽黑,像是藏着深川河流,她看着他,不知为何,竟在他眼底读出了一抹无法言说的悲伤。 “我是帝王,这天下都是我的,可是……” 他突然幽幽叹了口气,将她松开,直接跳入了池水中。 池水被激荡得溅出了无数水花,阮阮下意识后退,引袖遮面,片刻后水面终于归于平静,她于诧异中往池内看去,却不再见他的身影。 阮阮大惊,想起他并未痊愈,她忙趴到水边,极力唤他,“官家……” 她连唤几声,可水面依旧无应,她更加慌了,再顾不上其他,慌忙下水,温热的池水漫过胸腔,阮阮连喝了几口池水,正费力寻找,他却突然从水下钻出,一把将她抱过。 阮阮瞬间明白,自己这是被他骗了。 心焦加上无可奈何,让她倏忽间也起了愤怒,她第一次果断而决绝地向他举手,毫不客气扇下。 而他,也不躲闪,硬生生用脸颊接下。 “你够了。” 阮阮斥道,虽然一掌下去解了怒气,可当手心传来同样疼痛时,她就后悔了,他毕竟是官家,是她的主子。 她握着自己微微被镇痛的手,咬破了唇角。 而他,却似沉迷在她给与的巴掌中,嘴角勾起笑意,“原来,你还是会在乎我的。” 阮阮很想告诉他,她在意的不是他,而是天下的官家。 但,他太让她心累了,她再不想看他,直接转身,向池边走去。 脚底的伤口,因为受了热水的刺激,以更加狰狞的姿势向她袭来,阮阮竭尽全力回到池边,已是筋疲力尽,而脚下,血水染红了纱布,触目惊心,再隐藏不住。 “你等我。” 他的目光落在她脚边,眸中闪过悔意,他在池中向她高喊,三两步跃回池边,伸手来够阮阮。 阮阮奋力挣脱他的拉扯,在一众内人们诧异的目光中,湿漉漉大步出了净房。 而她身后,是满面忏悔,再不敢跟上的今上。 今上连着安静了好几天,每次见阮阮,都隔着两三米的距离。 阮阮也乐于享受,这样难得不被惊扰的时光。 其间,皇后来看过她一次,她湿.身从净房出来的消息,令她与韩玦大惊失色,在向她确认她无事后,皇后才安下心来。 她对她道:“阮阮,你放心,但凡有机会,我一定会助你出宫。” 阮阮对此,感激不尽。 而韩玦,似害怕再出现此类事情一般,只要阮阮当值,几乎寸步不离长春宫,时时刻刻关注着殿内的一切。 阮阮本以为,日子会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今上也会慢慢适应她刻意的疏远,却没想到,一日午后,他突然向她靠近。 “阮阮,我想给你一个惊喜。”今上道。 惊喜? 阮阮抬眸看他,他之惊喜,于她而言,向来都是惊吓。 他见她无感,于是举手向身后拍了拍,珠帘轻响,一男一女,两人身影出现在珠帘后,那脚步,那身影,还有那趋炎附势的笑声…… 阮阮深呼吸,不忍直视,转身想逃。 她猜得没错,他就是他,一个活在自己认知里,从不知她真正想要什么,却口口声声说爱她,愿意给她独宠,要将她宠冠六宫的自私男人。 大娘子与她中间,隔着她小娘,若不是她,她小娘不可能年轻惨死,而她也不至于被卖进宫。 他若是有心,怎么可能不知道? “哎呀,阮阮,我的好女儿。”杜媚娘快步上前,拦住阮阮去路。 阮阮无奈看她,沉声道:“阮阮何德何能,得大娘子一句好女儿?” 杜媚娘眉眼弯弯,握住阮阮的手,笑意盈盈,附到她耳边,“好女儿,你父亲还在那儿看你呢?纵是你与我不亲,你也不可能置你父亲不顾,是吧?那可是你亲生父亲。” 杜媚娘说罢,又转身,低垂眼睫,再抬眸时,已是泪水涟涟。她转身,快步跪到今上面前,“臣妇多谢官家,谢官家宅心仁厚,谢官家将阮阮照料得这般好。” 第44节 今上眸中闪过一丝得意,他微笑看阮阮,“阮阮,我怕你想家,便将你家人请了过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意外甚多,惊喜全无,阮阮无言以对。 杜媚娘先瞧今上,再瞧阮阮,背对今上向阮阮使眼色,阮阮无奈看立在一旁,因为面见圣颜,紧张得手足无措的父亲,终是叹了口气,跪下谢恩。 今上却毫不避讳,忙将她扶住,目光直视她,“只要你喜欢,纵是摘星,捧月,我都可以。” 阮阮将手从他手心抽回,心底寒意,却是一阵高过一阵。 “阮阮啊……”许久,呆立在一侧的苏震修终于回过神,而这一次却是极其自作聪明,拉住了阮阮想要缩回的手,不容分说,重新按回今上手中。 阮阮怒目看他,他却恍若不见,对今上点头哈腰,结巴说道:“臣天天许愿,天天盼望,终于见到官家了。” 苏震修一壁说,一壁又挤着阮阮,让她向他靠近。 “喜欢以后就多来宫里坐坐。”今上淡淡一笑。 苏震修却在他笑容里,激动得颤抖了起来,“官家天恩,臣……” 苏震修一紧张,就容易说不出话来,只涨红了脸,一副几欲昏厥的样子,其态丑不堪言。 阮阮面上一阵燥热,只觉自己被拖进了无底深渊。 苏震修与杜媚娘的到来,彻底打乱了阮阮的生活,他和她显然成了今上新宠,日日轮侍在今上身边。 韩玦只一眼便明白了阮阮的处境,他试着去帮阮阮,却换来杜媚娘的讥讽。 “中贵人最好明白自己的身份,我家阮阮以后可是要做贵妃的人,你一个不能算真男人的人,请离我家阮阮远一点。” 杜媚娘的话,直白而粗鄙,多年禁庭生活,却让韩玦练就了一身扛辱的本事。他静默听了,面上未曾露出半分尴尬。 可这样的他,却令阮阮心疼,她对杜媚娘斥道:“大娘子怕是忘了谁才是你的女儿,她叫苏玉和,不是我苏阮阮。” 杜媚娘闻言却一哂,“死孩子,说什么浑话,我就是你亲娘,以后是要做官家丈母娘的人。” 阮阮冷笑回她,“你痴心妄想。” 杜媚娘却不以为意,很是气盛,“向来女子嫁人,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说你嫁谁,你就得嫁谁?哪里有你说话的余地。” 杜媚娘歇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原本以为,曹小将军已是不错的了,却没想到,你这丫头竟是这般好福气,现在就是十个曹不休上门来提亲,我都是正眼都不瞧的了。你这丫头给我好好伺候官家,让他高兴,再将玉和招进宫来,往后我们府上,可就算彻底发达了。” 杜媚娘说这话时,两眼泛光,似乎想到了以后,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阮阮却厌恶极了她这样的神态,她讥笑看她,“大娘子好筹谋。” 杜媚娘对她的嘲讽置若罔闻,“合德飞燕千古留存,所以你和玉和共侍官家,有何不可?” 杜媚娘的无耻,明明白白,阮阮不愿与她纠缠,只拉过韩玦,想要与他一同离去。 韩玦却将她的手拂开,面无怒色,笑对杜媚娘,“夫人果真是博学多才。” 杜媚娘扬眉,“那是当然。” 韩玦维持着温和笑容,又对杜媚娘,“那夫人也一定知道,心如蛇蝎,必遭天谴。” 杜媚娘面上得意还未散去,顿时化为三丈大火,叫嚣着就要来打韩玦。 韩玦却冷冷瞥过她,抽过阮阮髻上玉簪,直抵她额头,用冷淡得近乎空灵的声音威胁她道:“你若敢伤阮阮半分毫毛,不需曹将军动手,我便会让你领略,假男人真起来,比真男人还要狠。” 作者有话要说:莫要生气,过渡章,明天双更,解除压抑。 楔子内容后,就全是曹哥哥和阮阮了。 第54章激化 这是阮阮第一次,见韩玦以如此口吻说话。 语气狠厉,不含一丝温度。 杜媚娘先是一愣,这些天的养尊处优,让她忘却了自己的身份。 她飘飘然,真当自己是连今上都要礼让三分的丈母娘。 她的虚荣心在今上给予的尊荣里极度膨胀,以至于她在被韩玦威胁后,捶胸顿足,哭天喊地,全不顾仪态,直接坐到了地上。 她两手拍着大腿,哭诉道:“来人啊,没有王法啦,韩先生青天白日下,要杀人啦。” 她这样子的撒泼,很快招来长春宫诸人,她见人多,更是将自己发髻弄乱,转顾其他内侍内人们。 “大家来评评理,我只是要我女儿好好照顾官家,可是韩先生却……他胆大包天,竟然敢觊觎官家的女人,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请求他离阮阮远一点,他却威胁我,说要杀我……” 杜媚娘的所作所为,让阮阮顿觉尴尬无比,韩玦一身清贵,他的人,像从他的水墨画中走出来的谪仙一般,不落风尘。 杜媚娘这样的脏水泼身,恶臭,令人反胃想吐。 阮阮抬眸看向韩玦,除却抱歉,再说不出一字。 “韩先生,我看你也三十出头了,我能理解你心有余而身不足的遗憾,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能够理解你的七情六欲,也希望你能有正常生活,或者……” 杜媚娘顿了顿,“你要想找对食,想要领略女人的滋味,你大可以出宫,去勾栏瓦舍,那里有大把的女人,还有仿制的男人玩意儿,你都可以去试……” 杜媚娘话音未落,阮阮却是再忍不住,从韩玦手中夺过玉钗,狠狠对着杜媚娘,刺了下去。 辱她可以,辱韩玦,不行。 “你竟然为了这个假男人打我?”杜媚娘惊呼,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鲜血顺着玉钗一点点滑下。 “打你就是打你了,难道还要挑黄道吉日?”阮阮斥一句。 阮阮在她面前顺从惯了,这样子的反抗,却是头次。杜媚娘发愣,抬手直指阮阮,她想要对她发火,却最终转了方向,狡黠笑了出来,“你伤我,你等着。” 杜媚娘肥硕的身影向殿内而去,阮阮愣愣地看着手中带血的珠钗,反应过来她话语里的意思。 茫然和无力感向她袭来,她想起那日在净房浴池中,齐她人高的池水将她淹没时,那种沉沉的窒息感。 她匆忙转顾韩玦,意识到刚刚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的举动,对他带来的或许将是灭得出口,也什么都敢说,她势必会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韩玦身上,她会说是韩玦痴心妄想,故意挑唆阮阮不与今上亲近,而以今上的性格,必定再容不下韩玦。 阮阮泪目,韩玦如霁月清风,终究被她给连累了。 她向韩玦欠身道歉,“韩先生放心,纵是拼尽性命,我也定保先生周全。” 韩玦举手,第一次抚过阮阮头顶,轻声笑出,“阮阮,不妨事。为你,我无所畏惧。” 阮阮动容。 果然在杜媚娘进殿后没多久,今上便着人来唤韩玦。 晚霞淡黄色的光束,稀薄地散在长春宫中,像极了皇家的薄情。 今上懒懒坐着,漫不经省视韩玦,“你可知罪?” 今上认定韩玦的罪责是:祸乱宫闱。 杜媚娘包扎完毕后,得意洋洋,稳坐在一旁,神色倨傲,以胜利者的姿态打量着韩玦。 阮阮跪向今上,“韩先生没有。” “阮阮。”韩玦唤住她, 他这一次却没有像以往一样,以他的高情商好言好语劝解今上。 相反,他挺直了身子,在向今上行过礼后,不卑不亢,扬声说道:“若臣真有那样的本事,臣必定会带着阮阮……和皇后,一同出宫。” 韩玦此话,大胆而放肆,与他温润的性格,尤为不符。 阮阮大惊,惊慌向他看去。 杜媚娘小人得志一般,以手按住胸口,连连对今上说道:“官家,你看,那韩玦就是包藏祸心的罪人吧?别看他白白净净,人模人样的,其实就是个色.胚啊。” 韩玦并不理睬她,他浅浅一笑,目光没有落脚点。 “官家,您的爱.欲,张口就来,要么始于见色起意,要么始于男人虚荣,您待女子,犹如掐花,花期正浓,您爱之护之,而当短暂花期过去,您便弃之踩之,您大约是忘了,凤鸣宫满院的桂花,更忘了您对皇后的诺言,您一个又一个的女子往宫中带,您口口声声说爱阮阮,可到底是因为真心爱她?还是仅为满足自己的征服欲望?” 韩玦连声逼问,掷地有声。 在他高声斥责后,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静。 他这样的斥责,就连今上也不曾想到。 他脸色先是一阵潮红,而后转为极度苍白,应是气愤到了极点,他颤抖起身,双手紧扶书案,继而挥袖,直指韩玦,“你一个阉人,竟然也敢教训起朕来。” 阉人? 阉人一词,并不陌生,但是在禁中的这几年,阮阮却从不曾听人说过,这是禁中的规矩。 身体的残缺已是内侍们无法逆转,且将伴随一生的伤痛,禁中之人,上至太后、嫔御,下至宫人,多不会直言“阉人”一词,这是给予内侍们最起码的尊重。 而今上,这个本应该保持仪态风度之人,却恼羞成怒,直接手撕了韩玦的体面,使他在众人面前受了奇耻大辱。 阮阮再忍不住,泪盈眼眶,她握紧了手中那支伤了杜媚娘的珠钗,在心底做了最坏的打算。 韩玦恻然一笑,直视今上,“臣自幼净身,从十来岁就开始伺候官家,本以为是官家最亲近之人,终不过是臣痴心妄想……果真无趣……” “无趣你便去死。”杜媚娘唯恐天下不乱,在一侧煽风点火。 韩玦摇头,“死有何惧?只不过不能瞑目。” 韩玦缓缓看向阮阮,又看向殿外,那是凤鸣殿的方向。 阮阮心中大悲,却也于这悲痛中冲撞出火气,她一步步走向杜媚娘。 杜媚娘似怕她再有先前刺伤她的举动,连连往今上身后躲去,口中振振有词,“官家,你看阮阮果真被那阉人给蛊惑了,阉人不除,后宫不宁。” 阮阮无奈笑,突然明白了韩玦的苦心,他也想如傅先生,以死明志进谏。 她看了一眼殿外清明的天空,想起曹不休,想起与他的双向奔赴,又想起他曾经说的那句,世人给你看残酷不美好,我便给你看人间值得。 她胸中涌起无尽失落,在心底默默对曹不休道了一声对不起,她终究要在这不美好中沉沦了。 她想起她小娘,想起她的郁郁而终,又想起若是屈从于今上,她以后可能预见的无底深渊般的宫廷生活。 更重要的是,若是她屈从于今上,那将置曹不休于何地? 他是她心中最帅气的那个少年郎啊! 她怎能让她的情郎被今上羞辱? 第45节 她的情郎,飞扬明媚,还有更美好的未来,她不能让他心头蒙尘。 她抬袖,将玉钗转向了自己。 她面向今上,一字一句说道:“放过韩先生,放过曹不休……许他二人一世安稳。” 今上神色顿变,想要起身夺过阮阮手中珠钗,阮阮却一闪,又重复一句,“放过他二人……” 韩玦面上是前所未有的慌乱,他看向阮阮,“阮阮,别做傻事,放下。” 阮阮想起素日来他的照拂,她微笑,执着道:“放过他二人……” 今上摆手,刚想说话,皇后却从殿外阔步走了进来。 她的目光,一刻都没在今上身上停留,只深深看韩玦一眼,利索果断,挥袖屏退众人,“所有人,都给我退下。” 待所有人离去,明皇后面色冷静,转顾阮阮,柔声道:“这种事情,交给我。” “明心,你要做什么?”今上厉声相问。 明皇后却淡然一笑,而后抬手,先是拔下发髻上的珠钗。 今上胸口急剧起伏,后退一步,“你要弑君?” 皇后勉强挤出黯淡笑容,面露不屑,将手中珠钗扔到地上,玉质钗子,碎成两截。 她再抬手,面向今上,解发髻,除花钿,褪首饰。 最终垂散青丝,一步步走近今上,又着手解衣襟,束带,她死死盯着他,手中动作却不停歇,每脱一件,便用细长手指勾住衣衫一角,举送至他面前,而后扔下。 “官家,你不就是想要女人吗?我脱给你看,你要什么姿势,我都陪你,你又何苦折腾?”皇后以双手缠住今上。 韩玦反应过来皇后想要做什么,忙低垂眉目,将地上衣衫捡起,他闭目,对皇后说道:“娘娘,为了臣,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知道。”皇后笑对韩玦,“你退下。” 韩玦向来没有波澜的眸中,终于湿润,他呢喃,“臣何德何能,能娘娘如此相助。” 皇后收了他的话,笑对今上,“官家,是你在上,还是我在上?你喜欢我主动,还是喜欢让你自己来?只要你说,我都可以,你不是一直觉着我无味,像木头,不解风情吗?那我今天就风.骚一次。” 今上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如此,他斥道:“你疯了,平日里的端庄都去哪里了?” 皇后摆出委屈神情,“端庄有什么用,官家不就喜欢会撩人的吗?您费那么大心思干什么呢?横竖灯一熄,都一样,只是比谁野,比谁妖,是不是?” “皇后此言差矣。”杜媚娘躲于今上身后,战战兢兢道:“皇后母仪天下,应该有容人之心,怎么能善妒,官家的女人,当然是越多越好。” “哦?哪里来的聒噪畜生?” 皇后笑,迎向杜媚娘,随后抬手,以所有人都没预料的速度,抓过案上青瓷花瓶,狠狠砸向桌面,而后在杜媚娘的惊呼中,毫不客气用锋利的瓶口划过她脸颊。 “狗东西,长予也是你能践踏的?这世上,能动他的人,只有我,其他人,试试?” 第55章撞.浴 皇后的话,掷地有声。 “皇后好威武。”许久后,今上冷目,狠狠说道。 皇后哂笑,“与管家一起,不学会自保,那还能活得下去吗?” 今上紧抿双唇,眸光却越来越寒,面色冷凝,露出决绝之态。 皇后却不惧,迎面与他对峙,没有半分躲闪。 终于,今上先让了一步,转身愤怒离去。 杜媚娘却在惊叫中,仓皇逃离。 在今上离开后,皇后僵挺了半日的身子,终于松懈下来。 她扶着书案连连喘.息,韩玦动容,给她披上衣衫。 皇后抬眸,笑对他道:“我生产那日,你护着我,如今换我护你,你不许推辞,我只求你,不要离开我,我们做彼此的浮木,所以为了我和君实,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切莫像今日这般。背水一战,适合了无牵挂之人,而你有我……” 韩玦盯着她许久,终是点头应下。 自皇后在长春宫为韩玦与阮阮出头后,今上连着数日不肯再出长春宫,他将前朝诸事都托给了杜敬业。 杜敬业的势头,如日中天,与此同时,今上对花奴的恩宠也是一天更比一天,俨然有了被宠冠六宫之势。 一日,阮阮在经过花奴的梨阁之时,无意中听说,金人又一次派重兵来侵,大举屠城,以土木堵塞城壕,过一城,杀一城,大有南下的趋势。 阮阮大惊,这样的消息,她从不曾在禁中听到过,而今上在杜敬业编织的国泰民安,清明盛世里,夜夜笙歌,沉醉于饮酒作乐。 如此还不够,甚至屡屡出宫,夜会李长袖。 更多时候,他像是魔怔了一般,但凡临幸花奴、明心、杨福佳,必定要阮阮守在帐外伺候。 他让她听他的低.喘,听他的疯狂,变本加厉,乐此不疲。 这日,他又乔装打扮,换了文人雅士的青衫,命阮阮跟随,一同出宫,再度进了长袖阁。 阮阮知道他又想羞辱她。 她在门边立住脚步,不肯进去。 他却在里间冷笑,“怎么?不好意思了?怕自己承受不住诱惑,亦或是爱上我?” 阮阮垂首静立,不再答他的话。 他的疯狂,她见识到了,他命人搜去了她所有的珠钗首饰,甚至连她平日所用茶盏,均换成了木质的,就怕她再以利器,伤了自己。 阮阮别过头,不看他。 他却失了耐心,直接起身,横拽过她,将她拖进了长袖阁。 她被他掐得手腕红肿,他却毫不在意,将她扔于他与李长袖对面的木榻上。 李长袖是风月场上走惯了的人,她很快从他时不时瞥向阮阮的目光中,察觉出了他的异样情绪,她很是配合的勾起酒杯,款款向他敬酒。 而他也甘之如饴,从李长袖手中接过酒杯,再盯着阮阮,喝了一杯又一杯。 “酒不醉人人自醉,这位姑娘怕还没有心上人,还没有体会过那种蚀骨缠绵的滋味。” 李长袖笑,顺势在今上怀中半躺下,他懒懒地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一下一下,最终李长袖半仰身子,主动而激烈地迎上他的双唇。 今上略微打愣,却没有避开。 他抬眸看着阮阮,冷笑后,咬住了李长袖。 李长袖在他怀中痴笑,更加放肆地去勾他,他像瞬间被点燃的烟火,以更加动.情的姿态回应她。 阮阮不是仙人,此情此景,让她脸红心跳。 他故意刺激她,她别过头,不理睬。 他却随手砸来一只剔透的酒盏,让她不得不看他。 阮阮深呼吸,默默忍下这样的折辱。 他却在她的平静里又一次发了狂,一把扯下李长袖衣衫,与她亲昵。 李长袖嬉笑着连连讨饶,换来他更加卖力地埋首在她颈间厮磨,女子支离破碎声音传来,每一声都暧.昧撩.人。 阮阮闭目,在心底默默念起了以前抄过的佛经,对于身前之事,仿若未见未闻。 仅片刻,女子娇柔的声音便停了下来,一阵跌跌撞撞后,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阮阮面前。 “你到底有没有心?你为什么不吃醋?我要你吃醋,要你嫉妒,要你发狂。”今上突然暴躁呵道。 阮阮却已经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她抬眸回他,果断而坚决,“请官家许奴出宫。” 她的话,彻底将他激怒,他将她拖曳至长袖阁窗口,迫使她往矾楼下看,“出宫做什么?做那铺子的老板娘?” 阮阮看到,先前曹不休给她看的香料铺子,又被扩大了。 她笑笑,转问他,“官家,我喜欢那样的日子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与心爱之人,双宿双飞,。他让我仰望,让我爱慕,让我乐意追随。” 阮阮泪目,又问:“您这样伤害我,累不累啊?” 伤害? 这样的问话,显然撞进了他心底,他僵住,怔神,变了脸色。 阮阮看到,他浑浊的双目开始慢慢清明,李长袖想要再凑近他,却被他万般嫌弃地甩开。 他口中喃喃,不断地重复着“伤害”二字,颓然转身,仓惶出了长袖阁。 他,落荒而逃。 及至长春宫,他一人闷头进了浴池,直直跳进了池水中,一夜未出。 阮阮也并未再像以前那般进去哄他,她默默站在门外,看了一夜的星空。 有多久没见曹不休了? 行也思他,坐也思他。低眉是他,举目也是他。 阮阮知道,他一定比她还急,但今上处处设限,她与他见上一面,难于上天。 天明时,今上终于从浴房走了出来,但却没有看阮阮一眼,只带过韩玦,向前朝而去。 半月后,韩玦给阮阮带来消息,在今上的要求下,曹不休再一次带兵出征了。 他走得匆忙,只托韩玦给她留下一句,“等我。” 韩玦告诉阮阮,金人来犯,势如破竹。 今上慌了,派去杜敬业求和,杜敬业却带来割地求和的消息,今上半日不语,这才想起了曹不休。 韩玦告诉阮阮,那日在前朝,今上遣退了众人,独留曹不休与他在殿中。 他二人先是说起了战事,曹不休提出,要他应战可以,但请今上放过阮阮,许她出宫,也要他同意,许他与阮阮成婚。 今上不允。 曹不休便拒不出战。 二人僵持半日,今上大怒,骂他不念兄弟情义,心中更没有国朝。 曹不休却道,若是这一机会他不用,他怕再也没有机会带阮阮出宫。 曹不休一再坚持,今上无奈,最终提出条件,若曹不休能活着回来,他便同意放她出宫。 第46节 曹不休听罢,划破手指,请今上以帝王尊严立誓,在他回来之前,不得惊扰阮阮。 今上想了许久,终于应了。 曹不休这一去,便是半年。 而今上,也按曹不休要求,将阮阮调离了长春宫,入尚服局,主调制香料。 阮阮知晓曹不休的意思,他不在的日子里,他希望她能心有期盼,毕竟他还有与她共同经营香料铺子的约定。 阮阮的日子,在尚服局沉淀了下来。 她日夜期盼,终于在天气逐渐转凉的一个深秋傍晚,得到了好消息。 曹不休大胜而归,正奔宫中而来。 国朝在金人面前,连连吃败,朝中低迷一片,曹不休胜利的消息,仿若一股清泉,将禁庭的低迷一扫而光。 初听这消息时,阮阮手中正全是香料。 她默默搁下,强压着心头欢喜,缓缓进了房中。 彼时,她已有了自己的寝房,也有了照料自己的低阶小宫女初初。 阮阮看了看自己,她身上香料味太浓了,她怕他闻了会不舒服,她忙命初初给她备水。 她想好了,今日她无论如何都要见他,而且要美美地见他。 她要看看,他是不是瘦了,黑了,他身上的伤,有没有再增加。 初初很是听话地给她备好浴桶,她脱衣,下水,沐浴。 而就在这时,她寝房的门被人推开,阮阮以为是初初,便对她道:“初初,我不用你伺候,你出去。” 但是,只有关门声,却没有离去的脚步声。 阮阮诧异,从水中探出身子,回眸想要看初初在干什么,却不期撞见了一个明黄身影。 是久未打扰过她,让她以为,再也不会与她纠缠的今上。 阮阮大惊,再唤初初,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初初很像你对不对?”今上突然问。 阮阮突然后知后觉,她上当了,他何曾放过她? 而初初,一脸天真无辜,笑容灿烂的初初,竟是他派来监视她的。 只可惜,她没有识别出。 “他回来了,你是不是很高兴?”今上冷笑。 阮阮忙将身子藏进水中,她向他请求,“官家,请您出去……” 他充耳不闻,一步步向浴桶靠近,阮阮紧咬嘴唇,震惊到了极点,他却半蹲在她身边,伸手撩过温水。 阮阮上下牙齿打颤,她知道这里无人会来救她,她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她心如死灰。 “我以为,您已经放下……” “放下?” 今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扯过阮阮搭在桶边的湿热毛巾,想要替她撩水。 “我试过,可是又失败了,刚刚我想,不如我们来打个赌。”他道。 “赌什么?”阮阮颤声问。 “赌他是在乎你的人,还是在乎你的身。” 他的样子,几近痴迷。 阮阮大惧,朝他扑水,乘他被水花迷了双眼,忙扯过一旁衣衫罩住水面,极力保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而他在抹去面上湿水后,又一次露出了本来面目。 他抓过阮阮的手,连声说道:“我也想忘记你,这半年,我认真做事,努力做一个好君王,我没有再喜欢花石,没有再宠幸任何女子,甚至抛弃了李长袖,我向曹不休靠近,我也不打扰你,按你说的,不纠缠,不伤害于你,可是你为什么不多看我一眼?” 他红了眼睛,“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好?我忍了韩玦,忍了皇后,纵使你们背叛我,我也没有苛责,我做的这些,你为什么看不见?今天他回来了,带着胜利回来了,他要来接你走了,我与他有诺言,只要他回来,我便放了你。我以为我能做到,可是我后悔了……” “仗已经打胜利了,他曹不休又能耐我何?” 作者有话要说:莫气,莫气。 明天,一定,一定,会爽快的……我求生欲很强了……呜……亲亲,抱抱,举高高…… 第56章出宫 “官家。” 熟悉的声音,在阮阮几乎要绝望时响起。 阮阮又惊又喜,对着门外方向,大呼一句,“曹哥哥救我。” 话音未落,屋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一身铠甲的曹不休,带着掩盖不了的杀气,匆匆而来。 他锐利的擒贼目光,迅速扫过今上,而后对追赶他来的内侍大喝一句,“全给我转过去。” 曹不休的怒气,在这一瞬达到高峰,可仍不忘,保全阮阮。 他握紧了拳头,无法想象他心仪的女子,竟然会被人置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怒火中烧,一点点上升,最终忍无可忍。 他抬脚踏进屋内,一步步走向他从小发誓要保护的弟弟,心底却是失望至极。 “曹不休。”今上起身,引袖指向曹不休,并厉声斥责,“这里是禁庭,外男不得入内的禁庭。” 曹不休却一言不发,直接拧过今上衣领,以他武将的臂力,将他拖出门外,再将自己化作门神,持剑拦于槛内。 对今上动手,真是胆大包天,随之而来的内侍,宫人们,均被吓破了胆。韩玦听到动静,随后赶来,将他们赶了出去。 今上踉跄两下,不敢置信地看着曹不休,眸中有羞耻,有愤怒。 “曹不休,为了一个女人,你至于吗?”今上呵道。 曹不休却抱臂,以一种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的姿态,冷眉横对今上,“至于。” 他退去剑梢,周身寒气越来越重,“她是我曹不休,心心念念的人。” 他历经万苦,好不容易进京,却在进入宫门时受了阻拦,他瞬间察觉出异样,他摈弃了宫廷禁律,一路疾奔,恰好遇到初初。 她看到他,扭头就跑,这更让他应证了自己的担忧,心中无鬼,她跑什么? 果然被他料中,是阮阮出事了。 曹不休又慌又怕,他简直不敢将目光扫向屋内。 万幸,他赶到时,看到的是眼前的景象,他来得还算及时。 他长吁一口气,甚至有了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其实,在他一路往她这里来时,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带她出宫的,纵是今上强迫了她,她依然是他心底最美,最好的姑娘。 大不了,用余生慢慢陪她。 但,幸好他没晚。 她安然无恙,他的心就安定了。 宫墙深深,夕阳余晖铺洒着淡黄霞光。 他稳住心神,敛去怒气,以更加淡定从容的姿态,面向被他扔出门外的君王。 他崇光帝恼羞成怒了,他曹不休却不怕了。 虽然他很快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强闯宫门,携刀进殿,且在他大胜归来之时。 不肖想,他都知道自己将会落个什么罪名。 定是恃宠而骄,目无君上。 可是......在乎不了了...... 此刻身后是挂念着他,时时刻刻想着他的女子。她透彻、聪明、果敢。她待他以真,以诚。 更重要的是,她对他的味,他喜欢她。 一个男人,喜欢上了一个女人,就是要为她拼,护着她呀,他若不拼尽全力捧着她,疼着她,那这宫里的人,还不都敢欺负她? 他算是看透了,此刻他的身前,这个他曾经寄托了万般信任的弟弟、主子,他可以原谅他的懦弱、胆小,原谅他的花心,多情,却无论如何不能原谅他言而无信。 两相对比,曹不休想,管他天王老子给他罗列什么罪名,大丈夫不患无妻,但他曹不休怕阮阮哭泣。 什么破官儿? 什么威武将军? 又什么朝堂国事? 通通弃了! 他,曹不休,护着他最喜欢的女人,如此便值了。 如此想着,他心底就轻松了,他利索抬手,向他行君臣礼,而后直接说道:“官家,臣来接我娘子回家。” 阮阮在屋内,终是无法克制,红了眼眶。她一件件将身上衣衫穿好,以最整洁,最端庄的姿态走向曹不休。 是啊,他都不怕,她怕什么?跟着他一起走,就对了! 今上看见她,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尴尬,明明很是慌乱,却强装镇定道,“曹将军眼底,可还有朕?” “官家眼底,可还有臣?”曹不休反问,不惧他的目光,与他对峙。 他的问话,使得今上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言语来反驳。 “官家难道忘记自己的承诺了吗?”曹不休不待他答,先发制人,扬眉逼问:“天子一言九鼎,官家今日所作所为,又是何意?” 今上怔了怔,却避开了曹不休的问题,他看了看阮阮,以一种志在必得的语气对曹不休道:“今日,我们先不谈阮内人的事情,我们来谈一谈,你曹将军为何要带刀进宫。” 他的声音,处处透着寡淡,薄情。 阮阮却在他话语里,感知到了另外一种味道。 第47节 她想起,他是玩双陆棋局的高手。 阮阮后知后觉,他针对曹不休的热血和赤诚,下了一局最无耻的棋。 若是曹不休不进局,他会以卑劣的手段得到她。 若是曹不休进了局,他便掐住了曹不休的命脉,生死都在他的一句话下。 阮阮大惊,曹不休是她心爱之人,她却被人做了香喷喷的鱼饵,将他置于危险之境。 曹不休显然也想到了,他缓缓回顾阮阮,问阮阮一句:“跟着我,往后怕是会很苦,此刻后悔还来得及。” 阮阮摇头,“终生不悔。” 曹不休又问:“怕吗?” 阮阮微笑,“不怕。” 长春宫的香,深沉浓郁。 阮阮已在殿中跪了整整一夜,她不知道曹不休怎么样了,自昨日曹不休与今上对峙之后,今上便着人,强行将她与他分了开来。 他将她锁在长春宫偏殿里,不许人探视她,甚至连一碗水都没肯给她。 他一面利用她,一面困着她。 他口口声声对她说着爱她,却一次又一次伤害她。 阮阮想,他真是可笑。 如今,她不知道他把曹不休怎么了,她想好了,大不了鱼死网破,但无论如何,都要护着曹不休。 阮阮想,若是他愿意放了曹不休,她可以接受常伴青灯古佛。 若是他不愿放了曹不休,她便……以死相逼。她不信,他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而无动于衷。 她赌他最后的仁善。 阮阮手握着他那日摔碎的青色茶盏碎片,那时她偷偷留了一片…… 珠帘轻响,他的身影盖了下来,将她笼进他的影子中。 “你要曹不休还是要我?”他问道,对于这个问题,他已经执着好久。 “官家。”阮阮抬眸看他,不躲不闪,无比坚定地回答,“我要曹将军无恙。” “你到底喜欢他哪里?”今上又问。 阮阮以笑对他,“喜欢他的所有。” 她的回答,让他气馁,他目中闪过一丝痛苦,“难道我哪里都比不上他?” 阮阮垂眸,其实她很想大声告诉他,“是啊……你就是连他的皮毛都不如啊……他是顶天立地男子汉,而你只是个缩头缩尾,妒忌心重的乌龟啊……” 可在低头间,阮阮的心却软了。 她想,他终究也是可怜人,没有君王的雄才伟略,广阔胸襟,也无心政务,不想参与朝政,可每天都在强迫自己,做着自己极其厌恶的事情。 他是个极有天赋的风流才子,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阮阮想了想,迎向他略略浑浊的双眸,那是心中空虚,极度纵.欲后,自暴自弃的表现。 她鼓足勇气,终于将心底的话说出,“官家,您不是爱我,您爱的,永远只有您自己。” 今上一滞。 恰殿外韩玦声音响起,“官家,曹将军求见。” “曹将军说,他可以用全部家产,换阮内人出宫。” “包括他曹候府,以及他手下的百万精兵。” 今上打了打愣,缓慢而凄惨地笑出了声,他面向阮阮,紧紧盯着她看两眼,好似想将她刻进骨子里一般。 “阮内人,你还真是值钱,你说拿一个女人,换百万大军,这样子的买卖,我到底是挣了还是亏了?”今上冷冷说道。 “如果说是我挣了,那为什么我不开心呢?” 今上遽然转身,背对阮阮,对她呵道,“你们滚吧……” “滚,有多远滚多远,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两个。” 阮阮惊诧,却不愿多想。 她得了他的话,怕他后悔,忙举手及额,向他行过大礼,便无比坚定地,大步迈出了长春宫。 殿外,曹不休一身布衣,背后已被鲜血浸透,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折磨。 不过,都过去了,她和他又见面了。 阮阮转身回看一眼殿中的君王,他背对着她和曹不休,双肩耸动,似在哭泣。 他是个矛盾的人,坏,却坏得不透。好,却只有片刻。 但阮阮不想再见他一眼,她毅然决然,走向曹不休,再不回眸。 “我什么都没了。”曹不休耸肩,故作轻松说道。 “不是啊……”阮阮迎向太阳,对他眨眼,微笑,“你还有我。” 他与她相视一笑,双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长春宫。 曹不休昂首挺胸在前面走了几步,阮阮轻快跟随。 他突然立住,她也顿住。 刚想问他怎么了,却见他很生硬地向她伸出了手。 他的额头出了点汗,是紧张和羞涩,目光飘忽在空中,看似无意,却是有心的,在认真等她的回复。 阮阮会意,她不扭捏,果断伸手。 他嘴角上扬,在她的手与他接触的刹那,他一把握住,像是怕她被抢走一般,暗暗使了劲。 “走,情哥哥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撩.骚的好日子,开始了~ 第57章吻伤 一出宫门,阮阮只觉,天地即开。 宫门前,她仰头闭目,感受着被阳光照拂的滋味,那样的轻松,惬意,以及畅快,前所未有。 未进宫前,她所有的见识,都圈囿于后宅那只有四方大小的院子里。 进了宫,她又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唯恐惹怒了主子,她压制了自己所有的渴望,做了宫中最沉默的人。 而此刻,经历过所有,再出宫时,她已明白,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曹不休似乎察觉到她心绪的变化,他停下来等她,静静陪着她。 她在他的无声等待里,很快红了面庞。 劫后余生,她突然醒悟过来一事。 不近水楼台,曹不休已然得月,再近水楼台,月亮怕是要倒贴。 出宫之后,曹不休再想见她,将会比先前方便许多。 而以曹不休的能动手,就绝不只动口的性子,他又岂会害臊克制自己不来见她? 她又能在他猛烈的攻势下,坚持多久? 往后,怕是会天天见面,天天粘着她的吧? 罢了,阮阮想,既然斗不过,那就让他躺赢算了。 这个大胆的想法,如同上元佳节漫天的烟火,瞬间将她心头照亮。 一袭嫁衣,和他一起过日子吧。 她低眉,垂下眼睫,别过身子,背对着他,暗自羞涩,却又悄悄开心。 宫城上,韩玦颀长身子迎风而立,曹不休趁着阮阮垂首的功夫,对城楼上的人,抱拳相谢。 昨夜,今上对他发了大火,又任由杜敬业持鞭羞辱他,逼他承认他持刀进殿,就是要图谋不轨。 若非韩玦从中斡旋,又请来太后,他怕是要彻底栽倒在今上手中。 城楼上的身影快速隐去,不留一丝来过的痕迹。 “阮阮是个通透的姑娘,她可以做当家主母……不要欺负她小……” 这是韩玦最后对他说的话。 曹不休抬眉,明白了韩玦的心思。 他感谢他护着阮阮,也感谢他是一正人君子。 曹不休收回目光,前路漫漫,此刻今上派出的兵马,怕是已经将他府上包围,算是抄家了吧? 他的父亲,一生忠勇,他的母亲,贤良淑德,他自幼便视他崇光帝为一辈子的主子。 可到头来…… 纵是没有阮阮,怕结局都是一样…… 其实从他最后一次出征,他和他的家人,都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只不过,阮阮是他命运里出现的,不曾预料的亮色。 曹不休低眸,一眼便看到了这样的情景,娇小女子,云鬓低垂,嘴角含笑,很认真地在走神。 那神情,含羞带怯,两颊绯红,不肖想都知道在念着情郎。 而作为她走神的对象,他仿若被灌了一整壶烈酒,胸中血气沸腾。 他想,千金散去还复来,家业没有了,重新挣就是了。 只要他父亲,母亲,还有他心爱的女子,都在他面前,顶天立地的男人,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第48节 宫门前,跟随他多年的马,也被皇城里的帝王收走了。 曹不休冷笑,看来今上是执意羞辱他到最后了。 但,男人,没钱,没马,还有力气。 今儿是阮阮出宫的大喜日子,他要带着他的女人,风风光光出宫门。 而他要那无情的君王知道,她苏阮阮的风光,不是财富、权贵,而是他曹不休。 曹不休冷对宫门,松了阮阮,在她面前立住,两腿微张,双膝弯曲,扎了稳稳的马步,随后对她拍了拍自己肩膀。 他要背她。 他这一系列的心思,阮阮不知。 她瞥过他后背,那里衣衫透血。 她想,以曹不休往常对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性子,他定是想寻求她的安慰。 她看了看自己双手,又摸了摸腰间,想起刚刚因为害怕今上后悔,她着急逃离长春宫,甚至连平日贴身衣物都没来得及收拾。 此刻,她身无分文,更无药,无青梅。 阮阮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她定了定神,果断而坚决地上前一步,对着他后背,落了轻轻一吻。 曹不休浑身一僵,心头闪过一丝颤栗。 “我吻一吻你,你就不疼了。”阮阮柔声对他道。 她感觉到他的颤抖,这让她难受。 昨日与他分开时,他的衣衫还是整洁的,而今日却变成了这般,所以这一夜受到的折磨,可想而知。 如此想着,阮阮是更加心疼了。 她以更温柔,更小心的姿态,一点一点,将他的伤痕,从肩头向下吻过。 曹不休却在她这样细致的亲吻中,默默吞了吞干涩的嗓子,他再不敢动,只能抿紧了嘴唇,在心底暗骂一句,“大爷的,老子竟然这么不经撩。” 背后酥麻,纵是隔着一层衣衫,曹不休的额头仍是止不住出了一层薄汗。 他感觉有些窒息,更有些眩晕,他忙半举手臂,对阮阮喊道:“停。” 阮阮诧异,“弄疼你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曹不休大脑却蒙地一下,身子软了。 他深呼吸,强制自己淡定,并告诫自己,不能这么没有出息,若如此,新婚夜只会有两种可能。 要么,成不了事,她会怀疑他不行。 要么,收不了兵,她会恨死他无礼。 虽然,他很喜欢后者,甚至恨不得现在、原地,反守为攻。 他快速按过她的手,不许她再挨近,只故作镇定,明确表达,“我背你回去。” 背她? 阮阮摇头,“你后背都是伤,我……不要。” 这样的回答,让曹不休故意强撑的笑容凝结,旖旎心思散去,唯剩感动。 他站直了身子,与她脚尖相抵,“心疼我?” 阮阮较他矮许多,他一凑近,她便似依偎进了他怀中。 他身上带着霸道而沉稳的成熟男子气息,纵是在泥淖中,依旧顽强不息。 阮阮含羞敛眉,却毫不迟疑点了点头,“嗯。” 曹不休却豪爽笑过,弯下身子,一手揽过她后背,一手绕到她膝后,将她打横抱起。 “老子有得是力气,疼自己的女人,还能疼得起。” 他想,抄家就抄吧,谁怕谁啊! 城楼深处,韩玦默默看向远去的阮阮和曹不休,黯然回首,却见明皇后不知何时,悄然立在了他身后。 “你放心,她府上,我已派人送去了厚礼,必不让她在出嫁前受了委屈,而曹不休的处境,他应该有办法应对。”皇后缓缓说道。 韩玦听了,对她躬身行礼,再抬眸,却见她已然转身离去。 第58章藏钱 归家后,将会是何情形?阮阮其实早有所料。 父亲苏震修惧内,大娘子杜媚娘与她有仇。 那日皇后为她出头,毁了杜媚娘的脸,以杜媚娘锱铢必较的脾气,如今这毁容之仇她必定要报。 果不其然,苏府堂屋内。 苏震修与杜媚娘二人,分坐在梨花木椅上,目中尽是不悦,逐客之意明显。 趋炎附势,见利忘义,在他与她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阮阮想起,先前曹母傅夫人为给她体面,替她撑腰,给苏府送了不少名贵东西。 那时候的苏震修,定是摇头摆尾讨好曹不休的。 可如今,曹府势力一落千丈,他苏震修便跟着落井下石,踩曹不休两脚了。 阮阮为这样的父亲,感到尴尬。 “伺候过官家的女人,以后谁还敢要?”杜媚娘顶着脸上的伤疤讥笑道,言语里全是寡淡刻薄。 “是啊……阮阮,我说你这个小丫头,怎么是非好歹分不清楚?在宫里,吃香喝辣,有人伺候。你一人得道,我们全家跟着升天,那样的日子该多好?” 苏震修一壁说,一壁连连叹气,“可惜了我好端端的国丈身份,就这么飞了。” 他的话,粗俗,鄙陋,与明心有过之而无不及。纵是在宫中忍辱惯了的阮阮,在听他二人一唱一和后,仍是免不了感到难堪。 更何况,曹不休还在她身侧。 阮阮只觉,好似被人扒光了衣裳,又被扇了几掌,她感到羞耻,恼怒,又觉无地自容。 他的母亲傅夫人出身高贵,知书达理,是大家闺秀。而他的父亲,更是大名鼎鼎的曹老将军,有勇有谋。 两厢对比,她的母家,丑态毕露。 她有些尴尬地偷瞥一眼曹不休,而他却不以为意,淡然一笑。 他稍稍欠身,向苏震修行礼,却换来苏震修从鼻孔里的一声轻哼。 “天下人都不敢要阮阮,可我曹不休这不就是将她给要了?” 曹不休揉揉阮阮额头,安慰她,朗声说道。 他意思明显,她母家踩她,他就着力捧她。 “你要?你凭什么要?” 杜媚娘闻言,冷冷笑过,眉眼中尽是嘲讽,“现在的曹府,已然成了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外面好看,里面空空,一日三餐,都成问题,还想娶老婆?” 杜媚娘的猖狂劲儿,让阮阮恨不得上去撕她。 曹不休听了,却不怒反乐,平静相问:“父亲母亲大人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只要能将阮阮娶回家,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杜媚娘呵呵一笑,“曹将军好大的口气,真以为自己还是万人敬仰膜拜的战神?我赠你一句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钱同样难倒英雄汉。” 阮阮实在不能忍受,杜媚娘这样一个村妇,竟也敢指着曹不休鼻子羞辱。 她看向苏震修,企图唤醒他作为父亲的良知,“父亲。” 苏震修明白阮阮的意思,但却在面上露出为难之色。 “阮阮,你是庶女,玉和是嫡女。你不能不考虑你妹妹的嫁妆,女孩子压箱底的银钱不够,会被婆家人瞧不起的,而我们又没有钱,只能从你的聘礼中来……” 玉和是他的女儿,难道她不是? 玉和需要压箱底的钱,难道她不要? 阮阮悲从心来,无言以对。 她很想反问他一句,凭什么? 但她的话还没问出口,一旁的曹不休却已抢先一步。 他淡淡一笑,“如此听来,阮阮倒不像岳父大人您的女儿了?” 苏震修愣了愣,一时答不上来。 曹不休却不待他下文,只扬颔问道:“婚我与阮阮,定是要成的。有什么条件,岳父大人只管开口。” 曹不休一字一句道,他面无怒气,语气却是极其坚定,不容抗拒,好似胸有成竹,志在必得。 “那好,我也不为难你。”杜媚娘举起一指,在曹不休面前晃了晃,“不肖多,白银一万两。” “一万两?”曹不休与阮阮共同发声。 阮阮念及曹不休处境,旋即反斥杜媚娘,“大娘子未免太心黑了。” 杜媚娘却不乐意,“还不是你这个死丫头作死,放着好端端的娘娘不做,回来嫁给这个栽倒在土里的活阎王。要不是你,我的玉和,说不定这会儿也是娘娘了呢?” 杜媚娘的厚脸皮,让阮阮无语,她还想反驳,却被曹不休护到了身后。 “这种事情,让男人出面。”曹不休温和对她道。 他转顾杜媚娘,又正对苏震修,“大娘子所言当真?” 杜媚娘头也不抬,言语里满是嘲讽和不屑,“你这会儿把钱送来,我立马让这丫头跟了你走。” 曹不休听了,旋即在眉眼间露出哀色。 阮阮知晓他府上被抄,本来这时候,他应该第一时间赶回去看看家中情况,可就是因为担心她回来被刁难,这才先送她回了家。 而白银一万两,若是对于先前的他来说,当然是小事一桩。 可现在,在如此境地之下,这简直就变成了天方夜谭。 她替曹不休着急,也觉着杜媚娘着实无礼,她勾了勾曹不休衣袖,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曹哥哥你先回家,不用为我担心。” 第49节 曹不休却在袖下,极快地反握住她的手,目光清澈明亮。 “请帮忙取来笔墨纸砚。”曹不休道。 “嫁娶可不兴打白条。”杜媚娘干笑。 曹不休并不理睬她的态度,不一时,阮阮将纸笔取来,曹不休利索起身,对阮阮说道:“劳烦娘子帮忙研磨。” 阮阮不解,却也照做,只见曹不休大笔沾墨,龙飞凤舞,于纸上落下几字,“今收到曹不休聘礼,白银一万两。” “曹将军。”杜媚娘嘴角扬起讥讽,“□□,曹将军怕是做梦未醒吧?” 曹不休淡定搁笔,面上愁容未散,以双手将纸张端送到了苏震修和杜媚娘跟前。 “请父亲母亲大人览阅,确认是否这么多聘礼就够了?” “够了。”杜媚娘哼哼,以鼻孔看人,“关键是你要拿得出这么多。” 曹不休似胆怯不放心,又对苏震修,“父亲大人看呢?” 苏震修蹙眉,面上同是不耐,“你若拿得出,我便应允。你若拿不出,就别在这里惺惺作态。” 曹不休得了他们的回话,稳稳在软椅上坐下,一反刚刚的颓态,面上尽是放肆张扬。 “脚底钱财多,也真是硌人。” 曹不休大笑一声,潇洒利落,抬脚脱靴,果断从两边袜中抽出了数张银票。 阮阮几乎被他惊掉了眼珠,藏钱在袜底,也是他曹不休干的事情? “娘子,我们赚了,我本备了三万两……现如今岳父岳母只要一万两,我们还多出了两万两……” 第59章筹谋 曹不休甩了甩手中银票,潇洒利落。 杜媚娘与苏震修,却气白了脸庞。 曹不休视若不见,不以为意,长臂伸直,对着他二人鞠躬行礼。 “谢父亲,母亲大人体谅,顾着我与阮阮日子艰难。” 杜媚娘愤而回首,拂袖直指曹不休,咬牙切齿,暴怒道:“滚。” 曹不休闻言,随即露出欣喜之色,“您确定?” 他的笑容,在明媚阳光下,尤其亮眼。 相比之下,杜媚娘的脸上,简直刻满了苦大仇深。 她再不理他,发泄怨气般,抬手砸下一只茶盏。 曹不休扬眉,轻快避过,牵过阮阮,扬长而去。 自入府到出府,前后不足半柱香的功夫。 阮阮想过,她的归家,定会遭受白眼和欺负。 但,如今的情形,她真的是始料未及。 她侧身看了看曹不休,突然意识到,往后余生,她都将与他牵连。 这样的想法,让她心跳加速,红了脸庞。 她偷睨身边高大的男子,恰他也在含笑看她。 他眸中写尽快意,是志在必得与稳操胜券。 她后知后觉,刚刚在她家中摆的那一出,是他早就筹谋好的。 她心跳加速,无法呼吸,她意识到或许从一出宫,他怕她在家中被欺负,就打定了主意,要带她回将军府。 他是这样一人,罩着你了,便一护到底。 这样感觉,让阮阮几欲眩晕,她忽而发现,她这一进一出宫,最大的收获,便是得了与他相遇。 冥冥中似有天意,进宫那日的远远一瞥,竟成就了她与他的姻缘。 “阮阮,刚刚我做得是不是太过分了?”曹不休停了脚步,很认真地问向阮阮。 阮阮顺着他神色去想,明白他是怕她觉着,他对他母家刻薄。 他胆大,又心细,纵是知道她家人如此不堪,依旧想着尽力帮衬。 她垂目回他,“其实不给都可以……” 她一滞,又添一句道:“那时我与小娘的日子,全是靠小娘替人刺绣补贴着的……” 杜媚娘从不许苏震修照拂阮阮与她小娘,若被她发现他给了哪怕半锭碎银,她都会骂上三天。 如此,纵是以前会期盼父亲,可时日久了,再深的感情,也都淡薄了。 曹不休听了,轻叹一声,重新拉过阮阮,并将剩下的两万两银票塞到她手中。 他按过她后颈,极快又极短暂地亲吻过她额头。 “阮阮,一切都过去了,往后会好的。我想着先给一万两,等往后我挣大钱了,再给他们多一点。” 曹不休说着,又替她理了理发髻,“你放心,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再混蛋,我也不会弃了他们。钱财能解决的,都是大事情,我多挣点就好。” 阮阮于他怀中,仰头看他,他的无私坦荡,让她心尖一颤。 不论是风光,还是落魄,他的姿态,一直没有变化过。 真的是,又帅,又暖,又好看。 及至曹将军府,府前门匾已被撤去,只剩下光秃秃曾经荣耀过的痕迹,很是讽刺地立在那里。 而府前的石狮子,更是被人砸得七零八碎,再无一丝威严。 地面上,沉重车轮碾过的车轱辘印,与落了一地的布匹,书画,破碎瓷片扫在了一起,处处透着凄凉。 阮阮看一眼,抬眸看他,心中满是内疚。 若不是因为她,曹府的劫难,应该也不会这么快到来,或许甚至还会有转机。 “对不起。”阮阮歉疚道。 “不关你的事。”曹不休微微一笑,挺直了身子,压制住心头凉意,反过来安慰阮阮,“其实官家早就对我动了杀心,所以与你无关。” 他是这样一人,天塌下来,独自去撑。 阮阮于他的宽慰中,暗暗下了决心,此生无论风雨,她陪他到底。 曹府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可不知为何,门刚开了个缝隙,里面的人还没出来,便又被哐当一声合上。 与此同时,从门内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是女子在打闹,而且听得出来,战况激烈。 曹不休看一眼,忙拉过阮阮,将她抵到墙角。 “阮阮。” 曹不休突然低唤一声,探过身子,一壁偷睨着大门方向,一壁说道,“阮阮,商量一事。” 刚刚躲避的速度极快,身后是透着凉意的墙壁,身前是他结实的身躯。 阮阮除了脖子,其他哪里都不能动,她甚至能感觉到,他随着激烈情绪,而起伏的胸膛。 她与他,紧紧贴.合,零距离。 上一刻还是威风将军模样,下一刻便成了轻.薄人的纨绔子弟。 阮阮面红耳赤,在他怀中提气,吃力道:“曹哥哥何事?” 曹不休却未察觉她的小紧张,他又举目往门边探了探,见大门再无动静,这才低头,压低了声音,在阮阮耳朵吐气。 “快把那两万两银票藏好。”他命令道。 阮阮不解,但照旧听话。 她认真想了想,挺胸收腹,好不容易与他隔开一点距离。 “曹哥哥你扭头。”阮阮瑟瑟说道。 “你藏钱,要我扭头作甚?”曹不休的心思全在门内。 阮阮却在他话语里红了耳廓,坚持立场,“你别管……” “女人呀……”曹不休见她执意,他便没了立场,扭头向一边。 阮阮抬眸,见到他带着青青胡茬的下巴,这才放心。 她细细解开衣襟,极其认真,又极不犹豫地,将银票塞到了胸前小衣里,动作行云流水,快速而老练。 待银票藏好,阮阮又细细看了看,见四下严合,这才放心地用手轻轻拍了拍,她想纵是天王老子都拿不到她的钱。 她心满意足抬头,却不期正对了曹不休认真看她的眼眸。 偷窥被逮个正着,曹不休脑子一嗡,旋即别过脑袋。 “阮阮,你这钱藏得……比我还绝了。”曹不休终忍不住感叹一句。 “叫你不许看。”阮阮含羞跺他一脚。 曹不休受了疼,只能忍着,却止不住心猿意马,他想起了那素白小衣上的两朵荷花,露了一点点小尖。 清新,秀丽,让人止不住疼惜。 他想,完了,老房子着火,满脑子旖旎,撇不去了。 曹不休越深呼吸,这情绪就越上头。 他强作镇定,对阮阮说道,“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阮阮诧异,看他缓缓将大门打开,而后彻底被门内情形震惊。 她终于一种别致的方式,见到了今上曾经赏给曹不休的那十个绝.色大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工作日总是写不多,今晚这章没写完,先提前发了。 要感谢…… 今天的营养液,我……说不出来的感激…… 第50节 初看见时,受宠若惊,以为是晋江又抽风了,回看了好几遍,看没抽回,这才定神进后台,当时心情,无法文字表达。 想说,愿清风明月,都爱你…… 第60章情娘 十美东倒西歪,云鬓横斜,衣衫不整,粉面微湿,正与人干着架。 抹胸被人扯得几乎不能蔽体,前胸深勾呼之欲出,更有甚者,裙带掉了,露着内中小裤,仍不忘扯着头发,将人往地上按着打。 此情此景,虽有失大家风仪,却因了她们的动作,于惨淡中,竟生出了几丝滑稽。 与院子里被杜敬业一行砸倒的花枝,很是相映成趣。 “将军快来,二房和三房,在欺负我们大房,她们仗着男人多,抢了我们的东西,再这样下去,我们晚上要喝西北风了。” 曹不休推门而入,其中一美对曹不休喊道,全没有在长春宫时的娇羞。 其实,对于十美,阮阮是没有好印象的。 十美虽是借着花奴帮曹不休挑选的名义,但其实谁人不知,花奴便是杜敬业的人。 阮阮想,当初今上将十美塞给曹不休,怕不是只给他添堵这么简单。 君王心思向来深沉,他的目的,怕更多是在曹不休身边安插眼线吧? 阮阮沉下心,细细瞥过十美,明媚张狂,肆意飞扬。 竟将曹不休的性子,学去了三四分。 如此看来,曹府的日子,包括曹不休,并未消磨她们如花似玉的容颜,反而让她们顺心如意,更滋润了…… 花红柳绿,美人妖娆。 阮阮缓转顾曹不休,他的性子,她明白。 他绝不是好色之徒。 但此情此景,还是让她在心底,不知不觉涌起了异样情绪。 她不起醋味,但只隐隐有觉,曹府的日子,真的应了韩玦所言,深宅大院,女人们的宅事,真的不比□□轻松简单。 “将军,你放心,有我们在,必定不会让我们大房吃亏。” “就是!有些干姑娘,表姑娘,整日没羞没臊地往将军屋子里钻,可是如今出事了,还不是蔫鸡一般,不敢为将军出头争气。” 十美一唱一和,不给其他人插话反驳的机会。 阮阮却从她们的话语中,听到了令她心头一颤的信息。 谁整日往曹不休屋子里钻? 阮阮压下心头不解,她缓缓发现,有一道目光,一直在似有似无地偷窥着她。 她向那目光扫过去,那看她之人,便很快将目光别开。 院中混乱,阮阮一时难以肯定。 三房混战,愈演愈烈。 “老东西,这些是我们大房的。” “小蹄子,我们二房三房,还不都是被你们大房连累的,若不是休哥儿,我们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 “将军荣耀的时候,你们贴得比白矾楼的锅贴都快,如今将军落难了,你们倒是墙倒众人推,想着要分家了,呸……门儿都没有。” 阮阮侧目看曹不休,他亦无奈拱手深弯腰,向她陪笑。 “阮阮……娘子……我需要你的帮助。” 阮阮与他目光相接,她面上一红,低眉敛目,“谁是你娘子。” 曹不休却得意抬眸,纵是后背有伤,又纵是满院狼藉,依旧不能抹去他眼中星河灿烂。 他昂首挺胸,大手按到她头顶,带着练武之人的痞气,狡黠坏笑。 “人都被我带进门了,不做我的压寨夫人,还想翻天不成?” 阮阮被他的霸道气笑,抬手将他的大手掌挪开。 “阮阮,你别看我在外面威风凛凛,但对于宗亲,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我只会用横的,但是时日久了,她们知道我不忍心,一个个都仗着我心软。可恨的是,我软,我父亲母亲,比我更软……” 你软? 阮阮斜瞥他一眼。 曹不休浑然未觉,继续说道:“阮阮,往后我主外,你主内,这一大家子,就交给你了。” 秋阳落在红黄相间的美人蕉上,光影于花瓣间旋转,明暗交错。 阮阮迎上曹不休,摆在面前的明明是一盘烂棋,可他面上却不见一丝颓态,反而是意气风发。 阮阮心中微动,她爱着的情郎,有着世间最美的模样。 她点头,像那日应允他双向奔赴一样,应下了。 杜敬业向来狠厉,借着这次机会,大有要置将军府于死地之感。 眼下,阖府众人所抢之物,不过是抄家所剩无几的寻常物件儿。先前不在乎的东西,在此刻,变得格外珍惜起来。 女人们的战争,阮阮见识过不少。 先前杨福佳进宫时,初次去凤鸣宫请安,便与明心来了个狭路相逢。 杨福佳暗讽明心,踩着姐姐上位。 明心嘲笑杨福佳,不识廉耻,罪臣之女,还敢与她挑衅。 两人为了面子,大打出手,纵是明皇后去劝架,都无济于事,最终闹到今上那里。 可今上却在安抚了她二人后,直接扭转矛头,指责皇后,不能解君忧,不能服六宫。 明皇后因此抑郁许久,直到韩玦送了她一副《远山鸿雁》,她才得释怀。 “你们这些破落户,我还没成亲……” 突然,一声凄厉的男声,将阮阮思绪拉回。 阮阮定了心神,瞥向声音来源处。却见一年轻面白男子,正疼得捂紧了腿根,步步后退,败下阵来。 空中尘土飞扬,与他的痛苦不堪相对,十美占了上风,很是得意洋洋。 “三公子,你一个大男人,竟然也和我们女人一起抢东西,你还算男人吗?你羞不羞,臊不臊啊?”十美起哄道。 “休哥儿,你看看她们这十个做的事情,你平时纵着她们也就算了,如今她们竟损三哥儿命根子,我是怎么都不能容忍的。三哥儿若是不能传宗接代,这一大家子,还能有谁来光耀门楣?” 听着话,阮阮已然明白跟前人的身份。 曹老将军弟兄三个,说话这人便是三夫人。 只是她的话,听上去过于刺耳,什么叫除了三哥儿,再无人能光耀门楣? 阮阮下意识,在心底维护了曹不休。 她极其冷静地,细细打量着院子里的所有人。 宫廷岁月,已教会她如何识人,她于这一大家子的繁杂中,很快将所有人理清,并于心中慢慢明了。 曹老将军,风轻云淡,纵是这种时候,依旧只关心地上散落的书籍。 曹不休母亲傅夫人,对着满院子狼藉,眼中尽是无奈。她是大家闺秀,随和温驯,不屑于拉下身份去争抢东西,更不善于处理这样子的杂乱场面。 三房别有用心,挑起事端。 二房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而十美,唯恐天下不乱。 阮阮环顾一周后,目光最终落在一个面容姣好,两眸含泪的女子身上。 直觉告诉她,她便是十美口中的,那个惦记曹不休的女子。 而她见了曹不休后,更是泪水涟涟,紧紧盯着曹不休,似姣花照水,又似弱柳扶风。 “兄长。”那女子喃喃低唤,含情脉脉向曹不休,同时不住地看向阮阮。 “她是谁?”阮阮于背后,偷偷挠了挠曹不休腰间。 “芊默,曹芊默,三房收养的干女儿。”曹不休压低了声音快速说道。 阮阮盯着曹芊默看一眼,她那样的姿态,让阮阮想起明心。 阮阮半垂目,冷冷向她,她向来不喜女子多泪,心中明白,无事哭一哭,定是要作妖。 于是,就在她快要走到曹不休跟前时,阮阮拦住了她的去路。 “兄长,你身上都是伤。” 女子咬唇,静静看向曹不休,面上似受了大委屈,两睫微眨,滑落两行清泪。 “曹哥哥的身子,我自会照料,不劳曹姐姐费心。” 阮阮微笑,抬手搭上曹不休手臂,与他并肩,亲密关系,立马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兄长,她是谁?”曹芊默颤抖着声音问,身子摇晃,大有要倒下的样子。 也就是在这时,所有人后知后觉,曹不休身边竟然还立着另外一人。 院中喧嚣,终于渐缓,而后趋于安静。 夕阳光照耀到阮阮身上,阮阮明白,于她而言,此刻最利于她快刀斩乱麻。 “我是……”阮阮抬睫看曹不休,浅浅一笑后,斩钉截铁回曹芊默道,“我是曹哥哥的情娘啊……” 曹不休听了,爽朗大笑,高喊一句,“好。” 他声音豪爽有力,在安静的院落里回响。 曹芊默闻言,几欲坠倒。 阮阮转眸看向十美,挺直了腰杆,指向十美,以命令的口吻,向她们施压。 “扶芊默姑娘和三公子去休息。” 第51节 十美面面相觑,终耐不过阮阮的严厉目光,虽不太情愿,但终究起了身。 “地上东西……”十美迟疑。 “你们放心,若是听话,往后府中,有我和将军的,便有你们的。”阮阮坚定回答,言语里没有一丝退却。 曹不休看着阮阮,只觉眼前一亮。 他知道她有本事深藏不露,却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干净利索。 他挺直了身子,伸出一臂,用行动给阮阮撑腰。 身后掌心温热,阮阮斜睨他一眼,乘胜追击,款款对三夫人。 “夫人,三公子怕是要休息一段日子了,我知道您忧心府中前程,不过您放心,光耀门楣这事儿,我和曹哥哥来……” 阮阮想起韩玦曾经的笑言: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小女子报仇,一天到晚。 行吧,阮阮想,她就是个小女子,谁踩了曹不休,她定是有仇就报。 第61章走.火 初来乍到,因着曹不休给的勇气,阮阮挺着腰杆,给众人摆了个先发制人。 阮阮于这时始知晓,女人的底气,在外面是靠自己的本事挺着的。 但于后宅,很大程度,都来自于身后男人的力气。 他挺着,她的腰杆儿便更加直了。 庭中安静,所有人都不明白,这从何方而来的小女子,竟然有这样大的脾气,颐指气使,十足十的猖狂。 甚至比曹不休这坏东西,更嚣张。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三夫人,她憋着一肚子的气,指向阮阮,“哪里来的不知廉耻的东西,张口闭口将情郎情娘挂在嘴边上。” 她这样的羞辱,阮阮在禁.庭见识多了。 她毫不在意,微笑柔和看向三夫人,就在她几乎以为她胆怯了之时,阮阮果断指向曹不休,不掩喜悦,又加重了语气。 “我是曹不休心坎上走来的。” 曹不休闻声大笑,旋即力挺她,“可不就是,我心尖尖上的。” 三夫人的气,因为曹不休的厚脸皮告白,堪堪堵在嗓子眼底,悠忽着打了转。 “阮阮,我的好孩子,为娘终于等到你了,这一大家子乱账,就全指靠你了。” 不疾不徐,恰到好处,缓缓开口的,正是曹不休母亲,傅夫人。 三夫人的那口气,没出来,又被打了回去,直呛得她咳嗽不止。 阮阮顿了顿,这是她第二次见傅夫人,却没来由生了许多熟悉与亲近之感。 她心生欢喜,提裙快步上前,避开目瞪口呆的众人,于傅夫人面前跪下。 傅夫人却解下对牌钥匙,当着众人的面,亲手交付至她手中。 “好孩子,委屈你了。” “她是个外人,怎么可以?” 曹府未分家,二房三房见了,均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连忙上前阻止。 曹不休大摇大摆上前,立于阮阮身侧,他人高马大,替她挡了一半的恶意目光。 而傅夫人语里有无奈,有歉疚,阮阮懂了。 她的信任,让她心生感激,在二房三房又要开口反对之时,阮阮果断转身。 她的目光扫向院中逃的逃,跑的跑,仅剩不多的家仆,她向他们招手。 “来人,随我一道儿收拾院子,清点财物,余下重新分配,送至各房,不偏颇,不欺凌,但若有人敢抢,也不必客气,直接关进柴房。” 阮阮得了对牌钥匙,知道傅夫人的用意,再不理二房三房的取闹,召来家仆。 家仆虽有迟疑,但终究耐不过曹不休目光的逼迫,先有一人动了,紧接着一个看向一个,最终听了阮阮的话。 初战,阮阮告捷。 但她也很快,于纷乱中,认清了现实:杜敬业真狠,一个值钱物件都没留下,能带走的,均被他带走了,不能带走的,也被他给砸了。 换言之,除了曹不休偷藏的那些银票,将军府彻底亏空了。 可一大家子,上下百十口人,守着个空宅子。 前有虎视眈眈,瞧大房不顺眼的二房三房。 后有时时刻刻,惦记曹不休,想要爬床的曹芊默。 还有时不时,冷不丁就会来一冷箭的十美。 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夜深人静,阮阮深叹息。 曹不休于战场归来,不着片刻停留就进了宫,而后又从鬼门关走一遭回了府,暮色四合时,早忍不住栽倒到了床上。 临睡前,他对她说,“阮阮,你放心,等我成了首富,我一定包下白矾楼,轰轰烈烈,给你办一场成亲礼。” 阮阮瞥他,他眼皮子耷拉,于朦胧中握住她的手,“阮阮,你相信我说的,我曹不休,说到做到,是个爷们儿。” “知道。” 阮阮细声细气,随口应他,却在他的鼾声中,出了他屋子。 说来,这间偏房,住着的本应该是她。 但是曹不休却坚持,说这屋子没有清冷,非要将他自己的寝房让了出来。 用他的话说,他要她,搂他的被子,睡他的床。 只可惜,成亲礼事宜,被那些令人耿耿于怀的事情,给耽搁了。 他深叹气,在被子里窝稳,用了极绵长又细腻的口吻,在临睡前,对阮阮说了最后一句话。 “阮阮,你等着我回去……睡。” 阮阮无言相对,如此放肆,也只有他。 虫鸣阵阵,更显得庭院深深。 阮阮替他合上门,举目看天,秋夜高爽,她在廊下立了立,蓦然想起那夜在长恩苑廊下,韩玦举袖为她遮挡深露的情形。 他说,“阮阮,你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助你出宫,必不让你困在这里。” 可他终究是,自己被困住了。 翌日,天未亮,曹不休便出门了。 那时,阮阮初醒,他先是来看过她。 她听他脚步声靠近,她闭目假装未醒,他却低头,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那样的温柔,惊了她眼睫,她的装睡,也在这时破了功,却依旧闭目强撑着。 曹不休盯着她颤动的眼睫看一眼,在心中起了要报复她的小心思。 大手探入被褥,放肆,大胆,又极其狂妄地越过她小腹,直探内中小衣。 他本想去挠她咯吱痒痒的,可不期然,去错了地方,触手一片柔软。 更可恨的是,他竟好奇捏了一下。 他顿住,异样触感让他禁不住作了片刻停留,这样大胆又放肆的举动,让她与他俱是一惊。 阮阮蓦地,睁开双眸看他。 这样赤诚的双眸对视,令曹不休心慌意乱。 他后悔,心想一定是昨晚睡多了,让他太过振奋,要不然怎么会脑子昏了? 他的脸有些烧得慌,他本意想逗逗她的,却不曾想,反让自己骑虎难下。 他定了定神,心一横,眼一闭,决意假装无知,将无耻进行到底。 他的手缓缓上伸,最终覆盖上她脸颊,似乎这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他本以为,他很巧妙地掩盖了刚刚的尴尬。 却不知,这样的动作,反而更加暧.昧。 他有力的臂弯,仍在她身前停留,灼热得让她乱了呼吸。 一种隐秘而大胆的快意,同时带给两个人一样的颤栗。 红烛轻摇,经过一夜,已然燃尽,蓦地在这时熄灭,给不甚明朗的屋子,更添了暧昧余地。 女子软玉温香,远黛如山,只着小衣,锁骨之下,酥.软之地,因为他的放肆举动,隐隐露了半边。 暖色中,她眼波流转,而且可见的是,她心口起伏急促,正毫无保留地将她的激烈情绪诉说。 曹不休也跟着有些发抖,他感觉他脸上也被染上了香.艳。 此刻的他,与她近在咫尺。 他微弯的身子,在冲动之下,终于缴械投降,向她俯身伏去,喷了她一脸的温热气息。 他一垂首,在令他意乱情迷的温软荷瓣上,释放了他双唇间的焦躁。 万籁俱静,只余羞臊。 许久后,曹不休终于意识到,在阮阮面前,他不是个定力强的人。 “阮阮,我出去挣钱。” 曹不休及时收手,夺门而去。 他想,若是再多停留,他接下来怕是会更加放肆。 毕竟只需要他轻轻一扯,她身上的衣物,便会离她而去,而他也可以更完整的拥有她。 他压住自己心头的蠢蠢欲动,安慰自己好景常在,夫妻日子,不宜太早,他要与她细水长流。 第52节 但是,他心中,却莫名被暖了一整天。 阮阮的心,也跟着一整日,余颤未退。 近水楼台,果然容易,走火。 曹不休出门后,阮阮便利索起床了,前一夜,她想好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而想在将军府立住脚跟,她便需要,收买人心。 她想了想,一番洗漱后,便抱了花名册,出了屋门。 彼时,将军府刚被今上查抄,所有人都人心惶惶。 阮阮先挑了伙房,毕竟只有肚子满了,人心才不会慌张。 彼时,几个婆子正呆傻傻坐在伙房内,双目无神,不知所措。 经过一夜,她们发现,天确实塌了,所以她们也不知该怎么过了。 阮阮不动声色扫过伙房一圈,灶上没有热烟,这让她想起,一早只顾着绻缱,忘了曹不休是空腹出去的。 这让她她心疼,却又在这时,迫切希望将曹府拉回正轨。 她故意一个个将锅盖掀开,而后亲自添水,婆子们听着水声,这才恍惚过来,颤声道一句,“姑娘……” 阮阮不言语,故作老成,向她们问道:“老爷夫人就要起了,为何不起火烧水?” 她打开名册,将她们一个对应上,婆子见她如此,怕她要除名赶人,纷纷探过脑袋来看,阮阮却在这时将名册合上。 其实她知晓,伙房婆子除了管账的,还有谁能识字,不过都是害怕罢了。 害怕被除名,被赶出将军府,好日子过惯了,谁想再去留宿街头。 阮阮知道她们的心思,她缓顾她们,用既平和,又不失威严的语气对她们。 “嬷嬷们放心,向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是将军府的天塌了,可还有以往的底子撑着,只要嬷嬷们踏实随我,我必定让嬷嬷们的日子照旧。” 阮阮说着,从头上取下曹不休曾经送她的白玉簪子,她有些不舍,但毫不犹豫将簪子搁到了灶台上。 “这簪子,嬷嬷们拿去卖了,应该能换不少银两,若是嬷嬷们想走,那便拿着分了,各自归家。若是不走,也给嬷嬷们补贴零用,但只一条,热水烧起,热饭蒸起,摆出过日子的模样。” 白玉簪子泛着温和玉色,曹不休给她买东西,向来舍得散银子。 嬷嬷们,你看我,我看你,为首的会意,忙将簪子退还阮阮。 “姑娘折煞老奴们了,我们伙房的老家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只要姑娘不嫌弃,不撵我们,我们只图口饭吃,姑娘说啥就是啥。” 阮阮缓缓舒气,点头称好,可簪子却没有再收回。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给出的承诺,便要实现。 这是韩玦教她的,他在长春宫,众人皆服,就是因为,他从不空许诺言,不像今上。 天刚大亮,热水,清粥,小菜,按时供至各房。 虽较往常清简了许多,但对于前夜空腹入睡的人来说,日子简直好极了。 阮阮满心满意,也喝了一大碗粥,又召来嬷嬷,请她们奔走相告,要所有家仆,于她院中集合。 嬷嬷们欣然而去。 阮阮刚想再喝一口热茶,却听门外一阵喧闹,“阮阮,你出来,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帮曹不休藏钱了?” 第62章醉酒 问有没有藏钱的,是三夫人的声音。 阮阮听了,想着清晨与曹不休的擦火,不知为何突然在心底起了底气,她想难道亲昵关系如此神奇? 她慢悠悠取来香炉,与往常在宫里一样,手托香药,再缓缓提手,用银匙举止优向银色香球内添香。 她的手很白,十指细长,指盖尖尖,清晨她又着意用花瓣染了指甲,阮阮想先前在宫里,为了保全自己,她练就了一身的韬光养晦的本事,而现在…… 阮阮搁下香匙,从现在开始,她必须高调做事。 她对自己的容颜,身段,其实很是满意的,现在又经过刻意的打扮,当然与昨日的形色匆匆,形成了鲜明对比。 阮阮想起从伙房出来后的事情,她刚回房便见到了笑意盈盈的傅夫人,而她很是贴心,给她送来了女子衣服和一些被她深藏的珠宝首饰。 高冠发髻梳起,面贴花钿,再着明艳牡丹花纱抹.胸长裙,这些都是她从不曾尝试过的艳丽,不过却在这时有了大用场。 三夫人与曹芊默在她门外,打了个愣。 阮阮从她们诧异的目光中明白,先不谈其他,气势上,她已经赢了。 “苏阮阮,我问你,你打得什么鬼心思,你刻意将休哥儿迷住,是不是知道休哥儿身上还是有钱的?” 三夫人吐沫星子横飞。 “嘘。”阮阮转身向她,“添香最讲究情.趣,三夫人是大家闺秀,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阮阮唬住她,并不将她的叫嚣放在眼底,径自提起香球,绕着屋子满走一圈,温香随着她动作在屋内散开,她仪态端庄高雅,很鲜明的将屋外气急败坏的三夫人和曹芊默比了下去。 曹芊默眸光动了动,同为女子,阮阮明白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的醋味。 “阮妹妹。”曹芊默滞了滞,又问,“这是什么香?” 这话问得,正中阮阮下怀,她微笑回她,“这是曹哥哥给我的帐中香,是不是闻着很熟悉?” 阮阮说罢,又勾了勾手指,引导曹芊默向前,她笃定香道上曹芊默是比不上她的。 果然,曹芊默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顺着阮阮的话,伸长了脖子凑过去,阮阮巧笑倩兮,附到她耳边,又故意引袖抬手,给她闻她袖底之香。 “香吗?”阮阮问她。 曹芊默低眸不语,似在细细品味这香里都含着哪些,阮阮却果断将手收回,给了她最直接的一击,“姐姐常与曹哥哥接触,不会不知道曹哥哥最喜欢女子有两处生香吧?” “一是袖底,那还有一处是哪里?耳后?还是鬓间?”曹芊默急切问道。 曹芊默着急,阮阮倒是不急了,她似很不好意思,垂首偷笑,却还是与她咬耳朵,压低了声音,故意露出两襟,低眸看向胸前,“姐姐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天子男子,能有谁逃得了胸前香。” “你与他?”曹芊默闻言,瞬间白了脸庞。 阮阮偷笑,做羞赧状,心想为了曹不休,她这是要拼了。 当初明皇后为何会被明心欺负,还不是因为太过心软,给明心钻了她端庄的空子。 罢了,既然都豁出去整理后宅了,那就索性做一回画本子里的狐狸妖精吧。 阮阮想了想,又指向曹芊默,“姐姐那处偏平,若是再不添香,怕是会失了滋味。” 曹芊默被她牵引着往自己胸口处看,而后又不甘心地看了看阮阮。 阮阮会意,都是女人,她也不害羞了,便挺直了胸.口给她瞧,曹芊默原本的火气在被连番打击后,彻底萎了。 阮阮明了,曹芊默和她的梁子,在她的刺激下,算是结下了。 不过,这梁子早结早崩塌。 收拾完她,她还要着力收拾十美呢。 阮阮淡定品茶,暗暗松气,心想等着曹芊默憋不住气时,她正好将她一举拿下。 卧榻之侧,岂容她人安睡。 觊觎她男人? 当然不行。 “默儿。”三夫人瞅着形势不对,忙上前一步,将曹芊默拉开,“宫里出来的女人,能有几个没心计的,你单纯,千万不要着了她的道儿了。” 阮阮一口热茶,险要喷出。 单纯? 借着楚楚可怜,装模作样的女子多了去了。 她曹芊默若是换种花样,阮阮还真可能看不出,但前有明心花奴二人为鉴,阮阮想,她还真要对所谓的弱女子留一手了。 “苏阮阮,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休哥儿在白矾楼那里,有好些铺子,纵是官家将它收去了,但是这些日子,那里的进账,可不是小数。”三夫人梗着脖子,“你们休想独吞。” 三夫人的话,倒是提醒了阮阮,她想起曹不休给她的银票,但这只是他给她的,他到底有多少私钱,阮阮却是不知。 阮阮暗暗留了意,想着晚间等他回来,她定是要问上一问。 她起身,迎向三夫人,朝她躬身行礼。 三夫人高昂着脑袋,面上尽是骄傲,好似阮阮向她施礼,是天经地义。 阮阮看她骄纵,也不在意,目光却越过她,看向齐聚院中的家仆,很显然,因有了伙房嬷嬷们的游说,家仆们对于这次的见面,很是期待。 “三夫人问曹哥哥有多少余钱,是想着让官家怀疑他昨日抄府抄得不干净,还要再来一次吗?”阮阮敛去笑容,冷眼对她。 “还是夫人觉着,阖府众人的日子都不叫日子,只有你三房,才应该吃香喝辣?”阮阮冷淡看她。 外面家仆众多,听了这话,面上均已有了些许怒气。 阮阮又在这时,添上一句,“府中老仆,都是跟随多年的,纵是我们没了吃食,也断不能让他们挨饿受冻。” 这一招,很是得人心。 三夫人又一次吃了暗亏,转身气闷,坐到软椅上,并不肯离去。 阮阮也不理她,取来花名册,又请嬷嬷寻来府中往来账目,她曾看见过韩玦批阅长春宫众人用度文件,故而也不陌生。 她深知,将军府这样大的宅子,不论是前厅还是后院,手稍微松一点,大把的银子便撒出去了。于是,她想了想,于繁复中,裁夺增减,很快便重新给众人分了事务。 众人原本以为,一个小娘子,定是面薄得很,却不期她分派任务时将原先四人的差事,并做给了一人,且头头是道,这才知她厉害着呢,均不敢再反驳,心服口服离去。 等忙完一切,已经是日暮西山。 再回首,三夫人耐不住被轻视,早回去了。 阮阮算是知晓了,三夫人不过也是纸老虎,会闹,但不足为惧。 她抻了抻腰,目光流转,刚想找点吃的,却见曹不休迈着歪七扭八的脚步,从外面回来了,并带了一身的酒气,磕磕绊绊向她而来。 “阮阮。”曹不休半眯眼眸,甫一走近,脚底便似软了一般,向阮阮径直倒了过来。 阮阮慌忙以双手扶住他腰身,但他俯身下来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她用尽整个前身去接他。 这样的后果便是,她紧贴着她,将他整个抱住。 第53节 曹不休脑海里,瞬间闪过清晨那刺激的场景,那酥软的双荷,还有颤栗的尖尖角,让他心中痒痒极了。 而且,他今儿做了桩大事,解了府里半年用度之忧,他心底正暗爽着呢,于是借着半醉的酒劲,便毫不客气,一低头咬到了阮阮肩上。 他曹不休,天不怕,地不怕,害臊算个什么事情? 摸,捏,咬,还有什么是他曹不休做不出的? 酥麻的感觉,挠过阮阮心间,她举臂将他推后,可越推,他越死死地将她缠住。 他个高,她吃不住他的力气,与他一起,双双跌坐在软榻上。 清晨情景重现,却因为有了早间的初探,此刻似乎更加轻车熟路。 青丝凌乱,搅和了呼吸。 曹不休肆意惯了,恨不能将身前之人,啃个干净。 他决意,将装醉进行到底。 “好热。”曹不休发出闷闷一声,心底憋了坏,去解腰间玉扣。 “别……”阮阮感觉到他动作,伸手去阻止,却被他一把抓住。 他的掌心很烫,亦如他吐在她耳边的气息,阮阮恍惚了一下,心道或许饮酒之后,他是真的体热了。 可就是这致命的迟疑,让阮阮瞬间心提了嗓子。 他竟带着她的手,一路下去,她明了他的用意,他竟要她帮他解玉扣。 玉扣之下是什么?阮阮想都不敢想。 阮阮紧张得,绷紧了身子,勾起了脚尖,浑身每一处都写满了紧张。 而就在她咬唇的刹那,他似察觉到了一般,趁虚而入,轻挑她牙关,以霸道的舌尖勾住她小巧又慌张得,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唇舌。 她的惊呼,徘徊在炽热绵长的亲吻里,化成一汪春水。 他口中,尤有酒水的香醇,而这酒气,仿若会蔓延一般,将阮阮迷得理智全无,除了喘.吸,再发不出其他声音。 她想,他醉了,她也跟着一起醉了。 迷迷糊糊间,玉扣“啪”的一声,被解了开来。曹不休大手一挥,扯去了衣帛的束缚。 阮阮懊悔不迭,自己怎么这么没有定力,可一切为时已晚。 她勾起的脚尖,更深了。 阮阮想,不会吧?情.爱,如洪水猛兽,就这么呼啸着来了? 第63章夫妻 薄烟笼月,红烛燃爆了灯芯。 呼吸逐渐急促,激烈情绪在胸腔勾起缠绵,搅和得阮阮越发觉着天旋地转,不知是天上人间。 她半眯眼眸,看到的是纱窗外隐隐绰绰的树枝儿,圆月挂于枝头。 她突然想起曹不休曾经在乞巧节的戏言,人们都说人间一年,天上一天,那人间年年都过乞巧节,是不是意味着牛郎织女日日在天宫相见? 那时候,他见她的次数,极少,很是难得。他说起那话时,目光里总是透着浓浓的羡慕。 而如今,当期盼的事情落为现实,他一路亢奋前进,她却被他逼得闭紧了双目,唯剩破碎的呼吸。 她被他牵引着,与他一道儿,领略了未知的情.爱领域,有别于天下所有的炽热情感,它带着浓浓的迷恋与依赖,如鱼与水,是男人对女人的,不知满足地,汲汲吸取,以及相濡以沫。 他保持着他一贯的霸道作风,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强迫打开了她所有的情感,不许她羞涩,也不许她抗拒,要她更加地贴近地,明白了什么是“闺房之乐”。 他明明张的是饕餮大口,却亦不知足,双手向前,托住身前人,使她乱了心绪。 他温柔而细腻的亲吻,似蜜糖般,融入了她向他敞开的心扉,她好想将自己化为他身上的一根肋骨,与他日日相随。 他的呼吸缠绕在她耳间,让她想起春日里喜欢四处攀爬的紫藤花,细细密密,绕了满墙,无处不在,就像此刻的他,张牙舞爪,在她身上开花。 酥麻中夹杂着半分疼痛,令阮阮情不自禁抬手轻掐住他宽厚的肩头,曹不休吃痛,于迷离中抬眸看她,触眼却是被他掐出来的一片绯红以及青紫一片。 这颜色过于暧.昧,更激了他捉弄她的心思,他攀住她双肩,沉着嗓子问,“急了?” 阮阮被他弄得迷迷糊糊,也不知他问什么,只低应一声,“嗯。” 他闷在她发间低笑,灼热的呼吸激得她打颤,她的反应令他很是满意,他在这时终于不着急,放缓了侵袭的动作,又道:“阮阮你猜,我今日为何会这般高兴?” 一丝凉气终于渗进了喉腔,阮阮回应他,“为何?” 曹不休得意,目光炯炯看她,“今日我卖出了一至尊宝贝,得了五万两。” 五万两? 长久的缠绵亲吻让阮阮的思绪有些漂移,她先是暗暗舒气,待神志重新回归,她终于惊诧般反应过来,什么买卖一下子能得五万两? 偷?盗?抢?不能吧? 她大吃一惊,以双手抵住他衣襟,并快速抬腿,一脚将他踹了下去,“府上正值多事之秋,你在外面收一收大爷的谱儿,克制着点儿脾气。” 曹不休正暗自高昂,却没想到迎面直上受了沉沉一击。 唾手可得的共效于飞,飞了。 他疼得额顶冒汗,无奈看向阮阮,见她毫无所觉,心中暗暗懊悔,只怪自己太过得意,一时轻敌,竟被她踢下了软榻。 这话传出去,多没面子啊。 他一壁忍着疼痛,一壁极力使自己维持镇定,独自消化刚刚那温婉存香,那滋味过于美好,使得他一时心绪飘荡。 曹不休恋恋不舍将阮阮松开,她面上潮红使得他有些心猿意马。他以指腹抚上她的脸,但无论如何都不敢告诉她实情。 今上最近尤其迷恋南唐后主尺牍,特别是他的瘦金体,更是爱不释手。为此,杜敬业不惜重金,四处求购后主真迹,以博求今上欢喜。 曹不休低眉,有些想笑,怪就怪杜敬业自己草包,还常常自诩清高,是个百里挑一的文臣。自命不凡。 “奸臣。”曹不休在心底低骂一句。 往日在朝堂,他不是斗不过他,只是不屑与他这样魅惑君王的小人计较。 可如今,下了朝堂,他无所顾忌,看不顺眼,就收拾他。 所以他和好友徐长续二人一琢磨,便有了这出用临摹赝品戏耍杜敬业的事情。 后主真迹难求,为了能以假乱真,可费了他好些功夫。 但这些他怎么能告诉阮阮呢? 以她细密的心思,得知了此事,岂不是要日日为他担忧,怕他背负上欺君的罪名。 他也不能告诉她,那日她与他出宫之后,今上在长春宫像发了疯一般,赶走了所有内侍宫女,更独自将自己锁在宫中,痛哭不止。 他哭声悲痛,使得长春宫众人惊慌失措,也跟着泪流不止。 明皇后从凤鸣宫赶到长春宫时,看到跪了满满一地宫人,一时竟被吓得不敢前行。 而那日在前省当值的官员,在听说了后省之事后,同样被吓白了面庞,他们从未见过哪朝君王如此失态,不顾君王仪度。 他哭声哀痛,全是绝望,任谁人叫唤都不理睬,只任由自己悲伤的情绪像孩子般,肆意发泄,从正午到太阳西落。 直到日暮,皇后无奈,请来太后,他才将长春宫的门打开。 今上见了太后,只不住问她,为何要逼着他坐上那个对他来说,如同枷锁的帝位? 为何不让他做一穿着白襕的书生? 他絮絮叨叨,说下辈子,他再也不要出身皇家。他要自由自在,骑马,打猎,高兴则去考取功名,做一个风流士子,不高兴便手执书卷,去陌上邂逅自己心仪的姑娘。 曹不休暗叹口气,纵是今上逼得他将军府到如此境地,他还是不能完全狠下心来,不去管朝中事情。 今上病了,自从他带着阮阮出宫后,他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深情,卧病在床,不管朝事,甚至连着两日不曾出席朝会,只让杜敬业代为辅政。 金人屡屡来犯,在对待金人的态度上,杜敬业向来主张以割地求和,去换片刻安宁。 但是这样的唯唯诺诺,又能维持多久? 国朝颓势已现,再如此下去…… 屋内灯芯又燃爆了几下,将曹不休的思绪拉回。 国愁家恨,再没有了旖旎心思。 清风送来院中花香,明月盈满庭中,那里徐徐开着满院的秋花。 而室内,琉璃灯火使得屋中被蒙上了一层直触人心的暖色,气氛温馨迷人,让他流连。 他扯过散落在地的凌乱衣衫,帮阮阮蔽体,纵是亦如早间一般,没有成最后一事,但心中仍旧是心满意足。 俗世夫妻,享受闺房情趣,以及他能给予的绵绵长的夫君呵护,慢慢来,不急。 他们还要生儿育女,共享稚子童趣,儿孙绕膝,天伦之乐。 “你那五万两,到底是哪里来的?”阮阮见他不答,有些急了,掐着他臂弯问道。 曹不休起身,一件件收拾刚刚在情不自禁下扯下的衣衫,阮阮一眼瞥见自己外衣,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单被蒙住眼睛。 两人在一起,擦枪走火,太过容易。 “我卖了自己的画。”曹不休转眸回答,将地上凌乱收拾整齐。 阮阮闻言,却是心头一荡,她只知道他是一武将,却没想到他的书画竟是那么值钱,她有些不信,斜睨着他,娇嗔道:“你骗人。” “你曹哥哥的好,多着呢,捡到我,算是捡到宝贝了。” 曹不休轻笑,不与她争,从袖中取出一物,甜腻香味散开,阮阮识得,那是白矾楼的樱桃煎。 “这日子不过了?”阮阮下榻嗔他一句,樱桃好吃树难栽,樱桃煎的价格更是奇贵无比。 曹不休却大笑,“我不吃,这是专门买给你吃的。” 阮阮信口一问,“那你吃什么?” 曹不休笑答:“你啊。” “臭流.氓。”她怼他一句,心底却是说不出来的欢喜。 她想,或许这就叫日子吧。 绵绵长,挺好。 第54节 曹不休在外面挣了钱,全将它交给了阮阮。 阮阮心满意足,寻来一个带锁的柜子,一张张数着银票,将它们一并塞到柜中,心底却盘算着,加上原先的两万两,她与曹不休闷声发大财,竟悄摸摸存了七万两,这对她而言,简直是笔巨财。 钱是人的胆,有了银子傍身,阮阮只觉自己的腰杆更挺了。 她揣摩,家仆收拾妥当,接下来她要收拾的,便是十美。 二房,三房虽然事情不断,但终归是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没有自家人先打自家人的道理。 而十美,看着面上心心念念为大房,为曹不休着想,但她们终归是杜敬业的人。 自家府里,被别有用心之人安插了眼线,绝不可以。 阮阮左右琢磨,计上心头。 一日,她特意先嘱咐伙房嬷嬷,提前备好了酒菜,又着力要求曹不休,当夜不可以再在白矾楼喝酒。 香料铺子被抄后,他便开始跑起了漕运,水上都是些未成亲的糙老爷们儿,性情洒脱,晚上也不归家,只在白矾楼喝酒吃肉,若是吃醉了,便整晚夜宿勾栏院。 曹不休喜欢他们的性子,又是个喜欢呼朋唤友的,每日天黑后,总是要与他们好一通畅饮后,才肯归府,然后将所挣银两,尽数交给阮阮,只余第二日喝酒的碎银。 夜幕四垂,当阮阮将一切准备妥当,他果然记着时辰,没有让她失望。 阮阮快步上前,帮他褪下外衣。 “什么事情这么隆重?”曹不休微愣。 往常他归府时,因着一身酒气,阮阮总是不理他,每每总要他以笑脸陪着哄好久,才能哄好。 而像今日这般,主动笑脸相迎,让曹不休感觉,简直是受宠若惊了。 他于忐忑中入座,目光直直始终追随着阮阮。顶天立地,跑风蹚雨的男人,却在这时不敢下箸了。他端正了坐姿,双手着膝,直待阮阮落座。 阮阮越是笑盈盈看他,他越是紧张不安,甚至连说辞都想好了,他要求得她的谅解,他心有蓝图,打通水路和码头,实现首富,徐徐图之。 “曹哥哥。”阮阮引袖给他斟酒。 曹不休心想,他何时有过这样的待遇,他默默将紧张吞下,低眉顺目。 “阮阮,你放心,我没在外面胡搞,那些勾栏瓦舍,我都是以前去的,现在是一次都不曾有过了……就算是以前认识的那些……女子,也早就断了……我现在清清白白,挣的银子,也都上交了,绝对没有……” 阮阮斟酒的手刹时停顿了下来,她蹙眉问他,“你以前去勾栏瓦舍做什么?你又到底有几个相好?” 作者有话要说:曹哥哥不会说话,挖坑给自己来了道送命题~呜呼~ 昨晚对不住,码字睡着了,一眼醒来,天已经亮了。 第64章慕行首 风吹竹林,香薰袅袅。 阮阮斜睨曹不休,缓缓收起酒壶,沉沉搁下。 青瓷酒壶触碰木质桌面,发出闷响,那声音仿若敲在了曹不休的心坎坎上。 他立即端正了坐姿,心底却是懊悔至极,暗恨自己嘴拙,恨不得连扇自己几巴掌。 他偷窥向阮阮,只一眼,便迅速低头。 他面前,是正直视他的阮阮,他隐约可见她的怒气,以及她极力压制着的情绪,她在静待他的回答。 曹不休别开目光,此刻的她,面染绯.色,双目明亮,唇红齿白,鬓边垂着几缕青丝,又穿了一身纯白抹.胸长裙。许是刚刚忙碌着给他备酒出了细汗的缘故,她外面粉色轻纱褙子两襟微敞,他若是像往日那般放肆,必定能看到她起伏不定的心口,那里正盛满怒气待他。 他在心底暗道一声,完了。 昔日流连勾栏瓦舍的坏名声在外,若是他开口解释不好,以后阮阮这恨,估计得记他好一阵了。 他悄悄挪了挪木凳,使自己往她身边靠了靠,他心想,能动手绝不动口,没有什么情话能比得过肌.肤相近。 阮阮知他心思,并不理睬他,随即沉脸,佯怒斥道:“就知道你们这些个臭男人,没有几个是好的,口口声声说爱得掏心掏肺,恨不得要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到头来真相却是同一番说辞,只是用在不同的女子身上。将人哄得团团转,可你们还自以为傲,着实可恨。” “是是是,我们该诛。”曹不休在阮阮的训斥下,连连点头。 他认罪的速度倒是极快,阮阮瞧他一本正经让着她的模样,心下暗暗想笑,却扭身侧首。 她在心底琢磨,她想用美男计,将十美一网打尽,再以她善妒的名头,将她们名正言顺送出府。 但是,这其中便要曹不休作出小小的牺牲,以他的傲性,他必定是不会同意的,她本来还在思索着该怎么说服他,随知他自己来了这么一出。 如此,甚好。 阮阮想了想,又加一句,“既然勾栏瓦舍好,你还要来招惹我做什么?还不赶紧出去,去寻你的相好。” 曹不休本就心慌,再听阮阮这么一句,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忙将身上银票尽数掏出,又赔笑着以双手送到她面前。 阮阮想,做戏做到底,别过头就是不看他,可目光却是控制不住地,偷瞥了眼他手中银票的厚度与数额,又见他今日所给带回的数额较之前多了许多,终是忍不住问了句,“今天发横财了?” 曹不休正愁阮阮不理他,现见她起了好奇,于是含笑上前,将银票塞到她手中,阮阮想着还在假装生气,便作势不要,他却一把按住她的手,“数数。” 他的手起了新茧子,触手有些剌人,阮阮瞥一眼,知是他拉纤绳所致,他如今跑漕运,难免会遇到大风大浪天气,或船只搁浅,拉纤绳在所难免,她看着默默记在了心底。 “发什么愣?没钱了你会担心,现在钱多了,又乐傻了?”曹不休笑道。 他个子高,身影盖下来,将她罩在其中。 阮阮嗔他一句,“你挡住我的光了。” 她说罢,低头心算着他今儿带回来了多少钱。 曹不休笑眯眯将双手负于身后,不疾不徐,退后几步,斜靠着桌角看她,目中却写满得意。 他最喜欢这样的时刻,他在外面,为了一府的生计打拼,她在家中,数钱数到手软。 如此想着,无论在外面有多辛苦,只要府中女人开心,也都值了。 “你相公我,厉不厉害?” 曹不休挑眉,在她数钱的功夫,举起桌上酒盏,独自喝了一杯。 他留意到,她给他备着的都是他平日里最喜欢的吃食,遇仙店的羊羔酒,肚肺鳝鱼,炸冻鱼头,没有一样不是他喜欢的,可见她今日确实是用心等他了。 他心下松软,满身铁骨,化作了一腔柔情。 “你不厉害,银票厉害。” 阮阮一壁在灯下数钱,一壁在心底感叹,好家伙,仗打得漂亮,没想到挣钱也挣得这么利索。 这大大小小票子加下来,前后统共有三万两居多,这还仅仅是一天的收成,若是以这样的速度积攒下去,他要实现京中首富,真的是指日可待。 她心爱着的情郎,果然是未来可期啊。 阮阮心满意足,又取来她存放积蓄的木柜,曹不休带着点好奇地从身后拥住她,将她收进怀中。 “还在生气呢。”阮阮想要将他挣脱,但无奈他抱她抱得紧,任她怎么挣扎,都逃不过他那双结鼓鼓的手臂。 “我是正儿八经生气的。”阮阮又一次很心虚,却强作面不改色地强调道。 曹不休却低笑,“我也是非常严肃地在求饶,钱都给你了,我哪还有钱在外面逍遥。再说,就算那外面好破了天,难不成还能比得上我的阮阮待我好?” “油嘴滑舌。”阮阮锁好柜子,回眸瞪他,“今日你不把事情讲清楚了,明日我便带着这些银票,携款潜逃。” 曹不休看着怀中人,越发觉着她温婉可人,他想都不想,直接将她的话否决,“你就是上天,我也给你拽一只脚下来。” 他说这话时,颇为志得意满。 阮阮转过身,攀上他双臂,与他直面相向,“那你告诉我,原先你去勾栏院,到底是为什么?还有,你又看中了几个姑娘?” 曹不休看她面色认真,心底一时也拿不定她到底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只得老实回答,“东街的慕行首擅长箜篌,那时候我又喜欢吹笛,京中这么多人,就她能……与我的笛音和声……所以我……” 阮阮心头仿若受了沉重一击。 她想起曾经周太后对他的评价,百里阎魔,带兵打仗,统帅三军,听歌买笑,吟诗作赋,无所不能。 阮阮还想起,他写的那首,被京中女子广为传唱的《金玲调》,度春色,美人百媚千娇。 本是无心置气,却不曾想真的勾动了怒火,阮阮抬手,捶上他肩头,“让你拥红偎绿,贪情卧衾,我不要你了!” 曹不休一听,更加慌了,连声解释,“可里面,我还写了,软软软,要要要。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和我,缘分天注定。” 阮阮细想,好像是真有这么一句,她心下微动,却仍是生气,他与其他女子有纠葛,就是不行。 “慕行首只是和我通得了音律,我与她清清白白,再无其他。”曹不休又解释一句。 阮阮却是不信,她想起初次与他唇齿相亲时,他便轻车熟路,心下更是不痛快,“你一定是骗人的,你……你那个……极其精通……一看便是身经百战的。” 曹不休听懂了她话语里的意思,心中是既无奈,又好笑,“阮阮,于这方面,我是无师自通。” “厚颜无耻。”阮阮气恼,转身在梨花椅上坐下,一动不动,再不看他,也忘却了自己要求他的事情。 曹不休却在她膝边蹲下,先是勾了勾她手指,然后认真说道:“阮阮,其实我有很多爱好,我真的写得一手好字,我画的画,不一定比韩玦差很多,而且我也喜欢音律,虽然我是一个武将。” 曹不休顿了顿,又道:“阮阮,我真的很好。” 阮阮从未见过哪个人,明明是在做着道歉的事情,却一句又一句往自己脸上抹金,她“呸”他一声。 曹不休无奈,于是提议道:“阮阮,要不我带你去见见慕行首?” 第65章长续 见还是不见?阮阮在心底打了个迟疑。 其实,她是有一点点在意和胆怯的,先前在京中,有多少女子心许曹不休,她早有耳闻。 他威风凛凛,杀伐果断,有勇有谋,又兼长着一副俊朗的模样,不知道虏获了多少妙龄女子的芳心。 而这么多人当中,从不曾听他提起过谁,倒是这个慕行首,被他提及,阮阮不得不留了心。 她想,这个慕行首一定是位极漂亮的女子,倾国倾城,沉鱼落雁。 这样的想法,让阮阮觉着沮丧,甚至连赶走十美都顾不上了。 在好一阵闷闷不乐后,她终于下了决心,去会一会这个唯一被曹不休提起的女子。 曹不休是个疯性子,想到便会去做,阮阮刚点头要去,他便快速用了几口,直接招呼小厮备马。 阮阮蹙了蹙眉,此时外面已然天黑,她对他道:“不急这一时。” 曹不休却不认同,“阮阮,夫妻没有隔夜仇。” 第55节 “夫妻”二字,让阮阮心头一滞,如春风化雨,又如夏日粉荷,在她心底晕染出浓浓的,带着暖.色的欢喜。 她端出一府主母的样子,对他温柔警告,“你若是骗我,我定让你往后日日睡书房。” 曹不休闻言,爽朗笑开,他向她拱手长揖。 “我心慕大娘子以久,疼都来不及,哪里会欺瞒?只是大娘子不信我,倒是让我有些伤心。我曹不休对天起誓,若敢有半分欺瞒,旦凭大娘子打骂,绝不还手。” 这是阮阮第一次在黑夜后出游,曹不休先扶她上马,而后自己纵身一跃,也跳上了马背。 这时,也不知是谁家有喜事,突然“蹭”一声,放出了一簇烟花。 阮阮始料未及,被这忽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吓了一跳,两肩收缩,侧身捂耳,躲进了曹不休怀中。 曹不休却很是高兴地,以单手将她搂住。他胸膛厚实宽广,环住她正合适。 火树银花在空中一朵一朵接连着绽放开来,将夜空照得分外绚丽多彩。 阮阮定了定神,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太过胆小了。 她有些羞赧地从他怀中挣脱开,也慢慢适应了一簇簇焰火,在头顶化作千万滴明媚花雨。 他垂首,趁着一簇焰火坠落,另一簇烟花升起的时候,在她头顶落了轻轻一吻。 “阮阮,我要你……”曹不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他双臂牵着缰绳,将她困在他怀中,且说这话时,男子温热的气息直撩她耳廓。 阮阮用胳膊肘打他一下,面色微红,以为他又起了不正经心思,于是怼他道:“不许动口,更不许动手。” 谁知曹不休却以身高的了一句情话。 “我要你,春夏秋冬。” 阮阮心颤,软和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直到芙蓉阁,阮阮和曹不休才知,今夜来寻慕行首的,并非只有他和她。 芙蓉阁上,灯烛晃耀,罗绡纱做的帘帷随风飘摇,处处是歌声丽影,如云香烟。 而二楼栏杆处,赫然立着一穿着白襕的文士,身形瘦削,文质彬彬,其气质与这芙蓉阁,很是不符。 他似乎也有些局促,尤其当有衣衫微敞的女子从他身边经过,对他挥动香帕时,他常常是闭目,躲让到一侧。 阮阮只瞧一眼,便情不自禁湿了眼眶。 那人可不就是数日不见的故人,韩玦。 相见,猝不及防。 阮阮想起先前在宫里时,受到的他的无声照拂,以及他隐藏在身后的,对她若有若无的情愫。 仅仅月余,他依旧活在深宫,将自己的沉默寡言和默默付出,融入了宫墙每一块写着寂寞的红砖。 而她,却出来了,活在了曹不休给予她的明媚阳光下。 她低头,瞥见了曹不休手面上,因愤怒而起的青筋。 此情此景,不肖说,阮阮也知发生了何事。 今上又偷偷出宫了,而这次他的寻欢对象,却是阮阮还未见过面的慕行首。 “当今官家,后宫嫔御无数,为何非要荼毒良家女子?” 阮阮沉浸在与韩玦意外相遇的悲伤情绪里,却听到一声极为痛苦的低吼声,从她与曹不休身边狂奔而过。 “坏事了。”曹不休快速下马,又对阮阮说了声,“等我。” 阮阮还没回神,却见曹不休,已经追着刚刚从她与他身边跑过的人而去。 那人姿容俊美,正是曹不休的好友,徐长续。 而楼上韩玦,显然也看见了楼下所发生的一切,他定是猜到了徐长续要干什么,于慌忙中直接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冲了过来。 只在眨眼间,二人在木梯口相遇,徐长续不容分说,直接挥拳,甩到了韩玦脸上。 因为反噬,徐长续踉跄两下,眼眶微红,眸中愠色渐浓,气急败坏冲韩玦吼道:“天下女子那么多,他为什么偏偏要祸害阿沁?你为什么不劝着他?” 韩玦拦住徐长续的去路,一动不动,任由他打。 其实,韩玦武功极高,若当真动手,十个徐长续也不是韩玦的对手。 这一切变化太快,使阮阮也慌了心神,她虽痛恨今上处处留情,却非常不解,为何徐长续会如此失态? 难不成是怒发冲冠为红颜? 阮阮稳定心神想了想,慢慢醒悟。 曹不休与徐长续是好友,因为徐长续的关系,曹不休才认识了慕行首,所以曹不休确确实实只与慕行首谈音律,而徐长续才是与慕行首谈感情的那个人。 阮阮有些羞愧,她不该怀疑曹不休,更不应该吃飞醋。 但同时,她的心,为着徐长续一点点下沉。 她想起一句话,伺候过官家的女人,这辈子都是不能再与其他人在一起了。 难怪徐长续会如此疯癫,试问这天下又能有谁?愿意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离自己而去。 “大错已成,无力回天。”韩玦面不改色,缓缓说道。 阮阮瞧见,韩玦嘴角已然被徐长续的重拳,打出了血迹。 她的心,莫名被拧在了一起。 现如今,杜敬业当权,他伺候今上,而今上又常常放纵自己的性子做些出格的事情,他的日子,一定过得很不容易吧? 宫中日子,已是艰难无比,此刻明明是今上多情,他却受了牵连,无辜被徐长续指责。 他心中一定也很委屈,只是苦于无处诉说,唯剩隐忍。 阮阮懂他,却因为懂他,更是为他心疼。 “无力回天……”徐长续喃喃。 一个大男人,闻言间泪夺眼眶,再不顾仪度,当着芙蓉阁来来往往的众人,崩溃大哭。 芙蓉楼里,都是买笑之人,看到他的颓态,只以为他喝醉了耍酒疯,曹不休上前扶他,用男儿有泪不轻弹劝说他,但仍被他一把推开。 “你不明白。” 徐长续引袖拭泪,可泪珠子却似断了线般,怎么都擦不尽。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间,他缓缓举手附在唇边,张口向楼上呐喊。 “阿沁,你放心,我会永永远远陪着你,无论你喜不喜欢,稀不稀罕,我都陪你,必不让你孤单。” 他意态疯狂,引来所有人的围观。而就在这时,楼上珠帘轻响,随后落下来一条带着一抹猩红的帕子。 “做什么要死要活的样子,我何时喜欢过你?”清脆女子的声音,慵懒响起。 阮阮终于在这属于徐长续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中,见到了曹不休口中的慕行首。 第66章伤情 纯白帕子落下,上面的血迹绽放如冬日隐在墙角的红梅,幽冷,高远,拒人于千里之外。 徐长续先是仰头看她,待见到落在地上的帕子时,他微怔,面色僵硬,有片刻怔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感情。 他在袖下握紧了拳头,而后默默上前,将落在地上的帕子捡起,隐于袖中,随后又一次仰头看她。 他似下定了很大决心一般,勉强挤出一丝比哭泣还难看的笑容,但其中宠溺,却如汪洋大海。 “真是胡闹,女儿家的这种东西也是能随便扔的?”他说。 就在他抬头说话间,两行滚热的泪水从他眼角垂了下来,坠在了他宽厚的两肩。 阮阮想,那里本该是让慕行首依靠的地方,可谁知竟然承载了他自己的眼泪。 徐长续的父亲,原是太常博士又兼转运判官,徐长续本人,更是聪明异常,曹不休曾言,他六岁便能背诵诗词,七岁更可以写诗作文。 而论长相,徐长续丰姿秀美,颜如冠玉,看上去清冷,实则却是潇洒疏朗,坦荡豪气之人。 只是后来,家道中落。 说起他的家运,倒是与今上有很大关系。 今上初登基时,太后不许今上与先皇相见,徐长续的父亲看不过,上书请今上做天下人的表率,应该多多前往探看先皇。 今上看了他的书信,很是感动,并偷偷前去看了先皇,父子相谈甚欢,今上感念先皇大义,又见先皇居所清贫潦倒,心中不忍,常常暗自垂泪,并又偷偷去看了他几次。 此事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竟被太后知晓,她大发雷霆,一怒之下,以徐长续父亲为例,杀鸡儆猴,将他贬黜至偏冷寒凉之地,没过两月,他父亲便于惊惶中遗憾离世。 而徐长续本人,更被太后指责,终生不得入朝为官。 终究不过是太后和今上的家事,却连累了整个家族的命运。 徐长续对国朝心灰意冷,仕途无望,便转做了商人,经营私盐生意。 天下之赋,盐利其半,宫围服御,军饷,百官禄傣皆仰给焉。 徐长续就是有意做私盐,与朝廷对抗。 他生性疏狂,不受拘束,这点与曹不休很是相投,曹府被抄后,常受他照拂,曹不休跑漕运,二人更是同风同雨,曹不休极为欣赏他坦荡,大义。 阮阮往常见他时,他也都是爽朗洒脱的,可今日情形,真的出了阮阮意料。 “徐长续,你是不是傻啊?你看不懂那是什么吗?” 慕行首散着一头青丝,身上只随意披着一件轻薄的大红褙子,像极了女子新婚的嫁衣。 她又生得极美,眼角眉梢都带着风情,应是刚刚经历了云雨,面上潮红未退,反给她增添了许多慵懒滋味。 只是美人如霜,一开口,说出去的话,冻成了冬日冰凌,一根根直刺人心。 她的决绝,尖酸刻薄,徐长续听了,不怒反悲。 他久久凝视着楼上之人。 她居高临下看他,任清幽夜风将她的发丝吹乱,她很瘦,一字锁骨清晰可见,媚眼如丝,宛若水墨中人。 阮阮瞧,此情此态,像是恋人在做最后的诀别,而徐长续尤不死心,仍在做着垂死挣扎。 第56节 “你的苦衷我明白,你给我时间,我一定能帮你父亲洗刷冤屈……而你,我爱慕的,是你这个人,其他……我不在意……”徐长续断断续续道。 楼上女子闻言,勾出惨淡笑容,搂紧了衣服,再不理他,转身离去,只留一句,“登徒浪子,故作情深。” 美人身影,消失在楼上珠帘后,徐长续终于耐不住,连退两步,却仍不肯离去。 曹不休上前劝他,却被他一把抓住臂弯。 “话本子上,男女诀别,无论是谁提出,那被抛弃的一位,必定是要口吐鲜血,或者一头栽倒昏死过去的,为何我还不倒?不晕?不吐血?” 徐长续两眼迷茫,接着问道,“若是我吐血或者晕倒了,她是不是会多看我一眼?我为何会这么无用,我有那么多钱,却换不来为她父亲申冤。” 徐长续的话,很是滑稽,颇有小孩儿哭闹时的无奈,与他平日里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 阮阮突然想起一词:情深不寿。 曹不休扶着徐长续离去,阮阮跟随他二人,却忍不住回身。芙蓉楼下,韩玦依旧扶梯而立,目送着她离开的背影。 事发突然,阮阮甚至没来得及和他说上一句话,而他嘴角被徐长续打出来的腥红血迹,却似割在了她心坎儿上一般,让她没来由地感觉沉重得不能呼吸。 韩玦见她转身,于寂寥中冲她微笑,并张了张口,用口语,隔空对她说了几字。 “好好过日子。” 韩玦的内心,此时怕是无比孤单的吧?阮阮想,一低头,鼻间酸涩无比。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那份独属于韩玦的寂寞。 她怅然想,有皇后对他的依赖,有陪今上长大的情分,他本不应该如此惆怅的,可是在转顾他时,她在他清冷的双眸中,看到了见着她时的惊喜,以及在惊喜背后,被他藏匿得极深的,恋恋不舍。 那是男人对女人的情义,她不陌生,因为她在曹不休的眼中看到过无数次。 想起他对她说的话,“好好过日子”。 一种原本不能肯定,抑或是被刻意躲避的情愫,终于在久别重逢后,变得无比清晰。 他是喜欢她的。 但是他一定也知晓,这场喜欢,有去无回。 阮阮狼狈转身,再不敢看感觉,紧跟曹不休与徐长续的脚步,却止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以图能够平缓心绪。 曹不休似有所觉,一壁照顾着脚步凌乱,双眸放空的徐长续,一壁扭过头来牵她的手。 他与她对视一眼,瞥见她眼角的泪光,他略略一怔,默默握紧了她。 夜深人静,在送回徐长续后,阮阮也终于从曹不休口中,得知了徐长续与慕行首之间,那纠缠不清,欲说还休的爱情故事。 慕行首,本名叫慕阿沁,她父亲慕彦曾任提点开封府界诸县镇公事,专掌察畿内县镇刑狱、盗贼、库务诸事,早年杜敬业曾经是他的手下。 杜敬业利用擅于书法这一长处,与先皇身边的宦官巩孟勾结,竭力巴结巩孟,甚至为巩孟以及嫔御写扇面。 此时被慕彦知晓,慕彦不喜,上书先皇杜敬业不可用。 杜敬业对此,怀恨在心。在一次为宫中嫔御写扇面时,故意手抖不能写字,并谎称受了慕彦的拷打。 当时嫔御中有一人名叫苏媚儿,在先皇面前告状,说慕彦嫉才妒能,先皇信以为真,一气之下,将慕彦贬黜。 慕彦上书表示不服,可他呈上的折子还没到先皇跟前,便被巩孟给替换,加了大不敬之言。 先皇看罢,认为他不堪所用,将他再贬。 慕彦是文人,心高气傲,在连遭贬斥后,心灰意冷,寻了一根白绫,自缢于家中。 而慕阿沁的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也跟着用同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 阿沁不为亲哥嫂所容,被卖到芙蓉阁。 同是天涯沦落人,于是便有了徐长续与慕行首的惺惺相惜。 至于他二人的第一次相遇,有些好笑,竟是在一场马球比赛上。 慕行首在场边观赛,徐长续骑在马上抢球,待得胜后,徐长续得意洋洋去抢慕行首手中彩头。 谁知刚走到她面前,脚一崴摔了下去,不偏不倚,正巧拜倒在了慕行首裙下。 而那时,他是人俊钱多的纨绔子弟,色.胆包天,竟握住了她脚踝,笑眼对她说了此生都回不了头的一句话。 “姑娘,我是你的裙下之臣啊。” “一眼误终生,一语预命运。”曹不休无奈看向阮阮,长长吁气,“这世间的感情,向来如此,不知所起,赔付一生。” 夜色迷离,万籁俱寂,庭中树影在皎皎月色下,如容颜静美的女子,摆着婆娑身姿。 满地霜华间,曹不休轻抚了阮阮额头,欲言又止。 “夜深了,去睡吧,早知惹得你如此伤感,今晚就不该带你出去了。”曹不休温柔说道。 他个子高,肩膀宽厚,又因连日在外面受风吹日晒,肌肤被染上了古铜色,更处处显得英勇无匹。 可就是这样豪爽霸气的男人,用着一种极为细腻,宠溺的口吻对她说话。 阮阮只觉,她的心,都被他化了。 她默默点头,转身离去,刚走至门边,她转身回望他,他果真仍立在原地看她。 阮阮眼眶微涩,她就知道,如论她何时转身,他也一定都会在她身后。 她对他挤出一丝笑容,突然想起韩玦。 韩玦是春雨,而曹不休是明媚艳阳天。春雨润物无声,她心生愧疚,但上好晴天,却是她真心向往。 阮阮对曹不休摆摆手,转身进屋,就在她踏进屋门的那一刹,她听到曹不休快步向她走来,随后她被他从身后抱住了双肩。 眼睫轻眨,一整晚萦绕在心头的伤感,终于在他怀中得到舒缓。 “阮阮,韩玦注定了是宫里的人,而你注定了是我曹不休的人。” “阮阮,虽说你答应了与我双向奔赴,但是我不会干等,我会直奔你而来,我怕你累着,你那一半的路,让我来走。” “嗯。”阮阮回应他。 “那么,阮阮,你今日要我做的是何事?”曹不休又问。 阮阮敛去心间悲伤,突然想起惩治十美的事情。 她抬眸,看向他眼睛,认真说道:“帮我……色.诱。” 第67章相公 阮阮的猜想,果然没错,曹不休听了“色.诱二字,直接否定。 “不可以,这怎么行?”曹不休瞪圆了双目,以无比坚定的态度表示拒绝。 “阮阮,若是我与其他女子亲近,你势必会难受,所以我不愿……哪怕是装的,是假的,我都不舍得,也不忍心。我这心,我这身,我这皮囊,色.相,都只属于你一人。 阮阮的心,因着他的话,纵是黑夜寒凉,也亦觉如沐春风,和暖无比。 她想,她的如意郎君,模样生得好看,出门顶天立地,在府又将她捧在手心,她更要为了他,肃清府里的耳目杂人。 “曹哥哥,我宋□□灭南唐之心已起,卧榻之侧,更容不得其他人酣睡。”阮阮挺胸,迎面看他。 “你能这样说,我很是开心,但是你的法子不对。” 曹不休摆开架势,“何为夫妻?那是有极亲密关系的,我属于你,你属于我,再不属于其他人,我不要对其他女人摆笑脸。” 阮阮听他这样说,跟着急了,“你这话说得不错,但这是赶走她们最好的办法呀?我这个法子,牺牲了我自己的名声,我善妒,容不得其他女子在你身边,这理由名正言顺,纵是官家和杜敬业,那也是无法挑剔的啊?” “我曹不休是怕官家,怕杜敬业的人吗?明儿,我就提棍子,将她们打出去。”曹不休暗暗憋气。 阮阮站直了身子,喃喃一句,“钓鱼还要鱼饵呢。” “那你的意思,我就是鱼饵?”曹不休气笑。 他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这比喻,他将她看了又看,可小女子依旧是理直气壮,更像在他心上,捶了一拳。 “你又不吃亏,你还沾了便宜了呢。”阮阮嘟囔道。 她也有些委屈了,她不明白,她一腔心思为他,可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曹不休闻言,有些无语,廊下灯笼散着柔靡暖色,他端着身前女子巴掌大的脸,左右看了又看,再见她双眸炯炯有神,气得他连翻白眼。 “大娘子,我的亲亲,乖乖,大娘子。” 曹不休叉腰,本来因为韩玦,他已经有点微微吃醋,现又想起那十美的存在让阮阮担忧,纵是在外挣钱了,也只觉心底闷闷,不得畅快。 他甚至有点痛恨自己,在男人堆里,他能呼风唤雨,可是在女人堆里,他除了敬而远之,能躲就躲外,确实有点束手无策。 他气恼自己,干脆转身,跑到一侧幽暗角落,直踹墙角。 阮阮傻眼,她见惯了他的横冲直撞,威风凛凛,可如今这般,撅着屁股踢墙,有气又不知道该往那处撒的毛头小子模样,倒是让她觉着有几分好笑。 她凑近他,心底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眉开眼笑,弯腰询问:“生气了?” 曹不休侧首看她,瞧见她上扬的唇角,瞬间蹙了眉头,一手叉腰,一手摆出说教的姿势,“你……你这个小娘子,好没有良心。” 阮阮疑惑,“我怎么没有良心了?我在关心你呀?” 曹不休听了她的话,又气又恨,“那十个女人,不要你操心,我自己想办法赶走,可你不许笑我。” “我何时笑你了?”阮阮不解,她总算明白了,纵是大男人,也有无理取闹的时候。 “你这分明是在笑啊?要安慰人,怎么是这种安慰的法子?”曹不休反问。 阮阮不明白了,她觉着他的气来得也太大了点,她不就是求着他帮忙牺牲点色.相,施个美男计嘛。 不去就不去嘛,何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啊?她可以服软的啊? “你挣了钱回来,眼瞅着我们的日子,不用这么紧巴了,我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活,我是一府的大娘子,吃得好,穿得好,我为什么不笑啊?”阮阮茫然看他。 曹不休看着她明亮又纯真的眼睛,知道今儿这气是吵不出名堂来了,一腔无来由的懊恼,都化为一句话,“你没有心肝儿。” “我怎么又没心肝儿了?”阮阮又问,可曹不休却直接转身,独自闷头往房内去了。 “你说要怎么安慰人嘛?”阮阮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喊道。 曹不休听了,更是不快,脚下走得匆忙,没注意门槛儿,一脚绊上去,差点摔跤。 他又恨得再踢了一脚门槛,扬声呵斥道:“明儿,我就要砍了这破门槛,真是的,人不懂事,门槛也不懂事,这么简单,亲亲、抱抱、举高高,都不会啊!” 阮阮立在院子里,差点惊掉眼珠,“他说什么玩意儿? 亲亲?抱抱?举高高? 第57节 阮阮想了想,也冲他喊道:“哎,这不是你们爷们儿该做的吗?我这么个小身子,怎么将你举高高?” 曹不休扭头,满脸幽怨,一抬手,“啪”一声,将门给关上了,“睡觉。” “睡觉就睡觉,谁还睡不着觉啊。”阮阮也转身,以同样的方式,也将门“咚”一声给关上。 重门深院,秋菊无声,劲竹葱翠,寒露默默坠下,整个院落静如绢本水墨画,皎皎月色,透过微敞的窗棂,赏给屋内之人一室的清明。 东西两屋的人,却因为刚刚的拌嘴,辗转反侧,很是难眠。 第二日,柔和晨光铺满院子。 因着前一夜的无端吵架,阮阮便早早地起床了。 她一壁准备着早膳,一壁偷瞧曹不休,见着他开了门,忙假装很不在意地,独自坐下用早膳,可两耳却时时留意着身后动静。 脚步靠近,停住,似乎在等她去帮他整理衣衫。 阮阮手握鸡蛋,略作停顿,心底纠结,要不要理他?她淡定地敲了敲鸡蛋,然后剥壳儿。 曹不休挺着胸膛,见身前之人没有动作,很是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阮阮听了,暗自憋笑,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曹不休见自己都这样示好了,她还是不睬,于是连翻吸气,终于忍耐不住,搞出了很大动静,在她面前坐下,一脸气鼓鼓。 “没见过哪家做大娘子做得这么轻松的,相公都要出门了,还不知道帮着剥颗鸡蛋。” 阮阮听他说罢,放下自己的,又拿起一个准备给他剥壳儿,随知他竟取过她的,直接咽下。 “那是我咬过的。”阮阮伸手去阻止,可一眼便看到了他上挑的剑眉,带着浓浓的得意,“我不嫌弃。” 他说得无赖,她不理。 “反正我就是不从。”曹不休端起粥碗,似发泄一般,狠狠唆了一口。 阮阮瞥一眼,好家伙,一口下去大半碗粥都没了。 她又有点不忍心了,“你慢点儿,没人和你抢,这么烫,小心伤着嗓子?” 曹不休听了,郁结了一整晚的不顺之气,终于寻得了舒缓。 他将粥搁下,满脸堆笑看向阮阮,“大娘子这是心疼我?看来还是很在意我这身臭皮囊的嘛。” 所谓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就属曹不休。 阮阮不理他,心情却也慢慢好转。 他的眸光自始至终,都没从她身上挪开过半分。他如观景一般,一壁慢悠悠用膳,一壁打量她,嘴角笑意,却是满溢了出来。 “你分明就是稀罕我,稀罕得不得了,偏偏装作这冷淡模样,何苦呢?”曹不休打趣道。 “谁稀罕你。” 阮阮嗔他一句,举目看天,深秋已至,秋叶落了一地,且天色极阴,大有要下雨之势。 她想了想,起身给他取来披风,彼时曹不休已经用完了早膳,见她取衣过来,忙伸展了双臂,等她来帮他穿衣。 阮阮见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抬手轻掐上他手臂。 “也不知谁曾经说过的,待我出了宫,必定会好好伺候我,可谁知还没正式成亲,便要我日夜伺候。” 曹不休昂首,“大娘子你这话说得不对,你白日里伺候我,可是夜间却没有,还是……你想着夜间也来伺候我?” 曹不休说话,向来肆无忌惮,阮阮帮他将披风系好,“都是一府主心骨了,不许这么口无遮拦说话,这传出去又是我没管束好……” “管束好什么?”曹不休听出她话语里的停顿。 阮阮却在他注视下,不知不觉红了面庞,她的那句“相公”在嗓子里停滞,转而换为了,“管束好曹哥哥……” “骗人可不好。”曹不休半俯身子看她。 “我没有。”阮阮低垂眉目,暗恨自己口快。 “可是你又脸红什么?”曹不休追问,“喊一声相公,就这么难吗?” “快去挣钱。” 阮阮羞臊,转身意欲离去,可还没走几步,却被曹不休一把掰过身子。 “阮阮,其实我挺喜欢你这样和我撒泼打滚的,你越是和我吵,我就越乐意。” “你这心态有问题。” 他说话时的热气,直挠得她脖间痒痒的,阮阮想要将他推开,却被他搂得更紧。 “我的问题在于,我太过喜欢你。” 曹不休辩白一句,俯身直接亲上她唇角。 阮阮却很是嫌弃地躲开,“你刚刚吃了油饼,满嘴油乎乎的烦人。” 可她哪里是曹不休的对手,她越是躲,他就越是得意,“所谓夫妻,便是要臭味相投,你不许嫌弃我。” “你放开我。”阮阮挣扎,却被他打横抱起,“昨夜没睡好,现在一起去睡个回笼觉。” “大白天睡什么?你这不要脸的。”阮阮在他手中急得直要下来。 “要脸干什么?我曹不休的厚脸皮我就不想要了,只要你就好。” 曹不休乐得畅怀大笑,阮阮拿他无奈,只能随他,可就在他与她进屋时,她一眼便看到了远远向她跑来的曹芊默。 确切的说,是向曹不休跑来。 “兄长,救我。”曹芊默哭喊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营养液呀,看到了,谢谢~ 是不是网站的实名制,让你们都不来了……桑心…… 第68章逼嫁 曹不休抱着阮阮,正情浓意浓,用他的话说,夫妻拌嘴,本就该床头吵架床尾和。 现下他和她,虽各睡各房,但必要的亲近还是要有的,比如说搂搂抱抱,让她躺他臂弯之类。 湿的暂时守在二人的克己复礼之下,但不妨碍干看,干抱,干亲昵。 曹不休厚颜无耻,扬言说,若是这些都没有,他就枉为男人了。 他挺着宽厚的胸脯,将他身体里的需要,说得坦坦荡荡,丝毫没有羞躁和不好意思。 阮阮也不觉他出格,他说笑玩闹,动手动脚,她便嬉笑躲闪,她信他是正人君子,如此感情反而极速升温,二人乐在其中。 此刻,他正拱着她玩闹,不期被曹芊默的话,凝固在原处。 “你这个小蹄子,反了天了,你不要脸,我还要脸,让你嫁人你不嫁,偏要往休哥儿房里钻,我倒奇怪了,休哥儿房里有什么,竟这么勾着你的魂?” 曹芊默前脚跑来,三夫人后脚便也跟着过来了,发髻凌乱,显然还没梳洗。 大清早,来这个阵仗,阮阮轻拍曹不休结实的臂膀,示意他将她放下。 曹不休也没想遇到这一出,他理了理衣裳,收敛起刚刚对阮阮的柔情蜜意,看她衣襟口因他胡乱嬉闹而开了襟,又一并帮她整了整。 随后,迅速恢复往日冷峻端庄,横着剑眉星目,看向一早来恶心人的三夫人。 “昨夜三老爷是去外面寻外室了,还是睡偏房了,又惹得三夫人不得安宁了?自己管不住男人,又何苦为了固宠,拉来一屋子莺莺燕燕。” 曹不休将阮阮护在身后,上好回笼觉被毁,他顿时有些气不顺。 他将双手披于身后,斜睨三夫人,转念一想,这是他在府里,她们就这样闹腾,若是他外出,阮阮岂不是要一个人应对? 这么一想,他脸色便瞬间垮塌了下来,阴沉得比夏日暴雨天气还要难看。 曹芊默泪眼见曹不休面色不好,本想跪他,脚步刚至他面前,便打了个顿,转身跪倒在阮阮脚下,一把揪住阮阮裙摆,泣不成声。 她的年纪,比阮阮还要大上几岁,却来跪她? 这唐突举动,让阮阮大吃一惊,虽说见过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妇人阴.私也知晓不少,但终归是薄脸皮的女儿家,哪里受得住她这个? 她连忙后退,怎耐曹芊默拽得紧,她怎么都挣脱不开,她急得脸上泛起一阵潮红。 “苏姑娘,求你救我一命,我将用一辈子来报答你。” 曹芊芊就移膝向前,不给阮阮一丝甩开她的机会。 阮阮突然想起,江湖郎中卖的狗皮膏药。 她生平最怕人动不动就提一辈子,时间太长,太过遥远,她无暇顾及。 在她所想,往后余生,只要与曹不休过好每一天,便是圆满。 可是虽不喜曹芊默,但终究碍不过情面。 阮阮弯腰扶她,“有话直说……我受不起。” “你若不受我这跪,我便是一丁点活路都没有了。”曹芊默坚持不起。 狗皮膏药得寸进尺,阮阮忽觉很是上头。 她极力维持镇定,深呼吸,端肃道:“如今将军府虽不比从前,但该有的仪态风度还是要有的,你自幼养在将军府,本应知书达理,可这样……哪里有规矩,又成何体统?” 三夫人听了阮阮的话,举起两手,连拍几章,阴阳怪气,“没过明路的新妇,好大的口气,倒是比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太太还会教训人。” “苏姑娘,板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这事情除了你,其他人都帮不到我。” 曹芊默听出阮阮话语里的强硬,不住引袖拭泪,可这泪水却越擦越多,最终掩面痛哭。 “大清早号丧,我养你这么多年,可曾亏待过你?如今府里有难,让你为府里分忧,你倒是不愿了,你这个白眼狼。” 三夫人越说越来劲,直接上手往曹芊默身上拧。 曹芊默一把抱住阮阮腰肢,利用阮阮抵挡。一个追着打,一个哭着躲。 阮阮在这突如其来的混战中,被人狠狠掐了腰,疼得她直倒吸凉气。 “住手。” 曹不休见阮阮夹在中间受欺负,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抓过三夫人,将她甩到一边,使她跌坐在地。 “反了……反了……小辈打长辈了……”三夫人失了面子,顿时捶胸顿足,呼天喊地。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不怕撒泼的人,就怕撒泼还不要脸的。 第58节 腰间是紧抱着她哭个不停地曹芊默,身前是如丧考妣的三夫人,阮阮只觉头都炸了。 “苏姑娘,你看到了,今日若是你不帮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条。”曹芊默缠着阮阮,不肯松手。 阮阮却在她的纠缠中,将她的来意,猜了个七七八八。 “你不应,我就不起,或者我去投金明池,死了一了百了。”曹芊默红着眼眸,咬牙说道。 曹不休静立一旁,脸上阴沉愈来愈深,大有山雨满楼前的低压之势。 曹芊默被他眸中盛怒吓住,她极快地反攀住他,梨花带雨,低唤一声,“兄长,你当真不疼默儿了吗?” 阮阮细看曹芊默,她嘤嘤哭泣,半拢头发,髻上玉钗横斜,虚掩着怀抱,因为刚刚的快步小跑,外衫垂了半处,露着小半截儿粉颈。 美人落泪,楚楚动人。 就冲她这模样,莫若说男人,就是她这样一个女人,也都忍不住怜惜三分。 阮阮知道曹不休是个暴脾气,一点即燃。 但女人家的事情,让男人插手,总归不妥,若是传扬出去,明明有理,也会被人倒打一耙,说他打女人,有损体面。 阮阮斟酌语言,替他回答,“作为兄长,曹哥哥当然是疼惜自家姊妹的。” 曹芊默闻言,面上露出稍许缓和之色。 “但你不先说求我何事,便要我应了你,却是强人所难,你若开口,要我同意收你为曹哥哥的偏房,这我断不同意。” 阮阮不容她有非分之想,毫不留情将她的小心思堵回。 女子话音虽软,但说出去的话却落地有声。 “你不同意,我就死给你看。” 曹芊默突然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柄细刀,横到脖间,作出自刎之相。 “来人啦,逼死人啦……”三夫人见状,扯开嗓子喊道。 “母亲要我给忠勤侯府,那个病秧子做填房。我誓死不愿,若是曹哥哥不要我,我便血溅当场。” 忠勤侯,阮阮并不陌生。 他们是周太后的舅家,荣宠至极,家世显赫。 可唯独忠勤侯嫡长子周永昌,自幼身子不好,五年娶三妻,但无一例外,三任妻子过门没多久,便都暴病而亡。 汴京城中人都传,周永昌看上去每日病恹恹的,却极为命硬,克子克妻。 “我不要,不要嫁过去,无论多少荣华富贵,我都不要。”曹芊默紧盯着阮阮,“兄长听你的话,你快让兄长娶我……” 曹芊默加重了手中的力气,脖间隐隐渗出血迹。 阮阮回顾三夫人,见她眼珠子不停往曹不休身上瞟,眸中并无十二分的怒火,反倒是隐隐有几分期待…… 阮阮的心,倏地沉了一下。 她于片刻迟疑后,试着开口,回绝曹芊默,“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默姐儿,我说得没错吧,休哥儿的这个大娘子,看上去弱不禁风,却是个顶厉害的狠人……” 明明是帮着三夫人说话的,可她听了后,脸上并无喜色,反而更加卖力煽风点火。 阮阮心中,瞬间明朗。 原来,嫁忠勤侯府是假,逼曹不休接纳她是真。 阮阮冷笑,好一个苦肉计加激将法。 阮阮想,欺负人没有这么欺负的。 不待三夫人得意,她快步上前,直接抬手,狠狠向她抽去。 清脆的巴掌声,惊了诸人。 阮阮缓缓收手,居高临下,先发制人。 “这一巴掌,是打您不配为人母,纵使默姐姐不是您亲生,您也不该逼她嫁人,以致她昏了脑子,竟惦记了自家哥哥。这事儿说出去,我们阖府都要陪葬。” “你……”三夫人语塞。 在看穿她二人的伎俩后,阮阮决定,反客为主。 “三夫人逼着芊默姐姐嫁,芊默姐姐宁死不从,这事若是被忠勤侯府知晓,我倒想问,这到底是拂了谁的面子?” 阮阮上前一步,逼问向三夫人,攻人攻心,她已隐隐能感觉出,三夫人心虚了。 阮阮想,一鼓作气,乘胜追击,“说小了,是忠勤候,说大了……就是太后。” 眼前女子,明艳动人,宛如清露,纯净透彻,气质温和,举止落落大方,更有芝兰之气。 曹不休暗想,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曹芊默虽长在将军府,处处养尊处优,却也因此,养成了副攻于心计的模样。 两厢对比,曹芊默简直被秒成了渣渣。 而阮阮,便成了那天上仙女。 曹不休对自己的眼光,满意至极。 他上前搂住阮阮肩膀,其实曹芊默与三夫人,要死要活,撞墙投河,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他一眼便看穿了。 “兄长……”曹芊默仍不死心,却被曹不休一把甩开。 他厌恶三夫人,但在这之前,他虽躲着曹芊默,可每每念及她出身凄苦,他也从不曾嫌弃她。 只是今日,她这面上哭诉求人,骨子里一个不合心意,便柳眉倒竖,好似全天下都欠她的模样,着实让他恶心。 “我顾着府里体面与和气,多次让你,你却不知见好就收,整日里装柔弱可怜,老实淳厚,装这把戏,给谁看呢?”曹不休冷顾曹芊默。 “兄长……” 曹芊默手中的刀,哐当落地,她想再去牵曹不休,却被他虎目瞪开。 同时,门边小厮来报,“忠勤候府来人了……” 曹芊默与三夫人,立时白了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69章俗夫 周永昌的到来,让一大清早鸡飞狗跳的女人纷争,戛然而止。 阮阮迅速瞥曹不休一眼,男人似有所觉,回她以黑漆漆的眸光。 世人多凉薄,能陪着高楼起,却不能见着大厦倾。将军府从前门庭若市,现如今却是草木凋零,一时看尽世间人心。 曹老将军刚正不阿,得罪人无数,更兼着曹不休的火爆性子,横冲直撞,出了名的百里阎魔,如此除了军中几个挚友外,自将军府被抄之后,再无外人踏进将军府。 曹老将军心灰意冷,再无心外事,一心只顾花草书画。 二老爷与三老爷向来倚仗曹老将军过活,提鸟斗鸡,从不操心府里生计,纵是在将军府被抄之后,窝里斗了一阵,却又恢复了原先的没心没肺,依旧是听曲儿看戏,除了银子外,日子依然潇洒。 一府的生计,全落在了曹不休身上。 阮阮与曹不休,心有灵犀,相互对望。 世人都对曹将军府避之不及,为何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忠勤侯嫡子周永昌,会如此积极地求娶曹芊默? 阮阮一壁琢磨,一壁打量三夫人与曹芊默,她二人面上悲戚之色明显。 确实,年轻女子都喜欢身强力壮的男子,嫁给一个病秧子,不肖说夫妻生活和睦与否,就是这伺候病人,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谁不希求能有如意郎君? 所以这时候,就连钻在钱眼里的三夫人,也突然心疼女儿了,这才很不高明地谋划了早间的闹剧。 但显然,这周永昌同样不是个好糊弄的。 他似乎非常喜欢,强取豪夺。 “去请三老爷。”曹不休面上容色不显,冷目如霜,提点一旁呆若木鸡的三夫人。 三夫人算盘落空,目光茫然,已是被门外求见之人吓慌了神,再顾不上纠缠曹不休,扭头就往三房跑去,“该天杀的,抢亲的土匪啊……老爷,出大事了……了不得了……” 三夫人圆润的身子消失在长廊尽头,余音却在廊下久久回响,很滑稽地,将原本消沉许久的院落,增了一分烟火气息。 曹不休看了看一侧同样松怔的曹芊默,不多言语,转身往前厅而去。 “兄长。” 就在男人高大伟岸的身影快走出院子时,曹芊默将他叫住,欲言又止。 阮阮想,或许她有私话要对曹不休说,又碍于她在,不好开口。她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想了想,转身离去。 可刚行一步,便被曹不休拉住了手腕。 阮阮对曹不休使眼色,压低声音说道:“女儿家面皮薄。” 曹不休却不理,径直对曹芊默说道:“按辈分,你还需叫阮阮一声嫂嫂。” 曹芊默闻言微怔,心口急遽起伏,咬紧了嘴唇,是在极力控制情绪,“兄长果真要将我推给那个病秧子吗?” 曹芊默面色凄楚,阮阮听了也有些不忍,“你若不愿……” 阮阮的话还没说完,曹不休便牵住她的手,示意她停下,他转问曹芊默,“让你嫁给庄稼户,你愿意吗?” 曹芊默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面上涨起潮红。 曹不休接着又问,“若嫁给寻常青衫学士呢?你需要陪着他,一步一步,熬过所有的清贫岁月,还不知他以后会不会飞黄腾达。” 曹芊默两眸充起盈盈泪光。 无论哪种,对曹芊默而言,都不是她能接受的选择,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比谁都清楚自己。 曹不休紧蹙了半日的眉头,渐渐舒展,声音也随之变得温和,他走到她面前,放低声音,“阮阮受的苦,不比你少,我此生只能对她一人负责。” 男人个高,两肩宽厚,认真说话时,一字一句,发自肺腑,重如千金。 阮阮听了,心中感动,柔和得说不出话来。 而曹芊默,却已经是泣不成声,她的喜欢,被他亲手掐断,爱而不得,剜心蚀骨。 第59节 阮阮莫名想起,禁.庭深处的韩玦与明皇后。 “终归是我误了你,你放心,我也不会让其他人踩着你。若不是因为我在朝中不知进退?又怎么会连累了全府一起受罪。” 曹不休深叹一口,说这话时,眸光看向了高远的天空,面上是前所未有过的凄凉。 这样的神情,令阮阮心头一滞。 原来不是不在意,只不过那些耿耿于怀,那些意难平,都被他极好地掩盖在了他的豪迈爽朗之下。 “兄长,我不在意,我只要你好。” 曹芊默以双手攀上曹不休臂膀,曹不休却后退一步,并不让她碰触到他,“我已有阮阮,不便再与其他女子纠缠。” 曹芊默的目光,瞬间黯淡。 阮阮却在他无意地撇清关系中,暖了心房。 “忠勤侯府人口简单,周永昌已袭承爵位,他父母早逝,本人更无妾室,你去了便是当家主母,不必被人立规矩,是最自在不过。” 曹芊默心绪渐渐平复,闻言半晌不语,将手中丝帕,拧出了无数道褶子。 曹不休见她被说动,起身往前厅而去。 “带我去见一见那个周永昌,我起码要知道,自己要嫁之人,是何模样。” 曹芊默对阮阮要求道,“我就远远看一眼,不给你添麻烦。” 清晨薄雾散去,明媚阳光洒了满庭。 曹不休那片刻的失神,却深深印在了阮阮心中。 她才知道,他不快乐。 金人势如破竹,国朝颓势已现,曾经叱咤疆场的将军,如今却跑起了漕运。盐务,漕运,虽都是能挣钱的买卖,但终究与初衷相去甚远。 阮阮强制自己将心间泛起的浓浓悲伤压下,她迎着淡黄色光束,对曹芊默点了点头。 “我去给他们添茶。”阮阮于低落中,对着曹芊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如此,多谢。”曹芊默冷脸,默默向前,“兄长是蛟龙,是雄鹰,不是被女人拴在腰带上的俗夫。” 二人一前一后,静默行走,曹芊默突然道。 “嗯。”阮阮咬紧嘴唇应下。 前院被堆满了大红色聘礼。 阮阮低敛眉目,心却愈发低沉。 其实她与周永昌,在长春宫时,也是打过几次照面的。 周永昌善玩黑白棋,今上夜来无聊,便也喜欢拘他进宫陪他下几盘。 说来有一次,她还与他说过话,那日他与今上玩棋,为博得今上喜欢,他故意放水,却不曾想被今上识破。 今上面色隐隐透着不悦,他察觉出了今上情绪的变动,知道自己弄巧成拙,于是试图拉回,但棋近尾声,已是大局将定,他于无奈中,只得不停擦汗。 他的狼狈不堪,落在了阮阮眼底。 阮阮想了想,抱着今上养的猫咪,装作对棋局好奇的模样,上前观棋,而后假意没抱稳猫咪,让它从她怀里跳下,不偏不倚,正落棋盘中间。 黑白棋子散落一地,僵局随之化解。 这是她与他唯一的交集。 自从阮阮踏进前厅,她便感觉到了他的目光。 “阮内人,好久不见。”周永昌笑对阮阮打招呼,谈笑自若,仿若与她很熟。 阮阮不解他意,向他福身行礼,给他添茶。 而另外一侧的曹不休,却暗了脸色。 “曹将军有所不知,原先在宫中,若不是阮内人出手相助,替我解围,我的结局,或许会比将军更惨。”周永昌面色平静道,“说来,太后也很喜欢阮内人。” “我家娘子,光明磊落,聪明睿智,却又心地纯良,不说是帮人,就算是见着路边的阿猫阿狗有难,都会怜惜一把。”曹不休面带笑容说道。 阮阮听了,却止不住瞥他一眼,这个人千般好,就是有一项,尤不喜欢别的男人多看她一眼。此刻说话,竟也带着酸溜溜醋味。 周永昌听了,却不放于心上,只继续说道:“官家多疑不是一日两日,前日我进宫去瞧太后,恰好他也在,他对我说,前朝唐睿宗皇帝李旦复位,废除了武太尉的谥号,开棺戮尸,毁掉坟墓。” 阮阮手一抖,洒了点滚烫的热水出来,她明白这话确实像今上说出来的。 “武太尉是何人?武三思是也,武三思又是何人?武皇的亲侄子。官家这是何意?将军你细品。”周永昌胆子大,说话也直白。 但如此在人前议论国朝主子,听话听音,阮阮心下慢慢转醒。 周永昌与太后同一阵营,如今周永昌向曹不休示好,是不是也意味着太后在向曹不休示好? 太后如此不避人言,拉拢曹不休,如此大的阵仗,弄得人尽皆知,不就是明晃晃地与今上作对? 阮阮心头,突突跳得厉害,她隐隐有觉,宫中一定是出事了。 “我已非朝中之人,如今只不过是一满身铜臭的商人,宫中之事,一概不知。现坐在这里,也是以兄长的身份,帮着府中小妹相看她未来的夫君。” 曹不休扬起眉梢,嗓音缓慢低沉,将周永昌的话堵了回去,外面日头正盛,秋高气爽,送来满屋子的桂花香。 在外面挣钱时,他是豪爽大方的曹老爷,但谈及朝中之事,那周身散发出来的,从战场拼杀出来的狠厉,却不是桂花香味可以掩盖的。 光影流散,将他俊朗的年轻容颜,透出慑人的气息。 周永昌却在这时,直挺挺站起来身子,长臂展开,向曹不休坦言,“若是我向将军坦白,我是装病的,这样的诚心,是否能换将军的信任?” 曹不休神色郑重,双眸漆黑幽深,他紧紧地盯着周永昌,那眼神似乎要将人整个看穿,纵是老谋深算周永昌,也在他的逼视下,生生短了几分气息。 “那真是好事情。” 片刻沉吟后,曹不休突然吊儿郎当,如运船上的糙爷们儿般,毫无顾忌,放肆笑了出来,意态轻浮,带着十足的痞气。 “如此,我再也不用为侯爷的房.事操心了,毕竟男人嘛,有时候心有余而力不足,总是没有面子。” 第70章男.女 曹不休端坐在椅子上,两手撑于膝间,一身黑色襕衫,以青色緣边装饰领、袖,通身黑沉。 说话时剑眉上挑,带着玩世不恭,可那从血海里征战出来的杀气,却腾腾上冒,压都压不住。 他调侃完了周永昌,又转顾阮阮,突然一本正经。 “说来,我还欠着与我家大娘子的成亲宴,我应该尽快准备,是男人,总不能让自己的女人,委委屈屈过活。” 阮阮手一僵,他总是喜欢没来由地说些浑话,她不许他在外人面前胡说,却又止不住喜欢他这样。 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 阮阮对周永昌回以微笑,自家男人是匹脱了缰的野马,他踢人一脚,她总得去揉揉,不能让人生了怨怼。 男人是钢,女人是水,讲究阴阳协调。 果然,周永昌面上闪过一阵尴尬后,又在阮阮的话语里,恢复了寻常面色,他转眸往屏风方向看一眼。 “将军放心,我男人的本分,还是能尽到的,定不叫我夫人独守空房,深夜寂寞。” 曹不休的话,说得坦荡。 周永昌的回复,也脸不红,心不跳。 “我周永昌在此起誓,此生除了芊默,再不会另娶,我以残废之躯,度过了大半生,往后余生,将好好过活,还请芊默姑娘,替我主掌中馈,多多关照。” 秋风拂过,吹起周永昌的衣角,容止雅致又不失男儿霸气,屏风后面的身子闪了闪,是默认了他。 中秋节甫过,周永昌便铺着十里红妆,迎娶了曹芊默。 三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日将曹芊默的凄苦身世挂在嘴边,絮絮叨叨一长串。 翻来覆去都是,金明池边捡到的孩子,看着都像从皇宫里漂出来的,明明是天之贵女,可就是孽情结的果子。 她这些话,听得阮阮心惊肉跳,她忙将周永昌给的礼单塞给她,她这才转了气,连声说,“那侯爷还是挺看中默儿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被他克……” 先是曹芊默成亲宴,再是她的回门宴,虽然流水宴席人不多,但因为阮阮至今没有贴身服侍的婢女,如此让她忙得呛呛的。 待忙过这一阵,她趁机提了十美中的春兰和秋菊做帮手。 曹不休想法简单粗暴,他本有意将她十人直接送到乡下庄子里,却被她拦了下来。 前几日,周永昌提起宫中一事,今上将李长袖与慕行首都接到了宫中。自阮阮离宫后,他疯狂纳女,夜夜笙歌,直至天明。 而李长袖与慕行首的进宫,直接激化了禁宫女人们的勾心斗角。 明心妒忌慕行首美貌在她之上,于是买通关系,在慕行首身边安插了人手。 慕行首不察,痛失腹中之子。 今上大怒,一怒之下要将明心赐死。 明棠皇后替明心求情,保她一命。 今上却反问皇后,“皇后向来不喜欢妹妹,这时候却出手相救,莫不是明心安插人手,就是经皇后属意?皇后还真是学到了朕的精髓。” 皇后被辱后一天,年过七十的勇毅候身着铠甲进了殿,他并不多话,只让今上数他铠甲上的剑痕。 今上认定勇毅侯倚老卖老,恃宠而骄。 他恼羞成怒,当场失态,斥责勇毅候,教女无方,还脸老皮厚。 可就在今上发怒后不久,太后就匆匆进殿,当着今上向勇毅候致歉。 今上自觉被太后拂了面子,怒气冲冲,直接提刀,一剑穿过明心心口。 他的举止,惊动了宫中众人,太后震怒,命尚医局全力医治明心。明心捡回来了半条性命,整个人却似半残,终日躺在床上,形容枯槁,完全失了原先的光华。 从此,今上的疑心越发重了,一日在大朝会后,一直拖着杜敬业,不许他走,向他哭诉,“太后要废我……” 杜敬业一壁安抚他,一壁转身命人向勇毅候府前的大石狮上泼了大粪,他像个地痞流.氓,什么恶心人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眼中全然没了明皇后。 阮阮叹息,今上的羞辱,总是突如其来,一场又一场的奇耻大辱下,她不难想象皇后的日子该是如何艰难。 而且,周永昌还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韩玦被降职,由两省都都知被贬至翰林院,负责洒扫庭院,品阶几乎与小黄门无异。 第60节 阮阮知晓,韩玦生性孤傲,如朗月清风,如此羞辱,他定不会放于心上。 可是,阮阮同时也明白,宫中多薄情寡义,捧高踩低,落井下石,不在少数,吃穿用度被克扣是必然,韩玦的日子,肯定也好过不到哪里。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韩玦看着清冷,可清冷之人却有可能用情至深。 阮阮隐隐有觉,曹不休说的对,今上无心朝事,杜敬业只手遮天,皇子年幼,太后态度不明,国朝大势已走向萧颓。 而越是这种时候,府里就越不能有事情。 天色将暮,在外拼了一整日的男人终于归来,阮阮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桌。 “徐长续那没心肝的东西,竟然这么憋不住气,一怒之下竟投军去了,不就是一女人嘛,至不至于?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 曹不休大脚踏进屋,带着一身的寒气,而后随手将身上的外氅脱下扔向一边的秋菊,边走嘴里边止不住地抱怨,“他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却害得我看了一下午的账本子,直看得头晕眼花,两眼冒金光。” “将军手冷,擦把脸,去去寒意。”春兰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对曹不休递过温热的帕子。 曹不休接过,用帕子在脸上胡乱抹一把,径直将帕子扔进水盆,再上前一步,大手掌直接拍到了阮阮屁股上。 阮阮正在布菜,冷不丁受他这无礼的一掌,瞬间僵硬了身子。 她转身怒目瞪他,他却挑眉,顺势又掐一把,“我摸自己的婆娘,有什么不能够的?” 他近来一直在漕运上厮混,与漕帮的兄弟们在一起处久了,说话做事比起以前的桀骜,更多了几分男人的野性,时不时蹦出几句浑话,亦如现在。 “白日里,我摸着盐,心底想的却都是你,那好盐触手滑溜,很是细腻,手感与摸在你身上,像极了。” 曹不休凑近阮阮,埋头在她肩边吸了吸,而后于她耳边吐息,“他们都说我是看盐的好手,却不知我哪里是看的盐,我这脑子里,挥之不去,都是你。坐也是你,行也是你,躺着时想的更是你。” 他举止散漫随性,说话也中气十足,全然不顾有其他人在场。 可阮阮不是他,她做不到像他这般没脸没皮,她抬腿轻踢了他一脚,用目光示意他还有其他人在场。 曹不休这才转顾立在一边的春兰、秋菊,自进屋后,他眼底只有一个阮阮,从没觉察到有其他人。 而春兰、秋菊二人,今日却是第一次进主屋伺候,且更是历经无数次被拒后,第一次真正地接近到曹不休。 男人气宇轩昂,凝神看人时,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无形给人以压迫感。 可就是这样一个铁爷们儿,面上挂着柔情缱绻。似禁.欲,却又似在纵.欲,使人在他的目光下,不由得心旌荡漾,渴望得到他的爱怜。 “老爷。”春兰、秋菊红着脸,娇滴滴唤一声,面上均涌起潮红。 她们见到曹不休会脸红,阮阮一点都不觉奇怪,自家男人的魅力,她清楚得很。 她稳稳在一边梨花椅上坐下,端起饭碗,慢慢往嘴边送饭,而后很享受般细嚼慢咽。 她觉着今儿她亲手做的,白斩鸡菌菇汤很是好喝,她在心底暗暗琢磨,其实童子鸡和老母鸡比起来,童子鸡的味道更为鲜美,她想了想,在心底打算,明儿试试。 可就在阮阮琢磨什么鸡更好吃的时候,她完全忘了,在她身侧坐着的男人,而此刻男人的脸却越来越低沉。 “退下吧。”曹不休冷冷对春兰、秋菊道一声,心底却恨极了。 他想她怎么就这么心大呢? 好歹要多看一眼的吧? 防御措施不知道吗? 万一,这春兰、秋菊转了性子,不愿意再听杜敬业与今上的话,万一她们不坚持立场,真心实意喜欢上了他怎么办? 她怎么就一点都不担心呢? 曹不休暗暗气恼,假装无意,却实则很是有意地,在桌下“碰”了她一脚。 阮阮丝毫没有察觉,只将脚挪到一侧,思绪却由童子鸡想到了将军府后面的一块空地,她想那块地一直被空闲着,何不将那闲置的地用起来,用来养鸡,这样又为府里减少了开支。 她觉着,如此甚好。 她为自己的这个开源节流的想法,笑了。 曹不休此时正在气恼,他端起酒盏,大喝一口,心中恨恨,放下酒杯,准备和身前的这个小女子好好说道一番。 可却是,冷眸对上笑脸。 心底郁结之气,更浓了。 “这么开心?” 曹不休懊恼问,他知道她本意是好的,可他却依旧恨恨,毕竟很多事情,是在计划之外的。 男人在外,难免粗心大意,哪能就那么好的保护得了自己,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可是这个没心肝的啊,怎么就不开窍呢? “开心啊。”阮阮嚼过一根笋干,心中神思通透,由空地一并想到院子各处,将军府极大,闲置的地方很多,若是好好利用,一年下来,当会有很多结余。 女子眉眼弯弯,嘴角上扬,大快朵颐。 曹不休心底,却打翻了油盐酱醋,全不是滋味。他想了又想,为何阮阮还不那么在意他? 或许原因只有一个,他与她还未正式成亲,未经人事,没有那种深刻的肌肤之亲,不食髓,不知味,对他是她的男人,她是他的女人,这事儿还没有切身体会,所以感情还不够深刻。 他缓缓搁下木箸,一把按过阮阮的手,认真问道:“阮阮,你爱不爱我?” 作者有话要说:没看出来,曹哥哥你这时候倒娇气得不能保护好自己了? 第71章白斩鸡 曹不休目光炽热,看向阮阮,铁骨铮铮的男人,没有弯弯绕绕,直接将心底的问题抛了出来。 曾经名震四海,威名在外的大将军,现如今在这闺房内,却因为在意,生出了许多绵绵长,既甜蜜又乱心绪的小女儿情长。 他用切切目光看向她,并以览阅过千军万马的漆黑眸光向她施压。 他在心底做好了打算,若是她说爱,那他今晚就饶过她。 若是她说不爱,那他……就要让她知道一下,什么叫做男人的厉害。 他的话音已落,明明是炽热的,急切的等待。 可她似乎却不急不慢,她抬眉看他一眼,随后又慢悠悠喝汤,甚至发出了声深远绵长、心满意足的幽叹。 这举动,让他很没脸面的感觉,他这样帅气的面庞,精壮挺拔的身子,竟然还不如白玉碗碟中的白斩鸡。 “此汤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 阮阮抿了抿唇,心中畅快到了极点。滚热的鲜汤入肚,群齿留香,腹中暖洋洋的,连带着整个人都舒服了。但随着这舒适而来的,便是昏昏沉沉的睡意,原本清明的脑子,此刻分外慵懒,不想动弹。 可曹不休的脸色,却在她的话语中,黑了一半。 “曹哥哥,这鸡汤是真的很好喝啊……”阮阮又添一句。 曹不休眸色一僵,另一半的脸,也黑了。 “白斩鸡吃了有什么意思?”曹不休冷哼一声,再不答话,心底想的却是接下来该如何“收拾”她。 “白斩鸡有白斩鸡的好,你不懂。” 阮阮心想,男人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为了一府生计拼搏,能知道多少后厨之事? “哼。”曹不休臭着脸,大失所望,搬正座椅,与她隔开距离,端直身子,闷头用膳。 原来男人也是会神神叨叨,有那么几天阴晴不定的,阮阮如此想着。 他默默吃饭,她也不便跟着插话,毕竟食不言,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 男人吃饭快,狼吞虎咽,三两口便将碗里的饭食吃得一干二净,阮阮连忙起身,想要帮他添饭,他却“哐”一声,直接起身,转坐到了一侧的藤椅上,端起冷茶,咕噜噜大喝了几口。 他带着一身阴沉,两腿微张,坐姿豪迈,双手撑膝,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曹哥哥,你今天这是怎么了?”阮阮看着他面色不愉,心底纳闷,明明回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一顿饭用成了这样? 曹不休却被她的话问得,又觉心底被戳了个洞,没好气地问道:“吃饱了吗?” “嗯。”阮阮点头,迎向他,却见他笔直地起身,用眸光等她。 “春兰,秋菊……”阮阮想,他大概是要沐浴了,于是向屋外喊一句,门外二人听到召唤,连忙喜不自禁打帘子进来。 曹不休的脸瞬间垮塌。 他很怕她下一刻要她二人来帮他脱衣,忙将坐着消食的人打横抱起,直接从满面春风的春兰、秋菊面前走过。 阮阮惊呼一句,“曹哥哥?” 曹不休却垂首,咬住了她薄近透明的耳垂,他这动作来得猝不及防,且还带着点捉弄的意味,阮阮止不住低.吟一声。 因是刚刚饭饱,身子舒坦,这软糯的声音从心间,穿过胸腔,缓缓而出时,已变了味道,带着七成的满足,与三成的妩媚,再落入人耳,不免添了撩人气息,仿若是钩子,牵动了曹不休心底压抑许久的男人火气。 “愣着干什么?”曹不休看向自己怀中仍旧松怔的女子,顶着一张黑脸向她控诉,“伺候自己夫君不会吗?” 阮阮原本浑浊的大脑,慢慢清明,原来如此…… 她缓缓抬手,攀住曹不休,摆出小女儿姿态,小心试探,“要去洗浴吗?” 曹不休瞥她一眼,闷哼一句,“你陪我。” 一旁,春兰、秋菊,面红耳赤,纷纷低头,却止不住心猿荡漾,被激起了一汪春水,只无奈曹不休丝毫未瞧她二人一眼。 净房,宽大的浴桶前。 曹不休低眉将怀中女子看了又看,心底泛起一个念头,因着他手长腿长,所以打制这浴桶的时候,特地加大了尺寸。 容下他与她二人,毫无问题。 阮阮随着他目光所向,心底却是有些慌了,她想不会要鸳鸯浴吧? 这难度和画面,阮阮顿觉很是上头,她受惊,慌不迭从他手中滑下,站离他一臂之遥,很是讨好地低眉相问:“曹哥哥,我帮你宽衣?” 还没上战场,便打退堂鼓,躲得了一时,难道还能躲一世? 曹不休挑眉,成熟的将军,从不急于一时之快,他有的是耐心。 他向她轻轻点头。 阮阮拽紧衣角,挪动小步上前,以前帮今上更衣,她心思澄明,从不做他想,所以不觉有什么,可是…… 浴桶边,白雾袅袅,将一侧衣架上摆着的雕花铜镜蒙上了一层水烟。 铜镜中,男子阳刚,身躯稳如青松,意态慵懒,又在这热气腾腾中,添了几分迷离。 他看着她,一声不响。 第61节 可阮阮知晓,他那一举一动,举止投足,都在向她施压,潜台词很简单:别磨蹭,快到怀中来。 阮阮心思旖旎,面染红霜,却又强撑镇定,以手去解他腰间束带,自那次二人差点擦枪走火之后,她其实就有点听不得这玉扣弹开的声音了。 仿若是诱.惑一般,她与他都心有灵犀地知晓,这玉扣解开后,意味着什么。 明明都心知肚明,却又得装作淡定无比。 解还是不解? 阮阮在心底迟疑打鼓,可还没等她纠结好,曹不休却握住了她的手,上下用力,逼着她给他解开了扣子。 玉带落地,男子宽大的衣袍瞬间松展开来,阮阮却不敢继续了。 再这么脱下去? 好羞啊…… “我手疼。”曹不休识出她心思,将双手摊开到她面前。 阮阮以为他有意,无奈去看,这不看还好,一看却是心疼到了极点,男人粗粝的掌心,赫然两道红痕,那是被缰绳磨出的痕迹。 他的手,本就很糙,手心中厚厚一层老茧,纵是这样的手,都能被磨伤,怎能不让她心疼? “杜敬业又从水路,运了一批花岗石进京。”曹不休幽幽叹一句,“今儿他的船在码头上撞沉了好几艘其他商户的船,我去救了一救。” 又是花石纲惹的祸,因着心疼他,阮阮手底的动作也快了起来,先是脱去外袍,而后是中衣。 “国朝战事不断,花石纲又极费人力、财力。”阮阮应和曹不休,心中感慨万千。 宫中歌舞升平,日夜笙歌,官家沉迷书画、茶道、香艺,一壁花大力寻找奇花异草,一壁又倾力修建佛寺。 阮阮白里日有时会与园中嬷嬷们闲聊,园中的嬷嬷,一个个都是人精,也喜欢听风听雨,极为八卦。 她们都知晓阮阮喜欢听新奇事儿,于是想尽了法子将外面的事情告诉她。 比如说,大相国寺在修葺,京.东又在动土,说是官家得了仙人指示,要建一个比大相国寺还要气派对的佛寺,如此官家方可以长生不老,永远做官家。 国朝明明处于内忧外患,可今上似乎就是看不穿。 这个话题过于凝重,阮阮抬眸看曹不休,果然见到了男人不悦,她心下松软,知他心思,却不知如何开解,只能加快脱衣。 这个结果便是,她心疼他,忘了手中是他身上最后一件,一举手,一垂臂,男人整个精壮的身子,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她面前。 古铜色肌肤,结实的胸膛,一路往下,便脸红心跳,再不能直视,匆匆一瞥后,随即转身,可那从未见过的情形,却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男人与女人的不同,第一次,很直观地印在了脑海里。纵是在宫中时,被今上强迫着,站在帘外,看了无数次男女大战,也听了无数次支离破碎的床.帏之声。 但这样的,属于自己与他的私密,她还是第一次有所体会。 那定海神针啊,快点入水吧。 “你……你……下去。”阮阮背身催促道。 曹不休很满意这个大婚前的教育,香炉燃着浓郁熏香,天色还未大黑,稀薄余晖将屋内蒙上一层浅黄。 身边女子娇柔妩媚,明艳动人,他的体内,也立时腾起大火,他抬腿下水,温热浴水,极好地疏散了他体内的燥热。 他很舒服地散了一口气,将身子没入水中,双臂攀着桶边,很闲适地看着阮阮,“帮我搓背。” 阮阮上头,咬牙切齿,她微微跺脚,心底暗恨,她就知道,他没有那么好说话,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折腾她。 她心中恨恨,可又心疼,怕他的手遇水,伤口更不好恢复,只得一壁红着脸,一壁往他身边去。 她举袖,取过搭在桶边的帕子,撩起热水,一眼见到了他后背以前存留的伤痕。 她捶胸顿足恨宫中的官家,她想他都这样为他拼命了,他怎么还是选择相信杜敬业,而不信任他? 她这样想着,便止不住伸手触上了他伤痕,细细擦拭,明明是好了,可还是害怕会弄疼他。 女子手指柔软,细腻如纱帛,曹不休在水中打了一颤,刚刚那被压下的燥火,瞬间又燃了起来。 喉结滑动,他扭头看她,却不期擦过她更为柔软的双唇,他浑身打了个激灵,电花火石间,做出了最疯狂的举动。 猿臂挥过,将她拽进了水中。 第72章鱼.水 温水没过心口,阮阮一声惊呼,躲在净房外面的春兰、秋菊却顿时脸红心跳起来。 那净房的声音,简直是不堪入耳。 “曹哥哥,你干嘛?” “闭眼,别说话。” 男人力气很大,阮阮不会水,又极其惧水,细白双腿刚刚入桶,还没来得及将心头的哭笑不得压下,他的大掌却三两下,帮她除去了鞋袜。 当然,还有那些烦人的衣衫。 她是第一次知,原来他不仅仅是出剑快,就连脱人衣衫,也竟这么利索。 他腿长手长,力道又大,她甚至都来不及感觉羞耻,便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害怕呛水,如雪皓腕,攀上了男人双肩,将整个人都挂在了男人身上。 曹不休刚刚是有些着急的,但此刻佳人在怀,他倒是不急了,只眯眼看她折腾,她越是扑腾得厉害,他就感觉越是舒坦。 此刻她云鬓皆乱,珠钗横斜,脸色潮红,因着水汽,更显娇嫩。他在心中感叹,难怪那些文人骚客都喜欢形容女子是出水芙蓉,他深嗅一口,心情舒畅,他觉着那些学子都说错了。 这出水女子,比那芙蓉生动多了,她这分明是乱窜的小小梅花鹿啊。 东撞,西撞,撞到了他的心坎坎儿上。 “怕不怕?”曹不休笑问怀中之人。 “不怕。”阮阮想,面子里子都没了,最后防线怎么也得守住了,于是强撑道。 “不怕?”曹不休提高了声音,狭长的剑眉挑了挑,像看猎物一般,不疾不徐盯着她。 阮阮其实很是心虚,毕竟她现在,除了他,毫无可以遮挡之物,她结结巴巴,“当……当然。” “那太好了。”曹不休很是开心,爽朗大笑。 阮阮却在他这意味不明的话语里,慌了神,她惊问,“什么太好了?” 曹不休举过湿漉漉的手指,抚上她的柳叶眉,一点点靠近,“你不怕,我便可以放肆了,我的小宝儿……” 纵是受过极好的教育,纵是明白女子要知书达理,温婉纯良,但都经不住眼前这曾经大杀四方的年轻将军,低哑着喊一句:宝贝儿。 阮阮只觉,她所有的羞耻之心,都被他压在了这句极为亲昵的温存声下。 他刚健硬硕,手掌又糙,被他抚上之时,刚与柔的交接,直让她止不住打颤,抖如筛糠。 他眸色愈来愈沉,手臂的力量也越来越重,就连气息,也多了几分混乱。 阮阮热血直冲天灵盖儿,她有所察觉,他在克制,她便利用这机会,对自己做心理建设,虽然她终究是他的,但是在浴桶里,她不想啊。 她低低求饶,“曹哥哥,别揉我了好不好?” 曹不休此时,身子燥热难耐,哪里经得住小女子在耳边吐气,而她的求饶之声,更加激起了他心底的蠢蠢.欲动,他一个翻身,将她抵在了浴桶边。 “曹哥哥小心你的手。”阮阮无奈明白了,现在她为鱼肉,只能任他宰割。 “心疼我?”曹不休笑问,语调里全是暧.昧。 “一点点。”阮阮受不了他这低嗓音,偏头低语。 “就一点点?”曹不休又问。 女子脸红似熟虾,含腰缩背,不敢与他贴近,但殊不知,这样反而让他看了个彻底,那隐隐深径,欲诉还休,让他恨不得要一路高歌。 “嗯。”他逼得这样近,她简直不能呼吸,只能绵绵软,应付一句。 “你个小没良心的。”曹不休低嗔一句,不再待她回答,终不再压制自己,撬开她齿关,细细探寻,只觉颊齿生香,柔唇甜糯,堪比上好糕点。 这么一想,便不留神,用劲过头,磕到了她唇瓣儿上。 好疼啊…… 阮阮呜呜咽咽,想要求饶,“疼……” “我还没动,哪里疼?”他兴致正高,往深处摸索。 阮阮如临大敌,奋力将他推开,以双手挡于身前,争取尽最后的力气,挽回自己的面子,“不要在这里。” 男人身子后退,激了一地的水花。 他却将她打量了遍,见她上下防守,却又上下失守的模样,毫不客气地爽朗笑出,他慢悠悠问道:“阮阮,小宝贝儿,你想在哪里?” 阮阮想,男人啊男人,在外面比谁都要脸面,可在她面前,却是比谁都不要脸啊。 “净房,书房,寝室,野外,花丛?”曹不休一连串说出了很多地方。 那些场景,不能想象。 阮阮心服口服,伦理上,已经不是用正经可以来形容的了,简直是太风流,太无耻。 阮阮叹气,他的纨绔面目,终于露出来了,果真是钟鼎人家养出来的公子哥儿啊,太会玩了。 阮阮趴在浴桶边,呜咽不止,意图蒙混过关,“在哪里都可以,反正不能在这里。” “那行,我们换地儿,去寝房。” 曹不休笔挺站起,吓得阮阮又一次背过身,小心脏乱跳,不敢瞧他。 可不想他却面不改色,我行我素,凑近她,对瑟瑟求饶的她,又将晚膳时的问题抛了出来,坚持不懈问道:“阮阮,你爱不爱我?” 他执着于这个问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力量悬殊过大,且落了下风,阮阮再不识趣,也懂得适时妥协,她点头如捣蒜,“爱,爱极了,欲罢不能,心底,眼里,都是你,也只能爱你……” 曹不休心满意足收手,起身穿衣。 臭男人,竟然喜欢听甜言蜜语。 阮阮擦汗,一通胡闹后,再不想折腾,索性也洗了澡。 “那水里都是我的汗臭味儿,我叫人给你重新换。”男人中气十足,已经穿好了衣衫,居高临下看她。 阮阮缩了缩脑袋,怕他又起兽心,忙回绝:“不用……我和曹哥哥,臭味相投。” 这马屁,显然恰到好处,起了作用。 第62节 曹不休很是受用,斜靠到一侧,不再逗弄她。 此情此景,想要叫他离开,是不能了。阮阮躲在水中,纠结了好一会儿,终是敌不过他的耐心,从水中小心翼翼探手,拉过自己落在地上的衣衫,快速站起,披上,一气呵成。 也不知他有没有瞧见,她也顾不上许多了,赤脚往寝室跑去。 “天冷,小心着凉。”曹不休忙追上去,直接将她扛到肩上。 门外,春兰、秋菊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纷纷疑惑:不是将军洗浴的吗?怎么两个人都? 再进净室,面上潮红更深了,那一地的水花,让她二人气得握紧了拳头。 “接下来,你要小心提防了,女人吃起醋来,可不是说笑那么简单的。” 寝室内,曹不休取来干净的帕子给阮阮擦头发,她头发黑长,齐至腰间。女子长发从手中划过,他的心底,是说不出来的甜情蜜意,绵长柔软。 “嗯?”经过刚刚的折腾,阮阮已经浑身没劲了,且男人的手掌又大,帮她梳头时,舒服极了,她半眯着眼睛,突然一个激灵,转身看他,“刚刚……你是有意的?” 曹不休放缓了手底的力气,“半是半不是,只是她二人在这里,着实碍眼,你说得对,要早点端她们出去。” 阮阮心下喜了,给他一个小拳头,“这个忙帮得好。” 女人的小拳头砸在身上,像是在挠痒痒,曹不休撇了撇嘴,斜眸看她,“就这么简单的夸一句?” 阮阮此刻已经消食了,且经过刚刚的洗浴,头脑现下是一片通透,她知道他的心思,从他手中接过帕子,起身站到他身后,也帮他擦头发,顺带还帮他揉了揉太阳穴,给他舒缓。 “我看官家现在的作为,怕是不好。”曹不休面色变得严峻,“那花石纲,搅得民不聊生,民间起义,愈发多了,杜敬业又到处用武力压迫,殊不知,人心就是在这样一点点丢失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个道理,阮阮懂。 她顺势趴到男人宽厚的肩膀上,见他眉头紧锁,小心试探,“曹哥哥,你还会在上战场吗?” 其实,她心底也有些虚,男人保家卫国,天经地义,可不知为何,却令她心底有些难过。 “周永昌他来寻你,有意接近你,是不是意味着太后要再重用你?”因为紧张,阮阮拽紧了他衣袍。 曹不休低眉,看了眼搁在他肩头的小手,他心下松动,对她手面落下一吻,像是安慰她,又像是断绝自己多余的念头。 “我已经无心朝堂纷争,余下的,只会是尽力挣钱,我既答应了你要做首富,在这个目标未达成前,一定不会再去做其他。” 心中紧张,瞬间散尽,其实她也不想再让他涉足朝中之事,她眉开眼笑,在他耳边吹气,“其实……我们可以曲线救国,有了钱财,是什么都好办的,赈灾救民,支持军饷,其实都可以……” 曹不休陡然一凛,后知后觉女子眼中的忐忑,原来她在担心他离家。 男人刚硬的心,瞬间软和得不行,他将她抱过,让她坐到他腿上,对她认真说道:“阮阮,你说的这个法子极好,与我不谋而合,你放心……我会好好守着我们的家……” 他目光炽热,阮阮明了,他这样的选择,必定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她意识到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她决定知恩图报,于是凑身上前,反被动为主动,亲上了他脸颊。 “怎么现在不害羞了?”曹不休抬眉问。 “食.色性也。”阮阮羞羞答。 “那我也要。”曹不休翻身,将人压下。 刚想化语言为行动,却听外面喊道:“将军,宫中来人了…….” 第73章前兆 宫中来人了? 仿若是一声惊雷,在阮阮与曹不休耳中炸开。 曹不休转顾窗外,黑夜深沉,这时候宫门已经下钥,宫内怎会有人出来?还直冲他这落破将军府? 曹不休不解,拉过零落在一侧的他的外衫,替阮阮盖上,而后起身,阔步向门边走去。 男人身子刚劲,又是一身黑衣黑裤,别有一番冷冽气息。 “曹哥哥。”阮阮放心不下,要与他一同出去。 “放心。”曹不休却以手掌,托住她脸颊,落了轻轻一吻,安抚道:“我去去就来。” “不,我与你一道。”阮阮坚持。 恰门外前来通传的人又说道:“官家晚膳后,突然头疼不止,晕倒在地,口中一直念着大娘子的名字,宫内众人无奈,只得来请大娘子。” “混账。” 不待通传人话音落,曹不休已经是暴跳如雷,大斥一句。 他的火气,几乎是瞬间就上来的,他一把将屋门打开,直冲前厅,一眼瞥见残了半边耳朵的许昌。 “曹将军,您翻身的机会来了。”许昌尖着嗓子说道。 因着杜敬业的关系,近来许昌在今上面前很是得脸。 明眼人都知晓,他这口里说着恭喜,其实暗地里却是嘲讽,借着机会,变着法子的来酸曹不休,他心底还记着曹不休先前砍他半边耳朵的仇。 可他忘了,曹不休心高气傲,哪里是能受气的。 就在许昌走近时,曹不休一抬手,毫不留情,给了许昌狠狠一耳光。 他出手极快,将许昌打蒙在地,再不敢上前半步。 “狗东西。”曹不休低斥一句,挺着胸膛端立于许昌面前,昂首斜睨他。 他气势极盛,跟在许昌身后一同前来的内侍们,都吓得再不敢吱声,纷纷缩头缩尾,藏身于许昌身后。 许昌自知在人前失了面子,捂着脸颊,怒目直视曹不休。 “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你想抗旨不成?” 曹不休却不理他,挑眉俯视他,“就是抗旨了,怎么着?” “你敢!”许昌被碰钉,气急败坏道。 “真是滑稽,我还没听过,哪个人家这么可笑,自己病了,却要其他人家的娘子去伺候。” 曹不休连讥带讽,又盯着许昌看了看,嘴角勾起嘲笑,“许先生这辈子,是体会不到我现在的感受了。” 曹不休抬手,拍了拍许昌已经被气白的脸庞,又往他心口插刀道:“下辈子投身做人,不要做……畜牲。” 许昌气得手指发颤,再憋不住脾气,对着曹不休恨恨道:“口不积德。” 曹不休冷笑,再不理他,猿臂挥动,招来家丁,“打出去。” 家丁会意,听了主子的吩咐,架着许昌往外拖,许昌气急败坏,大呼大叫道:“曹不休,你等着。” 他话音未落,曹府家丁便直接抽出腰间汗巾,毫不留情,塞进了他口中。 “曹哥哥,你好厉害。” 阮阮知道,曹不休被气坏了,待许昌离去,她小心翼翼攀住他肩膀,压制着心头紧张,小心哄他。 曹不休长臂掠过她后颈,将她拥进怀中。 阮阮埋首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与他紧紧相拥。 “早晚我要废了杜敬业和许昌。” “嗯。”阮阮附和。 庭中,大红枫叶落了满地,天气有些低沉,隐隐有大雨欲来之势。 就在二人温存之时,庭中又小跑来一个家丁,手握书信,阮阮识得,那刚劲有力的字迹,是韩玦的。 “韩先生说,深夜造访,请将军和夫人勿怪,委实是官家烧得厉害,想请您二人一同前去。”家丁老实说道。 许昌到来,或许不可信,但是韩玦,阮阮相信,他绝不会编织瞎话。 “韩先生还说,“若有危急,他纵是拼尽性命,也会护您二人周全。” “去吗?”阮阮看曹不休一眼,征求他的意见。 曹不休沉吟片刻,听闻韩玦在门外后,终于点头,却同时令家丁去忠勤侯府,告诉忠勤侯周永昌,今晚发生的事情。 “若明日午时,我与大娘子还未归来,要他去救我们。” 寒风乍起,韩玦一身素衣,双手负于身前,恭敬地立在宫车外候着。 他向来清简,食素,一身衣衫能穿多年,无论在哪里,又无论是何时,都能恪守本心,谨言慎行。 他看见阮阮与曹不休,举手及额,躬身行礼,曹不休却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他的手,对他说道:“韩先生如今已不在长春宫当差,今日何故?” 韩玦苍白的面色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受皇后所托。” 他想了想,又添一句,“皇后如今势单力薄,勇毅侯的身子自受杜敬业羞辱后,也是一日不如一日,皇后向来性子又极淡薄,官家给予的一场又一场奇耻大辱,让她心灰意冷,她不得不为做自己多做打算。” “而且……”韩玦略顿了顿,又继续道:“太后的心思,或许并不在君实身上……近来,她对皇后,也是极为冷淡,但对君实,却格外亲.热……” 韩玦的话,恍若深夜寒风,立马将阮阮吹得打了个寒颤。 韩玦下意识抬手去取身上大氅,系带刚刚解下,却见曹不休直接撩过衣袍,将阮阮极好地裹进了他怀中。 韩玦默默收手,替他二人打开帘子。 宫车内,显然是经过韩玦精心整理过的,阮阮畏寒,车内早就备好了暖手炉,帘边还倒坠着寒梅香囊,幽幽梅花香味在车内流转,阮阮的心,却软化得说不出话来。 韩玦贴心,向来周到。 一别数日,长春宫更比先前奢华。 殿中那浓郁的香味,混着深夜寒露,落在宫墙的每一个角落。 而殿中,灯火通明,内侍、宫女、医官,黑漆漆跪了一地。 杨福佳急匆匆赶来,口中不停地唤着“官家。” 见着阮阮,她脚下略停,刚想质问阮阮,曹不休却直接拦身至她跟前,长臂挥过,将满脸怒色的杨福佳推到身后。 “破落户。”杨福佳倒眉呵斥。 曹不休无声向她扫过一眼,杨福佳立马禁声。 见着阮阮的到来,宫人们纷纷移膝,给阮阮与曹不休让出一条道来。 男人宽大的衣袍,替阮阮遮挡了无数探寻的目光,在宫女们偷窥的眼神中,阮阮看到了她们的羡慕。 第63节 是啊,阮阮对身侧男子看一眼,有他在,她就不是孤无所依的。 而他,就是她躲风的臂弯,是她独有的归宿。 今上榻前,坐着满面愁容的明皇后,她见着她的到来,终于舒了一口气,原本黯淡的眸光,也稍稍有了点亮色。 “阮阮,你们来了,麻烦你们了。” 明皇后起身,一把握住阮阮的手,阮阮能察觉到,她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官家是怎么发病的?”曹不休上前一步,问道。 明皇后面上透出些许尴尬,她别过头,看向一侧的花奴。 阮阮与曹不休顺着她目光看去,这才留意到,花奴身着轻盈纱寝衣,正瑟瑟发抖,而她脖上的红印,赫然说明了今上的发病原由。 “官家用药了是不是?”曹不休问向一旁的医官。 医官面色微红,声音也是愈来愈低,“官家过于激动……” “祸水。”曹不休闻言,握紧了拳头,骂道。 “官家他最近身子一直不好,那事儿上使不上力气,他自己有些急,便用了药……”花奴为自己辩解:“官家要奴,奴也不能不从……” “住口。”明皇后听了,极度不悦,呵令花奴禁言。 “阮阮……我要喝水……”躺在床榻上的人,发出一声噫语。 阮阮听清,忙上前,取过榻边的水壶,用掌心试了试,又对一侧的宫女道:“这水太凉,官家的肠胃不好,受不了这个温度。” 宫女将茶盏在手心握了握,迟疑道:“不凉啊?” 阮阮瞥她一眼,“官家入了冬,用的都是烫口的食物,难道你不知?” 宫女面露羞愧,忙躬身退下。 不一时,热茶上来,阮阮接过,取来汤匙,刚想要给今上喂水,可手堪堪伸到一半,便被曹不休握住了。 “我来。”他温言说道。 阮阮知晓他心思,怕他起醋,请韩玦将今上半抱起身,又将茶盏递给曹不休。 原本昏迷的人,嘴巴张了张,众人俱是一喜,曹不趁机将热茶吹了吹,给他喂下。 宫中极静,只有花奴的低泣声。 明皇后很是不耐地看她一眼,“收起你假惺惺的眼泪,若官家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便轻饶不了你,仔细着你这轻飘飘的骨头......” 花奴敢怒不敢言,只能将头埋得更深了。 这阵小插曲后,殿中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安静,这气氛,让阮阮不寒而栗,她心底突突地跳着,很是不安。 也就是这时,她一抬眉,却见病榻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扬手,一把将曹不休手中的茶盏打翻,热水洒了曹不休满身。 “你怎么来了?你这是在干什么?你喂我喝的是什么?毒药!一定是毒药!你这个心怀不轨的莽夫,还有你们……你们想做什么?朕还没死,你们便想将朕药死……该杀……统统都该杀……” 病榻上的人突然魔怔一般,缩回床角,眼睛通红。 第74章争夺 殿中安静,今上与曹不休对峙,陷入僵局。 阮阮躬身上前,捡过地上的茶盏,却同时被人拉住一侧的袖衫。 曹不休在左,今上在右,她夹于他两人中间,被拉锯着。 “阮内人。” “阮阮。” 今上与曹不休同时面向阮阮道,目光切切。 曹不休蹙眉,拉过阮阮。 今上见了,似赌气一般,也去拽阮阮。他手中力气极大,阮阮诧异瞧他,心下却不由起疑,他看上去病怏怏,不堪一击,怎会如此大力? 一个不好的念头从她心中闪过,她想起她出宫前夕,他的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 阮阮扭头看曹不休,眸中尽是无奈。她向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忍耐。 伴君如伴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曹不休却沉着脸,面色阴鸷,一双剑眉下,酝藏着深深的怒气,似乎下一刻,便要大杀四方。 殿中之人察觉出他周身的寒气,噤若寒蝉,一时陷入尴尬。 韩玦扭头看过一侧,那里是低垂的铜球香炉,一阵风拂过,发出清脆声响。 若是平日听来,像极了悦耳的恋人絮语,而此刻却似催命音符,格外渗得人心发慌。 炉中青烟袅袅,香味袭人,韩玦手面青筋毕现,手下衣衫,被他无声握出了数道褶皱纹。 那样子的失落,抑制,落入了明皇后眼中,她默默垂首,更抱紧了手中君实。 君实抬头,好奇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明皇后红着眼眶,忙着人将他抱了下去。 大人间的情爱、权利、欲望纠葛,及早地摆在了生在、长在皇室的君实面前。 君实不解,只想着不愿离开今上,他急得大哭,伸长了手臂去够今上,“爹爹……爹爹……君实要母后,也要爹爹……爹爹快点好起来……” 对于君实的呼喊,今上充耳不闻。 有别于他瞧其他女子的目光,他目中有期盼,有依恋,还有不容抗拒的帝王霸道,他惯于用帝王威严向人施压。 阮阮只觉针芒在背,她能感觉到今上的迫切,还有花奴与杨福佳憎恨的目光。 殿中黑压压跪满了人,其中不乏新进宫的小宫娥,她们偷偷地打量着阮阮,眼中竟有一丝羡慕,羡慕她可以得到今上的喜欢。 宫中女子,大都如此,都喜欢做今上的女人。 阮阮听闻,今上荒诞,有一日竟在杜敬业的建议下,玩起了摸人游戏。 所谓摸人,便是将眼睛蒙起,再将数十姿色较好的女子聚在殿中,任由今上去捉,捉到谁,那夜便由谁侍寝。 当年瓮中留蟹,如今放纵自己。 阮阮无奈叹气,她挣了挣,想要从他手中将衣衫抽回。他意态几欲魔怔,她很害怕他下一步会有出格举动。 “别走。”今上察觉到她的动作,更加重了手底的力气,苍白的脸上因为情绪激动起了不正常的潮红。 他抬眸看她,几近乞求般地说道:“自从你走后,我就从不在夜间喝水了,她们总是掌握不住温度,不是太冷,就是太烫。” 他絮絮叨叨,继续说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在殿里,会想到你立在廊下,我无数次在午夜醒来,开门寻你,可都见不到你的身影,我的心事,再没有人听,我的胆怯,也再不敢说出。” 他情绪愈发激动,“她们都喊我官家,可是我知道,她们想的,都是我的钱财,和我至高无上的权利。她们口口声声说爱我,可是一个个真正爱着的,其实都是自己……只有你,是真心待我的……” “所以,不要再走了,好不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 今上说罢,紧紧拽住阮阮,迫不及待起身,大步向前,伸展了手臂,想要将她拉进他怀中。 这样狂妄的举动,吓得阮阮连连后退。 “官家。”曹不休见状,忙向前一步,以男人宽厚的后背,像雄鹰一般,将阮阮完完全全护到自己身后。 今上手臂落空,他痴痴呆呆盯着自己的手看一眼,空洞干笑两声。 此情此状,像极了那年宫宴后,吓哭了宗室孩童的磨可乐丑人,也像极了七夕乞巧节街市上,无人问津的傀儡面具,面目可怖。 几声毫无感情的讥笑后,今上突然怒甩衣袖,嘴角下沉,眸中怒色积攒,见者皆惧。 殿中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我与阮阮,已定终身。”曹不休一字一句,字字铿锵,落地有声。 “胡说。”今上冲曹不休怒吼,“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至今都是分房睡的。” 今上的话,使原本就很尴尬的殿中,陷入了更进一步的低沉。 阮阮与曹不休对视一眼,她心中有觉,待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要赶紧将十美打发出府。 “没有十里红妆,没有明媒正娶,没有拜过天地,没有送入洞房,算什么成亲,算什么娘子?” 今上面中闪过一丝不屑,用更为嘲讽的语气对曹不休。 “你知道阮内人什么时候来葵水吗?她会不会疼得在床上打滚?你知道她穿什么样的小衣吗?她需要多大的尺寸?” 今上扬眉,挑衅着看向曹不休,面上尽是得意,“朕见过她睡着的样子,无数次。朕还知道,她胸前,有一个小胎记。” 他的话仿若平地惊雷,直接在阮阮耳边炸开。 他说得极其放肆,阮阮却在他的话语中,完全变了脸色。 他何时见过她的睡姿?她又何时与他亲近过? 而且,这样的女子隐私,被他揭露在人前,让她羞愤不已。 她突然想起,有一日她高烧不退,晕倒在他面前,第二日她醒来,发现自己被换了衣衫。 他抬手握住她手腕,她奋力将他甩开,无奈被他抓得极紧,她怎么都挣脱不开。 “信我。” 阮阮焦急,向曹不休证清白,她不要让他误会。 曹不休握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忍下怒火,可黑长睫毛下,那隐约欲出的杀气,却终难掩盖。 他伸出手臂,没有迟疑,直接掐住了今上手腕,以不容抗拒的姿态,与今上对抗。 “曹哥哥。” 阮阮知道曹不休的脾气,他是练武之人,手臂力气极大,她明白,就算今上身体康健,是没病装病,他也不是曹不休的对手。 但若曹不休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将他推倒,那便真正进了圈套,坐实了居心叵测,以下犯上,欺君弑主。 她的男人,是暴性子,一点即燃。 “曹不休,你这是想做什么?你想以下犯上吗?” 果然,狗仗人势,在今上面前,许昌又恢复了本性,对曹不休劈头盖脸骂道。 曹不休冷冷瞧他,腾出一手,极快地从今上床头,将悬在床幔内侧的辟邪短剑抽了出来,不待许昌反应,一剑从他面上划过。 许昌惨叫一声,面上已是鲜血淋漓,再不能说话。 第64节 花奴与杨福佳,面色惨白,原本想看热闹的心思,被生生压下。 “官家说的一切,我全知晓。不过我娘子的私事,就不劳官家忧心了。” 曹不休收剑,手指抚过剑尖,很是嫌弃地,抓过许昌衣衫,不疾不徐擦手。 许昌瑟瑟发抖,不一时,湿了腿下衣裤。 “你……你要做什么?”今上受惊,想要再来拉阮阮。 阮阮被他拉扯,身子稍稍踉跄,膝盖磕到了床梆子,膝间疼痛,让她微微蹙了蹙眉。 “官家,要不要来比一比,比什么,你说,我都奉陪。”曹不休目光坚定,看向今上。 “你确定?”今上冷笑,斜睨曹不休。 “赌注是我和阮阮的自由。”曹不休掷地有声。 “好。你若输了,阮阮就留在宫里。你若赢了,朕此生再不纠缠于阮内人。”今上道。 阮阮在他的话语里,却是对他恨极。当日他胁迫曹不休,以她逼他交出百万大军兵权。 如今,后悔了,竟然还想再来一次。 “阮阮,朕也爱你。”今上转顾阮阮。 阮阮别过头,不看他。在她心中,只有曹不休。 “以前是朕不懂,不知珍惜你,但是自你走了,朕心中空虚寂寞,所以朕便有意像个毛头小子一般,想尽法子的去刺激你,我去找慕阿沁,我躲在楼上看你……” 夜已深,殿外淅淅沥沥,开始落雨。 被他提及的慕行首,慕阿沁面无表情,直直地盯着一边跳动的灯烛。 很讽刺的,那灯烛竟然很不合时宜地爆灯了。 灯火跳跃,一只飞蛾扑到了火星上,而后重重坠地。 “我以为你也会为我的举动伤心,可是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我,我多希望你会像那个徐长续一样,同样也会为我癫狂……我无奈,今晚我太想你了……” 一滴清露,落在慕阿沁脚下。 以一宫安宁,玩这无聊戏码,简直荒唐至极。 “不用这种法子,你怎么会进宫?我想不出来还有其他什么法子,只能如此。”今上扬眉,眸中写尽理所应当。 “所以你就这么不择手段?” “为了所爱,我不觉有什么不可以。”今上满脸坦然。 阮阮心中的怒火,却是再克制不住,她指着殿中跪着的所有人,向他斥问,“你让她们为你担惊受怕,你让宫门夜开,你让宫规变为儿戏,就是为了你自己的私欲?在你眼中,可还有天下?” “阮阮,你生气了?你知道的,我并不想做帝王,我无心帝王。” 他以手来拉阮阮。 阮阮快速躲开。 她躲闪的动作惹怒了他,他转顾曹不休,拔高了声音咆哮道:“我没有生病,我好着呢?敢不敢比?” 这样的无耻,令阮阮作呕。 曹不休轻拍了拍阮阮手心,对她说道:“阮阮,是我错了,我应该早早用八抬大轿,迎你去曹家的。等我们这次回去,我们就正式成亲。” 曹不休安抚了阮阮,正对今上,“官家,我和你比,我们比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快乐~ 第75章比试 “哥哥。” 今上突然垂了眉目,面色凄楚,脸色苍白,目光怔怔看向曹不休,对他乞求。 这是幼时,今上与曹不休兄弟情深义重,今上对曹不休私下里的称呼。 纵是烈火冰河般性子的曹不休,现听了他的低唤,也止不住丢盔卸甲,强势傲然的身姿,微微松动,面色动容。 数月冷眼,终难凉热血。 “哥哥,你确定要和我比吗?”今上又问,像是在撒娇,语调里罕见地有彷徨,有忧惧,还有不舍。 阮阮突然觉着,他像是一把紧绷的琴弦,似乎弦断,只在片刻之间。 曹不休沉默不语,男人双眉斜飞,眸色幽黑,高大长挑的身材里,全是杀将悍气。 今上见他不回应,又换了语调,放低姿态,继续恳求道:“哥哥,你一直是让着我的,这一次,你再让让我行不行?我要阮阮,我不想失去她,没有她,我会没命的。” 此刻的今上,病态,偏执,眸中最后的温情散去,只剩威胁。 曹不休转眸,用带满杀气的目光看他,沉吟半晌,低沉着嗓子回答,“阮阮是我的女人。” 一阵风吹过,灯烛与今上眸中神色,同时熄灭。 今上额头青筋暴起,瞬间变脸,几乎是拍案而起,直指曹不休,怒斥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 曹不休双手抱拳,向他躬身行礼。 今上拂袖,大斥一句,“我和你比。” “比什么?”曹不休冷淡相问。 “武艺十八般,而弓为第一。所以射箭,敢不敢?”今上挑眉看他。 今上擅骑射,朝中人尽皆知。他曾以一挑十,勇胜众武官,这也让他一直引以为傲。 而曹不休,因着前些日子在漕船上下水救人,手臂被船上铁钩划伤,又因浸泡了盐水,使得伤口红肿,很长时间不能用劲。 虽说如今已经恢复,但终究有伤,拉弓射箭,大不如以往。 阮阮为曹不休捏了把汗,她回看曹不休,她的男人,一如既往镇定,爽朗,他毫不犹豫应下,回一声:“好。” 夜色深沉,而殿中却是点灯如昼。 宫人们将□□搬入长春宫,曹不休与今上,分居□□两侧。 今上面色冷凝,目中带着轻蔑与不屑,他很分裂地,将自己从刚刚那个示弱的状态中抽离,这会儿又变了脸,周身散发着帝王的嚣张和狂妄。 他不疾不徐,擦拭着□□,时不时抬眉,斜睨曹不休,目中尽是憎恨。 曹不休孑然而立,面似冠玉,身如兰芝玉树,对于今上明里暗里的挑衅,全不放在心上,他超然于人外,却仍不忘来安抚阮阮。 他察觉到她的不安,回眸看她,穿过人群,对她浅笑。 “回去后,我们去吃白矾楼。”曹不休用口语对她说道。 阮阮隔空对他微笑,深深点头,应下。 “我们换个新玩法。” 今上看到他与她的小动作,倏忽间改变主意。 随即,命一个妙龄宫女站于不远处,而她头顶,赫然顶着一个盛满了酒水的酒盏。 阮阮心惊,九州动乱时期,流.氓、土匪横行,百姓为了自保,多有弓箭社。民间百姓带弓而锄,佩剑而樵,器甲鞍马,常若寇至,成为常态。 那本是一段百姓亡苦时期,世家贵族却因此兴起了一种名为“人靶”的游戏。 王孙公子哥儿们常屯女奴于猎场,而他们在场外向猎场射箭,将女奴们视为猎物,并以射中人数多者为赢。 也有人让女子家奴头顶器具,作为活靶,供王孙贵族玩耍。射中还好,若不中,那举物之人,伤、残、废、亡,皆由命数。 阮阮觉着,此举大为不妥。 国朝安定,早就将此类纨绔子弟的玩法取缔,以示仁爱天下。 而此刻,今上身为国朝君王,竟先破例。 从此以往,禁.庭中人,怕是会人人自危,动荡不安。 风拂过,送来一阵马蹄声。 阮阮后脊微凉,宫廷禁喧哗,更禁车辇,而踏马入宫,更是不许,除非……疆场大事。 随着一声凄厉惊呼,今上面前举杯的女子已经是血流满面,随即倒下,而她额中,正是今上射出的那支利剑。 今上漫不经心收弓,好似眼前地上仍有些抽搐着的,并不是人命,只是草芥。 他挑衅般看向曹不休,示意他快点拉弓。 另一女子见状,战战兢兢,面露恐惧,浑身发抖,抽泣不止,面向曹不休,低低求怜,“曹将军,求求你……” 阮阮握紧了拳头,心底的失望,一阵高过一阵。 她想起那夜今上目色迷离,于皎月廊下对她说过的话。 “我无意于那至高无上的帝王之位,她们非将我逼上去,早晚有一天,我会被逼疯的……” 阮阮想,今上疯了。 曹不休取过□□,尖锐刺痛直入掌心,他下意识蹙眉,垂眸去看手心,却见掌心一片血肉模糊,而那□□上,竟然嵌着一片锋利的刀片。 他对他并不设防,却被他伤得猝不及防。 他侧目看今上,始作俑者,满脸坦然。 但仅仅是一瞬,曹不休扬起手中□□,强忍手中刀割之痛,拉弓射箭。 酒盏坠落,而举酒之人,毫发无伤。 明皇后暗暗舒气,她揉了揉额头两侧。近来为了君实,她夜间一直睡不踏实,今夜更是彻夜未眠,此刻已是头痛欲裂。 太后联动母族,蠢蠢欲动,她重用周永昌,又使周永昌娶曹芊默,用意明显,就是有意拉拢曹不休。 今夜她确实被吓住了,今上身子,一天天亏空下来,虽说今夜是他诈糊,但以他如此纵.欲,倒下只是早晚。 她不得不为君实的未来打算,她将目光投向阮阮…… 经年照拂,不能功亏一篑…… 正思量,韩玦恰时给她递过一杯温茶。 她感激地看他一眼,却见他双手负于身前,已然退避到一侧。 第65节 她低垂眉目,微微叹息。殿中喧闹,那一声余叹,被隐没入长春宫浓郁的香味中。 她突然忐忑,害怕尘埃落定时,她会失去他。 殿侧发生的一切,阮阮并不知晓。她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在曹不休身上。 男人低垂着胳膊,袖口尽湿,隐隐有着腥红,阮阮心下一沉,察觉出那是血迹。 今上作弊,使用了无赖手段。 她心惊,却见今上已取过另一支,利箭飞出,欢呼传来。这一次他飞射得极准,举杯之人,安然无恙,他很是得意地看着曹不休。 “哥哥,做个选择。”就在曹不休同样取过第二支利箭时,今上向他说道。 “把阮阮让给我,你官复原职,将军府原先所抄之物,我也尽数退还,甚至可以加倍偿还……一个人,换一府的荣耀,怎么看都是划算的买卖……”今上笑对曹不休。 “很不巧,我也只要阮阮。” 曹不休并不理睬,他挺直了身子,着力拉动□□。利箭从宫女头顶穿过,以箭身托着酒杯,稳稳钉在了殿中木柱上,一滴未漏。 阮阮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今上突然举弓,直逼曹不休。 他的怒气,突如其来,众人惧惊。 风穿宫墙,今上一身白衣,曹不休一身黑衣。 一黑一白,二人又一次陷入对峙僵局。 “哥哥,把阮阮让给我,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只要我开口,你毫无保留。” 今上干笑,目光空洞,“我命令你,把她给我。” 他箭尖直抵到曹不休肩头,血迹慢慢渗过曹不休胸前衣衫。 今上此情此态,已接近魔怔,令她恐惧。 “官家。”曹不休挺直了身子,迎向今上。 “不要叫我官家,我不是官家,我不要做帝王。” 今上彻底爆发,发出一声嘶吼,咆哮。 “崇光,玩够了没有?”曹不休压着性子。 “官家,八百里加急,金人犯我国朝,我军大败,伤亡惨重,请求支援……” 殿外,前来通传军情的士兵一路狂奔,最终倒在长春宫白玉柱下,一口鲜血喷出,精疲力尽,倒地而亡,临终又出一言。 “徐长续被困山坳,寡不敌众,全军覆没,此时已经向京中逼近……” 恍如晴天霹雳,长春宫中此时嫔御众多,闻言神色皆变,哑然不敢言语。 一阵沉静后,一身白衣的慕阿沁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捡过今上射出的利箭,在众人惊诧中,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众人惊呼,她却如折翅蝴蝶一般,倒了下去,胸前鲜血蔓延,似开了一朵巨大的牡丹花。 阮阮想起徐长续的戏言,曾经在酒桌上,他谈及与她的感情,他笑说:“甘为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阿沁。”明皇后率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扶住慕阿沁。 “娘娘,我终于可以去见他了……都是我害了他……”一行清泪,顺着慕行首脸颊滑下。 明皇后眼前一空,慕阿沁进宫虽晚,却最与她性情相投,她是她在这寂寞宫墙中,难得的知己好友。 而此刻,韩玦对她若即若离,她却先一步离她而去。那些算计筹谋,突然变得孤苦伶仃。 她将她拥入怀中,却无奈慕阿沁的胳膊已失了力气,顺着她的胳膊一点点滑下。 “我们说好的,要一起看着君实到老的,你为什么先退了……”明皇后泣不成声。 “对不起啊……”慕行首口吐鲜血,“我食言了……陪不了你了……” 她抬眸看向一旁同样神色动容的韩玦,拼尽最后的力气说道:“拜托了……不要让她一个人……” 韩玦红了眼眶,沉默不应。 “我要去陪他了……我对不起他……” 慕行首的手臂垂下,终没有再起来。 “一切真没有意思。” 乾坤颠倒,山河崩裂,只在转瞬之间。 今上扬手,将弓箭朝殿外空射而去,大约是刺穿了夜行的鸟儿,扑腾腾一只黑影坠落。 他转身,速度极快地抽出另一支,对准自己狠刺下去,鲜血喷涌而出,他随之沉沉摔下。 阮阮浑身颤抖,疾行一步,跪至今上身边,却被曹不休一把握住了手腕。 第76章小情 “放心,一切有我。” 曹不休握住阮阮手腕,语调低沉,快速说道。 今上的举动太过突然,天子自.伤,于国朝社稷意味着什么,阮阮再清楚不过,小则朝堂云涌,大则国朝动乱。 她在内廷的时间不算短,早知其中利害,她心乱如麻,一时间失了主意。 阮阮与曹不休对视一眼,掌心温热传来,让她不安的心趋于镇定,男人沉稳如山,眸深似海,高大的身影将她罩住,他紧握着她,似给她传来力量。 “回府里去,府中需要你。” 曹不休看向眼前满面惶恐的人,他很懊悔,他本想给她安宁生活,没想到又一次置她于险境。 如今前途未明,他不得不替她做打算,他在心底迅速地组织了最合适,也最能打动她的语言,希望让她尽快脱离这宫墙。 “我们进宫且彻夜未归,父亲母亲必定心急如焚,二房三房也扛不住事,需要你回去帮衬。” 曹不休想,只有用家人牵绊她,她才会乖乖听话,离开长春宫。 阮阮迟疑,他又加重了手底的力气,再添一句:“阮阮,我将我父母亲,还有一府老小,都托付给你了。” “我要和你在一起。” 身边是穿梭的宫人,整个长春宫慌作一团,阮阮瞧一眼已经躺在血泊中的今上,心头跳得快急,她对曹不休摇了摇头,她不想离他而去。 “快走……”曹不休大声呵一句,心头涌起万千情绪。 战场上,他见过太多次分离,太知道一别永远的滋味。 有些人,笑着说一帆风顺、一路平安、莫愁前路、天涯比邻,可在转身后,也许就是最后一面。 他心中苦涩,面上却不显,只不停地催促阮阮,“我晚一点就回,你先帮我安抚好家人,然后温好酒等我。” 阮阮仍不动,曹不休急了,板起脸,正色道:“阮阮,你不顾我双亲了吗?” 曹老将军腰疾严重,一直卧病在床,傅夫人又是个极软性子的小女人,一辈子享受着夫婿的温柔体贴,没操过什么心。现下不肖想,都知道府里是何情形。 阮阮还在迟疑,曹不休已经将她一把推开,又斥一句:“阮阮,我们要小情小爱,也要扛起责任。” 这句话,阮阮不能反驳。 阮阮一咬牙,绕过重重叠叠的帷帐,避开众人出了长春宫。 她边走边回望与韩玦一道抱着今上的曹不休,心痛如刀割。 及至回府,阮阮这才发现,果然如曹不休所言,出事了。 官兵层层将曹府包围,阮阮远看一眼,一路慌乱的心,却在此时冷了下来。 她镇定心神,思绪快速回转,在她与曹不休进宫前,曹不休曾着人去忠勤侯府,那时他与她都以为会被今上刁难,所以去请周永昌在危急时刻出手相助。 而现在,曹府被官兵包围,这么大动静忠勤侯府不会不知,阮阮只觉右眼皮狂跳,她有感,或许黄雀在后…... 她快速回味,心愈来愈沉。 为何通传前方战事的士兵不早不晚,偏偏在今上情绪激动的时候来? 为何明明长春宫的消息还没传至宫外,官兵却已经包围了曹府? 为何曾经向曹不休频频示好的周永昌,并没有出手相助? 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一处,那就是周太后耐心失尽,对今上所作所为失望透顶,于是便筹谋了这一出。 周太后需要曹不休帮她,但是她又知道曹不休与今上的关系,知道他重情重义,必定不会同意她取缔今上,然后垂帘听政,亦或是她掌控天下。 所以她一壁对曹不休示好,一壁又对曹不休施压,要他心甘情愿臣服于她。 寒风中,阮阮止不住打了个冷颤,她加快脚步,经过密.道,回到府中。 她在心底一遍遍感念曹不休的未雨绸缪,自被抄家后,他便着心腹在府后修了一条密道,此刻便派上了用场。 阮阮脚步不停,甫一进院,就听到自己房中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她放低了脚步,透过微敞的窗棂,一眼瞧见了撅着屁股,在她屋中乱翻的春兰和秋菊。 “什么宫里出来的玩意儿,不过就是一个小宫女,平日里仗着将军的喜欢,所以才挺得起腰杆,呸……说白了,不就是和咱们一样,还整天摆主母的范儿……” 春兰低骂一句,抬起手腕。阮阮瞧见,她腕上戴着的,正是她的白玉手镯,那是曹不休与她一起逛夜市时,他给她买的。 “宫里出来的女人,能有多少心思简单的,就那起子狐.魅人的手段,估计就学了不少。什么话本子,春.宫图之类的,肯定都是看过的,更别提春.药了,知道的肯定不少,要不然我就不信,凭什么将军会喜欢她。”秋菊附和道。 “可不就是。” 春兰又从阮阮衣柜里捧出一个首饰盒,那里全是阮阮收的头饰。 春兰将盒子打开,一壁惊叹,一壁又道:“别看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模样,可入了夜,还不知是怎么轻浮的呢……那床.榻的功夫,我们可是比不上……” 春兰说话粗俗无比,一句比一句不堪入耳。 阮阮想了想,悄声进了伙房,她信任伙房嬷嬷,也知晓嬷嬷们虽都是粗人,却性子耿直,爽朗又泼辣,更懂得知恩图报。 果然,嬷嬷们见了她,一个个都喜出望外。 阮阮对她们福了福身子,伙房嬷嬷们立时惊慌失措,局促着不敢受礼,“大娘子……” “嬷嬷,阮阮有事相托。”阮阮此刻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明内屋情况。 第66节 嬷嬷们都是直爽人,阮阮话音未落,她们便已经卷起了袖子,提棍的,抽麻绳的,五六人一行,直冲内屋而去。 阮阮疾行了半日,早就口干舌燥,她想好了,处置十美,已是迫在眉睫,她更知晓嬷嬷们从不会让她失望。 她静坐喝茶,果然不出半柱香的功夫,隔壁柴房里已经传出了嚎哭声。 阮阮将茶含在嘴里细细品着,慢悠悠中,嘴角止不住上扬,心道嬷嬷们果然会办事情。 那柴房里,何止是春兰和秋菊的声音? 嬷嬷们竟是连十美中余下的八人,也都一并抓来了。 “你们这些老东西,我告诉你们,阮姑娘她是回不来了,官家要的女人,就是将军也没辙。” 阮阮在隔壁,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茶盏,听出来这是春兰的声音。 “没有了她,我们姐妹便是将军的心肝宝贝,小心将军回来,抽了你们的皮,将你们赶到庄子里去。” 阮阮知道,这是秋菊在说话。 “哎呦,我们好怕。” 嬷嬷们冷笑,瞥一眼伙房与柴房间隔着的那堵砖墙,她们知道这两间屋子挨得近,也不太隔音。 她们素日本就不喜欢十美张扬,本来阮阮提春兰、秋菊进内屋伺候时,她们还替阮阮看不清十美面目着急过,现在明白过来阮阮的真实心思,内心正痛快着。 所以,哪里还能抑制心头快意,见她们不将阮阮放在眼里,直恨不得上前手撕了春兰、秋菊她们。 嬷嬷们想干就干,这会儿更撒开了手,一人唾春兰、秋菊一口,叉腰替阮阮抱不平。 “呸……屁股.缝儿夹裙子的小妖精,就你们一个个挤眉弄眼,卖弄风情的,还想和大娘子比,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德行……就是将你们放玫瑰花浴里泡上个三天三夜,洗白了,脱光了,送将军房里,将军都不见得看你们一眼……还妄想爬床,我呸……连给大娘子提鞋都不配的骚东西……” 阮阮一口热茶含在嘴里,差点被自己呛到,她暗暗佩服嬷嬷们的攻击力。 “还不知道谁是狗东西。”秋菊不甘被骂,也跟着反击道:“实话告诉你们,这一次,阮姑娘是回不来了,我们从进将军府的那天起,就知道会有今天。” 阮阮手中茶盏一滞。 秋菊继续说道:“杜宰辅说了,当日他也劝说官家放阮姑娘出宫,他就是有意吊官家胃口的,男人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一边曹将军不舍得,一边是官家要,只要他们斗起来,宰辅就可以坐收渔利了。” 杜敬业坐收渔利? 阮阮蹙眉,她隐隐觉着事情不简单,今上厌恶曹不休,信任他杜敬业,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难道他还想进一步羞辱曹不休? “哼,原来好端端的一个将军府就这么败下来,竟还有你们这些臭细作的原因。” 嬷嬷们听了秋菊的话,一个个更如火上浇油一般,气愤得咬牙切齿,直接反捆了她们,又将脚底裹脚布取下,一股脑塞到了她们口中,柴房在一阵闷哼声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也就在这时,远处上空,隐隐传来几声有规律的钟声,那钟声一声比一声沉闷,阮阮醒悟过来那钟声的方向,顿时心惊。 她踉跄着起身,手指颤抖,就连手中茶盏何时落地都没察觉,她夺门而出,看向钟声传来的方向,又想起那个对她苍白着脸说不想做帝王的人。 上下眼皮轻眨,终是泪水滚落了下来。 她心底突突地,知道天已经变了,她强迫自己镇定,以手扶门框,却见曹不休大步向她而来。 他眼底通红,面上尽是悲痛。 她刚想问他是怎么从宫里回来的,他却快步上前,以双手捧住她的脸,很是直接,甚至有些急躁和粗暴。 似一腔心绪无处发泄,又似劫后余生般,直接咬住了她上唇,而后长驱直入,将她逼回进伙房,再耐不住将她抱到了木桌上,欺身而上……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前几天家里忙,更新不稳,接下来会稳定更新…… 第77章花颤 伙房木桌上,铺满了嬷嬷们新摘的美人蕉。 院中女子,皆喜欢将美人蕉捣碎了,压出汁来,染指甲。但捣汁是个体力活儿,所以她们通常都愿花一些零碎好处,买通嬷嬷们帮她们做这事。 曹不休红着眼,长臂横扫而过,直接将桌上的瓶瓶罐罐及花束推落在地。 阮阮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到,她被迫着迎向他,心底想着只要他人回来,她的心便也跟着安定了。 发上玉簪落地,斜挽的发髻随之松散开来,从桌沿垂落至地面,她头枕花叶,柔顺长发隐隐透出那属于女子的,独有的,香甜气息。 她仰面看他,瞥见他眼底的红血丝,心中明了,此刻的他,必定是痛苦至极。 今上崩逝,对他而言,那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弟弟,即便今上对他霸道无礼,百般欺压,他虽不喜,虽失望,但终没有真正地对他放弃过。 他重情重义,宁可自苦,也不愿背叛他,只是今上不懂。 阮阮不敢问他宫中发生了何事,她默默闭眼,以双手缓缓将他拥住,任他纾解心中的痛苦。 男人似山,女人如水。 平日里的他,虽有情不自禁的时候,但大多都是克制的,他一直遵守着自己当初的承诺,没有给她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新婚礼,便不会越过最后一步。 很多时候,明明他都已经箭在弦上了,可终是被他在关键时刻紧急叫停。 他爱得放肆,也爱得克制。 可是,今日的他,许是心间太过压抑的缘故,相比对平时,急进了许多。 他粗粝的手捧过她的面庞,让她感悟到他那属于男人的独有的粗犷。 她刚想回应他,却止不住轻叫了一声,她清晰地感觉到她被他掐了一把,不重,却唤起了全身所有敏锐的感官。 “曹哥哥。” 她于好不容易呼吸新鲜空气的空档喊他一句,但因为刚刚刻意的压制,这声音出来后便有了些许支离破碎之意,反而添了暧昧。 粗粝的掌心,再不安于一处,越过起伏,重重拢住。 小衣绽放了无数花瓣,层层叠叠,一圈又一圈。 头顶吊在木梁上的竹篮子,经不住木桌的碰.撞,摇摇晃晃,洒了不少美人蕉下来,正好落在了他肩上。 阮阮半悬着心去够,可手指刚触碰到花叶,却不期被人用了力,原本够花叶的手瞬间垂下,落下了四道抓印,再无力气,只剩魂游。 她还来不及吐气,又被他迅速噙住,跟着他在胸腔里卷起汹涌波涛。那滋味如同涨潮,铺天盖地,将她笼住,只待与他一起脱困而出。 阮阮在片刻之后明白了,有些事情,就如武侠话本子里写的那种能困住人,且越是扭.动,束缚得越紧一样的渔网一般。 越是磨.蹭,越是挠心挠肺,让人心急如焚,欲罢不能,如坠云雾,只待翻为云,覆为雨。 缠缠绵绵,不得畅快,不罢休。 身前束带不知何时落地,衣衫瞬间松松垮垮,轻如烟雾,不能蔽住起伏的山丘。 阮阮低眸,瞅见自己青红的肌肤,明明知道他这是伤情,却仍止不住面染红霜。 他捉住她,不断地在她耳鬓厮磨,气息吞吐已是凌乱。 阳光穿透云层,而他也终忍不住从桌边扬手,将低垂的裙摆掰过肩头。 “曹哥哥,只要你不难过了,我都可以……” 阮阮魂魄皆乱,颤颤巍巍说道,她想得清楚,她心许他,他又无数次救她于危难,他和她早就是一体。 原本想要冲锋的人,闻言间却突然滞住。 他埋首在她发间,细细感悟她给予的柔情和体贴。她小他那么多,却懂他,心疼他,得红颜知己如此,他又有何求?宫中的一切快速从脑海里掠过。 今上没了呼吸,他揪住医官的衣襟,大声质问医官,明明今上伤得不是很深,为何却救不醒? 医官浑身发颤,却吐出了个石破天惊的秘密,今上中毒已深,只是他平日不知,只一直觉着头疼。 而太后心念他治国不易,便日日帮他煎药,以求用母爱之心,感动上苍。因是太后亲自经手的药物,便省去了今上贴身内侍试毒。 都说虎毒不食子的,可是为何下得去这个手? 纵战场、朝局,他心冷似铁,是百里阎魔。但曹不休依然不能理解,周太后的所作所为,更不想去听她与周永昌提什么家国大义、国泰民安,什么今上昏庸导致民不聊生。 曹不休收手,又想起韩玦急匆匆往凤鸣宫而去的身影,可韩玦终究是晚了一步,周太后身边的张司饰已经抱着君实出了凤鸣宫。 宫墙,宫门,一道道远去。 冬日温暖的光束透过窗棂,打在木桌上,将曹不休的思绪收回。 他和她身侧,都落了不少美人蕉。 鲜艳的花朵,衬托着如雪的肌肤。 他吻过她额头,瞥过她的意乱情迷,又瞧见自己刚刚不管不顾的痕迹,隐忍着帮她将衣衫理齐,而后低低说道:“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阮阮身前一空,凉风乘机而入,她却羞耻地发现,自己竟然失落了。但很快,她就坦荡了,与喜欢的人,做喜欢做的事,没有什么可害羞的。 她起身,带了点撒娇,勾过束带,用细长手指递送到他面前。 曹不休先是一怔,瞬间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节骨分明的大手掌接过薄如蝉翼的束带。 刚与柔的结合,香软粉.嫩是充盈心间的最直观的感受,它们又一次冲击着他的理智与体肤情感。 余颤未除,又添新痒。 曹不休迎着阳光闭眼,而后将挂在身上的裙摆放下,他深呼吸,对阮阮说道:“阮阮,不等了,我们成亲吧。早成亲,早名正言顺……生娃……” 上一句还一本正经,下一句却变了味道。 明明已经开始了数九寒天,明明外面不远处的宫墙内已经变天,阮阮却觉什么都不怕了。 她点了点头,抬起手臂,用目光向他示意他手中之物。 经过刚刚的安抚,此刻曹不休也渐渐恢复了平日里惯有的沉稳,女子腰肢盈盈不堪一握,她抬眸勇敢看他,他牵过她的手,收起长臂,绕她入怀。 窸窸窣窣,似蟋蟀爬过青青草叶。 阮阮只觉身子酥麻,却是他已帮她穿好。 屋外是嬷嬷们大功告成后爽朗的笑声,阮阮旋即将曹不休推开,恰嬷嬷们跨进了伙房来。 劳作惯了的妇人,眼疾手快,一眼便看到了散落一地的美人蕉。 “哎,这花怎么了?”其中一个嬷嬷大咧咧惯了,诧异出声。 但她的嘴很快被其他几个捂住,老实人做老实事,她们一边拖着那吱吱呜呜的嬷嬷,一边示意她看桌面。 阮阮与曹不休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那铺满花瓣的桌面上,隐约可见一个纤细身影的轮廓,不肖说都知道那是有人躺过的痕迹。 阮阮大窘,夺门而出,而身侧男人,那个始作俑者,却很淡定地在她转身之时,帮她取下了粘在她身后的,一朵被碾压得变了形的花瓣。 “烧点热水。”曹不休大脚跨出伙房,临了关照嬷嬷们一句。 第67节 “将军放心,事后茶一会儿就送过去,老婆子们晓得的,不劳将军操心。”嬷嬷们满脸堆笑,又意味深长地添加一句:“大娘子声音有些哑,我们一会儿给她泡红枣茶。” 阮阮在前面走着,忽听嬷嬷们这样说道,脚下踉跄,差点被绊倒。 “将军厉害,大娘子的腿都软了……”伙房嬷嬷都是粗人,最喜欢看到府里老爷夫人阴阳调和,现见阮阮走路不稳,又想到曹不休那粗胳膊粗腿粗腰杆,还有那…… 嬷嬷们你看我,我看你,用过来人什么都懂的眼睛看看彼此,而后笑了。 阮阮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可是还没等她加快脚步,她又听得曹不休在她身后,对嬷嬷们说道:“我的意思不是烧茶……大娘子需要热水……” 阮阮羞愤,她回瞪曹不休,他这话什么意思? 明明动乎情,止于礼,虽然这个礼守得零零碎碎,但终究没有。 而他这话说得,纵是没有也有了。 阮阮想了想,凑近他,一为哄他开心,毕竟宫里的事情,太过耿耿于怀,其次也是突然起了情人间的小闺房趣味。 她贴近他耳边,第一次大胆而放肆地对他说道:“曹哥哥,我黏了,你有没有黏黏的?” 曹不休身子僵直,这才发现其实他的小女子,竟也有如此妖娆的时候。 她自知得胜,笑得阳光灿烂。 他却心猿意马,想到了洞房花烛,女子生动。 他直接转身,又对嬷嬷们说道:“我观下月初八是好日子,诸事大吉,适合强娶,所以往后的热水,日日夜夜给我备着……” 第78章喂酒 下月初八? 嬷嬷们掐起手指数日子,“这个月堪堪只剩两天,那距离下月初八……” 嬷嬷们双手一拍,将军这是终于忍不住了。 本来就是,放着明媚娇俏的大娘子在身边,还不麻溜一年抱俩,两年抱三,这日子长久了,嬷嬷们都快以为将军他有疾,不行了。 看来俗语说,老房子着火,火急火燎,还是有准数的,将军现在可不就是急不可耐了嘛,要不然…… 嬷嬷们看着那被狂放洒落在地的娇花,忒不地道地想,颠吧,倒吧,鸾凤和鸣去吧…… 曹不休瞥见嬷嬷们喜上眉梢的样子,心底郁结,散了大半。 明媚阳光下,距离他十步开外的地方,阮阮以双手将刚刚垂下的发丝拢起,青丝缠绕,发梢在淡黄色的光束下跳跃。 她手指细削纤长,而她的头发又浓密漆黑,待束发差不多绾起时,她耳鬓间的碎发就显得愈发温婉俏皮。 女子脸部轮廓柔和,又兼着很白的缘故,肤如凝脂益发衬得唇红齿白。她颈部线条修长,小樱桃珊瑚珠耳环在两边耳垂下晃荡,更给她增添了几分明媚。 这一切,看得曹不休心旌荡漾。 他默默将心头因宫中权御争斗引起的烦躁压下,并迅速招来家丁,要他们守着宅中各处,同时又命人将所有进出大小门均加固订牢,再搬来干柴、油桶无数在院墙下备着,以防不时之需。 曹府外,官兵依旧未退。 曹不休安排完府里的一切,抬手揉了揉眉心,再次踱步到柴房,推门而入,里面的女人们见到他的到来,一个个垂泪不止。 曹不休却沉了嘴角,冷了眉目,待再出来时,周身阴鸷气息更浓了。 皇城方向,钟声依旧,按祖宗规矩,君主驾崩,是需敲钟三万次的。钟声沉闷恢弘,一声声直落在了阮阮心上。 其实她明白,纵是经过刚刚的柔情纾解,但曹不休的心,定还是隐忍悲痛的。 她隐隐有觉,周太后定不会轻易放过他。朝堂内,今上崩逝,引起朝堂动乱在所难免。朝堂外,金人兵临城下,为了国朝安定,周太后必定会从朝中官员,选出精兵良将出城迎敌。 而曹不休自幼便受到了周太后的照拂,他是她看着长大的,她熟悉他的一切,她也定会以家国大义强压于他,强迫他挺身而出,不许他拒绝。 但曹不休是作何想? 阮阮细观府里的变化,她隐隐有觉,这一次曹不休与周太后的想法,必定是背道而驰。 她心头突突地跳着,知道这个选择,对府中众人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准备与周太后周旋到底。 落日余晖,铺洒庭院。 阮阮将院中晾晒的衣物收回,对于她与曹不休的贴身衣物,她向来喜欢亲自整理。手中衣物刚折叠到一半,腰间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环绕住了。 “别忙活了,陪我喝一杯。” 男人炽.热的气息在耳边缭绕,很痒,酥酥麻麻的。他下巴搁在她肩上,有些沉,却又是说不出来的踏实。 他话语很轻,似乎在恳求。这样子低低地,恋人间的絮语,阮阮抗拒不了。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覆住他的双手,他反应极快地,反将她的手握住,在她耳边浅笑。 阮阮回眸看他,他双臂伸展,将她打横抱起,出了寝室,直奔前庭。 庭院处,火炉支起,炉火跳跃,正温着上好的女儿红。浓郁的酒香散在空气中,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给你斟酒。” 阮阮从他怀中挣脱而下,脚尖刚刚落地,还没走出一步,他的大掌却顺着她的手臂一路往下,握住了她手腕。 “不急,今天换我伺候你。” 曹不休收臂,阮阮刚刚跨出的脚步被迫瞬间收回,他力气极大,这一拉,她又重新入了他怀。 但很不巧地是,他拉得急,她回转得也快,这一冲击,她直接将他推坐在了石凳上。而她也稳稳地,坐到了他身上。 这一来,不仅仅是投怀送抱,落在外人眼中,便好似她对他用了强。 宽大的裙摆,遮住了石凳以下。 阮阮顿时被吓得心提嗓子口,除了默默吞咽自己的心慌外,再不敢随便动弹。 这一切来得有点迅速,几个时辰前的那场花颤还在心底没有散去,绯红从脸颊瞬间蔓延至衣襟以下看不见的地方。 “酒好了,要不要喝?” 香玉满怀,膝上绵软,曹不休还算镇定,他腾出一只手来,淡定自若地取过酒盏。 “我……”阮阮心如鹿撞,低咬嘴唇,羞愤欲滴。 “上午那调侃我的勇气,怎么没了?” 曹不休低笑,因着在宫中待过的原因,她向来稳重端庄,言谈举止,皆规规矩矩,他虽知道其实她骨子里也是洒脱的,可是像现在这般,终于完全露出小女儿的娇羞形态,却是极为难得。 他以只手斟酒,动作行云流水。 “不许提。”阮阮蹙眉佯怒,轻拍他肩膀。 “轻点,轻点,小心酒洒出来……” 曹不休连忙喊道,语调轻松,将胳膊移向一处,眉眼尽开。阮阮听他制止,虽做势仍要捶他,可手底动作到底是慢了下来。 “放开我。”阮阮再次想要起身离他,可脚尖刚刚沾地,身子便僵住了。 醇厚的酒水,经过火热的唇舌,蔓延至她口中。他按住她后颈,逼迫她与他一同品味了刚刚温好的酒。 绵绵长,甜甜香,唇齿纠缠,搅和得她天翻地覆。 庭中只闻“啧啧”之声。 “还要不要喝?” 一口下肚,他松开她,问一句,不待她回答,又替她说道:“当然是要的。” 阮阮向来只知他随性洒脱,却不知他厚脸皮至此,她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闭眼,又以同样的方式,被喂了一口。 她扑眨着眼睛看他,他竟也同样睁大了眼睛看她的反应。 阮阮浑身打了个激灵,直接闭眼,心道……罢了,斗不过,干脆享受吧。 双唇愈发鲜艳,却也抽走了她的七魂六魄,阮阮晕头转向,而身前男人倒是越品酒,越来劲。 也就是在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句男声,“兄长好雅兴啊,看来是我来得不巧。” 纵是背对着,阮阮也知身后说话的人是谁,这时候曹府四处被官兵包围,能如此不经通传,且随意进出曹府的,除了周太后,便只有他周永昌了。 阮阮不知他在院中看了她与曹不休多久,他的到来,并没有超出她的意外。曹不休请她喝酒,又特地选在前庭,其实那时她便知道了曹不休的用意。 她与他对视一眼,曹不休目光柔和,他知道她已经懂了他。 “心有灵犀。”曹不休对她低言一句。 “当然。” 阮阮以指轻点他下唇,擦去他嘴角边属于她的胭脂,又低问一句,“将我放下来吧。” 曹不休从她肩边探出半壁身子,对着站在十步开外处的周永昌,骂一句,“偷看人家夫妻亲.热,是要长鸡眼的。” 曹不休吟诗作赋,喝酒取乐,谈风花,说雪月,都是玩惯了的人。正经起来,是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不正经起来,又是一身的侯门公子纨绔样儿。 他这话说得,很是风.流,不上台面。 周永昌也不恼火,假意转过身去,笑道:“你们随你,继续……我等着就行……” 阮阮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他的来意,她已经明了,不过就是帮周太后做说客。 他口中说是等着,其实言下之意却是曹不休今日不回应他,他就死守曹府不回了。 “快放我下来,哪有这样没羞没躁的。”阮阮嘴角勾起笑意,抬手在曹不休身上掐一把。 “再捏我,小心我让你下不来。” 二人对视,曹不休夸张大笑,一壁托着阮阮起身,一壁对周永昌说道:“我先送我家大娘子回房,再来与你喝酒。” 随是逢场作戏,但亲昵却是实打实的。 自曹不休抱着她起身后,阮阮整个人都被迫挂在了他身上,为了故意在周永昌面前展示,男人的大掌还托着她掂了掂。 男人脸皮厚,女子面皮却是极薄,纵是再演戏,阮阮终是再受不住,一低头,直接对他咬了一口。 曹不休被咬,挺.直了身子,阮阮却在他怀中,同样被僵住。 二人同时定格,曹不休尴尬挪目…… 及至回房,曹不休将阮阮火速放下,旋即转身去应对周永昌,可一路想的都是自己刚刚那无意而自然的举动。 而阮阮,转身便将脸蒙在了被褥里,羞得再抬不起头。 睁眼闭眼,全是男子与女子那处的不同,因为无意,反更是羞涩。 第68节 她心慌意乱,也不知隔了多久,直到夜幕低垂,脸上潮红才渐渐退去。 她在砰砰跳得快急的心绪中,出门想要看看周永昌被打发走了没有,可一出门,却又直接撞在了与她迎面而来的人怀中。 那样的意乱,又一次被唤起。 “走了?”阮阮低敛眉目问道。 “走了。”曹不休答。 男人到底豁达,虽心乱了一会儿,可在与周永昌周旋时早就镇定了,但此刻见身前女子如此红了耳垂的娇羞模样,心中的小心思便又活泛了起来。 他又添一句,“我估摸着……他明日还要来……我们还得……”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晚上不能吃多,一吃多,就容易困,就会码睡着……昨晚便是如此……害…… 第79章温泉 还得要? 伤神,伤身,还伤腰...... 阮阮心间微颤,抬眸看他,男人黑眸幽幽,似深海渊谷,她瞧不见底。 她与他错开目光,垂眸别过脸颊,看向另外一侧,很怕自己一不留神,便沉溺进他的眼神中。 他大她七岁,正宗的老夫少妻。 她的性子看似温和沉稳,其实阮阮知晓自己,在大事面前她也是很慌乱的。 以往在宫里,纵是有韩玦庇护着,但到底是不想给他增添麻烦,所以她才不得不装作老成持重。但那样的日子有多累,只有自己知晓。 现如今出了宫,每日需要操劳的事情,虽然不见得比宫里少很多,但她的内心却是无比轻松的。 男人从刀光剑影里来,胆大心细,只要有他在,纵使俗事纷杂,她也能高枕无忧。 他给她,撑起了一片天空。 阮阮知晓,今日虽将周永昌打发走了,但府外兵马一日未撤,便说明周太后对曹不休是不放心的。 她隐隐有觉,或许正如曹不休所说,今日这只是第一遭,后面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真的还要?”阮阮问,声若蚊鸣。 今日之事,已太过大胆放肆,那从天而降的美人蕉,还有充盈唇齿的女儿红,再有那托着她回房的大手,每一个细节都被阮阮在脑中回味了数次。 每一次,都止不住脸红心跳。 而且……阮阮真想找个地缝儿钻下去。 她一壁脸红,一壁羞耻地发现,自己竟然很是喜欢他的这些特别无礼的举动,甚至还有一丝丝期待,身体语言很实诚地告诉她,她想要与他亲近,只要他靠近,她的心底眼里便全都是他。 “嗯。” 身前女子的小娇羞又怎会瞒过曹不休的眼睛,他爽朗回答,好整以暇,用一种与周遭极为不符的闲适语调回应她。 他低腰下来时,他的影子正好盖在了她脚下。 男人身材高挑威严,女子娇小柔媚,阮阮低眉,瞥见庭中飘起了雪花,竟是又一个深冬来了。 “你今日拂了周永昌的意,他会不会将不悦降怒到芊默身上?” 阮阮被他看得有些羞臊,双手无处可放,见着他腰间佩玉通透澄明,便勾过来放在手心把玩。 女子手指如莲,曹不休见了,心下松软,恨不得将它含住,细品其中滋味。 他挺了挺身子,使自己站得更笔直一些,心中涌起一股铁汉柔情。 曹芊默对她用心不纯,处处针对,她却在这时还能顾念她的处境。他伸出手,将她盘弄着他佩玉的手举起,送至唇边,终是忍住了想要将它噙住的欲.望,只落下了轻轻一吻。 一片雪花飘至她手面,因着他动作,也跟着很羞涩的融化了。 他将她的柔荑小手捂到手心,“周永昌是条汉子,就算立场不同,也不会将脾气发到女人身上的,所以你放心。” 曹不休随即又添一句,“当然,我更不会,只有无能的男人,才会对自己的女人发脾气。” 门框处,他以脚尖拨了拨她脚尖。 黑夜安宁,落雪无声。 二人相对间,悄然生出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让人格外依恋。 阮阮抬眸看他,也俏皮地回拨他一脚。 一来而去,相视而笑,似乎一切都在不言中。 “府外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曹不休放缓了声音,“只是这是一场不知道何时会结束的拉锯战,太后要的,无非是我的鼎力相助。但她是何等聪明之人,一边拉拢我,一边用官兵警示我,纵是我不与她在同一阵营,她也不同意我去帮其他人。” “其他人?” 除却君实,哪里还有周太后需要顾及的人? 阮阮心中闪过一丝难受,若说宫中还有何事让她耿耿于怀,阮阮想那必定是皇后与韩玦。 身为人母,皇后在宫中的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今上在世时,宠幸了一个接一个的女子,被他捧起来的每一个女子,都是无形的巴掌,扇在了她这个国母身上。 所以她将目光投向韩玦,让韩玦做了她生命里的浮木,将韩玦困在了她身边。 可是韩玦想要的? 阮阮仰头,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而下,而雪花的尽头,却是黑漆漆的夜空。 韩玦画了那么多的海阔天空,他真想期待的,早就藏在了他的画中。 而皇后看了他那么多画,又岂会不知? “府里太冷,明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空气低沉,曹不休于一声叹息后又说道,“做戏做全套,既然她们愿意看我被你拴在腰带上,那便让她们看好了。” 细碎雪花儿,纷纷扬扬,飘了一夜。 翌日清晨,曹不休便带着阮阮出了曹府后门。 他与阮阮共乘一马,一路走走停停,余光不时向身后瞥过。他和她走了一路,身后之人也跟了他一路。 曹不休敛眉笑笑,最终带着阮阮在城东秀灵山下停住脚步。 阮阮在山下瞥一眼“秀灵山”三字,便兀自红了脸庞。 当年在宫中,阮阮就曾听明心怼过杨福佳,“放.浪蹄子,还不知道在秀灵山,与多少野男人泡过温泉浴呢?” 纵是一句怒骂,便可知这秀灵山温泉,与风花雪月谈情说爱脱不了干系。 阮阮脸一红,她没想到,他竟真的带她来了这种地方。 她转顾他,还没说话,腰间便被人给环住了。 “好好走路,这样我还如何上山?”她很是别扭地瞪他一眼。 “来这种地方,图的就是个消遣,若还是一本正经,那就假了。”曹不休在她耳边吐气。 阮阮用胳膊肘蹭他一下,将自己与他隔开点距离,纵是知晓今日是做戏,但每一次这亲昵接触,却是装不了假。 擦.枪,又不能走火,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搂着你,这样你省着点力气,要不然待会儿,我怕你下不了山。” 曹不休识破了小女子的不淡定,又在她耳边煽风点火,不怀好意地眨了个眼睛。 “真想把你这斯文败类的皮剥下来,好让人看看你这……”阮阮羞涩,后面那句“如狼似虎”怎么也不敢说出。 她害怕,她一出口,他便将它落为现实。 她一把打开他的手,双手提裙,拾级而上。 他却似存了心一般,抬手快速地在她后身浑.圆上拍了一把,阮阮瞬间整个头皮都麻了。 “好好走,别回头。”曹不休尤爱她这娇羞的模样,他无意瞥了眼身后,那鬼鬼祟祟跟着的身影,又追了过来。 曹不休更加重了手底的力气,似急不可耐般,挟持着阮阮一路往温泉处而去。 及至到了温泉处,阮阮却是止不住血气上头。 原来这温泉,并非是真正天然温泉,却是不知哪处的商户,为了投京中勋贵公子哥儿的喜爱,在山坳坳处,假借着山石,搭建了数间小厢房。 小厢房里,香薰缭绕,白烟袅袅,炉上温酒,炉边设榻。再引泉水入内,烧温,供富贵公子哥儿与带来的女子在水中玩乐。 空中落雪,绿松白头。 而小厢房内却犹如仙境,温暖如春。 “这里虽骄奢,但确实是个极致享受的好去处。” 曹不休将阮阮抵在门边,意态轻浮,与秦楼楚馆处的纨绔子弟无异。 他凑近她,与她耳鬓厮磨。 阮阮心里建设无数,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假装自己是个狐媚女子,红颜祸水,勾着年轻将军,使他沉迷于她的温柔乡,不思进取。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细长手指勾过他玉带,而后挑起,握在手心。双臂攀爬,绕过他头顶,而后纵身一跃,又一次将自己挂在了他身上。 而他也很配合地,托着她的浑圆,与她亲吻着,进了小厢房。 泉水激荡的声音从木门中渗出,其间还夹杂着女子与男子支离破碎之音,听得人脸红心跳。 门外一路尾随而来的二人,互相做了个闯门的手势,太后有旨,曹不休这人狡诈多端,更精通什么叫兵不厌诈。 所以,他到底有没有被女色冲昏了头?是不是真的被自家女人哄得团团转,片刻都离不得?没有亲眼见到的,都不能作数。 于是,门外二人取来酒瓶,胡乱往脸上摸了把酒,一为壮胆,二为假意喝醉进错厢房,随后歪歪扭扭,推开了木门。 就在他们推门而入的瞬间,一条男人的贴身长裤飞朝他们而来,直接盖头。 他们手忙脚乱将它扯下,一眼瞥见那泡在泉水中的两人,不敢置信。 假山石边,水中男人宽厚的后背露在水上,背上曾经的伤痕,触目惊心。 可这并不是令他们吃惊之处,他们惊诧的是,被男人挡住了身子的女人。 她应该是蹲在水中的,他们并看不到她,只是她那落在男人腰侧的纤纤玉手,格外引人注目。 他们瞬间想到了宫廷秘籍,完全忘了周太后的嘱托,脑海里全是:天,曹将军与他夫人,竟这么会玩? 第69节 第80章玉箫 柔媚的声音,带着点嘶哑,从水中传来,酥酥糯糯,像是上元佳节碗里被戳破了皮的红豆沙汤圆,细滑的流沙溢出,让人甜得抹不开嗓子,只能不住地吞咽口水。 “夫君,我还行吗?” “夫君,你好了没有?” “夫君啊,你喜欢吗?” 一声更比一声娇嗲,与那盘丝洞里的小妖精,再没有差。纵是踩在刀尖上,风里来,雨里去,死人堆里打滚,练就了一身钢铁之心的男人,在这时候也不由得闪了腰,全身上下,只余酥麻。 冒然闯入的二人,反转身子,夺门而出,匆忙而逃,及至外间,方才能自如喘气儿,面面相觑。 听到逃跑声响,阮阮从水中探出脑袋,越过男人精实的身子向门边看去,见闯入者离去,暗自舒了一口气,对于自己刚刚的表现,心满意足。 “曹哥哥,我不错吧?” 阮阮得意抬眸,瞥见的却是男人迷离的眸光,因着水光的映衬,他眼中也泛起了光亮,甚至还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 只一刻,她甚至都来不及惊呼,只见他随意扔出一物,木门便关上了。 炉上温酒沽沽泛着水声,上好熏香沉在水汽里,愈发的浓郁迷人。阮阮刚刚探出去的脑袋还没见到多少外面的光束,便又跟着人被迫着沉到了水里。 身后是假山石,他将她环住,坐了上去,她于水中闭眼,出于怕溺水的本能,也将他拥住。她随手抓他,甫一开口,便被人噙住了口舌。 水面上是漂浮的花瓣,一朵朵随着水波飘荡。起初水面还是平静的,没多久的功夫,花瓣便因为水波的涤荡全都聚拢到了一处。 花面下,是妖娆而上的藤枝,攀住水中浮木,与之相.交缠绕。 阮阮攀着,隐在水下,不敢动弹,上下失守,百感聚于一处,只余乾坤颠倒。 幸好,他还有理智,收放自如,遵守了他的承诺。 秀灵山上,白雪依旧纷纷,只差压倒树枝。 劲松茂林,曲径通幽,蜿蜒至重掩的木门。 赶走了那两个不速之客,阮阮察觉曹不休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自从水中出来后,她也觉着通体舒畅。 “其实这温泉也真的挺好的。”阮阮起身,靠着炉火梳发。 “到底是温泉好?还是陪着你,与你一起泡泉的人技艺好?”曹不休正面含笑对她。 阮阮羞而不答。 他放下手中酒盏,移步到她身后,从她手中接过桃木梳,用嘶哑低沉的嗓音说道,“我帮你理妆。” “你会?”阮阮仰起身子,抬眸看他,却见男人狭长眉梢入鬓,带着些慵懒。 “描眉,上妆,无一不会。”曹不休垂目,“尤其擅长吃胭脂。” 又被调笑了,阮阮佯怒拂袖,敛眉含羞低笑。 炉烟袅袅。 曹不休粗粝的手掌从柔顺的发梢抚过,“你若是喜欢这温泉,回去后我便也在府中修一个这样的池子,这并不费事。” “才不要。”阮阮回嗔一句,“那样子,与杜敬业有什么区别?” 杜敬业修新宅时,便利用今上对他的信赖,从宫中引水,灌入他自己的宅子中,借着宫中之水,满足自己的泡浴需求。 那些繁杂的事情又一次从心底被勾起,虽然他与她躲在这山中偷得浮生半日闲,但她知晓,其实他的心并没有真正安宁过。他虽在躲避太后与周永昌,也确实不愿再回朝堂,但他的心底,还是有黎民苍生的。 曾经坐拥百万大军的英勇将军,或挥兵直下,或整盘布局,坐镇指挥,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心中豪迈怎可能被尽数收回? 只不过另有打算罢了,或许他不满,或许他在等…… 阮阮知晓,明面上他被太后,被宫中之事缠身,不得挣脱,但江里蛟龙,又岂会真正被困住手脚? 那些死心塌地跟随过他的部下,在战场是好手,在市坊也同样是高手。他被困,他的漕帮却是一日千里,早就挣得盆满钵满。 曹不休听了,会心一笑,赞道:“还是我家大娘子好。” 他帮她将头发梳好,阮阮借着镜子想要盘发髻,却被他握住手腕,拦了下来。 “有一日午后,我去你房中寻你,正巧你睡着了,我掀开帐子,一眼就看到了睡在榻上的你,那时候你就是散着这一头黑发,模样好看极了…….” 阮阮从不知竟然还有这一事,她忙瞪大了眼睛瞧他,以手点他,“我当初真是看走了眼,不知道曹哥哥你竟是个喜欢偷窥人睡觉的坏家伙。” 曹不休笑着低头,一口含住了她指尖,又捉弄般地,以舌尖轻触了一下。 阮阮羞怯,将手收回,却被他禁锢住两肩,问出了更为放肆的话,“这样子坏的我,你可喜欢?” 阮阮还没能回他,又听他自己说道:“其实你心底,喜欢我如此,喜欢得不得了…….” 这人怎可如此不知羞臊? 阮阮别过身,却否认不了。 她眉目转动,回怼他一句,“你本就应该给我闺房之乐。” 女子话语说得坦荡,没有“却道你先睡”的扭捏,反而更得曹不休欢心。 男子爽朗的笑声贯穿山林,他兴致高昂,以手指粘上胭脂,轻点她眉心,又迅速提笔,在她眉心落下了一朵梅花。 “没想到曹哥哥你还会这一手。”阮阮对镜,他这梅花儿深浅适宜,在额上栩栩如生,仿若是贴的真物一般。 “我还有更高超的。”曹不休笑问,“要不要试一试?” 阮阮点头,却见他取来胭脂涂上自己唇角。 她笑:“曹哥哥你这是要男扮女装?” 曹不休却不语,将自己抹上烈焰红妆后,径自俯身,“我帮你抹香唇。” 还有此种玩法?简直是怪诞至极,阮阮笑着意欲将他推开,却不敌他男人手臂。 唇角相触,轻轻抿过,一丝一寸。 阮阮瞪大了眼睛,入目是男人专注的神情,阮阮想这男人真的是能耐了。 许久后,他终于起身,阮阮迫不及待看过铜镜,先前的期待,顿时化作一顿乱拳。他却挺直了身子,背着她放肆大笑。 阮阮欲哭无泪,那镜中人的嘴,像是冬日伙房里挂在廊下的香肠,哪里还能见人? 而那作奸犯科之人呢,却露着饕餮后的满足,一壁用水擦拭着也同样模糊的红唇,一壁嬉笑躲闪,难得的畅怀大笑,没有半点大将军叱咤疆场的模样。 女子是水,是能将男人融化的。 阮阮无力想着,只能重新补妆,心底却也跟着,很是愉悦。 “今日失败了,明日再来,屡败屡战,越挫越勇嘛。”曹不休将自己收拾干净后,又笑对阮阮,带着明显的促狭,继续说道:“闺房之事那么多,有难度的也不少,我们慢慢试,百般尝尽,才知怎么摆弄最好。” 提起摆弄,又想起刚刚水下那不安分,上下游窜的手,阮阮发现自己再没有办法对他,只能佯怒表示反抗。 但,反抗无效…… 禁庭,太后宫中。 前来汇报的人面红耳赤将温泉之事,事无巨细,阐述了一遍,又加了个总结词,玉箫。 周太后怀抱着君实,身边坐着周永昌。 她低咳两声,显然也是被这词儿给呛到了。 “这阮娘子是宫里出来的,还经过娘娘□□过,怎地……如此……” 勾人,磨人,放肆妖娆等等字眼,隐没在周永昌嗓子里,再说不出口,睁眼闭眼,不难想象池子里那撩人心痒痒的画面。 他半开玩笑,半揶揄地继续说道:“所谓尤物,怕大抵就是如此,人前端庄持重,夫君面前却是百无顾忌,肆意洒脱……” 他说罢,不由得也想起自己府中,那个与曹不休同姓的,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回去的曹家姑娘。 本以为她是个喜欢拈酸吃醋,处处争强好胜的,谁知娶回府里之后,却发现并不是如此。 自打过府之后,她的小心,谨慎,远超出了他想象,尤其有时半夜,她会突然哭泣着从梦中醒来,那紧抓着他衣襟的小手,不经意间勾住了他心神,他这才知她身世对她的影响,竟是如此之深。 他益发喜欢她,喜欢她被他承欢时的咬唇克制,也喜欢她耐不住时挠他咯吱,向他告饶的模样。 周永昌突然有点儿理解曹不休了,所谓红颜祸水,美人误国,男人不思进取,有的时候真的在于女人的腰。 “所以难怪,先时曹不休怒发冲冠为红颜,自愿放弃百万兵权。前日宫里乱成那样,他又想尽法子回府中,便是因为这缘故了……也是,有这等娘子在身边,还顾什么家国?” 周永昌搁下茶盏,举目看跟前的周太后,强制自己将心头蠢蠢欲动,想要回府一亲芳泽的心压下。 “好好的一颗棋子,终是废了……”周太后抚摸着君实的小脸说道,小孩子肌肤细滑,与她已经出现老年斑的手面,形成鲜明对比。 “但是,仅凭这些是不够的。”周永昌看向周太后,心头刚刚冒然而起的回府念头被压下,沉稳的心思想了想,“曹不休狡诈,若是再加上阮娘子刁钻,说不定他夫妇二人联手唱戏,所以我们还不能掉以轻心…...” 周太后听了,想了想,随即对周永昌说道:“送份大补汤去曹府,这事儿都做下了,果子该结出来了吧……” 第81章下药 翌日,暮色四合时分,曹不休与阮阮迎来了位不速之客。 入内内侍省副都知,太后心腹傅宽,与端着食盒的小黄门,挺直了身姿,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贵,与曹不休对视。 他是宫里老人,面上温和,骨子里的傲慢却无处不在,他高昂着头,一丝都不肯落了太后的威风。 曹不休紧盯着傅宽,冷凝的神色中透着浓浓的杀将气息。 “曹小侯爷,这里都是太后精心挑选的吃食,请小侯爷与夫人现在用了,也好让奴才可以及时回宫,向太后娘娘交差。” 傅宽欠身微笑道,他语调很慢,但说出来的话却字字铿锵。 他缓缓转身,将小黄门手中的雕花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精致的糕点,玉白色的桂花糕上撒着几朵淡黄色的桂花沫儿,清香扑鼻。 以桂花开头,含着贵重之意。 阮阮曾跟随周太后有一段日子,知道她喜欢在食材上用心思,也曾经用一盘鱼炸去笼络今上的心。 只可惜流年虽短,但心境扭转之快,让人猝不及防,今上崩逝,亡于她之手,如今回味,只剩凉薄。 她细瞥一眼那桂花糕,又慢慢瞧出了那桂花糕上,同时嵌着几颗红枣。 “早生贵子。”傅宽笑意盈盈,将糕点推向曹不休与阮阮。 第70节 “太后她老人家说了,她年纪大了,就喜欢看子孙满堂,孩童绕膝,如今小侯爷与夫人情投意合,也是她愿意看到的。” 曹不休原本低沉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点,以手去取那碟中的桂花糕。 阮阮却是一急,忙将他拦下。 宫中所赐之物,通常含着主子们的心意,也通常含着杀心,夹杂毒药是常有的事情。 阮阮的动作,当然没能逃得过傅宽的眼睛,他浅笑,拂袖招来身后小黄门,请他们继续将食盒中的大补汤并一些菜肴取出,转身笑对阮阮。 “大娘子请放宽心,这食盒内都是太后的心意,并没有毒药。” 傅宽说罢,拿出早就备好的银筷,面向阮阮与曹不休,说了句:“请恕奴才唐突。” 而后弯身,将碟中之物,每一样都取出一点,面不改色送进口中,细细咀嚼后,才搁下筷子,并正色看向他二人,礼仪举止皆很到位。 阮阮心中虽仍旧存疑,但见他如此做派,她和曹不休也不好推辞了。 “小侯爷请。” 傅宽给曹不休布菜,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夹了一筷子炙猪腰送进曹不休碟子中。 “这玩意儿不错,小爷喜欢,毕竟男人功夫好不好,全是凭着腰,用什么,便补什么。” 曹不休剑眉挑起,一口吞下。 傅宽微笑,带着小黄门,收了食盒,躬身退出门外。 寂静的屋子中,只剩下曹不休与阮阮。 庭中积雪没过脚踝,月上树梢,光华皎皎,朗月下显得雪色越发莹白。 与屋外的清冷不同,屋内炉火旺盛,桌上佳肴丰盛。 “太后是知道我们做戏给她看?” 阮阮压低了声音,与曹不休咬耳朵。 到底是主子,她也不能识得太后对她与曹不休知道多少,她有些迟疑地看着曹不休,说出了心中顾虑。 曹不休摇了摇头,又咬了一口桂花糕,自从和阮阮在一起后,原本偏好重口味的人,如今也喜欢上了酥糯甜软之物。 “她应该只是不放心,所以才送来这汤和糕点,就像府外围守的官兵一样,只为困住我。知道我于她无益,又不想我帮皇后和小皇子,所以干脆乐意看我被你拴住……” “皇后势单力薄,小皇子又年幼,哪里是她的对手。” 阮阮闻着桂花糕香甜,也吃了两口,又觉红枣尤甜,特意对着红枣咬了下去。 曹不休微笑,看到她嘴角残留的糕沫子,按住她的手,对她说了句别动。 阮阮睁大了眼睛,很是不解,却见他起身凑近,贴着她嘴角,快速地吃了进去。 灯烛下,男人目光灼灼。他似乎并不想这样轻易地放过她,他微微低首,与她相视。 灯芯燃爆,将屋内的气氛迅速升温。 他慢慢挪动身子,一把将她拉过,使她很不端正地,坐到了他身上,与她额头相抵。 “阮阮,我克制了这么久,等新婚夜,我一定要将那些忍耐的,尽数找回来……” 男人手臂发烫,连带着脸颊也跟着浮现出罕见的潮红。 阮阮微微蹙眉,想要以手试探他是不是发烧了,却意外发现自己的胳膊也沉得很。 额前男人的气息渐渐紊乱,手脚也跟着不老实起来。 “好热啊。” 曹不休只觉脑子沉沉地,整个身子仿佛被置于火烤之上,他上下其手,搅和得阮阮也跟着晕晕乎乎。 衣衫落地,一丝凉风吹进脖颈,阮阮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无奈想要将他推开,却一眼瞥见窗棂处,藏在窗后的绰绰人影。 有人在窥探,且那衣冠…… 阮阮打了个激灵,那是傅宽去而又返。 阮阮下意识看向桌面,那里是被动过的桂花糕。 电光火石间,她猛然想起,傅宽是试用了桂花糕的,但是他并没有吃其中的红枣。 而她与曹不休的面前,却都赫然有好几个枣壳儿。 千防万防,失算在红枣上。 曹不休又用了酒,酒水碰着那挠心药物,快速地在身体里蔓延,想要阻止却是难了。 大滴汗珠从他额上滚下,他显然很是不耐,一把将身上外衫扯去,纵如此,尤不解热。 阮阮迷蒙着眼看窗棂处,她于愤慨中咬住嘴唇,心底对周太后的那点感激消失殆尽。 她曾感念她在她初入宫时,对她多加照拂。但她没想到,那个她曾经敬仰尊重的,至高无上的女人,终有一天,竟也对她使上了这种卑劣手段。 皇权至上,曾经的体恤,在如今的皇权巩固中,变得格外可笑。 为了让曹不休臣服,为了让他不对她构成威胁,百般试探,无所不用其极。 她不就是想看曹不休与她白日里的那些亲昵,是不是真的吗? 不就是想证实曹不休是不是真的沉迷于她,再无心朝堂吗? 那让她看好了。 阮阮睨窗棂一眼,低敛眉目,轻咬下唇,以手绕过身前男人,在他耳边唤一句,“曹哥哥。” 男人正在焦躁时,心火燃遍四肢,迫切寻求纾解,她轻微的召唤,便将他彻底点燃。 “阮阮,我的好娘子,我的心肝小宝贝儿,可心甜蜜饯儿……” “曹哥哥。”阮阮又唤一声,刻意蓄火。 她想,要远离周太后,越远越好。 曹不休埋首在她耳边,熟悉的气息,眷念的人,猿臂有力,那飞起来的衣衫打翻了桌面上的酒瓶。 青瓶摇摇晃晃,斜倒在桌边,屋内瞬间酒香四溢,一片旖旎。 靡靡香气中,灯烛变暗,是曹不休再次扔出的衣衫,罩住了屋内的琉璃灯。 红烛摇曳,香炉燃烟,女儿娇滴滴,男子个高挺拔。 “阮阮,你这磨人的小妖精,有了你,我还要什么家国,我只想日日与你一起,与你耳鬓厮磨,朝朝暮暮。” 曹不休闷闷道,将她打横抱起,踉跄着往重重帷帐后走去。 珠帘晃动,阮阮在保持最后的理智前看一眼窗棂处,那里立着的人应该是很满意看到的结果,已悄然离开。 她长吁了口气,却发现身心已再不由己。 那从心里蔓延出来的酥麻,挠心挠肺,像是一团大火,燃着四肢百骸,百般滋味很是难受。 她很热,很想再泡一次温泉水,但残留的一丝意识告诉她,这是在府里,没有温泉,唯有身前的男人,可以助她。 她渴极了,好似看到了清凉,控制不住地伸长了舌尖去舔。那样的清甜,让她欲罢不能,她想要去够,于是便缠住了那水源。 曹不休无奈地看着怀中之人,在傅宽的身影终于离去后,他的心才一点点落下。 人有失算,马有失蹄,其实在他以额头与阮阮相对时,他就知道他中迷药了。 对于这类迷.情药物,他见识得并不少,虽提高了警惕,但因为对太后的一丝幻想,想着他是她看着长大的,终不会将这么下作的手段用在他身上,可是他错了。 他瞥一眼身前女子,她聪明,与他一样意识到发生了何事。但她终究是女子,不会如他这般有抗力。 幸好他刚刚反应快,抬手准确无误地罩住了琉璃盏,他虽会逢场作戏,但不愿自己女人的媚态被其他人看见。 层层叠叠的帷帐,很好地将他二人围住,形成了四方小天地。 怀中之人像是被搁浅的鱼儿一般,费力喘.息,不停地在他怀中寻求出口。 他本也在受着摧心的煎熬,现见她如此,存留的那丝理智终于崩塌。 紧绷弦断,他于她额上落下一吻,而后说道:“阮阮,对不起,我守不住承诺了……” 阮阮费力笑了出来,她牵住他,吐出一句,“守不住,就不守了……来吧……” 一句来吧,像是被下了蛊一般,勾动了曹不休所有的感官。 “遵命……” 人生之喜,来得猝不及防。 天地安宁,星光深夜。有人为了皇权在筹谋算计,有人为了求生而辗转难眠,有人躲在敌营醉生梦死,亦有人坐阵大军兵临城下。 曹府外,围首的官兵依次退去。 曹府内,最美风景,落影成双。 帐上香铃,散发着幽幽浓香,轻轻摇曳,发出阵阵脆铃声响。 琉璃灯盏中,红烛跳跃,上沉,下坠。 屋外梅花枝,承受不住积雪的施压,折了腰身。 …… 夜色渐渐淡去,稀薄晨光照进帷帐,阮阮刚刚动了动身子,却觉全身似被碾压过一般,沉得抬不起来。 她迷离着睁开眼睛,一眼便瞧见了一侧笑意盈盈撑着脸颊,紧盯着她的男人。 她呆愣一刻,双手举被,看到被下的自己,心中羞涩,果断抬脚,将身前的人踹了下去。 曹不休懵? 娘子这是几个意思? 第82章城乱 他被她踢下了床榻。 阮阮刚想伸手去拉他,但始出手,臂上凉气袭来,提醒了她自己的处境,于是眉目低敛,嘴唇紧抿,带着点同情与不好意思,又悄悄地缩回了被子中,并以被蒙头偷笑。 她在被中偷偷睨他,与他目光相撞,她对他挑了挑眉,装作无辜的模样,对他说了声:“真抱歉……” 女子意态娇柔俏皮,淡黄晨光穿透雕花轻纱帷帐,落在床榻地面全是花瓣光影。《 》 第71节 因着化雪天寒且她未起的缘故,屋内纱窗并未打开,帐中香燃烬,余韵犹存,可纵是如此,也掩盖不住帷帐内的靡靡之味。 曹不休坐在地上,想起前夜折腾得厉害,便存了放过面前小女子的心,“昨日辛苦,一会儿带你去矾楼吃好吃的。” 阮阮听着话语不对,忙诧异问:“府外撤兵了?” 因起身急,这一动,便牵扯得腰腿间的不适更加明显,使得她不由得轻“嘶”了一声。 这声虽小,却被他敏锐地逮到,他看向她,想起自己老房子着火的情急模样,不由得有些愧疚了,于是压低声音询问,“可是那处疼?” 阮阮听他一言,脸红不语,往被中缩了缩身子,对那地面上的人指了指帷帐,示意他快点出去,她要沐浴更衣。 对于男女之事,阮阮并不陌生,昨夜之事,虽然印象不深,但零星半点残余的记忆,仍令她瞬间红了耳廓。 曹不休心知是自己太狠了,曾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在这时化身做了小伏底,心甘情愿听令,慌不迭站起,长臂前屈,向她拘礼,“是我莽撞,下次我……尽力克制……” 高大男人一语毕,随即穿着一身轻薄寝衣出了门,神清气爽,立于庭中。他抬了抬胳膊,这才发觉臂弯处酸涩得很,他凝神想了想,思及夜间她枕于他手臂处的情形,忍不住轻笑出声。 平日看她,性子沉稳至极,却没想到睡觉竟是这么不老实,起初明明是枕在他咯吱窝处的,结果翻转几次,便枕到了他臂弯。 但这样的睡姿好似让她很不舒服,她紧接着又翻了翻身,最终挪到了他手腕处,他怕自己男人骨头硬,会硌到她,便稍稍收了收手,结果到好,她直接将脸睡到了他手心里,甚至还磨蹭了两下,一派恬静。 “就这样睡,暖和……”睡梦中的人喃喃低语。 曹不休无奈笑,自己喜欢上的女子,可不就是要含在嘴里,捧到手心。 夜间柔情一点点凝聚心中,曹不休展臂,只脚勾起落在地上的半截儿树枝,轻轻一挑,树枝便成了手里的利剑。 只是忽然,利剑或收或放,发出萧萧声响,引起积雪飞扬。 昨日后半夜,宫中大乱,金人索要无度,竟派了一刺客夜闯禁.中,并留下书信,斥命太后要么交出金银布匹,要么割地求和。 周太后拿金人无法,只得将所有怨气都撒到了已经撒手人寰的崇光帝身上,竟在一怒之下,烧了他的灵牌。 这是皇家大忌,且逝者为大,怎么如此被轻视对待,还是被自己的母后? 刚刚得到消息时,曹不休在那一瞬只觉心如刀割,一为故去的今上,二为救不回来的山河。 待阮阮收拾妥当立在廊下时,她瞧见那雪面上赫然写着“崇光”二字。 崇光是今上的名字,原本的旖旎心思顿时被这大不敬的两字吓到九霄云外,阮阮疾步走下台阶,三两步将那字踢乱,再看身前男人,却见他负手立在雪地中,举目看向远处的太空。 他个高,身姿挺拔,如此站立,像极了劲松,一身傲骨。 他有心事? 这是阮阮的第一直觉,可她不明白,明明府外周太后已经撤兵,他为何还是如此心事重重? 寒风起,她在站在廊下想了想,想起今上崩逝那日,军营里前来汇报的士兵的话,金人已经兵临城下。 因为得了他的庇护,她被他很好的保护在曹府内,外面的事情,她并不知晓。而现在,看他如此失魂落魄,她心下猛然一凉,若有所觉。 他听到她的脚步声,再回头看到已经被踢乱的字迹,带着羞愧,左顾而言他道:“起了?” 阮阮点头,指了指屋内,“干净衣物都准备好了。” 曹不休喜她贴心,揉了揉她发顶。 二人同行至廊下,恰廊沿冰凌开始化冰,阮阮头顶,阳光下晶莹剔透的一滴摇摇欲坠,寒风起,终耐不住滴落了下来,曹不休眼疾手快将那冷水接过。 阮阮抬头,正好看到了他接水的动作,与他会心一笑。 金明池畔,万物俱废,百花凋零,过往行人神色匆匆,满面惊惧,更有不少背道而行的商户,拖家带口,仓皇出城。 距离杜敬业失踪,已经有三天了,这三天里周太后与周永昌封了他府邸,又将他府中女眷,幼童,双亲都抓至大牢中,试图以此将他逼出现身,可终究是徒劳无获,无济于事。 男人狠毒至此,抛妻弃子,不顾双亲,又还有什么做不出来?所谓家国大义,终敌不过他的纸醉金迷,繁世享乐。 寒风混着凉透的河水,刺得人脸生疼。曹不休牵着马缰,与阮阮慢步前行,一路上追杀杜敬业的官府缴文贴得遍地都是。 守门的官兵来报,都说他于三日前出了城,到底去了哪里,谁都没有确切的消息,有人说他带着城中舆图投敌了,金人兵临城下,迟迟没有进攻,等的就是他手中的这张图。 一张舆图,虽不至城破,但就如脱光了衣服站于人前,身上的薄弱之处,一览无余,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 一时间,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富家逃脱,贫苦百姓只能坚守,而流民土寇四窜,打家劫舍,顿时民不聊生。 千里之堤,土本瓦解。 昔日金明池的繁荣似乎尤在眼前,今上带着百官游幸金明池,划花船,赛秋千,那是何等的热闹? 可转眼,物是人非。 “让开,让开。” 二人正唏嘘,忽然一队身穿官服的人马狂奔而来,领头的敲着锣鼓,“每家每户出米三升,钱八十文,今日天黑之前,必须交齐,否则官牢伺候。” 锣鼓喧天,扬起灰尘无数,街市两边的行人纷纷后退,都唯恐避之不及,白白遭殃。 一阵喧闹后,锣鼓声渐远,两边的抱怨声却是此起彼伏,摇头悲叹。 “如今这京城是待不得了,听说金人的细作已经偷偷混进来了,这日子过得,整天提心吊胆,每天出了门都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家?可是为了家里生计,不出来又不能……” “听说皇城里的太后,已经被逼得交出了金子十几万两,那银钱更是不得了,足足七百万两……宫里的那些妃子娘娘什么的,早就坐不住了,官家没了,为了保命,一个个都偷偷将自己手里的值钱玩意儿拿出来典卖,可这种时候哪里有人敢买,所以这些娘娘们就贱卖……你没瞧见西市那里,天天不知道有多少好东西出来……” “都怨那该死的官家,他倒好,早不死,晚不死,这个节骨眼儿上眼一闭,脚一蹬,见阎王去了,就是苦了我们。不是他弄花石纲,修佛寺,那国.库的钱,怎么会亏空得这么快?有钱不给曹将军打仗,反给杜敬业修宅子,眼瞎啊……” 叹气悲泣之声入耳,阮阮的心,也跟着愈来愈沉。 她不敢想象,不知何时,这曾经香车宝马,车水马龙,白昼通夜,游人如织的京城竟落到如斯境地,像一个勋贵家族被抄了家,迅速没落。 原来,高楼起难,坍塌却是在一瞬间。 阮阮正独自难受,又见迎面而来一辆熟悉的马车,雕鞍玉勒,车前悬着香囊,隐隐可闻其中的梅花香。 那是宫车,阮阮瞬间将它识出,也只有宫车会如此,上好的梅香经过街市,那香味数里不绝。同时,阮阮想,那车中之人,其身份必定尊贵无比。 一阵风拂过,撩起车帘,帘后明皇后满脸疲倦以手来拉车帘,却不期与阮阮打了个照面,她满脸惊喜,对着车外人喊道:“阮内人。” 明明距离上一次见面还没有几日,可此时却是感觉恍若隔世,相视间长睫眨动,悲从中来。 浮光掠影后,是乱世离别,也是举步维艰。 阮阮往她车轿四周看了看,并没有韩玦的身影,她有些诧异地看她,明皇后似猜到了她所想,她低眉无奈浅笑后透着车帘往四处看了看,提议道:“白矾楼就在前面,不如进去坐坐?” 阮阮点头,应下。 白矾楼下,大批的白襕学士聚集在一处,一个个慷慨激昂,大骂朝堂。 “当年武皇掐死了女儿安定公主,毒死了大儿子李弘,又逼迫二儿子李贤自杀,此后更是鞭死了自己的孙子李重润,李仙蕙,使得鬼神不容,臣民共愤。前朝之事,史书可是清清楚楚,白纸黑字写着呢?可是如今,当今太后娘娘,就不怕天下臣民的唾骂吗?” 学士慷慨激昂,又道:“如今国朝岌岌可危,土地尽失,为了筹集给金人的钱财,官逼民反,每日征收税银,坊间已被搜刮一空,还要拿奴婢和百姓去向金人做抵押,真是作孽啊……” 学士口中,武皇杀死儿子鞭死孙子的话,让明皇后发了好一阵的怔。阮阮心下微凉,一壁替那骂声不止的学士担忧,一壁又担心明皇后。 学子们都看得穿的事情,她作为当局中人,又怎么会不心惊肉跳 她于广袖下握住明皇后的手,帷帽遮住了她的容颜,阮阮看不清她神色,却在握住她手的那一刹,明显地感觉到了她在发抖。 “我们上去说。”阮阮极力帮她维持住镇定,可在上楼梯时,明皇后还是腿脚发软,差点踩空。 矾楼上,阮阮扶明皇后落座,于无人处明皇后将帷帽揭开,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 曹不休闻声阔步下楼,阮阮与明皇后透着窗棂往下看,却见曹不休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楼梯口,可楼下已经是一团混战。 杂乱中,一个身穿官服模样的男子,直接拽过刚刚骂街的学士,不由分说,一刀下去,用匕首割去了学士的舌头。 很显然,他这样的言行,彻底惹怒了性子刚烈的学士们,人群瞬间变得哄闹,但这样的哄闹时间维持得并不长,前来的官兵仗着学士们是一介书生,拔刀相向,转瞬之间,血流成河。 明皇后终忍不住,以手扶桌,干呕了起来。 “阮阮,宫里已经全空了。”明皇后抚着心口,对阮阮说道。 “怎会如此?”阮阮诧异。 虽然外间传闻千万,但她一直还存留着一丝幻想,宫内不比其他地方,不会真的走到山穷水尽。 “金人索要无度,朝廷明明已经给了很多钱财,他们本来也是答应退兵的,可是杜敬业那奸臣,他为了向金人讨好,向金人泄密,将官家曾经储备钱财,以备不时之需的地窖供了出来。” 那地窖阮阮知晓,这是国朝除了国.库外,另备的金库,今上曾经带她去过一次。 他曾笑言:“阮阮,这是国朝的命脉,若是哪天动用了这里的钱财,也就说明要亡国了,那时我也不在了。” 一语成谶。 “金人来信,很是恼怒,指责太后心不诚。”明皇后深深叹息,道:“今日我出宫,就是为了劝说我父亲,请他赶紧离开这里,虽然不应该,但为了君实,就算隐姓埋名,忍辱吞声,也要活下去……” 明皇后说罢,一把抓住阮阮的手,“太后她疯了,她为了讨好金人,将宫里的古玩,书籍,甚至是祭天用的礼器,都要送给金人。而且,她还列了名单,那名单上有乐工、医官、翰林院画师,甚至……甚至杨福佳,李长袖,花奴,心儿……她统统要将她们送给金人……” 楼下惨叫声渐渐低了下去,曹不休站在人群中间,握紧了拳头,他缓缓弯身,对拉着他衣裾的学士说了声:“放心。” 学士眼角沁泪,无力松手。 曹不休慢慢帮他合上了眼睛,触手全是腥红。 阮阮心头,堵得说不出话来。 “我对她来说,就只是君实的母亲,若不是因为君实,怕是我也会在她的名单上……”明皇后惨笑,“我虽是她推荐给官家的,可是生君实那日,她选择保孩子,不保大人,不就说明我在她心中的位置了么……” 有些话,一旦挑明,便连朦胧美都保持不了。 可就在这残酷世事摆在面前时,阮阮无比惆怅,想起了今上。 世人都说他坏极了,可是那日在君实与明皇后之间,他选择了明皇后。 今上与太后,两宫失和,这是世人都知道的事情,所有人都指责今上无礼,不敬生母。可那日,太后火烧福德殿,他却是拼了命地往福德殿跑。 太后问:“官家救我,是不是怕天下人的指责,说你逼死自己的母后?” 今上反问太后,“母后既知道自己言行,会给儿子带来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太后不语,阮阮却听到今上在转身后,极低地说了一句,“如果您也不在了,我便真的是孤家寡人了……我身上留着您的血啊……” 可惜,他的话,太后并没有听到。 原来,两宫相争,今上看着强势,其实他早就输了,毕竟谁先心软,谁就落了下风。 作为儿子,他第一个感知到了母亲隐藏的心思,他曾试着改变,试着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做一个明君,压制住自己的母亲,他也曾通宵达旦批阅奏章,也曾夜招重臣商讨国.事。 可是,他失败了,他发现自己终究不是一个强者。 重压之下,他崩溃了。 他纠结,痛苦,并在这种情绪里越陷越深,最终不能自拔,只能自暴自弃。《 》 【终章】 “阮阮。”明皇后突然握住阮阮的手,随后在袖下将自己腕上的玉镯除了下来,给阮阮戴上。 阮阮大惊,向她推辞,却听她说道:“帮我救韩玦和君实,我曾利用过韩玦,是我对不起他,我知道他的心思,他自幼在宫中长大,最希望的就是出宫,而把君实交给他抚养,我是放心的。” 阮阮于心惊胆战中,又听她说道:“从明日起,太后会将地窖里的黄金八万两,白银一百四十万两,并衣缎五万匹,分四日送去给金人,到时宫中必定忙乱无比,这是将君实和韩玦送出宫的最好的机会。” 第83章面具 风吹满城,雨打衣袍。 一辆辆马车缓缓徐行,从福德殿门前出发,一路往那扇曾经为今上夜开过无数次的宫门而去,最终将福德殿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虽经过重新修葺,但越是浓墨重彩,福德殿被火烧的痕迹便益发突显了出来。 木门的里子已经松动,又被搬运钱财的内侍无意撞了一下,木门便受不住了,歪歪扭扭,倒了下来。 但是,大家都太忙了,谁都顾不上去扶它起来,毕竟只有保命的银子送出去,猖獗的金人才不会进宫搜刮。 曾经有多奢华,如今便有多惜命,所以能活着就好,还要什么体面? 运送金银,锦帛的马车,连着忙碌了三日,待到第四日的时候,已经是精疲力尽,就连走了好多趟的官道,都呈现出了两道清晰的磨痕。 热血激昂的学子,因着白矾楼下官兵割舌,一个个义愤填膺,拍案而起,顿时掀起了学子抗议风波,与民间的起义遥相呼应。 纵是有官兵驱逐,仍挡不住他们夹道唾骂的声音,一朝学子,手无缚鸡之力,逼到最后,笔杆子也不握了,只能靠口舌,企图救国。 如此三日,城中天翻地覆。 金人占城的消息,一日高过一日,以致城内米价高涨,曾经今上克制的不许嫔御喜好外露,防止世人追捧,哄抬物价,失去平衡,一瞬间似乎都变成了笑谈。 没有米粮的人,开始吃椿树和槐树的叶子,甚至连平日里家养的猫狗,都变成了充饥之物。 运送官银的第四日,风雨更胜平日,狂风呼啸平地而起,卷起白雪无数,迷住了人的眼睛。 金明池边,阮阮静坐在车辇中,她将厢轿四壁看了看,拂袖抬手,又试了试棉布帘子的隙缝处,见着无寒风吹进来,这才放心。 她随后又往车帘边的香炉里添了一些明皇后给她的安神香,这是君实最喜欢的味道。 她静静地等着,时间被风雪拉长。 突然一阵凄厉的哭喊声从身边穿过,那声音带着深深地恐惧,还有无限的悲伤。 “求求你们,放过我父亲,给他留一点最后的体面。”是一个女子在哭喊。 阮阮从车辇中将帘子掀开一小半,入眼却是生平见过的,最恐怖和惊心的画面。 一个女子拉着一辆板车,板车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应该是不行了,干躺着已经没了声息。 而板车四周,围着五六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之人,他们人手一把尖刀,两眼发光地盯着板车上的人。 此情此景,令阮阮想起先时在宫里时,明心手捧的那双人手。她顿时觉着如坠冰窖,也反应过来,他们想要做什么,只待板车上的人咽气,便分而食之。 今上曾说,就算他做不好官家,也愿山河无恙,愿盛世永昌。 可如今山河破碎,满目疮痍,却成了最大的讽刺。 一行大雁从灰蒙蒙的天空展翅南飞,阮阮突然发觉四周,昏黄的天空,白茫茫的积雪,老藤枯木,竟无一点亮色。 忽然一队人马急行而过,是追赶书生们的官兵,无数利箭夹杂着雪花射出。 事发突然,阮阮心慌意乱,犹如身处乱世,可她刚抚上心口,却猛地身子向后倾倒,紧接着马车受惊,带着她一路狂奔。 “别怕。”正惊魂未定,却是探路归来的曹不休的声音。 他一壁安抚阮阮,一壁牵引着发了疯的马匹往已经勘定好的方向奔去,待停下,入眼是红墙拦道。 这个地方阮阮识得,禁庭边上,有一处见不得光的后苑,后苑有一井,井中白骨森森,那些惹主子娘娘们不开心的内侍和宫女,通常可以在这里寻见踪影。 有一次,明心宫中有一宫女,无意打翻了明心床帏上的香炉,明心大怒,便将人活活扔了下去,也是那女子命大,竟然从井中爬出,为了逃命,生生将宫墙边凿了一个齐膝高的小洞。 洞边杂草丛生,这个小洞便留存了下来,至今无人发现。 风雪满头,人心所向,倦鸟归巢。 明皇后的嘱托犹在耳边,“阮阮,君实和韩玦就托付给你了。第四日,我会请韩玦送君实出宫,待他二人出去,我便会将那洞口堵上。” “韩玦毕生所愿,寻一处山林,春听雨,夏品茶,秋扫落叶,冬看雪花。让他带着君实,走吧……越远越好……愿君实此生,不再入皇家。” 风声呜咽,在皇城上空盘旋。 远远地,一窜大火突然从长春宫升腾而起,将暗黄灰沉的天空映出红光。 与此同时,半膝高的洞边有了动静,阮阮提裙上前,君实的小脸从洞边探了出来,带着好奇往外查看。 “韩先生,好刺激。”君实欢快道,他还小,什么都不懂,声音里全是喜悦,他转身,对着他身后蹲在洞边的韩玦伸了伸手,示意他快点出来。 可那边的人,却在送君实出去后,如释重负般,深吐了一口气。 阮阮心下一凉,隐隐感觉出他要做什么。她将君实一把抱起交给曹不休,而后毫不迟疑,对里面的韩玦伸出了手。 “先生,快点。”阮阮颤抖着手,向他催促,“马车已经备好,等你出来,我们一起回去。我们一起出城,一起跑漕运,一起去看江水湖泊。若是你不喜欢船上的日子,我们便可以寻一处山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可以做教书先生,日子自由自在……” 高山,流水,海阔,天空。 这一切都是韩玦画中之景。 韩玦微笑,缓缓伸出手,将藏于袖中之物,递送到了阮阮手心。 那是一只用乌金编织成的闹蛾儿,其间镶嵌着几颗珍珠,一看便价值不菲,且又被极细致地珍藏着。 “作为娘家人,本应该送你孩儿灯,祈求上苍保佑,让阮阮你婚后吉星高照,早生麟子,且孕期平安。可是我来不及准备了……” 韩玦苍白着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手里,只剩下这只闹蛾儿,还是先前上元节买好的……本应该是那时候送你的,可是那时候事儿多,一忙就给忙忘了……” 上下眼睫触动,阮阮心口却似被碎过大石一般,疼痛得不能呼吸,那时候……她与曹不休正好…… 所以哪里是他事忙,而是他不想打扰,他的喜欢,隐忍、克制。 阮阮心下生疼,眼瞅着他要将手收回,忙一把握住他手腕。 “先生,出来。君实需要你。” 宫墙内,浓烟笼罩,远处人声鼎沸,隐隐可闻,“不好了,宫里出奸细了,金人进来了……” 北风呼啸拂过,阮阮泪迷眼眶。 明明近在咫尺,只要他跨出来,便是另外一番天空。 阮阮迫切地恳求他,甚至使出了全力地去拽他,可另一边的韩玦,却微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阮阮,而后掰开了阮阮的手。 阮阮一怔,眼睁睁看着他举起了一块石碑,缓缓将那半膝高的小洞堵上。 “阮阮,这天大的担子,就交给你和曹将军了。” “阮阮,好好地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你要有儿有女,做个儿女双全的幸福女子。” “阮阮,不要替我伤心,皇后她活得也不容易,我走了,她会死的。” “阮阮,我偷偷喜欢过你……” “阮阮,不要为我难过,不要为我担心,愿我的喜欢,能终生陪着你,温暖你这一生……” “阮阮,有缘再见了……若此生修德,来世我想做你哥哥……” 冷冰冰的石碑,将宫墙彻底堵上。 阮阮回顾曹不休,茫然无助,心如刀割。 曹不休三两步上前,将失落的人夹臂抱起,一手抱着阮阮,一手抱着君实,驾着马车,走进了风雪中。 身后,大风扬过,马车印很快被掩没。 阮阮与曹不休带着君实,走水路举家南迁的时候,金人正好攻进了京城,整个皇城都不能幸免,全落入了金人掌中。 在金人的要求下,周太后带着所有的亲王、皇孙、公主以及杨福佳与李长袖,并她们的冠服、书籍、器乐、甚至宫女内侍,一路北上,也同时离开了那曾经被今上装扮成天宫月河状的华丽宫阙。 有传言说,长春宫大火那日,皇后的凤鸣殿也起了大火,皇后与小皇子一同消失在那场大火中。 也有传言说,皇后在一个内侍的帮助下逃了出来,有人在兵荒马乱的京城,曾经看到过她和内侍的身影,那内侍看上去像一个青衫学士,而皇后像极了他的小娇妻,衣服虽都是旧的,但是二人却相互搀扶着,一同消失在国破之时的那场大雪中。 还有传言说,皇后的妹妹,在最后时刻疯了,她日夜啼哭,哭喊着今上的名字,她蓬头垢面,说是要为今上报仇,所以她拉着那个奸臣杜敬业推荐进宫的女子花奴,与她一同跳进了内廷的一口深井中。 还有人说,周太后最后连马车都没了,只能乘坐牛车。一日牛车上的太后,看着拉她的老牛,在见到自己的小牛被累得倒地身亡而落泪后,太后也终于控制不住,痛哭出声,日日以泪洗面,最终病死在亡国的途中。 所幸,一路坏消息的同时,偶尔也会有零星半点的好消息传来。 据说,金人在一时得意后,觉着杜敬业这样的卖国贼很不可靠,于是一杯毒酒,送走了杜敬业。 半年后,不知是哪一路的爱国将军,财大气粗,招兵买马,一路挥军北上,令金人闻风丧胆。 这将军面带银色面具,出手狠戾,颇有曾经百里阎魔曹小将军的影子,可是…… “这面具将军,绝不是曹小将军,曹小将军怒发冲冠为红颜,早隐居山林去了。”茶馆里,听书的人反驳台上说书人道。 可说书的人却不急不慢,回怼一句,“你是没瞧见,那面具将军的身边,还有一个挺着肚子的女人……” “那将军还怎么作战?”听书人又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堂下俱静。 “我们这面具将军聪明着呢,知道国朝毒瘤深中,所以特地等毒发后,一并清毒……同时一手抱娃,一手打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一路陪过来的小伙伴,文的缺点确实有很多,谢谢你们的包容,有你们真好 这样的结局,是原先就想好的后面更新番外,包括大婚,婚后日常,还有所有人的感情线,尤其我比较喜欢的韩先生。 —————— 厚着脸皮,求个预收,《陛下,你来不来?》 苏愉景嫁人了,嫁的是从小义父就帮她物色好的男人,这个天下的九五至尊皇上。 傅烨娶亲了,娶的是权臣强推给他的狐媚女人。 愉景从小受到的教导,就是如何取悦她未来的男人。 傅烨自打登基后就立誓,等自己扳倒了权臣,就要废了那个百媚生春,柳骨含露,回眸一笑颠众生,就连太监都吃不消的女人。 小剧场: 初时,傅烨冷脸进殿,入眼便是愉景着一袭轻如烟雾的寝衣,两襟微敞,赤足静坐榻边等他。 傅烨记住了那玉足,暗哼一声,“轻浮。” 此后,愉景在梅园起舞,玉臂扬起,腰肢纤柔,细指轻抚梅枝,落了他一身的花瓣儿。 傅烨又记住了那细腰,他默默道,“魅骨。” 后来,权臣惨败,愉景自请离宫。 他沉默不语,她以为他默许,于是当夜离宫,却不期被他抵在那熟悉的花园石凳边,他沉声质问:“负责撩?不负责善后?” 愉景别过脸,“善了那么多次,难道还不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