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南》
1. 第一章
《途南》
文/温知鱼
日喀则。
本波山下,仲曲河南,雪域敦煌,伫立其中。
萨迦曾是一代王朝的都城,辉煌过后,只存留一隅。
如今的萨迦寺,北寺早已荒芜,仅剩保留完好的南寺可供人瞻仰。寺内供奉了许多佛像灵塔,拥有无数撼动人心的佛龛和壁画,同时也坐落着世界上最大的经书墙,但除了当地居民,知道这里的人极少,来参观拜谒的游客更是屈指可数,即便是寒暑期等旅游旺季也不例外。
藏区寺庙大都历史悠久,由于建筑构造原因,佛殿中长年见不到阳光,光线幽暗,外圈和内室也未曾增设具体的现代照明工具,因此日日燃着酥油灯。
主殿内佛木林立,浑然天成,中间三排巨型红漆木柱下,一群身着绛红僧袍的喇嘛齐刷刷盘坐在膝盖一般高的木床上低头诵经,左铃右杵,间隙摇动手中的法器,梵音四绕,连绵不绝。
烛火摇曳间,微黄柔和的光调顺着铜色底座层层向上渲染,很好的诠释了法华经上说的那句“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通明”。
姜楠从入定状态出来,跪坐在蒲团上直勾勾地注视着正前方那尊新镀了层金色的佛像。
有数道光线穿过墙壁上方的木格子窗倾泻而下,落在其身,光与影交汇着,蕴结出一种神圣美妙的意境,空气中满是藏香燃烧的味道,弥漫在呼吸里,足以使每个来此的浮躁人找回片刻心中宁静。
端详良久后,她低头看向一直攥在掌心的紫檀手串,指腹无意识摸起珠子,一颗,又一颗……恍惚中,想起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那双向来冷静的双眼泛起微不可察的怔忡。
也许说出来都没人相信,究其根本只是因为陌生人的几句话。
大概一月前,姜楠还身处千里之外的南疆。
那是个阴天,刮着风,她终于忙完了‘西行记之新疆篇’这个摄影系列最后的收尾工作,在瓦恰经过短暂休息后驾车回塔县,打算按照原本的计划搭乘第二天的飞机离开南疆。没想到天不逢时,仅仅出发不到一小时就遇见了暴雨,考虑到人身安全问题她选择停下就近住一晚,等雨停了再继续上路。
也就是那个傍晚,她在村子里遇见了一位游行喇嘛,慈眉善目的,从外表看不出年龄几何。
两人一同在避雨,左右无事便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后来姜楠出钱请对方吃了顿饭,离开前那喇嘛为表感谢,赠给她这条由一百零八颗小叶紫檀串成的念珠,除此之外,还有几句话。
“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世间灭,有因有缘灭世间。”喇嘛说到这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下继续说,“小施主心善,此地往南有渡你的因,亦有助你的缘。”
因为这些话,姜楠鬼迷心窍般退了后续的返程机票,转道去往叶城,从那里出发,沿着路途艰险的219国道,由北往南,走过一个个垭口,翻过一座座达坂,经过羌塘无人区,走过泉水湖死人沟,转过阿里的冈仁波齐神山……即使途中遇到诸多意外,也没有阻挡她前行的脚步。
她就这样怀揣着希冀一路辗转来到了日喀则。
可惜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始终未能有所获。
既碰不到那个因,也摸不着那份缘。
直到此刻,佛祖堂前,经声穿耳,她突然想明白了。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她太过奢妄,不过几句辨不出真假的言语,她竟信以为真,将此视作救命稻草,固执地追寻至此,却从未想过如此幸运之事怎么可能会发生在她这个运气向来不好的人身上。
更何况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皆苦,佛如何渡尽?
姜楠叹了口气,小心将手串收起放进外衣口袋。
诵经结束的经堂不知何时早已人去楼空,殿内除她之外,只剩先前亲手为佛像镀新金的老住持闭目盘坐着。
她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起身上前:“上师。”
老住持闻声缓缓睁眼,看她:“施主有事?”
姜楠轻点头,恭恭敬敬地双手合十施礼:“上师,我有个问题想请您指点一二。”
她的嗓子还病着,发出的声音嘶哑刺耳,为防止对方听不清,她将语速放的极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您说,如果一个人的人生回想起来只有痛苦,是不是除了死之外,穷其一生也无法得到救赎和解脱?”
老住持仔细端详了一番她的脸,说:“施主被心魔困住了。”
姜楠垂眸没作声。
住持并不在意她的沉默,面上挂着慈悲又平和的笑容,温声道:“我们每个人来这世上活一遭,时间短暂,须得学会放下,过于沉溺过往,到头来只会是徒增忧虑自己为难自己。”
太多情绪翻涌至心头,她瞅着地面看了好一会儿,才怔怔开口说:“道理我懂,但有些事情不是想放下就能放下的……”她没把话说完,又重新沉默了。
“万事万物,最终都会化为这天地间的一部分,包括人也是一样。”住持微微一笑,捻着佛珠那只手伸出来在她额头点了一下,“就如同此刻,我不知道你从何处而来,也不知道你最终要往哪里去,我所能知道的,仅仅是你现在站在我面前。”
住持话音刚落,姜楠尚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旁边台子上距离她最近的那盏酥油灯,灯芯突然爆开了花。
她目光偏过去,一霎后回头。
住持表情无明显变化,仍旧含着浅笑看她:“看来施主有佛缘。”
“上师,那我该怎么做呢?”她问。
“顺其自然。”
“佛家讲究因果,缘来则聚,缘尽则散,强求不可取,万事万物冥冥之中早有定数。”这是离开大经堂前老住持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姜楠跨出门槛,仰头望了眼天空。
早上来的时候艳阳高照,这会儿外面却已是雨幕沉沉,晴转雨,看起来并不是个好兆头。
雨中的萨迦寺看起来越发古朴,她回想着刚刚和老住持那一番谈话,满腹心事地踏上门廊。
万事万物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所以,这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吗?
她沿着廊道往外走,一路经过的地方目之所及处空无一人,静谧的只有雨声敲打地面的响动。
从天井庭院穿过去,尽头是一条长长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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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甬道,出口被垂下来的深色厚重布幔严丝合缝的遮盖着,姜楠走到跟前将布幔掀开,视野立刻变得开阔起来。
刷刷的雨被风卷着落在她身上,凉意侵袭,倒让人清醒过来了。
姜楠后知后觉地退半步回到屋檐下,摸了摸脸,又摸了摸头顶,还好只淋到了一点雨。
她用纸巾擦净水渍,把双肩包拽到身前拿雨伞。
心中不由感到庆幸,自从五天前外出遇到暴雨生了病,之后出门她都会随身携带一把雨伞以备不时之需,瞧,如今这不就用上了。
风从耳边刮过,姜楠一不小心吸了口凉气,喉咙立刻开始发痒,她捂着嘴低咳了两声。
一想到自己现在这幅破锣嗓子就是五天前那场暴雨引起的,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事说起来也是一连串预想不到的意外,起初只是受凉小感冒,她以为喝点药就没事了,没想到后来居然开始发高烧,严重咳嗽,导致扁桃体发炎,不过一夜便坏了嗓子失了声。经过这几日不断治疗,从一开始根本说不出话,到现在用药后恢复一半的嘶哑,咳嗽倒是勉强止住了,但说话声还是跟砂纸磨擦桌面一样刺耳难听,也不清楚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彻底痊愈。
真是令人头疼。
姜楠苦闷地呼出一口气,举着伞柄解了按扣正要撑开,一抬眼,猝不及防愣住了。
阴雨天,青砖红墙下,前方长长的转经道上出现了一个高个子人影。
那人身着庄严神秘的红黑色藏族服饰,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正朝着远处山体间的五座白塔遥遥叩拜。
头顶是混沌阴霾的天空,脚下是潮湿弥漫的大地,那道虔诚的背影就这样十分突兀的出现在她眼里。
周遭的一切在此刻都莫名静止。
一时间,强烈的视觉冲击,令她心一颤,不由自主晃了神。
不知过去多久,那人渐渐有了下一步动作。
姜楠隔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他站直身体,看他冒雨前行,看他所过之处一个又一个转动起来的经筒,心中无端流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直到她察觉不对反应过来时,才惊觉自己竟然盯着一个陌生人看了这么长时间。
“真是莫名其妙,我到底在做什么啊。”她喃喃自语着,移开了视线。
忽然,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有规律的震动起来,姜楠掏出来看了眼,是之前订好的闹钟,提醒她到点该吃药了。
出来已经大半天,也确实该回去休息了。
她裹紧外套,不再分神驻足,踱着步离开了。
就在姜楠转身的刹那,有风平地而起,檐上经幡浮动,檐下风铃乍响。
那人正正好转完最后一个经筒,有所察觉似地回首望来。
他立在原地未动,视线被随风飘散的雨滴扰乱,瞧不太清楚,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模糊的背影一步一步往外走,渐行渐远,直至在转弯处消失不见。
叮铃,叮铃铃……
伴随着阵阵铃音,寺院深处的角楼响起了钟声,轻轻重重的,交织在一起,似乎这广阔天地间的每一种声音,每一次风动,都有着独属于它们的命运。
2. 第二章
下午五点钟,拉萨的太阳仍旧高高悬挂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洒下来的光线像镀了层金色滤镜,肆意炙烤着脚下这方神圣的土地。
八廓街上除了摇着经筒转寺磕长头的佛教徒,其余大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背包客,他们怀着对西藏的好奇,行了很长的路,不远千里来到这片距离天空最近的雪域高原,来看那传说中的雪山湖泊大昭寺,飞鸟牦牛藏羚羊。
有很多人在这里相识,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在这里悄然发生。
比起商业繁华人群密集的八廓街,大昭寺东南以外数百米的萨巴巷则安静许多,这片区域主要是当地人居住的地方,店铺稀疏,游客也不多。左右两侧房屋挡去了绝大部分刺目光照,给底下创造出一块面积不大的阴凉路段。
角落里,姜楠靠墙而站。她身材高挑,身上穿着一条昨天买的绛红长裙,袖子稍有些长,将两条胳膊裹的严严实实,黝黑长发随意挽在脑后,耳侧有几绺没固定好沿着修长的脖颈散落下来陷入了领口。
她脸上毫无表情,垂首盯着地面。
看似是在专注思考,实际魂早出了窍。
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期间偶有路过行人投来好奇的视线,她也浑然不觉,平静又诡异的沉浸在自我思绪里。
事实上这已经是她从日喀则来到拉萨的第十天了,几乎多半时间都是像这样找个地方发呆一整天,又或者说,不止近期,这半年以来没有工作占据大脑的时候,她都是浑浑噩噩的如同游魂般混乱生活着。
总感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是南柯一梦,醒来她还在背着相机跟随老师全国各地跑摄影,没有认识那些人,没有经历那些荒唐可笑的事。
直到一阵叽叽喳喳的欢笑声从不远处传来,姜楠才终于有了动静。
她揉了揉酸涩的脖子,掀起眼皮望向声源处。
是几个藏族小孩,不知何时出现在前方空地上,他们中有男有女,都穿着色彩鲜艳的少数民族服装,围坐在一起说着她听不懂的话,玩着她看不懂的游戏,那一张张因长久日晒而黝黑的脸上都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年轻,活力,充满了朝气。
姜楠盯着他们看了会儿,眼中浮现出点点光彩,倏地意念一动,她从搁在脚边的背包里取出了相机。
一连拍了数十张,她停下来翻了翻照片,手感不错,整体来说还算满意,正打算收妥相机,余光瞥见右前方拐角后有个目光灼灼瞧着她看的藏族小姑娘。
对方触碰到她的视线,嗖的一下藏了起来。
见状,姜楠留在原地没作声。
十几秒后,那颗小脑袋再度探出。
她放缓表情,朝对方招招手:“过来。”
小姑娘双手交握,踌躇好半天终于鼓足勇气走近,她看着姜楠,普通话讲的很慢:“阿佳啦,你刚刚是在给我们拍照吗?”
她点头。
小姑娘又问:“我可以看看吗?”
姜楠微笑了下,轻声说:“可以。”
“谢谢阿佳啦。”
小姑娘很是有礼貌,说完谢谢挪动脚步凑到姜楠身旁,就着她的手看起来,时不时地冒出几声嬉笑惊呼。
“这是我!”
“嗯。”
“这个是桑珠!”
“嗯。”
“这个是卓嘎!”
“嗯。”
……
直到看完最后一张照片,小姑娘猛地凑近在姜楠脸上亲了下:“我好喜欢好喜欢,谢谢阿佳啦把我们拍的这么好看!”
姜楠对这样陌生的亲密行为十分不适,身体明显紧绷了下,回过神后,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递过去。
小姑娘并没有伸手接,只双眼亮晶晶的,抿着嘴巴对她笑。
姜楠心想好聪明警惕的孩子,看来家长教的很好。
她眼底露出一抹笑意,手上动作没停,撕开糖纸自行塞进了嘴里:“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仁藏卓玛。”小姑娘回答说。
卓玛。
藏语里的意思是神圣的仙女。
自从踏入藏区,姜楠已数不清见过多少个名叫卓玛的藏族姑娘,她们长相不一样,年龄不一样,出现的地点也不一样,一样的是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充满善意的微笑,那么淳朴,又那么迷人。
与这样的人相处多了,被她们的笑容和活力感染,连她都变得越发平和轻盈,仿佛那些埋藏在心底不断吞噬她的痛苦折磨,从来不曾存在过。
就在姜楠胡思乱想的时候,卓玛突然看着前方惊喜地喊了一声。
“阿妈。”
她的声音成功把姜楠游离的思绪拽回到眼前,目光也跟随着看了过去。
只见卓玛小跑着扑向迎面走来的中年女人,女人蹲下身体张开双臂揽她在怀,像天空拥抱飞鸟,大海拥抱鲸鱼那样。她的小脑袋贴近女人耳边说起悄悄话,讲到开心处,手舞足蹈的连说带比划,女人脸上全程带着宠溺的笑充当倾听者,适时给出回应,全程没有显露出丝毫不耐。
这亲密的一幕和记忆深处某个画面如此相似,措手不及的重叠在一起展现至姜楠眼前,让她几不可察的顿了下,与此同时,心中泛起了一阵尖锐的疼痛。
静静看了片刻,姜楠的目光由怀念转为平静,她深吸一口气,藏起情绪,没有出声打扰这对母女,转身往外走离开了这个地方。
巷子的外面是另一条巷子,一直往前走,尽头是个汇聚了四面八方无数小巷的萨巴广场,琳琅满目的敞开式店铺,摆地摊卖小物品的商贩,三两成群席地而坐的游客,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再参杂着几句吆喝,实在是热闹极了。
踏入此地最先看到的一定是广场中央那座年代久远的白塔,很多游客从这经过都会站在旁边与它合照留念,其次是后方红色墙体下那个抱着吉他弹唱的男生,正被好几个人围观着。
男生唱的是纪录片冈仁波齐的主题曲,《NoFearInMyHeart》这首歌,他的音色暗哑,带着天然的沧桑气,歌声很是抓耳朵。
姜楠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广场,却是头回遇到有人在此唱歌,再加上她是来藏路上刚刚看完的这部纪录片,印象正深刻,故而停下来听了听。
“只有奄奄一息过,那个真正的我,他才能够诞生……”
一曲结束,为他驻足捧场的游客越来越多,人多了,各种浑浊的味道跟着浓厚,混杂在一起,致使高原上本就不算充足的新鲜空气变得更加稀薄。
姜楠按了按太阳穴,隐隐有些不舒服,想找个地方休息下。
环顾很久才在白塔后面一个偏僻角落找到张空着的木制长椅。
人刚坐下,手机就响了。
看见来电人名字,她握着手机的指尖紧了紧,沉默半响,按下了拒接。
再次响起。
她直接关机。
屏幕彻底黑掉后,映射出一张木然到近乎冷漠的脸。
姜楠望着上面的人影发了会呆儿,不知想到什么,她无力地闭上了眼。
头疼的更厉害了。
太阳一点点西斜,天边渐渐泛起了大片金黄色的晚霞。
相隔一条狭窄过道的咖啡店里,靠窗而坐的男人自从姜楠过来就注意到了她,默不作声地观察了很长时间。
她是典型的北方女孩长相,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五官说不上明艳动人,但胜在整体气质出众,最特别的当属那一双狭长的凤目,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漆黑如磐石,放在这张尖瘦的脸上,看起来极具个人特色,属于让人看一眼就忘不了的那种。
毫不吹嘘地说,这样一个特别的女人,只要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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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会受到关注,同样的也就避免不了被人搭讪。
男人盯着她看的眼里兴味更甚,起身推门而出。
“你好?”
说完并未得到回应,他又重复了一遍。
“你好?”
姜楠这才意识到有人和自己讲话,抬眸:“有事?”
男人抱着手臂在旁边坐下,理直气壮地说:“也没什么事,就是看妹妹你一个人坐在这发呆,看起来怪孤单的,所以过来问候一下。”
“没事就滚。”
她沉下脸,浑身散发出生人勿扰的冷硬气场。
“干嘛这么大火气,大家认识一下聊聊天嘛。”男人视而不见,摆出一个自认为帅气的角度朝她笑,“一个人过来旅游?要不要结伴?”
“关你屁事。”姜楠头很疼,心情也是异常的差,这种状态下自然说不出半句好话,更何况还是个主动凑上来找骂的人,“搭讪?想撩妹?麻烦您回家多批发几个脑子上网好好学习一番再来,否则自以为是只能暴露你根本就是个无知废物的本质。”
这劈头盖脸一顿骂,男人脸色顿时难看:“你他妈骂谁呢?会不会好好说话?”
“骂你呢。至于会不会好好说话?对人当然会,但对你这种张嘴就拉的直肠蠢货不会。”姜楠轻蔑地说着,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块垃圾。
男人被她的话和眼神激怒,气急败坏地指着她:“你有胆给老子再说一遍试试?”
“你耳背?”姜楠煞有其事地露出一副惋惜神情,“原来你不止长相自来旧,五官功能都跟着退步成未开化的原始人了,真是可怜,需不需要我去旁边杂货店买个喇叭录下来给你循环播放?一个不够我买十个,一天不够我播十天,还不收你的钱,就当为关爱空巢老人做贡献。”
她骂起人来疯狂的像个机关枪,嘴一张那话就噼里啪啦的往对方身上砸,压根不带停的。
“你——”
男人额头青筋冒起,指着她你了半天。
“还不滚?”姜楠骂了一通,不耐烦再继续跟这种人耗费时间,举起了手机,“那我报警了?”
旁边几个从一开始听到动静就在悄悄围观看热闹的人,看到这再也忍不住接连噗嗤地笑出了声,既惊讶于女人的口才,又好笑于男的搭讪不成反被骂成这样的丢脸模样,慢慢地,嘲笑声越来越大。
男人听在耳里更加恼羞成怒,满肚子火想发泄,但看姜楠一副真要报警的架势,他怂了,不得不忍着,更何况光天化日之下,负责巡逻保护此地安全的值勤站点就在不远处,随时会注意到这边动静,他什么也不敢做,只能发泄般狠狠骂了句神经病悻悻而去。
他走后,那群围观群众也跟着散了,再没人敢上前招惹。
而吵完一架的姜楠,心情没有半分缓解,仍旧差的要死,那个来电人名字牵动起的负面情绪笼罩全身,令她陷入强烈的自我厌恶。
她深深呼吸,想以此来平复心情。
想抽烟。
拉开背包拉链找,没找到,越发感到烦躁。
姜楠从座位上站起身,扫视一圈。
周遭店铺绝大部分都是客源不断,只有斜后方巷子深处的一家百货商店不同,与其他商铺的热闹喧哗不一样,这家店始终保持着静悄悄的状态,没见有人进出,相比之下显得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按常理来说即使店铺位置稍显偏僻,但游客一波接一波,怎么说也不至于无一人光顾,很奇怪的现象,勾起了她为数不多的好奇心。
待她走近才明白原因。
何止是没有顾客,连老板都不见人影。
只见一侧门上挂着块黑色板子,板上用粉笔写着八个大字:老板休息,买卖随缘!
这老板可真是个妙人,做生意够随心所欲的。
姜楠心想。
3. 第三章
店铺背着光,室内亦没有亮灯,看起来稍显暗沉,门口的位置摆了张长方形桌子,上面放置了很多小巧的商品,香烟,珠串,转经筒,鸡血藤手环等应有尽有,再往里,四周的柜架和头顶上方全都挂着各种各样的藏地特色物品,最里头西北角那里有个通往后方的入口小门,装了一条半新不旧藏蓝色布帘子,垂到地面的长度很好地将里外间隔开,同时也完美地隔绝了外来人向内窥探的视线。
按照姜楠以往目的明确,绝不会在不重要事情上耽误时间的作风习惯,打量完发现没有人在,早就该像其他游客一样转身就走,但那天不知为何她停在原地迟迟未动。
来都来了,要不问问?
这样想着,她张口问出一句:“有人吗?”
其实心里压根没抱希望,只是象征性问问,谁料话落立刻收到了回应。
“有的。”
伴随声音落地,布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走出来一个藏族男孩,他看上去八九岁的年纪,穿着短褂短裤,皮肤是高原地区特有的暗红黝黑。
这情况有些超出姜楠预料,她属实没想到,因此露出了难得的惊讶表情:“你——是老板?”
男孩停下来,先是摇头,想了想又点头:“算是吧。”
姜楠‘哦’了声。
真是好奇怪的一家店。
男孩不知她心中腹诽,走近正想问一句要买什么,却在仰头看清她长相那一刻愣住。
姜楠瞧了瞧桌面,拿起摆在桌子中间的一盒绿色香烟:“要盒这个,多少钱?”
半天没有人回。
她疑惑抬眼,突然发现面前的藏族小男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也不说话,那愣愣的出神模样看着怪有趣的。
姜楠等了一会儿,男孩仍未有任何反应,于是伸出手在他眼皮底下晃了晃:“小朋友,这个怎么卖?”
白玛倏地回过神,脸上不禁发热:“三十五。”
他说话的时候双手习惯性捏着衣角,看起来有点小心翼翼的,不同的是,那双眼睛仍悄悄的偷瞄着姜楠,在她视线看过来的瞬间又匆匆移开,如此反复。
男孩自以为行事隐蔽,殊不知他的一系列动作尽数被对方看在眼里。
姜楠盯着他的小脸瞧了半天,忽然觉得今天碰到的小孩都挺有意思,她本不是喜欢没事找事的人,现下却莫名起了逗人的心思:“我记得这种烟别人都卖二十五,你怎么贵了十块?是不是故意在坑我啊?”
“没有,不会坑人的。”白玛听闻这话,生怕被误会,急忙给她解释说,“我们这里全都是统一的价格。”
“是吗?”
白玛重重点头。
姜楠转开眼,指向挂在墙上的披肩问:“这个呢?
“四十。”
“人家都卖三十,你怎么又贵十块?”
“……不是,没有贵。”
她又拿起一条菩提手串,继续问:“那这个呢?”
“八十。”
“人家都卖七十,你怎么还是贵十块?”
白玛睁大了双眼:“……”
眼瞅这女人一连问了好几种商品价格,还次次都说他们家东西贵十块,他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这人是故意的,戏弄他,根本没有丝毫要买的意思。他有些生气,抿唇拿回手串:“那你去别人家买吧。”
小孩子心思单纯,不会隐藏想法,想的什么都表现在脸上,看起来生动又可爱,姜楠一直烦闷的心情顿时变得舒畅,弯唇笑了一下。
这个笑很浅,很轻。
放在她脸上却异常明显。
白玛受到的冲击很大。
先前他在外边街上很凑巧的围观了姜楠和人吵架的全过程,对她的第一印象是这女人不好惹,骂人很厉害,冷着脸的样子让人生怯不敢靠近,没想到仅一段时间后,她会如此措手不及的出现在自家店里,和自己面对面。
本来初印象就不算好,经过方才那一番交流,更是加深了心中对方是个坏女人的认知。
白玛这边刚有了定论,下一秒,坏女人不过轻轻一笑,增添的柔和便冲散了原本的冷淡,脸上神情放松下来,气场顿时发生了变化,带给人完全不一样的视觉观感,反差大到仿佛直接换了一个人。
他诧异到不知该作何反应来应对。
“好了,不逗你了。”姜楠说着拿起最初那盒烟,“我就要这个。”
白玛迟疑地看了看她,前车之鉴犹在,导致他对这话的真实性保持怀疑,警惕着没立刻出声。
姜楠极有耐性的换了肯定语气,对他重复道:“这次是认真的。”她取出手机按开关,没亮,这才想起来关机了,也懒得再去开,从包里找出一张五十元现金正欲递过去,眼一抬发现这小孩又在闷声不响地盯着她。
面前这张稚嫩的脸上镶嵌着一对圆圆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干净的宛如一汪泉水,之前没来得及仔细瞧他,此刻被这样静静盯着,令她产生了一刹恍惚,不由自主地轻声问:“我能摸下你的脸吗?”
白玛眉头一皱,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可以!”
“好吧。”
姜楠看他片刻,目光一闪,没再多言将纸币递去。
白玛松了一口气,接过说:“稍等一下,我给你找钱。”
趁他低头拿零钱包没注意的时候,姜楠速度极快地凑上前,伸出一只手捏了两下他的脸。
她突袭的动作太过突然,等白玛反应过来时,她已收回手站直身体,得意地挑眉睨他,那样子像在炫耀说:看吧,还不是被我得逞了。
白玛用手捂住脸,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很快,姜楠意识到刚才的行为有多幼稚,简直不像自己能做出来的,她面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嘴唇微张想说话,又觉得没必要,最后叹了口气,直接转过身跨门而出。
“等一下!”白玛在后头急忙喊道。
他捏着找好的零钱追出去,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红色背影,来往人流多,眨个眼的功夫,连背影也消失不见了。
白玛没追上人,无奈之下又迈着小短腿返回店里,回想起刚刚那番被欺负的经历,他委屈的直跺脚。
恰好这时,那条藏蓝色布帘再次被掀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面露疲惫的男人,瘦脸,个子很高,看上去刚睡醒的模样,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上身穿了件衬衫,扣子乱七八糟扣着,下身是条皱巴巴的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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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大裤衩,他趿拉着拖鞋,懒洋洋的,边往外走边打哈欠。
目光一偏,他瞧见白玛当下要哭不哭的神色,没骨头似的朝墙上一靠:“呦,我们家的大少爷这是在演哪出?”
“陈开哥哥你终于睡醒了!”白玛蹬蹬两步扑进男人怀里,抱着他的腰告状,“有人欺负我。”
陈开挑眉:“谁?”
“一个漂亮的坏女人。”
他又问:“说说看,人家怎么欺负你了?”
白玛将刚刚发生的一切,从偶遇那个女人和别人吵架,到她进店,再到她欺负完自己离开,完完整整给他叙述了一遍。
陈开听完只轻飘飘‘哦’了声。
见他没什么反应,白玛急的来回晃他胳膊:“陈开哥哥,我被人欺负了,你怎么没反应?”
陈开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环视一圈没找到凳子,干脆盘腿席地而坐。他从裤兜掏了根烟塞嘴里,点燃吸了口才不紧不慢地问:“那你说我应该有什么反应?”
白玛跟着蹲下:“如此乖巧可爱的弟弟被人欺负了,你难道不该帮我报仇吗?”
陈开没回答,反问他:“前些天带你看的倚天屠龙记,还记得不?”
“当然记得。”
“那你记得张无忌他妈临死前对张无忌说了什么吗?”
“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坏。”白玛说完这句话,重重一点头,没错,刚刚那女人就是这样,长得挺漂亮,但是坏。
陈开弹掉烟灰,手一摊:“这不就对了,谁让你不争气,看人家长得漂亮就移不开眼,活该被欺负,下次记得长记性。”
白玛被他戳中隐藏的小心思,撅了撅嘴,好半天没说话。
“瞧瞧,这嘴能挂酱油瓶了。”陈开用空着的那只手拨弄他的脑瓜子,拍西瓜一样拍了几下,默了两秒,他问,“记得那女人长什么样吗?”
“记得。”白玛说。
“那就记牢了,下次见到人,直接骂回去。”
白玛愣了下,略带茫然地看着他:“可是——可是我不会骂人。”
陈开耸了耸肩,长叹一声说:“你看看你,还吹牛说自己现在是可以撑起一片天的男子汉,结果到头来被欺负了只会在家生闷气,连骂人都不会。”
白玛闻言唰的一下站起身,抻着脖子对他大吼:“我没有吹牛,我就是男子汉,不会骂人我可以学!”
‘男子汉’三个字对这小子果然百试百灵,陈开简直被逗得不行,笑得眼角直抽抽,身体一颤一颤地跟着抖动,困意全消,人都不困了。
白玛不满:“陈开哥哥你笑什么?”
陈开掩饰性咳嗽两下,一本正经的否认:“别瞎说,我哪有笑?”
白玛噘着嘴跺脚:“......明明就有。”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陈开摆摆手连忙岔开这个话题,“现在有另外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白玛问。
陈开摸了摸肚子,听到一阵咕噜咕噜叫的声音,忍不住哭丧着脸说:“你快给家里打电话问饭做好了没,你哥我再不吃点东西就要饿死了。”
白玛眨眨眼睛:“……好吧。”
4. 第四章
姜楠从萨巴广场出来,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了十来分钟,等红灯时,前后遇到了两波外出归来的游客,听着他们兴高采烈地讨论今日所见所得,她心中一动,突然临时起意想在后面几天到市区周边走走,毕竟经过这些时日,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总要找点事情做。
一连看了好几个旅行社,结果都不太理想,对方提供的全是一些旅游打卡的常规路线,不符合她的实际要求,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干脆租一辆车,方便随走随停。
她找了家看起来挺正规的租车行,跟老板谈好价格和用车时间,因为目前还没有明确计划,暂时只短租了两天,后面有需求了再续。
付完订金离开已是夜幕时分,街上少了一部分白日的熙攘游客和喧闹燥音,还原了这座雪域圣地本来的面貌。
姜楠步行回客栈。
这些天她一直住在嘎玛贡桑路的橡皮山客栈,交通便利,距离八廓街和布达拉宫步行只需二十几分钟,最重要的是,这块偏居民区,入了夜静悄悄的,没那么嘈杂,屋子隔音也好,有助于她那差到极致的睡眠质量。
客厅内灯火通明,电视机开着,前台敏敏和几张陌生面孔围着茶几坐了一圈,磕着瓜子聊着天,大门没关,从传来的零星字词可以听出,他们谈论的是关于这家客栈老板和女朋友跨越多年的重逢。
姜楠居住的房间在二楼,楼梯建在前台右边的走廊里,回房要先穿过客厅,因此避免不了与他们这群人碰上。
敏敏是个非常热情好客的姑娘,眼尖瞧见她从门口进来,张口便喊:“回来了?坐过来一起聊天呀!”
“不了。”姜楠谢绝了对方的邀请,闪身进入走廊。
一只脚才迈上楼梯,客厅有个女声嚷嚷着电视剧太无聊,拿遥控器换台,无意中切换到财经频道,上面正在播放最新的一则采访。
“林晏宁先生,请问C大的百年校庆您是否会参加?”
“会的。”
姜楠猛然顿足。
时隔数月,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她的心绪顷刻翻涌,那是一种刻意被封藏的往事,突兀在脑海炸开造成的恍然。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人看到的地方,指甲却深深陷进了肉里。
深夜,房间里亮着盏小小壁灯,厚重的窗帘紧闭,一室寂静。
姜楠睡的极不安稳,反反复复做着梦,里头各种混乱的场景来回切换。
一会是炎炎夏天里,母亲和往常一样送她出门,笑盈盈地摸着她的头发说要和朋友玩的开心。等她傍晚回去,空荡荡的房间里,母亲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一样,可像终归只是像,任由她喊哑了嗓子也再得不到半点回应。
一会是面若寒霜的她站在姜明远跟前,骂他,质问他为什么不死在外边,两人爆发出激烈争吵,屋子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被砸的稀巴烂。一通混乱过后,她失去重心摔进碎裂的茶几里,在对方惊愕的眼神中,有鲜红色液体顺着她的胳膊一点一点往下流。
最后画面一转,寺庙里冉冉升起的香火中,有个人从远处走来,朝她伸手:“小舟,跟我回北京吧。”
她努力抬手握住,以为抓住的会是上天赐给她的幸福,谁知却是一脚踩空跌进了万丈深渊。
很强的失重感袭来,姜楠猛然惊醒,目光涣散地看着天花板。
又梦见了过去那些事。
以前常听人说,无论多可怕的往事,梦到的次数多了都会变成回忆,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淡忘,可对她来说并不是这样,时间只是给这段记忆套上了一层枷锁,牢固地锁在身上,伴随着她的血肉一同生长。
在日喀则时,那位萨迦寺的老住持劝她要放下,可她困囿于过去,根本走不出来。
万幸的是,经过这么多次折磨,她的心早已麻木,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哭着醒来。
姜楠抿了抿唇,掩盖掉四处漂浮的思绪起身。
全身如同在水里泡过一样覆了层汗,近乎湿透的睡衣紧紧贴在身体上,触感黏腻很不舒服,她嫌弃地脱掉衣服,光脚进了浴室。
等吹干头发出来,房间里沉闷压抑的气氛犹存,像吃人的黑洞,不停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她不想再继续待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里,拿上外套和打火机快步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停下,折返回来将那串小叶紫檀戴到左手腕上,绕了三圈,这才重新走出房间。
七月底八月初这段时间,拉萨白天阳光明媚,夜里总会下起雨,不大,但每晚都会下一阵,无一天意外,规律到像完成老天爷的固定任务一样。
客栈院子是露天的,与大门口中间有条长廊相连,雨幕近在咫尺,密密麻麻地敲打着地面,叮叮当当,极有节奏感,四周处于黑暗,只有屋檐下一角挂着盏彻夜不熄的灯,散发出昏黄的暖光。
姜楠没走多远,倚着柱子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间,她瞧见廊下石阶缝隙中生长出的一株野花,瑟瑟飘零,脆弱易碎,好像下一秒就会支撑不住被吹散,但它却始终顽强不屈的活着,在风雨中摇摇晃晃的盛开。
空气清淡且潮湿,从远方滚来的风携带着凉意,风声雨声交杂着,这样一番景象,恍惚中好像回到那天的上海,姜楠眼前出现了另一个自己,站在玻璃门后,抱着手臂静静等雨停。
她不由露出苦笑。
对于她来说,那真可谓是充满了魔咒的一天,就像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一切都从那时开始发生转变。
正兀自出神,身后响起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姜楠扭头。
灯光下,一个披着白色羊绒披肩的女生出现在眼前,小小的鼻子,微卷的头发简单扎成丸子头,圆圆的脸,小鹿般的大眼睛,长相乖巧,是那种毫无攻击力很讨人喜欢的长相。
女生看起来有点眼熟,她略微想了想记起来,两人住在同一层楼,这几天进出有碰到过。
“你好,我叫高远。”女生上来自报家门,笑眯眯地问,“你呢?”
姜楠很快整理好情绪,正了正神色:“姜楠。”
高远裹紧披肩,上前两步和她并肩站在一起:“刚刚我在窗户那看你一个人在下面,正好我也睡不着儿,就想着过来认识一下聊聊天儿。”停顿了片刻,又问,“你心情不好吗?”
“没有。”姜楠声音平静,听不出半点情绪,她按熄剩下的小半截烟,粗略解释道,“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会。”
高远轻声说:“这样啊。”
“嗯。”
姜楠想起方才高远话语间熟悉的腔调,问她:“你是北京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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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高远说完睁大眼望着姜楠,“你也是北京人吗?”
姜楠‘嗯’了声。
“好巧!竟然他乡遇故知。”高远很是惊喜,脸上堆满了笑意,“除了乔雅昀,你可是我在拉萨认识的第一个北京人。”
“是挺巧的。”姜楠顿了顿,“乔雅昀是谁?”
高远答:“一个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原来如此。”她说。
高远本就是个自来熟的社交悍匪性格,加上来自相同地方的缘分,无形之中又在两人之间架起了一道桥,她变得更加热情,拉着姜楠聊个不停。
而姜楠则相反,她向来不是个轻易对人敞开心扉的主,因此全程几乎都是对方在说,她在听。
高远心也挺大,丝毫没有对陌生人的防范意识,通过一番聊天已将自身基本信息抖落的差不多。
姜楠知道她大学毕业后孤身从北京来西藏,在此处游荡了快三年,几乎走遍了西藏各个角落,今年春末由吉隆口岸过境去了尼泊尔,之后又去了印度,辗转耗时数月,上周刚从加德满都回拉萨,目前正处于长期奔波后的休整期。
她问高远为何会在这待那么久,高远说在找一个人。
“很重要的人?”姜楠问。
高远郑重点头:“没错。”
“那你找到了吗?”
“还没有。”
高远垂下头,话语中透着浓浓的沮丧,幸好她这人对自身负面情绪调节很快,没等姜楠出声安慰已恢复如初。
她看向姜楠,说话的声音清脆自信:“不过我是不会放弃的。虽然现在没找到,但明天,明天的明天,总会有找到的那一天。”
高远很爱笑,每当说到开心的地方,总会眉开眼笑,她笑起来也特别好看,明亮的神色间满是朝气,双眸中闪烁的光像夜空中抖落的星星。
姜楠很喜欢她的眼睛,透过她笑眯眯的样子,好似能看到以前的自己。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明媚张扬,逢人见面总是带着笑容,可惜自从那些事一件件发生后,她再也没有真正开心过。
由于对高远抱有的这点好感,她出声安慰道:“一定会找到的。”
高远笑了笑,对她说:“我相信,且一直相信。”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半小时就过去了,姜楠看了下表,时间不算太晚,但也不早了,她还是没有睡意,意外的是,高远看起来也精神满满丝毫不困的样子。
“姜楠。”高远叫她名字。
“嗯?”她应了声。
对方张嘴正欲说话,安静的环境中骤然响起了一阵来电铃声,犹如午夜凶铃般,吓了两人一跳。
是高远的电话,她拿出瞧了眼,随即忍不住撇撇嘴,咕哝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她对姜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到一旁接起,简单说了几句话后,回身问,“有朋友叫我去酒吧玩,你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姜楠寻思反正睡不着,嗓子也差不多好全了,不如去放松放松,遂点了点头。
见她答应下来,高远莞尔。
很久之后回想起这个夜晚,姜楠才发现,其实所有事情的开端都有迹可循,不过是普通的一天,一个不经意的决定,竟然会直接影响了她的后半生。
只是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
5. 第五章
外面细雨还在下,努力冲刷着白日里积攒下的燥热和灰尘,马路两旁路灯灼灼,偶尔驶过一辆汽车带来阵阵声响,除此之外,只有潺潺雨声。
姜楠回房取了把雨伞,两人共同撑着往外走。
她想起之前被打断的对话,问高远:“你刚想说什么?”
高远听到这个问题,笑了笑说:“原本是想问你饿不饿,要不要吃夜宵来着,附近有家挺好吃的清真餐馆,谁知道朋友电话先来了,不过没关系,那边也有吃的,咱们过去了再说。”
姜楠轻点头。
出门后一直没打到出租车,索性要去的地方并不算远,便选择了步行。
在高远指挥下,她们沿江苏东路朝前走了小半条街,穿过十字路口左拐,走到仙足大酒店正门,再从旁边的岔路口右拐进入了一条巷子。
目的地靠近拉萨河,周围稍稍有些萧索偏僻,夜里这个时间段只有两家店还在坚持营业,一个是卖夜宵的小吃,另一个便是她们此行的目的地。
酒吧名叫“西藏往事”,店门口设计简洁利落,是一整排的玻璃墙,除了招牌外没有别的装饰。
进门后右手边有两个竹篮子,用来放客人的雨伞,姜楠收好放进去。
里面不同于外界的寂寥,灯红酒绿,人影绰绰,介于清吧和酒吧之间,装修的不算精致,但挺有格调,整体是被解构的藏地风格,细节里融合了许多藏式文化元素,墙上挂着几副神秘又浓烈的西藏彩绘,营造出了一种很舒适的氛围感,让人进来就沉浸其中。
生意不错,上座率也算高,一眼望去基本看不到空座,最引人注意的是,桌上甚至还摆着免费的便携氧气瓶,以备某些客人不时之需,不得不说这家酒吧的老板怪贴心的。
嘈杂的背影音乐中,高远对迎上前的服务员挥挥手,带着姜楠穿过人群,熟门熟路走到提前预留好的位置。
服务员送来酒水清单和两杯温开水,高远看也不看直接递过来:“你看看想喝什么?特调?IPA?或者尝尝西藏本土生产的精酿啤酒?”
姜楠随意翻了两页,问:“你说的本土精酿是传说中的阿克斑玛吗?”
“对的。”高远意外,“没想到你居然会知道这个品牌。”
“只是耳闻过。”她简单回答。
高远弯唇笑了笑:“其实我也是这趟回来拉萨才发现的,听说刚生产不到半年,我个人感觉还挺好喝,啤酒花的香味很足。要不要试试?”
姜楠合上酒单,决定采取她的建议:“那我就要杯这个吧。”
“要吃点东西吗?”高远继续问,“他们这里的主食有杂酱面,另外还有一些牛肉类的拌菜,味道都还不错。”
“不用。”她说。
“行。”高远对等候在旁边的服务员说,“一杯318,一杯西海岸,再切点新鲜水果,暂时就这些。”
“好的,请稍等。”
服务员工作效率很高,不久便端来了她们点的酒和果盘。
玻璃杯中的液体是标准的凤梨果汁色,酒花和热带水果的芳香融合的恰到好处,闻起来既浓郁又清新,不会让人觉得腻。
姜楠尝了一口,酒液入喉稍微会有一点苦,但平衡度把控的挺好,不涩,是她能接受的程度。
这款酒确实好喝,她蛮喜欢的。
中场休息结束,舞台上迎来了一位驻唱歌手,是个中年男人,一曲终,他和观众互动,谈笑间诙谐幽默的语气逗乐了很多人,后来他随机点到一个年轻男生,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模样,歌手问他从哪来,男生说从牡丹江来。
牡丹江位于东北,拉萨位于西南,好遥远的距离,歌手惊讶,问他大老远跑来这里的原因,男生说趁着假期过来找女朋友。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引起了无数观众起哄,掌声接连响起,一时间,气氛更加热火朝天。
台上歌手拨了拨吉他,笑着对大家说为了祝福这位远方而来的朋友,一首漂洋过海来看你送给他,以及他旁边那位捂脸害羞的女孩子。
“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飘洋过海的来看你,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歌手用了另一种唱法,不似李宗盛版的悲凉与无奈,笑音外溢,听起来倒有几分深情欢快,不得不说,挺符合那对年轻人跋涉千里来见爱人的情形。
姜楠坐下的位置正对着玻璃门,距离舞台也不算远,是个观赏角度极佳的地方。
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默不作声听着,手指微曲跟着节奏一下一下敲打桌面,另一只手拿了支烟,捏在指尖挺长时间,一直没点燃。
这首歌快结束的时候,有人停在面前,恰好挡住了她看向舞台的视线。
姜楠抬眸。
由于环境光线原因,她不太能看清对方的脸,下意识眯起了双眼。
“直到山穷水尽,一生和你相依………”
伴随着吉他最后一个音落地,灯光蓦地大亮,那个人在这时转过了身,两人正正好四目相对。
下一秒,姜楠移开了目光。
桌子对面,高远忽然拔高了声音质问:“你们怎么才来?打电话让我过来玩,结果你们居然迟到这么久。”
被质问的那个人笑了笑,落坐在高远旁边,耐心十足的出言解释:“姑奶奶这次真不是我的问题,要怪就怪陈开这家伙,他非要给二黑那条狗弄好夜宵才过来。还教育我说人要懂得有福同享,他出来享乐不能让狗儿子在家喝西北风。没办法,我就只能在那等他忙完了。”
“别往我身上扯,我说了要睡觉不想来,是你非要让我过来。”另一道低沉的声音如此说。
同一时间,姜楠身旁的椅子被拉开,有人坐下了。
之前那个男人继续开口:“还不是因为你离开拉萨小半个月,高远刚回来的时候不在场,算下来咱们仨很久没聚一起了。”停了片刻,他十分感慨道,“啧啧,现在倒好,你俩都怪上我了,我可是真是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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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当成驴肝肺啊,简直各有各的不是人。”
高远没理会声音懒散那位,瞪着身旁的男人:“我不管什么原因,迟到就是迟到,你必须得赔罪。”
“那您说要怎么赔?”男人轻声一笑,开口询问。
高远眼珠转了转:“把你珍藏的好酒交出来,怎么样?”
“不行。”男人好整以暇地盯着高远瞧,“再说了,那酒可是给我和未来媳妇儿新婚夜准备的,你敢喝?”
“有什么不敢的?你这人平时嘴巴一张就是跑火车,满嘴胡说没一句真话,信你才有鬼了。”高远惦记他那几瓶酒老长时间,此时有了机会必然不可能轻易放过,“别找借口,给不给喝?不给喝你就一边待着去少在这碍姑奶奶的眼。”
男人摸摸下巴,坏笑:“其实也不是不行,你叫声乔哥哥听听。”
高远闻言,差点被口中的酒呛死,她咳了好一阵,缓过神直接上脚往旁边踹:“乔雅昀你丫是不是真的活腻歪了?”
她脚上力气惊人,乔雅昀闪避不及生生受了两下,疼的呲牙咧嘴:“姑奶奶您真是下死脚啊,一点情面不留。”
“别废话。”高远斜瞅他,威胁说,“拿还是不拿?”
乔雅昀无奈认栽:“得嘞,小的这就让人给您呈上来,可以吗?您满意了吗?”
眼见目的达成,高远立刻变得眉开眼笑:“算你识相。”
姜楠一直未曾出声,全程作壁上观,欣赏完了这出嬉笑打闹。
原来这位就是高远口中的发小,乔雅昀。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转动着酒杯,心想对面这俩人有点意思,一个在闹,一个愿意哄,看似表面不在意,实则眼神动作无一错过。
突然,视线范围内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不疾不徐的在桌面敲了两下:“不介绍介绍?”
出声之人语调懒散,是先前只说了一句话的那个声音,同样也是现在坐在姜楠左手边椅子上的人。
这话提醒了高远,她指着紧挨自己的这个对姜楠说:“他叫乔雅昀,跟你提过的,北京人,是两年前非要跟着我跑来拉萨的跟屁虫,同时也是这家店的老板。”说完又指向另一个,“这位叫陈开,是我刚来拉萨时认识的朋友,勉强算是半个西藏人,你在这里万一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找他准没错。”
随后,高远转头看向那两人:“隆重介绍下,这位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姜楠。”
姜楠很有礼貌地颔首:“你们好。”
乔雅昀微笑点头:“你好。”
陈开看向她,试探地问:“江南?江南水乡的江南?”
“不是。”姜楠纠正说,“孟姜的姜,楠木的楠。”
“好名字。”陈开眼神深邃,静静打量她好一会儿,轻笑着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陈开,耳东陈,开始的开。”
姜楠犹豫了片刻,回握,一触即离。
这便是她与陈开的初相识。
在拉萨一个普普通通的深夜。
6. 第六章
台上歌手演出完毕,鞠躬退场,换了新乐队登台,大厅内充斥着律动感十足的弗拉门戈,是和前一段截然不同的演奏风格,成功将酒吧内还未沉寂的氛围再次引爆送上了新高度。
桌对面,高远和乔雅昀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互损,吵嚷声不断,两相对比,更衬托出另一边的静默。
这俩人每次见面都这样针锋相对,陈开过去见的多了,对此可以说司空见惯,半个眼神都没给,他拿起服务员送来的啤酒,咬开瓶盖慢悠悠地喝起来。
喝完一瓶,余光瞅见桌上躺了根孤零零的女士香烟。
那个位置……
他侧头,目光落了过去。
那根烟的主人用手虚撑着头,衣袖随她的动作往后滑落,无意间露出了戴在手腕上的珠串,陈开眼神好,一眼认出那是小叶紫檀,还是紫黑色的老料。
她直勾勾地看着舞台,旁的人瞧了这副姿态,第一反应会觉得此人十分沉浸在当下的精彩表演中,是一个非常称职的观众。
细看便会发现,对方只是单纯在出神。
陈开陡然记起之前与这双眼视线交汇那一霎产生的感觉,漆黑瞳孔,潭水一样望不见底,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被吸引进去,再也挪不开。
她看起来是和周围这群人同时存在于这个空间,却又无时无刻的给人游离在环境外的感觉,极有距离感,宛如雪山顶终年化不开的寒冰,旁人无法从中窥得分毫。
这样的女人,耐人寻味,容易让人产生探索的欲望。
好像冥冥之中有根线牵引着,陈开被勾起想认识对方的心思,目光不受控制的频频落在她身上。
他并没有刻意遮掩,坦坦荡荡地看,是以姜楠很快捕捉到,眉头微微皱起,回视。
陈开见状笑了下,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刚听高远说,你是一个人从新疆徒步过来的?”
“嗯。”姜楠漫不经心应了声。
“没看出来你还挺厉害,敢走这条线的人可不多。”
“一般。”
“进藏路有好几条,怎么会选219?”他又问。
“想走就走了。”
姜楠的声音清清淡淡,客套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
就给陈开一种感觉,若不是出于个人的良好修养,她一句话也不想和他说。
但也许人天生就有犯贱的特性,她不想理他,他却偏偏想找她聊天。
“你在拉萨待多久了?”
“不久。”
“平时喜欢做什么?”
“闲逛。”
“具体都逛了哪些地方?”
“忘了。”
陈开偏头问:“给个电话?”
姜楠淡声回道:“不好意思,没有给陌生人联系方式的爱好。”
“陌生人?”陈开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扯扯嘴角,“我们从认识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还不算朋友?”
“不算。”
“……”
陈开没话说了。
他生平头一次体验到碰钉子的滋味,怪稀奇的。
头顶正上方的洗墙灯转变成柔和的暖黄色,闪耀着从高处向下洒落,如一张织网般罩在姜楠身上,色调刚好,落在她身上也刚刚好。
陈开直白大胆地注视着眼前人光影斑驳的脸庞。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或许很久,或许只短暂一会儿,他收回了目光,与此同时,嘴角缓缓漾出一抹充满浓厚兴趣的笑意。
高远点名要的几瓶酒是出了名的烈,度数极高,姜楠挺长时间没碰过这类烈酒,不过一杯下肚,胃里便火辣辣的好似有把火在烧,来回翻腾。
她面上看不出半分异样,寻了个借口往洗手间去。
由于一整天没怎么进食,姜楠蹲在隔间里呕了半天,结果是除苦水外吐不出任何东西,反倒因为一番折腾导致自身更难受了,阵阵抽搐的疼从胸腔蔓延至天灵盖。
她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双眼无神地撑着墙踏出隔间。
外面没人。
姜楠走到洗手台想漱漱口清理一下,一抬头,猝不及防和镜子里的她来了个彼此对望。
很多时候,心里清楚和眼见为实,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即便早有预感,但亲眼看到那一刻带来的冲击,还是无法令人接受。
眼下她的样子简直可以用不忍直视四个字来形容,先前出门随手拿皮筋扎的头发早就凌乱散开,眼眶泛红,嘴唇苍白,脸上还挂着呛出的泪痕,看起来可谓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一时之间,压抑了整晚的坏情绪突然爆发,涌起的挫败感较之过往强烈百倍,千倍。
她自嘲似地想,不过是听见那人声音,竟然精神恍惚了一整晚,甚至把自己搞成现下这副糟糕透顶的模样。
太失败了,她真的是太失败了。
姜楠拧开水龙头,双手并拢掬着水胡乱往脸上泼,一连数次,冷水顺着脖颈直往下流,冰凉的刺激瞬间冲散了酒精造成的短暂晕眩,人也跟着清明了几分。
有滴水珠滑过她的脸庞,下巴,很轻很轻地砸落台面,像掉在地上的银针一样,无声无息。
而她就是在这一两秒的时间里,压下那些不可名状的情绪,彻底恢复了冷静。
“你还好吗?”身后有人询问。
姜楠回头,是个眼生的女孩子。
女孩看起来应该是刚从隔壁出来,挺担忧她现在的状况:“我看你状态不是很好,用不用送你去医院?”
姜楠用手指擦了下眼周的水渍,调整呼吸说:“不用。”
她的嗓音干涩,哑哑的,听着就不对劲,女孩不放心,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直到确认她真的没问题才走。
来自陌生人的一丝善意,让姜楠有所触动,这种感觉难以言喻,只是忽然间觉得好像没那么糟了。
她定了定神,不想让人看出端倪,扯出两张纸巾一点一点把脸擦干净,耐心十足的重新整理了头发,将其理顺别在耳后,又反复摩擦嘴唇使其泛红显得有气色,这一通操作下来,总算是成功凑出个人样,最起码比刚才顺眼多了。
收拾妥当后,姜楠照原路返回。
她一路低头往前走,即将挨到转角处时,从墙的另一边传来了交谈声。
“你前段时间去哪鬼混了?我找遍拉萨都找不到人。”有人问。
是个女声,细细的,绵绵的,听起来就是那种温温柔柔的女孩子。
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啧’了下,慢悠悠反问:“找我干嘛?难道真的脑子坏掉想不开准备嫁给我爸了?”
下一秒,那个女声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旋转,拔高了声音就开始吼:“陈开你大爷,非要这死样吗?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说话?”
听到这个不算陌生的名字,姜楠停下脚步。
她无意听别人墙角,只是回大厅仅有这一条路,必须要从此过,但眼下这情形,贸然出去势必会造成尴尬的场面。
现在属于是进退两难,不想听又偏偏不得不听下去。
“在好好说啊,只不过看您这一副问东问西的长辈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我妈呢。”陈开说到这停了停,双手抱胸,瞅着面前人上下一通打量,“说说吧,您打算使什么计策让我老子踹掉我妈给你腾位置?”
“你——你他妈简直就是个混蛋王八蛋。”女生明显气得够呛,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才知道?”
“王八蛋。”
“哦。”
“混蛋。”
“嗯。”
“王八蛋。”
“说够了吗?来来回回就这两句,能不能有点新鲜词?”陈开直截了当,“何晴,再跟你说一遍,我对你半点兴趣也无,没闲功夫跟你瞎扯耗时间,识相点赶紧回家去。”
现场安静了大概十秒钟,女生彻底爆发了,扯着嗓子咆哮:“老娘叫何婧!”
“……记错了,不好意思。”陈开嘴里说着抱歉,面上却是满满的不在意。
何婧连着吼了几句,声音都吼哑了,又被陈开那无所谓的态度气到,继续指着他鼻子骂:“你他妈真就是个混蛋,我从云南追你追到拉萨,结果你他妈连我名字都记不住。”
“又不是我让你跟着我的。”
“你个狗东西,王八蛋,你活该单身,你就该单身一辈子,我以后再也不来找你了呜呜呜……”
陈开耳朵自动过滤掉其他话,只听见‘再也不来找你’这六个字,心中一喜,反射性回了句:“求之不得。”
“……”
何婧真的要被气死,她放声尖叫,对着陈开大腿狠狠踢了一脚。
她使了老大力气,陈开疼的脸都皱起来了,像刚出炉的包子一样,他难以置信道:“你这女人疯了吧?”
“对!我就是疯了!”何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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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了一嗓子,感觉不够解气,抬脚又想踹。
这次陈开及时察觉到,关键时刻侧身往旁边一闪躲掉了。
何婧瞪他,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哭了。
她哭起来不是普通女孩的低声啜泣,而是像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那声音简直称得上魔音绕耳,听的陈开心烦,脑子和耳朵更烦,他抚了抚额,怒声斥道:“哭什么哭?”
“要你管,我就哭。”他不说还好,一说,何婧哭得更厉害,眼泪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陈开无言以对,翻了个白眼:“得,您哭,您尽兴的哭,我给您腾地方。”
他实在不想搭理这个人,转身就打算离开。
何婧见他说走就走,毫无过来哄哄她的意思,跟她脑海里设想好的发展走向完全不一样,顿时卡了壳。她咬牙切齿地跺了跺脚,也不哭了,抹掉眼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从后头推了他一把。
陈开未设防,完全来不及反应,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趴下。
他伸手拄着墙,费了好大劲稳住身体,怒火那叫一个控制不住地蹭蹭往上冒:“你他妈是不是神经病啊!”
身后空荡荡的,始作俑者早跑没影了。
陈开被气得够呛,满肚子憋屈没地发泄,他蹲在地上,用力抓了把头发:“艹,老子招谁惹谁了,遇上这么一个疯婆娘。”
更悲催的是,当他好不容易咽下这口气平复心情,站起来一扭头,墙后杵着的姜楠映入眼帘。
陈开懵逼了。
姜楠亦有些怔愣。
空气一度陷入诡异般的寂静。
姜楠率先开口,坦然地说:“刚刚没主动出去是怕打断你们会尴尬,不是故意偷听。”
本以为他们说完想说的就会走,谁能想到后续会发展成现在这个场面,更尴尬了。
但这跟她无关,并不是她的错。
她也不需要道歉。
陈开表情几经变化,川剧变脸一般精彩,明眼人一看便能体会他的情绪波动。
良久,他脸上归于平静,不动声色地拽了拽衣服,挺胸抬头走到姜楠跟前,用一种无事发生的淡然语气说:“麻烦让让。”
自始至终,他都直视前方半点没把眼睛放到姜楠身上。
姜楠见此也没再吱声,朝右挪了一步,绕开他径自往前边去了。
人影逐渐远去,留陈开在原地。他肩膀放松下来,懊恼地捏着鼻梁,都怪他闲的没事非要跑来上厕所,这下可好,真他妈丢人丢大发了。
他重重叹了口气。
墙上的白炽灯泡突然闪烁了几下。
此时此刻陈开正处于看什么都不顺眼的状态,见此只觉得连灯都在肆意嘲笑他。他黑着脸拨给乔雅昀,二话不说一顿骂:“你他妈赚那么多钱干嘛不把后面厕所门口的灯换一换修一修?不知道大半夜一闪一闪的跟他妈午夜凶铃闹鬼一样,很容易吓死我这种胆子像芝麻粒一样小的人吗?”
“你他妈发哪门子神经?”
姜楠回到桌前正好听见这句话,她顿了顿,看向举着手机一脸莫名其妙的乔雅昀。
高远双眼漾着微醺的迷蒙,歪头望过来:“谁啊?”
“除了陈开这家伙还能有谁?又是哪根筋不对冲我乱发疯。”乔雅昀掐断通话,跟她抱怨,“你知道多离谱吗?他说后头走廊的灯泡接触不良,骂我无良资本家,扣扣嗖嗖的不及时找人维修电器,以至于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伤害,让我陪他精神损失费。”
高远被逗得咯咯笑:“他还会害怕?他不是一向胆大包天吗?”
“可不就是?”乔雅昀歪歪头,挤眉弄眼道,“悄悄告诉你,我刚才瞧见何婧来了,那叫一个气势汹汹,我猜陈开肯定又是在这丫头身上受了气,所以才上我这发泄怒气。”
高远非常惊讶:“何婧还没走?”
“没呢。”乔雅昀顿了顿,看向她意味深长的补了句,“这姑娘坚持不懈的毅力跟你倒是不相上下。”
高远垂眸躲闪他的眼神,暗自后悔,好端端她提这个干嘛。
无人再出声讲话,好一阵沉默。
姜楠的注意力从面前二人身上移开,回想起刚才撞见的那出神女有心襄王无梦的意外事故,再想到当事人那张懊恼狼狈却努力佯装淡定的脸,眸光轻晃,后知后觉感到些许好笑。
真是好精彩的一夜,好有意思的一群人。
7. 第七章
这家酒吧实在热闹,都临近散场了,又进来一群新客人,有男有女,其中几个人在门口站定,四处张望一下后,径直朝她们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姜楠察觉来人意图,眼帘一抬,看到乔雅昀和高远的神情,心里有了谱,应该是他俩朋友。
那群人很是热情礼貌,上前挨个打完招呼后,为首的男人看向乔雅昀,问他:“陈开人呢?不是说他从西安回来了?”
“他自从去了趟厕所就再没见人影,不晓得跑哪去了。”乔雅昀说。
另一个穿黑色短袖的人笑了笑,打趣道:“陈开这猴崽子,别是知道我们要来提前跑了吧。”
“你别说,没准还真是这样。”乔雅昀忍不住跟着笑,“毕竟上次在你家里,他就是喝酒喝到一半找借口跑路的。”
话落,众人都纷纷大笑起来。
他们热热闹闹地聊了一会儿,来人邀请他们三个一起去旁边空间大的地方喝酒,说人多聚一起热闹,姜楠和高远拒绝了,乔雅昀倒是直接应了下来。临走前,他招手叫来服务员,吩咐对方到后厨给她们俩煮壶解酒茶送来,之后就过去了那边。
那茶是淡黄色的,倒在玻璃杯里煞是好看,表面飘浮着几粒红色枸杞,不用凑近便能闻到浓浓的山楂味和陈皮香。
姜楠有一点惊讶,据她所了解,寻常情况下煮醒酒茶都是用姜,极少见到有人用这几样的搭配来解酒,反倒是有些像外婆以前给她煮过的。
等尝到葛根特有的味道后,她心想果然如此,连里面的用料都是一模一样。
曾经有段时间姜楠总喜欢喝酒,不喝睡不着,喝多了又会难受一整夜,她的体质有些特殊,普通的解酒茶对她来说基本没效果,和白水一样。后来外婆知道这事,专门给她找来了这个方子,酒后难受了喝上一碗就会缓解很多。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一样的。
还真是巧。
姜楠双手捧着杯子,掌心的凉意渐渐被一种很舒服的温度替代,让人心变得暖暖的。
高远小小抿了口茶,忽而问她:“对了,你预备在拉萨待多久?”
“不确定。”姜楠回答说,“也许过两天就走,也许很久之后。”
高远了然地笑了笑,瞅着她:“简单总结就是一切未知,随缘看心情呗。”
姜楠‘嗯’了声。
高远跟着又问:“那接下来有没有想去逛的地方?”
“打算先去一趟拉姆拉措湖。”姜楠说。
傍晚时分她回到客栈,无意中在网上看见一些有关此地的视频和讲解,挨个浏览完,对其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
关于这个地方,她其实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无缘得见,毕竟位置是在山南那一块儿,而她从日喀则过来,还没往那边去,正好刚租了车,就寻思着走一趟看看。
“拉姆拉措……”高远轻轻呢喃了一遍,隔了几秒问,“怎么会想去那里?”
“有点好奇。”
“好奇湖面是不是真的能照出前世今生?”
姜楠点头:“算是,毕竟网上传的神乎其神。”
高远轻轻抿着嘴唇,良久无声地笑了下,语气低沉:“是啊,传的倒是神乎其神,事实上又有谁真的看到过呢。”说完重新拿起搁置在旁的酒杯,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姜楠看见她的动作,愣了一下,隐隐觉得好像有点奇怪,又理不清头绪。
沉默了一会儿,她问:“你要一起去吗?”
高远拒绝了她的提议,轻声说:“之前去过很多次了。”
姜楠看着对方眉宇间浮起的一缕忧愁,识趣的没再问下去。
每个人都有不能为外人道也的过去,又何必冒昧窥探。
墙上挂钟指向凌晨一点,现场演出全面结束,留到最后的客人陆续起身告辞,座位一下子空出了一大半。
姜楠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也提出要走。
闻言,高远顺手将剩余的茶一饮而尽,说和她一起回去。
那会儿乔雅昀还未结束他的社交应酬,没了背景音乐,离得又不算远,她们能听见斜后方传来的谈笑风生,一群喝了酒的人,聊起天来话简直密到不行,你一言我一语的,仿佛八百年没见过一样。
高远听见几句醉言醉语,翻了个白眼说要过去和乔雅昀说一声。
姜楠点头应下,给前台留下酒钱,先行一步去外面等。
夜色浓郁,漆黑一片,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没有风,更显得厚重冷清。
仅一门之隔,里头喧嚣未止,外面却没了任何声响,静的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路对面来时看到的那家小吃店仍没打烊,半透明的玻璃门后不时有个人影经过,不慌不忙的,在灯光照射下尤为明显。
姜楠等了高远两分钟,迟迟不见出来,她意识到站在门口,万一后面有人出来,会挡住路,正要往台阶下走的时候,手机发出一阵嗡嗡提示音,好友沈西的微信跳了出来。
对方连续发了好多条消息,先是问她嗓子好了没,还咳不咳嗽,有没有按时吃饭,紧跟着又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北京,说再不回去三月都要不认识她了,最后发来的照片中三月端坐在沙发上,猫眼微眯睥睨着镜头,脸上一副傲娇至极的神情。
姜楠盯着这张照片端详半晌,眼底终于有了笑意。
三月是她在上海读书时养的一只猫,那年三月份来到她身边,所以就叫了这个名字,白色,短毛,养了好几年,后来回北京也带着它,这次出门时间太久,她将猫托付给了好友沈西照看。
沈西照顾的很好,三月看起来比她离开那会胖了不少,脑袋明显圆了一圈。
她打字回:再过些天。
沈西:记得带礼物回来犒劳我。
姜楠:没问题。
她回完消息抬头,迎面遇上了走廊一别后消失许久的陈开。
两人凑巧又对视一眼。
陈开乍一见她,想起之前被撞见的尴尬场面,心里仍有点别扭,他抬手摸摸鼻子,咳嗽一声:“这就要走了?”
“嗯。”姜楠说。
她以为对方要进去,朝左迈了一步让开路。
陈开人没动,目光跟随她的动作挪过去,又继续问:“不再坐一会儿?”
姜楠轻轻摇头:“不了。”
“高远呢?她不跟你一起回去吗?”
“在里面。”
姜楠回复完不再出声,撇下他旁若无人地戳着手机,她这人话少,表达欲望近乎没有,更多时候都是沉默,只有别人问起,才会适当回上几句。
眼下无事,正好可以让她查下去山南的出行路线,用来打发这段等待的时间。
她在导航软件上选好起始位置和终点,结果迅速出来了,单程三百一十四公里,需要六小时五十二分钟。
看来往返至少需要两天时间,第一天先到附近县城,睡一晚,第二天早上去景点参观,之后再回拉萨。
旁边的陈开一直没进去,停在旁边微微侧头,他的注意力落在姜楠身上,显而易见是在认真打量。
路灯下,她微微低着头,白净脸庞被屏幕上微弱的光源照亮,眼神专注,像在细细思索着某件事。
从侧面瞧不见那双摄人心扉的眼睛,他略感遗憾,随后又注意到姜楠其实还长了一个小巧尖翘的鼻子,放在这张清冷的脸上,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细致的正正好。
灯下看美人,犹胜三分色。
仅一面之缘,产生好奇是真的,想认识也是真的,可姜楠这人防备心很足,丝毫不透露个人信息,也不给他人了解的机会。
一开始他还以为对方是故意不理他,找她聊天,回复永远是简洁明了,多一个字都不肯说,后来发现他想多了,人家只是单纯语言寡淡不爱说话,再加上似乎有心事,所以整晚都静静坐在那喝闷酒。
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倒是平和一些,和桌上那会儿不太一样,周身没那么冷了。
他莫名觉得姜楠现在心情很不错,也不知道从哪来的信心,但他就是有这个感觉。
陈开视线慢慢下移。
他们中间隔着半人距离,不近,亦不远,不仅能看见那双又细又长的手指,同样也足够让他看清楚姜楠手机屏幕上呈现出的内容。
陈开脑筋一动,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明天要出去玩?”
听见声音,姜楠侧头:“嗯?”
她的眼尾天生上挑,只一个瞥过来的眼神就让人动容。
陈开的脑子无端慢了半拍。
他整理好面部表情,对姜楠展露出一个示好的微笑,语气诚恳地问:“请问需不需要向导?在下毛遂自荐,经验说不上极其丰富,但肯定差不到哪去,而且可以直接给你友情价,一对一服务,童叟无欺,绝对物有所值。”
“……”
姜楠被他这一长突如其来的话说楞了,反应了好半天。
陈开对此浑然不觉,兴致勃勃的继续说:“不仅可以当司机开车,让你得以解放双手专心欣赏沿途风景,最重要的是还能陪吃陪喝陪玩,你说往东绝不往西,指哪走哪。”
姜楠一时语塞:“……”
“怎么样?”陈开一口气说完想说的话,郑重看向她,“我跟你讲,服务这么全面的人,全拉萨再找不见第二个了,所以强烈建议你考虑一下,毕竟错过这个村真就没有这个店了。”
姜楠缓缓回过神,收起手机后退一步,冷淡提醒道:“我们好像没那么熟。”
“呃……”陈开被噎的讲不出话。
愣神不过一瞬,他抓了抓头发,若无其事地咧嘴一笑:“我觉得已经很熟悉了,你觉得不熟也没关系,拉萨这么小,时间又这么长,我们再多见见面慢慢就熟悉了。”
“我想没这个必要。”姜楠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她说完这句话,阖上眼睛,再没有开过口。
陈开面上的淡定自若怎么也装不下去了。
他生无可恋地瞪着姜楠,开始从心里佩服对方轻易让人恼火的本领,比起他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你不问,她不答,多余的话从不肯多说一句,始终平静,死水一样的平静,好像没有任何事物能激起她半点情绪起伏。
认识一晚上到头来也只能算是她口中的一句“陌生人”。
在陈开过去二十五年的短暂人生里,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冷漠到令他瞠目结舌。
姜楠对陈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心理活动全然不知,只觉得他有些过于自来熟,而太多不合时宜的热情容易让人无语,除此之外,还很吵,一直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倘若不是今晚看到三月照片,她的心情恢复了些,没之前那么烦躁,否则一定会控制不住张嘴骂人。
此刻耳朵终于得到清净,姜楠长长舒了口气,不动声色地递过去一眼。
她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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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下,轻的不易察觉,很快就转过眼,将目光落向别处。
身后玻璃门适时被推开,高远走了出来,乔雅昀紧随其后,他们出来率先瞧见离最近的陈开,异口同声地问出一句:“你怎么回来了?”
陈开充耳不闻,只幽怨地看姜楠。
她依然是之前那副沉默样,旁若无人,一声不吭。
另一边,高远其实也就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他回不回答,她三步并作两步,绕过他走到姜楠面前站定:“抱歉,被一点事情耽搁了,让你等的有点久。”
“没关系。”姜楠说。
高远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头一抬,她瞧见对面小吃店还没关门,眼睛倏然一亮:“要不要喝点热汤再回去?”
姜楠的胃今晚确实不太舒服,想了想应下来:“好。”
高远得到肯定答复,又笑了下,回头看另外俩人,警告道:“你们不准偷偷跟过来。”
说完之后,她立刻叫上姜楠一起朝对面走。
“这没良心的死丫头。”乔雅昀摇头笑骂。
他喝多了酒,这会儿后劲慢慢涌上来,头有些晕的厉害,身体慢慢倚靠在墙上,拿脚去踢陈开:“你刚干嘛去了?赵闻今他们找不到你,死命搁那灌我。”
他口中的赵闻今,就是先前那个穿黑色短袖的男人。
陈开侧身躲掉他的脚,说:“我回家了一趟,央金打电话说有事找。”话音未落,他无意中一扭头,意外捕捉到姜楠离去的背影,心猛然跳动了下,脑子里有什么快速划过。
乔雅昀点了根烟,又问:“怎么没带央金过来玩?”
这话问出去一直未得到回复。
他手上动作慢下来,转头去看,正好把陈开那副直视前方若有所思的模样瞧了个正着。
对这家伙来说,绝对不会是看高远,那就只有另一个可能。
想到这点,乔雅昀脸色顿时古怪起来,他伸出手在陈开面前毫无章法的上下晃:“回魂了。”
“你找抽呢?”陈开思路被打断,很是不爽。
“人家早进去了,还看这么入神?”乔雅昀语气带笑,他心思向来敏锐,思及之前看到的画面,说出去的话句句都意有所指,“你小子今晚不太正常哦。”
陈开没搭腔。
他还沉浸在那个一闪而过的奇怪念头里,试图理清。
几度尝试未果,在乔雅昀又一次催促声中,陈开终于悠悠开口。
“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她。”
小吃店门面不大,摆了四张桌子,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大爷,佝偻着背正在打扫卫生,见她们进来笑得一脸慈祥:“远丫头这回竟然还带了朋友来,还是老样子吗?”
“嗯嗯。”高远同样笑着说,“要两份。”
大爷欸一声,放下扫帚进了后厨。
姜楠颇感奇怪,总觉得这位老大爷仿佛知道高远会来,专门候着。
“坐下等吧。”高远拉开椅子招呼她,“我跟你讲,这家牛肉汤泡饼是拉萨一绝,别的地儿压根喝不到,以前店在林廓那边,每次想喝都要跑好远。去年老板举店搬迁到这里,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姜楠问:“这么好喝?”
高远神秘一笑:“你等会尝尝就明白了。”
不知什么缘故,高远这会儿眉眼舒展开,人看上去挺开心的,等餐过程中杂七杂八的又说了不少这几年在西藏遇见的趣事,包括第一次是怎样误打误撞发现的这家店。
店内一侧墙壁上挂着许多尺寸不一的相框,从左到右按四季排列,内容基本都是那位老大爷和不同人在不同地点的合影,里面高远他们三个出现的次数不算少。
其中有一张特殊的单人照吸引了姜楠的注意力。
在一众正脸面对镜头的照片中,只有这个是背影。
那上边的景象拍摄于一处沟谷秘境,远处的雪山露出一角,草地上卧了牦牛三两只,碧绿湖面倒映着蓝天,一个藏袍男人勒马于湖畔前,挥着长袖眺望远方,他的头发随风扬起,无形之中整个人和周围环境相辅相成融为一体。
说不清为什么,姜楠对着它,莫名想起那天在萨迦寺偶然撞见的画面,因此多看了几眼。
半晌,她出声询问:“这个地方是哪里?”
高远本来坐在她身后的椅子上发短信,听到问话站起来,探出了头:“你说这个啊?是加查的罗丹牧场。”
加查?
难道是山南那个加查?
姜楠当即上网搜索,百度百科给出的答案正如她所想的那样。
她默默将这个地点记在心里。
老大爷先是端来两个盛满汤汁的白瓷碗,后又拿了一碟千层薄饼,用竹编的浅口篮子装着,刚出炉,还冒着热气。
姜楠舀了一勺,味道确实不错,喝到嘴里是淡淡的牛骨醇香,应该是经过了多个小时的熬煮。
高远掰碎薄饼泡进汤里,用勺子搅拌了两下,确保汤汁浸入每块饼中:“像我这样最好吃,你可以试试。”
“好。”姜楠说。……
不知是真饿了,还是别的原因,整日食欲匮乏的她竟然在三更半夜将一碗汤泡饼吃得干干净净,她自己都没料到,以至于对着桌上的空碗愣神。
高远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呆呆的模样,多少觉得稀罕,没忍住笑出了声。
后来出门,姜楠鬼使神差地落后高远一步,用手机拍下了墙上那张照片。
8. 第八章
因着后半夜喝了酒的缘故,姜楠倒是久违的睡了个好觉,睡到早上十点钟才醒来。
收拾完要带的东西,她锁好房门,照计划去租车行取了车,油箱是满的,暂时不用加。
姜楠用了几分钟时间来熟悉这辆车,上手后,她没多耽搁,在太阳照耀下,抱着对拉姆拉措湖一探究竟的想法驾车前往山南。
去的这天拉萨天气极好,空中白云层层交叠,近在咫尺,仿佛一探手就能够到。
她去山南走的是G318川藏公路,沿着雅鲁藏布江一路向东,江面宽阔,水流不急。途中路况很好,没多少急弯陡坡,路上车也不多,甚至还能看到公路右边正在修建的拉林铁路,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们勤勤恳恳的工作着。
越过泽当,很快就抵达了桑日县。
姜楠在分岔路口抽空看了眼时间,距离出发已经过去了两个半小时,该休息会儿,于是她向右打方向盘拐进了县城。
桑日县不大,街道清扫的干净整齐,各式饭店种类齐全,价格也不贵,可以满足不同需求的过路人。
找停车位时偶然看到路边有一群着装正式的藏族人民,每个人脖子上都挂着纯白色的哈达,最前面六位悠哉悠哉地骑着高头大马,后面盛装打扮的男女分开站成了两排,队伍很长,井然有序。
姜楠一开始还疑惑这是在举办什么活动,居然如此隆重,等看到跟在人群后面的婚车,恍然明白原来是举行婚礼。
她停好车,随便找了个附近的餐馆,要了份盖浇饭。
填饱肚子出来,那群人还没走,在酒店门口围成一个圆圈高声唱着赞歌。五彩斑斓的衣摆随着步伐翩翩起舞,时而欢快跳跃,时而优雅转身,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响彻了整条街,极为热闹。
姜楠没过去,顺势在原地站着听了起来。
等到声响渐止,她打算走,转身时不小心撞上了一个刚从隔壁商店走出来的陌生藏族女孩。
女孩身穿民族服饰,装扮华丽,头上的珊瑚首饰和脖子上挂着的玛瑙项链在太阳下闪闪发着光,看起来也是那边婚礼队伍的一员。
“抱歉。”姜楠开口道。
“没关系。”女孩朝她笑笑,眼睛干净明亮,讲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怎么待在这不过去?”
姜楠恍然,原来是错把她当成来参加婚礼的宾客了。她解释说:“我只是路过的游客。”
女孩悟了,转而热情相邀:“那也不影响,来者皆是客,碰见即是缘,大家可以一起玩一起给新人送祝福。”
“不了,我着急赶路。”她温声说。
“这么急?你是要去哪里?”
“开车去加查,想赶在天黑之前到。”
“那怪不得,从这里去加查差不多还需要两个小时呢。”女孩说着,将一样彩纸包裹的长方形盒子塞给姜楠,嗓音清亮活泼,“送你一包曲克安哒,是我们藏族的喜糖,沾沾喜气,幸福到来。”
没等她再开口,女孩笑着摆了摆手:“就不耽搁你时间啦,路上注意安全哦,有缘再见。”
姜楠看了眼手中的礼物,回以微笑:“我会的,谢谢你。”
女孩站着没动,目送姜楠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开门,坐进去,启动车子,一溜烟消失在了视线里。
“央金。”
一个低低沉沉的声音自身后喊她。
女孩回了神,扭头问:“哥,你买好啦?”
陈开点头,把新买的烟塞进裤兜:“刚刚在和谁说话?”
央金答:“一个自驾的女生,说要去加查。”
陈开手一顿,忽然想起那时候看见姜楠搜索的就是加查,难道是她?毕竟进藏的绝大部分游客,相比山南,更钟情于珠峰大本营和纳木措那条线,往这边来的人不能说没有,但极少。
他抿了抿唇,试探着问央金:“那女的是不是个挺高,长头发,脸上不怎么有表情看起来很高冷,浑身上下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央金被问懵了,一脸疑惑地看他:“你好奇怪,问这个干嘛?”
“你先回答我。”陈开说。
央金虽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依着他的话仔细回想了一番:“是挺高的,披在后面的头发也很长,至于有没有表情,这个我没太注意。不过最后我给她喜糖,她还对我笑了呢。”
还会对人笑?
那没事了,应该不是姜楠,毕竟在西藏往事那一晚从头到尾没见她笑过。
更何况,他们不过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哪来那么多巧合,居然能分开不到二十四小时后又在一百多公里外遇见?
陈开心里那点不知所谓的波动转瞬即逝,他上前拍了拍央金肩膀:“走吧,差不多到点该入席了。”
两人走到酒店门口,正要跨进大厅,陈开突然想起一个被他忽略掉的重要问题,脚步随之停了下来。
他转头看央金,拧着眉毛问:“你刚看清那人往哪个方向走了吗?”
央金思考片刻说:“如果我没看错,好像是往南边去的。”
往南?
“不好!”陈开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啊?”央金一惊,“怎么了?”
陈开顾不上对她解释,急匆匆交代道:“央金你参加完婚礼好好在酒店待着,等我晚点回来接你。”
他说完话转身撒开腿就跑。
“欸???哥你干嘛去?”
央金看着他头也不回的情急模样,十分不解地挠起了头。
从桑日县去加查,最正确的方向应该是向东,一路顺着雅江过罗布萨镇那条路。往南走的是曲松县,是一条需要翻越布丹拉山的老路,倒也能到加查,就是路况差,不好走,轻易没人去。
如果没有人特意提醒,单纯的一路乖乖跟着导航,必然会走错。
央金她不会开车,平时也不关注这方面的消息,所以并不清楚。
两月前一个骑摩托车的背包客就是跟着导航走到半山腰,在一个拐弯处没刹住撞上护栏,最终被连人带车拖回来的。
这破导航这两年算是坑了不少自驾和骑行的人,明明有一条更方便简捷的新路,它偏偏一直拖着不更新。
“该死的。”
陈开握着方向盘,没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
希望那女的能及时发现不对劲停下来,不然就难办了。
姜楠这边,驶过曲松县后,是条蜿蜒盘旋的山路。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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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坡上走,数不清的弯需要拐,路面很窄,幸好沿路没有遇到别的车,否则让道都是个问题。
其实关于这个现象她自己内心也挺纳闷,在县道上偶尔还能瞧见几辆过路车,这里居然一辆也没有。
等走到半山腰,前方没有了柏油路,全都是坑洼不平的砂石路。
实际上这时的姜楠已经隐隐觉得不太对劲,怀疑走错了,去看导航,又显示没错,而且从现在的位置到加查县城只剩下不到七十公里的路程,用不了多久就能到目的地。
她心想既然都已经走到这里,不能半途而废,就没再犹豫,重新启动车子继续向前。
五十多分钟后,姜楠终于抵达垭口,歇息了片刻,疲倦褪去,她熄火下车。
由于尘土飞扬,车身已覆盖了厚厚一层土,旁边设立的达板上写着布丹拉山,海拔四千九百一十米。
山顶呼呼地刮着风,数不尽的五彩经幡随之飞舞。
在藏地,有风的地方就有经幡。
姜楠走到边沿俯瞰,入目皆是山,峰峦迭起,数不尽的山。远处很远的雪峰中有一片山顶是金灿灿的,霞光覆盖,熠熠生辉,藏地八万四千偈,日照金山是第一句。
她凝视着那个地方,一瞬间,心突然变得平静,宛如一面没有丝毫波动的湖水。没有烦恼,没有仇恨,没有沉重的往事,没有一路开车上来的担忧,什么都没有,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空荡荡的,久违的体会到那种轻盈的感觉。
在外面待了很久,直到天边最后一缕残阳消散无踪影,姜楠才回到车里。坐在驾驶座上吃了几片面包,一块巧克力,又喝了半壶热水。
饥饿感褪去,她想抽根烟。
此处海拔太高,打火机都不好使,按了四五下才冒出微弱的火苗。
烟雾缭绕上浮至眼前,姜楠蓦地回忆起刚才站在边缘往山下看的景象。
左下方是她的来时路,称得上一句山路十八弯,而另一边的下山路更甚,不仅七拐八拐数不清的险弯陡坡,最要命的是还没有建设护栏,这也就意味着后面的路走起来只会比想象中更困难。
姜楠叹气。
她的车技并不差,毕竟在南疆时也是独自开过去往西极那条路的,可即便如此,面对眼下这样一段无任何防护的盘山路,还是会感到压力倍增,然而走到这一步已经彻底没有退路,待会儿不管怎样,都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开。
一支烟很快抽完。
时候不早了,安全起见,她必须得赶在天黑前下山,毕竟这类自然生态的山中极大概率会有狼存在,不能大意。
等味道散的差不多,姜楠握着车门把手,正要关上时,后方突兀地传来一阵喇叭声。
一声接一声,不间断的,仿佛要震彻这片天地。
姜楠动作慢下来,上半身略微向外倾斜,从后视镜里,看见了远远驶来的那辆车。
那车风尘仆仆而来,在她右手边停稳,空气中溅起了好大一阵灰尘,随风飘荡。
待混沌散去,车窗摇下来一半,司机探出头铆足了劲大吼一声:“前面的,你走错路了知不知道?”
姜楠看到来人的脸,有那么一刹那恍惚。
怎么会是他?
9. 第九章
如果有人问陈开,这一路追到垭口的心情如何,他只会用呵呵二字来回答。
这女人太他妈能跑了,两个小时,整整两个小时,他除了在加油站耽误了片刻,其余几乎没休息过,火急火燎地赶路,结果还是到现在才追上。
陈开瞧着前方那辆车,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深呼吸喘口气,解安全带下车,边往前走边喊:“你丫开车速度够快的啊,我在后头紧赶慢赶都追不上,他大爷的,你从一开始就走错路了你知不……”
他的话戛然而止,没来得及说完的‘知道’二字消失在绕到驾驶座,看见姜楠这张脸的那一刻。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出了一句相同的话。
话音才落,又同时怔住。
陈开先她一步从惊愕中回神,低头哼笑说:“怎么就不能是我?”
他心中的确是有很大意外,原来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刚认识的两个人,相隔不到二十四小时,又在另一个地方见上面。被亲自否认过的可能却在当下得到证实,有那么一瞬间,他看着眼面前的姜楠,也不知道怎么的,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疑问,是命吗?
姜楠不接这茬,面带审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开听见她的话,想起了正事。他眉头紧锁,沉声道:“你还问我?你走错路了知不知道?”
“知道。”她回。
“知道你还一直往前走?不会掉头吗?”陈开问。
姜楠说:“前面又不是没路。”
陈开被噎了下,一时没了话应对。
认识姜楠以来,这是第二次。
见她抱着手臂语气轻描淡写的仿佛在说今天吃饭了似的,那淡然自若的样子,简直令人叹为观止。陈开举着手边鼓掌边用那种夸张至极的口气说:“哇噻,那你还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奇女子啊,简直令人刮目相看呐。”
姜楠没有理会他怪里怪气的调侃,再次重申之前那个问题:“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开耸耸肩,往车门上一靠,气定神闲地说:“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我本来好好的在县城参加婚礼,忽然看见一个二傻子直愣愣地往错路上走,咱这么善良正义的人,遇上了当然不能不管,于是饭都顾不上吃,怕出事急地跳上车就追,谁知道这二傻子胆子也太大了,什么路都敢走,全程不带停,我在后面追啊追啊,就到了这。”
原来如此。
稍一思忖,姜楠冷声质问:“你说谁二傻子?”
陈开此刻才意识到不小心讲了心里话,懊恼地摸了摸鼻子,他干咳一声,飞快解释说:“我那个时候又不知道是你。”
姜楠睨他:“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好人。”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她心里明白陈开确实是个好人,仅仅是发觉陌生人走的路不对,就能不计后果追上来,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这种程度的。
最起码她扪心自问,不能。
“那必须啊。”陈开挑眉,被她这句话说的眼角浮起藏不住的笑意,“咱可是全拉萨出了名的乐于助人,俊俏正义好儿郎一枚。”
姜楠没说话,如同听了个不好笑的笑话。
自吹自擂自我欣赏完,有风吹过来,陈开动了一下鼻子,嗅到车内残留的味道:“抽烟了?”随后理直气壮伸出手,“给我一根。”
姜楠:“……”
陈开似笑非笑:“不会这么小气吧?我来的时候可是匆匆忙忙什么都没顾得上带。”
姜楠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打开烟盒摸了根,停了几秒,又捞起丢在旁边的打火机一起扔给他。
“还挺贴心。”陈开笑着接过,瞧见她手中那个眼熟的绿盒子包装,霎是意外,“呦,你居然还买了这种荷花烟?”
“抽着玩。”她说。
“多少钱买的?”
“五十。”
“五十???”
陈开震惊,还以为听错了:“那你可真是亏大发了啊。这种烟就是卖给你们这群游客,西藏本地人都不抽这玩意,就算去买也就二十七八块。”
“是吗?”
姜楠不以为然,或者说是压根不在意。
陈开歪头道:“难道我还能骗你不成?”
姜楠抿了抿唇,没应声。
“你从哪买的?那老板可真是个黑心商。”
“忘记了。”姜楠一语带过。
陈开看出她不想多提,便没再追问,这个话题就这样过去了。
后方再也没有车来,整个天地间似乎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存在。
陈开夹着烟绕车打量了一圈,半开玩笑地感叹:“真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还是不好?说运气好吧,结果跑这鬼地方来了,说运气不好吧,你租的这辆车正好带有发动机下护板,一路震荡地开上来,底盘居然丝毫没刮。”
牌照是藏A,明显是拉萨租的。
“车行老板说这车曾经走过怒江七十二拐。”姜楠淡淡道。
“你脚下这条路可比怒江七十二拐的路况差远了。”他说完,又把视线重新落回她身上,“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看看你,昨晚我就说了让你雇我当导游,你还不肯,今天就出岔子了吧,要是有我在,哪能整出这事。”
姜楠不置可否:“岔子吗?我不觉得。”
陈开笑了:“还嘴硬呢?”
姜楠端坐着,背挺得笔直,她目光沉静,就那样直视而来:“我有本事敢上来,就有本事能下去。”
压力,有,担忧,也有,但这并不代表她怕。
一个人走过太多太多的路,早就不知惧怕为何物,她所依仗的,不过是靠双脚丈量土地时,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经验。
陈开被看的失了神。
她的声音不重,脸上平静又淡然,眼神却传达出强大的自信,给人感觉好像没有任何她解决不了的事。
通常听见这类大话,陈开都会嗤之以鼻,只觉得可笑,他曾见过不少盲目自大的人,那些人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对别人好心劝说视若无睹,等到真正碰上危险才知后悔。
但此刻,对着这样的姜楠,陈开却破天荒的头一次没有去怀疑对方话中真假,潜意识产生认同。
对此,他也说不出为什么。
隔着挡风玻璃,陈开的目光一直看着驾驶座上的姜楠。
他在外面站的时间久了,风从领口缝隙直往里钻,是冷的,而夹在指尖的香烟即将燃烧殆尽,最后涌起的灼热蔓延至皮肤,又是烫的,冷与热交替着,忽然间心如鼓动。
那是一种很莫名的悸动。
短暂,存在感却极强,让人无法忽视。
陈开静默了会儿,朝她微微一笑:“抱歉,我为方才不该有的轻视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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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道歉。”
他的表情十分诚恳,姜楠倒是一愣,被搞得不会了,头一次见有人为这种事道歉。
“没事。”她轻声道。
天色渐晚,垭口越来越频繁的鼓起大风,浓云密布遮天日,骤雨欲来,是要变天的前兆。
陈开仰头望了望,面色凝重地说:“不耽搁时间了,此地不宜久留,下山比上来更难,等下我前头开路,你走后面,有问题不?”
姜楠摇头。
“虽然知道你应该不会有问题,但还是提醒一句,车速一定要放慢,开最低档。”他走前再三对她叮嘱道。
山这边貌似不久前刚下过雨,沿路可见未干的水洼,再继续往下走,路面开始稍稍有点滑,特别是弯道附近,一些地方特别泥泞。
拐过垭口,路面更是狭窄,一边傍山,另一边没有护栏,下方不是悬崖就是几百米的陡坡,姜楠全程不敢大意,集中精神,尽量靠近山那一侧,挂着低档跟在前车屁股后面慢速挪动。
这条路太漫长,漫长到她在拐过一个弯道后,看着前方陈开的车影子,诡异的萌生出一股安心感。
特殊环境下,人总是太容易胡思乱想,从而滋生出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姜楠晃了晃头,甩掉脑海中那些荒谬的念头,全副心神专注于眼下。
经过两个多小时,他们二人终于有惊无险地走完所有盘山路,看到了山脚下一个由几户人家组建的小村庄。
姜楠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随之缓解。
从一户大门口经过时,前面的陈开忽地停靠在路边,主动下车走了过来:“稍等我一下,去趟厕所。”
“后面就不用麻烦你了,我可以跟着它走。”姜楠扬了扬手机,她刚查了导航,之后道路平阔,畅行无阻,再没有前面那类险峻的山路了。
谁知陈开听到这话立刻皱起了眉:“快别信你那破导航了,不晓得坑过很多人,为了避免走弯路,我把你送到县城再走。”
“真的不用……”她不想太过麻烦别人,毕竟人情债最是难还。
陈开从上往下盯着她,语气凄然:“我也得到了加查才能从另一条路回去,难道你要让我在这个地方原路返回?不会这么狠心吧姐姐?”
姜楠想想倒也是,这种路走一遍就够心惊肉跳的了,再走一次跟直接要人命没区别,便没再拒绝。
到达加查县城时,天已经暗了。
陈开往里开了一段大概十分钟的路程,停稳后,他看了眼时间,去敲姜楠车窗。
姜楠摇下玻璃。
“我就送你到这里,还有急事要赶回去。”陈开手撑在车顶,指着前方,“前面那条街上,有我朋友开的家庭旅馆,叫阳光茶馆,带餐厅,各方面都还不错。当然我只是建议,旁边也有其他的饭店宾馆,和县派出所都在这一条街上,你可以随便挑家放心住。”
姜楠看向他,客气回复:“谢谢你,我知道了。”
“行了,你过去吧,前面有停车的地方,离得更近一些。”陈开说完要说的话,松开了手。
目送着姜楠远去,他重新坐回车里,刚系上安全带,接到了妹妹央金打来的电话。
“哥,你办完事了吗?”央金在那头问。
陈开边发动引擎边回话:“办完了,正往回走。”
“大概需要多久?”
“一个半小时。”
10. 第十章
偏远小县城的夜晚总是安静的,车少,行人更少,姜楠开车顺着马路从头到尾转了一圈,只用了十几分钟。
粗略逛完,她打着方向盘,慢悠悠往回溜达,不知不觉中又重新来到陈开指给她看的那条街。
这里看起来像是县城唯一的主街道,整条街都是藏族特色建筑,路灯闪烁,除了吃住这类,大部分商铺都已经关门了。
没一会儿,姜楠瞧见陈开说的那家阳光茶馆,半旧的招牌挺有年代感,规模还算可以,和派出所隔着一家重庆小吃店,很容易就能找到。
她在车里观察了一会儿。
灯光下,正对马路的玻璃窗后有一男一女坐在那聊天吃饭,偶尔还能看见最里边其他人走来走去的影子。
懒得再折腾,就住这吧,姜楠想。
她拎起背包下车。
行李全都丢在拉萨,过来这边没带多少,只装了手机相机跟一些垫肚子的食物水。
老板娘全家都是藏族人,非常好客,她刚跨进门就给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酥油茶。
姜楠尝了下,咸中带甜,奶香味浓郁,口感很是复杂,她不太喝的惯,相比较还是更喜欢甜茶的味道。
“住宿还是吃饭?”老板娘问。
“住宿。”她说。
“一百三一晚。”
姜楠嗯一声,付了钱。
房间安排在二楼尽头的一间屋子,办好入住,老板娘瞧见她提着保温壶,指着厨房说那边门口的桌上有热水壶,要喝直接倒。
姜楠向她道谢,走过去给保温壶灌满,拿着房卡上了楼。
她赶了一天路,后半段精神更是高度紧张,如今放松下来,疲惫至极,洗漱完躺床上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再度睁开眼,天光已大亮。
加查当地的藏餐厅只有藏文,姜楠看不太懂,所以早饭吃的是隔壁重庆小吃店的三鲜馄饨,等饭时,她从半透明的窗口看到店里煮馄饨用的竟然是高压锅,顺口问了问,老板告诉她这里海拔高,气压低,煮食物不用高压锅根本熟不了。
甚至有好多藏族本地人,在家平常不生火,用现揉的糌粑配生牦牛肉就是一顿饭。
而高海拔地区普通人的生活,向来都是如此的艰难辛苦。
端上来的这碗小馄饨,馅味道一般,汤倒是不错。
姜楠吃饱喝足后出发。
开始走的是县道,途中不仅遇见了驴驮队,还遇到一个放羊的大叔,正赶着一大群羊去放牧。在藏地,遇见动物过马路都要减速慢行,保持安全距离等它们过去,否则万一发生碰撞,需要赔很多钱。
往前走了大概三公里,羊群拐入一旁小道。
姜楠踩下油门提速,擦肩而过时,大叔友好地朝她招了招手。
那个时候西藏的560国道还在筹备阶段,最新通知是将于下月初开工建设,因此去拉姆拉措湖走的还是沿着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的G318。
刚拐上国道不久,又撞上有名的拦路恶霸。
姜楠莫名感觉自己今天有点出师不利,先有驴,后有羊,现在又来了十几只猴子挡在马路上要吃的,这到底是什么鬼运气。
其中一只胆子极大,直接跳上车前盖,和她隔着玻璃无声对视。
那双圆溜溜的猴眼直直盯着她,传递出一个信号,如果不给食物,它就待在这不走。
僵持半晌,姜楠妥协了,她将窗摇开一个缝隙,扔了些昨天没吃完的面包片。
那猴子见她给了吃的,立马跳下去带领路上的族群让开了,还挺有灵性,没有闯进来硬抢,不像峨眉山那群没礼貌的野猴子。
进入景区范围后,又穿过三十多公里山路,才到停车场。
说是停车场,其实也就是个粗略围起来的较为平坦的空地,匆匆扫过一眼,只稀疏停着两三辆车。
拉姆拉措和藏地其他圣湖景观不同,在曲科杰丛山中的一处山谷内,因此走到这并不算完,还需要再向上攀登两公里,才能一观圣湖的庐山真面目,这一路没有其他便携方式,只能靠每个人的双脚。
姜楠抬头望向前方那条通往山巅的蜿蜒小路,漫山遍野的五彩经幡和玛尼堆里,最高处隐约有几道模糊人影,距离山脚五六十米的地方,亦有一人正缓慢地拾阶而上。
她收起视线,背上背包,开启属于她的登山之旅。
进藏这一路,姜楠自始至终几乎没怎么高反过,在哪都能来去自如,唯独这次出了意外。
或许是前阵子在海拔偏低的拉萨待久了,没怎么动过的缘故,骤然来到高海拔地区攀登,走的又太急,时间一长居然感到轻微呼吸困难。
她坐在石头上喘气。
下方山脚处陆续又有人来,手上提着大包小包,从穿衣打扮看,都不像是游客。
姜楠缓了缓,气息稍稍平复,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毫无预兆的自上往下渐渐靠近着,她心里咯噔一下,人没动,悄无声息的从地上抓了一把土。
脑海闪现出上山前瞧见的那道人影,对方明明快到终点,却不继续往上爬,反而掉头向下走,他的目的是什么?万一起了冲突她该如何应对?能不能安全脱困?
一时间乱七八糟的设想了无数个方案,成功让本就不甚清明的脑子更加混乱了。
不是她故意把人往坏处想,而是孤身在外凡事如果不多个心眼她压根走不到现在。
声音消失在身后大概一步远的距离。
姜楠僵着背,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
“怎么停下不走了?”
那人的话混着风声滚过来,刺耳的熟悉。
虚惊一场,姜楠紧绷的肩膀骤然一松,同时脸色迅速沉了下去,她没回头,低着嗓音问出一句:“怎么又是你?”
此处空间过于狭窄,站不下两个人,陈开曲起腿靠坐在右侧的大石头上,头微微后仰盯着姜楠的侧脸看了半分钟,轻声一笑,施施然开口道:“你能不能说点别的?每次见面都是这句话。”
姜楠极力克制着想将手里那把土扔他脸上的冲动,真是倒反天罡,她没怪他神出鬼没吓人,他反倒先抱怨上了。
“你昨天不是走了吗?”她冷声质问。
陈开面色极为坦然地笑了笑,解释说:“本来是要走的,到半路上又回来了。”
昨夜他确确实实是要回桑日的,毕竟答应了央金,谁知走了二十来分钟到嘎麦附近,又接到央金电话,说拉萨有急事需要她赶紧回去处理,没时间继续等他,搭了个朋友的顺风车先回去了。
没了必须要走的原因,陈开犹豫再三又折回加查。
为什么要回来,他不知道,也说不出具体原因,只是心底盘旋的念头促使他做出了这个决定。
再次踏入县城,正巧碰到姜楠下车,陈开停在路边,看着她进入朋友家的茶馆,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没想到还挺信任他的。
虽然对姜楠这个人还不是很了解,但莫名不想让对方觉得他别有所图,权衡一番后,他没选择住那里,在隔壁另一家宾馆将就了一晚。
那个宾馆隔音差,陈开一宿睡不安稳,天没亮就醒了,他猜到姜楠来加查的目的,索性一早过来这边等,乌龟似的一步三回头,翘首以盼好久,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她。
想到这里,他清了清嗓子,笑着道出一句:“你怎么见到我一点也不惊喜?”
惊喜?
姜楠手撑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俯视他,呛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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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真是太惊喜了。”
惊喜到想给他来一巴掌。
陈开仰脸瞅她:“你这语气听着可不像好话。”
姜楠不说话了。
她不想让人看出刚刚的心理活动,打定主意不再理会他,甩了甩手心沾上的泥土,掉头就往山上走。
陈开一愣,赶忙从石头上跳下来,紧随其后。
“你干嘛不理我?”他问。
姜楠像没听见一样,闷头走路。
“你走慢点。”
她不理。
“我有话跟你说。”
依旧不理。
……
陈开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前头的姜楠始终无动于衷不给半点回应,他没法了,顾不上别的,干脆直接伸手拽住她。
姜楠一下子被迫停住,试着想抽出胳膊,用尽全力也没挣脱开。
她拧了拧眉,脸色不大好地丢出两个字:“松开。”
“我不。”陈开说的理所当然,“谁让你不理我。”
姜楠被他这无赖举动气到,冷冷斜去一眼:“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就想你跟我说说话。”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姜楠说的是实话,在她看来彼此只是过客,压根没有相互了解的需要。
“多了去了。”陈开微微侧头,好整以暇地朝她笑笑,“比方说天气这么好,可以加个微信什么的?”
“没有必要。”她不耐烦道。
拒绝的速度之快,表示这个问题对她来说一秒钟也不需要犹豫。
就知道是这样,电话不给,微信也不加,陈开心里嘀咕着,嘴上没再继续追问,横竖来日方长。
他吁了口气,正要重新找些别的话题,眼一抬,瞧见姜楠依然保持着原先的姿势,视线却落在他后方。
陈开回头。
是一群刚上来的藏族人,有青年男女,有老人老太太,亦有小孩子,嘴里不约而同地喊着‘啦索索’,其中几人手里拎着装有松柏枝的透明塑料袋,另外还有几个深色麻布袋子,从外表看不出里面装的何物。
前路被挡住,一行人被迫停了下来,带着几分好奇瞧他们。
为首的是个年轻男人,他踱步过来,看了看陈开,又看了看姜楠,后者脸色不好,所以他聪明的选择去跟陈开交流。
他讲的藏语,陈开也是用藏语回答。
叽里呱啦的,姜楠只听懂第一句是‘扎西德勒’。
两三句聊完,陈开扭头对她说:“他们要去垭口煨桑挂经幡,询问我们不着急的话可不可以让他们先走?”
姜楠嘴角下抿,动了动胳膊提醒他。
陈开这才发现还拽着她,哑然一笑,立刻便松开了手。
胳膊重获自由,姜楠目光打了一个转,梭巡周遭能站人的地方,扫见一个凸出来的小土坡,她走了两步扶着旁边的柱石跨了上去。
陈开悄无声息地跟过来,与她站在同一处。
年轻男人从下方经过时笑着朝他俩点点头,又叽里呱啦说了句话,惹得陈开噗嗤一声笑了。
姜楠云里雾里地皱着眉,这种明知与自己有关又无法掌控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但她又不想开口问,因此就更难受了。
人群走后,沉默无言了一瞬,忽然听得陈开问:“你来西藏这么久见过藏族人煨桑的全过程吗?”
姜楠下意识摇摇头,她只在寺院里遇到过燃烧中的桑炉。
“想不想看看?”陈开向她发出邀请。
姜楠眼睛很浅地亮了亮,看向他问:“可以吗?”
两人视线在空中汇聚,陈开敏锐地捕捉到这点细微变化,提唇一笑:“当然。”
11. 第十一章
这里的煨桑点与山顶观景台位于相反方向,在一处偏僻的峭壁边缘。
姜楠二人到来时,那伙先他们一步的藏族人已经四散开忙碌地寻找着石头,各自挑了个空地,遇到合适的便捡来放置在一起,不多时,地面平地而起许多搭建起来的石堆,大小不一,形态各异。
“他们是在堆玛尼堆?”姜楠不确定地问。
她瞧了半天,看起来很像,细看又觉得有些不一样。
旁边和她保持一人距离的陈开低声说:“不是,玛尼堆上刻有玛尼满,他们这是在搭建属于自己的房子。”
“房子?”这个回答令她挺意外。
陈开嗯了声,慢悠悠的给她解释:“藏族人心里普遍认为山是神灵居所,在山上搭的房子将来会成为他们去世后灵魂的归宿地。”
姜楠倒是头一回听到这个说法,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她带着猜想微微侧眸,第一次打量他。
细看之下发觉陈开眉宇间确实与寻常人不大一样,鼻子挺拔,很深的双眼皮,眉毛浓密,眼瞳大而深邃,五官整体更为立体些。
她张了张嘴,想问,又觉得冒犯,毕竟刚才是她说没有必要互相理解,现在再问等于是自打脸。
陈开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转眼看过来,很自然地说:“有话问我?”
姜楠迟疑着,并没有立即开口。
陈开笑了起来:“想问就问,不用不好意思,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都说到这了,再不接,就有些不礼貌了。
“你是藏族人?”姜楠问他。
原来纠结半天就是为了问这个?
陈开忽然想逗逗她,信口胡诌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那再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其实还不算纯正的藏族人,是个混血儿。”
混血?
她还真没想到,脑子里反应了好半天:“混的哪里?尼泊尔吗?还是印度?”
“西安。”陈开一本正经回答她的问题。
姜楠:“......”
她露出了一种极度无语的表情,和平时不太一样,陈开噗嗤笑了。
姜楠只觉得后悔,她就不该问出那句话。
前方,那群藏族人已经搭好了煨桑台,台子中间留有空隙,深色麻布袋子里的东西都被倒出来,全是些干枯易燃的松柏枝。
他们围成一圈挡着四面八方涌起的风,点火前,一个年轻女人拿来水瓶,倒了点水朝堆在一起的树枝中间撒了三下,口中念念有词,之后拿来一个布袋子,解开封口伸手进去抓了些粉末,又撒了三下。
这次不等她开口问,陈开便讲解起来:“煨桑是藏族人祭天地诸神的仪式,洒三下水是为了净化祛邪,后面撒的是糌粑。糌粑对藏族人来说是极其贵重的东西,撒它的意义代表把自身最珍贵的供品献给神山,表达对神灵的敬意与感恩。”停了停,他又补充道,“尤其是藏地牧区的人,他们对天地有着比其他人更为纯粹的感恩之情,平日里不管是吃饭,还是喝酒喝酥油茶,开动前都会先向天空撒三下。”
姜楠惊奇:“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些场景她在阿里和日喀则都曾亲眼见到过,当时不解其意,现在终于明白了。
“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在西藏,三这个数字可以说是随处可见。”
姜楠想了想,确实是他说的这样,不仅大昭寺转寺要沿着经杆外侧顺时针转三圈,就连那些轮架上的转经筒一但开始转动,也是必须要三次。
“有说法?”她低声问。
陈开点头道:“藏族人普遍认为奇数是吉祥的,而三这个数,在藏传佛教的文化中,不仅被用来象征宇宙中的日、月、星三光,还代表了佛、法、僧三宝,蕴含着佛法的智慧和力量,因此被广泛应用于各种仪式与日常活动上。”
松柏枝点燃后焚起了袅袅青烟,霭霭烟雾中,他们依次上前绕着煨桑台转,有条不紊的,转完第三圈,一起走到风口借助风的力量将隆达纸撒向天空,任其四处飘散。
陈开的声音还在娓娓道来,像讲故事一样。
“转三圈是借助煨桑的净化力量,用来消除自身的业障与烦心事。而五颜六色的隆达纸上印有经文,咒语,以及各种蕴含吉祥的图案,把它们撒向天空是将内心深处的愿望传达给神灵,祈求庇佑。”
姜楠全神贯注地聆听着,伴随陈开详细的讲解,她看向那群做完所有仪式对着天空双手合十的藏族人,忽然觉得对他们来讲,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观景,而是朝圣,一路走来,不畏艰险,虔诚地向神灵诉说自己心中诉求。
信仰无声而又掷地有声,令人震撼不已。
“姜楠。”陈开突然出声叫她。
她正对着那群人发呆,循声回首。
四目相对。
一秒,两秒……
陈开脸上浮起犹如小树长出新芽般的笑容,抬手递来一沓隆达纸:“你有想实现的愿望吗?”
愿望?
姜楠的思绪不自觉随着这两个字恍惚起来。
她好多年不曾许过愿望了,即使是远离北京在上海生活的几年里,也没有过。
对她而言,愿望是极奢侈的东西,想要的从来都留不住,愿意留下的又彻头彻尾是一场错误。
姜楠自己都没察觉,此刻她脸上充斥着掩盖不住的落寞,眼角眉梢均是悲伤哀戚。
陈开瞧在眼里,不自觉愣了愣。
这是认识以来他第一次看到姜楠卸下冷漠,在外人面前展露出真实的情绪。
直觉告诉他,对方有着很沉重的过去。
陈开暗自揣度着。
抬眸再看向姜楠时,她的表情已重新归于原样,那点落寞稍纵即逝,速度快到仿佛只是他一时不察产生的错觉。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陈开晃晃手。
姜楠不答,直视着他开口:“陈开。”
这也是陈开第一次听到姜楠喊他的名字,怪好听的,他下意识扬起眉:“嗯?”
“你接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姜楠沉声发问。
方才还算融洽的氛围刹那间发生了改变。
陈开呆住了,一瞬间以为耳朵凭空出了毛病,他把话重复了遍:“目的?”
姜楠默然。
“我能有什么目的?”陈开失笑地扬了扬手中的那沓隆达纸,难以置信,“只凭我准备了这个?你就觉得我别有所图?”
“自然是。”她语气肯定。
昨天可以说是阴差阳错造就的,但今天不是,他明显有备而来。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举动,任何人做任何事,每走一步都会有想得到的东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自古以来都如此,从无例外。
陈开眸色加深,收起笑容盯着她反问:“那你呢?来西藏的人皆有所求,有人来高原探险看风景,有人来体验独特的藏地信仰,也有人失恋或失业了来散心净化心灵,你呢?你来西藏的目的是什么?”
姜楠被问得怔住。
来西藏的目的?
她习惯性摸了摸手腕,指腹缓慢地滑动着一颗颗圆珠子,触感唤起记忆里那个游行喇嘛说过的话。
每一个字都还记得,只是现如今的她,早已没来时路上那么执着了,这真真假假的世界里,到处都是虚虚实实的人心,倘若只靠他人随口几句话就期望得到解脱,未免太过虚无缥缈了。
得过且过的顺其自然吧。
如果注定要在生命这场交响乐中痛苦浮沉,那她也认了。
姜楠意识到自身的失态,骤然醒悟,她稳定好心神,言归正传:“你不要岔开话题,现在是我问你。”
陈开歪头一笑,云淡风轻道:“非要讲的话,那就是我真的太穷了,想让你雇我当导游,赚点外快,想必你也知道,拉萨的消费普遍很高,人总要想方设法赚钱,不然吃饭都是问题。这个答案可以吗?”
他说的从容。
姜楠听完,神色缓了缓。
如果这就是他今日种种举动背后隐藏的目的,那听起来还算合情合理。
毕竟这个世界上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陈开觉察到她周身竖起的防备退散几分,面上未变,心里却长长松了口气,知道这一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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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勉强将她糊弄过去了。
纵然这种事情即便是有也不能承认,但他敢对天发誓,确实没别的目的,只是单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想得到确认。
那个念头无故而起,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始终无法将其连接到一起,他想了许久,翻来覆去地想,从拉萨到山南,到再次遇到她,仍旧理不清思绪。
陈开轻声叫她:“姜楠。”他将手腕转了一个圈递至她眼前,弯下腰,带着和煦的笑容再次询问,“那你要不要许愿呢?”
姜楠这回没再拒绝,言简意骇:“多钱?”
陈开举目打量她好一会儿,故意说:“二十。”眼珠一转,他补上一句,“不过嘛,要是微信红包可打……”
姜楠二话不说掏了钱,成功截断他未尽的后半句话。
陈开沉默,看她如此干脆的给钱行为,不知该说她大方,还是该说她泾渭分明,以至于让他连讲完那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收下钱,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说:“可真是太谢谢老板您了,喏,给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将东西交到她手里,陈开转身往那群藏族人待的地方走:“跟我来。
姜楠提脚跟上去。
陈开走到之前交谈过的年轻男人面前,简单几句表明来意。
男人点了点头,好奇地看向姜楠,在她目光回看时友好一笑。
片刻后,他们交谈完毕,陈开侧身让开路,示意姜楠往前面去。
那里原先空旷的地方已经挂满了五彩经幡,每一面都印满了经文。据说经幡每飘动一次,就如同诵经一次,能不断向神灵传达人的愿望,或许是这个缘故,其中一些白色幡面上写着人名,有汉字,也有看不懂的藏文,有新有旧,想来都是到过此处的祈愿人名字。
万籁俱寂中,姜楠掀开层层经幡来到了风口。
她站在那,双手摩挲着握在掌心的正方形隆达纸,静静等待下一次风起。
当风吹过肩膀的瞬间,她用尽全力撒向天空,无数的彩纸被风卷着,洋洋洒洒的四处飞扬,像挣脱桎梏的飞鸟,在蓝天上自由自在翱翔。
几乎同一时间,姜楠合掌闭眼,在心中无声地说:
倘若真的有来生,我希望她健康,平安,万事顺遂,得偿所愿。
在风口待了好一会儿,姜楠重新回到外面,所有人都没走,围坐在地上分食着带来的简易午餐。
陈开本来呈弯腰半蹲状态跟一个小孩说着话,听到响动回头看到她,迅速站直了身体。
“好了吗?”他问。
姜楠答:“好了。”
陈开边上那藏族小孩脸红红的,拽着他的衣角不放,不像是刚认识会出做出的行为,姜楠再度回想起之前隐隐约约感到怪异的点,她细细思索着,余光悄然从众人脸上过了一遍,最后停在那个年轻男人身上。
从旁经过时,她脚步虚停,出其不意地问出一句:“你是哪里人?”
男人正用小刀切生牦牛肉,一个不留神脱口回:“崔久乡人。”
“原来你会讲普通话。”姜楠陈述事实的语气不喜不怒。
男人手上动作停住。
姜楠看一眼他,又看向卡壳不出声的陈开。
那眼神怎么说呢,瞥的陈开一个激灵。
“提醒一句,聊天内容不想被人听到,最好的方法是不要当人面讲。”
说罢她不再多言,抬脚走了。
“她很聪明。”男人道。
陈开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揉了揉太阳穴,叹气:“确实,没想到她对细微之处的观察力这么强。”
男人叫彭木雍措,他和陈开上半年曾在加查有过一面之缘,算是认识。今天是母亲生日,他们一家按照惯例来山上挂经幡,半路碰见陈开,彭木也挺意外。那个情形下,一男一女,陈开拽着别人胳膊,女的脸色也说不上好,他不清楚发生何事,怕说错话,潜意识用了藏语,至于后来……
彭木看向陈开,斟酌着问:“怎么办?她好像误会了,需不需要我帮忙解释下?”
“不用。”陈开回答说,“我有法子解决。”
12. 第十二章
藏地传闻中拉姆拉措是神湖,是神明眷顾的地方,在藏传佛教的转世制度里拥有着无与伦比的特殊地位,据说每当要寻访转世灵童前都得先来这里观湖下相,以受神示。此外还有个说法,凡是来此参观的游客,倘若对着湖面虔诚凝望,有缘人可以从中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只不过传闻终归是传闻,甚少听说有人真正看见过。
根据发布出来的相关旅游规定,除了常年驻守在此地的大喇嘛,寻常人等绝不允许靠近湖边,只能在山上的观景台遥遥观望。
而所谓观景台,充其量也不过是一条东西走向宽不过三米的逼仄空地。
姜楠上来之前原以为不会有太多人在,到了才发现,她勉强算猜对了一半,游客确实不多,但加上本地人和僧人,总体数量仍颇为可观。
没有丁点声音,大家一律默契的屏息凝神。
其中一些人正对着湖面行等身大礼,另一些局促的沿着挂好的哈达风马旗站成一排,每个人都静静凝视湖面,双手呈合十状态,祈祷着那份属于自身的佛缘降临。
山巅与云层相连,群峰环抱的湖面湛蓝如宝石,像镜子一样折射着破开云雾的阳光。
这时候的拉姆拉措湖还未有后来种种禁止拍照禁止携带电子产品等严格规定,几个游客模样的人都不是空手而来,或背着相机,或举着手机。
人太多,姜楠懒得挤进去,走到最后方的边角落里待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前排抱有期望而来的人散开时脸上均是失望。
姜楠眺望湖面沉思了大半小时,缘分不足,同样只看到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涟漪的湖面。
她对此早有预料,倒也并不失落。
转身来到外围人较少的地方,姜楠找好角度,架起相机开始拍摄。
刚按了两下快门,一位老太太骤然放声大哭。
此情此景,在场众人惊诧到无法言喻,齐刷刷投去目光,姜楠亦跟着看了过去。
那位老太太匍匐在地,撕心裂肺的大声哭嚎,浑身止不住哆嗦,旁边人好心去扶,她身体瘫软根本搀扶不起来。
人群中一位身穿绛红僧袍的喇嘛走到老太太跟前入定诵经,过后敲了三下她的额头,留下一句话。
“前尘已过,不必留恋。”
喇嘛话音刚落,老太太的哭声便渐渐止住了。
这一幕过于神奇,以至于后来下山时,大家都还在叽叽喳喳地讨论。
从始至终,没人清楚这位香港远道而来的老太太在湖面上究竟看到了怎样的画面,但这件事的发生,后经人流传出去,更为拉姆拉措披上一层神秘面纱,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即使绝大多数的人最终都无功而返,但凡事总有意外。而高远,就是那个例外。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观景台上的人接连离去,姜楠多停留了十来分钟,是待到最后的一波,除她之外,其余都是喇嘛。她检查完拍摄成果,心满意足地收好相机准备下山,刚走到出口边沿,一阵阵听不懂的古老经文鸣响,每一声都落在听的人心口上。
她驻足回头,是那些喇嘛,他们盘腿而坐,面朝圣湖,正在诵经。
眼前场景实在太过震撼,肃穆神圣,像电影里才会有的画面。
姜楠整个人都懵了一瞬。
这个地方陈开早前来过很多次,之前上来发现今天人挺多,便没凑热闹。他昨晚是真没休息好,起的又早,强忍了半日,这会儿累的眼皮都在打架,实在困得不行,跑台子底下找了个地儿眯眼。
以防自己直接睡死过去,他估摸着时间定了个三十分钟后的闹钟,闭上眼往旁边的石头上一靠。
陈开迷迷糊糊的睡了会儿,并不沉,那边下山动静一响,人就醒了。
他打着哈欠把闹钟关掉,伸了个懒腰。
陆陆续续的人自眼前经过,一直等到队伍结束,还是没瞧见姜楠。
陈开皱紧了眉,怀疑是没注意漏看了还是怎么的,他起身来到路边,先朝下看,不见人影,最后一仰头,发现找的那人停在上边一动不动。
他走上来,顺着姜楠视线看向那几个诵经的人,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姜楠静了一静:“他们念的什么?”
“嗡耶达玛,黑德抓巴瓦,黑敦得堪达塔嘎多哈雅巴达,得堪匝友呢若达诶旺巴德玛哈夏日玛纳所哈。”陈开张嘴就是一段藏语,和此时那边传来的经文一字不差。
“……”
又来这套。
姜楠偏头望了他一眼。
被她这么一看,陈开立刻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认真回答:“现在是缘起咒,之前念的是百字明。”
“你还研究佛法?”她有些诧异。
陈开不禁一笑:“了解不深,主要是从小到大我妈妈她每天起来都会念,听的多就记住了。”
他提及家人,姜楠不晓得说些什么,索性只是简单表达赞誉:“挺好的。”
从陈开的名字,长相,以及之前和现在说的两番话,姜楠已然猜到他母亲是藏族人,远嫁去西安,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日积月累,耳听目染,也难怪他会懂这些。
陈开又说:“其实像这边的很多寺庙和佛学院,每天基础晨课就是三遍缘起咒和三遍百字明,你如果经常去庙里,慢慢也会记住的。”
“你常去寺庙?”姜楠问。
陈开否认道:“那倒也不是,我只有一些固定节日才会去。”
“比如?”
“藏历新年,萨噶达瓦节,雪顿节,燃灯节,还有就是每年的藏历六月初四,另……”最后这个字将将发出一个音,陈开突然停住,默了两秒他极其自然地给话收尾说,“大概就这些。”
姜楠对藏族的风俗习惯了解并不算全面,一时好奇地问:“前面几个都有所耳闻,六月初四是为什么?也是某个特殊节日?”
难得见她话这么多,陈开歪着脑袋笑了一下,为她解惑:“转山节,也叫楚巴次西节,是个不太出名的小节日,但对我们家有点特殊意义。”
涉及到私人相关,姜楠当即便闭上嘴巴没再说了。
陈开倒是想让她接着问。
结果她这人还真是边界感强到可怕,一旦触及那个点,就再也不肯往下说。
他闷闷地叹着气。
所见所遇皆是珍贵,因此姜楠在垭口听了好一阵子。
下山路上,前半段过道蜿蜒狭窄,姜楠走在前面,陈开跟在后头,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后半程通道渐宽,足够两人在同一水平线上并肩行走时。
陈开忽然主动问:“你刚才是不是生气了?”
姜楠明白他提的是之前那件事,神色无一分变化,淡声回道:“生气谈不上,毕竟大家只是过路人,你们朋友之间怎么交流与我无关,我不关心,也不想知道。”
“还说没有?”陈开侧头端详她脸色,这么几次接触下来,按照她展露出的性格与为人处事,如果真的无所谓,只会回“没有”两个字,哪可能有这几句话的出现。
他凑到姜楠身边,缓缓说:“我们俩确实认识,但那时候他来找我聊天,之所以没讲普通话,不是内容见不得人,也不是害怕被人听,而是他以为你是我女朋友,我陪你来玩,半途中吵架了,正在努力哄你开心,所以没忍住调侃了一句,不是故意的。”
没等她出声,陈开又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我后来特意留下,已经给他解释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就别再生气了,好不好?”
姜楠步伐陡然停顿,眼微眯,迎上他的目光:“我们没有关系。”
陈开眸子闪动了下,顺着她的话打趣道:“你想哪去了?我不是你的专属导游吗?都回答你那么多问题了,难道你想赖账?”
他说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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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浮起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的失望和委屈。
“没天理啊,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为你讲解介绍这么久,现在结束了,你居然耍赖不认,我可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姜楠脑子突突的,属实被无语到。
这男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神人?
她仅仅说了六个字,他就画风突变,上下嘴皮子一翻,颠三倒四地搭起戏台子演了一场大戏。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脑子有毛病。
但因着他的话,姜楠脑子开始回想今日种种,过完一遍,她不禁陷入自我怀疑。
她从来都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一直以来产生的各种疑问,宁可选择上网查资料,也不愿麻烦别人,怎么唯独遇上他之后,异于常态地提问了那么多次。
都不像她了。
姜楠莫名产生一点若有若无的危机感,她按了按太阳穴,不发一言的加快脚程,只想远离令她产生这种感觉的源头。
剩下陈开在后头独自站着,他原是笑着,慢慢的笑容敛去,对着姜楠背影出神。
那个曾经一闪而过的奇怪念头又出现了。
而他,仍旧毫无头绪。
回到停车场,姜楠坐进车里,先是剥了块巧克力,又拿出上午吃完馄饨买来的一笼青椒鸡蛋包子,放到现在早就凉透了,她也不嫌弃,就着水没一会儿就吃了三个。
她擦了擦嘴,随手点开躺在相册里的那张照片,盯着瞧了许久,心想反正回程时间还早,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就去一趟。
正在这时,车窗被敲响。
姜楠一个激灵,扭头。
又是陈开。
她身子一顿,眉梢跟着皱起。
陈开见她不搭理,手没停,还在继续敲,极有耐心的一下接一下。
这男人是真的很烦。
姜楠不情不愿将玻璃摇下,没好气地问:“有事?”
陈开俯下身,近距离对她露出一抹无害讨好的笑容:“打个商量,可不可以送我到县城?”
姜楠无动于衷:“你自己没长手?”
“手倒是长了,你看。”生怕她瞧不见似的,他还特意举起两只手晃了晃,“就是没车。”
姜楠不信他的话,提醒道:“昨天那辆呢?”
提起这件事,陈开立马变得愤愤不平:“扎胎了!!!我早上出门不到一百米,右后轮被钉子扎破了,严重漏气,只能打电话叫拖车。”说着说着他更气了,抿着唇对她抱怨,“也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人闲着没事朝路上丢钢钉,那玩意是能随便扔的吗?好巧不巧被我给碰上了,你说倒霉不倒霉?”
姜楠一愣,这还真是运气不佳。
“那你怎么来的?”她问。
陈开回:“一个老乡开皮卡顺路捎的我。”
姜楠同情他的遭遇,只是想起她刚才决定的行程,仍旧出言拒绝说:“我暂时不回县城,要去别的地方,你可以找其他人帮忙。”
“去哪?”陈开问。
她沉默,不太想告诉对方。
陈开挑眉:“说不出来?该不会是你不想载我找的借口吧?”
姜楠抬眼瞟他:“你还没重要到拒绝你需要找借口。”
实话总是伤人的,陈开听了顿时哭笑不得,垂眼看她:“那你告诉我要去哪里?不然我就像鬼一样缠着你,绝对让你没办法把车开走。”
“威胁我?”她冷静阐述。
这道犹如雪山里倘过一程的冰凉语气,陈开凭借第六感秒认怂:“我错了。”
姜楠:“……”
他双手交叠趴到车窗上,凑近几分,可怜兮兮地恳求道:“求求你了姐姐,就带上我吧,你忍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吗?现今这世道,男人孤身在外也是很危险的。”
“陈开。”姜楠凝视他,不客气地开口,“有没有人说过,你就是个无赖。”
13. 第十三章
有没有人说过你就是个无赖?
陈开听到她这句并不算好听的话,也没反驳,手背撑起下巴悠哉地笑了笑,回道:“不瞒你说,好多人都这么夸奖过我。”
姜楠:“……”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对这种没半点正经的人,她无话可说。
耽搁这么一会儿,停车场里人和车已经全走光了,空空荡荡的,只剩下面对面的他俩。
此种情况下,姜楠不可避免的动摇了,有一会儿没吭声。
她很清楚,假如就这样不管不顾离开,陈开确实是没有办法回去的,何况这里信号时而有时而没有,即使他想联系县城那边找司机专程来接,短时间内恐怕也不会成功,好歹认识一场,袖手旁观总归是太不近人情。
因此,她最后还是松了口:“上来吧。”
出于人道主义,的确做不到视而不见丢下他不管。
姜楠抿唇望向车外侧,全当是还他昨天大老远赶来垭口的人情,此后两不相欠。
得了准话,陈开登时松一口气,那颗以为她会拒绝到底的心被稳稳放回肚子里,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越发扩大了几分。
姜楠把副驾驶座上的包转移到后座,收回探出去的身体时,这人已自觉拉开车门坐进来,正不紧不慢地系安全带。
系好后,陈开扬头对姜楠露齿一笑,标准的八颗牙:“我好了,可以出发了。”
他这一连串的行为举止,倒是真的毫不拘束。
车辆起步,缓缓朝前滑行,姜楠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说:“你回县城得稍微等段时间,我要先去一个地方。”
“客随主便,应该的。”陈开清了清嗓子,抱着胳膊又戏谑的补上一句,“别说一个,十个都不是问题,我等的起。”
姜楠没理会他意味不明的话,目不斜视地看向前路,眼神极为专注。
陈开小幅度侧了下头,不动声色用余光瞧她。
她认真起来的样子坚定到近乎严肃,脸上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好像除了手中方向盘,任何事物都不能让她分出心神去关注。
陈开觉得她人挺有意思,对当下所做的事,无论大小,总是全身心投入进去。
他被这份沉静感染的也不再出声,大片沉默横亘在车厢内,就这样一路开出了景区范围。
窗玻璃没关严实,留有半指宽的缝隙,山风轻晃着随阳光溜进来。
或许是姜楠开车太稳当,又或许是陈开实在很困,上车没过多长时间他就头一歪倚着靠背睡着了。
车内是安静的,旁边传来他均匀有规律的呼吸声。
姜楠视线偏了偏,绕过来很轻地瞟了一眼。
陈开已经睡得很沉,身体舒展,眉目愉悦,是十足的放松状态。
这毫无防备的松弛感由衷让人佩服。
她想推翻之前下的结论,这人何止是不拘束,分明是压根没把自己当外人,在别人车里都能睡成这样子,也是厉害。
行驶到一个三岔路口,信号终于稳定下来,架在中控台上的手机显示出路线图,姜楠略微减速,瞅了眼屏幕,确认和记忆无差别后,操作着方向盘拐上最左侧那条道。
期间陈开一直是对外界浑然不知的睡眠状态,直到车子接连拐过两个弯后,才悠悠转醒。他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摇下整块车窗,风迎面吹来,大脑迅速得到了清醒。
留意到外面越来越熟悉的路,他一下子恍然大悟,扭头看姜楠:“原来你要去的地方是罗丹牧场啊?”
“去过?”姜楠依言问。
陈开搓了搓脸,坐直身体说:“不只去过,还非常熟悉。”
她嗯一声,对这个回答倒是没太大意外。
“你去那里干吗?”他趁机又问。
姜楠说:“随意逛逛。”
陈开勾起笑:“那边风景是挺美的,值得一去。”
罗丹牧场距离不算远,就在来拉姆拉措湖的另一边,位于崔久沟上游冲积滩对岸,那玉河谷之下。
翻过一座小山坡,是大片河谷,轰隆隆的水流声徐徐而来。
放眼望去,目的地已近在咫尺,前面那片无垠旷野上植被遍布,流水环绕,天是蓝的,河是清澈的,没被污染过的纯净原始风景看起来像一幅画卷,让人眼花缭乱。
牧场在道路右边,临水,河面上横跨着一座半米宽的木桥,桥的尽头是牧场入口,那里搭了顶低矮的黑色帐篷,有些破旧,里面的放牧人正在用石锅烧水煮茶,炊烟从帐篷顶端的通风口缓缓飘出,很快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们二人停好车,过河来到对面,年迈的牧人从帐篷里探出头,友好地招手喊他俩进去一块喝茶。
高原上的人们向来都是这般淳朴好客,逢人便邀,见得多了就不觉得奇怪。
陈开侧眸看她,面露询问。
“我想一个人去里面走走。”姜楠如此说。她倒不是初来乍到顾虑对方是坏人,而是真的有事要去做。
“行。”他嘱咐道,“别走太远。”
姜楠点了点头。
绕过帐篷,视线豁然开朗。
牧场占地范围很广,依着山傍着水,河边有五六只嚼着草茎的牦牛,不远处是两匹小马驹弯腰喝水,绕过它们,径直再往里去,沿途更是数不清的牦牛遍布。
这边河谷内山水牛羊青草满地,视线末端却是一座引人注目的巍峨雪山,矗立在天际,草原与雪山遥遥相对,大自然的神奇之处在此完美呈现。
姜楠仔细比对角度方向,来到她想找的那个位置。
就是这里。
镜头里的构图和那张照片上的景象一模一样。
雪山牦牛,碧水蓝天,这些事物全都有,单单只少了那道人影。
一张具有强烈视觉效果和吸引力的相片,它的组成部分缺一不可,少一处,便没了那份触动人心的感觉。
后续姜楠举着相机绕牧场转了很久,拍下许多片子,停下回看时,脸上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一阵失望。
没一张是她想要的那种。
她抿了抿嘴唇,不免有些遗憾。
嗓子有点渴,她拿出热水瓶喝了一口,就在喉咙滚动咽下去的一刹那,忽然想起了老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摄影不是简单的记录,而是情感的传递与心灵的碰撞。
严格说起来,那个背影照其实是一张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照片,用专业角度看,它的构图称不上完美,光影对比不好,也没有多少厉害水平和精湛技巧,但恰恰是这样的一张普通照片,格外吸引人眼球,简单,舒服,与周围鲜明的自然景色映衬着,组合出了极具故事性的独特意境,令看客无一不为其沉醉。
照片上的人影不是最重要的,他身上那份绽放到极致的宽广生命力,才是注入灵魂的关键。
姜楠就是因此被吸引的。
因为那是一种她身上不具备的东西,即便那人真的出现在面前,又或者换她身处当时的场景,她也注定拍不出来同样感觉的照片。
不管她怎样去捕捉自然与生物的动态,创作出的作品本质都是死气沉沉的,没有“活”性,她可以熟练的以摄影技术掩盖这点问题,但终归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这番来此地,她内心深处其实是隐隐抱有想触摸另一种可能的期望,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办不到。
转完一圈,姜楠折回来停在河边,仰头望着远处那座静谧庄严的雪山,还不知道它的名字,她在地图上搜索,找不到,放大也找不到。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身后有人出声为她解了惑。
“那是终年积雪不化的结罗拉雪山。”
姜楠转头,视线落在几步之外的陈开身上。
陈开从帐篷里出来时,远远瞅见她垂着头,拇指和食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这场面他不用细琢磨就知道原因,想当初第一次带高远她们来也是出现过相同的境况。
他朝姜楠走近两步,解释道:“手机的导航系统里一直以来都是看不到结罗拉雪山的,你专门搜名字也搜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刚才怎么也找不到。
说起这件事情,陈开陡然生出了无限感慨,他叹口气,往远处的雪山看:“其实结罗拉的风景并不比那些有名的雪山差多少,底下的冰川也同样精彩,只是网上关于它的信息特别少,少到根本没多少人知道还有这样一座雪山存在。”
姜楠点头:“你说的没错,我来之前确实不曾听过。”
“正常的,不过今天很幸运。”陈开收回目光,重新转向她,展颜一笑道,“因为这世界上知道它的人又多了一个你。”
因为这世界上知道它的人又多了一个你………
姜楠对上他的眼神,冷不丁一愣。
他的眼睛笑起来像会发光一样,明晃晃的笑意自瞳孔中心向外荡漾,真诚的,温暖的,热烈的,种种代表美好的词语都聚集在这一双眼中。
姜楠被看的很不自在,迅速转开了脸。
陈开没有丝毫躲闪,仍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些话,帐篷那边倏然传来了一句高声呼喊。
是老牧人在叫他的名字。
陈开扯着嗓子回应了一声,又默默看了眼姜楠,这才往帐篷去。
姜楠停在原地。
那个愣神瞬间来的快去的也快,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秒针滴滴答答走了几圈后,陈开又回来了,停在眼前,递给她七八块用纸巾包裹的深褐色肉干,各个都有拇指宽:“尝尝?这里的牦牛肉干比其他地方要香很多。”
姜楠意料之外的没有推拒,接了下来。
“谢谢。”她说。
陈开再次被逗乐了,还真是随时随地将谢字挂在嘴边,他已记不清听过多少次了,客气的有些过分。
风干的牦牛肉极硬,咬起来挺费牙,但味道很好,越嚼越香,不像外面卖的那样添加了各种各样调料,是很纯正地道的牛肉味。
“好吃吗?”陈开问。
姜楠实话实说:“挺好吃的。”
“我饿了。”陈开笑笑,伸出手,“分我一块?”
姜楠露出狐疑的表情:“你拿给我的,到头来倒饿着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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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开挑眉,慢条斯理地说:“这是琼杰大叔怕你肚子饿,特意切来送你的,我哪敢不经允许先吃?不要命啦?”
姜楠:“……”
刚才陈开踏进帐篷就挨了琼杰大叔一记冷眼,被拉着教育了通,那话是这样讲得:“你个臭小子,进来山里这一整天,人外地姑娘估计都没吃饭,你也不关心关心人饿不饿,还要我这个老头子提醒,真是不省心,喏,给你,我刚切的肉干,拿去给那姑娘垫垫肚子。”
他听完直觉得无言以对。
饿了一天的哪里是姜楠?明明是他好吧?醒来到现在苦命的就只喝了碗酥油茶,吃了块干饼子,没饿死都算他命大身体好。
况且他之前在停车场可是亲眼目睹姜楠坐车里吃东西的,后来也是等她吃完才走过去。
“琼杰大叔?”姜楠若有所思,迟两秒问道,“他就是早上送你来的人?”
陈开拿眼瞧她:“呦呵,这么聪明啊?还真被你猜对了,就是他没错。”
早上他的车被拖走那个时间段,大多数人还没睡醒,街道过往车辆少的可怜,要去的地方路程又太长,等了好一会儿都联系不到愿意送他去拉姆拉措湖的司机。
他想了想,索性迈开脚往汽车站走,看能不能运气好在门口遇上去崔久乡的拼车,长途班车是肯定没戏了,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发车,一天一趟,这会儿时间早过了。
但也许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他匆忙赶到车站门口时,正好碰上挂着崔久乡牌子的汽车驶出来,上车问了问司机,对方说遇到点特殊情况,出发比平时晚了二十多分钟。
陈开坐了一小时到崔久乡,下了车在村子里瞎转悠,偏远乡村四轮车非常少,常见的出行工具基本都是摩托和骑马,好不容易碰见一辆路过的面包车,他伸手拦,结果人是去冷达乡那边,不顺路。
半晌后,终于在村里的另一个小路上遇到琼杰大叔,开着皮卡要去牧场,得知他要去湖那里,就好心捎上一程,把他送到了目的地。
他这一早上是真够折腾,也够颠簸。
陈开回忆了一遍发生的事,没有告诉姜楠这些琐碎过程,只大概提了几句。
“要不是他,我就得走上十几公里才能到目的地。”他摇了摇头感叹道。
姜楠潜意识没继续往下问,把手中的牛肉干重新递还给他,平淡说:“你吃吧。”
陈开不接,捏了块肉扔嘴里,嚼了几下,他含糊不清地开口:“还没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高远说的。”她答。
陈开顿悟:“怪不得。”
现在看来,大概就是酒吧认识那晚,高远提及此地,所以她才会专程跑来山南这边。
他早该想到的。
“你呢?”姜楠随意问了回去。
陈开从容一笑,说:“很久以前因为拉姆拉措慕名而来,四处闲逛时偶然发现的,去年这个季节带高远他们一群朋友来过,还在这里拍了好多照片,有一张背影拍的我特别喜欢。”
照片?
姜楠顿时涌出一个不好的猜想,她看向陈开,试探问:“酒吧对面,那家小吃店墙上挂的?”
陈开惊讶:“看过啊。”他正了正神色,挺胸抬头,做出一副骄傲模样,“感觉如何?是不是特帅特有范?”
心中猜测得到验证,姜楠宛如被雷击中,睁大的双眼有一刹愕然。
她脑子是乱的,不知道该用何种语言来描述此刻复杂至极的心情,上天可真是爱开玩笑,她来到这里,究其根本竟然是因为他的缘故。
姜楠在这高原之巅,油然而生一种荒唐感。
那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她驾车离开牧场,将陈开送至加查县城内的一处修车厂。
临下车前,陈开对她说:“我晚上还有点别的事情。你回程先去罗布萨镇,到那再导航拉萨,这样不会走错路。”
姜楠淡淡嗯了声。
“一路平安。”陈开说完这句话,关上车门走了。
姜楠踩下油门,朝前开了很长一段距离后,泊在路边,再次翻出那张照片。
反复来看,在明确知道是陈开的前提下,还是很难将上面这个人与他联系到一起。
……怎么会是他呢?
姜楠想不明白。
她动手想删除,到点确认前,脑子里一晃而过陈开那双带笑的眼睛,又有些晃神儿,迟疑了。
最终只好无奈作罢,先暂时性将这些抛在了脑后。明天再说吧。
回程这条公路果然方便快捷,平坦宽阔,是不用费心的好走,和来时相比,可谓天上地下的差距。
一路匀速向东,经过泽当时,太阳沉入山背,天雾蒙蒙的眼看就快要黑了。
夜深之后,天上下起了小雨,能见度变底,更要小心谨慎地驾驶。姜楠意外发觉从对面驶来的车极少有开远光灯的,偶尔有一两个,她闪一下远光,对面会立刻改为近光灯。
细微之处的善良,让发现的人心情变好。
她于浓浓夜色中赶回拉萨,只用了来时一半的时间,足见这趟出门走了多少冤枉路。
14. 第十四章
“你说的是真的?”
八廓南街附近的一家茶馆内,高远猛地起身,不小心带倒了桌面边缘的杯子,满满一杯甜茶全浇在身上,她顾不上湿漉漉的衣服,离开座椅,抓着姜楠的胳膊再次问了一遍:“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动静太大,周围人目光频频往她们这桌探。
高远当下的反应举止太不寻常,姜楠被吓了一跳,疑惑问:“怎么了?”
“你先回答我,真的有人在那看到了前世今生?”高远追问,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
姜楠如她所愿点了点头:“我亲眼目睹,那位老太太一直在哭,哭到全身无力瘫倒在地上,连下山都是被几个人轮流搀着的。”
从她口中得到肯定答复,高远整个人无比激动,先是笑,笑着笑着眼眶一湿,又开始哭,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那神态,让人形容,就仿佛是长久生活在黑暗中的人骤然抓到一束照进来的光。
过了很久很久,高远心情平复下来,缓缓吸了口气。
姜楠沉默着递去纸巾。
高远接过,拿纸胡乱地抹了下脸,眼睛还是泪汪汪的。
“要去卫生间清理下吗?”姜楠问。
“不了。”高远声音发涩,突然张开胳膊用力抱了一下她,带着歉意说,“我要先走了,得去办件急事,回头有空了再重新请你喝甜茶。”
“没事的。”姜楠拍拍她肩膀,轻声道,“你去忙吧。”
高远嗯了一声,松开手,红着眼对她笑笑,做了个深呼吸后转身火急火燎地冲出了茶馆。
姜楠目送对方身影消失在门外,站在那好一会儿没动。
她想起高远曾说过之所以会来拉萨,是为了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之前没往深处想,可加上方才那一幕,很难不令人察觉出异样。
她并不笨,将所有信息碎片组合在一起,串联着,隐隐能猜到高远如此举动背后的缘由,却觉得难以置信。
原来坚持这么久,要找的居然是那样一个‘人’吗?
可是那样的“人”真的存在吗?
姜楠怅然若失地坐回原位,低着头捻转面前的纸杯子。
她很少会有这般困惑的时候,眼下全然是惊讶到极点,以至于暂时傻了似的发愣。
说起来今天会遇到高远,也是偶然。
昨夜回来拉萨,姜楠本以为累了一天定能睡个好觉,结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直到凌晨四点多才勉强有了困意。
第二天醒来也一直待在房间里,洗完衣服到了下午,她出门去租车行续约,办完这件事出来,寻思四处逛逛,于是就顺着滨河路走到了南边的拉萨河,在那看了场日落。
再度回到客栈,她原想带上电脑找个人少安静的咖啡店处理照片,谁知正巧碰上要出去溜达的高远,聊了几句,高远约她一起来夜游八廓街转经。
转完了三圈,又一同来喝甜茶。
闲聊时,姜楠无意中说起昨天发生在拉姆拉措那件罕见的奇事,她平静叙述,高远却猛然怔住,甚至失态到打翻了茶杯。
起初,姜楠对她猜测的那个原因很是惊诧不解,第一反应觉得违背常理,冷静下来再一想,这大千世界本就无奇不有,未曾涉足的角落里,任何不为人知的事都有可能发生,又觉得没那么奇怪了,毕竟存在即合理。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际遇,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人生,无论好与坏,都是命运的安排,缘分使然。
服务员拿来抹布清理桌面,触碰间产生的轻微摩擦声把姜楠的思绪拽回现实。
手中的杯子早在不知不觉中空了,她抬手看了下腕表,时间还早,不急着回去,因此又让服务员续满了茶。
“还需要别的吗?”服务员问。
不问还好,一问,姜楠立刻感到肚子有点饿。
她看向墙上的菜单。
这家茶馆营业范围非常全面,不仅售卖酥油茶甜茶咖啡等饮品,还有炸土豆,凉粉,藏面等饱腹小吃。
姜楠问过服务员,得知分量都不大,便各点了一份。
炸土豆块和凉粉表面裹着非常多的藏式辣椒,红艳艳的,挺好吃,就是稍稍有点咸,吃完需要喝水送送。
藏面是青稞粉做成的,吃起来像粗粮,中间微微夹生,口感与平原地区的所有面条都不一样。
这顿餐用的很是愉快。
姜楠放下筷子,招呼服务员撤掉空盘。
桌面很快被清空,她取出包里装着的笔记本电脑,插上读卡器,从昨天的拍摄成果中选了四张,经过简略处理准备发布到微博。
点进客户端,成功登陆。
这个账号是姜楠的私人账号,从读大学用到现在,平时发的都是一些走南闯北拍摄的风景。
几个月前由于工作原因,她从北京出发,踏上了大漠狂沙的西北区域,先到的陕西,再过河西走廊,至青海,最后抵达终点新疆,同时在微博发布了名为‘西行记’的摄影系列专题,专门用来记录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照片居多,文字很少。
原本账号只有不到三万粉丝,直到她改变行程,踏上那条世界海拔最高,自然环境最恶劣,进藏最难的新藏线G219国道,关注这个摄影系列的人越来越多,粉丝快速增长,待抵达拉萨,总数量已突破十万。
姜楠附好图,又打了五个字:今日份风景。
此条微博一经发出便收到几条评论。
有粉丝问:今日份的风景依旧精彩,去哪取景了?还在西藏?
她回复:加查,崔久沟。
姜楠关掉微博页面,将前两天在加查拍的照片整理好统一放到一个文件夹,以地点和日期命名,后面回北京找起来也方便。她忙完上述这些事情,去收电脑,手肘没估算好距离,不小心撞倒了杯子,没喝完的甜茶顺着桌流,一部分甚至溅到了手背和衣袖上。
她赶忙抽纸巾覆盖住流动的液体,边擦边想,这张桌子今天还真是运气不好,一晚上前后被迫喝了两轮茶,先是高远,现下又轮到她。
认真擦干净后,指尖满是粘腻,令人不舒服,袖子上的污渍也晕成一团一团的。
姜楠垂眸看着刚换的上衣,头疼地皱起眉,半天没过去又搞脏了,晚上还得重新洗。
她用另一只干净的手装了电脑,背着包去找服务员问哪里能洗手。
服务员指了指后院。
茶馆的格局是四面房屋中间庭院的藏式传统民居,院子前半部分是一间露天咖啡馆,摆放着几张桌椅,其余空地上种满了各式花朵,白日阳光从头顶上方照进来,会有许多人坐在这喝咖啡绘制唐卡。
中心位置有面矮矮的隔墙,上面放了一整排盆栽绿植,绕过去,后方挨着左侧回廊的地方是圈起来的水池,边上站着三四个人在洗碗筷,她们有高有矮,围成了一圈,忙的不可开交。
一个中年女人眼尖瞟到过来的姜楠,以为她是要去厕所,停下干活的手指向二楼。
她看地上堆满装着餐具的塑料筐和盆,无处下脚,便没往里边走,上楼去了。
二楼的洗手池较为简陋偏僻,在一个窄小的房子里,姜楠上来绕了一圈才找到。
整层都是棋牌室,小包间的形式,这个点客人都走了,静悄悄的,只剩保洁阿姨正挨个打扫卫生。
她洗完手出来,斜靠在走廊尽头那扇狭小的窗前吹了会儿风。
姜楠当下所站的方位,如果处于四楼或者五楼,从这个角度向远方望去,会看到灯火辉煌迷人眼的布达拉宫。但是她在二楼,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夜色,像块平铺的黑布。
这时间,南街的店铺陆陆续续都关门打烊了,正对面是那栋来时觉着有几分眼熟的古建筑,此刻紧闭大门外的台阶上坐了个人在玩手机,屏幕光一闪一闪的,楼下巷子里有零星几个路人慢悠悠地走着,脚下影子被路灯拉的很长。
无论哪里,夜晚总是静谧安逸的,当时针跳过十二点,关于白日的纷扰不快都会在此刻得到终止,明天新一轮的太阳升起,又会是难得的好天气。
姜楠默默舒了口气,眉眼稍显暗淡。
昨夜勉强只睡了不到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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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先前并不觉得疲惫,现在身处悄然环境中,精神放松下来,倦意终于涌起。
她掩口打了个哈欠,眼角红红的泛起水光。
陈开过来找姜楠,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她安静地靠在那里,眼睛迷蒙,神色恹恹打着哈欠,像只困极了的猫,整个人一反常态,多了几分不曾见过的可爱。
认识姜楠以来,包括在山南几次单独相处中,大多数时候她脸上都是同一个表情,疏冷的,淡漠的,很少能产生变化。
如果用陈开的话来讲,姜楠这个人纯粹就是一只刺猬,无时无刻不在抗拒他人靠近,未曾想私下无人时还会有如此可爱的一面,刷新了对她的认知。
这个发现,让他眼睛睁大了一些,下意识屏住呼吸。
姜楠打完第二个哈欠,揉了揉额头,决定趁着困劲立即回去睡觉,一转头,人高马大的陈开倚在楼梯口墙上,一动不动正看着她。
又是他。
即便知道对方眼中并没有恶意,但姜楠还是不悦。
以前总以为拉萨面积广阔,在这里相遇分离都是匆匆,前一日认识的人,不刻意去联系,分别后就不会再见,她来拉萨这些天也一直都是如此,却没想到自从那天在酒吧认识陈开这个人之后,他的身影便开始频繁出现在周围。
从拉萨到山南,再从山南回来拉萨。
巧合过多就不是巧合,而是刻意。
况且每次碰到陈开,她的脑海中都会没来由冒出一个声音,警示她别和这个人过多接触,那个提醒虽莫名,但真切存在着。
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很不好。
走廊窄窄的地方并不大,陈开眼神也好,能清楚看到姜楠面上神色在瞧见他后,瞬间恢复了以往的冷淡神色。
他眉峰上挑,像是没察觉这微妙的变化,双手插进裤兜,踩着人字拖慢悠悠踱步过来。
“姜楠。”他叫她的名字,语气中饱含笑意,“高远打电话让我来替她送你回去。”
姜楠不带半点情绪地说:“不用麻烦,我认识路。”
她拒绝的话对陈开来说,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毫无作用。
“这怎么行呢?”陈开歪了歪头,笑容愈发绽放,“我可是答应高远要把你安然无恙的送回橡皮山客栈,总不能失信,你说对吧?”
姜楠没理他。
走廊里沉寂了片刻。
陈开捏了捏鼻尖,又重新挑起话题:“你昨天回来的晚吗?”
“嗯。”
“睡得好吗?”
“嗯。”
“我早上回来的。”
“哦。”
“吃过饭了吗?”
“嗯。”
“姜楠,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
姜楠侧首,乌黑的眼睛看向他,说话慢而平:“陈开,有没有人告诉你,这种搭讪方式早就不流行了。”
陈开见她终于有了不同反应,揶揄笑道:“我还以为姜小姐的字典上只有嗯哦这两个字呢,原来不是啊。”
姜楠不怎么高兴,细眉紧拧:“我爱怎么说话就怎么说,与你无关。”
陈开听言反倒又笑了笑,往她正前方一站挡住去路,吊儿郎当地说:“如果我想有关呢?”
他这话有些轻佻,语气也欠到极点,姜楠脸色不由变冷:“你怎样想是你的事,跟我说干嘛?难不成我还得依着你的想法做事?真是抱歉了,我这人向来脾气不好,眼下只觉得你很烦,想让你立刻马上从我面前消失。”
陈开:“……”
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好半天没下去,他闷声闷气地说:“没发现你还是个杠精。”
姜楠冷冷地蹬了他一眼,不乐意与其多费口舌,索性一言不发,手肘霍地使力,推着她站直了身体,绕过他,用行动代替语言。
陈开瞧了眼她离去的身影,低呵一声,抬脚要跟上,回身那一秒,忽然瞥见姜楠原先站的那处位置上遗落的东西。
他三两步走上前,弯腰捡了起来。
15. 第十五章
姜楠下楼时,水池旁围着的那群女人已经散了,地面湿哒哒的宛如刚下了一场雨。
大厅内桌椅摆放整齐,只剩站在柜台里的服务员丹吉一人,正在做关门前的理账工作,见姜楠回来,她停下手中的活,亲切地笑了笑:“扎西德勒,欢迎下次再来。”
之前给姜楠指路的就是她,挺机灵可爱的女孩子,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非常明显的酒窝。
姜楠对她印象挺好,唇角微弯,顺着话回:“好的,你们家甜茶很好喝。”
“谢谢。”丹吉腼腆一笑,思索了会儿问,“陈开呢?他刚去后面找你,怎么没和你一起出来?”
这话问得有些猝不及防,姜楠一愣:“你们认识?”
丹吉嗯了声:“我和他妹妹是好朋友。”
姜楠抿唇没说话。
她和高远转寺出来从南街经过,只是就地随便挑了一家店,没想过内里竟然还会有这样一层联系在。
丹吉瞧着她,突然不太好意思地说:“早知道你和陈开哥哥是朋友,就记他账上了。”
姜楠定了定神,轻描淡写道:“我和他不熟。”
“啊?”丹吉诧异。
她以前听央金提过高远这个人,只是从来没碰过面,对姜楠更是压根不认识。
今天被家人喊来店里帮忙,两人进来时,丹吉以为是寻常客人,没多关注,直到姜楠去往后院,没过一会儿陈开来了,目的明确直冲三号桌,发现人不在后,他着急跑来前台问那桌的女人去哪了,接着又自行跟去了后院,那副样子,怎么瞧都不像是不熟悉的人。
丹吉从陈开的表现中悟出点苗头,脑子里自然而然认为他们关系不一般,岂料当事人嘴里说出来的和自己观察得来的结论完全相反,她半信半疑地挠了挠头,有些拿不准了。
我和他不熟……
陈开前脚刚跨过门槛,姜楠这句话就落入耳朵里,他脚下一个趔趄,真是好气又好笑。
他稳住身体,抬头望了眼大厅那道人影,忍不住开口:“骗人可不是好行为,我们明明是一起经历风风雨雨,拥有着同甘苦共患难的深厚交情,怎么就不熟了?”
此话一出,毫无意外收获了姜楠远远丢来的冷眼。
“你闭嘴。”她说。
陈开不置可否,眨了眨眼睛:“难道我说错了?咱们没有一起历尽艰险从布丹拉山下来?没有一起爬山看风景一起去牧场散步一起分享好吃的牦牛肉干?”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又掺着委屈继续道,“我这人可是从来都不说假话的,当然了,如果上面说的那些你全都装傻不承认,当没发生过,那我也没办法,谁让我不想令你为难呢。”最后一句话很是意味深长。
这人满嘴添油加醋胡说八道,姜楠被气得头疼,仿佛有一群苍蝇嗡嗡嗡地绕着脑袋来回飞。
真实情况和他说的虽不能称两模两样,那也是区别大了,且不说这本就是各种各样缘故造就的一系列意外事件,就他那些话,那是人话吗?什么叫她不承认他也没办法?
说的好像她是个负心汉,对不起他一样。
姜楠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皮的人,让人想臭骂他一顿,都如鲠在喉,不知道从何骂起。
她脸色覆了层冰似的难看,眉毛紧紧拧着,一时半会没出声。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陈开眸子闪了闪,双手插兜淡定地迈开长腿走过来。
姜楠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一进一退。
陈开在她跟前一米处停下脚步:“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是因为说假话被我拆穿后心虚了?”完了他又无辜地补上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姜楠:“……”
真够无耻的。
她仰起看不出喜怒的脸,问他:“刚喝了杯龙井?”
话题跨度过大,轮到陈开愣住:“什么?”
“不然空气中怎么满满都是绿茶味。”姜楠缓缓道。她今天也算是长了见识,知道男人茶起来什么样了。
陈开反应过来:“......骂我呢?”
“嗯。”姜楠坦然回答,“骂你。”
近距离相望,她深邃的眼睛里,瞳仁黑漆漆如同墨水浸泡过一般,泛着独特的光,看起来神秘莫测。
陈开不禁失神。
不多会儿,他吐出一口气的同时微微笑:“不愧是文化人,骂人都不带脏字。”俨然一副对她的奚落无动于衷的赖皮姿态。
神经病。
“还搁心里骂我呢?”他又说,像是看透她心中腹诽。
姜楠别过头,懒得跟这种人争论,转身快步往外走。
多待一分钟都是没必要的资源浪费。
见此情景,陈开忙喊她:“姜楠。”
姜楠没有回头,只当听不见。
“你没觉着身上少了东西吗?”陈开猛地提高了音量问。
他这话让走的人陡然驻足。
姜楠低下头认真扫视全身,出门背了包,拿出来的电脑用完也好好装回去了,确定没有任何遗漏,末了一摸外套口袋,她唰得看过来,目光锐利:“你捡到了?”
陈开嬉皮笑脸地歪了歪头,不答反问:“你猜?”
姜楠知道自己被他拿捏了。
虽然陈开这厮属实让人心烦,但那件东西对她来说是真的挺重要。
她板着脸不冷不热地开口:“条件。”
“咱们出去说。”陈开勾唇笑笑,“人家要关门了。”
事发突然,姜楠正不知如何应对,故而毫不犹豫扭头走了,她要出去冷静冷静,想想办法。
丹吉目瞪口呆地围观了全程,没敢出声打扰,只视线一个劲得在他们身上流连。
瞧见陈开要跟着姜楠出门,她回神喊:“陈开哥哥你等下。”
陈开停住,眼神询问。
丹吉扒拉开手边的抽屉,取出一个份量不轻的布袋子递给他:“这个,你带回去给央金。”
陈开接过来:“这是?”
丹吉说:“我昨天在老藏医那给她排队买的中药,既然都碰上了,就顺手给你,省的我再多跑一趟。”
“行。”
陈开答应一声,要走,又被她叫住。
丹吉还是抑制不住内心好奇,探出头,十分八卦地凑过来问:“陈开哥哥,你老实说和那位美女姐姐究竟什么关系?”
陈开抬手一把给她脑袋按了回去:“好好干你的活,大人的事不该问的别问。”
丹吉哼了声,对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你不告诉我,我改天去问央金。”
夜里大昭寺前的转经道上仍然有着络绎不绝的朝圣者,他们匍匐在地,虔诚地磕长头,不急不躁,就那样一圈接一圈地转着,新旧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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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古老的石板路留下数不清的斑驳痕迹。相较内环,外围这片步行街区域不似白天的人潮涌动,除了清真大寺旁的夜市尚存几分热闹,其他地方人都少的可怜,冷冷清清的,唯有路两旁那些雕刻着六字箴言的经筒状路灯始终明亮如初。
陈开从茶馆走出来时,整条街空荡荡的,路对面,姜楠一个人孤零零等在那,垂着头看手机,指尖一点一点的,看起来正给人打字发消息。
借着路灯的光,陈开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四下无别人,入目仅有她。
人类有些时候产生的感受是无法用语言来准确概括的,就比如现在,陈开看着姜楠的侧脸,莫名想起了初见那个夜晚。
喧闹非凡的酒吧外,他的视线穿过玻璃和人群,依稀瞧见高远对面坐了个人,距离太远,看不到长什么样子。对他来说,越是模糊不清的,心里反倒会愈发好奇。
乔雅昀推开门进去,他紧随其后,流彩灯光下,到处都是客人,随着一步步靠近,那道人影慢慢变得清晰,最后的最后,他终于如愿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她正以一个很舒服的姿势靠着椅背,悠闲地望着舞台方向。
他低头看着她,那一刻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冲动,想开口和她打声招呼,身后却冷不丁有人拍肩膀,打断了嘴边呼之欲出的话。
等他匆匆应付完别人转过身时,音乐声刚好结束,大厅内灯光骤然大亮,两人出乎意料直接对视上了。
一开始在她眼中只能看到虚无,无边无际地虚无,陈开潜意识屏住呼吸不敢惊扰,渐渐地,那里头浮现出一团黑黝黝辨不出形状的东西,它短暂存在了片刻,就随着这双眼的挪开而消失了。
他一直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过后才想明白原来是他的倒影。
关于姜楠,陈开敢拍着胸脯对天发誓,最初对她还真没多余的花花心思,他并不是见色起意那类人,也玩不来一见钟情的戏码,单纯是一时兴起想和她认识下交个朋友。
后来接二连三的事接踵而来,阴差阳错相处之下,他的心态不知不觉中就发生了转变。
陈开领悟到这一点,还是昨夜。
他独自留在加查,洗完脸躺宾馆床上,盯着天花板,有那么几个时刻突然想起了姜楠的身影,随之而来的,是按耐不住想见她的念头,明明才分开,所知甚少,认识时间也不久。
他百思不得其解,一度怀疑是哪里出了差错。
陈开想了一天一夜,回家路上接到高远打来的电话,当听筒里响起姜楠的名字,知道她人在哪儿后,他就顾不得再继续听下去,迫不及待的掉头来了这里。
此时此刻,在这个寂静的夜里,陈开看着不远处的姜楠,终于确定了他的心思。
也许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个女人存在,她只要出现,就会极其强势地闯入你的生活,打破你的平静,带给你前所未有的心动,不需要契机,不需要时间,也不需要合适的地点,当你意识到它的存在时,才会惶然发觉它早已生根发芽。
那种心动是很难控制和预料的,就像刹那间盛开的昙花一样。
瞬间就是永恒。
后来,当姜楠消失之后,陈开回忆起和她在西藏的点点滴滴,想到这个关于昙花的比喻言论,他后悔地仰天咆哮,恨不得扇几下这张晦气的嘴。
那么多种类的花,他为何偏偏用了昙花。
16. 第十六章
当陈开越过并不宽的路面慢慢靠近时,姜楠余光已发现他的身影,她回完沈西的消息,握着手机转头,一下子撞进了那道几乎定格在她脸上的眼睛里。
目光交汇之间,她怔了怔,本能皱眉。
姜楠多敏锐的一个人,能清楚感觉到陈开看她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和之前的不一样。
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明白这种眼神所表达的含义,只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脑子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因此有些恍惚。
反观陈开倒是从容不迫,接收到她看来的视线,神情半分未变,既没掩饰,也不移开,仍是那样直溜溜地盯着她不放,宛如一个刚捕捉到猎物的猎人。
姜楠从短暂的游移中回过神,敛了下眸,将目光转向地面。
她不想去深究这种变化的深意和由来,因为对她来说,不重要,也没必要。
两人距离极近,陈开将她刻意生硬的回避动作看在眼里,静了两三秒,忍不住轻笑了下。
他确定姜楠已经发现了,也知道对方在洞悉之后做出的选择是视而不见,甚至于连她当下的心思都能猜到几分,不外乎是觉得他和遇到的很多人一样,三分钟热度,来的快去的也快,无足轻重,不必对其过分在意。
但那又如何?
一切才刚刚开始,虽然现在面前这人的眼里还没有他的存在,可他有足够的耐心去想办法得到想要的,让她能真真切切地看到他,从而住进这双眼中。
像他父亲陈淮民说过的一句话:这世上无论什么事,只有笃定,它才会有实现的可能。
陈开好整以暇地看向垂着头的姜楠,笑了笑问:“这玩意对你很重要?”
就在出声的同一时间,抬起的右手展开,被他握在掌心的物件垂坠下来,稳稳落至姜楠眼前,正是曾在她手腕上出现过的那条小叶紫檀手串。
姜楠嘴唇轻抿,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她注视着面前这件东西,不由得思绪万千。
去二楼洗手的过程中才发现之前那杯没喝完的甜茶,翻倒在桌面时,不止溅到手背和衣袖,还弄脏了这条手串,有几颗珠子沾上了些污渍,她擦干净后没直接戴回去,顺手收了起来,没想到衣服口袋太浅,什么时候丢了都不知道。
更加令人没想到的是,居然会阴差阳错被陈开捡到。
半晌,姜楠调整好思绪,隐没了所有情绪,重新抬眸:“说你的条件,怎样才能还给我?”
她还是平时那副清清淡淡窥不出半分波澜的语气,不看内容,仿佛说的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和先前室内经他提醒察觉丢了的浅意识表现完全不同。
陈开眸光闪动,嘴角露出一抹含义不明的笑容:“看来很重要了,既然如此......。”
他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姜楠看着他,一股不好的感觉爬上心头。
果然,只听陈开嘴巴里吐出了句:“你看过倚天屠龙记吗?”
此话一出,姜楠便明白他的意思,神色都僵硬了。
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为了替义父金毛狮王取解药,答应替赵敏做三件事,要求是她所说之事不能违背侠义道德,也不能损害名誉。
而陈开传达给她的显然也是这样。
她想要从他那拿回东西,条件就是必须答应他三件事。
姜楠细眉皱起,冷眼瞟他:“你还真是厚颜无耻。”而且无耻的程度令人大开眼界。
“谢谢夸奖。”陈开扬起嘴角,故意晃了晃停在半空的手,漫不经心地问,“那你答应不答应?”
姜楠哑口无言。
她别开视线,头疼地揉着太阳穴。
陈开那话表面看是个疑问句,内心却十分笃定她最终一定会答应,故而也不出声催促,静静候着回复。
实际上,他想得没错。
他无意中捡到的这个玩意,确实拿捏住了姜楠,让她没办法拒绝。
对她来说,这条手串算是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不可能丢弃不管,无论为此付出的是三件事,还是五件事,都要拿回来的,要怪只能怪她太过大意,先搞丢了,这才给了别人要挟谈条件的机会。
“你要我做的三件事是什么?”姜楠面上看起来挺平静,实际怎么想的只有她自己清楚。
陈开捂嘴咳嗽了声:“这个嘛......具体我暂时还没想好,不着急的,可以慢慢来。”他觑了一眼姜楠的脸色,在她开口否决前又继续说,“你放心,绝对是不过分不离谱的小事。”
姜楠对这个无赖的话深表怀疑:“我能相信你吗?”
“当然了。”陈开为自己辩解,“最起码基本的道德素质咱还是有的。”
姜楠想了想说:“那你发誓。”
陈开没料到她一本正经搁那思考老半天,最后憋出了一句这,足足愣了好几秒钟。
他嘴皮抖动两下,忍着笑,不再废话,按照她的要求,小指压住大拇指举手过头顶,大声说:“我陈开对天发誓,绝对不会提一些无理的要求,否则天打雷劈。”
姜楠看着他,补了一句时间限制:“下周一开始,三天之内,你到橡皮山客栈找我兑现承诺,过时作废。”
她后面这几天有事要做,暂时没功夫和他耗。
“不行。”陈开心里盘算着,对她道,“最少一周。”
姜楠想快点结束扯皮早早回去休息,作出让步。
“五天。”
陈开知晓人的忍耐有限度,也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迅速答应了下来:“成交。”
双方谈拢后,姜楠伸出手:“先把东西还我。”
陈开眨了眨眼,提醒她:“万一你拿到之后转头不承认了怎么办?”
姜楠:“......”
“我说出去的话,从不食言。”
“行,勉强信你一次。”陈开说完,煞有其事地竖起手,“咱们也像电视剧里那样击个掌吧?”
姜楠虽然对这种幼稚行为感到无语,却还是配合的和他碰了碰,毕竟彼时东西还没到手。
两手相触,陈开笑了,他的目的如愿达成,当下可谓得意极了,二话不说将手串还给了她,
姜楠拿到后顿时松了口气,有种失而复得的感受,她闭了闭眼,随即又睁开,仔细摸了摸珠子,确认完好无损后,小心翼翼地往腕上套。
同时下定决心,以后在外不管出现任何情况都不离手,绝不让今天的事情再发生。
陈开瞧她对那玩意很是珍贵的样子,好奇又探究的问:“这串珠子你戴了很多年吗?”
他的店里也有卖各种材质的珠子,对此颇为了解,近两年市面上最受欢迎的手串是海南黄花梨和南红,小叶紫檀跟以前的星月菩提一样,价格被打下来后,假货盛行,普通渠道很难买到真材实料的好货。
姜楠这串从品相看不是假的,摸起来纹理密度和油润度都一般,市场价不高,不算是值得收藏的那类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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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质地。
但她如此看重,除了把玩的年份久远外,陈开猜不出别的理由。
姜楠摇头说:“不久,一个多月。”
陈开诧异地挑了挑眉,觉得奇怪,因为它看起来并不是新货,心里一动,倏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是你花钱从寺庙里求来的吗?”
“别人送的。”
“谁?”陈开追问。
姜楠极轻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见她不出声,陈开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超出了交情范围,像在窥探别人的私事,难得有些汗颜,他摸了摸鼻子不再多说。
从八廓南街出来,姜楠困得想打车回客栈,脑子混沌间全然忘了尽头那个路段在维修,走到跟前才发现半条道都被围起来了,留下的是去往相反方向的一条马路。
她傻眼,陈开倒看乐了,感慨今天真的是特别有意思的一天。
到最后,还是只能步行回去。
姜楠一言不发的安静走路,陈开始终跟在她右边,不远不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间距。
他微微偏头,头顶明明暗暗的昏黄灯光照在她安静的侧脸上,映出了一层淡淡阴影。
陈开不眨眼地盯着这张脸,不知道怎么,想到央金说过的那句“最后我给她喜糖她还对我笑了呢”。他忽然好奇心大起,猜想她笑起来会是何种模样,还从来没有看到过。
姜楠整个人头昏脑胀,走到现在全靠咬牙坚持,她一边走一边猛打哈欠,眼里又泛起了红血丝,来拉萨这么多天,第一次觉得回去这条路好漫长。
一路往前走,来到车辆拥挤的丹杰林路,风浪乍起,眼瞧着是要变天了。
灯火阑珊的大道上,无数车灯闪烁,行人亦是匆忙。
这里的夜不似步行街那边的寂寞,热热闹闹的,让人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灯光万点街衢处,似是银河落九天。
姜楠实在困极,只顾着看脚下,没注意后方疾速驶来的那辆摩托车。
陈开这会儿时刻关注着她,快速反应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往前拉了一把:“小心。”
姜楠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一惊,人也跟着清醒几分,她回头看了眼擦肩而过发出轰鸣声的摩托车,恍然向他道谢。
陈开松了手:“安全起见,你还是走里边吧。”
姜楠点头。
有句俗话说得好:当你走在路上看风景的时候,风景同样在看你,殊不知你亦会成为他人眼中的风景。
那夜情形便是如此。
走在前头的姜楠看着笼罩在霓虹灯里的街巷行人,慢半步跟在后面的陈开定定瞧着她的背影。
他每往前迈一步,脑海里那股怪异的熟悉感便增一分。
在茶馆过道里说的那句话,虽是为了逗她开口,但不是胡诌,他从认识那一晚开始,就隐隐感觉两人曾见过,但一直想不起来在哪。
走着走着,拉萨夜里的毛毛细雨再次像往常那般如期而至,
他瞧见姜楠低头在包里翻了翻,找到一把伞撑开。
纯黑色雨伞,严严实实罩住她的上半身,只有末端留出了一截头发。
眼前的画面和记忆深处的样子悉数重合。
陈开心猛然一跳,多日以来冥思苦想的脑子顿时过电般豁然开朗。那个盘旋心头,一直以来想不明白的疑问终于在此刻拨开云雾,给他呈现出了正确答案。
他知道在哪见过姜楠了。
17. 第十七章
对于姜楠来说,她和陈开的初相识是在拉萨的“西藏往事”那一夜。
但对陈开而言,并不是这样。
关于他和姜楠的交集,就像《项塔兰》开篇讲的那样,最初也是从一座城,一个女人,一点偶然的遇见开始。
具体得从半月前他回去日喀则的那一天说起。
陈开的母亲是藏族人,信佛,自他有记忆开始,每逢藏历六月初四这天母亲都会换上新衣服去庙里上香祈福,风雨无阻,年年不落,有时是和父亲一起,有时也会带上他。
经年累月之下,这个习惯也影响了陈开,每到这天不去寺庙走一趟,总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少了什么。
三年前,他因为一些私人原因,决定留在拉萨久居,这个一年一次的行程便固定在母亲的故乡萨迦县。
萨迦县是冈底斯山脉和喜马拉雅山脉之间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城,距离日喀则市区一百多公里,不寻常的地方在于,被誉为“第二敦煌”的萨迦寺就坐落在县城西部仲曲河南岸的平坝上,县城的名字亦是来源于此。
那里是藏传佛教萨迦派的发源地,是一座仿造汉地古代城池的建筑群,以历史之长,规模之大,藏宝之丰而闻名,在藏地的众多寺庙中,曾与布达拉宫和桑耶寺并列。寺内供奉了无数金身菩萨,拥有着数不尽的文物和珍藏经书,从绵延数公里的北寺废墟,到庄严肃穆宛如城堡的南寺,前来参观的人只要身临其境,便能感知几分当初万寺来朝的辉煌盛况。
作为近千年历史见证者的萨迦寺,同样也是陈开最喜欢的一座藏地寺庙。
今年和往年一样,他提前一天大清早从拉萨出发,耗时六小时抵达了县城,到时此地在下小雨,一阵接一阵的飘落,地面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七月正值雨季,陈开对此倒是并不意外。
萨迦县其实是个很小的地方,本身不大,靠双腿便可丈量,由于位置偏僻,不太出名,到来这的游客极少,因而几乎没有商业化痕迹,完美保留了浓厚的历史和宗教印记。
县城里唯一的酒店建在寺外约莫一公里处,三层小楼,带免费停车场。
自从母亲和小姨相继嫁人在别处安家后,屋里老宅无人居住就荒废了,陈开一向懒得折腾,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回来基本都住这家酒店。
他停了车,把背包拿到房间放好,简单洗过脸,没有休息,下楼直奔萨迦寺。
大约十分钟以后,陈开出现在东向正门,寺外空无一人,一路进去内部亦是静悄悄的。
这种寂静被中断在庭院尽头的大殿前。
那会儿陈开踏上回廊,行至半途就隐约听见了一串讲解声,给这沉闷的寺庙带来些许鲜活,越靠近,声音越清晰,待走出矮门一瞧,院子中央有个导游正尽职尽责的讲述着萨迦寺相关历史。
导游是本地藏族人,普通话说的还算标准,声音是高原人特有的豪迈浑厚,尽管他讲话时有意放低了音量,但实际听着也并不算小。
听众有且只有一位。
是个身着黑衣,手撑黑伞的高挑女人。
她右手举着伞柄,左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静静站在导游旁边,聆听着对方的话。
陈开的视线在女人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其实,从他当下所处的视角,是看不见此人长相的,能看到的只有伞面覆盖下的背影,以及垂在腰间的那一截柔顺长发。
近几年陈开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来过萨迦寺许多次,期间也碰到过几回游客,但那都是天气晴朗的时候,像今天这样的雨天,还是头一回遇上,不可谓不稀罕。
他这会儿来寺庙,只是为了看望一下老住持,没有别的要紧事,干脆倚着柱子观望起来。
“面前这座大经堂里,除了刚刚说过的‘四大名柱’外,还有一面世界上最大的经书墙‘慧海经山’,高十米,长达六十米,层层堆叠直达殿顶,书架上不仅有大藏经等佛教文化论典,甚至还存有许多来自印度的原版经书,其中涵盖的万卷藏书和古老佛经可媲美敦煌莫高窟的藏书洞。”导游嘴皮子相当利索,认真地讲解着本寺相关资料,虽然对这套解说词早已背诵的滚瓜烂熟,但每次与人说起,仍忍不住涌起万般自豪,“我用语言描述不出经书墙的壮观程度,还是需要你亲自进去看看,才能明白为何称萨迦寺是“映日而华彩,藏地而名寺”,毕竟百闻不如一见——”
“等一下。”
女人开口打断了导游未说完的话,声音沙哑犹如电音。
陈开初听她这副嗓子,便知是扁桃体发炎没好全的后遗症,他边听边在心里纳罕,这女人可真够坚强的,生着病还不忘来寺庙参观拜谒。
“怎么了?”导游问。
“我有个疑问,记得你之前说萨迦寺有三面墙很出名,既然经书墙在这里,其他两面在哪?”
“呃——”导游转了下脖子,满脸懵地看向她,语气中带着歉意,“对不起,我没听懂您刚说的话,能不能麻烦您再说一遍?”
女人缄默。
这场面太逗,陈开憋笑憋得快崩溃了,竭力控制才没笑出声。
那女人静了会儿,再次出声时,语速放的极其缓慢,差不多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我是问,你说萨迦寺有三面墙很出名,经书墙在这,其他两面在哪?”
“哦哦,这个啊。其他两面分别是瓷器墙和壁画墙。瓷器墙在空行母殿,大约有两千多件,摆了满满一整面墙,里面还包括元朝清朝历代皇帝赏赐的瓷器,十分珍贵。现在基本都搬走了,只留下零星几件。”导游伸手指了指经堂往东的方向,“就在那边二楼。”
“至于最后的壁画墙,以前在西回廊,画壁上是用最好的绿松石、红珊瑚等材料磨成粉绘制而成的坛城壁画,颜色鲜艳,精美绝伦,涉及范围非常广泛,只不过那里近期暂停对外开放,你这趟没法看到了。”
“是挺可惜。”女人遗憾地说。
导游继续问她:“要进去大经堂参观一下吗?”
“好。”女人回了一个字。
讲解到此暂时告一段落,两人相继从正门迈入大殿,连身后多了一人逗留都没察觉。
陈开目送他们进去,笑了笑,调头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那是他第一次遇到这个穿黑衣服的女人。
他并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只将一切归咎于同处一座小众又偏僻的寺庙中避免不了的巧合。
翌日天放晴,九点钟寺庙开放,陈开换了一身藏袍,和当地一家三口结伴,从拉康钦莫大殿开始晨祷,礼佛,献酒,添茶,供酥油……萨迦寺供奉的佛像很多,挨个拜完已接近午饭时间,有喇嘛负责带他们去寺里的厢房用斋饭。
用完餐,那家人商量着去攀登解脱梯,邀陈开同去,他拒绝了。
一个人悠悠荡荡的环城绕殿逛了挺长时间,从瞭望楼走到外圈城墙上,陈开突然记起来之前表妹央金忙于工作脱不开身,交给他一串紫金砂佛珠,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找萨迦寺的老主持给开下光,回头要当做礼物送人。
幸好没忘彻底,眼下还来得及。
他抓了抓头发,抬脚朝最北边的五组殿走,按以往经验,这个时间段老住持应该在那里诵经。
走过护法殿不久,陈开在两座佛殿之间的角楼禅房遇见位眼生的小喇嘛,看起来和白玛差不多年纪,穿着绛红色小僧衣,手缠佛珠,闭眼趴在窗棂上一遍一遍吹法号,“呜呜”声不断。
小喇嘛嘴里低低念叨几句,举起法号吹一会儿,念叨几句,再吹一会儿,再念叨几句……到最后累了,他停下动作,气馁地撑着下巴看天。
“为什么就是吹不好?”他嘴里嘟囔着,懊恼极了。
陈开眼瞅他小眉毛皱成一团,气鼓鼓的样子,觉得有趣,噗嗤一声笑了。
骤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小喇嘛一跳,他没想到居然有别的人在,下意识以为是大师父怕他不好好练习吹发号,派了人前来督促,慌乱中一句“我没偷懒”脱口而出。说完没听到回应,他伸头往外一探,发现是位陌生人,顿时松了口气,眨着大眼睛隔窗端详陈开:“扎西德勒,你来拜五祖吗?”
“不是。”陈开笑着说,“我来找堪布,他在五祖殿吗?”
小喇嘛摇头:“不在。”
居然不在?
陈开又问:“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堪布在大经堂给佛像镀新金。”
“这样啊。你怎么没去看?”
小喇嘛抿了抿唇,黯然道:“我比其他人笨,吹不好法号,大师父让我在这练习。”
陈开思考了一下,不疾不徐道:“是为了夏季大法会做准备吗?”
“对的。”小喇嘛回答。
陈开这人平时看似懒散不羁,对小孩却相当有耐心,安慰他说:“你年纪还小,慢慢来,距离法会还有一个多月,有的是时间给你练习。”
小喇嘛看了他一眼,不自信的小声问:“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陈开点头,“其实你刚才吹的已经挺不错了,后面勤加练习肯定能再上一层楼变得更好。”
小喇嘛最喜欢被人夸奖和鼓励,闻言立刻笑开了,双手合十低头鞠躬,向他表达最真挚的谢意。
角楼设有禅房,陈开留在此处足足休息了半个钟头,估摸着住持那差不多该忙完了,这才起身前往大经堂。
日喀则地势高差大,南北高,中部低,气候复杂多变,比如现在,上午明明艳阳高照,眨眼间就阴云翻滚,急雨伴着风席卷而来,行至半路的陈开不得不到右侧偏殿暂避。
他在殿外的屋檐下待了几分钟,蓦地撞见不知从哪走上游廊的两位年轻僧人,一个方圆脸,另一个是细长脸尖下巴,他们身上毫无淋雨痕迹,出乎意料的干净清爽,边走边低声说着话。
“昨天那位添了很多灯油钱的女施主,她今天又来了。”方圆脸那个说。
另一个点头:“不仅来了,还全程听完我们诵经,刚才出来的时候我看她还一动不动跪在经堂里。”
“她是个好人,昨天下午我和嘉措搬箱子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她,她不仅不生气,还出手帮了我们。”
“是的,希望佛祖赐福于她,免去她的一切苦难。”
……
昨天的女施主。
陈开听着,那个藏于黑伞下的背影一晃而过。
是她吗?
忽然地,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想亲自去确认下究竟是不是。
他一向是个随心所欲的行动派,怎样想就怎样做,反正原本也是要去前院。
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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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着这样的微妙心思上前询问,被告知偏殿西南角有通道可直抵大经堂主殿,他依照指示找到那个地方,入口极其窄小的一条路,曲径幽深,需要全程哈着腰才能穿过。
行至大经堂,里头极静。
他刚直起背,冷不丁听到一句。
“上师,您说如果一个人的人生回想起来只有痛苦,是不是除了死之外,穷其一生也无法得到救赎和解脱?”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这嘶哑的电音嗓,想来除了她也没别人了。
紧接着,他听见老住持平和豁达的声音:“施主被心魔困住了。”
到这,陈开猜到后续内容会涉及她人隐私,他不愿偷听,那样太冒犯,果断转过身,绕远路去了另一边的回廊。
藏区经常有人因为生活中遭遇的种种苦难被压弯了脊梁,走投无路后怀揣希望来寺院请求高僧点化赐福,萨迦寺的四十一级解脱梯更是每日都有当地人不惧陡峭前来攀登,只因沿着梯子一口气登至上方拉康孜,具有解脱的吉祥寓意。
左不过是可怜人一枚,各有各的伤心事,又何必去窥探。
还是昨天那个地方,还是昨天那根柱子,陈开半靠在上面,目光越过层层雨线望向经堂正门。
天色阴暗,能见度低,看不清楚里边的具体情况,只远远瞧见绛红曜黑两个人影。
绛红是老住持,曜黑是她。
昨天也是这副装扮,看来这女人是真喜欢黑色。
他凝神望着那个方向,心想等等吧,等那边结束了他再过去,没准还能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毕竟短短两天时间,一而再地遇到她,频率不低,怎么说也算是场缘分。
陈开心里是这样想的,偏偏事与愿违,一些意外的到来总是毫无预兆。
那天的他并没有机会等到二人谈话结束,因为就在十分钟后,他等来了父亲陈淮民从西安打来的一通电话。
一直以来,陈开家里传授的人生理念是伴侣重过子女,他成年之后,父亲绝大部分的生活和时间都围绕着母亲,除非有重要事情发生,一般根本不会主动联系他。
因此,当他看见来电人是谁,右眼皮就开始狂跳,像有什么预感一样。
电话一经接通,父亲率先开了口,声音冷静如常:“江河,跟你说件事情,妈妈今天不小心受伤了。”
果然。
陈开心猛地一沉:“怎么回事?”
“扭伤了脚。”父亲说,“今天一大早,我陪妈妈去寺里烧香,出来遇到一位朋友,她和人说话没留意脚下台阶,踩空了。去医院检查完显示撕脱性骨折,幸运的是没有错位,不用做手术,只需要带上支具固定一个月别走路,后续好好养着就行。”
陈开问:“严重吗?”
“不严重。”父亲说,“你别担心,也不用着急赶回来,妈妈有我陪着,打这个电话只是通知你家里有这件事发生。”
挂断前,母亲特地要了手机对他说小伤而已真的没事,唯恐他不信,反复说了好几遍。
话虽如此,但陈开还是控制不住担心,心神不宁地冒雨跑到转经道为母亲祈福。
长长的转经廊道空无一人,陈开置身其中,将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朝着远处荒芜山体间的五座白塔遥遥叩拜。
伏地许久后,他走到经筒旁,单手握着底端的木头手柄,边转边念,一个又一个,一圈又一圈……直到转完最后一圈的最后一个经筒,他停在原地,闭上了眼睛。
有风平地而起,一阵令人心悸的藏寺风铃音传入耳中。
陈开下意识循声回头。
雨水顺着发丝滑落至眼前,模糊了他的视线,看不清世间万物。
他眨了下眼,又眨了下,如此反复几次,终于看见一个孤零零的人影轮廓,背对他,撑把黑伞,被风推着一步步走远。
是她。
陈开认出了这个背影。
他一直注视着她,直到人影消失在门外拐角才收回视线。
寺院屋檐下的铃音还在持续作响。
叮铃,叮铃铃……
当晚陈开连夜回到拉萨,赶隔天早班机到西安,在家待了十多天,直到西藏往事初次认识那日才返程归来。
离开西安前,他被陆鸣拽着熬了个通宵,落地拉萨后又累又困,在店里睡了一下午,吃过晚饭又躺着睡了会儿。
半夜突然接到乔雅昀打来的电话,说知道他回了拉萨,又说高远前几天也从尼泊尔回来,三个人许久未见,提议到酒吧聚聚,他本不想来,可乔雅昀再三催促,无奈之下还是前来赴约,从而认识了姜楠。
陈开没想过,她居然会是半月前在萨迦寺偶遇过的那个她。
因为那个时候,他只见过她的背影,听见的声音也不是她真正的声音。
他甚至一度以为,不过偶然遇到的人和事,既然没有相识的缘分,那过去了就过去了,也不会再见面。
原来后续是在拉萨等着。
认出姜楠之后,分不清是脑细胞太活跃还是别的原因,陈开彻夜难眠。
回想萨迦寺的三次偶遇,到拉萨的初相识,再到山南的一路同行。
他突然觉得也许这就是命,注定了他会再次遇见她,认识她,得知她的名字,看清她的长相。
18. 第十八章
山南之行结束后,姜楠一扫前些天懒散懈怠的状态,在拉萨只休息了一天,就继续驾车去往周边溜达,连着几天早出晚归的,累是累,倒也格外充实。
这日,又是晴空万里的一天。
姜楠奔波数日,今天难得没出门,心不在焉地窝进客栈院子角落的秋千椅中。
她在放空大脑的同时,还在等陈开。
今天周一,是他们那晚谈好的日子。
姜楠不知道这人何时到来,也不知道他究竟会提出哪些要求,彼时来说一切都是未知,她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
拉萨的阳光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亮到仿佛能照透人的灵魂,渗进人的骨头缝里。
正午是一天中紫外线最强的时刻,姜楠怕晒伤,找了顶柔软宽大的帽子盖在脑袋上,将整张脸严丝合缝笼罩住,身体随秋千摆动的节奏轻轻晃悠着,十分惬意舒服。
就在姜楠迷迷糊糊快要进入睡眠时,有人过来了,脚步声渐近,她立刻睁眼拿开了帽子。
本以为是陈开,结果不是。
来人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名字叫郑泽,一个和姜楠年龄相仿的男人,她住这家客栈的十多天里,和对方打过两次交道,不算陌生,是个好人,帮过她的忙。
郑泽拉开矮桌旁边的小椅子坐下,随意问:“这些天逛的怎么样?”
那张椅子原先主人是位穿珠串的藏族阿婆,家住隔壁,和郑泽他们关系很好,经常给客栈里送甜茶,现在桌上那一壶就是阿婆煮好拿给姜楠喝的。
“还算不错。”姜楠说着坐直身体。
“那就行。”郑泽提壶给她倒满甜茶,又拆了个空纸杯给自己倒上,喝了一口道,“有需要帮助的可以直接提出来,住在这的人都比较热心肠,能帮一定会帮。”
姜楠客套地应了声好,想起一件事,问他:“听敏敏说你要把店转出去?”
陈开点头:“已经谈的差不多了。”
“有点可惜。”她说。
郑泽环视了一圈小院,眼中流露出不舍:“可惜是可惜,不过最初来西藏开客栈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求仁得仁,也算圆满。”
姜楠脑海闪过之前从客厅路过,偶然听见敏敏她们一群人交谈的内容。
“他开这家客栈是为了女朋友,三年过去了我们都觉得没有希望,劝他放弃,他不肯,一直坚持,没想到皇天不负有心人,最后还真给他等到了,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男女主千帆过尽后,仍是因为爱走到一起,迎来了美好圆满的大结局。”
拉萨每时每刻都有人来,也有人走,有故事发生,亦有故事结束。
在这个复杂的尘世中,遗憾是常态,随处可见,相比不圆满,好的结局总会让人为之动容。
姜楠朝他举杯:“以茶代酒,恭喜你。”
郑泽听出她话中意思,展颜一笑:“谢谢。”
说完他的事,郑泽将话题转移到姜楠身上,状似无意地问:“我听说,你不在这几天,经常有个人来找你。”
姜楠拿杯子的手有一瞬停顿,过了会儿回道:“可能是找错人了。”
郑泽听她这话,笑着打趣道:“人家进门是直接报名字的。”
“哦。”姜楠回了一个字,声音淡的听不出情绪。
她内心远没有表面的风平浪静,只想逮住陈开狠狠骂上一顿。
这混蛋,明明说好的是今天开始,他那么早跑来是着急投胎怕喝不到孟婆汤吗?
郑泽心思敏锐,看出她心情变得不太好,他猜到是某个人的缘故,打住想八卦的心思,不再问了。
屋里有人呼喊郑泽名字,他应声起身,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差点忘了找你的目的。”他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张红黑相间的长方形卡片,“拉萨艺术中心下午有个摄影展,朋友送了我一张门票,我要留在这接待新来的客人,没时间去看,你瞅瞅感不感兴趣?”
姜楠接过来,一眼看见卡片上的金色大标题:“生活在喜马拉雅心脏的多波人?”
“对。”郑泽问,“怎么样?感兴趣吗?”
姜楠捏着卡片,很轻的点了下头。
郑泽笑说:“看来我没猜错,你果然会喜欢。”
“改天请你吃饭。”姜楠道。
由于不是周末,展厅内前来参观的人并不算多。
入口处的墙面上写了这样一段话:第一眼看到,会觉得他们很脏,但他们内心清澈,灵魂轻盈,他们生活在喜马拉雅的心脏,他们是鲜为人知的多波人。
姜楠放慢脚步,仔细观赏这个展馆呈现的每一副作品。
摄影师摒弃掉记录偏僻之地惯用的黑白影像优势,采用传统色调美学,暴露出了许多细节痕迹,坚韧的眼睛,荒凉的土地,让观看的人很容易沉浸其中,一睹那片高原上人类的真实处境。
主观风格是严肃冷漠的纪实向,隐约有几分纳达夫坎德的味道。
因为爱好和工作的原因,姜楠喜欢逛摄影展,人物肖像,自然风貌,名气大的,小众的,每种类型都参观了不少。
她最喜欢的向来都是那些特定地域和民族群体的描绘,这类片子既繁琐,也耗时,是需要创作者亲身进入当地去生活,用考古和探索的眼光揣摩他们的风俗习惯和思想价值观,只有真正理解了这些,才能还原本色,呈现出触动人心的好作品。
就像多波这个地区,至今未通公路,普通旅行者难以进入,因为无论是从尼泊尔还是西藏出发,都要步行许多天才能抵达。
姜楠最早知道还是在电影《喜马拉雅》,是她时隔多年因为林晏宁再次回到北京后,一个失眠睡不着的深夜里,找来打发时间的。
影片讲述了喜马拉雅山上一个与世隔绝的藏族村庄里,年迈的首领天尼经历丧子之痛后,与村民举荐的新继任者卡玛由于上一代宿怨发生争执,村民们比起天尼,更信任年轻力壮的卡玛。运盐队伍自此一分为二,卡玛先行出发,而天尼遵循流传下来的占卜日期,固执地等到那天才带着老幼妇孺、残兵旧将上路,跋涉千里去换取过冬食物。
最终天尼他们一行人历经艰险终于与卡玛的青壮年牦牛队重逢会合,携手穿越暴风雪安全抵达目的地,从而使两代人恩怨得以化解的故事。
电影中面临平坦老路和未知新路的选择时,天尼对他的幼子说:“如果你注定要选择一条路去走,那么就选最难的那一条。”
这句话直至今日还经常回响在姜楠耳边,警醒她既然决意选择了一条布满荆棘的路,哪怕心里痛苦万分,也要坚定向前不回头。
当初是,现在亦是。
时间一点点过去,姜楠来到了中心区域,这里挂着本场展览篇幅最大的一张照片。
是张父母与女儿的日常生活抓拍,永恒定格的照片上是鲜活温馨的一家人。
帐篷中燃起炉灶,火焰熬煮着酥油茶,皮肤黝黑的女儿抓着母亲肩膀踮脚看她捏在手心的物件,母亲仰头对她笑,父亲盘腿坐在炉灶另一边地上,安静注视着妻女,那张朴实无华皱纹遍布的脸上带着宠溺动人的笑。
姜楠不错眼地看了很久。
她曾在网上看过一个问题:从未拥有和得而复失,哪个更痛苦?
最终投票结果是前者高于后者。
以前她也这样认为,觉得不曾拥有才会念念不忘,导致抱憾终生,但自从她的妈妈自杀去世,到姜明远再婚,亲身经历告诉她答案反而是后者。
不曾拥有对大多数人来说是未知的体验,只能靠自身想象力去幻想,更多在于遗憾和不甘心,而得到过又失去,不代表会恢复如初,回到一切都没发生的开始。
因为回忆是真实发生存在的,她拥有过幸福美满的家庭,所以才会在支离破碎后那么痛苦,怨恨造成一切的始作俑者。
和萨巴巷的卓玛母女一样,面前这幸福的一家人也让她心神恍惚,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妈妈还在的日子里。
姜楠忽然眼睛一酸。
那段旧时光,伴随着一个生命的逝去,再也回不来了。
展厅出口是多波当地特产和纪念品的售卖点,分了三块不同区域,零星几位参观者正在向工作人员询问价格。
姜楠对其他兴趣不大,根据标识走到尽头的手工编织品区域,打算给好友选件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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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工作服的年轻女孩上前,面带微笑为她介绍:“您好,您面前的这些围巾和藏毯都是用帕须米那织成的,原料采集于喜马拉雅山脉的高原老山羊,植物染色,围起来保暖轻盈,不扎人不起球。藏毯是由传统手工艺人精心编织而成的,做工十分精致,一种款式只有一件,不可复制。”
她巡视完面前摆放的一堆商品,挑选了三件款式不一样的围巾,又拿了三张地毯:“帮我装起来。”
“好的女士。”
离开已是黄昏近。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让人心旌摇荡。
展馆后门外走出去便是公交站,马路旁的站牌底下坐着许多候车的藏族人。
那一年滴滴顺风车尚未问世,拉萨的公交只能刷卡和付现金,并且到站时间非常随机,有时半小时等不来一辆,有时三四辆同路车排着队出现,乘车全凭个人缘分。
姜楠出来没带钱包,坐不了公交,只好提着袋子站在一旁等出租。
不知为何,那天她的运气极差,在那等了将近十分钟,路过的出租全都挂着有客,没有一辆是空车。
就在她思考接着等还是找家商店换几元现金去坐公交,意外接到了姥姥孟澜打来的电话。
她将手机贴近耳边,张口叫人:“姥姥。”
电话那端孟澜哎了一声,问她:“小舟,你这会忙吗?”
“不忙。”姜楠说,“您打给我是有事吗?”
“确实有件事,淼淼那孩子嫌暑假在家待的太无聊,非要开学前一个星期去北京找你,我问问你有没有空,要是忙的话我就拘着不让她去打扰你。”
姜楠算了算日期,那时她应该已经回了北京,便说:“让她来吧,姥姥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好,就是要辛苦你了。”
“没事。”她轻声说。
老旧街口,陈开从巷子里出来,到路边商店买了瓶矿泉水,蹲在外面的台阶上拧开,仰头一下子喝掉了半瓶,他舔舔唇,爽利至极地喟叹一声。
街上行人熙攘,车笛嗡鸣,他眯眼瞧着空气中游动的浮尘,突然就那样想起了姜楠。
上次送她回去后,他又去橡皮山客栈找了几次,都没见到人。
第一天前台那姑娘说她去了当雄。
第二天说她去了直贡梯寺看天葬。
第三天……
总而言之,她行踪不定,可以在西藏的任何一个地方,独独不在拉萨。
这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相遇,而他想见姜楠一面如此的艰难。
陈开呲了呲牙,喝完剩下的水,空瓶子对准垃圾桶,投篮一样准确无误地掷进去,传来“砰”一声。
他满意地拍了拍手,寻思再去趟客栈,今天是周一,她总该回来了吧,人要还不在那就是不守信用。
半步迈出去,陈开注意到对面那道人影,倏地愣了,整个人惊讶到无以复加。
相隔一条马路,起初他拿不准,还以为眼花看错,细看之下发现确确实实就是姜楠没错。
她穿着件咖色衬衫外套,里面是白色长裙,站姿很是端正,眼微阖正在讲电话。
一边是到站公交和排队有序的上车乘客,一边是孑然一身的她。
脑子里想着念着的这个人,乍然出现在眼前。
他终于体会到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红绿灯转换,陈开跟着行人穿过马路,一步步走到姜楠身侧。
离的近了,他瞧得更加真切,与前几次见面总是素净的一张脸不同,她化了淡妆,显得精神头不错,长长的头发铺散在肩膀,袖口露出的一小截手腕上仍然带着那条紫檀手串。
陈开微微吸了口气,视线不由自主又落回她脸上。
她身上的气质真的很特别,如静水流深,自带疏离,沉静却不死板,放在人群中轻易就能注意到。
姜楠说完事情结束通话,要转身离开时眼角扫见右后方出现的半个人影,挺眼熟,不等她调取记忆,那人熟悉的嗓音已于耳边响起。
“又见面了,咱们俩可真是有缘分啊。”
19. 第十九章
一开始听到陈开的声音,姜楠是难以置信的,以为恍然间出现了幻听,呆愣一秒钟后,她缓缓转头,那张噙着笑意的脸映入了眼帘。
她眯眼打量对方,随之而来的困惑依然是那句,怎么又是他?
拉萨真就那么小吗?怎么在哪都能遇到他?
虽然她早有预料今天会和陈开碰面,但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眼下这种情况,在一个远离客栈的陌生街道,莫名其妙的相遇。
认识以来,诸如此类的小概率事件,已经数不清是第几回了。
姜楠蹙起眉头,很是不解地思考着。
陈开只当瞧不见她审视的目光,双手插兜迎上前,正面相对,他气定神闲地扬起嘴角笑了笑,话里有话道:“你说咱们是不是特别有缘分?不管在哪里都能遇见。”
姜楠对他这些话不为所动,语气淡淡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陈开。”
陈开虚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接着往后说。
“你是有背地里窥视别人的嗜好吗?”姜楠问。
上次是这样,这次还是,很难不让人怀疑。
陈开闻言挑挑眼尾,笑容更盛了些,他朝姜楠耸肩,理直气壮反驳道:“这你可冤枉我了,我只是路过看到你,想着毕竟认识一场,总要礼貌地打声招呼,谁曾想这边风景太过好看,竟然看出神了。”
姜楠额角一跳。
这货又在满嘴跑火车,废话连篇,半个能信的字也没有。
简单的无语二字已经不足以概括姜楠此刻的心情,她面无表情地偏过头。
看情形想在这打到车是没戏了,正好旁边十字路口的绿灯在这时重新亮起,她不想再跟陈开待在一起:“既然招呼打过了,不打扰您看风景,先告辞了。”话说完不等他的反应,直接选择了走人。
陈开见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盯着她背影看了会儿,倏地无声一笑,动身跟了上去。
穿过人行道,姜楠一边往前走,一边梭巡能打车的地方。
没过多会,陈开追赶上来:“你要去哪里?”
“跟你没关系。”姜楠回。
“我好奇。”
“好奇我就要告诉你?没人告诉你与人交往要懂得分寸,别对他人事情过于关注吗?”
陈开脸上露出抹意味不明地笑,故意问:“那你那天晚上还偷听?”
“……”姜楠难得被问住,没懂他的意思。
陈开见她一时茫然说不上来话的样子,心下好笑,不慌不忙地调侃道:“怎么不说了?难不成又心虚了?”
姜楠眉毛紧锁,琢磨了半天才理清思绪想明白陈开指的是哪件事,她沉住气解释给他听:“那是意外,我没有偷听。如果你非要觉得那算偷听,好,我现在给你道歉。”
陈开并不接受她的说法,挑眉问:“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
姜楠被他胡搅蛮缠的行为惹得不耐烦:“陈开,你识相点,别逼我在这骂你。”
陈开呵地笑了,佯装惊讶道:“呦,生气了?那你骂几句给我听听。”
“你到底想怎么样?知不知道这样很烦?”姜楠冷脸质问。
陈开没有被她的态度影响,哼了一声:“答应我的三件事,这才隔了几天,就忘的一干二净了?”
经他提醒,姜楠身体僵住,人突兀地停在了半路上。
她还真忘了。
夜晚即将来临,路上多了不少休息时间出来闲逛散步的人,他们三三两两谈笑着从旁经过,叽叽喳喳地聊着天,许多不同的声音掺杂在一起,让这条街道充满了生活气息,变得更具有人情味。
有些行人瞧见路边停下不走的二人,纷纷朝他们看了过来。
陈开侧绕到姜楠前方,也在看她,等待着接下来的话。
姜楠感知到落在身上的陌生视线,拎着袋子的手紧了紧,她不想被当成用来看戏的猴,抬头快速环顾四周后,拽上陈开就往一处巷子里走:“跟我过来。”
陈开垂眸看着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目光渐渐深沉,紧接着,闷声笑了起来。
这是条没人的偪仄小巷,姜楠进去没多远就定住脚步松开了手。
她转身看向陈开,简明扼要:“说吧。”
陈开对着她的脸看了片刻,叹了口气,屈腿朝墙上一靠,无奈道:“你别这么严肃啊,搞得我好像很危险,会打晕你卖掉一样。”
“你说不说?”姜楠没好气地催促。
“行吧。”陈开眉心动了动,微笑着对她说,“这第一件事嘛......”
“我肚子饿了,你请我吃顿饭吧。”
姜楠听了有点意外,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好。”
“地方我定。”陈开又道。
姜楠没意见:“成交。”
谈妥后,陈开瞥了眼姜楠拎的袋子,思忖着问:“要不先送你回老郑那放东西?”
“不用。”她回,心想何必多跑一趟,反正也不重,忙完再回去就行了。
陈开伸出手:“那给我,帮你拿着。”
姜楠不动,也不出声回应,就那样用乌黑的眼睛直视他。
陈开瞬间会意,没继续在这种小事上纠缠,站直身体对她说:“走吧。”
姜楠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也不认识路,索性站着没动让他先走一步,随后再跟上去。
回到大街上,陈开停下来低头问她:“你吃过正宗的藏餐吗?”
“没有。”姜楠说。
这个回答正中陈开下怀,他笑着对她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姜楠多聪明,略一想就猜到了他指的是什么。
步行一段时间后,二人来到巷子里一家正在营业的私房餐馆,这一处位置较偏僻,距离主街道稍远,走过来起码拐了两个弯,门面小小的看起来低调不显眼,如果头一回来,没人带领的情况下,极大概率会找不到地方。
推开店门进去,里面别有洞天,一楼是前台和厨房,两者之间有段窄窄的木楼梯,直通二楼。
陈开是这里的常客,经常带朋友来,他没让服务员跟着,从前台桌子上抽了张菜单,带着姜楠熟门熟路就上了二楼。
二楼是餐厅,面积比下边宽敞许多,中间用一道墙分成了露台和室内,墙面被刷成吉祥五色,悬挂着一些小饰品,整体装修都是浓重的藏式风格,人站在露台边,视野极佳,能看到远处寺庙的金顶。
这个点不是用餐高峰期,店里顾客并不多,只有露台上一桌吃饭的客人。
“想坐里面还是外边?”陈开忽地问。
姜楠看了一圈环境,思考过后说:“外面吧,还能吹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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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等姜楠坐下,陈开将菜单放到她跟前:“拉萨市区内的藏餐馆,为了适应广大内地游客的口味,基本都做了很大的改良,尤其是城关区那片来往游客多的区域,想找到纯粹正宗的藏菜很难。这家店算是我觉得最正宗的一家了,每道菜都挺好吃,你可以挑几样试试。”
她摇了摇头道:“你选吧,说好是我请你吃饭。”
陈开撇嘴:“我特地给你拿的菜单,你好歹给点面子看一眼。”
“不必,你决定就好。”姜楠还是拒绝,把问题推回给了他。
陈开对她的固执己见有了进一步认知,明白再问下去得到的回应也不会有任何变化,无奈地摸着额头长长叹一口气,起身往楼下去了。
人走后,姜楠倒了杯水,她下午一口水没喝过,又说了那么多话,这会儿嗓子是涩的,一连喝了好几口,喉咙的不适感才散去。
陈开点完菜回来,顺手提了壶甜茶。
姜楠抿了口,甜而不腻,和客栈隔壁阿婆煮的差不多。
她虽喜欢,但白天喝了不少,晚上不能多喝,一杯见底就没再续。
后厨做菜速度挺快,没等多久陈开点的几样菜就上齐全了。
“青稞人参果粥,奶渣饼,土豆牦牛肉汤锅,还有个青菜炒腊肉丁。”陈开依次给她介绍。
“人参果?”姜楠愣了下,第一次听说这玩意还能煮粥。
陈开似是听懂她的弦外之音,笑了一声,很是殷勤地掀开盖子,拿了个空碗边给她盛边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种,这边的人参果指的是青藏高原地区一种纯天然的野生植物根部,还有个名字叫蕨麻,口感是软糯的,煮粥或者配酸奶都很好吃。”他从锅里舀了一勺,“你看,说的就是这个。”
姜楠看过去,煮后外形瞧着挺像微小型的红薯。
“尝尝。”陈开将碗递给她。
姜楠接过。
陈开问:“味道如何?”
“还不错。”她回答说。
这是实话。青稞混着蕨麻的搭配很妙,自带的甘甜融合在一起,是好喝的,只不过在她看来,这样一碗粥比起晚饭更适合当睡醒后的暖胃早饭。
陈开笑了笑,不再拉着她闲聊,拆了一双筷子埋头苦吃。
他是真的饿了,再不吃点东西都快没力气说话了。
陈开吃饭一直快,感觉饱了就放下筷子去找烟盒,他饭后习惯用烟来收尾,摸了根塞进嘴里正要点火,突然想起了桌子对面的姜楠,手一顿。
“介意吗?”他问。
姜楠捏着筷子抬眸,看了眼他指尖的烟和打火机,不甚在意地回:“随意。”
那根香烟最后还是没点燃,被陈开收了回去。
他默默观察着桌子对面的人。
姜楠吃饭节奏慢,却十分投入,手上不急不缓的夹了根青菜,整个用餐过程中半点多余的声音也无。
汤锅底下的燃料还没烧完,牛肉汤盛在碗里仍冒着热气,她垂着头,用勺子搅拌去热,长长的睫毛在缓缓上升的雾气中眨了眨,像一片羽毛扫在他心上,让他的心泛起涟漪,犹如平静的海边骤然鼓起海浪。
陈开眼神怔松,定格在她脸上,不自觉地看了很长时间。
良久,他轻笑着问出了一句:“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20. 第二十章
这措手不及的一句话问出来,果然如陈开料想那样,姜楠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重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并不躲避,直直迎上她带有研判的视线。
另一桌客人吃饱喝足早已离去,空旷幽静的二楼仅剩他们两个人。
姜楠看着陈开,他的身体稍稍前倾,胳膊半搭在桌面上,一脸认真地等着答案,看起来不像是无聊使然的随口一问。
她目光一顿,握着勺子没有出声。
几天前那个晚上,她隐约洞悉了陈开对自己的心思,当时没有去深究,一方面是想尽快从他那拿回东西,另一方面是觉得这种激情作祟萌生的想法,一时兴起而已,没准转个弯就忘了,大可不必费神在意。
但此时,四目相对下,姜楠忽然觉得那样的处理方式不好,答应陈开的事只完成了一件,他们之间来往没有结束,接下来还会再见面,如果不提前说清楚掐断苗头,任其发展下去,一个不小心就会造成不好的影响,毕竟就目前情况来说,她不讨厌陈开这个人,所以不想伤害他。
陈开发现她不说话,又张口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姜楠思绪被扰乱,缓缓回过神来,不答反问:“我的看法有那么重要?”
“如果我说是呢?”陈开定定地注视着她,坚持向她要一个答案。
姜楠抿了抿唇:“我能给的回答就是,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陈开琢磨着她话中的意思,忍不住坐直了身体,笑道:“那我倒要好好问上一问,在你眼里,什么是该有?什么是不该有?”
姜楠的声线严肃冷漠:“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事,就是不该有的。”
陈开心里一沉,下意识反驳道:“一点尝试都不做,又怎么知道没有结果呢?”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这句话听过吗?”姜楠不想继续和他争论,别开了脸,“我言尽于此,希望你能明白。”
她说完没去看他是何反应,伸手捞起了桌上的碗。
该劝的都劝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不会听不懂,至于他后续如何想,就不是外人能控制的。
陈开脸色郁郁。
他想试探一下姜楠的态度,所以才有了刚才那个问题,被拒绝不算多意外,只是不可抑制的有一点挫败。
姜楠说的那些话,听是听懂了,但他不认同,什么叫道不同,纯属狗屁言论,他们又不是两条遥遥相望的平行线,既然彼此能认识,就代表双方的人生轨迹冥冥中自有相交点存在,否则只会是满大街众多陌生人中的一个。
他深深地看了姜楠一眼,见她垂着眼帘不愿多谈,识趣地止住这个话题,没再多说。
一碗汤很快喝完,姜楠主动开口:“走吧,我下去结账。”
陈开收回放远的视线:“你先下楼,在门口等我。”
姜楠不解:“还有事?”
陈开嗯了一声:“待会再跟你说。”
“好。”姜楠站起身,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楼梯口。
一阵沉闷厚重的吱呀声响结束,下方响起了若有若无的说话声。
陈开之前和姜楠聊完,心情就不太好,让她先走一步只是为了留下来抽支烟,他打开烟盒,那根拿出又塞回去的烟,再次被取了出来。
他嘴里叼着烟,点燃后沉默地抽了一口又一口。
对姜楠,他是知之甚少,以至于看不透,想了解,她却一丁点机会都不给。
姜楠对他,是不好奇不问,划清界限,拒绝他表达出的热络,只把他当成一个认识的过客。
陈开想到这不免啧了一声,幸好上天眷顾给了个机会,被他机缘巧合捡到那串珠子,不然就她那样,还真没法。
他得好好想想剩下的要求。
安静了片刻,一楼街上有说话声传来,仔细辨别能听见长明灯等字眼,此外店内的楼梯里,也有脚步声逼近。
来人走到陈开对面扯开椅子坐下,似笑非笑地调侃道:“新鲜啊,除了央金,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单独带姑娘来这吃饭。”
陈开感觉着来自他的灼热目光,弹了弹烟灰,忽略不计。
又听到他问:“楼下那姑娘谁啊?一段时间不见,你身边居然出现了这么个人物,都没听人提过。”
陈开不语。
那人挑眉:“哑巴了?”
陈开吐了口烟:“攀子。”
“欸?”
“你比村里的喇叭还聒噪。”
张攀倚着靠背,哼了声说:“跟你比还差了点。”
陈开没搭腔,自顾抽着烟。
张攀暗暗观察他的神情,嗅到了丝不寻常的气息,心中一动,问道:“喜欢上了?”
陈开抖抖烟灰,瞥他一眼:“你说呢?”
张攀惊呼一声,大掌猛地拍了下腿:“论看事的准头,还得是你张哥我啊,什么都逃不过这双火眼金睛。”回想着那姑娘的长相,他夸赞了一句,“眼光不错。”
陈开不自觉勾起嘴角笑。
张攀瞧见了,话语一转:“可是人家喜欢你吗?”
陈开脸色一僵。
张攀了然,不厚道地笑出了声,他可没忘记刚上来时这人闷闷抽烟的模样,虽然还不知道内情,但能从外在表现看出来。
陈开鄙夷道:“咱就是说,做人还是不要太缺德了。”
张攀全当听不见,只说想说的话:“真难得啊,平时都是你看别人热闹,如今也算是被我看了次你的热闹。”话落,他还是笑个不停。
陈开丢给他一记冷眼,声音沉了下去:“笑够了吗?”
“够了够了。”张攀止住笑,见好就收。
陈开抽完最后一口烟,烟头丢地上踩灭,刚要起身,想起来寻思了半天的那件事。
他定住身体,看向张攀:“最近拉萨有没有乐子?”
张攀愣了下:“乐子?”
陈开点头:“快想想,好玩的地方也行。”
张攀迟疑,微微皱着眉,静下心思考一番后,他想到中午听来的那个消息,对陈开说:“我今天听到何婧说……”
听到这个名字,陈开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过去那些丢脸场面,两眼一黑,克制不住地出声打断话,咬牙道:“别提这个疯女人,晦气。”
张攀许久没见过他有这么大反应,先是懵了懵,反应过来又是一通大笑:“哎呦,你看看你,每次说起何婧,就跟遇上猫的炸毛耗子一样,笑死我了。”
陈开脾气上来,抬脚踢过去:“闭嘴。”
张攀扭过身子躲掉了攻击,揉着鼻子说:“我这不好奇嘛,你回一趟昆明,何婧就大老远跟了来,问你原因你又神神秘秘的不肯说。”
陈开脸黑得跟锅底似的,硬邦邦吐出几个字:“你还提?”
张攀啧啧咂舌:“这可是我们拉萨圈子内众所周知的三大未解之谜,我就不信有人不想知道。”
陈开深吸口气:“三大未解之谜?”
他还是头回听见这个说法。
“你连这个都没听说过?”张攀震惊了,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好心给他解释道,“这三大未解之谜,其一是高远坚持不懈要找的人究竟是谁,其二是红姐和周丽莹这俩人老死不相往来的原因,最后一个嘛,就是何婧她到底为什么要缠着你不放。”
陈开嘴角抽了抽:“……够无聊。”
“你不懂。”张攀对他翻了个白眼,又道,“不过据我所知,那丫头今后一段时间应该是没空缠着你了,你可以清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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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开惊讶问:“真的假的?”
张攀笑道:“我听红姐说她前不久得罪了人,这些天理亏地帮别人看店呢。”
陈开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的心情霎时变得好了起来,笑了笑说,“该,就得有人治治那个疯女人。”
虽然张攀对陈开说何婧是个疯女人这话见怪不怪,还是不由露出了奇怪的眼神:“你们俩之间的关系简直摸不着头脑,当然了,最诡异的还是她那个人,不远千里追来拉萨,口口声声说喜欢你,做出来的行为却压根不像那么回事。”
陈开冷冷一笑:“我们没有关系。”
“好好,没关系。”张攀无奈回应道。
姜楠还在楼下等着,陈开不想她候太久,连忙终止了这个扯淡话题,绕回正事:“快说你想到的乐子。”
张攀哦了声,看出他急着要走,也不再耽误,说了从何婧那听来的消息。
顷刻间,陈开面上浮现出满意地笑容,挥了挥手撂下一句:“走了。”
“不送。”张攀说。
离开露台后,姜楠很快结完了账,跨出店门后也没走多远,就在一旁的木制排椅坐着等。
所在的位置是岔路口,斜对面是家尼泊尔餐厅,名叫娜玛瑟德。
她听高远提过这家店,知道这四个字是尼泊尔语中你好的意思。
想到高远,姜楠眉眼暗淡了点,自从茶馆一别后,再没见过她的人影,也不知道这几天去了哪?
时不时有人从旁经过,偶尔还会偏头瞧一眼出神的她。
“听导游说大昭寺的灯楼很灵验,我想去点一盏长明灯。”
“你还信这个?”
“试试嘛,你去不去?”
“只要我起得来,那就舍命陪君子咯。”
“其实我还想看天葬,但是不敢,怕看完做噩梦。”
“这个我也挺害怕。”
……
两个讨论着点灯和看天葬的女孩从面前经过,逐渐远去。
姜楠被她们的话牵引着,想起了在直贡梯寺看的一场天葬。
那场景至今难以忘怀。
人去世后,被亲人用代表着纯洁与宁静的白色经幡卷裹着抬起,迈过转经轮和长长的石梯,走到护栏围起来的天葬台,放在最中间那块冰冷的石板上。
头顶天空中,高高盘旋的秃鹫蓄势待发。
喇嘛们一齐诵经,象征着仪式的开始,天葬师用刀化开包袱,秃鹫扑涌下来分而食之,仅剩骨头后,天葬师砍木柴似的将其砍成一块块,锤碎拌着糌粑一起撒给秃鹫食用。
最后不留一丝碎屑,完整的归还于天地间。
姜楠观看过程中,心情一直很平静,也许是过于震撼,反倒不会产生害怕恐惧的感觉。
通过一场天葬,她再次触碰到藏区的文化与信仰,那是和其它经历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西藏这片土地处处都有信仰,无论是古老传统节日,还是日常生活习俗,方方面面都体现着对信仰的追求,由生到死,代代相传,无论老人还是小孩,都融入他们的血液,浸入骨髓深处。
队伍里有个年轻人在直面死亡后,下山路上感慨的和朋友说:“我们要好好活着。”
是啊,人要好好活着。
知死而知生。
陈开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姜楠盯着一个地方发呆的样子。
“姜楠。”他叫她的名字。
姜楠回头。
陈开走近了点:“这么入迷,是在想事情?”
姜楠仿佛还陷在回忆里未曾抽离,注视着他轻声问:“陈开,你说一个人死后还会有来世吗?”
她问出的这个问题,令陈开很是意外,导致他愣在那里,久久没有给出回应。
21. 第二十一章
陈开一头雾水,不明白她为何会有此一问。
高远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姜楠口中平白无故冒出的来世二字,真的是很奇怪,难免让人与之联系起来,产生一些不好的跳跃性想法。
静默片刻,陈开扯了扯嘴角,重新看向她:“为什么问这个?”
他这双眼看进来的瞬间,姜楠好似被惊了一下,神色迅速恢复了正常。她切断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挪开目光落向地面:“在直贡梯寺看了场天葬,有感而发。”
几天前的事,现在说有感而发?
陈开被她的话逗笑了,促狭道:“那你这感受也真是延迟的够久。”
“有意见?”姜楠淡声发问。
“不敢不敢。”陈开看出她不是高远那种情况,心中大石头落了地,他搓了把脸,实话实说,“我就是被你吓到了,差点以为你要变成跟高远一样神神叨叨的。”
“神神叨叨?”
姜楠读了遍这四个字,转而问他:“高远知道你背地里这么形容她吗?”
陈开得意一笑:“知道就知道,我又不怕她。”
提及高远,姜楠恍惚似地说:“好些天没见过她了。”
她心里明白是拉姆拉措湖那件事引起了高远的反常行为,这几天总牵挂着,不知道对方是一直待在加查找答案还是后续又去了别的地方。
陈开对高远的行事作风虽谈不上足够了解,但也能称一句见怪不怪:“习惯就好,那死丫头动不动就一声不吭跑得没踪影,人间蒸发一样,别人很难联系到她,幸亏还记得时不时发个信息报平安,要不然得急死……”他声音停顿一刹,神色不明地止住了话,“算了,不提他们。”
话没说全乎,姜楠也不纠结不好奇,她对人际交往的分寸感一向把握的很好。
陈开没有忘记她刚才那个问题,想了一下道:“关于你说的来世,我曾经在庙里听过喇嘛给别人的回答。”他清了清嗓子,照着记忆学给她听,“来世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们这一生,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
姜楠似懂非懂,沉吟了一阵,发表看法:“挺有道理。”
陈开盯着她的眼睛眯了眯,倏忽出声:“是萨迦寺的老住持说的。”
她心想,难怪听着耳熟。
确实像那个老喇嘛会说的话。
姜楠没有继续发散思维,点了点头算作回复。
陈开提起萨迦,目的是想试试看面前人有没有反应,但她浑然不觉,给出的反应亦是敷衍。
他不禁苦笑。
那一晚,当他意识到对姜楠的喜欢后,回想起萨迦寺的遇见,内心仿佛有千万只蝴蝶来回不停地扇动着翅膀,涌起一阵无法平复的波澜。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们就碰到了,假如不是他因为意外匆忙离开,就此错过,或许他们早已认识,不会等到他回来拉萨。
此刻,陈开看着沉默不语的人,忍不住陷入了自我怀疑,或许自始至终都是他想多了,姜楠在寺里压根没注意过有他这么个人,那点短暂的时间里,一切都只是他单方面的见闻。
但又控制不住地抱有期望,万一呢?
万一在他没有察觉的地方,她也无意中见过他,只是他不曾发觉而已。
想到这儿,陈开觉得干脆不要拐弯抹角地试探,直接挑明问,说到底,即便最终答案是否定,他也就小小失落一下,丝毫不会有别的影响。
他做好决定,张嘴正要问出声。
姜楠忽然开了口:“你在饭桌上说还有事找我?”
出师未捷,陈开的话被堵了回去。
他长叹一口气,含糊道:“对。”
姜楠点头:“说吧。”
陈开回想着张攀说的那些话,询问她:“你明天有空吗?要是有,等我来找你。”
姜楠抬了抬眼:“这是第二件?”
陈开嗯了一声。
“时间?”她接着问。
陈开目光锁定在她脸上,低声笑笑,他粗略有了计划,口中却说得模棱两可:“具体没想好呢,总之你睡醒了就在客栈等我通知。”
姜楠听懂了。
意思就是让她不要随便出门,时刻准备听指挥。
她几乎要被陈开理所当然的话给气笑了,板着脸顶了回去:“我不是不讲信用的人,但你也不要太得寸进尺。”
“有吗?”陈开不承认,一脸无辜样,“我没觉得啊。”
姜楠有点恼,破天荒地瞪了他一眼。
陈开将她的表情动作尽收眼底,是过去没见过的,他喉咙里滚出了一声闷笑,评价说:“你瞪人的样子还挺生动。”
姜楠面无表情:“反过来就是说我平时都死人脸。”
“你……”
冷不防的,陈开又一次被她噎得说不出话。
他揉着眉心,眼里多了些无可奈何:“我真心实意在夸你,你就非得故意歪曲我的话?”
“用不着你夸。”姜楠并不买账。
陈开眼神暗了暗,暂时放弃和她沟通,再继续说下去可能会被气死。
前方有人出来溜狗,是那种大型犬,一人一狗散着步,很快就来到了附近。
姜楠双拳紧握,抿着唇等他们远离。
但有些时候只能说真的太巧了,狗的主人遇见一位朋友,停下来和对方聊起了天。
偏偏还就在姜楠跟前。
主人不走,狗也乖乖地蹲坐在脚边,吐了吐舌头,乌黑的眼珠子来回张望。
姜楠汗毛竖了起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小时候在姥姥家被狗咬过,伤的不轻,从那以后有了阴影,见到此类生物就紧张害怕,这一只跟咬伤她那只长得很像,于是更加恐惧心慌。
陈开离得近,敏锐觉察到她的不对劲。
他看一眼姜楠,又瞅一眼她跟前那只狗,不需要语言辅助,福至心灵般领会了原由。
在陈开眼里,姜楠这人总是冷漠的,高冷的,沉郁的,对谁也热络不起来,遇到任何状况,都像一个局外人,不害怕,不担心,不激动,好似这个人骨子里的内核就是如此,寡言少语,没有弱点,外人猜不透也看不懂她。
因此当他发现,姜楠居然怕狗,且害怕的不加掩饰时,不可谓不惊讶。
陈开眼底浮动着狡黠的笑意,弯下腰,刻意凑到她耳边,操着懒洋洋的声调说:“原来你怕狗啊。”
他闻到了姜楠身上一股干净冷冽的味道,淡淡的,像凛冬时节的冰霜,沁入心脾。
姜楠冷冷地瞟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句话:“离我远点。”
陈开也知道两人挨得太近了,怕惹恼她,慢慢挺直了背。
他看向那只大狗,故意问:“你不觉得它很可爱吗?”
姜楠沉着脸:“不出声没人把你当哑巴。”
“那怎么行?”陈开辩驳道,“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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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就是为了说话。”
“闭嘴。”她说。
陈开听得实在好笑,勾了勾额头,闲闲地往旁边墙上一靠,饶有兴致观看起来。
不得不说,了解到姜楠一个真实的喜好,他心中很是惊喜。
对她这种擅于隐藏的人来说,愿意主动表露的几率极小,所以眼下陈开能知晓,完全是可遇而不可求。
口袋里叮咚一声响。
陈开掏出手机。
张攀给他发了个调侃味十足的微信:兄弟,你们是打算住在下面不走了?这不好吧?大庭广众的还是要注意下形象啊。
陈开侧身仰起头向后看,果然,二楼露台的围栏上趴着个人,见他望过来,还特意挥了挥手。
那个方向高度,底下这片可以说是一览无余,怪不得张攀会发那样的话。
陈开皱眉,打字骂他:你小子不要脸,在背后阴暗偷窥,素质低下。
张攀反驳:哪有?我明明是光明正大。
陈开:狗屁。
张攀:敢骂我?你完了,本来是想到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这下心灰意冷不想说了,你就后悔去吧。
陈开一怔,问:什么消息?
张攀回了两个字:嗯哼。
陈开冷哼,违心吹捧他:你可是大名鼎鼎的张哥,不能这么没有风度。
没等多久,对话框里有了回复。
张攀:明晚曲荣县那边火把节开场,第一天,值得去逛逛。如果我没猜错,你找乐子是想带她去玩?那火把节倒是个好去处,比起何婧说的集会,这个更热闹有趣。
陈开没回后一句,只是问:堆龙德庆?
张攀:对,等下给你发今年的具体安排。
陈开:好。
张攀:你还没说是不是要带她去?
陈开没再回他消息,收了手机。
他注视着旁边的姜楠,心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要不是张攀提醒,他都忘记了曲荣县这么个好去处。
终于,狗的主人聊够了天,和朋友道别,扯动牵引绳带着它启程往前面去。
姜楠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深呼一口气,又变回了那个处变不惊的她,给人感觉好像始终如此冷静,之前那些情绪都是旁人的错觉。
陈开在一旁瞧着,失笑道:“你这转变速度,不去四川学变脸真是太可惜了,多么好的苗子。”
姜楠神色漠然:“让您失望了。”
陈开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笑道:“哪敢啊?我开个玩笑。”
姜楠不理他,取出手机看时间,俨然一副准备要走的前兆。
陈开看在眼里,忽然站直了,他不打算轻易放她走,想和她多待会儿。
赶在姜楠说话前,他快速朝前跨一步绕过她,拿起了放置在排椅另外半边的几个袋子:“走吧,送你回去。”
话落没等她有所反应,径自走了。
姜楠有一瞬地怔愣,回神看过去,他步子迈的很大,人已经在几步之外。
这人……
陈开背上像是长着一只眼睛,身体向后打了个转,坦然与她对视。
他笑着问:“你是坐久了舍不得那把椅子?还是打算把东西都送给我?”
姜楠站起来,不发一言朝相反的方向走。
陈开望着她的背影,挑眉问:“真不要了?”
姜楠顿足。
几秒钟后,她不情愿地转身跟了上去。
22. 第二十二章
“你到底想干嘛?”
姜楠去而复返,不耐烦地质问。
陈开见她眉头紧皱,眼里满是被迫的不乐意,别过头又笑了下,耸着肩道:“说了呀,送你回去。”
他讲完这句话,没再大费周章和她争论,抬腿就往外走。
这个无赖。
姜楠恼怒不已。
就因为一次小小的失误,牵一发而动全身,引起了后续这么多预料之外的牵扯,她不断被拿捏,又无可奈何,只能承受后果。
一想到后面还有两件事,姜楠就头疼的厉害。
早知今日,当初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去茶馆的二楼洗手。
陈开带着姜楠走街串巷,是为了回央金家取车,他早上从萨巴广场过来,把车停在了央金家附近的停车场,就是遇到姜楠的巷口旁边。
这块区域大大小小的巷子很多,路况蜿蜒曲折,但陈开这些年来的频繁,轻车熟路的,闭着眼都能找对方向。
二人在忽明忽暗的巷子里穿梭大约十来分钟,来到了一处喧嚣长街,视野豁然开阔。
这期间,陈开始终拎着袋子不放,姜楠数次想从他手里要回来,都没能成功。
他总有各种说法来堵她。
后来姜楠也放弃了,懒得折腾,随便吧,爱咋地咋地,既然他非要送上门当免费劳力,那就不用白不用。
风声渐起,枝头树叶沙沙作响,半空悬挂的老旧路灯一盏盏亮起,洒下来的迷离光晕笼罩着来来往往的每一张行人面孔,开心的,沮丧的,迷茫的,生气的,表情各有各的不同,人间百态,喜怒哀乐,就这样在异乡的街头呈现。
拉萨的夜晚,遍地都是故事。
漂亮的灯,寂寞的酒,高原上的夜生活这时候才刚刚开始。
转眼街道过了一半。
前方不远处的甘珠大饭店从里往外涌出了乌泱泱一群人,男女都有,数量可观,看着像是企业聚餐刚结束,他们发出的说笑唱和声极大,你一言我一语地迎着面走来,道路一下子变得混乱又拥挤。
陈开原本没特地注意他们,除了看路外,分出来的精力都放在默不作声,不肯看他一眼的姜楠身上。
双方擦肩而过时,其中两个年轻男女打闹着推攘起来,被推了一下的男人脚下不稳趔趄后退,眼看就要撞上姜楠,电光石火间,他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拽住她胳膊,紧急往后拉了一把。
几乎是眨个眼的功夫,陈开和姜楠的位置进行了调换,那男人撞上他的后背。
姜楠低头认真想着事情,一时不察,猛地被外力拖拽,她踉跄一下,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前倒,被迫转了个身。
这一切太突然,她茫然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头脑一片空白,等稳住身体抬起头,惊疑地发现自己半倚在陈开怀里,入目是他绷紧的下巴。
距离很近,能清楚听到陈开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
姜楠僵在了那里。
这群人搞出的动静太大,不止被外面的过路人留意到,也吸引了旁边店里某些人的关注。
何婧就是其中一员。
她结束了忍辱负重的一日,边等饭菜边和人吐槽着白天遇到的奇葩,吵吵嚷嚷的动静顺着空气传进饭店里,她扭了下头,不偏不倚正好瞧见了那一幕。
熟悉的脸一闪而过,何婧不由睁了大眼:“那不是陈开嘛?”
坐她对面的许轻红闻声转身,朝门外看了看,点头道:“是他。”
何婧喝了口水,漫不经心地说:“真是冤家路窄,出来吃个饭都能看到他。”
被陈开护着的人只有个背影,瞧不见长相,许轻红颇感遗憾地收回了视线:“小道消息说陈江河最近铁树开花,在追一个女人,本来我还半信半疑,现在看来倒是真的。”
何婧微微挑眉:“他怀里那个?”
许轻红最不爱听废话,给了她一记白眼:“不然呢?”
何婧没来由地笑了:“他和乔雅昀两个人,平时好的像穿同一条裤子,如今状态却是一个天一个地。乔雅昀心慌意乱地忙着四处找高远,唯恐她又跑了,陈开倒好,美滋滋的在拉萨陪美女逛街消遣。”
“别过早下定论。”许轻红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开玩笑道,“能不能追上还未知,指不定又是一场襄王有心神女无梦的戏码呢。”
何婧听见了又是一笑,对看陈开的笑话很感兴趣,她琢磨了片刻,缓声问:“红姐,你还记得我上次去找陈开是多久以前吗?”
许轻红算了算日子:“不到两个星期。”
“这么久了啊?”何婧眼珠子转了转。
许轻红瞧她这样就猜到是想干坏事,犹豫了几分还是劝道:“你别乱来,他自从那事之后,好不容易才有个喜欢的人,搅黄了小心他跟你拼命。”
“我知道轻重。”何婧意味深长的低声说。
外头街上,陈开对这两位熟人的聊天内容全然不知,满心满眼只有怀里这个,他低着头询问:“没事吧?”
耳边有了声音,姜楠清醒了,她先是后退一步拉开双方距离,其次才轻不可闻地摇摇头。
手臂还被他拽着,她蹙眉说:“放开我。”
陈开置若罔闻,并没有松手,稳稳地抓着不放,他上下端量了会儿确定无事后,将她拉到一旁,然后慢慢回头,视线飘在那两个人身上。
他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对着他们怒喝:“走路没长眼?”
人在情绪上,音量都提高了一个八度。
别看陈开平时吊儿郎当,真正生起气来,还是挺有压迫感的。
男的撞到人,明白是自己的错,二话不说向他们道了歉,言辞诚恳。
推人的是个女的,也被吓了一跳,紧随其后讪讪地说了句对不起。
陈开不是得理不饶人的那种人,对方道了歉,他没有再揪着不放,沉着脸看了他们一眼,拉上姜楠绕过人潮往前面去了。
走出去一小段路,行人渐少。
“你还要拽到什么时候?”姜楠蓦地提醒道。
陈开听见她的声音,停下脚步,低头去瞧。
姜楠挺淡定,说完那句话就没有再开口,只示意性动了动被他钳制的那条胳膊。
陈开轻咳一声,如她所愿放了手。
姜楠手臂得到解脱,十分客气地道了声谢,为他刚刚的帮助和维护。
“小事一桩。”陈开没放在心上,盯着她关切地问了一句,“我光顾着生气了,没拽疼你吧?”
姜楠语气平静:“没有。”
陈开笑道:“那就好。”
兴许是今夜从东边山坡上徐徐刮来的风太晃,姜楠被吹得有些心烦意乱。那阵心跳声反复在耳边回响,清晰可闻,她找不出原因,也屏蔽不掉。
久违的危机感突兀涌现,她心往下一沉,隐隐觉得不安,混沌中,唯一的念头是尽快离开此地,找个地方冷静下来。
姜楠闭了下眼,伸出右手:“还我。”
陈开错愕:“你这是?”
“字面意思。”她说。
陈开自然是不想让她走,站着没动:“我的车就在前面。”
姜楠却很坚持:“给我吧,我可以打车回,不用麻烦你。”
“你不是麻烦。”陈开拧紧了眉。
姜楠来了脾气,出言激他:“你是,行了吗?”
眼前人没了之前的镇定自若,变得急躁起来,甚至还多了点前所未有的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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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开看出她心情不好,搞不清楚究竟是哪句话惹到了她,好一会儿没有下文。
气氛刹那陷入僵持。
良久,来自乔雅昀的一通电话打破了这份沉默。
乔雅昀说他人在外头赶不回拉萨,酒吧那边有事需要处理,服务员解决不了,拜托陈开帮个忙去看看,他语速飞快,简单两句话表达完大概意思就迫切地挂了。
陈开暗骂这货没有眼色,专门拆台,早不说晚不说,非得这个时候找他。
电话那头声量不小,姜楠听见后,目光转了过来。
陈开无奈妥协,认命地去路边打车。
一辆空着的蓝白色出租车缓缓驶来,他招手拦下,和司机报了地址。
姜楠从陈开那拿回了买的东西,弯腰坐进后座,正要关门,一只手横插进来撑在了车窗上。
“明天等我消息?”陈开向她确认。
姜楠没有立刻回答,缄默几秒,她淡淡地嗯了一声。
陈开露出笑容:“回去早点休息。”他叮嘱完替她关上了车门。
司机踩下油门呼啸而去,惊起了一地尘埃。
陈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车辆消失的方向。
忽然,一个细细绵绵的熟稔女声不经意响起:“啧啧,这依依不舍的样子还真是难得一见呢。”
陈开那张脸黑了个透彻。
他在心里恨恨地骂了张攀一句,那货嘴灵的仿佛是开了光一样,只提了下名字,这阴魂不散的疯婆娘就出现了。
还真是白天不能说人,夜里不能说鬼。
那人见他站着不动,又开口道:“不敢看我?是做了亏心事?”
陈开望向声源地。
身后墙角处,何婧抱着手臂靠在电线杆上。
陈开每回看到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又想发哪门子疯?我警告你,这可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何婧充耳不闻,只问他:“那女的是谁?”
陈开冷哼:“跟你有关系?”
“你个王八蛋,趁着我忙背地里招蜂引蝶是吧?你对得起我吗?”
何婧语不惊人死不休,此话一出,世界都安静了。
好几道看渣男似的视线汇聚在陈开身上,他气得太阳穴一阵抽搐,张嘴直接骂:“你有病就去治,别动不动跑出来发癫,我这里不是精神病院。”
何婧眨了眨眼,表情一变,说哭就哭:“我那么喜欢你,从云南追你追到拉萨,结果你就这样对我,你混蛋。”
短短三五句话,自编自演营造出了一场街头痴心女质问负心汉的大戏,堪称精彩绝伦。
如果不是主人公,陈开肯定会像别的观众一样,抓把瓜子津津有味地看起热闹,但很不幸,他是,所以鼻子都快被气歪了。
他气急败坏地指着她:“你给老子滚,别以为我不打女人就可以为所欲为,我真是受够你了。”
回回都是这一套换汤不换药的话术,他至少听了有二十遍。
何婧哭花了妆,面上全是眼泪:“你还要打我?我不活了。”
陈开大吼:“那就去死。”
他的名声全被何婧这个祸害给败坏了。
每次遇上她,陈开都觉得自己要折寿,最奇葩的是,不管他说话多难听,骂的有多凶,影响不到她分毫。
他一刻也待不下去,再继续对着何婧,肯定会忍不住要掐死她。
陈开怒气冲冲地抬腿走了。
何婧歪了歪头,目睹他的身影钻入人群,一会会就不见了踪迹,被压榨了一整天的郁闷褪去,心情都变的愉悦起来。
她擦掉眼泪,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从许轻红那拿回手机,搂着人回去继续吃饭了。
23. 第二十三章
回到住处,姜楠洗完澡正吹着头发,床上的手机响了,她放下吹风机走两步出去接,是好友沈西。
“大宝贝儿。”
一个清脆透亮的嗓音传来。
姜楠有些日子没听过她说话,怪想念的,笑着应道:“西西。”
“你在做什么?打算好回来了吗?”沈西抢先抛给她两个问题。
姜楠打开了免提,找到把梳子,边梳头发边回:“我刚洗完澡,再过几天就回去了。”
“就知道会这样说。”沈西一副果然如此的语气,“你这话我来回都已经听三遍了,可信度大大降低。”
姜楠动作一顿,认真想了想,这趟出门以来,不算今天,沈西另外问过她两回,上一次是那晚西藏往事的大门口,上上次是出发新藏线前在叶城办边防证的时候。
她轻咳了下:“没办法,计划赶不上变化,总会被一些难以预料的事打乱行程。”
沈西哼笑着又问:“西藏有那么好玩吗?勾得你待了这么久,半点都不想念远在北京的亲闺蜜和三月。”
这聊起来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的,因此姜楠没有在电话里细说,只简单道:“自然风景挺好的,能见识到藏文化以及很浓厚的藏族信仰。”
“就这些?”沈西眉梢一挑,下句话张口就来,“有艳遇吗?”
姜楠无奈扶额:“你正经点,别不着调。”
“人家不都说那边好多失恋散心的单身男女,你就没碰上个合眼缘的?”
电话里传来沈西含着调笑的声音,姜楠没理后一句,揶揄道:“你知道的还挺多。”
“那可不?”沈西拖长了尾音。
姜楠被她这样的腔调成功给逗笑了。
闲聊两分钟后,那头沈西言归正传,迟疑着讲出了这通电话的真正用意:“大宝贝儿,那个姓林的来我家了,他说要接三月回去住几天,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她冷哼了声,又接着说,“那副势在必得的架势,真是讨厌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搞这一出打的什么主意。”
姜楠安静听着,倒没太多意外,从刚才的聊天对话就隐隐有所预感,猜到沈西是故意调侃想让她开心。
倘若不是真正想说的话难以启齿,性子直爽的沈西不会这样。
只是,她没料到跟林晏宁有关。
不过仔细一想,除了他,又有谁能让沈西面对她时犹豫不决,姜明远一家子没有这个资格待遇,其余人她也从未放在心上。
“要让他带走三月吗?”沈西试探性地问。
姜楠垂着眼没说话。
就在沈西以为她会拒绝时,却不想,她淡声道:“随他吧。”
沈西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有对她的决定多加置喙,话音一转,拉着姜楠聊起了三月近期的趣事。
姜楠很配合,结束通话的前一秒还在笑着道晚安,尽量让对方听不出异常,她习惯了压抑,很少会让情绪外放影响别人。
电话挂断后,房间一下子安静极了。
姜楠站在桌前,脸上已没有任何表情,她保持着原先打电话的姿势没动,手无意识攥紧,梳子的一排尖齿刺着掌心,强烈的痛感袭来,人却麻木的仿佛感应不到一样。
上回之后,林晏宁没有再试图联系过她,她也没有在梦里回忆起与之相关的过去,分手以来,还是头一回间隔这么多天,她以为一切都好转起来了,可以不再为往事所困,慢慢放下向前走。
可是沈西的电话却给了她当头一棒,原来全是假的,自欺欺人罢了,她的避而不见和逃离都是徒劳无功,无论过去多久,只要听到林晏宁的消息,哪怕是一言半字,也会心绪紊乱,不得安宁。
她讽刺地想,真是没出息。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姜楠仍然一动不动待在那,入定了一样。
直到楼下起了响动,说笑声沿着透气的窗户缝钻进来,姜楠眼神渐渐聚焦,走到窗边向外看。
夜幕深沉,黑漆漆一片,像极了她阴沉昏暗的人生。
大厅里那群人唱起了歌,吉他和手鼓混着人声在夜色中蔓延,有人在唱:“逝去的过往就别再回头望……”
这一夜,橡皮山客栈里,明天将要离开的年轻人和其他闻声而来的客人,他们围着长方形茶几坐成一圈,一直在唱歌,从崔健唱到朴树,从摇滚到民谣,从2006年的《曾经的你》唱到十年后赵雷的《阿刁》,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男女,时而欢呼,时而鼓掌,闹到了十点整墙上的钟声准时敲响才解散。
其中有几人没玩尽兴,约着一起去酒吧。
楼上,姜楠斜靠着窗栏听完了全程,指尖夹着半截燃烧的香烟,她垂了垂眼,注视着他们勾肩搭背的踏上长廊,出了院子。
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烟草味道,浮起的烟雾被夜间涌起的风吹卷着飘向远方。
城市另一头,拉萨河畔,烟雾缭绕的西藏往事里,陈开处理完乔雅昀交代的事情推门而出,脚下刚站定,收到了张攀发来的消息,他点开对话框,是关于火把节的具体流程。
曲荣县在堆龙德庆最北边,往纳木措去的方向,今年的火把节和以前差不多,还是老一套,游行祛邪,杀牛羊祭火神……最后是狂欢的篝火舞会。
陈开对明天的行程有了具体盘算,心想姜楠现在应该还没睡,正要给橡皮山客栈的前台拨电话,骤然听见了一声咳嗽。
他寻声看去,右侧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有个人。
那人咳嗽一下过后,又无声无息地没了动静。
这大晚上的,着实惊悚。
陈开按亮闪光灯,举着手机走过去,想看看实际情况,碰上了就不能不管,毕竟是在酒吧周围,万一真出了事他们难逃干系。
他停在相隔一步远的地方,手机往前一照,那人蜷着身子坐在路边,双手环抱着腿,呆滞地仰头看天。
看清这张脸的瞬间,陈开惊了,难以置信道:“高远?”
突如其来的光太刺眼,高远揉了揉眼睛:“是我。”
陈开没想过会在此时此地碰见她,纳闷地问:“你什么时候回的拉萨?”
“刚回。”高远嗓音略哑。
“一直坐在这?”他又问。
高远嗯了声:“司机把我送到这里,我想进去睡觉,里面太吵了,想回客栈,可我又走不动了。”
“乔雅昀呢?”陈开转了话题,“他一直在山南找你,你没遇见他?”
高远似是反应了好半天,才听懂他话中意思,怔怔地问:“乔雅昀去山南了?”停了停,她摇头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
陈开下意识眉毛紧皱,反复打量着高远:“其实你这几天根本不在山南吧?”
高远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定了定神道:“我手机没电关机了,你给他打个电话吧。”
陈开看出她的避而不谈,越发肯定心中猜想,他不方便多加追问,只能回头提醒一下乔雅昀。
这几年作为旁观者看下来,他们之间的根源羁绊太深,发生的事最好留给他们自行解决,外人插手不合适。
瞧见高远又在发呆,陈开上前将她拉起来,劝道:“先送你回客栈。”
夜深了,不能让她待在这里,太危险,冷风吹多了也会着凉生病。
听到回客栈,高远拒绝说:“我不想回去一个人待着。”
“那你想去哪?”
“我不知道。”
陈开头疼地瞥她一眼,抓耳挠腮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个地方,他没好气地说:“跟我走。”
两人一路无言,开车来到清真大寺旁边的鲁固巷。
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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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从头走到尾,只有一家名叫森度的咖啡馆没休息。
这家店由来已久,开在八廓街附近快六年,算是这片区域里独一无二的存在,白天卖咖啡,晚上卖酒,日夜不同,酒的种类也是多种多样,白的红的洋的都有,只有顾客想不到的,没有老板提供不了的。
陈开领着高远推门而入时,檐上挂着的小象风铃撞出一阵叮咚响。
室内放着节奏轻缓的背景音乐,舒适感满满,四五个客人坐在吧台前喝酒,听见响动,都扭头看向门口。
陈开视线掠过,只认识周游,其他几个都很眼生。
他看向周游:“红姐呢?”
周游指了指隔间:“里头吃饭呢。”
陈开和高远一前一后进去。
许轻红和何婧分开后,回到店里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卫生,累的腰酸背痛,吃的那点晚饭早就消化完了。还好周游晚上过来给她买了份夜宵,毛血旺配蛋炒饭,最爱的搭配。
她咽下一口饭,抬眼看陈开:“稀客啊,哪里的妖风把您给吹来了?”
陈开翻了个白眼,不答话,身体往旁边一挪,显露出后面的人。
许轻红瞧见高远,和之前陈开看见人的反应大差不差,也是无比愕然:“你回来了?”
高远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恍惚的,满脸疲惫,黑眼圈重的像鬼一样,她坐了太久车,又走了好多路,体力透支到极限,现在眯着眼直打困。
听见许轻红的话,她艰难地回应了一个嗯字,身体晃了晃,就势往旁边的长椅一倒,闭上眼睡觉去了。
仿佛几百年没合过眼一样,很快就响起了均匀规律的呼吸声。
这速度,许轻红看得愣住了,半天说不上一句话,她瞥向陈开,以眼神询问。
陈开摇头表示他也搞不清楚状况。
许轻红皱了皱眉,盯着高远看了几秒,筷子一丢,越过桌椅硬是把她给叫醒,搀着人上楼前给陈开丢下一句:“我带她上去睡,你赶紧给乔雅昀说一声让他滚回来。”
陈开点头。
他打完电话,没急着走。
周游咬着烟凑过来,递给他一杯格兰多纳:“我瞧着不太对劲啊。”
陈开喝了口酒:“还用你说?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忽而默契一笑,撇开不提了。
该愁的人又不是他们。
“我姐前些天去红河看望了你堂妹,说是精神挺好,结束就接她回昆明。”周游道。
陈开顺了他一根烟抽,想到陈煦,脑子实实在在的又是一疼。
他抖落烟灰,沉声道:“那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臭丫头。”
周游嘟囔:“有你这么说妹妹的吗?”
陈开敲他头:“你小子怎么还向着她说话?知道她给我惹了多少事吗?”
周游有一瞬走神,缓过劲不自在地哼了声:“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陈开瞪他,还要再张嘴,许轻红安顿好高远下了楼。
他顾不上考虑周游的些微异样,碾灭烟抬头望向楼梯口。
“红姐,帮我个忙。”
次日上午,姜楠是被敲门声唤醒的。
她昨天凌晨才勉强睡着,被糟糕的梦境纠缠了一宿,这会人还有点倦,半梦半醒的以为是幻觉,温吞地翻了个身想继续睡。
“姜楠,开下门,我是夏敏。”外头那人说。
夏敏?
哦,是前台义工。
姜楠掀开被子爬起来,拍了拍脸,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水,人没那么懵了。
她踩上拖鞋,脚步虚飘地踱到玄关处打开门。
“找我有事?”
敏敏对她略显歉意地笑笑,递过来一张纸条:“陈开打来电话,让你中午十二点去这个地址找他。”
24. 第二十四章
姜楠接过,扫了眼上面的地址:城关区鲁固巷夏扎大院斜对面森度咖啡馆。
咖啡馆?
难道陈开的第二个要求就是让她请喝咖啡?
直觉告诉姜楠没那么简单,陈开那厮惯会趁火打劫,她深有所感,最主要是他的那些话听着可不像单单只为了一杯咖啡。
她捏着纸条,一时间揣测不出藏在背后的隐情,抬眼问敏敏:“他还有别的话吗?”
敏敏摇头:“没有,就给了这个地址,让我告知你。”
“你去过这个地方吗?”姜楠向她打探。
“去过。”敏敏笑盈盈地说,“这是红姐的店,在拉萨圈子里挺有名的,郑哥带我们和客人去玩过几回。”
看得出来敏敏很喜欢那家店,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兴奋。
姜楠估计陈开和所谓的“红姐”也是朋友,否则不会让她去那里,就是截止到目前,仍搞不清楚他这一出到底意欲何为,看敏敏样子,也不像是知情人士。
想到此处,她颔首道:“辛苦你跑这一趟。”
敏敏嘴上轻快地说不麻烦,左右环顾了一周,确定没有人经过。她做了个深呼吸,上前半步压低声音问:“姜楠,陈开他是在追你吗?你喜欢他吗?”
姜楠不可察觉地顿了下:“为什么这么问?”
“我猜的。”敏敏挠了挠脸,又道,“你不在的时候,他经常来客栈找你。郑哥他们都说陈开这是铁树开花了,还说在拉萨相处了三年,从来没见他对一个女生如此主动过。”
姜楠靠在门上,静静听着她说话,没作声。
“陈开他人真的蛮好,帮过好多来这旅游的人,之前有一次他和老郑在店里打麻将,半夜一个男生缺氧到昏厥,他连夜送人去医院,守了好久。还有一次,街尾那家烧饼铺的小女儿出车祸,也是他送人去医院,帮垫的医药费……”敏敏侃侃而谈,又长又密的一段话,说得全都是陈开做过的好人好事。
姜楠对陈开的为人处世不做评价,只是问:“陈开真有你说的那样好?”
敏敏忙不迭点头:“对。”
“那你怎么不喜欢他?”姜楠又问。
敏敏诧异地“啊”了一声,眼睛睁得老大,不假思索道:“我不喜欢他这种类型的。再说了,他又不是人见人爱的人民币,我干嘛要喜欢他。”
姜楠听言,很浅地笑了下:“所以,照你说的,我又为什么要喜欢他?”
“……”
敏敏这才明白被她用话绕了进去,脸都憋红了,张了张口,却笨拙的不知该如何反驳,话都给她说完了,想补救显然已经来不及。
姜楠没有看她,平静无波地说:“这世界上好人有很多,但人与人之间的喜欢并不由此来决定,他好不好是一回事,我喜不喜欢又是另一回事,不能相提并论。”
“况且,我也不会喜欢他。”她言简意骇补充道。
敏敏视线落在她身上。
这时的姜楠是淡然从容的,理智的,好像什么人也不在乎,又好像,她的在乎早已交付给了别人,再分不出一丝一毫来给包括陈开的其他人。
“你另外有喜欢的人吗?”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敏敏问完就后悔了。
意料之中的,姜楠没有回复。
敏敏懊恼半晌,又忍不住问:“那你今天会赴约吗?”
“会。”姜楠开口道,“因为这是我欠下的人情,需要偿还,仅此而已。”
敏敏望着她,沉默不语。
很多时候,女人的感觉都神奇到不讲道理,就比如现在,敏敏不禁感慨万千,她凭借第六感识别出的那个可能,对陈开来说还真不是个好消息。
有那样的前提在,他能不能俘获姜楠的芳心,只能看未来的造化了。
门关上后,房间又恢复了无人打扰的寂静。
姜楠将纸条撂到一边,躺回床上,却睡意全无,她空洞地盯着天花板,敏敏说的那句话又勾起了昨夜的烦闷,发自内心的质疑直往脑子里窜。
她还喜欢林晏宁吗?
不,她只是放不下。
现如今的她就像是一只被束缚在深山中寸步难行的飞鸟,慌乱地迷失了方向。忘不掉上海那几年,就找不到可以出山的路口,做不到潇洒转身,也就挣扎不出枝干重新登上天空翱翔。
她被回忆困住了,走不出来,即使挣扎到鲜血淋漓,精疲力竭,也只能在原地徘徊。
但来日方长,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它可以治愈一切,就像船会靠岸,阴天会转晴,人也终会释怀。该淡忘的都会淡忘,该放下的都会放下。
她相信会等到那一天的来临。
拉萨夏季日晴夜雨,七点出太阳,到了中午,更是热烈,将底下的人晒得浑身酥软昏昏欲睡,而这样的日光笼罩在高原上能维持近十二个小时。
姜楠收拾好出了门,一路溜达来到八廓街,游客不多,她背着相机包,想着应付完陈开,可以顺便去趟帕邦喀。
她按照陈开给的地址找来,比纸上写的时间早了半个钟头。
到了也不着急进去,停住脚步,在外面不动声色地打量。
咖啡店的招牌是整块旧木头制成,有汉语和藏文两种字体,底下防护铁门一左一右拉开,内里是四格玻璃组装的门和窗,两边挨着台阶的地上放着几盆绿植盆栽和向阳而生的格桑花,透过玻璃,大致能看到店里的格局。
姜楠观察了一阵子,轻轻上前拉开小门。
风铃随香布的浮动作响,许轻红听到动静,从隔间里探出了头。
除她外,还有三只颜色不一样的猫,晃晃悠悠地走出来。
姜楠一下子来了精神,被它们吸引住全部的目光。
她看着猫,一旁的许轻红则微笑地盯着她。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千丝万缕绕成堆,先前她与何婧跟在陈开后头,远远瞧见了姜楠的长相,依稀知道长的不差。这下面对面相视,巴掌大一张脸,恰到好处的五官,扑面而来的清冷气质,结合在一起欣赏,是个很有辨识度的美人,让人看一眼就忘不了的类型。
陈开那货眼光还真是好。
许轻红对她笑了笑:“你好,要来杯手冲吗?”
姜楠专注地看着几只猫,听见问话,回过神挺直了背,朝她点头:“好。”
想必这位就是敏敏口中的“红姐”了,好一个慵懒随性自信洒脱的大美女。
许轻红又问:“瑰夏可以吗?或者梨桃花?”
“瑰夏。”姜楠说。
“冰的还是热的?”
“冰的。”
许轻红洗了把手,擦干净进去工作区。
店里燃着藏香,是天然的草药味,墙壁上贴着照片画报,周围和头顶上方装设了大大小小的灯饰,白天看不出来,夜里亮起应该极有氛围感。
角落里处处隐藏着主人的小巧思,一排排喝完垒起来的五彩易拉罐,干枯做成标本的玫瑰花瓣,还有许多手工娃娃和别致的小玩意,整间咖啡馆的装修都围绕着温暖这个主题。
姜楠逛了一圈,回到外间,三只猫齐刷刷挤在玻璃窗前的椅子里晒太阳。
她站着看了会儿,问许轻红:“店里的猫可以抱吗?”
许轻红正在进行第三段的水流绕圈,头也不抬道:“它们性格都很好,你随便抱。”
姜楠弯腰抱起其中一只,它睁开眼懒懒睨了下,也不挣扎,温顺地窝在她手臂里,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的确挺乖巧。
她喜欢猫,从小就喜欢,但妈妈猫毛过敏,一直没机会养,后来妈妈去世,她到上海读书,日复一日的忙碌生活,更是没有闲心考虑其他。
和林晏宁在一起之后,他不知怎么发现了这个秘密,投其所好送了三月给她,她在那个春天的夜晚拥有了一只属于自己的猫,从此一天一天的养了下去。
最后分手,她也只带走了三月。
姜楠回忆起过去,撸猫的手顿了一下。
就在她晃神的功夫,许轻红做好咖啡端了出来,托盘上还放了块浅绿色的抹茶蛋糕。
姜楠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加了冰的瑰夏酸甜感刚好,柑橘的风味比较突出。
许轻红笑着问:“新到的咖啡豆,怎么样?还可以吗?”
“很好喝。”她实话实说。
许轻红用手指小心地推了下白色瓷盘:“再尝尝这个蛋糕,陈江河早上送来的,让我用它招待你。”
姜楠的注意力落在她说的名字上:“陈江河?”
“就是陈开。”许轻红抱着手臂,身子向后靠,摆出一副闲聊姿态,“他本名叫陈江河,我喊习惯了,陈开是来西藏后自己改的,现今对外都叫这个。”
姜楠抽了下嘴角,一脸疑惑:“改名字不都是往好听了改,他怎么改成这个?”
江河大川,漫流无边。
明显比现在的开字好听很多。
许轻红笑说:“这我就不清楚了,等下他来了你可以问问他。”
姜楠抿了抿唇,倒也不必特地去问,她还没有那么浓的好奇心。
许轻红似是看穿了她的内心想法,微微一笑,说出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西藏这个藏,对大部分人来讲是藏地高原的藏,但对有些人来说,还有另一层意思,是躲藏的藏。”
姜楠眼睛里快速划过一点讶异。
许轻红眼尖瞧见了,她没再开口,抿了一口冰水咽下。
点到为止最好,多说就没意思了。
墙上钟表的分针指向了数字九,离十二点整还剩最后的十五分钟。
姜楠尝了一口蛋糕,清甜不腻,味道挺不错。她放下叉子,抬头看许轻红:“我能问一问他约我来这的原因吗?”
许轻红道:“他说要带你去个地方,拜托我给你打扮下。”
闻言,姜楠愣了愣:“打扮?”
“对。”许轻红看了眼时间,对她说,“差不多也到点了,衣服放在楼上的小卧室,我带你去换上。”
姜楠坐定没动。
许轻红见状,又是一笑,不慌不忙道:“陈江河说,这是你答应他的,如果你要反悔,那他也没办法勉强,只能如你所愿,怪就怪他为人太单纯太老实,看错了人,居然轻信了你给出的承诺,以至于落个被骗的下场。”
姜楠成功被气笑了。
真是好一通阴阳怪气。
事实上别说姜楠了,许轻红这个外人当时听到都觉得陈江河欠揍极了,她的话是客观转述,尚未完整学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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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语气。
那才是精髓,大概没人听了能忍住不生气。
她不说,姜楠也能想象出陈开说这话的样子,又不是没有见识过。
毋庸置疑,他绝对是故意的。
但人不在跟前,叫她想发火都没处发,这种无能为力的憋屈感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姜楠木着脸,眉毛不自觉紧拧在一起。
许轻红看了看她,试着问:“决定好了吗?”
二楼小卧室,姜楠望着挂在架子上的藏袍,撞色的传统双袖款,红内衬黑袍子,领口镶边是吉祥花纹,桌面摆放着一整套复杂繁琐的头耳腰饰品,色彩鲜艳,华丽非常。
这是要把她装扮成吉祥物?
许轻红没进来,在门外轻声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姜楠心不在焉地说,衣服并不复杂,稍微研究下还是会穿的,难不倒她。
“行,那你换好了喊我,我给你弄头发。”
既然妥协,姜楠便不再纠结扭捏,速度换好了衣服,那堆超负荷的饰品被她搁置在旁,避免出去被人围观。
理了理下摆,她从里面拉开房门。
许轻红看着一身藏装打扮的姜楠,莞尔一笑,真心赞叹道:“你穿着真合适。”
姜楠是第一次尝试藏服,莫名有点不自然,摸了下袖子说:“衣服挺精致的。”
她在八廓街偶遇过租衣服拍写真的女生,花里胡哨的颜色和版型,面料质感一般,针脚很粗,好多线头都没清理,和身上这件做工没法比。
许轻红扬了扬眉:“那可不?也不看是出自谁手。”
姜楠会意,惊讶问:“你做的?”
“对。”许轻红自信一笑,随即哼了声,“不然陈江河那黑心肝的能找我帮忙?他打的就是这套衣服的主意。”
“很厉害。”她由衷夸赞。
许轻红好说歹说,姜楠都不愿上妆,她出门擦了防晒和隔离,不想再糊一层厚厚的粉底闷着。
她肤色状态挺好,不上粉底看着还更自然一些,何况又不是拍写真,没必要非得化大浓妆。
到后来,许轻红放弃了,依着姜楠的意愿,只弄了发型。她编好辫子,挑了件同色系的头饰和耳环,这次没给拒绝的机会,坚持道:“太素了不行,有点装饰才更好看。”戴好耳环,她端详一番,满意地拍了拍手,“完美。”
姜楠注视着镜子里的人,有一瞬的恍惚,整套造型披在身上,看起来还真有点像土生土长的藏族姑娘。
“陈江河的店离我这不远,应该快到了。”许轻红又道。
“店?”
“他在附近开了家百货商店,你没去过吗?”
“没有。”姜楠气没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他无业游民呢。”
听得许轻红哈哈大笑。
陈开就是这个时候到来的,时间掐的极准,没有早一分,也没有晚一分。
“红姐。”他在楼下喊。
声音传至二楼,许轻红微微一笑:“看吧,我就说他快来了。”
姜楠没反应。
许轻红伸手拉她:“走,我们下去。”
门口,陈开将三只猫挨个欺负了一通,蹲在地上挠小黑猫下巴,若有所思地低声问:“酱油,你说她是不是很生气?”
小黑猫喵了一声。
他眯着眼睛,自言自语道:“生气也没用。”
转念之间,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陈开看着缓缓出现在眼前的姜楠,确实被惊艳到了,这一刻的她和平时完全不同,多了分让人移不开眼的异域风情。
他想过姜楠穿藏装好看,但没想过会这样好看,不枉他连说带威胁地跟许轻红要了这身衣服,虽然也付出了代价,但值得。
许轻红默默立在一旁,见陈开走神,语气极尽调侃道:“看呆了?”
陈开如梦初醒,对她的话视而不见,站起身,深深地看了眼姜楠。
“我们该出发了。”他一本正经地说。
姜楠看也不看他,扭头捞起放在柜子上的相机包,和许轻红说了一声,冷着脸出了门。
陈开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子抬脚跟上。
许轻红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不由摇头失笑,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可惜她有事要忙,不能亲眼瞧瞧陈江河吃瘪。
二人前脚才离开,过了不到一分钟,高远睡眼惺忪地下了楼。
“红姐,我迷迷糊糊好像听到了姜楠的声音?”
“是她。”许轻红说,“她和陈开刚走不久。”
高远眨了眨眼,奇怪地问:“她怎么会和陈开一起?干嘛去?”
许轻红不回答,极其优雅地往凳子上一坐。
她端起水杯,似笑非笑地说:“既然睡醒了,是不是该老实交代一下?”
高远一听,当机立断转身,重新拐进了楼梯,只留下一句:“我困着呢,还需要再睡会。”
许轻红将她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看在眼里,想起一早跑来敲门被她赶回去睡觉的乔雅昀,表情收敛,长长叹了口气。
比起陈江河,这两个更让人担忧。
乔雅昀那性子,发起疯来可是谁都拦不住。
25. 第二十五章
鲁固巷地界较大,夹在八廓南街和江苏路中间,分成了长长短短的六条巷道。
许轻红的咖啡馆在鲁固一巷,是条东西走向的弯曲长街,往东通向清真大寺,往西是布旦康萨,从那再往下走就是陈开百货商店所在的萨巴广场。
这条巷子中间穿插着好些个岔路口,看似复杂如迷宫一样,其实四通八达,不管往哪走最终都能回到车辆通行的主干道,也就是拉萨大名鼎鼎的江苏路。
陈开的车就停在鲁固六巷和江苏路的交叉口。
他踏出玻璃门时,姜楠刚走到夏扎大院门外,被一个莽撞的男人拦在那里说话。
陈开眉心微蹙,侧目去看。
“你好,抱歉打扰了,我想问下热贡茶室怎么走?”面前人问。
姜楠对这片区域不熟悉,听都没听过他说的地方,摇了摇头道:“我不清楚。”余光瞥见推门而出的陈开,她伸手指着说,“你去问那个人。”
男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好的谢谢你。”
陈开正欲靠近,就见那男人越过姜楠,径直朝他走来,听完对方的话,才明白原来是问路的。他给人指明方位,两三句说完一转头,姜楠又不声不响地继续往前走了。
看来那段话是真把她给惹生气了,等都不愿意等他。
陈开瞧着姜楠的背影,好笑又有点无奈,心里琢磨得赶紧想个法子哄哄,要是她一直这样不理人,那待会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未免太煎熬了。
至于姜楠会不会跟着走,他还是很有信心的,甭管自愿还是被迫,只要她肯穿上这身衣服,那就必然不会是另一个不想要的答案。
陈开之所以让许轻红帮忙打头阵,为的就是这个。他深知,姜楠对女孩子会心软,就像她会收下央金给的喜糖,很大可能也会在许轻红的劝说下穿上这身藏装,何况还有答应他的前提,结合在一起概率只会更大。
但如果他亲自去说,结局就不一定了,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不得不说,陈开在姜楠有关的事情上,倒是久违地透出些年少轻狂,有点像成年后第一次单独进藏时的样子,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如何根本不在乎。
恰好这时,云层后躲藏了许久的太阳显露出来,耀眼的光芒倾泻而下,洒落在两人所处街巷里,磨损严重的青石板,色彩浓郁的一墙一隅,摇着转经筒嘴里念念有词的阿妈阿爸,以及一身藏袍完美融入其中的姜楠。
陈开目光看了过去,落在缓步前行的姜楠身上。
光影交错间,她与周遭建筑相映衬,成功勾勒出一份日光城中明媚鲜活的藏地影像,落到许多正巧路过的行人眼里,而深深刻入记忆的只有陈开一人。
此刻的场景分明和上次大不相同,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又是极为相似的。
他就这么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向外走,等待她最终从视线里消失,不知所踪,像那天一样。
陈开想到此处,猛地惊醒,大步追赶上去。直至走到她身后,确定她的存在,那股没来由的心慌才褪去,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他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那一瞬间涌起的感觉,好似是来自灵魂深处的预警,昭示着不可控的未来。
是错觉吧,他在心中这样说。
姜楠走的并不快,她知道陈开放轻脚步跟在身后,只不过心烦懒得理会。
见到他,就让人想起那一段阴阳怪气的话,忍不住生气,更烦躁的是,这才刚开始,接下来还要和他待在一起。
“左拐。”
听见来自他的指引,姜楠脚步半点没停顿。
陈开抓了抓头发,冲上去将她拦住:“车停在下边路口,你再往前就得绕个大圈子,脚不累吗?”
姜楠停下来,没什么情绪地扫了他一眼,眸底淡的仿佛是看陌生人。
陈开视线从她脸上滑过,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不高兴吗?这衣服穿着很好看啊。”
理亏在先,反倒还明知故问,也就只有他的脸皮厚度才能干得出来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无赖行径。
“换作是你,你高兴吗?”姜楠反唇相讥。
她没有彻底不理人,陈开神色变得轻松了一些,回说:“当然了,我如果是你,穿上好看的衣服可能会兴奋的直接晕过去。”
这人可真会避重就轻,那是衣服的问题吗?
姜楠面无表情道:“你是暗讽我不识抬举?”
陈开无辜又委屈地盯着她:“你看你,又是这个样子。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故意曲解我的话?这样不讲理,比狠狠骂我一顿还难受,我会很伤心。”
“我不讲理?”
姜楠一下子气了个够呛,搞得好像是她无理取闹,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张嘴就要骂回去:“明明是你不……”
话才起了头,她脑子里灵光一闪,领悟到陈开这一通胡言乱语的真实用意,可能就是为了把她的思维带歪,让她只围绕衣服来说,没空再去考虑别的。
姜楠想到这一点,理智占了上风,凝神去看,细细打量下,果不其然从他嘴角捉到点若有似无的笑。
陈开没听见后续的话,便隐隐觉着不妙。
“原来你也明白自己有多过分啊?”姜楠冷声说完也不稀罕听他无意义的辩解,丢下人左拐进了六巷。
留陈开在原地,黯然地皱眉叹息。
为她的目光如炬,更多的,则是为他的企图失败而叹。
六巷是很特殊的一条岔道,里面的沿街店铺基本都是用“鲁固”二字来命名,鲁固茶馆,鲁固凉粉铺,鲁固服装店等等。
姜楠本是低头看路,偶然瞟见这些整齐划一的招牌,心下奇怪,不免多看了两眼。
陈开时刻都在关注她,并没有错过视线着落点,他正愁找不到话题,便问:“你知道鲁固的意思吗?”
姜楠没出声。
陈开耐着性子解释道:“在藏族传统信仰中,你现在身处的这条巷子,是释迦牟尼佛像前往大昭寺参与传召法会的必经之路。”
“鲁在藏语里是鲁神的意思,也就是龙的象征,固是等待的意思,可以理解为龙等待的地方。因此还有个神秘传闻,说是松赞干布和龙王设下赌约,让龙族一脉在此待命。如果像预言说的那样,有一天,药王山上鲁普岩寺的天然释迦像完全凸现成立体佛像,拉萨将会被洪水淹没,届时,龙族必须要将大昭寺的觉沃佛迎至龙宫。因此这里也被称为龙族之窟。”
“是不是很神奇?”他问。
姜楠听得认真,她一向对此类传说秘闻挺感兴趣,想去帕邦喀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但听归听,仍是没给他回应,也不看他,打定主意沉默到底。
陈开气馁,一时不知道拿她怎么办了,揉着额头有气无力地说:“难不成你以后都要在我面前当哑巴吗?”
姜楠坚定的没搭腔。
陈开绞尽脑汁想了老半天,终于从记忆深处捞出了一个曾在网上看过的段子,病急乱投医,试试吧,他想。
“我给你讲个故事。”
姜楠以为还是上面说的那种,面上看不出变化,耳朵却悄悄竖起。
陈开酝酿了一番,开始讲起来:“从前有只小菠萝,它的头发留了很长,这一天,它离家去街边理发店理发,店里水果很多,排了老长老长的队。小菠萝等了好久才轮到它,可是理发师半天都没有动手帮它理,于是菠萝委屈巴巴地走到理发师面前,对他说了句话。”
他讲到这故意停下来,问姜楠:“你猜菠萝对理发师说了什么话?”
虽然和设想的不一样,但姜楠还是被勾起了好奇心,等了几秒没有下文,头一抬,陈开老神在在地看着她,一脸必须她出声才肯说的表情。
她顿了顿,终于开口:“到我了?”
总算出了声。
陈开轻松一笑:“小菠萝它特别委屈地说,你理理我吧。”
姜楠:“……”
陈开再次凑到她面前拦住去路,郑重地说:“所以你理理我,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姜楠鼻间溢出丝几不可闻的笑,转眼即逝。
有微风拂过,门窗上用来装饰的褶皱香布摆动飘扬。
这个时候的姜楠并未意识到,频繁的相处不是没有给她带来影响,最起码,她的内心对陈开是产生过一丝偏移的,所以会被他用话劈开沉默的表象,会被他讲述的幼稚故事给逗笑。
虽然太轻微太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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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于当事人暂时看不清,但它确切存在过。
雁过留痕,风过留声,有些东西它只要出现一次,就不会消失。它会隐藏着,静待有朝一日机遇的来临,然后牢牢把握住,向着天空挣扎生长,从而绵延成海,春华秋实。
姜楠脸上那个笑一晃而过,却让陈开反复回想,想了好久才回神。
他的心情,在这一刻犹如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是想念已久终于愿望达成的满足。
人们对于生活中遇到的各种第一次总会记得特别深刻,譬如第一次看日出,第一次心动,第一次遇到爱的人……
对于陈开来说,他记住的是姜楠第一次对他露出的这个笑,前所未有的,专属于他的笑容。
以至于后来,在找不到她的日子里,他总能想起今天。
来到马路边,姜楠忽然问:“你要带我去哪?”
陈开此时心情愉悦,眉目轻快地舒展着,他和姜楠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不紧不慢道:“带你去参加火把节。”
姜楠愣了愣:“火把节?那不是彝族和纳西族的节日吗?”
陈开扬眉一笑,悠然自得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藏族也有,只是没那么广为人知,小众一点,但也挺好玩。”
认知以外的知识,姜楠难得来了兴致:“在哪?”
陈开说:“堆龙德庆北部的一个县城,曲荣。”
姜楠思考着问:“就是那个,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堆龙德庆?”
“见识不少啊,连这个都知道?”陈开挺惊讶。
姜楠睨他一眼。
陈开勾唇笑:“想去吗?”
“如果我说不想,你会放我回去吗?”她反问。
“当然不会。”陈开回答的毫不犹豫。
姜楠说了句:“那你平日是比较喜欢讲废话?”
陈开忽而失笑,不客气地拆穿她:“你这个人还真是心如深海,跟你要一句准话怎么就这么难?至于藏着掖着吗?想去就说想去,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还非要拐弯抹角地把话丢还给我。”
姜楠挪开视线,并不在意他的评价以及长篇大论的看法。
陈开哼了声,也不再说。
那天说来也是很巧,他们走到停车的地方,远远便瞧见陈开车旁站了两个女的,挽着手凑在一起咬耳朵。
陈开一眼就认出来了,喊道:“央金。”
央金回头。
姜楠记性非常好,看到脸的瞬间就想起来,是曾经在桑日县有过一面之缘的藏族女孩。
央金显然也认出了姜楠,惊喜道:“是你!”
陈开倒是悠哉旁观,一点也不意外。
只有旁边的丹吉,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疑惑问道:“你们俩认识?”
央金点头笑:“偶然见过一回。。”
丹吉愣了下,凑到央金耳边小声嘀咕:“这个姐姐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人。”
央金眼睛倏地一亮,重新看向姜楠,正式自我介绍道:“我叫央金,是陈开的表妹。”
姜楠先是诧异看她,接着慢慢转向陈开。
这样悄然交互的巧合是她意想不到的,甚至是不可思议,原来表面之下还会隐藏着如此多和他有关的千丝万缕。
陈开淡定回看,俨然早就清楚她们之间的交际。
姜楠回想起垭口上陈开说的那些话,终于迟来的明白了前因后果。
“我叫姜楠。”她轻声回央金。
央金抿唇笑了下,悄悄打量着姜楠。
陈开听她们互道完名字,插话问:“你们俩围着我车干嘛?”
央金收回放在姜楠身上的视线,如实道:“有个住仙足岛的姑娘手机落在丹吉家茶馆,我俩刚好没事,寻思着给送过去,顺便到河边溜达溜达。出来看见你的车,猜到你可能在附近,就想让你捎我们一趟。”
陈开皱了皱眉,和姜楠单独说话的机会来之不易,他不想带俩电灯泡上路,况且仙足岛和他们要去的地方不在同一个方向,如果送她们,就得绕远路。
“我还有事。”他一口回绝,对央金道,“你们……”
“绕一下吧。”姜楠打断了他的话。
26. 第二十六章
气氛一时变得不对劲起来。
被姜楠拆台的陈开侧头看,视线里,她说完话就静静站在那,眼帘微垂,不知想着什么。
这事整的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他抱着想独处的念头拒绝央金,不愿让多余人来打扰,她倒好,专门和他对着干。之前想方设法让她开口,死活不愿出声,轮到该保持沉默的时候,话又多到拦都拦不住。
陈开认命地按了按眉心,对两个姑娘说:“走吧,送你们过去。”
央金和丹吉对视一眼,纷纷流露出无声的懊悔,早知会导致现在的尴尬场面,刚才就不要那么诚实,随便找个借口敷衍得了。
面前这二人明显是约好了一起出门,旁人掺和进去那就是明晃晃的碍眼电灯泡,她们又不是傻的,为避免遭人嫌弃,急切摆手说:“没事没事,你俩忙,我们打车去就行了。”
陈开要笑不笑地说了句:“做决定的人都发话了,我一个听指挥的敢不遵从?”
他对央金二人点了点手指,示意她们先行上车等。
事已至此,央金也不好再拒绝,拉着丹吉极有眼色地弯腰进了后座。
而姜楠却是被这番似是而非的话说得皱了眉,掀起眼皮一瞧,正好对上一道灼热的视线。陈开那双眼直直盯着她,神色里还掺杂着对她的控诉,有委屈,也有埋怨。
要说不明白他这般作态的原因,那是骗人的假话,她打断的意图确实是希望车上能多两个人,留点缓冲期给她,不至于一上来就和他单独相处。
车门拉开又关上的动静传来,只听姜楠站在那问:“你是对我的话有意见?”
“哪敢啊。”陈开抹了一把脸,意味深长地说,“你比我这个当哥哥的还要心疼妹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敢有意见?不要命了?”
姜楠被噎了下,呛他:“你一个大男人,看不惯我就直说,别搁这阴阳怪气的绕弯子嘲讽人。”
就没见过他这样小心眼又莫名其妙的男人,央金好歹是他妹妹,帮一下又耽误不了多长时间,至于这么耿耿于怀吗?
陈开并未被话影响,仿佛看穿她心中腹诽一样说道:“那你想骂我就直接骂,大大方方的骂,不用藏着掖着在心里偷偷嘀咕。”
“你——”
“怎么?难道我猜错了?你大发慈悲的没在心里说我坏话?”
一连三个疑问句兜头砸过来。
姜楠冷声反问:“你自己小心眼还怕人说?”
陈开不在乎地冲她一笑,坦坦荡荡道:“可以说啊,小心眼又如何?我不就是想和喜欢的姑娘单独待在一起,自私点不想让别人来打扰,怎么了?这想法有什么不对吗?”
姜楠愣了愣,本以为等待的又会是一场争论,未曾想他竟讲出了这么一段话,被整得有些不会了。
她不太自在地问:“所以我上回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吗?”
“没错。”陈开不屑道,“那种狗屁言论不值得听。”
姜楠顿时涌起一股无名的烦躁,张了张嘴要反驳他的话。
陈开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插着兜往前走了一步,振振有词地说:“你不用急着教育我,说了也白说,我认定的事绝不会改,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你那些不知道从哪学来的狗屁大话,趁早给我收回去。”
他压根不管姜楠听见是何表情,旁若无人的倾诉着心里话:“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喜不喜欢我是你的事,能不能让你喜欢上我,靠的是我的本事。”
姜楠干脆闭上了嘴。
她别过脸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微妙波动,不想跟他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没什么犹豫地走向副驾驶座,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陈开将她无异于逃避的行为看在眼里,蓦地笑了,说不过就跑,不愧是她。
还是更喜欢这样情绪外露的她,不会让人琢磨不透。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步跟上去。
仙足岛是南部一座独立的江心岛,被好些个小沙洲围着,与拉萨河一起隔开了市区和次角林。岛上由多个生态区和酒店庄园构成,目前娱乐场所较少,多是两三层楼的住宅,从市区过去要越过西藏大学附近横跨河面的公路桥。
央金她们要去的是雪顿度假酒店,位于仙足岛中部区域,开车大约需要二十分钟。
车子在江苏路上调了个头,向外驶出。
陈开目不斜视地握着方向盘,另一边的姜楠自从上来就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无人说话,车内氛围略显压抑。
丹吉曲腿坐在旁边摸手机玩,全神贯注盯着屏幕打字发短信,被央金拽衣服也不肯出声,极力降低自身存在感。
央金却是个闲不下来的热络性格,无聊的东张西望一圈,按耐不住叫了声姜楠,没话找话问:“姐姐,上次给你的糖果味道怎么样?喜欢吗?”
姜楠听见,说了句:“挺好吃的。”
央金一下子来了精神,更加活泼热情:“那几种藏糖都是用牦牛奶分离出酥油,熬成糖浆做成的,我也会呢,你既然喜欢,那下回做好了让我哥给你送一些。”
姜楠静了几秒,下意识拒绝:“不用这么麻烦。”
央金不甚在意道:“多大点事,别跟我们客气。”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车辆经过滨河路,拐上了拉萨大桥。
央金话题倏然一转,又问起陈开:“哥,你等下要去哪里?”
“曲荣。”他回答说。
央金哦了一声,歪了歪头:“那你替我去塔觉林寺上柱香呗。”
陈开眼神闪烁了下,偏头朝姜楠看了眼,又匆忙收回来,含着笑似地说:“上回在萨迦寺是帮你给佛珠开光,这次到曲荣要帮你上香,我是你的跑腿小厮?”
这话一语双关,摆明是想说给旁边的人听,可惜让他再次失望了,那人侧身望着窗外,并未有所反应。
陈开原计划是在车上和姜楠挑明,不曾想意外冒出两个妹妹来,当着她们的面,这种事没法说,只好暂时按下不提,另外寻找时机。
央金缩了缩脖子,轻声说:“没办法嘛。要怪就怪我这几个月上班太忙了,抽不出空亲自去一趟。不过我朋友收到那串紫金砂佛珠很是欢喜,还特地打了电话来道谢。”
“喜欢就好。”陈开装模作样感叹道,“也不枉费我在萨迦寺淋的那场大雨。”
“淋雨?”央金发出迷惑的声音。
陈开笑笑不往下说了。
这个季节拉萨河的色调是蓝中泛着绿,流淌的湖面在阳光沐浴中显得波光粼粼,时不时有几只棕白色的飞鸟追赶着掠过水面,振翅高飞,在空中翱翔盘旋,成为蓝天碧水间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那是高原湖泊上的守护者棕头鸥,最喜欢捡斑头雁的蛋吃。
姜楠降下车窗朝外看,照进来的光线覆盖了半边身体。
她听着兄妹二人聊天提及的“萨迦寺”三个字,轻搭在玻璃上的手指一顿,这两日,似乎频繁从陈开口中听见这个地方。
直觉告诉她,陈开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必有所图。
但具体图谋什么,不好说,她还揣测不透。
这一路,央金全程话唠,拉着这个聊聊,又换个人换种话题继续聊,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直到抵达酒店大门口,她才止住声音。
陈开拉手刹熄火。
停稳后,央金拿起小挎包和丹吉下了车,临关门前,她拍了拍姜楠的座椅靠背,笑着说:“下次有空来家里玩。”
姜楠客套地应了一声。
车内恢复安静,等了半天,迟迟未再发动,她不由转头。
陈开看着她欲言又止,像是难为情。
姜楠也不催促,等着他的话。
迟疑片刻,陈开还是问出了口:“你要不要去趟卫生间?出了市区要开一个多小时,沿路没有公厕,想方便只有靠边停进小树林。”
姜楠想了想,没拒绝他的好心建议,低头去解安全带。
如果是她一个人,倒也没那么讲究,来藏路上这种情况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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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憋不住的时候又不是没进去过,但有旁人随行,还是个并不陌生的男性,当着他的面,到底不那么自在。
半分钟后,姜楠从卫生间出来。
路过酒店大厅,远远看到央金她们和另外两个女生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说话,央金正对大门口,瞧见她,站起来问候似地挥了挥手。
姜楠回以微笑,脚下没停出了旋转门。
对面女生注意到央金的动作,扭过头,只来得及看到玻璃门外一闪而过的人影。
“熟人?”女生好奇问。
央金收回目光重新坐下来,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嘴角浮起了笑:“应该是我未来的嫂子。”
女生心领神会,莞尔一笑道:“那就提前恭喜你哥了。”
“借你吉言。”
另外那位自始至终话都不多的女生来电铃响起,她对众人说了声抱歉走去旁边接。
丹吉从包里取出手机:“物归原主。”
“太感谢你们了。”女生捧着失而复得的手机,拍了拍头说,“都怪我粗心大意,喝个茶都能把手机给丢了,幸好联系上你们,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应该的。”丹吉道,“你们打来电话后,手机响过几次,我没有贸然接,你记得检查一下。”
“好的,我等下坐车上看。”
视线扫过放在一侧沙发上的背包,丹吉问她:“你们要出门吗?”
那女生轻点头:“听酒店的工作人员说周边一个县城今晚有火把节,我和瑶瑶要在拉萨待两天,雇了个车打算赶趟去凑凑热闹。”
这么巧?也是要去曲荣?
丹吉看向央金,央金亦是惊讶不已。
“我哥他们也去那玩,没准你们还能碰上。”央金说。
女生挑眉:“是吗?那还挺巧。”
很快,那位接电话的人回来了,见她们还坐那聊着,出声提醒自己的朋友:“小颖,司机说快到门口,我们该动身出发了。”
叫小颖的女孩应声而起,对二人笑了笑:“谢谢你们特意来还手机。”她从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递给丹吉,“这个送你们,可好吃了。”
央金看着她们背包走远,唉声叹气道:“其实我也想去曲荣玩。”
“我也。”丹吉嘟囔。
“下次一定。”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这句,齐齐又是一乐。
陈开这边,驾车驶入主干道不久,遇上一个时间挺长的红灯。
“姜楠。”他喊了声,“你看那座桥。”
姜楠视线上扬,透过车窗往外看。
左前方一座双向四车道的藏式廊桥,横亘在拉萨河上,边缘建有双层阁楼,桥面上是两排格局整齐的店铺,面对面朝河对岸延伸,与进岛那座朴素的单行道桥梁风格迥异。
“这桥建的挺有特色。”她说。
陈开接话:“这是迎亲桥。”
姜楠听得一怔,讶然问:“迎亲?是我想的那两个字吗?”
“是的。”陈开笑了笑,为她讲解起来,“相传1300多年前,文成公主进藏,去布达拉宫要穿过这条河,那时候没有桥,只能坐船渡河,当地官员就站在这里迎接渡河而来的文成公主。”
“桥头是以前渡口的遗址,后来修建好,为了纪念文成公主,取名为迎亲桥。通行后,慢慢演变成汉藏两族结婚必走的一个地方。”他说到这停了停,补上一句,“桥对面便是《文成公主》大型实景剧的演出场地,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他似乎总是这样,无论在哪,碰上一个地点便能随口介绍出有关来历,不知情的人听到恐怕会以为是特地请了个导游陪同。
“你对西藏了解这么透彻,怎么不当导游或者领队?”姜楠好奇问。
陈开闻言笑了下,温声说:“以前一时兴起想做来着,后来感觉没意思就懒得去。”
“嗯?”
他踩下油门,不慌不忙道:“对我来说,相同的一段路,再次踏上只会是带重要的人。”
27. 第二十七章
那天行程格外顺利,出市区后高速上一路都是畅通无阻,二人踏进曲荣县时,还不到下午两点钟。
曲荣是一座被高山河流包围的小县城,北部是水草茂盛的天然牧场,东部是一片雄伟的连绵高山,而西部,则是发源于念青唐古拉山的支流堆龙曲,以及紧挨着河边的青藏公路。
主街道不远就是桑拓广场,空旷的场地里正在进行歌舞剧三者相结合的传统藏戏表演。演职人员身穿缤纷多彩的戏服,脸上戴着颜色不同造型夸张的面具,再配合上欢快的锣鼓声甩袖舞动,不多时,呐喊声便响彻于这方天地,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动静。
舞台下坐着熙熙攘攘的围观群众,他们统一穿着正式藏装,捧杯酥油茶和两三个友人坐在一起,看戏闲聊,十分悠哉。
陈开对姜楠解释说这边之所以会举办火把节,就是为了给当地老乡们制造一个聚会的契机,因此每逢节日来的人都很多。近几年,随着西藏旅游业的发展,也会有不少游客赶来参加,四面八方的人齐聚一堂,小小县城在节日期间甚至比拉萨还要热闹些。
车从广场跟前路过,姜楠摇下车窗,高亢嘹亮的唱腔涌入耳朵,她听不懂唱的内容,但不影响被这种充满力量的声音感染。
大抵每一个初次听见的人都会为之震撼。
陈开见姜楠好似对藏戏挺感兴趣,将车停在了广场路边,转头问她:“要下去看看吗?”
“不用。”姜楠收回视线,“你不是说订好了饭就等我们去?”
陈开笑着道:“那就先去吃饭,藏戏表演会一直持续到天黑,我们待会再来看。”
姜楠没有意见,点了点头。
二人商量好,并未过多在此停留,车又继续上了路。
开了十多分钟后,陈开打着转向灯拐进一条小道,又往前走了几百米,停到一户人家门口。
这个地方较为偏僻,路面陈旧老化,有些地方坑洼不平,进来稍稍会有点颠簸。
姜楠开门下车,在原地活动了一下腿脚,眼睛打量着周围环境,觉得有点怪,这看起来怎么好像别人家里?他们要去的不应该是饭馆吗?
陈开伸了个懒腰,绕到后备箱,取出来几个准备好的礼品袋。他锁好车,招呼姜楠跟上,拎着袋子推开院门大声喊:“阿佳。”
一个女人扬嗓应了声,笑着走出房门:“来了啊?我估摸着你们也该到了。”
姜楠目光一顿,落到来人身上。
她看起来三十几岁,是典型的藏族女性面孔,五官优秀,眉眼立体,此时没有化妆,脸庞上有着强烈日照晒出来的高原红,皮肤不算白,皱纹和雀斑也明显,但长着一双澄澈的眼眸,望向人时柔光流转,发自内心的真挚笑容让她看起来尤为美丽。
短短一个照面,姜楠就喜欢上了她。
青藏高原的天然环境因素,赋予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蓬勃生命力,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独特气质是其他地方没有的。
陈开笑着说:“辛苦阿佳了。”
“不妨事。”女人说着,眼神往旁边的姜楠身上瞟,“这就是你电话里说的朋友吗?”
陈开点头:“对。”他说完又看向姜楠,给她介绍道,“这是我干姐姐,曲珍,你跟着我叫阿佳就好。”
跟着他?
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
姜楠瞥了陈开一眼,快的不易察觉,再看向曲珍时,微笑了一下礼貌道:“姐姐您好,我是姜楠。”
曲珍认真地看了看她,眼中浮现出赞赏,躬身为她献上哈达:“欢迎你来我家。”
姜楠伸出双手接下。
“今天打扰你了。”她说。
曲珍温柔的笑了笑,指着陈开道:“他跟我们关系很好,你和他以后也会是一家人,所以把这当自己家就成,不用见外。”
姜楠被说得一懵,以为听错了,缓过神正欲解释说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拉泽和姐夫呢?”陈开冷不丁开了口。
他先前一直没出声,好整以暇的旁观她们聊天,此时突然插嘴就是为了堵住姜楠想说的话。
曲珍也确实如他所想被话绊住了思绪,没看到姜楠的神色:“你姐夫在后院忙,拉泽跟爷爷奶奶去县城看藏戏了。”她热情地招呼两人,“别在外面待着,快进屋坐。”
被陈开一打岔,姜楠再想张口已经迟了,曲珍进了屋。
“好啊。”陈开说着就要跟进去,却不想身体遇到阻力,前行的脚步被迫停下来。
他一回头,原来是衣角给人拽住了。
姜楠仰头看他,沉声说:“你是故意让她误会。”
“误会什么?”陈开目光闪躲,装听不懂。
“我们之间的关系。”
“难道我们没有关系吗?”
姜楠说:“没有。”
陈开笑了起来,伸手指她:“你,债务人。”接着手腕转个方向,“我,债权人。”
“两者自古以来都是一家人。”
姜楠被他无中生有的话给气笑了:“胡说八道。”
陈开耸了耸肩,也不否认,凑近她低声道:“那你去跟阿佳讲,就说我看上了你,但你瞧不上我。我不要脸的死缠烂打追着你不放,用尽手段威胁你跟我一起来的她家。”
“你无耻。”姜楠忍不住出声骂他。
虽然意思和实际情况基本符合,但这种话当着他家人的面哪里说的出口?
她有所顾忌,陈开却恰恰相反,是个混不吝的。
只见他身体往门框上一靠,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我就无耻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姜楠嘲讽道:“真没见过比你脸皮还厚的人,恐怕千年老树皮在你面前都要甘拜下风。”
“谢谢夸奖。”
“是不是骂你一句长得丑,你都觉得我是在夸你有魅力?”
陈开淡定挑眉,抛出一句话:“倒也不是不行。”
他赢了。
姜楠顿觉如鲠在喉,再说不下去话。她算是发现了,骂他,嘲讽他,都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没有半点用处。
这厮绝对是她的克星。
屋内,曲珍倒好酥油茶,没瞧见人过来,她从里侧探出头,发现他们两个还站在门口不动。
“怎么不进来?”
陈开摸了摸鼻子,先一步说:“她人比较内向腼腆,有些害羞。”说着他晃了晃手,慢条斯理道,“喏,她还担心第一次来家里做客,带的这些你不喜欢,埋怨我不肯帮她出主意。”
身后,姜楠冷哼了声。
他说的简直像真的一样,仿佛她不是被骗来赶鸭子上架,而是自愿随他前往姐姐家拜访。
陈开神情自若,当听不见,身体连动都不动一下。
曲珍听后看了姜楠一眼,不甚在意道:“没那么讲究,人能来就是最珍贵的礼物了。”
“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我们藏族儿女不在乎这些礼节,但她不听,非要买,那我也没办法。”说完这些,陈开叹气。
姜楠都要忍不住为其胡编乱造的本事鼓起掌。
他可真是太厉害了,不仅提前准备好那些东西,还三言两语给她编造出这样一个人设。
曲珍摇头失笑,走过来很自然地拉着姜楠进了屋,从桌上端起一杯酥油茶递给她:“先喝点茶,肚子饿了吗?”
盛情难却,姜楠小小抿了抿,和在加查喝的不太一样。
果然是地区不同,连茶汤的浓稠度和口感都有着显著差异。
“还好。”姜楠回。
这是实话,她喝咖啡会有短暂的饱腹感,目前确实没有特别饿。
曲珍拿来一盘奶渣饼放到姜楠面前,对她说:“坐这稍微等个几分钟,汤炖好就可以吃饭了,要是饿了就吃块点心垫垫。”
“阿佳你变了,你现在都不问我饿不饿?”一旁喝茶的陈开撇嘴道。
曲珍好笑地睨他一眼,配合问了句:“那你饿不饿?”
“饿了。”陈开实话实说。
曲珍丢给他一块点心:“去后院叫你姐夫。”
陈开塞嘴里,站起来含糊不清地说:“遵命。”他的目光从姜楠脸上掠过,浅浅笑了一下。
姜楠看着二人交流,忽然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她不着痕迹低下头,望着手中捧着的酥油茶,暖洋洋的触感,烘的整只手都是暖的。
瞧见曲珍转身往旁边的厨房走,她不好意思干坐着等,选择放下杯子跟上去帮忙。
在西藏这么久,姜楠还是第一次进当地的厨房,比想象中要干净整洁,锅碗瓢盆摆放的井井有条。同样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藏族人的厨房内是储物区,日常烹饪喝茶都围着外间的火塘。
曲珍家厨房也装了现代化的煤气灶,只是不常用,更多时候还是愿意使用火塘。她家炊具种类繁杂,最多的就是不锈钢的水壶,柜子上放了整整两排。
姜楠不由多看了两眼。
曲珍笑着道:“我们这里每天都要打好多种茶,奶茶,甜茶,酥油茶,清茶等等,所以要备很多壶。”她说完又问,“你喝的惯吗?”
姜楠点头:“还可以,最喜欢甜茶的味道。”
曲珍哎呀了一声:“那我刚才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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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给你倒错了?”
“没有,也是好喝的,跟我之前喝过的有点区别。”姜楠说。
闻言,曲珍好似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还怕倒了你不喜欢的茶。”
从厨房拿够碗筷等餐具,曲珍带着姜楠来到了火塘跟前,上面正炖着牦牛肉萝卜汤,配的药材闻起来挺香。
“他说要带个朋友来县城过火把节,让我帮忙准备一顿饭,也不清楚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做了点。”曲珍道。
姜楠揉了揉眉头:“都可以的,我吃饭不挑。”
曲珍笑道:“你等下尝尝看合不合胃口,记得要告诉我结果。”
“好。”姜楠应下。
她们正说着话,陈开和一个藏族男人进了屋。
是曲珍的丈夫洛桑,他们夫妻都是县城本地人,有一个女儿,今年三岁,就是陈开之前提过一嘴的拉泽。
那天的后来,众人围着火塘吃完饭。曲珍要带去塔觉林寺供奉给佛菩萨的酥酪糕还没准备好,需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装盒,怕待在家里等的无聊,就让他们先出门去周边溜达散步。
陈开带姜楠绕着附近小路闲逛了会儿,停在屋后一处宽阔的平地上。
这里海拔挺高,云层近在咫尺,犹如一幅流动的画卷,时刻提醒着来客眼下正处于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姜楠放眼朝前眺望,天高地阔,隐约还能看到山脚下那座屹立的寺庙,衣摆被山谷刮来的风吹动,她的思绪也随之飘远。
想来那里就是曲珍在饭桌上说的,待会要一起去上香的地方。
陈开弯腰从地上捡了根枯树枝,把玩着感叹道:“这里的风景真好。”
姜楠收回视线看过来,他双手插兜,闲庭信步,瞧着心情很是不错。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陈开,她忽然有个问题想问他,也是真的问出了口:“你怎么会认识曲珍他们一家人?”
陈开站在旁边,听见这话回身瞧她,笑吟吟道:“姜楠,我可以认为,你终于对我这个人产生了好奇吗?”
他的目光太过直白,灼烈的仿佛要看进人的灵魂里,姜楠怔愣了一瞬,扭头避开:“爱说不说。”
陈开低声一笑:“我想问个问题,是不是从来没人说过你很傲娇?”
姜楠没吭声。
不得不说他猜对了,还真没有。
陈开没理会她的沉默,将视线放远,坦诚讲述起那段无比惊险的过去:“曾经有一次,我骑摩托车去阿里,半路上没注意掉进了一个坑,人是被甩出去的,当时头昏脑胀,全身都疼,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鬼地方。没想到命不该绝,那个时候还在阿里工作的阿佳和姐夫两个人开车回堆龙德庆,从那条路经过,救下了我。你说是不是很巧?”
姜楠赞同他的话,那样的环境里,能碰到人救他,是真的巧,也是真的命大。
“幸好我带着头盔,保护了下脑袋,小命没丢。但伤的不轻,在医院整整躺了两个月,从那以后,见着摩托车就有阴影。”他说。
“后来呢?”姜楠问,“你就戒了摩托车?”
陈开下巴一扬:“我哪有那么弱?”
姜楠诧异:“那是?”
陈开没有直接回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说:“我一直都认为,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对待恐惧的东西,不管是人或者其他事物,只有迎难而上去面对,才会彻底根除它带来的影响。”
“所以,在身体好了之后,为了克服心理障碍,我多次骑着摩托车去走那段路。第一次怕得手脚发抖,第二次战战兢兢,第三次稍微好一点……直到第八次踏上那条路,我彻底恢复了平静,毫无波澜的走过去。”
姜楠听得头皮发麻,看了他一眼,给出评价:“你还真是个疯子。”
这句话绝对是发自内心的。
以前竟然没看出来,他会是这样一个人,能豁出命做下如此疯狂的举动。
别看他现在说的轻巧,仿佛游刃有余,口头语言跟实际去做可不一样,有些话,人人都会说,但能做到的屈指可数。毕竟心理阴影这玩意,克服起来极其困难,对普通人来说,一照面便先漏了三分怯,更何况去挑战它。
陈开嘴角挂着笑:“你没听过一句话吗?不疯魔不成活。”
姜楠抬头,正好和他对视上,她静静看着他的眼睛,一刹那,脑子里忽地灵光乍现,产生了某种无法形容的预感。
她仔细回忆了一遍陈开说的内容,以及他说话时脸上的表情,渐渐的,咂摸出点别的意味。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所以这就是他要告诉她的话?
28. 第二十八章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姜楠便不由集中注意力从头到脚审视起面前的人。
陈开不是无知无觉的木头,早在她眼神发生转变的瞬间就感知到了,他没有躲闪,就站在那,目不斜视地看着她。
起初,姜楠认定了陈开话里有话,因为直觉从来不会凭空生出莫须有的事物,凡是能出现在脑子里,其中必然有原因存在。只是眼下看着思考着,她又困惑起来,对刚才的判断产生了迟疑,有那么一刻,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想多了。
要说陈开是知道些什么意有所指,那太不符合情理。
这里是遥远的西藏,不是北京,没有认识她的人存在,陈开即便想探听也找不到任何渠道。
她也很确信,来拉萨这么多天,对自身隐私保护的很好,从未与任何人提过一言半句。
姜楠想到这里,不留痕迹地收回了放在陈开身上的目光。
她并没有贸然去质问,万一真是想多了,岂不是会自作多情闹出笑话。
陈开见状轻舒口气,挑了挑眉打趣道:“表情如此严肃,你在想什么?该不会是被我说的内容给吓到了吧?”
姜楠脑子里还充斥着刚才的事情,没有理会他的调侃,也不看他。
空气静默半响,她才垂下眼淡声说:“我是在想,出来挺长时间,是不是该回去了?”
陈开盯着她看了好长时间,笑了笑附和道:“你说得对,是该往回走。”
几句话说完,他们不再驻足,径直往来时的方向走。
回去路上,陈开刻意放慢脚步,侧对着姜楠,有意无意地扯着其他话题和她唠。
“我看你今天出门背着相机,是不是原计划打算应付完我这边再去别的地方?”
听他提起,姜楠没有否认,点了下头。
陈开又接着问下去:“准备去哪?”
“帕邦喀。”姜楠大方回答。
按照她原来的设想,今天忙完陈开这边,预计还会留出一些空余时间,正好可以去那个地方转悠一趟。
却没料到陈开此人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将她带出拉萨,来了曲荣县,这就导致那个计划作废了。
“帕邦喀?”陈开十分不解,“去那干嘛?现在时机不对,没有桃花,说实话景色挺一般。”
姜楠解释说:“我听客栈隔壁的阿婆讲,帕邦喀里有口圣泉,能治百病,六十多年前一个身患重病的牧民喝了一点圣泉水,直接痊愈了。”
陈开听完,有些好笑地问:“没看出来你还信这个?”
姜楠摇了摇头,话音很轻:“信倒不至于,我纯当故事听的。是阿婆讲那里有好多灵异事件和未解之谜,还说传闻中莲花生大师设下的伏藏结界就在那儿,所以我就想去瞧瞧。”
关于拉萨市区及周边县城可以让游客参观的景点,无论多冷门小众的地方,陈开都有了解一二。
他拨弄着枯树枝沉思了一阵,不慌不忙开口道:“那地方在市区西北乌都日山的制高点,上去的转山路结构复杂,不好走。这样,如果明天你还想去,我陪你去。”说完又补上一句,“就当是对你今天没去成的补偿。”
话音刚落,立刻听到姜楠的声音:“不用,我明天有事。”
陈开微微侧头,一双眼睛再次从姜楠脸庞划过。虽然早料到她不会同意,但见她果真毫不犹豫的拒绝,连一秒都没考虑过,仍是忍不住泛起一些失望。
他想起这些日子相处的画面,明明认识时间已不算短,她却还是像一开始那样抗拒他的接近,凡是他提出的建议,几乎没有意外,最终都是同样的结果。
倘若不是他厚着脸皮赖上不放手,很大概率现在两人早就没有任何交集,各走各的路。
这般看来,与其说是他借机拿捏姜楠,倒不如说他是反被姜楠拿捏住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情场如战场,先动心的那个人,比起另一方,总归是一碰面便先输了半场。
陈开不由苦笑地扯了扯嘴角,沉默片刻,说出口的却是:“你说了不算。”
闻言,姜楠忍不住抬头看他,不咸不淡地问:“说来我还挺好奇,你每天都这样无所事事,家里的百货商店真的不用管吗?”
陈开挑眉,有点意外她竟然知晓这件事,想了想忽而恍然:“红姐告诉你的?”
姜楠嗯了声。
陈开道:“有人替我在店里看着。”
听见他的回答,姜楠没再追问。
此刻的陈开犹如多云转了晴,心情可以说是大好,他朝姜楠揶揄地笑着,说出去的话也是意味深长:“想不到你对我还挺关心。”
姜楠嘴角一抽,目视前方,声音淡地听不出情绪:“你想多了。”
陈开对此不置可否,垂眸笑道:“既然好奇,改天有机会带你去我店里参观一下。”
快到曲珍家附近时,前方岔路口骤然响起了一阵嗒嗒的马蹄声,动静由远及近,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小道上跑出来一个骑着马的男人。
他戴着帽子和墨镜,骑的很快,火急火燎的样子看起来似乎着急赶路。
此时脚下的路面稍显狭窄,陈开侧眼瞟了一瞬,以防万一,他拉着姜楠后退到边沿避让。
来人拽着缰绳打马与二人擦肩而过,半点不带停顿,待走出去小段距离后,极其突兀地停了下来,丝毫没有预兆地转身折返回他们面前。
“陈开?”男人开口,语气里满是惊讶。
陈开一个愣神,抬头:“你是?”
男人伸手摘下墨镜:“是我啊,贡布。”
没了面部遮挡物,陈开望着这张眼熟的脸,一下子就认了出来。他脸上浮起笑容,和老朋友打招呼道:“好久不见。”
“确实很久没见过了,我刚才差点以为眼瘸看错了。”贡布一抬腿,从马上跳下来,稳稳踩在地上。他一手牵着马,另一只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帽檐,笑着问,“什么时候从拉萨过来的?”
“中午刚来。”陈开回。
说话间隙,贡布偏过头好奇地看了一眼陈开旁边的女人,虽然身着藏装,但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不是藏族人。
他只看了一下,很快就挪开视线重新回到陈开身上:“带朋友来玩?”
“对,我们来凑火把节的热闹。”陈开笑笑,话题一转询问起他,“你这副急匆匆的样子是要去哪?”
“我回马场。”贡布说,“那边传话说有匹马跑丢了,找了好久也找不见,我得回去帮忙。”
这片雪域高原上,马匹和牦牛一样,都非常珍贵,它不仅是生活在牧区的日常交通工具,还是许多藏族人民的得力伙伴。对他们来说,轻易损失不起,跑丢了一匹可是大事。
陈开知道重要性,催促他道:“那你抓紧时间赶过去吧,正事要紧,别耽搁了。”
贡布原本就是看到熟人过来问候一声,招呼既打完,他也不再停留,顺势接话说:“行,我就先走了,你忙完有时间来骑马。”
“好,有空就来。”陈开答应道。
等贡布上马准备离开,曲珍恰好打来了电话,问他们人在哪。
陈开一边讲着电话,一边和他挥了挥手。
在姜楠的认知里,骑在马上的人总会给旁观者自由如风的感觉,因此当这个叫贡布的人策马走远时,她展望似地回了一下头,视线追随着那道背影,看着他好似荒野镖客一样沿着小道扬鞭远去,很快消失不见。
她本人不会骑马,之前几次三番路过赛马场,偶尔会遇到里面正在比赛的一群人。
一时兴起姜楠也曾想进去试试,感受下那种骑在马上的视野和感觉,看看是不是和她想的一样,可惜最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都错过了。
说来也挺遗憾,她在西藏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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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来月,见过不少骑马赶路的人,却不曾亲自体验过。
姜楠从思绪中回过神,一扭头,正好撞上陈开盯着她看的眼神。
“走吧。”她说。
陈开没什么意见地点了下头。
他跟着姜楠动身,往前走出去几步后,鬼使神差地停下来,转头朝她刚才看的方向望了一眼。
回到家里,曲珍已装好待会要供奉给佛菩萨的糕点等一系列物品,正和洛桑坐在客厅看电视,夫妻二人均是换了身逢年过节才会拿出来穿的藏装。
他们要前往的地方是塔觉林寺,距离曲珍家不远不近,只不过步行会稍稍有点耗费时间。
因此一行人选择坐陈开的车出发。
大概十分钟后,到达了目的地。
塔觉林寺依山而建,环境幽静,寺内殿宇错落有致,肉眼望去,赭红的墙面居多,少量为黄白,最高处经过岁月洗礼的金顶,依旧一如既往的耀眼夺目。
陈开在路边找到个停车位,说要换衣服,让曲珍他们先行一步。
目送人走后,他慢悠悠脱掉身上外套,从搁在后备箱的纸袋里掏出件红黑色袍子,速度挺快,两三下就穿戴整齐。
姜楠看着他身上宽大的袍子,又低头瞅了眼自己的,随即皱紧眉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两件服装除了细微区别,整体配色完全相同,看起来像是情侣装一样。
这一瞬间,她忽然有些头疼。
要说他是无意的,鬼都不信。
陈开带上随身物品锁了车门,余光里,姜楠板着脸的懊恼模样映入眼帘,猜到缘故的他在无人注意时,悄悄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一踏入寺门,只见里面人来人往,热闹得不成样,除了本地民众,还有不少游客。
院中用来煨桑的炉子焚烧着,一缕缕桑烟顺着风弥漫开,将信仰的温度传至每个人的呼吸里。
桑炉旁就是塔觉林寺的转经廊,和姜楠见过的其他寺庙不一样,这里的转经筒是随着向上的层层台阶一起延伸,地势逐渐增高,直至视线尽头的大殿前。
光线透过寺院屋檐折射到转经筒上,重重叠叠的斑驳光影中,许多人手持念珠,嘴里念念有词的缓步前行,每一个举动都充满了虔诚的仪式感。
陈开指了指廊道那边排列有序的队伍,凑到她眼前问:“有兴趣参与下吗?”
姜楠对此一反常态的有些拘束,站在原地思考着没有立刻回答。
虽说计算下来她这一路参观了不少藏地名寺,只是前去拜竭的次数极少,除在萨迦寺认真听完了一场诵经外,就只转过布达拉宫后山出口的那一长排经筒。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姜楠始终不曾给他回应。
陈开道:“不出声我就当你答应了。”
他说完这句话,不管不顾地拉着姜楠上前,跟在了队伍后面。
匆忙之间,她就这样赶鸭子上架似的被迫加入了转经队列。
前面队伍匀速前行,姜楠亦步亦趋地跟随着,抬脚迈上一层新台阶时,她回了下头,就见身后陈开的下方已经再次聚集起一小队人。
她瞧了一眼,刚要收回视线。
陈开出人意料地仰起了头。
由于角度问题,头顶热烈刺眼的阳光倾泻而下,恰到好处地笼罩着他大半张脸,其中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干净明亮,就那样直直地朝姜楠看过来。
两道目光汇聚在一起,陈开眼中缓缓漾出了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距离近时,五官感受更容易被无限放大。
姜楠很突然的,思绪有了片刻游移。
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呢?
姜楠说不清楚。
只是后来,她又行了很长的路,认识了更多的人,却再也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仅凭一对笑眼便能切入内心,让她就此晃了神的人。
29. 第二十九章
顺利转完经来到正殿,距离不远的低势处是块四四方方的开阔场地,寺内游人过了廊道大都聚集在这片区域,乌泱泱的,看起来尤其鼎沸。
从经堂门口朝下望,会看到周围台阶坐满了观众,最中间站着几位戴着孜夏帽的年轻喇嘛,他们手持金刚铃,随法鼓与跋的节奏跳着祭神专用的祈福舞。
陈开一个低头,看向身旁默默注视前方的姜楠。
他其实是个很擅长观察的人,没有忽略刚才对视过程中,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恍惚。
习惯了姜楠一直以来在他面前的平静以对,这点变化对于陈开来说,是超出想象的实质性收获,现在心里别提有多乐呵。只要一想到她回神之后躲避似地移开视线,他就按耐不住从喉咙里溢出了一丝笑。
那声响挺明显,姜楠听到的同时也迅速朝他看过来。
她不明所以,下意识开口问了句:“笑什么?”
陈开又是一笑,歪头说:“你猜。”
又是这种鬼话,姜楠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陈开全盘接收了来自她的眼神,眉目舒展,眸光奕奕。也许姜楠自己都没发觉,面对他时,无意中表现出的行为举动越来越生动自在,不似从前对待不相干的人那般冷漠坚硬。
他咽咽嗓子,俯身凑近她,拖着调子说了句极其耐人寻味的话。
“我是在笑,这次出门应该会很值得。”
姜楠皱眉,没太懂他话中意思,只隐约有一种感觉,是冲她而来的。她抿着嘴唇扫了陈开一眼,本想追问,停顿几秒,最后还是忍住了没出声。
她不愿多生是非,面无表情地转回头看向远处。
陈开的目光一直落在姜楠侧脸,如今轻而易举就能看透她的想法,倒是并不意外这个反应。他头还是低着的,心里觉着好笑,面上则故意的长长叹了一口气。
姜楠没作声,当聋了听不到。
不多会,祈福舞结束了,周围渐渐变得喧哗。敲响的法螺梵音和喇嘛诵经声中,像他们一样迟来的部分围观群众要进大殿听上师诵经。曲珍和洛桑离殿门较近,已经先进去了。旁边一对男女说要去下面找个好位置等待接下来的金刚法会,说完人也跨下台阶走了。
轮到姜楠,她今天没多少听经欲望,不打算进殿,对其他人讨论的后续法会也不感兴趣,环顾一周,心里很快有了主意。
说来她站的位置十分巧妙,在一个往下走的通道附近,她寻思得给从这过的人让开路,往右边挪了一步从人群里挤出来,还要迈脚再走远点,垂着的胳膊被人从后拽住了。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陈开所为。
这人现在拉她倒是顺手,一次又一次,自然的仿佛认识了很久一样。
姜楠低眸瞧着袖子上出现的手指,听见他问:“不进去了?”
她轻点一下头。
陈开从背后绕到正面,盯着她看了会儿,又问:“那你要跑去哪里?”
一个跑字,引得姜楠抬眼。
她无语道:“我没跑,只是想找个人少的地方逛逛。”
陈开揉了揉眉心,头都大了一圈。他面露难色,原本想说和她一块,考虑了下又觉得大可不必,人在这跑不掉,更何况她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想必也干不出一声不吭悄悄走人那种事。
他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谆谆叮嘱道:“别走太远,等我出来?”
“行。”姜楠简明扼要地回了一个字。
陈开得到肯定答复,终于松了手由她去:“待会见。”
姜楠嗯了声,头也不回离开了。
塔觉林寺自古至今已经过了八百多年风雨,历史弥久。正殿总共有三层,占地面积广,外表看起来尤为恢宏浩大,一楼是供奉着诸位佛像的讲经堂,斜后方设有前往二楼和三楼的楼梯,铜皮包木结构堆砌而成,看起来光滑陡峭。左右两侧各有一间偏殿,其余大大小小的禅房僧舍沿着中心星罗棋布地向外展开。
姜楠本想上去参观顶楼天台,爬到半路看到了竖起的挡板,上面挂着把锁,同一时间有喇嘛发现她的身影,告知上头两层不对外开放。
她没有执念,听见声音便折身返回地面,和喇嘛说了句抱歉后,沿着指示标牌去别的地方转悠。
一个人的时间总觉得慢,不知道过去多久,等姜楠闲散逛完一圈回到正殿,陈开他们还待在里面没出来。
香火缠绕,经声悠扬。
殿外围拢的看客不多,姜楠站在经幡柱下,一眼就能看到人群末尾的陈开,他跪在蒲团上,微弓着上半身,双手合十,姿态虔诚地望向最前方那排佛像。
说起来,这倒是她第一回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别人跪佛。
而这个人,恰好又是陈开。
从这个角度看他,姜楠没来由的,想起了那天在萨迦寺大经堂听诵经的自己。
可为何会有这样的联想?她很困惑,甚至可以说是匪夷所思,明明两者并不相干,人不一样,地点也不同。
起先还觉得邪了门,怀疑是不是在灵塔里闻多了藏香胡思乱想,直到看见陈开将合十的双手高举过头顶,朝着佛像遥遥叩拜。
姜楠很突然的想起了一个画面,紧接着人就是一愣。
从前不曾留意的细枝末节,纷纷如雨中春笋一样自记忆角落里冒出,一个接一个,反复在脑海里出现,像拼图一样,每块都找到了合适的位置,最终成功汇聚出一幅完整的版画。
这一刻,所有的事,姜楠全都明白了。
她转过身合上了眼,只感觉荒谬。
陈开从经堂出来,视线梭巡,没看到想见的那个人。
他眉心蹙着,像热锅上的蚂蚁,立即就要去找。才走到偏殿拐角处,好巧不巧,与一个急匆匆跑过来的女孩子迎面撞了个正着。
那女孩没有防备,一股脑撞了上来,身体不稳导致整个人直向后倾斜。她脚下踉跄一步,眼看就要摔倒在地,陈开好心伸手扶了一下。
谭颖差点在众人面前摔个狗吃屎,还好有人帮忙才没丢脸。虚惊一场,她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心里很是尴尬:“抱歉抱歉。”接着又言辞恳切给他道谢,“真是太感谢你了。”
她说完客套话,稍一仰头,看清了面前这人的长相,忽然愣神。
陈开没心思关注其他,淡淡嗯了声,废话也不多说,越过她走远了。
谭颖定在原地,不受控制地回身又瞥一眼。
只见他步子迈的很大,几下就不见了人影。
落在后面的杜昕瑶,紧赶慢赶追上来,映入眼帘的就是谭颖站在那一动不动发着呆,看起来好像是脑子被占了线一样。她体力不如谭颖,登完后山再来爬楼梯,累的腰都直不起来,气喘吁吁地缓了很长时间。
等气息恢复了平缓顺畅,她才挺直背走近问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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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颖,你看什么呢?”
谭颖这才回了神,眨眨眼缓慢道:“瑶瑶,我刚刚看到一个长得很好看的藏族人。”
“真的假的?”杜昕瑶好奇问。
“当然是真的,干嘛骗你哦。”
“哪一个?人在哪呢?”
谭颖长叹一口气,沮丧地说:“早走了,就短暂的一面之缘。”
杜昕瑶察觉她的失落,安慰道:“别急,有缘总会再见的。”
谭颖皱了皱鼻子,和她说起片刻前发生的事。
听完,杜昕瑶兴味渐浓,调侃她:“有多好看?居然一下就抓住了你的眼?”
谭颖偏头笑笑,想到那人的脸,嗓音轻快道:“不知道怎么去形容,总之就是很好看。”
而这句话,成功把期待她说出个所以然的杜昕瑶给听笑了,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谭颖一眼,果然不该对她寄予希望。
两个人是多年同学,在杜昕瑶印象中,过去谭颖经常像这样对某个人一时起意,嘴里念叨着,实则三分钟热度,过后就忘了。她以为今天这事儿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完就抛之脑后,半点没往心里放。
谭颖没心没肺地嘿嘿一笑。
杜昕瑶没忘记正事,抬眼往经堂大门望了一眼,又低头按亮手机看时间,提醒道:“不是赶着去请平安符?”
谭颖猛拍了一下大腿,再顾不得别的,唯恐多耽搁会错过时机,手一挥招呼她:“走,我们快过去。”
杜昕瑶瞧她经此一遭根本没长记性,又是风风火火直往前冲,连忙大喊一声:“你慢点,等等我。”说着人就追了上去。
院子里,炉火不断,一直有人煨桑,前人走了后人接替,流出的烟雾在空中飘来飘去的转着圈。
陈开边问边找,五分钟后,在一处偏僻角楼见到了姜楠。
她整个人都浸在阳光里,站在那微微仰头,眯着眼眺望后山上的一座白塔。
那模样,瞧着简直不要太专注。
陈开远远看了一眼,忍不住轻笑出声,他慢慢朝姜楠走近,这脚下刚站定,想问上一句“怎么跑这么远?”,还没来得及开口,率先听见了她的声音。
“陈开。”
“嗯?”
陈开挑眉,没想到她居然拥有耳听八方的本领,这种情况下,不仅知道有人来,还晓得来人是谁。
姜楠扯了扯唇:“我想问一句,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
听到她的话,陈开眼里不禁涌出异样,视线不住往她脸上看,他张嘴正要回答,却不想再次被打断了。
姜楠收回目光看过来,用平静到没有任何起伏的语气道:“喜欢的基础是了解,可你一点也不了解我,从酒吧那晚相识,到现在不过十来天。你不觉得,这种情况下说出口的喜欢给人感觉太浅薄吗?”
带有贬低含义的“浅薄”二字,成功将陈开的好心情冲毁至荡然无存。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了内心的烦躁,盯着她的眼睛有点急切地说:“具体我也说不清楚喜欢你哪一点。如果非要一个理由,那就是每回看到你,心里总是不自觉的想靠近,想和你待在一起。甚至于有些时候,仅仅从别人口中听到你的名字,心情都会变得很愉悦。”
“而且你有一句话说错了,我第一次见你,不是西藏往事那间酒吧,而是在……”
“萨迦。”
30. 第三十章
从正殿来到角楼这一路,姜楠心头盘旋的那个猜想,终于在此时从陈开口中得到了证实。
回忆与现实碰撞起来,她看着面前这个人,眼眸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原来当初转经道上匆匆一瞥的人影真的是他。
姜楠恍恍惚惚地垂了眼,心情无法言喻,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这个事实带来的惊讶仍旧很太,毕竟她从来没将两个人联系起来。
话一但开了头,后续内容讲述起来就变得轻松很多。陈开抹了把脸,低眸看着她问:“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每年藏历六月初四,都要去寺庙走一趟?”
他问完没抱多大期望,以为她会和之前一样沉默不吭声,但这一次,话出口没多久就听到了回应。
“记得。”姜楠轻声说。
她也是有几分好奇的,想弄明白他在哪见过自己,更想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没有其他事情发生。
毕竟,她在萨迦,待了不止一天。
陈开嘴角带了点笑,继续道:“上个月中旬,我从拉萨去萨迦,一进寺庙就看到了你。那时候正在下雨,你嗓子生着病,撑了一把黑伞和导游站在大经堂外头说话。”
他花了一阵时间,措辞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慎重将萨迦寺的偶遇,以及想认识却遇到变故不得不提前离开的原因一一讲给姜楠听。说话过程中,他的视线一直没从她脸上移开,细细观察着,想看清她的表情变化。
姜楠安静盯着地面,她在出神。
内心生起的诸多疑问都从这番话里得到了解答,怪不得陈开几次三番在她面前提及萨迦那个地方,有一次说话还特地带出寺里的老住持,如今看来,全是旁敲侧击的试探。
他见过她,也认了出来。
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胡思乱想之际,听到陈开问:“很意外?”
姜楠倏地抬眼,笔直对上他的眼睛,不答反问:“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陈开坦然回:“送你回客栈那晚。”
姜楠一顿:“没怀疑认错人?”
陈开闻言笑笑,气定神闲道:“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出错。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觉得熟悉。”
姜楠不晓得该说什么,没有接他的话。
她小幅度转了下头,目光重新落回屹立半山腰的那座白塔,不时有转山朝拜的人经过驻足,一个个小小的人影,被白色塔基衬托的格外明显。
陈开咂摸了下嘴巴,不甘心被其忽略,主动向前挪步,站到旁边与之并肩。
随意一抬头,顺着她看的方向瞥了眼,没瞧出有什么好看的,就一座光秃秃的山,和行走在蜿蜒栈道上的人。
他收回视线盯着姜楠侧脸,直白了当地抛出一个问题:“你呢?你有见过我吗?”
这个答案,他想知道很久了。
伴随陈开的话,过往雨天的一幕幕从记忆深处滚出来,占据了姜楠的全部思绪,那种强烈视觉冲击带来的心脏颤动再次浮现至心头,清晰的好似前一秒刚刚发生。
脑子忽然有些迷茫,她搞不懂是因为今日骤然得知真相所致,还是久违波动突兀再现刺激大脑造成的混乱。
姜楠半阖着眼思考几秒,开口时罕见地说了谎:“没有。”
她莫名的,不愿告诉对方实话。
陈开眉梢一紧,紧盯着她,不死心地又问了遍:“真的没有?”
姜楠这个人,无论内心怎么想,只要打定主意装,面上是绝对瞧不出真实情绪的,连睫毛都不会颤动一下。她恢复了常态,不再多说,只平平淡淡地嗯了一声。
有一说一,对这个答案,陈开是有点失望的。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沉着嗓音回:“好吧。”
姜楠听到他的叹息声,鬼使神差地握了握身侧的手。
那天阳光一直很好,温暖明媚,微风吹拂着寺院里的五彩经幡,时而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有人停下脚步,随着声仰头去看屋檐下晃动的藏铃。
陈开他们在寺庙里待了挺长时间,盛会结束已是下午四点多。从后山回来的曲珍打来电话时,他和姜楠之间的气氛已经安静了好一阵。
自从在角楼聊完,姜楠就再没怎么开口过,他不想嘴闲着,琢磨了各种话题和她说话,企图缓解这种氛围,但她的回复全是简介明了,官方客套,包括后面回去看法舞表演也是兴致欠佳的状态。
陈开举着手机,听电话里曲珍问他们要不要回家,视线不经意落向殿门口石狮子旁站立的姜楠,她怀里抱着新买来的一盒藏式安神香,静静地待在那,目视前方拍照打卡的一男一女。
“陈开?”
电话那头的曲珍没听到回应,喊了一声。
“我在听,阿佳。”他说。
曲珍笑着问:“怎么半天不说话?你俩要一起回去吗?”
陈开脑筋转动着,蓦然想起了来塔觉林寺前她看向一人一马远去的那个眼神。他沉思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你和姐夫先回去吧,我和姜楠再四处逛逛。”
“好。”曲珍回。
陈开问:“要用车吗?我把钥匙给你。”
“不用。”曲珍拒绝说,“刚好有个邻居在,我们搭他车顺路就回去了。”
“行,到家了说一声。”他说。
陈开挂断通话,侧着眉眼看了下不远处的姜楠,她正和那位拍完照走过来的陌生女人聊天,有问有答,具体说的什么不得而知。
想上前的动作被迫停下,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抱起手臂靠着柱子等她们聊完。
风吹过,陈开望着红墙下侧对他的姜楠,忍不住打开相机,定格住眼前这一幕。
“您好,我想问下盒子里装的就是塔觉林寺的一级线香吗?”
姜楠看了一眼面前来搭话的女人,颔首道:“是的。”
女人往她怀里的盒子上瞟:“哪里买的?包装看起来好精致。”
姜楠抬手指了下东方:“从那边的侧面进去,右拐,第二个偏殿里卖,是寺里的货物流通处。”
“香气如何?浓吗?刺鼻吗?”她又问。
姜楠耐着性子说:“其他的不了解,我这款试闻过,气味不重,挺柔和的,点到最后会有轻微纸灰烬的味道。”
女人笑了笑:“网上说这里的藏香和楚布寺有得一拼,虽然没成为入选故宫的香品,但也是绝无仅有的古方传承,听说任何一款都是用几十种药材精心制作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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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的。”
姜楠神情一顿,不久前陈开也说过类似的话。
女人走后,她低头看向怀里的黄色盒子,上面标着“圣地藏香”四个字。
刚才回法会场地,一路闲逛,经过流通处,穿透性很强的药香从里面飘出来,别有一番风味,嗅到后整个人都平和了许多。
姜楠一时好奇,跨入了殿门。里面有人试香,味道比外面要明显,感官上像是和崖柏异曲同工,也是好闻的。走到展柜前,看向摆在里面的藏香,有线香,塔香,香粉等等,品种繁多,让人看花了眼。
她想挑一款有助于睡眠的香,不太懂,打算找工作人员问问,可他们在招呼前面来的客人,抽不出空。
她候在一旁,陈开等的久了有些无聊,给她讲起了相关典故。
从公元7世纪松赞干布时期,藏香的创始人从印度引入制香技术,开创了水车研磨原料的先河,讲到现如今西藏各大寺庙具有代表性的香品,再从搅拌制作柏木泥砖,讲到晒干包装的流程。
不管她有没有给予回应,他都旁若无人的保持着自身节奏讲下去,侃侃而谈,一句接一句。
说到最后,陈开看着她道:“藏香的风格种类像夜空的繁星一样,不仅看配方,还要看制香师,人不同,能效也会不一样。使用起来更是千人千感,你要买最好和她们说明一下需求,再实际体验一下才行。”
他讲得太细太全,忙完走上前的工作人员都笑着给他鼓掌,夸赞他懂得真多。
姜楠还记得,陈开被夸后朝她挑眉的得意动作,也是够幼稚够好笑。
她想到这,手指轻触盒子边缘,想着晚上回去点上一根试试,看看效果怎么样,能不能调理睡眠质量。
面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姜楠背脊挺直,似有所感扭回头。
是陈开。
他和姜楠对视片刻,若无其事问:“聊什么呢?”
“她来询问在哪买的藏香。”她淡声回道。
陈开哦了声,似笑非笑地问:“你和陌生人都能心平气和说几句,为什么就不愿意理我?我哪方面又得罪你了?”
姜楠语气平平道:“没有,你想多了。”
“真的吗?我不信。”陈开被她给说笑了,打量着她,“且不说别的,之前那么长时间,我讲话讲的嗓子都干了,而你呢?总共不超过十句。”
事实如此,姜楠无法反驳,她别过头,拒绝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陈开见她说不过,就挪开眼睛不作声,忽地勾唇笑了笑。
“走吧。”陈开说。
姜楠问:“不等人?”
陈开会意:“他们先回去了。”
到了停车的地方,陈开绕到驾驶座拉开门坐进去,等姜楠系好安全带,二话不说径直发动了车,掉头往来时相反的方向走。
姜楠瞥了眼车窗外,转头看他:“这不是回去的路。”
陈开点头:“对。”
姜楠皱眉,对他的擅自决定有些不爽:“解释下?”
陈开摩挲着方向盘,坦言道:“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她问。
陈开笑了声,对她说:“你跟我走就知道了。”
31. 第三十一章
汽车驶过很长一段单行道小路,在县城边缘的岔路向左拐了弯,又朝前开了二十来分钟,稳稳当当停在堆龙河畔,挨着山脚的夏桑岗赛马场入口处。
姜楠偏头,目光穿过车玻璃,颇为讶异地眺望着远处场地里热热闹闹的一片景象。
无边旷野里,数道人影在里面策马奔腾,他们一个追一个的往前冲刺,速度极快,所过之处扬起了阵阵尘土圈。
天很高,地很广,马背上的人影,在这片浩大天地衬托下,看起来不过是沧海一粟。
她不错眼地看了许久。
陈开关上驾驶座这侧车窗,拔了钥匙,见她坐着不动,笑着提醒道:“下车了。”
姜楠还有些愣怔,闻声看了他一眼。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哪里,紧接着,也明白了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来骑马?”她问。
陈开嗯了声:“既然有缘碰到贡布,那就来这玩玩。”他停了停,又道,“再说了,你不是对骑马很向往吗?”
姜楠阖上眼睛,心想,他那个时候果然注意到了。
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难不成这个计划之外的地方,是因为她看的那一眼才有?
思及这个可能性,她下意识皱了皱眉。
陈开瞧她表情,以为要开口说话,很自然地歪了歪头准备听,下一秒,就见她撇开眼,闷声不响地打开车门出去了。
留给他的只剩一道关门声。
虽然陈开对她动不动就不说话的行为见怪不怪,但眼下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她那个表情,看起来似乎不像是生气。
他侧目看了看车前方定住脚步的人,不由摇头失笑。
外面空气很好,听着旷野中猎猎作响的风,姜楠的情绪转眼就得到了缓和。
如陈开所料,她确实没有生气,只是对他轻易就能看穿自己想法的观察力,有一种无法控制的烦躁。
姜楠抱着手臂,心不在焉地盯着某一处。
陈开下了车来到旁边,目光落在她脸上,并没有问别的,用商量的语气和她说:“还有选择的机会,你想进去吗?不想我们可以现在就打道回府。”
姜楠没立刻回,又往赛马场里远眺了眼,他做的这个决定,的确在她的期许之中,说不感兴趣,是假的。
踌躇几秒,她收回视线,回身说:“算了,来都来了。”
姜楠不确定这样对不对,也不知道会不会对她造成预料之外的影响,只是当下,对于骑马的跃跃欲试,促使她做了决定。
二人一同进入场地,没走几步就看到不久前刚见过面的贡布,他牵着马站在挂着经幡的木栅栏旁边,隔着一小截距离向他们遥遥招手。
陈开事先说过要来,笑着迎上前和他打了招呼,想到之前说丢了马,又关心地问了一句:“跑丢的马找到了吗?”
贡布咧嘴笑:“找到了。”
陈开说:“那就好,不然亏大了。”
“是啊。”贡布无比赞同的附和道。
闲聊几句后,陈开打量着贡布身侧的两匹马,一大一小,都是纯黑的毛色,大的装备齐全,脚蹬和嚼子都有,小的身上光秃秃的,连马鞍都没有。
他瞧完,直接出声问:“这就是我要的马?怎么还跟着个小的?”
贡布点头道:“它叫诺美,是整个马场里最温顺的一匹了,小的是她孩子,习惯了跟着妈妈跑,拦不住。”他跟陈开说完,对慢一步走过来的姜楠礼貌笑笑,“扎西德勒。”
“扎西德勒。”姜楠也这样回了一句,随后待在一旁不打扰他们说话。
陈开摸着马鬃,视线投向不断传来欢呼声的西边,离得越近,那头动静越清晰。
“有人在比赛?”他问。
“对。”贡布说,“过些天就是一年一度的雪顿节,拉萨北郊的赛马场要举办市级传统马术比赛。这不来了一群年轻小伙子,起先还好好的努力训练,中途不知为何起了口角,两波人谁也不服谁就比起来了。”
陈开了然:“原来如此。”
贡布递缰绳给他,脑子转了下,又笑呵呵地问:“晚点咱俩比一场?让我测测你现在的水平?”
陈开伸手接过,对他的话挑眉轻笑了一声,慢悠悠道:“行啊,等着瞧我把你杀得片甲不留。”
贡布不为所动:“别吹牛了。”
陈开哼笑:“你爱信不信。”
“你先忙,我们等下见。”贡布说完话,识趣的没留下当电灯泡,大跨步走远了。
他离开后,陈开转头面向姜楠,下巴朝马虚抬了一下:“上马试试?”
姜楠抬眼看他:“我不会骑。”
“猜到了。”陈开并不意外,淡定地笑了笑说,“我给你牵着,别害怕。你如果想学,我还可以教你骑马,很简单的。”
一开始,姜楠没搭腔,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这匹高头大马。
观摩了半响,她不安地抿唇问:“你确定?”
陈开点一下头,认真道:“相信我。”
姜楠想了想,还是道:“好,我信你一次。”
她来到马儿跟前,靠得近了能听到它呼噜呼噜的呼吸声。
诺美这匹马确实如贡布说的一样,很温顺乖巧,站着不动,任人去摸它的马脖子。
陈开教骑马教的很细致,没那么多理论知识,全是要领实操,在他指导下,姜楠没花多长时间便踩着脚蹬成功坐上了马背。
她人生第一次骑在马上,是以往没有体会过的看世界角度,感官也挺新奇。
陈开牵着马带姜楠在东边区域缓慢地绕了一圈又一圈,起初她还有些不习惯,等渐渐适应了,他便教了点基础好上手的控缰,到最后,还会时不时地松开一会马绳,让她自己用手拽着,轻踢马肚子走上几步。
牧场这边少见人来,和西区传来的响动对比鲜明,小马驹一直紧跟在他们身后,两人两马,就这样在牧场里缓步前行。
那天曲荣县的夕阳特别好看,红霞一点一点布满了半边天空,似火焰一样明亮。
陈开没有规划具体路线,随心所欲走着,不知不觉偏离主干道,来到了马场边缘。
道路对面就是堆龙曲,又叫克雅河,姜楠坐在马背上,能清楚看到河流沿岸的青藏铁路缓缓驶来了一辆绿皮火车。
陈开掸掸手里的缰绳,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想说的话,开口喊她:“姜楠。”
姜楠那时正在看着火车,听见叫她,顺着声源垂眸。
陈开仰起头,眼神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郑重道:“经过这么多天相处,我能看出来你一直都是不快乐的,此刻开口挑明不是想干巴巴说些劝人看开的大道理,毕竟我没参与你的经历,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我想告诉你的是,每个人都有不开心的权利,只是如果可以的话,尽量把它缩短一点,因为开心总是比不开心让人活的更舒服。”
姜楠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怔愣了一瞬。她僵着表情,嘴唇紧抿,一言不发地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陈开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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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你看,我们人的双眼长在前面,天生就是要往前看,往前走的,无论发生什么事,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过度沉迷在痛苦中,只会是自己为难自己。”
“到最后你会发现,人活一世,除了生死,其余都是小事。”
姜楠看向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听到他语气很轻地继续道:“以前我迷茫痛苦的时候,听过金刚经上的一句话:应无所往,而生其心。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也会有放下过往走出来的那一天。”
这一肚子话不是临时起意,陈开之前在寺里就想摊开说了,只不过那时,姜楠不想多谈的态度明显,再加上随时会有人经过,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眼下时机正好,他不愿意再错过。
远处铁路上,之前看到的那辆火车已经穿过曲荣地界前往了下一个终点。
姜楠思索着陈开话中深意,想得出了神。
他的话在某方面,与萨迦寺老住持讲过的异曲同工。
她能听懂,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懂了不代表能做到,这是两码事。
或许是那时的氛围,在景色烘托下舒适轻松极了,很适合人与人聊天。抑或是吹来的风太过温柔,温柔到让人思绪乱掉,容易说出些平时不会对外人吐露的话。
良久,她开了口,音量轻到都有些飘忽:“如果,努力了,还是过不去呢?”
陈开短暂地顿了一下,随即斩钉截铁道:“我坚信没有过不去的坎,如果有,那就是渡它的契机未到。”
他看的出来,姜楠有一段痛不欲生的过去,整个人很多时候都没有生命的朝气,总是淡淡的,很强的抽离感,像一个局外人冷眼睥睨着周遭的一切,表现出来的肢体语言和情绪,都轻的仿佛罩在身上的烟雾,风一吹就散了。
他没指望凭几句话就能让姜楠敞开心扉说出自己的故事,如果那么简单,就不是她了。
他只是单纯的说着想说的话,做着想做的事,仅此而已。
挺长时间里,姜楠都是静谧无声的,既没有对他的话给出看法,也没有再看他。
她眼神空洞地低着头,脑海闪过一个又一个的画面,握在马鞍上的手用力攥成了拳。
淡淡的忧伤和低气压充斥着姜楠周身,看起来脆弱又落寞,让瞧见的人心里一紧。
陈开眉头拧着,视线牢牢落在她身上,许久没挪开。
此刻明明正是夕阳西下的好时光,她却仿佛身处暗沉的阴雨天,平地而起一层屏障,将她和外界隔离开。外面的人进不去,触碰不到分毫,里面的人画地为牢,不愿出来。
作为外人,他不清楚姜楠的心结具体是什么,也不了解困住她的过去,但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劝,最终都要靠她自己的努力才能彻底走出来。
她这个人,以前瞧,只觉得触感冷漠,云里雾里的像个谜,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让人揣测不透在想什么。如今窥见了几分再看,很容易就能发现,她藏于外表下眼底深处那抹化不开的忧郁和悲伤。
“上师,您说如果一个人的人生回想起来只有痛苦,是不是除了死之外,穷其一生也无法得到救赎和解脱?”
陈开回想起当初偶然听见的这句话,霎时间,心脏似乎毫无预兆的被拽了下,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从胸腔蔓延至全身。
是心疼。
陈开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姜楠。”他放低声音问,“你愿不愿意短暂抛掉一切,放空头脑,什么也不想,和我一起去聆听跑马的风声?”
32. 第三十二章
乍然而起的声音落进耳中,把姜楠从失神中拽了回来,她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掀起眼皮。
陈开一如既往地看着她,眸子比以往更亮更柔和,里面有几许担心,除此之外,还携带着难以掩饰的善意和怜惜。
类似的眼神,姜楠曾见过无数次,可怜她的,虚情假意的,流于表面的,比比皆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早在十八岁那年便已经历了个遍。
不喜欢和人讲过去的事,一方面是没必要,另一方面就是讨厌别人知道后这样看她,甚至于是防备。
独自熬过很长一段孤独无助的日子,她不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比起被人施予同情,更喜欢冷漠,认为自己就需要这种冷漠,因为冷漠能够头脑时刻保持清醒的状态,刀枪不入。
陈开此时的目光,和记忆里那些人一样,却又似乎不一样,她罕见的并不厌烦。
不知道他具体猜到多少,才会这样子看她。
姜楠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她能分辨出不同,也能感知到是否真心。
而真心这种稀缺东西,向来最能打动人。
她盯着陈开的眼睛,思绪仿佛触碰到漩涡,陡然又恍惚起来。
好像有那么一刻,一直秉持的自制力,隐隐产生了动摇,就像原本坚定不移地走着既定路线,在某个刹那不由自主的偏离轨道,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分歧。
突然,姜楠想到了上次放任的下场,全身血液顿时一点点冷下去,她闭了闭眼,强行将那股异样的情绪压在心底。
再小的一颗石子投入深潭,也会由于水流冲击激起层层涟漪,只不过形成的波纹太淡,随着时间推移没多会儿功夫就会淡化平息。
一定是这样的,她在心里说。
见她缄默不语,陈开怕被拒绝,又小心翼翼道:“真的不想体验一下吗?飞奔的感觉是很畅快的。”
他的口吻跟哄小孩似的,言语中包含着浓重的诱哄意味。
姜楠望向前方,辽阔无垠的土地上,山间吹过来的风翻卷撕扯着经幡,各种颜色交织,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
她想象着策马行走其中的美好感受,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依从心中所想,没出言拒绝。
诱惑实在太大,就最后肆意一次吧。
橘红色的夕阳刚好映照到诺美颈部鬃毛,仿佛披上了一件闪着细碎光芒的外衣。
姜楠手掌轻轻触碰着,拿眼瞧他:“你骑术可以吗?不会摔了我吧?”
陈开称心如意的与她对视,展眉舒目,露出了沉寂已久的笑容:“你放一千一万个心,绝对不会出现你说的情况。”
额前碎发被吹乱,挡住了姜楠的视线,她捋顺别在耳后,抓着鞍环将脚从马蹬里取出来,身体朝前坐了点儿,给后面留下足够的空间。
陈开翻身上马的动作利落干脆,一个眨眼,已经坐在她的身后。
近距离与他接触,姜楠有点不太习惯,身体潜意识绷紧了一霎。
陈开比她高出不少,只需一个低头的动作,视线便落在身前人发顶翘起的一小撮头发上,呼吸之间,亦能嗅到发丝中暗藏的洗发水味,像是沁凉的薄荷,轻而绵延,随风漂浮着混入他的气息。
那个瞬间是难以形容的,涌现出的悸动比当初在布丹拉山更强烈,他不由冒出一个念头,希望接下来的这条路远一点,时光能过的慢一点。
颈后那道目光是无法忽视的浓烈,姜楠没办法装看不到,忽而有些后悔一时脑热做下的决定,这样未免靠得太近了。
但现在说,已经迟了。
陈开回了神,从她手中接过缰绳,一抬胳膊,嚼子在他扯动绳索时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
姜楠垂眼,腰侧横着他的一双大手,虎口磨出的一圈茧很明显,那是经常骑马的人才会有的。
蓦地,她听到陈开说:“准备好了吗?要开始了。”
距离太近,他的气息在耳边浮动,姜楠不太自在的嗯了一声。
陈开心里暗暗发笑,扬起马鞭,同时脚下用力一夹马腹。
诺美收到指令,向着风的来方向驰骋起来,踢踏声不断,马蹄迈过的每一步都扬起了飞舞尘土。
刚跑起来的时候,姜楠是震撼的,抑制不住的“啊”了一声,注意力全被当下跑马带来的刺激吸引住,再分不出心神顾及其他。
她抓紧鞍环,身体随着马匹前行而晃着。
马儿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如离弦之箭,直面天地,穿梭着奔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眼前景色飞速倒退,心境也随之飞扬,跟着变得不同。她适应之后,静下心来,一下子理解了为何会有人喜欢极限运动,只因身处其中的心情,能让人短暂挣脱掉尘世枷锁,忘却所有束缚住的烦恼,无论过去,还是未来,都比不过现在。
陈开马术非常好,哪怕速度很快,核心却始终稳定,不会让马背上的人生出紧张害怕的想法。
姜楠就如他说的那样,放空头脑,什么也不去想,全心全意去聆听空气中回荡的风声。
她想起小时候守在电视机前看还珠格格,里面主角一行人在大草原策马奔腾,轰轰烈烈,有爱人,有朋友,伴着夕阳吹着风,一边并肩走一边唱起歌。像歌词中写的那样,红尘做伴活的潇潇洒洒,景与乐搭配着,营造出的浪漫氛围至今令人难忘。
如今身临其境,她终于真切体会到这句歌词的含义。
陈开打马跑了好长一阵子,具体多久数不清,直至来到一处山脊线前,他才拉缰绳停下:“还好吗?”
姜楠是有些累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些许,尤其大腿内侧,与马鞍频繁摩擦的部位更是酸痛。她喘着气,转头说:“我想下马休息。”
陈开眼低垂,静静看着她深呼吸佯装镇定,不知为何想笑,也真的肩膀耸动笑出了声。
姜楠不满他的做派,皱眉道:“这很好笑吗?”
“没有没有。”陈开捂着嘴,低声咳嗽了两下,“比起你沙哑着嗓子努力说话还差点。”
姜楠无语地瞪他一眼,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陈开又笑了笑,抬腿往下一跳,稳稳当当落了地,他理了理衣服,回身向前一步准备抱她下来。
他教了如何上马,没教人怎么下去。姜楠望着他伸出的手,怀疑是故意的,但没有证据。
不过短短几秒,她就有了决断,做人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毕竟小命最要紧,这高度要摔一下可不是闹着玩,安全为上。
姜楠先将腿挪到同侧,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另一只勉强揪着他胳膊上的衣服,缓慢的从马上迈下来。
两只脚才触及地面,她腿软到直接站不稳,身体控制不住前倾扑在了他怀里。
陈开一把搂住她的腰,嘴里一惊一乍地喊:“哎呀呀,你怎么故意往我怀里倒啊?我是盛情难却,甘之如殆,不过让人看到可就真的说不清了。”
这王八蛋。
不要脸。
姜楠暗骂了声,掌心用劲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他,没有了支撑,两条腿软到下意识又是一个趔趄,眼看快要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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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她咬紧牙关,这一回硬生生靠着自己的平衡力站直了身体。
陈开看了看自己的手,视线流转,又落在她腰部,虽然隔着一身宽松的藏袍,但刚刚搂着时也能丈量出她的腰有多细。
他收敛目光,朝她竖了个大拇指,真诚夸赞道:“厉害。”
不曾想话音刚落,姜楠腿又是一软,来不及有所反应,顷刻间,人就跌坐在了地上。
她的表情瞬间僵住,连手指都不会动了。
陈开瞧着一乐,实在没忍住,哈哈笑了两声。
姜楠被他笑得脸庞发热,捏着手指想,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陈开忍着笑凑近要扶,被她给挥开了。
姜楠别开脸不想理他。
反正都坐下了,也懒得再折腾,不如就地歇息一下,她甩了甩脚踝,屈起膝盖在他瞧不见的地方悄悄用手揉着大腿舒缓肌肉。
陈开见她不打算动,也跟着在旁边盘腿坐下,将肘关节搭在腿上,撑着下巴凑过去,只听他语气轻快道:“这位小姐,你占了我便宜,是不是该对我负责?”
姜楠皱眉,拢起衣摆,身子微微向后移动,单方面拉开了两人的间距。她语调平淡地说:“你不要胡搅蛮缠,也别靠这么近,离我远点。”
“我不。”陈开叹了口气,一本正经道,“明明是你主动抱了我。”
姜楠冷哼:“你强词夺理。”
陈开反驳她的话:“敢做不敢认,你就说抱没抱?”
姜楠太阳穴跳了跳,盯着他说:“你清楚知道那是个意外,非要揪着不放?”
陈开弯唇,微微侧头对她眨了眨眼:“我这人很笨,又单纯,分辨不出来。”
“呵。”姜楠气极反笑,只回了他一个字,外加一记眼刀。
好似在说,关于这句话,她一个字都不相信。
陈开看着她的侧脸,无声笑了一下。
他喜欢这样的姜楠,对他生气也好,恼怒也罢,最起码是生动的,有情绪起伏的,不似从前刚认识那般,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巍然不动的漠然。
在他漾起笑容的一刹那,姜楠扭头看了过来,本想问个问题,触及到他的表情,她咬了咬嘴唇,不带半分停顿的又迅速转了回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陈开将她的行为悉数瞧在眼里,却不再出言逗她,目光晦暗不明地投向远方。
落日余晖映彩霞,是极为好看的,在一天末尾,即将沉入黑暗时,为天地增添一份色彩缤纷的静谧。
看了片刻,他话音一转,语速平缓,声音不高不低道:“姜楠,我一直觉得,这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因果,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而人和人之间的相识相遇更是有原因存在。”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的相遇又会是什么原因?”
姜楠一怔,手上的动作也骤然停下。
眼角余光捕捉到他怅然的神情,脑子里倏地闪过“绵绵心事向天涯”这一句诗。
紧接着,她没来由的,记起了出拉萨市前,许轻红那段意味深长的话:“西藏这个藏,对大部分人来讲是藏地高原的藏,但对有些人来说,还有另一层意思,是躲藏的藏。”
陈开,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姜楠扯了扯唇,依然没有开口,只是一抬眼,跟随他的视线望向了天边。
滚滚而来的风更大了,野草晃动着,隐约中,还有潺潺流水声自山谷传出,轻轻柔柔的,好似呢喃细语。
那天,直到最后,姜楠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33. 第三十三章
陈开和贡布约好的二人比赛,等到一切就绪,那些在马场里训练完马术就要撤的人得知消息,不怕累的也跑过来凑热闹,认识的不认识的凑成一堆,参赛人员直接翻了好几倍。
一群精神抖擞的本地年轻人,瞧着差不多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有男有女,牵着高头大马站成一排。他们眼中满是斗志昂扬,挥洒着青春独有的活力,有的还笑闹对起了藏语歌,你一句我一句,衬得比赛氛围越发浓厚。
姜楠抱着从车里取来的相机,看了一眼跑道上的陈开。
赛马专用场地里,他是右边第一个,还穿着那身黑色藏袍,手握缰绳,从容地端坐于马背上。
稍后与他并肩作战的伙伴是匹纯白色骏马,回来后重新去挑选的,比诺美体型大了不少,身上佩戴着极具藏族特色的一系列装饰,精致又美丽。
旁边贡布靠过去说话,不知道讲了什么内容,惹得他扬眉肆意一笑,挥着衣袖伸手去拍马脖子。
风吹幡动,马蹄扬起,有节奏的铃铛声飘过来。
姜楠听见一旁几个小姑娘指着场地里的人悄声讨论着,轮到陈开时,她没有出声惊扰,耳朵倒是竖起了。
平心而论,她们评价的确实不错。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眼前与天地共处的陈开,看起来有着破土而出的野性,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度,独特又吸睛,是平日难以察觉到的,很容易戳中旁观的人。
即使是她,也不例外。
事实摆在眼前,再不想承认,也无法忽视第一眼看到这样的陈开时,心神摇曳间产生的那一下跳动。
想着想着,她渐渐有些放空。
陈开感知到落在身上的那道视线,微微侧头,对上了姜楠盯着他看的双眼。
他突然转头,姜楠始料未及,愣在了当场。
陈开见状,斜挑着眼,对她展露出一个蛊惑人的笑容。
那抹笑痞痞的,太过勾人,姜楠一时不察被晃了心神。
这是认识以来最漫长的一次对视,隔着燃烧松柏涌起的阵阵白烟,谁也没有主动调转目光。
姜楠是没及时反应,陈开却是故意而为。
到最后还是自告奋勇当裁判的人吹响哨子,才惊醒了发呆的姜楠。
她回过神,低下头调整镜头参数,不再看他。
陈开轻笑着收回视线,集中精神专注于当前。
又一声尖锐嘹亮的哨子过后,赛事拉开帷幕,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声接连作响,宛如交响乐的前奏。
姜楠抬眼,只见一道仿佛与马融为一体的背影,行云流水般奔涌向前,身姿轻盈矫健,极致的速度快到连风都追不上。
很奇怪,那么多人里,不乏和陈开衣服颜色相同的人,但她总能一眼认出他。
马蹄翻飞卷起的尘土在空气中飞舞,带来的视觉震撼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看的人心潮澎湃。观众们情绪高涨,欢呼加油声不断,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整个马场都变得热烈沸腾。
姜楠身处其中,心想这群人嗓门真好,难怪之前隔着老远都能听到。
呼喊中,比赛来到了竞争激烈的第三圈,首当其冲的便是陈开,其次是贡布,正在进行抵达终点前的最后冲刺。
姜楠注视着迎面而来的人,他身体蹲伏着,左手拽缰绳,右手扬鞭,策马狂奔,电光火石之间,人一下子跃上了马背,脚踏马鞍站立在飞奔的马上,就这样一往无前地冲过了终点线。
动人心魄,让人不由瞩目。
霎时间,跑道外齐声喝彩,掌声雷动,一波接一波,经久不衰。
姜楠凝神端详着不远处勒马停下的陈开,他意气风发地站在那接受夸赞,脸上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洒脱。
如果说当初那张照片是触动人心,那亲眼目睹的这一幕就是铭心镂骨,以至于,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都深刻烙印在她的脑海里,永恒不朽。
无论身处何地,每当碰见有人骑马,她的潜在意识都会想起他。
结束后,姜楠在原地待了会儿,装好相机背上,打算往人群外去等陈开。
不等她迈开脚,手臂被人从后拍了拍。
她回头看,是个小麦色皮肤的藏族姑娘,给她怀里塞了条白色哈达。
“去吧,献给他。”那姑娘说。
姜楠一头雾水,不懂是何意思,皱起眉还没来得及问,对方以为她害羞,嘿嘿一笑把她推了出去。
等她稳住身子,那姑娘早已跑的找不见影了。
“姜楠。”有人叫她。
姜楠转身,就看到陈开牵着马走近。
陈开在她面前停下,目光炽烈,笑着道:“我赢了。”话落,他低下头弓着腰凑过来,示意为他戴上代表祝福的哈达。
众目睽睽之下,被赶鸭子上架的姜楠垂眸看着手中之物,手不自觉攥紧。
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他们身上,有人瞧她久久不动,忽地喊了声。
“给他戴上!”
一眨眼的功夫,四面八方的人都跟着起哄。
“快给他戴上!!!”
“别犹豫!!!”
许是那天夏桑岗起的东南风把人吹的心漏掉了一拍,又或着是氛围烘托到位,释放出了姜楠心底深处埋藏压抑的那点情感,作祟着,牵引她手随心动。
她看着陈开,踮起脚,照着记忆里见过的那样,双手展开,手捧哈达举到肩膀高度,轻轻地挂在了他颈间。
过程中不小心触碰到他的脖子,姜楠指尖被烫得一缩,人清醒过来就想走。
陈开一直笑着,在她收回手要后退的瞬间,双臂如藤蔓一样缠上她的腰,鼓足勇气将她圈在怀里紧紧抱住。
姜楠没有防备,身体立刻僵住,下一秒,整个人使劲挣扎起来。
“别动。”陈开轻声说,“让我抱抱。”
姜楠听着周遭的笑闹惊呼,脸就是一黑,抬手推他:“你给我松开。”
陈开手臂紧了紧,慢慢道:“你别动,我抱一下就放手。”
她不听,挣扎的更为厉害。
陈开不慌不忙又道:“我力气比你大多了,你不信试试看?”
姜楠皱着眉毛斟酌两秒,果然识时务的放弃了。
陈开笑着挑了下嘴唇。
他懂得见好就收,也怕她因此生大气哄不好,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坦荡地放开了手。
姜楠得到解放,伸腿就给他来了一脚。
陈开也没有生气,反倒问她:“真生气了?”
明知故问。
姜楠冷哼一声,她当然生气,而且是气狠了那种,心里的火直冲冲往上冒。不止气他,还恼怒自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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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一定是中了邪神志不清,所以才会做出那么不符合常理的举动。
她不想理陈开,也不想再和他说话,冷着脸转头就走。
陈开在原地转了圈脖子,目光落向她憋着火气走远的背影,回想着抱住她时,钻进鼻腔的淡淡薄荷香,喉结上下滚动,忍不住又偏头笑了笑。
后来散场,贡布送他们到门口,无意中说漏了嘴,姜楠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陈开计划好的。
虽说这是临时组建的比赛,但贡布搞得很认真,不仅开场前有依照传统习俗的煨桑转塔,还专门找人取来哈达预备献给前三名。
吩咐人去准备哈达时,陈开也在场,指着一边低头看手机的姜楠,悄声对他说:“你待会把我的哈达给她。”
“你怎么确定你会赢?”贡布笑容可掬,“那帮小伙子可是很强的,别小瞧人家。小心大话说多了,到头来阳沟里翻船。”
“这不废话?”陈开哼笑,“我会输?”
对于陈开,贡布尤其佩服他时刻保持自信的态度,笑了笑没说话,却是按照他的要求办了。
就是这个缘故,才有了后来种种。
姜楠了解全貌后,只觉得踢他那一脚还是不够,应该再多补几下。
天色散尽,那群年轻人听闻姜楠和陈开也要去县城里的篝火晚会,大家正好同路,索性一道走了。
陈开倒车驶出去。
空旷的马路上,有车,有摩托,有马,队伍战线拉的格外长。
不同于其他车内音乐声不断的热火朝天,陈开和姜楠这里,冷淡如冰川,两人完全没有任何交流,安静的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姜楠有些累,也有些烦躁,自打上车就闭着眼撇过头,任凭他说什么都不应,连头都没有往他这边偏一下。
陈开看在眼里,无奈地挠了挠眉毛,唉声叹气地闭上嘴巴专心驾车。
路走过一半,车厢内响起了电话铃声。
陈开快速侧脸瞧了下,是姜楠放在腿上的手机,而她本人则倚着靠背像是睡着了,呼吸平稳,对声音一点反应也没有。
铃声响了一阵,没人接自动断了。
片刻后,冷不丁又响。
陈开眉梢一紧,寻思对方连续打莫不是有急事,一直这样响不行,会吵到睡觉的人。他打了把方向盘靠边停下,倾身拿起姜楠的手机,来电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他看了眼姜楠,她还是默默睡着。
没办法,只好帮她接了。
“喂?”他礼貌问。
那边没人出声。
陈开看了看屏幕,还通着,于是他又问了一句:“喂?干嘛不说话?”
过了好一阵,那边响起一个低沉冷漠的男声:“你是谁?”
陈开很是不爽对面说话的语气,淡声道:“你又是谁?问别人前自报姓名是礼貌,懂?”
静了半秒,那人不理他的话,只是问:“姜楠人呢?”
“她在旁边睡觉。”陈开说。“你有事和我说一样,等她醒了我会转达。”
话说完之后,那边一直没有声音,过了好久,他低头去看屏幕,发现早就被对方挂了。
“真是莫名其妙。”
陈开嘴里嘟囔着,要将手机放回原位,一扭头,姜楠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定定看着他。
34. 第三十四章
时间无声流淌,他们都没有开口说话,车内呈现出一片寂静。
良久,陈开轻笑一声,问她:“什么时候醒的?”
“在你说自报姓名是礼貌的时候。”姜楠撑着椅子坐直了身体。
“全听见了?”
“嗯。”
陈开笑了笑,倒也不觉得尴尬,将手机递还给她。
姜楠垂眼,按亮屏幕解锁,看到了那串倒背如流的数字,如她所想,的确是林晏宁打来的。
“是你朋友吗?”陈开目光落在她身上,又道,“人还挺怪,锲而不舍打了两次,好不容易第二回我接了,他却话都没说两句直接挂了。”
姜楠没出声,握着手机面朝车窗外。
陈开见她这副反应,若有所思地瞥过去一眼,看出她不愿多谈,也懂事的不去追问,暗自在心里猜测起那人的身份,以及与她的关系。
他总觉得不太对劲,但具体哪里怪,又说不出个子午卯酉。
陈开深吸一口气,先按下不提,重新发动了车。
姜楠是如何想的呢?
陈开那句话是客观事实没错,但相同文字在不同情况下具有着完全不一样的解读,尤其是听在某些人耳里,难免会让其产生误会。
姜楠靠着玻璃,不禁想起了远在北京的林晏宁。
那个信誓旦旦说她一定离不开他的人,又会如何去看待这通阴差阳错的电话?
其实换个角度来看,倘若他能就此误会,放开手,未尝不是件好事。
究其根本,两个人之间没有深仇大恨,对于那段已经成为过去的感情,她会有彻底放下的那一天,同样的,也希望他可以释怀。
姜楠想到这里,不动声色回头看了陈开一眼,忽然觉得他这人看起来顺眼了很多,连之前的唐突都懒得和他计较了。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回到了县城。
计划赶不上变化,在马场待了太长时间,回里时天都暗了,两边路灯一盏盏亮起,光线流转,将街头巷尾映得通明。
广场的藏戏表演早已落幕,场地内架起了熊熊燃烧的篝火。从门外路过,能看到里面一群人手拉着手围成圆圈正在跳锅庄舞,火光映照着他们的笑脸,从心底升起的喜悦传递给了在场每一个人。
姜楠眼尖,借着光看到了等在马路边的曲珍一家子,洛桑怀里还抱了个生面孔的小女孩。
陈开停好车,带着姜楠到广场门口与他们汇合,刚一照面,小女孩就扭动身体从洛桑怀里跳下来,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跟前,仰着头伸手要抱。
算下来有两个月没见过拉泽,怪想念的,他一把将她举起来,腾空转了好几圈。
拉泽搂住他的脖子,高兴地喊:“舅舅。”
陈开捏了捏她的小圆脸:“乖啊。”
拉泽笑嘻嘻地窝在他怀里,头偏过去看向站在一旁的姜楠,规规矩矩打招呼说:“阿姨好。”
模样乖巧的小女孩,梳着两根麻花辫,脸红扑扑的,和人说话眨巴着一圆溜溜的清澈大眼睛,软萌又可爱。
姜楠被看得心软,面色柔和了些许:“你好拉泽。”
拉泽惊讶地睁大了眼,奶声奶气地问:“阿姨你认识我?”
姜楠点头,温声道:“你妈妈说过,她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叫拉泽,这里只有你最可爱。”
拉泽听她这样说,害羞一笑,捂着脸扭身埋进了陈开怀里。
姜楠弯了弯唇。
陈开余光一直关注着她,没有错过嘴角那抹轻微弧度,也跟着笑了声。
几人穿过马路,去往对面商业街的饭店,曲珍和姜楠走在一起闲聊:“去马场玩的如何?陈开他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挺好的。”姜楠笼统地回了一句。
倘若忽略后半段意外,整体来说是挺不错,想到这里,她斜眼飞速朝后方看了一下,又匆忙转回来目视前方。
陈开抱着拉泽和洛桑走在最后面,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彼此近况。
饭店人很多,大堂坐满了顾客,幸好陈开预估到节日效应,提前联系工作人员预订了一个包厢,才没有白跑一趟。
晚餐多了拉泽这个小丫头,叽叽喳喳话语不断,比中午那会热闹了不少,一顿饭吃完,每个人心情都不错。
那天夜里,曲荣县没有下雨,月亮高悬,星辰闪耀,对经历了拉萨太多夜雨的姜楠来说,是很稀罕的好天气。
饭店大门口,曲珍自陈开怀里接过昏昏欲睡的拉泽,问他:“你们今天晚上是要留在家里歇一晚?还是等篝火晚会结束了连夜赶回拉萨?”
陈开考虑了一下,问姜楠:“你说呢?”
“回拉萨。”她不假思索地答。
曲珍笑笑:“那你俩好好玩,晚上开车当心点,我们就先回去了。”她的视线落在姜楠身上,“欢迎你下次有空再来。”
“好。”姜楠这样回答,其实心里明白,对她们来说,一别之后,下次将会是遥遥无期,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
送走曲珍一家,二人折回桑拓广场,里面的人没有刚才那么多,一对男女在唱歌,其他人随性地扭动身体跳着舞,其乐融融的欢聚一堂。
姜楠对这种盛宴场合,比起加入他们,一向是更喜欢远观。
她朝旁边走了一些,坐在后方台阶上,望着下面载歌载舞的一群人。
曲调变换,前奏是段飘渺悠远的古老哼唱,很好听。
“这是什么歌?”姜楠询问跟过来的陈开。
“玛旁雍措。”陈开回答道,“西藏三大圣湖之一,你从叶城走219来拉萨,应该到过那个地方。”
姜楠点头:“在冈仁波齐神山以南,转山前我去看过。”
“景色是不是很美?”陈开问她。
“非常漂亮。”她听着此起彼伏的歌声,想起在玛旁雍措度过的半日时光,眸子有一霎怀念,“那里的山很远,一旦起风会刮上好久。我在湖边坐了小半个时辰,看到许多朝圣转湖的人,有老人,少女,还有稚气未脱的小孩,人人都是一脸虔诚,专注且坚定。”
月色下,一人端坐着,一人双手枕在脑后随意仰躺在台阶上,和谐地说着话。
周围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氛围,仿佛无形中隔绝掉喧哗噪音,开辟出了一块仅有他们存在的天地。
陈开听她轻言细语描述着阿里的沿途见闻,嘴角浮起一点笑意,又道:“那你听过关于巴嘎尔大草原里两神山一圣湖,流传了千年的爱情故事吗?”
他提及那个传说,姜楠表情转瞬淡了几分:“听过,但很讨厌。”
“哦?”陈开略显惊讶。
姜楠抬头望着浓浓黑夜,说话的语气满满都是讽刺:“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婚内出轨的丈夫,郁郁寡欢的妻子,再加上以爱为名的第三者,这种情节,现实生活中多的是。”
“只不过,传说故事里背叛婚姻的人和第三者,最终都无法逃脱厄运,得到了应有的报应。而现实中的一些人,不会有任何惩罚,照样生活的风生水起。”
她脸上冷冷清清的,没有半点表情,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陈开狐疑地眯起眼,眉毛皱成了川字,她的那些话,言语间饱含深意,看似是在说故事,实际上每一句都像是指向了具体的人。
他凝视着姜楠,头一回认真思考起她大老远跑到新疆,又从新疆徒步前往西藏,这一番长途跋涉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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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隐藏的缘故。
正常来说,大部分独自出远门旅行的人,都是失恋或者失业后,处于人生低谷期,想到一个陌生地方疗伤散心,从而重新寻找自我。像高远那样特殊情况的人,毕竟少有。
纵观姜楠平日里的行事作风,以他阅人无数的经验来看,不像是失业的那种状态,两者外在表现出的精气神不一样。排除掉这个,就只有最后一种可能了。
陈开旋即想起了他接听的那通电话,联合起来一琢磨,顿时恍然大悟。他烦躁地揉了揉额头,还真是挑了个十分差劲的话题。
夜间气温持续走低,不远处的柴火燃烧着,风刮来,火苗被吹得高高蹿起,噼里啪啦响了好一阵子。
姜楠抒发完胸腔里触景生情凝结出的那股郁气,心情恢复了平和,她站起身,理了理衣服,察觉到陈开一个劲往自己脸上瞥的视线,随之看了过来。
目光相触的刹那,陈开张了张嘴:“你……”
才发出一个短促音调,那位在马场递给姜楠哈达的藏族姑娘笑盈盈地跑过来,不由分说的径自把她拉下看台:“别在这发呆了,过来一起玩啊。”
她实在太过热情,姜楠想拒绝已经迟了。
人一靠近火堆,热浪扑面而来,脸颊被烘的发烫。
欢笑声与歌声交织,身处其中的姜楠被浸染到,迟疑片刻后,跟随心灵呼唤,慢慢地迈起了步伐。
倒是陈开,留在原地没有凑上前,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姜楠,不得不说,她学习能力很强,没一会儿就跳的有模有样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一时竟有些恍惚。
后来无数次回想起这个场景,还是会为她脸上扬起的明媚笑容而心动。
突然之间,陈开发现姜楠右边的藏族姑娘退场,握着她手的换成了一个陌生男人。
而她仿若未觉,还在对别人笑。
这就有点刺眼了。
陈开脸色微变,心里涌出一股醋意,愈演愈烈,他无法忍受姜楠那样对别人笑,即使是无意也不行。
他嗖得站起身,沉着脸冲上前分开了两人。
姜楠被突如其来的拉力拽得停下,一回头,是陈开。
她皱眉问:“怎么了?”
陈开眼神深邃,没有回答,下一秒,单手环着她的腰,另只手托着腿,二话不说将人扛了起来,行为举止表现的活生生像个土匪。
姜楠措手不及,等她反应过来,人已是头朝下的姿势趴在了他肩膀上,视角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转变,结起的辫子垂在半空。
耳边一阵惊呼,好几个都是一起从赛马场过来的人,到了此时,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伸长了脖子。
姜楠觉得这人真是疯了,还拉扯上瘾了不成?
她既羞怒又气急败坏地喊:“陈开,你想干什么?放我下来!”
陈开当没听见,锢着她的双腿,不管不顾地穿过人群往外走。
“陈开!”
“陈江河!!”
一直到听见姜楠大声喊出他的本名,陈开脚步才猛地停下。
姜楠被颠的头昏脑胀,见他不走了,缓了缓艰涩的嗓子,开口与他商量:“你能不能先放我下来?有话好好说。”
陈开一言不发。
这时已是深夜,车辆不多,街上也没有什么人,四周静悄悄的,有一片树叶被风吹掉,笔直的从他眼前坠入地面。
姜楠缓了缓呼吸,试探着叫他:“陈开?”
他笑着道:“行啊。”说完就把她放下了。
脚底挨到地面,姜楠还没站稳,腰间横着的那只手用力一拉,陈开强行将她圈在怀里,头一低,随之而来的吻就落在了她的唇上。
35. [锁] [此章节已锁]
嘴唇相碰,出奇的柔软,这是陈开覆上去的第一感觉。
冲动之下的越界,理智早就被抛之脑后。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情不自禁地闭上眼,含住她的唇珠,轻揉碾磨着,从小心翼翼的浅尝辄止,到不能满足的逐渐深入。
陈开突然而来的侵袭,毫无预兆,姜楠完全没料到,脑子嗡得一下,不会动了。
直到感觉他企图撬开牙关的意图,姜楠猛然惊醒,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双手抵着胸膛推他,伸腿去踹他,奈何天生力量悬殊,根本不是对手,他宛如一堵杵在那的墙,结实牢固,任凭她怎么推也撼动不了分毫。
姜楠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为何会失控到这如此荒谬的地步。
陈开无视她的挣扎,胳膊一抬,轻而易举就擒住了她乱动的手臂。
他压制住她,没有移开唇,微微喘息着睁开了眼。
入目,姜楠双目怒睁,凶狠地瞪着他,咬牙切齿的样子看起来恨不得活活撕了他。
被她冰凉似雪的眼神一刺,陈开远走的思绪回笼,大脑迅速清醒了。
他的神情停滞几秒后,意料之外的没有放开,反倒是抬手捂住她的眼:“别这样看我。”
话音刚落,另一只手牢牢掌控着她的脖子,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不做二不休地加深了这个吻。
这一次,陈开像变了个人一样,没有了之前的温柔,丝毫不留缓冲时间,吻得越来越凶,唇舌压过来,极具攻击力的戳着她的牙关。
双眼陷入黑暗,触感更加清晰。
姜楠被迫仰着头承受,一点点被吞噬,侵占,唇齿间涌动的炙热气息越来越浓烈,呼吸跟着乱作一团。
牙齿被蛮横地撬开,他的舌头侵略进来,铺天盖地的探索着每个角落,似风暴席卷,带着她一起交缠,搅弄出啧啧水声。
姜楠以为自己不会有感觉的,但越来越快的心跳声,本能想贴近的念头,身体里涌出的那股异样,都无一不在告诉她真相。
她对陈开,不是心如止水,即便再怎么不愿意相信,事实就摆在那,容不得她否认。
没有自以为然的坚定,她也只是这尘世间的普通俗人一个,有着正常人都有的七情六欲。
意识到这一点,姜楠突然软下身体,遵从内心的欲望,散去了全部抵抗。
陈开察觉到她的变化,怔愣片刻,他松开手,对上了一双带着雾气的眼眸。
姜楠静静凝视着他,眼底释放出的信号明显。
陈开不是傻瓜,能分辨出这代表什么意思。
短暂沉默后,他胸腔振动着涌出一阵不敢置信的狂喜,抬起她的脸,再次俯身吻了下去。
世界静止,只有彼此的心跳尚存。
这一天晚上,从马路边到车厢里,他们吻了很久,久到结束时,姜楠眼角湿润,身体瘫软在他怀里,剧烈低喘着,说不出一个字。
气息久久不能平息,陈开一下下拍着她的脊背,为她缓解情绪。
等稳定下来,他捧起姜楠的脸,借着车窗外微弱的灯光,伸手擦掉她唇边残留的水光。
她的脸庞泛着红,嘴唇轻微肿着。
陈开低低地笑了一下,直视而来的眼睛在情欲浸染下又黑又沉:“可以吗?”
姜楠知道他问什么,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整个人好像被撕扯成两半,一边叫喊着试图唤醒她残存的理智,而另一边却不断拉扯着诱她放任沉沦。
不知道过去多久,姜楠深深呼吸了一下,终于开口说:“去酒店吧。”
对陈开来说,这五个字,堪比世间最致命的蛊药,让人心甘情愿深陷其中。
房间里,灯光昏暗,衣服落了一地。
分不清是谁主动,只是当姜楠大脑恢复一丝清明时,人已经不着寸缕地躺在酒店床上。
陈开的服务很到位,温柔细致,怕她不舒服,做足了前戏。
那个过程是无比漫长的,时间好似被人为放慢,姜楠的眼眸随着他往深处去的动作渐渐迷离。
眼角余光里,厚重的帘幔遮挡住了外头的黑暗,看不到一丝星光,窗外好似刮着风,隐约中有树枝晃动的声响。
陈开稳了稳急促的呼吸,再度抬起头,身体半跪着上前,掰过姜楠汗涔涔的脸,又一次吻上她的唇。
呼吸交融在一起,夹杂着一点奇怪的味道。
姜楠皱了皱眉,有点抵触地偏了一下头想躲掉。
陈开伸手挡住她,指腹摩擦着她红肿的唇瓣,低声轻笑:“怎么还嫌弃?”
这话意有所指,姜楠看了他一眼,不出声。
她没想过他会为了取悦她而放低身段做到这一步,同样没想到的是,他在床上的浪荡样子和平时相差那么大,仿佛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此时的夜更深了几许。
等到一切彻底结束,姜楠嗓子哑到说不出话,头一歪就那样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被人抱起来去放到另一张床上。
她疲惫至极,无意识转了下脑袋,小猫似地蹭蹭枕头,将脸埋进去。
陈开从浴室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他停在床前,无声地笑了笑。
临时找的酒店条件不行,没有热水,他给姜楠凑合喂了点矿泉水。水太凉了,滚入喉咙里,熟睡中的她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
陈开安抚地摸摸她的脸,又低头亲了亲,关上灯,侧身将她绵软的身子搂进怀里,满足地闭上眼睛,也跟着沉沉睡去。
房间沉入黑暗,一片静寂。
姜楠做了个冗长的梦,梦到离开北京前,和林晏宁的最后一面。
那天夜里,北京下着瓢泼大雨,她从杂志社下班回家,被刚从机场赶回来的林晏宁拦在门口。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严实,哗啦啦的雨声传过来,挺有节奏,仿佛向人类倾诉着故事。
冷风穿堂而过,身体都透着凉意。
林晏宁把她的手扣在掌心,轻声叹道:“小舟,我们好些天没见了。”
姜楠神色淡漠地盯着他,平静开口:“林晏宁,那句话我说过很多次,现在再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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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遍。”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我做不到。”林晏宁如是说,熟稔地摩挲着她的手指关节,就给人一种,他们之间还像是从前的感觉。
触感传送到大脑,姜楠心里一酸,顿时百感交集。这是多年以来,他们牵手时养成的习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刻入骨髓。
她忍住体内翻涌而上的悲凉情绪,艰难开口道:“我已经放下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不能。”他的目光穿透力十足,像是要看进她心里,“你放不下。”
姜楠扯唇:“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放不下?”
林晏宁黑眸紧锁,凝视着她,缓慢又肯定的重复了一遍:“小舟,你放不下。”
停顿片刻,他又道:“别再折磨我了好吗?那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人生来就没有选择的能力,你不能因为上一辈人的缘故为难我,这样不讲道理。”
姜楠眼眶一下子红了,折磨?到底是谁在折磨谁?
“是,你说的没错,但是你可以选择不招惹我。别和我说是意外,我很清楚,你早就知道这一切。”她忍着泪意仰头,强作镇定直视他,“不管是阴差阳错,还是故意而为,总之到如今,对你我二人来说,唯一的相处方式就是老死不相往来。”
“今日的结局,早在我妈妈去世那一刻就注定了。不对,应该再往前,是从姜明远出轨那天就注定了。我们之间,错的不是时间,也不是地点,而是从一开始就错了,一步错,步步错。”
姜楠再看向他时,恢复了最初的冷漠:“我可以喜欢上你,也可以喜欢别人。你要相信,只要我想,就一定会放下你。”
林晏宁的脸色随着她的话,如凉水入腹,一点点沉入谷底,他紧紧抓住她的胳膊,手下不自觉用了力。
姜楠痛的五官皱起,却咬着嘴唇固执的不肯吭声。
两人像壁垒前敌对的人,谁也不肯退一步。
空气凝固一般的沉默。
良久,林晏宁回过神,颓然松了手。他凝视姜楠,低哑的声音里是让人无法忽视的执拗。
“我不会放手。”
姜楠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
入目一片黑暗,房间的空气里还残存着之前那场欢愉留下的余味。
姜楠有些分不清身处何地,恍惚了好一阵,反应过来才意识到,她正被陈开拦腰抱在怀里,耳畔传来他均匀规律的呼吸声。
她动了动身体,伸手摸索着打开床头灯。
灯光乍亮,姜楠眯了眯眼,适应光源后,她偏头看向一旁。
陈开睡着的样子,透着点不可思议的乖顺,尤其是在见识过另一面的今晚,更是充满了浓浓的反差感。
姜楠瞧着他,想起刚才的梦,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人生真他妈搞笑,她刚和人上完床,光溜溜地躺在别的男人怀里,却在睡梦中回忆起和前任的过去。
多么滑稽。
又多么讽刺。
姜楠忍不住自嘲一笑,拿开搭在腰间的手臂,从床上爬起来走入浴室。
36. [锁] [此章节已锁]
半梦半醒中,陈开的手下意识往旁边一伸,捞了个空。他猛地睁开眼,满室黑暗,将窗户前那点微弱猩红衬托的尤为明显。
他坐起身开了灯,整个房间跟着亮起来。
视线里,姜楠裹着浴巾站在那,身材纤细,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分外清冷,指尖夹着支燃烧过半的香烟,背影在烟雾缭绕下,显得万分孤独。脚边躺着的几个烟屁股,说明她醒来有一会儿了。
心心念念的人还在,他松了一口气。
陈开发觉内心潜意识怕她偷跑掉的念头,忍不住摇头失笑,还从没如此忐忑不安过。
他将目光转回来落到姜楠身上,这是第一次目睹她抽烟,和从前见过的许多女人都不一样,吞云吐雾的姿态还挺优雅。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句话,用来形容她再适合不过。
复杂又迷人。
陈开的眼神渐渐变得肆无忌惮,就那样打量起来。
姜楠皮肤很白,在光线下泛着如玉般的光泽,好似山巅的雪莲花一样,纯洁无瑕,轻盈柔美。
回想起手覆上去那种细腻柔软的触感,陈开眷恋地搓了搓掌心,连喉结也不期然地滚动了一下。
他掀开被子下床,拿着件袍子走过去给她披上,微微俯身从后面抱住她,将下巴抵在头顶上。她才洗过头发,没有吹干,还有点湿润,挨上去凉凉的。
精瘦胸膛随着落下来的衣服贴上来,姜楠夹烟的动作倏然一顿。
“在想什么?”陈开问,说话间湿热的呼吸落在她耳边,紧随其后,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再抬眸,她的侧脸眉目有着说不出的感觉,他迟钝意识到她眼下的反常。
姜楠腰间一热,她没有回头,眼睛仍看着窗外,答非所问道:“看月亮。”
陈开抬眸望去。
他们住的这个房间是顶层,视野极好,外面的景色一览无余。
月亮如钩,挂在无边夜空里。
这时候房中的氛围太好,太舒服,宁静又温情,连开口讲话都显得多余。陈开没有再出声,拥抱着她静静望向窗外的月光。他想起以前看《重庆森林》里那句著名的独白台词:“我和她最接近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0.01公分,我对她一无所知,57个小时之后,我爱上了她。”
也是在这一刻,他忽然发现,离面前这个人身体里的那颗心最近的时候,不是同频共振,杂乱无章的前半夜,而是此刻。
站在亘古不变的月光下,好像经过亲密接触后,互相仍然知之甚少的两个人,也能妄图就此天长地久。
夜深人静总让人空落落的,也容易让心情不佳的人寻求刺激。
室内温度缓缓升高,充斥在每一寸空气里,牵出躁动。
姜楠身体的变化太明显,也太熟悉。
对于她来说,挺长时间没有的事情一旦迈出第一步,突破心里防线的发生了,那后续进展就变得水到渠成。
既然有了兴致,姜楠也不想压抑克制自己。
更何况,刚才的体验过程也是意外的和谐。
她抽完那支烟,沉灭在烟灰缸里,回身勾上他的脖子,坦然道:“再来一次吧。”
闻言,陈开眼眸霎时变得暗沉又危险。
那是一个寂静而漫长的夜晚,像记忆里的旧时光。
恍惚中,姜楠想起大海,也真真切切听到了类似的打浪声。
床铺潮湿的厉害,滴滴答答的水流淌不绝,她身处其中,好似回到了曾经在南方小岛度过的阴雨天。
每次气温骤降,或者遇上强对流天气,都会产生平流雾,将波澜壮阔的海域浓密笼罩着,什么也看不清。风浪骤起,海水晃动着,只能瞧见中间有一艘小小的船漂浮其中,起起伏伏,左右摇摆,找不到正确的航行轨道,已然迷失了方向。
一直到后来,强弩之末下,难以控制的东倒西歪,不得不全身心依附于掌舵的人,任其摆渡,操控着共同往一个方向去。
整个过程像放电影一样,断断续续的,一会开始,一会暂停,一会歇息,终于在经历了一个近乎蛮横的狠击后,船成功靠岸,电影也走向大结局。
风止浪消,大地归于了如往常般的平静。
后半夜,姜楠睡得很沉,意识再次恢复,天光已大亮。
她睁开眼,裹着被子起身,空荡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陈开不在。
挺好,她还没想清楚怎样面对他。
折腾了挺久,身体稍有酸痛,亦有点无力,幸好程度尚在可控范围内。
枕头丢的到处都是,仿佛在提醒她那场历历在目的荒唐。
姜楠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短暂发了会呆,倒不是懊悔。她清醒着做下的选择,现在说后悔未免太招笑了,更何况,后半程是她主动提出来的。虽然碍于得寸进尺的某个人,后续发展和她最初的要求不太一样。
由她开始,却由不得她结束。
姜楠现在后知后觉的怅然,不过是思虑起失控可能会引发的一系列后果,该怎么去处理。
一转头,沙发上的袋子映入眼帘,是她昨天出门穿的衣服,之前放在车里,如今出现在这,被谁拿来的不言而喻。
姜楠缓了很久,恢复些力气后慢吞吞下了床,踏入卫生间,不多时,传出来稀里哗啦的流水声。
她洗漱了差不多十分钟,人刚拉开玻璃门,外边响起把手拧动的声音,门被人推开,四目相对,是陈开回来了。
看到她,他关门的动作慢了半拍。
姜楠则淡淡瞥了他一眼,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拿上衣服进去换。
陈开摸了摸鼻子,将买来的东西放在桌上,依着墙定定看向玻璃后勾勒出的模糊轮廓。
等她穿戴整齐出来,他轻咳了声,迎上去开口说:“估摸你也快醒了,我去给你买了早饭,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各种都买了点。”
“谢谢。”姜楠回。
陈开笑了笑,走上前极其自然地伸出胳膊想抱抱她。
姜楠本能往后退一步,不解风情道:“该回去了。”
陈开眼神怔住,手僵在了半空中,眉毛微微皱起来,她的态度和他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他莫名心慌,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着急。”陈开屏了屏息,低头看着她说,“你先吃饭,之后谈谈我们的事。”
姜楠抱着手臂,淡声道:“没什么好谈的。”
陈开脸色有些难看,几乎一下子就理解了她的言外之意。
昨夜的温存,他以为是两人关系更进一步的体现,满心期待地眺望前路,但在她看来,不过被定义为一段露水情缘,过后不愿再提及,洒脱的像没事人一样。
果不其然,几秒后,就听到她说:“成年男女,气氛烘托到位产生的荷尔蒙反应,你不用想太多。”
“我想太多?”
陈开成功被气笑了,持续一早上的好心情眨眼就烟消云散。他脸色越来越沉,忍不住问:“你的意思就是,睡完我,不想负责了?”
姜楠脸上没有表情,听见他的质问,也只是语气平淡如常道:“何必要这么说?你情我愿的事,谈不上负不负责。”
空气凝重,连呼吸都带着烦躁。
“姜楠。”
陈开忍无可忍欺身过来,弯着腰面对面直视她的眼睛,半响,他开口问:“你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一点点也没有吗?”
姜楠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别开头不想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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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陈开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回答我,不说我就认为你心虚。”
姜楠被他一激,也跟着较起劲。她冷着脸看过来,面无表情地说:“没有。”
“我不信。”他摇头说。
姜楠不耐地皱眉,有些口不择言道:“那你想要什么答案?看在你身体力行的服务上,我也不是不能说假话骗骗你。”
陈开气极反笑,盯着她细细地看了很久,眉宇间还是眼熟的冷漠,和之前的每次碰面差不多。
房间里须臾安静,他盯着这张脸,眼前突兀出现了另一张风情万种的脸。
那是昨夜,她的表情丰富,眼神幽幽,有要求,也有指挥。
会放松身体,沉溺于他的亲吻中,任情绪跟着他往深处去的动作一点点起伏。
也会趴在他的怀里,死死抓住他胳膊,难以克制地说,让他轻一点。
仅仅才过去几个小时,就全变了。
面前这个人的不可捉摸,他终于是深切领会到了。
陈开挫败地松了手,他清楚知道,这个话题再深入谈下去,受伤的只有他,气到的也只有他,明白这一点,忽然不敢继续追问,怕败下阵来无地自容。
他按耐住不断上涌的暴躁,转过身让自己冷静下来。
姜楠抬了抬眸,他背对而站,一向挺直的背脊耷拉着,散发出显而易见的消沉。
她略一失神,咬了咬下唇,继而收回视线看向别处。
都是有生活阅历的人,何必呢?
陈开疲倦地捏了捏眉心,沉沉呼出一口气,对她说:“吃完再走。”
“好。”姜楠心不在焉地说。
“我出去抽根烟。”陈开留下一句话,转身大跨步朝外走。
门打开又关上。
声音消失,留姜楠独处。
房间归于沉寂,她待在原地没动,低垂着落向地面的眼中,划过短暂的迷茫。
只不过,没有外人看到。
窗帘拉开,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一片狼藉的屋子被照的亮堂堂。
陈开买的早饭种类太多,姜楠挑了份塑料盒装的番茄汤米粉,三分之二下肚,就饱了。
她想看下现在的时间,侧身去捞丢在床上的手机,刚拿起来,门锁又被人拧开。
去楼下抽完一支烟的功夫,足够陈开调整好心情,他进来先去水池前洗手,再走过来坐到她旁边。
瞧她放了筷子,而桌上的打包盒只开了一个,他漫不经心地挑眉:“就吃这么点?”
姜楠嗯了声。
陈开眯着眼看她,梭巡了一圈,吊儿郎当地勾唇笑了笑:“看来还是不够累,又或者说,我不够卖力。”
姜楠听见他若有所指的话,冷脸瞧过去:“说够了吗?”
陈开对着她又是一笑:“够了。”
姜楠唇抿成了一条线,觉得闷,起身要走。
陈开看也不看,胳膊一伸,拉住她的手稍微用点力,人就摇摆着向后倒,跌进了他怀里。
“放开我。”姜楠挣扎。
陈开臂力过人,轻而易举就按住了她扭动的身体。他低头看着她,促狭道:“时间还长,大早上乱蹭可能引起的反应,你应该清楚。”
姜楠哑口无言,怕惹祸上身,果然不动了。
陈开哼了一声。
他低垂着眼,视线不经意落在姜楠脖颈间。她的衣服是低领,躺下来露出了锁骨和下方的一片肌肤,白得晃眼。
热情似火之后,上面难免遗留了一些痕迹,斑斑点点的还未消散,看的令人着迷。
陈开压下生出的渴望,咽了咽嗓子,别过眼睛,将她身子扶正。
“好好坐着陪我吃完这顿饭。”他最后说。
37. 第三十七章
说完这句话,陈开回身不再看她,埋头专心扒起饭。
姜楠没有错过他的视线,不明所以地低头看了一眼。那些暗色印记映入眼帘,她皱了皱眉,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拢好衣领,往旁挪了挪。她摸起手机按屏幕,自从被陈开误接那个电话,索性就调成了静音模式,这时去看,提示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来源于同一个号码。她照例没去管,先回复了几条沈西发来的消息,又玩了会儿手机,再抬头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吃好了,速度还是那么快。
陈开擦了擦嘴,将垃圾统一装进袋子里,绑好放在桌脚。他懒懒地伸了个懒腰,这才偏头看她,一本正经道:“吃饱了。”
“那我们可以走了吗?”姜楠侧着眼神问。
陈开微微一笑:“当然。”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姜楠一言不发站起了身。
该收拾的刚才都已经收拾妥帖,她抓起床边装衣服的袋子,再次确认了一遍没有任何遗漏,转身就打开门出去了。
又是这副不愿理人的样子,陈开觉得好笑,对着她的背影看了看,正要收回目光,忽然定在某处,瞧出点怪异。他脑筋一转,想明白了缘故,很欠地弯唇一笑,忙不迭跟上去。
走廊里,他不怎么费心就追上了姜楠,凑近低声问:“还难受?”
姜楠微微皱着眉,没有搭理他的明知故问。
久不经事,即使睡了一觉,现在身上还有些累,两条腿坐着不动还好些,支撑着走了几步路,这时候更是酸软无力,尤其是中间那里,更是异样的发胀。
她面上不显,步伐却迈的小而缓慢。
“都怪我没有节制,累着你了。”陈开想起昨晚所作所为,自觉有些过分,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停顿了一秒,轻声问,“要不要抱你下去?”
姜楠不甘示弱,咬牙道:“不需要。”
“真不用?”陈开老神在在地说,“你在我面前倒也不用逞强。”
姜楠简直要被他给烦死,胳膊一抬将手里的东西砸了过去:“再啰嗦一个字,你就给我滚。”
陈开稳稳接过她丢来的袋子,终于闭嘴,沉默地跟在一旁。
从酒店大堂出来,头顶的太阳已经很大了,金灿灿的晃人眼睛,但不闷热,体感是清爽的。
车停在路边,姜楠坐进去扯出安全带扣上,身子往旁边一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径直闭上了眼。
陈开打开后备箱想拿水,发现没了,转手又砰的一声关上,折身绕回驾驶座。
姜楠听到车门声,以为要上路,却听他说:“等我下,去买点东西。”
她轻飘飘地回应了一声,看也没看陈开。
马路对面的街上便有家商店,陈开迈进去先拿了两瓶矿泉水,视线在货架上扫了一圈,怕她吃得少路上会饿,又挑了几包常见口味的薯片和饼干。
他抱着去收银台结账,付了钱,站在那等老板找零,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是央金发来微信问今天回不回拉萨。
陈开接过递来的零钱,拎着塑料袋边往外走边打字给央金回。
正巧有两个人要进来,彼此打了个照面。
他低头认真看着屏幕,朝旁边侧了下身体,绕过她们,半点不带停顿地推门走了。
“小颖。”
杜昕瑶瞧见谭颖站着不动,轻轻推她一下,又喊了声。
谭颖从怔愣中惊醒,恍然看向她。
“你怎么了?”杜昕瑶问。
谭颖似乎才堪堪反应过来,想起刚才遇见的人,顾不得多做解释,转头就朝陈开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杜昕瑶:“……”
她对谭颖的行为很是摸不着头脑,明明只是等司机来接的间隙,过来买点爱吃的零食,结果商店门都没进,人就莫名其妙跑远了,望着前方那道身影,她长叹一声无奈跟上。
“等等。”有人喊,语气颇为急切。
陈开听到了后面的声音,压根没认为是叫自己,自顾走着,不曾想到了路边刚要过马路,被人给拦住了。
他短暂愣了下,盯着面前张着手臂挡路的人,客气问:“有事?”
由于在高原,谭颖跑过来还有点喘,她吸了口气,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我——我们在塔——塔觉林寺见过。”
陈开听了这话,用打量的眼神看着她,认真想了想,却是没什么印象。
“请问你有什么事?”他又开口问一遍。
谭颖这会追来找他,自是想认识,只是和他面对面正脸相对,一向大大咧咧的人平白生出些忐忑:“我——”她张了张嘴,准备好的话全忘了,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说,手心都紧张的出了汗。
半天听不到答复,陈开耐心耗尽,没那么多闲工夫和她耽搁,皱眉道:“要是没事就让开,我还要赶路。”
赶路?
谭颖仰起头看他,盲目试探问:“你要去哪?拉萨吗?”她说到这里眼睛一亮,诚恳询问道,“要是回拉萨,你能不能捎上我和我的朋友?我们雇的车出了问题,短时间还不能出发。”
听到她的请求,陈开眉毛不由拧紧。
外面的交谈声从驾驶座半摇的车窗传进来,姜楠听到了,睁开眼随意一瞥,视线落在站着的两个人身上,余光里,不远处还有个年轻姑娘停在那弯腰喘气。
这个场景,她凭直觉有了点猜测,挺有意思,于是挑了挑眉,静静观看起来。
陈开手插兜,面露难色地睨了面前人一眼。按理说这是件举手之劳的事情,帮一下也没什么,就当做好人好事,但是顾虑到车里那个人,他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拒绝,反正汽车站有按时按点的长途大巴车,不至于让她们回不去拉萨。
他想好正要出声劝她另寻门路,忽而若有所感地抬了眼,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清楚地看到对面车里,姜楠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两人隔空对视。
隔着段距离,陈开明明白白看懂了姜楠表达出的含义,目光渐渐深沉,脑子转了转,到嘴边的话就改了说法:“行,捎你们一程。”
谭颖见他答应下来,特别高兴地说:“真是太谢谢你了。”
陈开不甚在意地嗯了声,先行一步从她旁边绕过去,丢下句:“动作快点。”
“好,我回去拿行李。”谭颖对他笑了笑,跑向候在一旁的杜昕瑶,拉上她就马不停蹄往昨晚住的酒店赶,一边走一边拨给司机交代他不用来了。
她们昨天从拉萨来,雇车要求的是往返,钱一次性结清,但眼下变了计划,只能让司机独自回去,至于付的钱,也只好算了。
陈开回到车里,取出瓶水,顺势把余下的往姜楠怀里一塞,插上车钥匙,人却往座椅后背一靠,翘起个二郎腿,没有动身的打算,也默然着不去解释。
姜楠没有打开袋子看,拿起来搁到一旁,她百无聊赖地瞥了眼他,又探出去看向外头那两个姑娘急匆匆的背影。
过了片刻,也许是实在无聊,她问:“那是你朋友?”
陈开如愿听到她开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故意说:“你很想知道?”
姜楠付之一笑,神情自若地移开双眼:“随便问问而已,你不想说就不说,毕竟是或不是都跟我没关系。”
“既然这样,那想必你也不介意回去路上多两个人了?”他阴阳怪气地问。
“我无所谓,你随意。”姜楠揉揉耳朵,懒得再和他交流,再次阖上眼睛休息
她还是困倦。
陈开忍不住冷哼,生气于她的轻描淡写不当回事,或者说是不走心。
提起这事他就无奈,与她相比,显得他作为一个大男人那么玩不起,人家都睡完爽快翻篇了,他还不依不挠在这强求计较。
车厢内安静下来。
没过多会儿,后边车门被人打开,那两个姑娘依次坐了进来。
陈开回头,瞧她们只有两个双肩包,犯不着开后备箱,人也就没动,等她们关上门,直接启动了车。
谭颖是弯腰坐进来的一瞬间,才发现副驾驶座有人,看其散在肩膀上的头发,还是个女人。
她心里顿时一咯噔,脸上洋溢的喜悦跟着淡了。
杜昕瑶敏感,像是看出她的心思,握了握手给予安慰,悄声说:“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
谭颖想想也对,重新来了精神。她快速扫一眼正对着的副驾,扭头去看左前方袖子挽起,认真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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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男人。昨天下午在寺庙匆匆一瞥,刚才追上他又专顾着说话,现在才有时间仔细端量他的长相。
只见他面部轮廓分明,眼神有力,鼻梁高挺狭窄,肩膀和手臂的肌肉线条也是紧实而分明。
一张深邃硬朗的脸,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帅哥,和谭颖以前在上海见到的都不一样,她越看越觉得喜欢。
出了县城,高速上车流明显变少。
来自后方的视线过于明显,陈开很难注意不到,他略抬眼看了下后视镜,只见那姑娘笔直地盯着他,一眨不眨。
陈开咳嗽了两声。
谭颖如梦初醒,打开话匣子套近乎:“大哥,你也和我们一样是来这边玩的吗?”
陈开目视前方看着路况,心思不在唠嗑上面,听见她的话,只嗯了一声。
“你是西藏人?”
“不是。”
“那是在这工作?”
“嗯。”
“结婚了?”
“还没。”
陈开耐着性子回答了几个问题。
谭颖撑着膝盖,又细声慢气地问:“单身吗?”
陈开笑了笑:“你觉得呢?”
谭颖不死心地问:“你不说我如何晓得啦?”
陈开单手虚扶着方向盘,没有多说,另一只手指了指旁边,薄唇轻启:“有主了。”
谭颖得到肯定回答,虽然早有预感,却还是一下子泄了气,她好不容易碰上个感兴趣的长相,没想到居然不是单身,一时间颓丧着脸缩在座椅靠垫上。
杜昕瑶拍了拍她的膝盖,谭颖摇头表示没事。
玻璃倒影上,副驾坐着的那个女人一直没有出声,侧着头也看不到长相。谭颖暗暗打量一阵,瞧不出个所以然,顿了顿,她疑惑问:“你女朋友怎么不说话?”
陈开活动了一下脖子,余光看向抱着手臂睡着的姜楠,阳光斜进来落在她身上,小脸晒得发红,呼吸频率亦是平缓稳定。像是被说话声惊扰到,她蜷缩了一下脖子。
“她有点累,睡着了。”他压低音量说,把姜楠的座椅朝后调了点,让她能睡得更舒服。
谭颖一直看着他,冷不丁瞧见他脖子后面的新鲜抓痕,明白过来是哪个原因导致的累,她心里默默啧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初见生出的那点心动,像流星划过夜空,终究是到此为止了。
车窗外,一辆大体型的拉货车驶过,发出了很大的轰鸣声。
回程路上,车里始终保持着寂静,再也没人说话。下高速沿着堆龙大道开了没多久,拉萨即将抵达了。车子换了挡,跟着几辆车屁股后头进入市区中心,转过一个弯,来到了海鑫国际商业广场,这里就是拉萨南北最主要的分岔路口,抬头去看,远远能瞧见高耸伫立的布达拉宫。
陈开慢下车速,问后头两人:“你们到哪里?”
“仙足岛。”谭颖说。
他不禁有些意外,没想到出来的时候先走了一趟仙足岛,回来还是要去,看来最近跟这个地方很有缘。
等到开进雪顿度假酒店的专用车道,陈开更为诧异,居然又是这里。
他从入口驶进去,熄了火。
谭颖一路玩着手机,再转头看过来的时候,目光已经变得平静。她背上包,主动问陈开:“辛苦送我们一趟,车费多少,我付给你。”
“不用,顺路。”陈开说。
谭颖笑笑:“那谢谢了。”
她起身推门下车,迈出三两步,趁车没走,又很快折身回来敲玻璃。
陈开摇下车窗,探头问:“还有事?”
“大哥,你晚上有空吗?既然你不收路费,那我们请你吃顿饭。”谭颖正说着话,视线下移,一张面容姣好的脸映入眼帘。
装束简约,没有化妆,正闭着眼睡觉。
谭颖目光落在她身上,猝然一怔。
“不用。”陈开淡声回道,踩下油门。
车辆起步远去,带起了一阵风,谭颖还站在那不动。
大门口的杜昕瑶觉着不对劲,走上来叫她:“小颖。”
“瑶瑶。”谭颖缓缓回过神来,语气飘忽道,“那个女人,她好面熟。”
38. 第三十八章
姜楠醒来是在橡皮山客栈门口。
她慢慢睁开眼睛,人还有些沉浸在睡眠状态中的迷糊,是涣散的。
光线从正前方的挡风玻璃照进来,太刺目,她下意识又闭上了眼,等到适应了,重新掀开眼皮,正巧看见车前经过的一道人影。
陈开听到动静,收起手机,眼角一抬看过来:“醒了?”
姜楠坐起身,问他:“怎么不叫我?”
她脑海里的记忆还停留在陈开与后座女生的一问一答里,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清楚。
陈开视线在她脸上绕了圈,粲然笑道:“看你睡的挺熟,舍不得叫醒。”
姜楠不接话茬,面色无波地解开安全带,伸手去拉车门把手,没拧动。
“麻烦开一下锁。”她说。
陈开在一旁看着,幽幽道:“这车里是有洪水猛兽吗?醒来立马就要走?”
姜楠不多废话,只是简截了当问了一句:“你开不开?”
陈开知道拿这无情的女人没办法,再继续僵持拖延也没意思,他摇了摇头,妥协着按下开门锁:“好了。”
副驾驶座的门朝向马路中间,姜楠偏头从反光镜里看了看后面,确认暂时没有车过来,这才弯腰下车,绕道后备箱取行李。
这时候的拉萨,是有风的,从南边刮来,不仅鼓起路边店铺门框上悬挂的门帘,还吹乱了许多行人的头发。
姜楠捋了捋别在耳后,扣好尾门锁,拿着袋子抬脚踏上台阶,没走几步路,被下车赶过来的陈开拦住。
陈开挡在她面前,垂眸笑问:“晚点一起吃个饭?”
姜楠眼皮跳动一下,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的邀请:“不了。”
陈开沉默半响,嘴唇动了动,最终仍是没有强求,握住她的胳膊,将之前买的那袋东西塞进手心:“给你买的,怎么处理随你便。”
说完不给她出声的机会,人就走了。
姜楠想起两人之间的那个约定,转过头,在他上车前喊了一声:“陈开。”
见他停住脚步,她犹豫了一瞬,提醒说:“还有最后一件事,你尽快做决定。”
回应她的,是车门被用力甩上的声音,巨大的冲击力,连带着地面也随之一震,扬起的零星灰尘在空气中翻滚。
陈开阴沉着脸坐在车里,实在闷得慌,导致他胸腔都本能绷紧了。
他烦躁地扯了扯衣领,从中控台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点燃。
车厢里烟雾四处飘荡着,一点点侵蚀掉姜楠残留下来的气息。
她最后那句话,充分说明了对他的态度,明白这一切,让他再度涌起无能为力的感觉。
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他单方面的主动,得到一点回应就控制不住想要更多。他想靠近她,想对她好,但她明显不需要,熟视无睹,甚至可以说是弃之如敝履,一心一意只盼着尽快完成答应他的那些要求,从而撇清关系,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
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破开姜楠牢牢竖起的外壳,去碰触她的内心。
那张冷漠的脸一直在眼前徘徊,陈开抽烟动作一顿,抬眸往外看,马路边的人早就不见了。
他死死盯着空空如也的街道,忽然轻不可闻地嗤笑一声。
姜楠进到客厅,敏敏正和一个陌生男孩坐在沙发上打游戏,其他人都不在。
敏敏从屏幕里抬头,照常问上一句:“回来了?你这是去哪玩了?”
她没有回答,将陈开塞来的零食放到茶几上:“送你们吃。”
敏敏惊讶:“这么好?”
姜楠笑笑。
处理完这些,她由衷松了口气,想起思考的另一件事情,又问:“附近有干洗店吗?”
“有。”敏敏说,“出门往右一直走,大概三四分钟后,在第三个小巷子往里拐就能看到招牌,很醒目。”
姜楠来不及回屋,转身又迈出客栈,外面原先停车的地方空了下来,她停顿数秒,按照敏敏说的路线前往目的地。
那家干洗店开在老街道里面,空间不大,和一间理发店挨着,她将衣服交给老板,选了加急。
付完费用出来,长长的街道上酥油茶香弥漫,接近午后,茶馆门口人头攒动。
高远曾说过,受印度和尼泊尔贸易往来的影响,相比于土生土长的酥油茶,如今大部分西藏人更喜欢作为舶来品的甜茶,是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饮品。他们对甜茶的喜爱程度堪比巴黎人对咖啡的依赖,因此街头巷尾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茶馆。
姜楠跟在一位藏族阿妈后头走了进去,里面一片祥和,看起来有些年代感。人很多,打扑克牌的,织毛线的,唠嗑聊家长里短的,应有尽有,每个人都有消磨时光的节奏,闲适而自在。
从桌前经过,空气里的两种茶气区别显著,前者咸香浓郁,后者柔和清爽,仔细考察下,果然是喝甜茶的人多过酥油茶。
铁壶架在火炉上,一个劲冒着热气,烘的人脸发热,姜楠溜完一圈,没多停留就出来了。
回去路上,经过一个店铺门口,碰上两个推门而出的中年人,一男一女,游客模样,面容略沧桑,他们互相搀扶着在前头边走边说着话。
聊天中,他们说起从四川进藏这一路,每经过一座寺庙都要进去给早逝的儿子供养长明灯,期盼破除无明,照亮三世轮回路。来拉萨后,他们已经相继去过色拉寺和哲蚌寺,如今只剩下大昭寺还没去。又说,听别人讲,大昭寺佛光笼罩,在佛教界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磁场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不能错过,等到灯楼开放那日,一定要早早赶去等候。
“真正的死亡是无人记得,我不想忘掉他,所以我要一直念着想着,这样他就还在。”
这是那位陌生母亲最后说出来的话。
姜楠听在耳中,一时愣了。
她驻足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拐了个弯,踏上另一条路,朝着尽头渐渐远去。
街上行人往来如织,擦肩而过又匆匆分开,各奔前程。
姜楠抿了抿唇,把目光移向大昭寺的方向,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大昭寺门前铺满了阳光,浮光耀金般晃人眼。殿外的炉膛里终日燃着松柏枝,香火缭绕,弥漫了整座转经道,在此磕等身长头的人们以额触地,手掌与地面摩擦间,能听到此起彼伏的沙沙声。那是虔诚祈祷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回荡着。
来这里朝拜的人总是很多,摩肩擦踵,数十年如一日的纯粹。
灯楼在煨桑炉后边,姜楠一路寻找过来,到门口咨询工作人员,被告知供灯楼并不是每天都开放,最近开放点灯的时间是大后天,让她那时候再来。末了,还特地嘱咐由于每周开放日期限制,那天来的有缘人会很多,如果想供灯,就要早点来。
她又问了些点灯的要求,了解清楚后没急着离开,在广场上寻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在那看向来来往往诵经叩拜的信徒。
天气很好,微风拂过,带来轻轻吟唱的诵经声,也卷起了头顶上方的彩色经幡。
姜楠静静坐在那,仰头望了好一会儿。
身后经过一行刚从大昭寺参观出来的游客,边走边和同伴抱怨,说里头楼梯爬的人腿疼,到现在还在抖。
另一人哈哈笑说这算什么,你明天去了布达拉宫会明白什么叫真正的陡峭,全程几乎都是向上的楼梯,两步一喘气,爬完心率高到像在蹦迪。
先前那个女孩听她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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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膛目结舌:“我的个乖乖!”
姜楠被她说话的那副腔调给逗笑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同一时刻,城外的仙足岛上,杜昕瑶也从谭颖口中听到了一模一样的话。
“我的个乖乖!”
杜昕瑶洗完头发,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用毛巾擦着,正思考着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就看见谭颖像个弹簧一样叫喊着从床上蹦起来。
她脸色一变,不可思议的自言自语:“不得命哦,居然是她。”
杜昕瑶眉毛皱了一下,包好头发走出来:“你又怎么了?”
谭颖自从回来房间,就直挺挺栽倒在床上,一动不动,问她怎么了也不说,只嘴巴里一个劲嘀咕说肯定在哪见过。
这会人倒是动了,眼睛又瞪得老大,像是被雷劈了似地盯着墙。
“醒醒。”杜昕瑶伸手晃了晃。
谭颖一把抱住她的胳膊,激动地说:“瑶瑶,我终于想起来在哪见过她了!”
杜昕瑶嘴角抽动,问她:“你说的‘居然是她’,指的是谁?”
“就是回来车上,那个坐在副驾的女人!”谭颖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杜昕瑶想起刚才在酒店门外,她说的那句话,反应了过来。
“然后呢?”她又问。
谭颖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太复杂了,她不知如何跟朋友提起。想起在车里看见的那道抓痕,她心里一个激灵,猛地松开手跳下了床:“不行,我得再见她一面,想办法确认下到底是不是。”
杜昕瑶见她光着脚来来回回踱步,似乎很着急的样子,猜测问:“见那个女人?”
“对。”谭颖点头,“但我要怎样才能找到她,那个大哥也行,毕竟他们关系不一般。”
杜昕瑶目光沉静,朝她笑了笑:“有钱能使鬼推磨,总能打听到的。”
谭颖冷静下来:“你说的也是。”
出门一趟再回来,客栈大厅里人多了不少。敏敏是个热络性子,活泼爱热闹,兴趣范围也广泛,住在这里的很多客人都喜欢找她玩。
姜楠在院子里逗了逗老板养的一窝橘猫,回到房间率先去洗手,刚冲掉指尖泡沫,沈西电话打来了。
她擦干净手上的水珠,出去接听。
“大宝贝儿,我要跟你讲一件很搞笑的事。”沈西说。
“你说。”姜楠打开了免提,边回话边取出睡衣换。
“噗嗤——”还没讲,沈西倒先控制不住朗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人还被呛到,“不行,咳咳,我实在忍不住,你让我先笑一会儿。”
姜楠冷不防被搞的茫然,脱衣服的手顿住:“这么好笑?”
“这事说起来的确是既离奇又好笑。”沈西笑了会儿停下来,压制住上扬的嘴角,“前天晚上我和你打电话,不是说林晏宁那狗男人来找我,要把三月接去他家住几天,还记得不?”
“记得。”她说。
“你同意了之后,我就让他带走了猫。结果你猜怎么着?今天我回家,听沈南悠说,三月连着两晚都爬到林晏宁床上撒尿,成了精一样,专挑他习惯睡得那块区域。三月它被你教很好,向来没有随地小便的习惯,更何况是在床上,所以我觉得它肯定是知道林晏宁不是好东西,在报复他给你出气。”
沈西讲话语速极快,跟机关枪似的叭叭叭就说了一堆,讲完见姜楠没反应,对着听筒大喊道:“姜楠!!!”
姜楠被她中气十足的呼喊唤回了神,她听清了,却有点怀疑是不是出现了幻听:“确定是三月干的?”
沈西嗯了一声:“你这猫儿子没白养。”
姜楠扯动嘴角,轻笑着给出一句评价:“做得好。”
39. 第三十九章
大概七八点的时候,最后一缕天光退去,拉萨进入了夜晚。萨巴广场里,绝大多数商铺都关门了,行人寥寥无几,潮水般涌来的黑暗掩盖掉白日喧嚣,留下了满地的寂静冷清。
道路两旁,年代久远的藏式路灯亮着,散发出含糊的昏黄色光晕,落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个晦涩不明的圆圈。
陈开的百货商店还未关店,他从里边出来,盘腿坐在大门口的路肩上。
头顶正上方悬挂的这盏灯比其他地方的还要旧上几分,入目可见灯罩附近有两只飞蛾,感受不到危险似的扑过去又绕回来,你追我赶的不断打转,滑出忽高忽低的弧度。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只飞蛾扑火般撞在灼热的灯泡上,转瞬就化为了灰烬,而另一只则扇动翅膀立在一旁,毫无波动的冷眼旁观。
陈开仰起头,专注地瞧完了全程。
他忙了一下午,从姜楠那收获的满肚子气仍未排解,在胸腔里来回叫嚣翻腾。脑海里,她最后说那句话的语气反复重演,犹如桎梏在嗓子眼里的一根鱼刺,既取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在现在的他眼里,那只存活下来的飞蛾就是姜楠本人,一样的冷漠无情。
附近大门上锁的动静传来,陈开心烦意乱地收回视线,低头摸出一支烟。
打火机咔擦一声,火焰升起。
陈开漫不经心吸了口烟,眯起眼望向北方聚集起来的那片乌云,不消片刻,便厚重如山,遮天盖地般翻滚而来。
看这样子,今夜又要下场大雨。
巷子入口处,张攀从广场方向拐进来,一眼就瞧见了路灯下身形稳如磐石的陈开。这个场景,诡异又好笑,他表情有些绷不住,停下脚步在原地缓了缓,重新抬脚走过去,蹲在旁边开玩笑道:“几日不见,您这架势是要成仙了?”
陈开侧头瞧了一眼,懒得去应付他,抽着烟不回话。
张攀暗暗观察着,看出他的异常:“心情不好?”
陈开抬手弹了弹烟灰,睨他:“眉毛底下挂俩蛋,只会眨眼不会看。”
张攀:“……”
他忍不住哼了一声,看在面前这人情绪不佳的份上,不想和他计较,嘴里感慨道:“真是邪门了,你今天怎么也这副德行?”
“也?”陈开有点意外他用的这个字眼,“还有谁?”
“乔雅昀啊。”张攀从丢在地上的盒子中顺了根烟,叼在嘴里点燃吸了口,才接着说,“刚在红姐那,我俩去的时候还很正常,中间他跟着高远上楼,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大吵了一架。那动静老响亮了,我们在楼下都能听见。具体原因我也搞不懂,反正到最后他气冲冲地摔门走了,喊都喊不住。”
陈开斟酌片刻,问他:“那高远呢?”
张攀摊手:“自从乔雅昀走后,她就再没露面。”
那俩人的事情,陈开了解比他深,想到一种概率极大的可能性,他顿了顿,皱眉摁灭手里的烟,站起来说:“估计他又在发疯了,我们过去看看。”
张攀问:“酒吧?”
“是的。”他说。
张攀起身道:“好,正好有段时间没去那了。”
一刻钟后,两人抵达西藏往事门口。刚跃上台阶,意料之中的雨降临了,如丝如缕地敲打着地面,不早不晚,恰到好处。
酒吧里灯光璀璨,随着驻场乐队演奏的音乐节奏变换着亮度和颜色,顾客们觥筹交错,到处都响起了聊天起哄声。
这里的人永远很多,有人来此庆祝好事发生,有人来发泄郁闷不快,也有人为了交志同道合的朋友所来,各种各样的人,抱有各种各样的目的,齐聚一堂欢声笑语着,好不热闹。
陈开环顾着瞧了半响,没找到乔雅昀,他叫住一个经过的服务员,询问:“你们老板呢?”
服务员指了指东北角的包厢:“一个人在里面。”
陈开看一眼墙上透着光的窗口:“人看着如何?”
服务员叹气:“不说话,酒是喝了不少。”
陈开问:“今天没发脾气?也没砸东西?”
“那倒没有。老板他进门就待里头不出来,其他人不准进,只让送了些酒。”服务员说完看了看他,“我们没那个胆子打扰,你快去劝劝吧。除了那一位,也就只有你说的话,老板才可能听上几句。”
陈开大致了解完情况,点头道:“我明白了,你先去忙吧。”
服务员走后,他看向张攀:“你呢?”
“你先进去。”张攀说着扭头看了下紧邻窗户的散台区域,“我刚看到几个熟人,过去打个招呼,等会再来。”
“行。”陈开说。
他在原地待了几秒,抬脚越过人潮拥挤的大厅,推开了包厢的门。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乔雅昀一个人。
他斜靠着沙发扶手,听见响动抬头望去,看见是陈开,不言不语地低下头又咽了半杯酒。
浓郁的烟草味和酒味混杂在一起,味道着实不好闻。
这货是抽了多少?又喝了多少?
陈开扫了眼桌面沉满烟头的烟灰缸,不免拧眉,他走过去打开另外一边的窗户透气,再折回乔雅昀对面坐下。他一点拐弯抹角的意思都没有,直白问道:“她又要出门?”
新开的那扇窗户对着后街,新鲜空气和凉风流淌进来,乔雅昀脑子清醒了些。他晃晃手里的酒杯,侧耳听着雨声,嘴角轻挑,扯出了一个讥讽味十足的笑。
“我忽然觉得,自己从始至终就是个笑话。”
这话没有正面回复他的问题,却不言自明,已经是种答案。
陈开心里一沉。
他能看出来乔雅昀的情绪逼近爆发临界点,不过话又说回来,依照往日面对高远制造的突发事件所给出的反应,忍到现在没发火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到底怎么回事?”陈开追问。
乔雅昀自嘲一笑,死气沉沉地说:“上次,她要去尼泊尔和印度,和我说是最后一次出门,找不到人就按约定跟我回北京。好不容易等到她从尼泊尔回来,我以为从今往后终于安分了,不折腾了。前些天不知道又得到了什么小道消息,她招呼不打一下就跑去山南。我追去找她,那里的喇嘛说她先一步离开了。我留在那多方打听,一点消息都没有。”
“再听说她的消息,就是红姐打电话告诉我,说她半死不活地回了拉萨。我赶回来见她,问她发生了什么她死咬着不肯开口。今晚在红姐家,我喝了点酒,和她提起那个约定,她又反悔不认账了,推辞说还需要再出门一次。我问去哪,她不理我。我说陪她去,她斩钉截铁地说不要。”
乔雅昀说到这里,身体像是支撑不住了,后背颓然无力地往沙发上一靠。他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嗓音沙哑道:“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话不算话,究竟把我当什么?”
“我现在都分不清,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又或者,她一直以来都是在骗我?”
乔雅昀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句话好似呢喃,轻不可闻,却能让人听出他心口压抑的落寞和痛苦。
陈开沉默地看着他,回忆起那晚在酒吧门口遇到高远的情形,以及她离开拉萨去往山南的时间点,之前没仔细思考,现在他才恍然发觉其中的可疑之处。
联想到下午在家,从央金口中听到的那则有关拉姆拉措湖的传闻,良久,他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或许,我能告诉你一点原因。”
外面雨下个不停,由疏变密,转眼已比之前大了不少。
谭颖和杜昕瑶冒雨前来,站在酒吧屋檐下,隔着一道玻璃墙望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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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
杜昕瑶合上伞,偏头问她:“小颖,就是这里吗?”
谭颖仰头看了看玻璃墙上方的招牌:“没错,那个人说他和这家酒吧的老板来往密切,到这找准没错。”
以报酬作为突破口,打听消息果然够快,不过半天时间,就收到了回复讯息。她迫切想确认车上的女人是不是脑海里想的那个人,一有音信,便按耐不住赶了过来。
即使下着大雨,她也不管不顾地出了门。
杜昕瑶不放心她一个人前往,只好舍命陪君子跟过来。她担忧道:“万一我们碰运气失败呢?”
谭颖怔了下,抿唇一笑:“那就当是来放松,喝点小酒,吃点小菜,顺便祭奠一下我那份刚刚萌芽就遗憾夭折的怦然心动。”
杜昕瑶拍了拍她的肩膀。
谭颖对她笑笑:“我没事的,进去吧。”
杜昕瑶点点头。
门一推开,早早注意到外头这两人的服务员迎上前来:“欢迎光临。”
“你好。”谭颖朝他颔首示意,“我找陈开,请问他在吗?”
服务员没想到这姑娘是来找人,讶异极了,他张了张口,没来得及发言,被一旁经过的人打断了。
“你找陈开?”
张攀和朋友聊完,慢悠悠的从过道走出来,正好和堵在门口的几个人撞了个正着,他目光掠过去,粗略瞧了一眼,不认识,便没打算停留,谁曾想刚迈出脚就从其中一个姑娘口里听到了陈开的名字。
“你认识陈开?”谭颖歪头打量他。
张攀不可置否。
谭颖从他的表情中悟出点蕴含的信息,眼眸霎时一亮,连忙问:“你快告诉我,他是不是在这里?”
张攀轻轻咳了下,问她:“你专门来找他?”
“对啊。”谭颖说。
张攀问:“找他干嘛?”
谭颖眨了眨眼,半真半假道:“我们今天是坐他的车从曲荣县回来拉萨,过来想当面道个谢。”
“哦哦,坐他的车——啥?”张攀嘶了一声,脸色突然变得僵硬,“你们一起回来的?一行几个人?”
“四个。”谭颖看了看他,“我和我朋友,陈开,还有陈开的女朋友。”
张攀狠狠惊诧:“女朋友?他是这么和你说的?”
“对啊。”谭颖试探着问他,“你认识他女朋友吗?”
“不认识。”张攀道。
这说的是实话,他只见过对方一面,连名字叫什么都不清楚。
张攀摸了摸脑门,心想陈开这厮进展这么快,出一趟门回来都成女朋友了,真不愧是他。旋即又想到,今晚刚碰面时陈开浑身散发着郁闷,心情好似很差的样子,他又疑惑起来,按理说不应该啊,追到喜欢的人,明明是件值得高兴的好事。
难不成后面又发生了别的事故?
他这般思量着,浓浓的八卦之心燃烧起来,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抓住陈开当面追问。
谭颖和他面对面站立,瞧着他表情频繁变化,变脸一样快,让人根本捉摸不透在想什么。她忍不住提醒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回答我,他究竟在不在?”
“在。”张攀回神说,“你们先找个空位坐,我去后面找他。”
谭颖从他口中得到准话,脸上洋溢出喜悦的笑容:“麻烦你了。”
张攀跟着笑了笑:“不用这么客气。我过去了。”
“好的,等你消息。”谭颖说。
包厢里的陈开还在和乔雅昀说着话。
他并不知道,一时善举捎回拉萨的谭颖,寻着花大价钱换来的蛛丝马迹找了过来,也不会提前预知到,后来发生的许多许多事,决定性起因都源自于待会要响起来的那阵敲门声。
彼时夜已深重,室外风雨潇潇,室内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