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冬日豢养春光》 第1章 转折 那是十一月底,湿冷的空气仿佛能渗入骨髓。秋栀独自坐在空旷的实验室里,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只有路灯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停留在布满错误提示的代码界面,像一张嘲讽的脸。 下午项目组会议的场景还在他脑中反复上演——那看似无意实则尖锐的质疑,其他人闪烁的眼神,导师略带失望的叹息……还有那封匿名邮件里的字句,每一个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他最脆弱的地方。 「……靠着那种关系才进来的吧……」 「……心理有问题就别拖累团队……」 「……他那个哥哥和所谓的‘学长’,知不知道他在学校这么没用……」 他试图屏蔽这些声音,但它们在他脑海里疯狂叫嚣,与他自己内心深处“我不够好”、“我是负担”的念头共振、放大,最终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噪音,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呼吸变得困难,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旋转。 他猛地站起身,想逃离这个地方,却踉跄了一下,撞到了旁边的桌子。桌上的一个玻璃水杯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这声音仿佛是一个开关,切断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混乱中,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等他稍微回过神,只感觉到手腕处传来尖锐的疼痛,视野里是一片刺目的红。一个原本放在实验室应急药箱里、不知怎么被他翻出来的小药瓶滚落在地,里面剩下的几片白色药片散落出来。 剧烈的疼痛和药物的初步作用让他浑身发冷,力气迅速流失。他顺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意识像退潮般一点点模糊。耳边似乎还有猫咪微弱的叫声,是幻觉吗?还是小花在找他?学长……奉凛…… 他好像看到奉凛站在猫咖的暖光里,眉头微蹙,对他说:“小栀,过来。” 眼泪混着额头的冷汗滑落,他想伸手,却抬不起胳膊。黑暗如同潮水,温柔又残酷地包裹了他。 晚上十点二十五分,保安老张裹紧了制服外套,开始了信息学楼的夜间例行巡逻。这栋楼通常在这个点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零星几个实验室还亮着灯。 走到三楼走廊尽头时,老张吸了吸鼻子,隐约闻到一股不太对劲的味道。不是化学试剂的味道,更像是……铁锈味?他停下脚步,警惕地看向气味传来的方向——那间标着“307”的实验室,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灯光,但似乎有微弱的手机屏幕光一闪而过? “同学?里面还有人吗?”老张一边提高声音询问,一边推开了门,同时按亮了墙上的灯光开关。 惨白的日光灯瞬间照亮了整个实验室。眼前的景象让老张这个见过不少场面的老保安也倒吸一口凉气——一个穿着深色外套的男生蜷缩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他的一只手腕处血肉模糊,深色的血液浸湿了袖口,在地板上洇开一小滩触目惊心的痕迹。男生双目紧闭,呼吸微弱,旁边散落着一个空了的药瓶和几粒白色药片。 “喂!同学!醒醒!”老张一个箭步冲过去,蹲下身,探了探男生的鼻息,还好,虽然微弱,但还有。他立刻按下对讲机,语速又快又急:“指挥中心!指挥中心!信息学楼307实验室!有学生受伤!情况危急!重复,情况危急!需要校医和立刻呼叫120!” 通报完毕,老张不敢怠慢,想起培训过的急救知识。他迅速解下自己的领带——这是他下班后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用力扎在秋栀受伤手腕的近心端,进行压迫止血。他看到地上有个未拆封的灭菌纱布包,立刻撕开,叠厚按压在伤口上。 “同学,坚持住!坚持住啊!救护车马上就来!”老张一边按压着伤口,一边不停地呼唤着秋栀,试图让他保持意识。他能感觉到手下年轻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冰冷得吓人。 很快,走廊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校医院的值班医生和护士提着急救箱跑了进来,紧接着,远处也传来了120救护车由远及近的尖锐鸣笛声。 校医迅速接手,检查秋栀的生命体征,评估伤情和药物服用情况。“初步判断锐器伤合并药物摄入,意识模糊,血压偏低,需要立即送医洗胃和清创缝合!”校医快速对赶到的120急救人员交代情况。 训练有素的急救人员立刻将秋栀平移至担架,建立静脉通路,给予吸氧,并进行心电监护。在移动过程中,一名护士在秋栀的衣袋里找到了他的手机和校园卡。 “秋栀……计算机学院大一……”护士看了一眼校园卡,快速记录。她尝试解锁手机,发现需要密码或指纹。“找紧急联系人!”她对同伴说。 另一名急救员拿起手机,在锁屏界面尝试滑动,果然找到了“紧急呼叫”选项,里面设置了两个紧急联系人。第一个标注是“哥哥”,第二个,标注是“学长”。 时间紧迫,急救员首先尝试拨打“哥哥”的电话,但响了很久无人接听。他立刻转而拨打第二个标注为“学长”的电话。 此刻,远在另一座城市的奉凛,刚结束猫咖一天的忙碌,窗外正下着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手机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响声的那一刻,他的人生轨道,再次因这个叫秋栀的男孩,发生了剧烈的偏折。 而医院里,灯火通明,即将迎来一位与死神挣扎的年轻生命。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那个在雪夜里疾驰赶来的身影。 奉凛接到电话时,窗外的雪正下得纷扬。 “是奉凛先生吗?您认识一位叫秋栀的患者吗?他情况不太好,在xx医院……” 后面的话他几乎没听清。手机从掌心滑落,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抓起车钥匙就冲进了风雪里。 车速很快,雨刮器徒劳地与密集的雪片抗争。挡风玻璃外是模糊的、旋转的白。这白,让他想起几年前送给秋栀的那束雪滴花,也是这样的纯白,易碎。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消毒水的气味尖锐地刺入鼻腔。他几乎是踉跄着找到手术室。时间的流水因寒冷变成冰雪,洒落在他的身上,逃脱不得。 大脑里是一片苍茫的雪。如果余生再也没有那个叫他“凤梨学长”的小栀,他会哭吗。他不知道,只是觉得心里总会把属于小栀的位置空出来。 两小时后。秋栀躺在病房。他紧随其后。 隔着玻璃,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蜷在病床上,瘦削得仿佛要被白色的被单吞没。秋栀的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比床单更苍白,唯有眼睫在不安的颤动中投下浅淡的阴影,证明生命还在挣扎。 奉凛的呼吸窒住了。他扶着冰凉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几年了?从他第一次在猫咖后院见到那个抱着布偶猫、眼神像受惊小鹿的男孩,到现在……时间仿佛被压缩,又被拉长。他以为大学是一个新的开始,他以为他的小栀已经变得足够坚强…… 可眼前这一幕,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地撕开了所有被时间暂时覆盖的伤口。 护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职业性的平静:“患者是过量服用安眠药,合并手腕割伤。送来得还算及时,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我们在他手机里只找到了您的紧急联系方式……” 奉凛闭上眼,秋栀大学报到那天,阳光下回头对他笑着说“学长,等我放假回来”的样子,还清晰如昨。怎么会……变成这样? 风雪在窗外呼啸,急诊室的寂静却震耳欲聋。奉凛缓缓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将脸埋进掌心。 记忆像挣脱闸门的洪水,带着旧日猫咖里阳光和猫毛的味道,汹涌地将他淹没。 一切,都是从那个黄昏开始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转折 第2章 初遇 奉凛站在那儿,站在猫咖后院那道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围栏边,像一棵被遗忘在时间角落里的树。 夕阳正以它亘古不变的方式下沉,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长得几乎要触碰到前厅那片喧嚣的边界。影子边缘锐利,切割着光与暗,如同他此刻眉宇间那道刻痕。 他指间夹着一根烟,未点燃。那滤嘴被他指尖的温度焐着,几乎要融进他皮肤的纹理里去。烟是什么?有时候不过是个道具,一个填充虚空的手势,一个对抗无声的借口。他不需要点燃它,那点明灭的火光,比不过他胸腔里某种冷硬的、持续燃烧的东西。 前厅的嘈杂声浪,一波一波涌来,像潮水拍打着他不设防的堤岸。 又一位顾客,“不小心”放跑了一只布偶猫。第几次了?他懒得去数。数字在这种重复的、近乎荒诞的损耗面前,显得苍白无力。这世界总有些人,以“不小心”为名,行放纵之实。他们轻飘飘地来,轻飘飘地走,留下些烂摊子,仿佛生命中的许多重量,都可以被一句“不就是……”轻易打发。 他低声自语,那声音不像从他喉咙里发出,倒像是从结了霜的土地里渗出来的。“第几次了。”没有疑问的语气,只是一个冰冷的陈述。陈述一个事实,也陈述一种逐渐累积的、近乎麻木的厌倦。 他把那根未曾点燃的烟,慢慢塞回口袋。动作迟缓,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转身,走向前厅。步伐算不上快,却每一步都踏得沉实,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压得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猫咖的玻璃门被推开,门楣上的风铃骤然大作,那清脆的撞击声,像一把冰冷的剪刀,“咔嚓”一下,剪断了前厅里纷乱的声线。喧闹像退潮般,瞬间矮了下去。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扫过略显狼藉的地面,最后落在那位脸上还带着些许“无辜”神色的顾客身上。 “那只布偶,”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凌碎裂在地上,“是怀孕的母猫。” 话语简短,没有多余的修饰,每一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冰锥,精准地刺向对方的耳膜,试图凿开那层包裹着“不经意”的硬壳。“如果找不回来,我会调监控,追究到底。” 追究到底。追究什么?一只猫的下落?还是一种对责任、对生命起码的尊重?他自己也未必说得清。或许,只是想抓住点什么,在这不断失序的环境里。 顾客的脸色变了,像被突如其来的寒流冻住。嘟囔了一句什么,“不就是只猫吗……” 声音含混,底气不足,最终在那双冷峻眼眸的注视下,像被抽掉了筋骨,灰溜溜地遁走了,留下一个仓皇的背影。 奉凛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那里面的血管,正随着心跳一下下搏动。这家猫咖,是父母留下的,带着他们过往生活温吞的气息。如今,成了他的责任,他漂泊人生中一个意外的、柔软的锚点。说是柔软,却也时常被这些突如其来的尖锐事件刺破,流出无奈与警惕的汁液。 最近,总有人故意放跑猫咪。动机?他懒得深究。人性的幽微之处,常常经不起推敲。他只知道,他得守着这里,守着这些依赖着他、也被他依赖着的毛茸茸的生命。 他准备出门去寻找。那只布偶,怀着崽,不该流落在外。 风铃却又一次响起。这一次,声音不那么刺耳,带着点迟疑的、小心翼翼的韵律。 “请问……这只猫咪是你们的吗?” 他转身。 一个男生站在门口,逆着光,轮廓被夕阳勾勒得有些模糊。他怀里抱着那只失踪的布偶猫,猫儿舒适地打着呼噜,与来客的局促形成反差。男生比他矮些,浅棕色的头发被光线染成了更暖的金调,眼睛圆圆的,此刻盛满了某种受惊小鹿般的光,清澈,易碎。 “是你放跑的?”奉凛几乎是下意识地皱眉。 怀疑成了习惯,像一层铠甲。 “不、不是!”男生急忙摇头,动作幅度很大,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急切和想要澄清一切的真诚,“我和哥哥在路上发现它的,它脖子上有这里的项圈……” 奉凛的目光,从那只安然无恙的猫身上,缓缓移到男生的脸上。那目光带着审视的重量。对方在他的注视下明显紧张起来,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揪着猫柔软的毛发,眼神飘忽,不敢与他对视,像犯了错被当场抓住的孩子。这神态,反而让那份“可疑”显得真实起来。 “秋栀!你走那么快干嘛!”门外又冲进来一个男生,更高些,面容与抱猫的有七分相似,却在闯入这满是猫的空间后,猛地刹住脚步,脸色瞬间褪成苍白。怕猫?奉凛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恐惧。 “哥,你怕猫就在外面等嘛。”名叫秋栀的男生小声抱怨,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维护,然后转向奉凛,声音又低了下去,“那个…猫还给你们……” 奉凛伸手,接过那只沉甸甸的、温暖的生命。指尖在交接的瞬间,不经意地擦过秋栀的手背。很轻的触碰,像羽毛掠过。 秋栀却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猛地缩回手,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一层绯红。 “谢谢。”奉凛简短地说。他抱着猫,转身,准备将它放回那个铺着软垫的窝。任务完成,交集似乎也该到此为止。 “等等!”秋栀突然叫住他,声音里带着一种鼓足勇气的颤抖。 奉凛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背影挺直,像一堵沉默的墙。“有事?” “没、没什么!就是……学校论坛上说你是‘高岭之花’,从来不理人……”秋栀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沉没,“但我觉得你好温柔的…” 奉凛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高岭之花?他从未在意过这些标签。 温柔?那更是一个与他绝缘的词汇。 他只是在做他该做的事,守护他该守护的东西。却没想到,那偶尔流露的、对猫咪的片刻柔情,会被一个陌生的眼神捕捉到。 这感觉有些奇异。像常年积雪的山巅,忽然照进了一缕意想不到的阳光,不灼热,却刺眼。 “哥,我们走吧。”秋栀拉了拉哥哥的袖子,声音低低的,带着点被看穿后的窘迫。两人像来时一样,准备悄无声息地退场。 奉凛却突然转身:“等一下。” 秋栀整个人抖了一下,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挽留惊到。他慢慢地转回来,脸上带着点不知所措:“学、学长?” “猫的项圈上有电话,为什么不打?”奉凛问。这是个合理的疑问,却也像是一种试探。试探这份“好意”的成色。 秋栀眨了眨眼,那双圆眼睛里掠过一丝慌乱:“我…我手机没电了。而且这里很近,我想着直接送来更快……” 奉凛盯着他,看了几秒。那双眼睛里,有紧张,有羞涩,有未经世事的透明,似乎……没有撒谎的痕迹。他忽然从柜台下拿出一张会员卡,递过去,动作干脆利落:“送你。作为谢礼。” 秋栀愣住了,看着那张卡片,像看着什么无法理解的事物。他哥哥秋时在后面小声催促:“快接着啊,发什么呆。” “谢、谢谢学长!”秋栀终于反应过来,双手接过卡片,指尖微微发抖,仿佛承接的不是一张薄薄的卡片,而是某种沉重的、需要小心捧住的东西。 奉凛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干净,透着健康的粉色。但有几个指头上,分布着一些细小的、已经愈合或正在愈合的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或许是刻刀,或许是生活的棱角——不经意间割伤的。 “你的手怎么了?”问题脱口而出。连奉凛自己都愣了一下,这关切来得突兀,超出了他惯常与人保持的距离。 秋栀慌忙把手背到身后,试图藏起那些微不足道的印记:“没什么!做手工的时候不小心…” 秋时插话,语气带着点兄长式的、混合着无奈和了解的熟稔:“我弟弟就爱折腾那些手工,木雕啊烘焙啊,经常弄伤自己。” 奉凛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痴迷,以及为此付出的代价。 他看着秋栀小心翼翼地把那张会员卡放进钱包里层,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置一件稀世珍宝,生怕惊扰了它,也惊扰了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点不真实的善意。 “我…我们走了,学长再见!”秋栀朝他鞠了一躬,幅度不大,却透着真诚。然后拉着哥哥,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出了猫咖。 风铃再次响起,送走他们的背影。 奉凛站在原地,怀里抱着重新回来的布偶猫。猫儿在他臂弯里调整了一下姿势,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院子里最后的余晖收拢了它金色的羽翼,暮色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奇怪的人。”奉凛低声说,像是对猫说,也像是对自己说。他低下头,用下巴轻轻蹭了蹭猫毛茸茸的头顶。 这个细微的动作,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然而,在他的嘴角,在那张惯常冷峻的脸上,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正如同冰河解冻的第一道裂隙,悄然向上扬起。 第3章 藤蔓 秋栀再次走进猫咖,是三天后的午后。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给空气里漂浮的猫毛和尘埃都镀上了一层金边。他怀里抱着画册,像抱着一面脆弱的盾牌,在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奶茶,却几乎没动。 他只是安静地坐着,仿佛在等待一个或许不会来的审判。 奉凛走进来时,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阳光像一层柔软的纱,罩在秋栀浅棕色的头发上,他低着头,脖颈弯出一个纤细的弧度,易碎得像某种雏鸟。奉凛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径直走向吧台。 “那个男生什么时候来的?”他问店员,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那片阳光。 “下午三点多就到了,一直坐在那儿,说要等老板。”店员小声回答,带着点好奇,“他好安静,连奶茶都是小小声声地点的。” 奉凛给自己倒了杯冰水,透明的杯子外壁迅速凝结起细密的水珠,冰凉的感觉顺着指尖蔓延。他走向秋栀的桌子,脚步落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找我?” 秋栀猛地抬头,画册“啪”地一声合上,像是受惊的贝壳骤然关闭:“学、学长!” 奉凛在他对面坐下,冰水杯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什么事?”他问,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秋栀的手指在桌下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我…我就想问问,那天那个人为什么要放跑猫咪?”他问得有些急切,又有些犹豫,仿佛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盘旋了很久。 奉凛喝了口水,水的凉意一路滑到胃里。“因为被拒绝后恼羞成怒。” “拒绝?”秋栀的眼睛睁得更圆了,像是不明白这两个字怎么会和猫咪联系在一起。 “他向我表白,我拒绝了。”奉凛的语气依旧平淡,像在讨论窗外无关紧要的天气,仿佛那场表白和拒绝都只是拂过水面的微风,留不下任何痕迹。 秋栀的嘴巴微微张开,成了一个惊讶的O型:“学、学长喜欢男生?”问完这句,他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立刻抿住了唇,眼神慌乱地飘向别处。 奉凛抬眼看他,目光没什么温度,却也谈不上锐利:“有问题?” “没、没有!”秋栀连忙摇头,浅色的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就是…学校论坛上说学长对所有人都没兴趣…我以为你是修无情道的那种人…”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点自己都觉得好笑的荒谬感。 “论坛还说我什么?”奉凛难得地,对那片虚拟世界的评价生出了一丝兴趣。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个人转述时,那小心翼翼又带着点求证意味的神情。 秋栀缩了缩脖子,像是不太敢重复那些词汇:“说你是‘行走的冰山’、‘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奉凛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弄:“无聊。” “但我觉得不是那样的!”秋栀突然提高了声音,随即又像被自己的音量吓到,迅速压低,脸颊泛起一层薄红,“学长对猫就很温柔…” 奉凛看着眼前这个像小猫一样,容易受惊,又偶尔会鼓起勇气伸出爪子试探一下的男生,心里那点因为被打扰而产生的不耐烦,奇异地消散了些许。 他突然来了点兴趣,想看看这只有趣的小动物到底想做什么。“所以你今天是来观察我的?” 秋栀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连耳根都未能幸免。“不是!我是…我是来…”他手忙脚乱地打开放在旁边的书包,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笨拙,掏出一个用浅蓝色包装纸仔细包好的纸盒,推到奉凛面前,“这个!我是来送这个的!” 奉凛看着那个被推过来的盒子,没有立刻去动。他注意到秋栀的手指上,又添了两道新鲜的、细小的红痕,像是被什么划伤的。 “打开看看…”秋栀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紧张。 奉凛这才伸手,拆开包装纸,打开盒子。里面是几块造型可爱的猫咪饼干,烤成金黄的颜色,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和甜味。 “我自己做的…”秋栀小声补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奉凛的反应。 奉凛拿起一块饼干,指尖感受到饼干坚硬的边缘和酥脆的质地。猫咪的形状捏得有些稚拙,但能看出用了心。“为什么是猫形状?”他问,目光从饼干移到秋栀脸上。 秋栀的睫毛颤了颤,声音更小了:“因为…因为学长很喜欢猫…” 奉凛咬了一口饼干,甜味和黄油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味道意外地不错,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你经常做点心?”他随口问,将剩下的半块饼干放回盒子。 “嗯…”秋栀点了点头,像是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话题,语气稍微放松了些,“我哥的...朋友…祁幽学长,他喜欢甜食,我经常做给他们…”他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像是提到了什么不该提的人,悄悄抬起眼观察奉凛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好吃吗?” 奉凛点了点头,给出了一个客观的评价:“不错。” 仅仅两个字,却让秋栀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了粼粼波光。“真的吗?那…那我以后可以常来做给你吃吗?”他问得急切,带着点孤注一掷的勇气,又因为这份勇气而显得更加忐忑。 奉凛看着他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沉默了几秒。这要求来得突兀,他们甚至算不上熟悉。他几乎能看穿那层薄薄的借口之下,隐藏着的是对温暖和连接的渴望。 这种渴望,他见过太多,在这间猫咖里,在那些来来往往的顾客眼中。他本该觉得麻烦。 但或许是因为这午后阳光太暖,或许是因为那饼干的味道确实不坏,又或许,只是因为眼前这双眼睛里的光,脆弱得让他想起那些在寒夜里瑟瑟发抖、需要找一个温暖角落栖身的小猫。 他帮他也好,允许他靠近也罢,大概,都只是出于一种习惯性的,对脆弱事物的短暂同情。这同情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也谈不上责任。 “随你。”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平的,听不出喜怒,也听不出欢迎。 但这已经足够了。秋栀脸上瞬间绽开的笑容,像骤然冲破云层的月光,不算耀眼,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纯粹的喜悦。那笑容映在他眼里,让奉凛莫名觉得,这间总是弥漫着猫毛和咖啡因气息的屋子,似乎也明亮了几分。 “学长,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秋栀像是被这短暂的“许可”鼓舞了,勇气又回来了一些。 “说。”奉凛懒懒地点了下头。 “为什么大家都说你高冷啊?明明你人这么好…”他问得小心翼翼,带着真诚的困惑,又实在害怕自己的话会冒犯到对方。 奉凛放下水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出轻微的响声。 “因为懒得应付无聊的人际关系。”他回答得直接,甚至有些冷酷。这是事实。 人与人之间的牵扯,大多麻烦而无益。 “那…那我不无聊吧?”秋栀问得更加小心翼翼了,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了些,像一株渴望阳光的植物,又害怕靠得太近会被灼伤。 奉凛看着他,看了好几秒。男孩的眼睛清澈见底,那里面有一种近乎原始的依赖和试探,笨拙,却并不让人生厌。他忽然伸出手,越过小小的桌面,揉了揉秋栀柔软的发顶。动作有些突兀,连奉凛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不像他会做的事。 “还行。”他收回手,语气没什么变化。 但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点亲昵意味的动作,却让秋栀整个人彻底僵住了。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像是熟透的果子,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我、我去看看猫咪!”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完,然后逃也似的跑向了猫爬架区域,背影仓促。 奉凛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猫爬架后面,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头软发的触感。 他微微蹙眉,对自己刚才那个反常的举动有些不解。同情心泛滥么?大概是吧。 秋栀的确胆小,但也意外地主动,像一只敏感的、一边害怕着人类,一边又忍不住想靠近取暖的猫。 这种矛盾,和他那些笨拙的讨好、小心翼翼的试探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奇特的趣味。 至少,比应付那些真正的“无聊”人际关系,要有意思一点。 奉凛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 他漫无目的地想,开一家猫咖,守着这些简单的生命,似乎也确实不错。至于大学,那是属于“大多数人”的、按部就班的轨道,与他无关。 他的目光扫过窗外,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 而那个像小动物一样的男生,此刻正蹲在猫爬架下,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试图去碰触一只慵懒的英短。他的侧影在光里,显得单薄而安静。 奉凛收回目光,不再去看。 他并不知道,在那个仓皇逃开的背影那里,心跳如擂鼓,脸颊滚烫,仿佛刚才触碰他的不是一只温热的手掌,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那声“还行”,在他心里反复回响,被解读出了无数种可能的意义。他也并不知道,那句随口的“随你”,像一颗被随意抛下的种子,落在了怎样一片干涸而孤独的土壤里。 感情的生长,总是慢于期待的藤蔓。 此刻的奉凛,只是允许了一片叶子的靠近,并未想过它会如何缠绕。而秋栀,握着手心里那点微弱的暖意,像握住了整个冬天里,唯一不会熄灭的火种。 三周后的雨天,秋栀神秘兮兮地捧来保鲜盒。里面躺着几个造型诡异的绿色团子。 "这什么?"奉凛用叉子戳了戳 "抹茶咸蛋黄大福!"秋栀眼睛亮晶晶的,"虽然长得像外星生物..." 奉凛咬下一口,诡异的咸甜组合让他眉毛跳了跳,却在看到秋栀期待的眼神后继续咀嚼:"...至少很有创意。" "真的?那下次我要试试老干妈巧克力..." “驳回” 见过o型腿没见过O型嘴?吧[害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藤蔓 第4章 凤梨 秋栀开始频繁地出现在猫咖。 起初是一周两三次,后来几乎每天放学后,那个背着书包的瘦削身影都会准时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他像一只谨慎的野猫,小心翼翼地划定着自己的活动范围——总是那个靠窗的角落,总是那杯几乎不碰的奶茶,总是那本摊开却很少翻动的画册。 奉凛大多时候在忙。清点货物,照料生病的猫咪,核算账目。 偶尔抬眼,能看见秋栀安静地坐在光影里,像一株不需要太多阳光也能存活的植物。有时他在写作业,眉头微微蹙着,笔尖在纸面上沙沙移动;有时他只是看着窗外出神,侧脸在夕照里显得格外单薄。 “凤梨学长!”某天,秋栀一进门就喊道,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轻快。 奉凛正在整理货架,差点摔了一盒猫零食。他皱眉回头:“你叫我什么?” “凤梨啊,”秋栀笑嘻嘻地凑过来,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奉凛→Fenglin→Fengli→凤梨,多可爱!” “不准这么叫。”奉凛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但目光落在秋栀带着笑意的脸上时,不自觉地缓和了些。 “为什么?多适合你啊,”秋栀不知哪来的勇气,继续调侃,“虽然看起来很多刺,但是内心里很柔软啊!” 奉凛一把捏住他的脸颊,力道不重,却足够让那双喋喋不休的嘴安静下来:“胆子大了?” 秋栀被捏得嘟起嘴,却还在笑,含混不清地说:“因为凤梨学长其实一点也不可怕嘛…” 奉凛松开手,看着对方脸上浅浅的红印,无奈地摇头。 不知从何时起,他对这个男生的容忍度变得出奇地高。 或许是因为秋栀的靠近总是恰到好处——不会太近让人不适,也不会太远显得生分。像猫一样,懂得保持距离的亲密。 “今天又带什么了?”他转移话题,目光落在秋栀鼓鼓的书包上。 秋栀献宝似的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还带着温热的触感:“菠萝包!专门配合凤梨学长做的!” 奉凛接过,咬了一口。甜度刚好,外皮酥脆,内里柔软。他安静地吃着,秋栀就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像等待评价的小动物。 “好吃吗?” “嗯。” 秋栀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我照着祁幽学长的食谱做的,他说这个配方绝对…” 奉凛突然停下动作。秋栀期待的表情瞬间凝固:“太…太甜了吗?” “甜度刚好。”奉凛用指尖抹去唇角的酥皮碎屑,目光落在秋栀不自觉绞在一起的手指上,“但祁幽喜欢甜食,你呢?” 秋栀愣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在围裙上蹭了蹭:“我…我也喜欢的。” 奉凛没再追问。他想起秋栀每次来点的都是无糖奶茶,想起他吃点心时总是小口小口、像完成什么任务般的姿态。但他什么也没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秋栀渐渐熟悉了猫咖的节奏,有时会帮忙添猫粮、换水,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奉凛偶尔会教他一些照顾猫咪的技巧,他学得很认真,眼睛专注地盯着奉凛的每一个动作。 某个雨夜,猫咖快要打烊时,秋栀还坐在老位置上。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衬得室内格外安静。 “还不回去?”奉凛擦着咖啡机,问道。 秋栀像是被惊醒般抬起头,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啊…等雨小一点就走。” 奉凛看了眼窗外。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迹象。“你哥不来接你?” “他…加班。”秋栀的声音很轻,像飘在空中的羽毛。 奉凛没再说什么,继续手里的工作。当他再次抬头时,发现秋栀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肩线。 他的睡颜很安静,嘴唇微微张着,像个孩子。 奉凛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最终拿了条薄毯走过去。 正要盖上的瞬间,秋栀突然惊醒,猛地坐直身体,眼睛里满是未散尽的惊恐。 “学、学长?” “打烊了。”奉凛把毯子放在一旁,语气如常,“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送你。” 秋栀慌忙摆手:“不用麻烦,我可以自己…” “走吧。”奉凛已经拿起车钥匙,不容拒绝地走向门口。 车里的空气有些沉闷。秋栀拘谨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手指紧紧抓着安全带。雨刷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在模糊的视野中开辟出短暂清晰的路径。 “前面左转…”秋栀小声指路。 奉凛依言转弯,驶入一个小区。路灯昏暗,树影在雨中摇曳,像张牙舞爪的鬼魅。 “就停在这里吧,谢谢学长。”秋栀解开安全带,动作快得像在逃离什么。 奉凛看了眼窗外那栋黑漆漆的居民楼:“你家里没人?” “嗯…哥哥还没回来。”秋栀低着头,声音几乎被雨声盖过,“我、我先上去了!” 他拉开车门,几乎是跑着冲进楼里。奉凛看着那个仓皇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直到六楼某个窗户的灯亮起,才发动车子离开。 第二天放学,秋栀照常来到猫咖,却比平时安静许多。他坐在老位置,画册摊在桌上,目光却飘向窗外,带着些许不安。 奉凛把一杯热可可放在他面前:“怎么了?” 秋栀吓了一跳,回过神后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昨晚做了个噩梦。” “关于什么?” “…黑。”秋栀的声音很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很黑很黑的地方,怎么跑也跑不出去。” 奉凛在他对面坐下。午后阳光正好,几只猫咪在脚边打盹,一切都安宁得不像话。与秋栀描述的那个黑暗的梦境格格不入。 “小时候,”奉凛突然开口,声音平静,“我养过一只猫。后来它跑丢了,找了好几天,最后在邻居家的地下室里找到。那里没有窗,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秋栀抬起头,眼睛微微睁大。 “找到它的时候,它缩在角落,浑身发抖。但一见到光,就慢慢缓过来了。” 奉凛看着秋栀,“黑暗不可怕,可怕的是以为永远不会有光。” 秋栀怔怔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轻声说:“谢谢学长。” 奉凛没再说什么,起身去照顾猫咪。转身时,他瞥见秋栀悄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那天傍晚,秋栀离开得比平时早。 奉凛在收拾桌子时,发现那本总是合着的画册罕见地摊开着。纸上用铅笔细细地画着一只猫,蜷缩在角落里,眼神警惕又孤独。画的一角,淡淡地写着一行小字:“光在哪里?” 奉凛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直到暮色一点点吞没纸上的线条。 感情像细雨,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悄然渗透。 奉凛以为自己只是提供了一处避风的屋檐,却不知那株幼苗早已扎根深处。 而秋栀,握着那点微弱的温暖,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既渴望靠近,又害怕这光终会像其他一切那样,在某一天突然消失。 窗外的银杏叶又落了一些,金黄的叶片铺了满地。秋天深了,冬天即将来临。奉凛看着空荡荡的角落座位,第一次觉得这间猫咖,似乎有点太安静了。 ????[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凤梨 第5章 猫缘 雨下得突然,细密而粘稠,像是天空漏了一块,怎么也补不上。秋栀抱着书包在教学楼的廊檐下小步跑着,潮湿的空气裹挟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黏住了他的思考。他低着头,只想快点赶到猫咖——那个越来越像避风港的地方。 “嘶——”撞到人的瞬间,他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 被他撞到的人却愣了一下。“秋栀?” 秋栀抬起头,雨水模糊的视线里,渐渐清晰出一张熟悉的脸。“我去那人谁啊敢撞学长那不死翘翘了,好像还和学长认识。”身后传来其他同学叽叽喳喳的议论,像细密的针,扎在耳膜上。 “凤梨学长?”秋栀眼皮轻颤,意识到这个私下里偷偷起的、带着点亲昵的绰号好像不太适合在外面叫,连忙吐字清晰地改口:“奉凛学长。” 奉凛挑眉,雨水顺着他墨色的发梢滴落,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却也没有不悦:“你叫我什么?”像是没料到秋栀在外也敢这样称呼自己。 “抱歉,学长。”秋栀用无形的手擦了擦隐形的冷汗,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他总是这样,在奉凛面前,轻易地就回到了那个手足无措的状态。 “随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奉凛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显得有些模糊,却让秋栀的心轻轻落回了原地。 ------这一幕被路过的学生用手机记录了下来。影像在数字的世界里穿梭,一传十,十传百。 《惊!这还是我认识的高岭之花吗?!》 《凤梨学长》 《两人如同做了夫妻一般》 各种夸张的标题在论坛里发酵,像雨后的霉菌,悄无声息地蔓延。 秋栀蹲在学校大门旁的小树丛里,这里是几只流浪猫临时的家。雨水浸湿了泥土,也打湿了他的裤脚,但他浑然不觉。 “小黑不要抢小白的,我这里还有。” “小花小花出来啦。” 他看着猫咪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叼走他放在地上的猫粮,心里那点因为论坛而升起的烦躁和不安,似乎也被这些小生命短暂的依赖抚平了一些。 看着猫咪埋头苦吃,他又开始发呆。 “啊啊啊怎么那么蠢啊,奉凛学长会不会生气啊…”他小声嘟囔着,把脸埋进膝盖。论坛上的那些话,像冰冷的雨水,一点点渗进他心里。他害怕奉凛看到,害怕那刚刚允许他靠近的、微薄的温暖,因为这些无聊的流言而收回。 他摸了摸书包侧袋,空的。早上出门时还是晴天,伞被忘在了玄关的柜子上。 "秋栀?"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看见奉凛站在几步开外,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伞。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发梢上挂着细小的水珠。 "学长..."秋栀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 奉凛走近,目光在他被雨打湿的袖口上停留了一瞬:"没带伞?" "嗯。"秋栀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论坛的东西我看了。”奉凛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波澜。 “学长你生气了吗…”秋栀的声音小的几乎要被雨声淹没,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 “不至于。”奉凛简短地回答,随后把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正在警惕地看着他的小猫身上,“你在养他们?” “嗯嗯,”秋栀连忙点头,像是找到了转移话题的机会,“他们好可怜的。”他指着几只猫,一一向奉凛介绍它们的名字和来历,语气里带着不自觉的柔软。 “为什么不带回猫咖?”奉凛偏头看着男孩被雨水打湿的发梢,问道。 “他们不怎么愿意…”秋栀的声音低了下去,这也正是他苦恼的地方。这几只小猫警惕心很强,不像猫咖里的那些亲人,“可能是…向往自由吧。”他给出了一个带着点浪漫色彩的猜测。 奉凛沉默地看了那几只猫一会儿,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你问问,现在有没有小猫要和我们回去。” 话音刚落,刚才还在小心翼翼吃猫粮的猫群,像是听到了什么危险的信号,“嗖”地一下,四散开来,迅速消失在了灌木丛的阴影里,只留下几个空荡荡的猫食盆和一片寂静。 …… 一阵尴尬的沉默在雨声中弥漫。 “哈哈学长看来你猫缘不好嘛。”秋栀忍不住笑了出来,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些许。奉凛吃瘪的样子,罕见地让他觉得…有点可爱。 “……”奉凛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收起伞,转身,“走了。” “学长?你生气啦?”秋栀赶紧从地上站起来,因为蹲得太久,腿有些麻,踉跄了一下才追上奉凛的脚步。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但他顾不上这些。 奉凛没有回答,只是步伐放缓了些,让秋栀能轻易地跟在他身侧。 雨渐渐小了,变成了朦胧的雨丝。夕阳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模糊地交融在一起。 那影子歪歪扭扭的,长到仿佛能越过此刻的狼狈和不安,一直延伸到某个遥远的、被称作青春的未来。 秋栀偷偷侧过头,看着奉凛没什么表情的侧脸。雨水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带着一种冷硬的俊美。他忽然觉得,那些论坛上的流言蜚语,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至少此刻,他走在他身边。 而奉凛的目光看着前方被雨水洗净的街道,心里想的却是刚才秋栀蹲在雨地里喂猫的样子,单薄,专注,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孤独。 他允许这男孩靠近,起初或许只是出于一点同情,一点对脆弱事物的本能关照。但现在,这种同情似乎正被一些更复杂的东西渗透。 是习惯了他的存在?还是觉得他像那些流浪猫一样,需要一个小小的、可以遮风避雨的角落? 奉凛不太确定。 他只是知道,看着秋栀因为他一个随口的“随你”而亮起的眼睛,因为他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而红透的耳根,甚至像现在这样,因为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不生气”而明显放松下来的姿态……这种感觉,并不坏。 甚至,偶尔会让他觉得,这间猫咖,这座城市,这按部就班、有些寡淡的生活,似乎也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需要他稍微费点心思去应对的“麻烦”,而这“麻烦”本身,带着点鲜活的气息。 他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旁正低着头,小心翼翼踩着水洼的秋栀。 路还很长。雨后的空气,清冷而干净。 他或许,可以再允许这片叶子,靠近得久一点。 "今天怎么来学校了?"秋栀小声问。他知道奉凛已经很少来上课了。 "办点手续。"奉凛的声音很淡,目光直视着前方。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秋栀偷偷抬眼,看见奉凛线条分明的侧脸。这个人总是这样,看似冷淡,却总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学长,"他忽然开口,"你以后...真的不打算上大学了吗?" 奉凛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嗯。" "为什么?" "没什么意思。"奉凛的语气依旧平淡,"守着猫咖就很好。" 秋栀抿了抿唇。他想说很多,想说你成绩那么好,想说你明明可以有很多选择,但最后只是轻声说:"可是...会很辛苦吧。" 奉凛低头看了他一眼。男孩的睫毛被雨水打湿了,像蝶翼般轻轻颤动。那双总是盛着不安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真诚的担忧。 "不会比做不想做的事更辛苦。"他说。 快到猫咖时,雨渐渐小了。秋栀看着路边积水里倒映的天空,忽然说:"我...我很喜欢学长的猫咖。" 奉凛没有回应,但他放慢了脚步。 "那里很温暖,"秋栀继续说,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有猫咪,有阳光,还有..."他顿了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奉凛的目光落在远处猫咖的招牌上。雨中的"Mooncat"字样显得有些模糊,像蒙着一层雾。 "到了。"他在门口收起伞。 秋栀站在屋檐下,看着奉凛拿出钥匙开门。风铃随着推门的动作清脆作响,几只猫咪从角落里探出头来。 "要进来坐会儿吗?"奉凛回头问。 秋栀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哥哥让我早点回去..." 奉凛点点头,没有挽留。 就在秋栀转身要离开时,奉凛忽然叫住他:"等等。" 他从柜台下拿出一把折叠伞:"带上这个。" 秋栀接过伞,指尖不经意擦过奉凛的手掌。那触感很轻,却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谢谢学长。"他握紧伞柄,像是握住什么珍贵的东西。 奉凛站在门口,看着那个瘦削的身影撑开伞,慢慢走进雨幕中。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但他走得很稳,偶尔回头朝猫咖的方向看一眼。 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街角,奉凛才转身回到店里。几只猫咪围过来,蹭着他的裤腿。他蹲下身,轻轻抚摸它们的后背。 窗外,雨又大了起来。 奉凛想起秋栀刚才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他说"那里很温暖"时的语气。这个总是带着不安的男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在这间猫咖里留下了太多痕迹。 他走到秋栀常坐的那个位置,发现桌上放着一本速写本。翻开来看,里面画满了猫咖的点点滴滴:打盹的猫咪,窗台上的多肉,甚至还有他低头冲咖啡时的侧影。 每一幅画都细致入微,透着作画人小心翼翼的珍视。 奉凛合上速写本,目光落在窗外。雨中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霓虹灯在水洼里投下破碎的倒影。 他忽然觉得,这间猫咖确实很温暖。不仅因为有猫咪,有阳光,还因为多了一个总是安静坐在角落的身影。 秋栀再次推开猫咖的门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店里很安静,只有几只猫咪在角落里打盹。他习惯性地走向靠窗的位置,却在看清窗边人影时猛地停住脚步。 林煜坐在他常坐的位置上,慢条斯理地搅动着面前的咖啡。听到动静,他抬起头,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等你很久了。"林煜说。 秋栀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书包带:"林学长..." "别紧张,"林煜站起身,一步步走近,"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奉凛的事。" 听到奉凛的名字,秋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你知道吗?"林煜在他面前站定,声音压得很低,"奉凛对谁都这样。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心软得很。特别是对你这种...需要帮助的人。" 秋栀的睫毛颤了颤,没有接话。 "他收留过很多流浪猫,"林煜继续说,目光在秋栀脸上逡巡,"最后都送走了。毕竟,猫咖再大,也容不下所有无家可归的小动物,你说是不是?" 这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进了秋栀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奉凛是个好人,"林煜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但他很快就要去国外了。猫咖...大概会转手吧。" 秋栀猛地抬头,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没告诉你?"林煜故作惊讶,"也难怪,他向来不喜欢告别。" 就在这时,风铃响了。奉凛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个便利店袋子。看到店里的情形,他皱起眉:"林煜?" "正好路过,"林煜笑了笑,"和秋栀聊了会儿天。不打扰你们了。" 他朝门口走去,经过秋栀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忘了我的话。" 门关上了,店里又恢复了安静。奉凛把袋子放在柜台上,看向还站在原地发呆的秋栀:"他跟你说了什么?" 秋栀回过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就是随便聊聊。" 奉凛显然不信,但没有追问。他拿出袋子里的牛奶,倒进一个小锅里加热:"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秋栀小声说谎。他其实从中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但此刻胃里堵得难受,什么也咽不下。 牛奶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奉凛把热好的牛奶递给他:"喝点。" 秋栀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来。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甜腻的奶味在口腔里化开,却丝毫缓解不了心里的苦涩。 "学长..."他忽然开口,"猫咖...会一直开下去吗?" 奉凛擦拭咖啡机的动作顿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突然想知道。" 奉凛转过身,目光落在秋栀低垂的睫毛上:"目前没有关店的打算。" "那...以后呢?"秋栀的声音更小了,"学长会不会...去别的地方?" 奉凛沉默了一会儿。窗外,夜色渐深,路灯在玻璃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也许。"他最终说,"人生很长,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这个回答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秋栀心上。他想起林煜的话,想起那些被送走的流浪猫,想起每一个独自在空荡荡的家里度过的夜晚。 牛奶已经凉了,表面的奶皮皱成一团。秋栀把杯子放在桌上,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我该回去了。"他站起身,"哥哥该担心了。" 奉凛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我送你。" "不用了,"秋栀急忙拒绝,"今天...想自己走走。" 他快步走向门口,几乎是逃离般地推开门。风铃在他身后剧烈地摇晃,发出凌乱的声响。 奉凛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仓促离开的背影,眉头不自觉地蹙起。他拿起秋栀没喝完的牛奶杯,杯壁上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 桌上,秋栀忘记带走的速写本摊开着。最新一页上画着一只小猫,蹲在窗台上望着远方。旁边有一行小字很小,也很潦草。像是故意掩盖又像是故意让秘密泄露:"如果注定要离开,为什么要让我遇见光?" 奉凛的指尖轻轻拂过那行字,眼神复杂。 奉凛以为自己的心还像从前一样冷硬,却不知那层冰面早已出现了细密的裂痕。而秋栀,揣着那个令人不安的消息,在夜色中踽踽独行,既贪恋眼前的温暖,又害怕它终将像指间流沙一样消失。 远处,秋栀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奉凛站在窗前,很久都没有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猫缘 第6章 一人 秋栀已经有三天没来猫咖了。 奉凛擦拭着咖啡机,目光第三次瞥向那个靠窗的空位。阳光很好,照在没人坐的椅子上,显得有些刺眼。几只猫咪在周围打转,似乎也在疑惑那个总是安静陪伴的身影为何缺席。 第四天下午,风铃终于响了。 秋栀推门进来,脸色有些苍白。他依然走向那个角落的位置,但脚步比平时更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奶茶?"奉凛走到他桌前,语气如常。 秋栀摇了摇头,声音很轻:"白水就好。" 奉凛转身去倒水,注意到秋栀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他把水杯放在桌上,玻璃与木质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生病了?" "没有。"秋栀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就是...有点累。" 奉凛在他对面坐下。秋栀今天格外安静,连假装翻画册的力气都没有。他只是盯着水杯里晃动的波纹,眼神空洞。 "林煜找过你。"奉凛用的是陈述句。 秋栀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他说你要出国。"秋栀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还说...猫咖要关门了。" 奉凛的眉头蹙起。他早该想到林煜会说什么。 "我没有出国的打算。"他说,"猫咖也会继续开。" 秋栀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可是...学长总有一天会离开的,对吧?" 这个问题让奉凛沉默了。他确实没想过永远守着这间猫咖,人生那么长,谁又能保证永远不改变? 他的沉默像一把钝刀,在秋栀心上慢慢划过。 "我明白了。"秋栀站起身,"谢谢学长的水。" 奉凛看着他走向门口,那个单薄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脆弱。就在秋栀的手触到门把时,奉凛突然开口: "至少现在,我还在这里。" 秋栀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回头,但奉凛看见他的耳尖微微发红。 那天之后,秋栀又开始每天来猫咖,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依然安静地坐在角落,却不再总是偷偷看奉凛。有时候奉凛看向他,会发现他正望着窗外发呆,眼神里带着一种奉凛读不懂的忧伤。 某天打烊后,奉凛在收拾桌子时,发现秋栀的速写本下压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来看,是一幅未完成的画:一只小猫蹲在雨中,望着远处一扇亮着灯的窗。窗内人影模糊,窗外雨丝密集。 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有些温暖,越是贪恋,失去时就越痛。" 奉凛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直到夜色完全笼罩了街道。 秋栀,守着那份不敢说出口的依恋,在渴望与恐惧之间艰难地平衡,像走在一条细细的钢索。 夜深了,奉凛锁上店门,回头看了眼那个空荡荡的角落。风铃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发出寂寞的声响。 秋栀再次推开猫咖的门,已经是深秋。 银杏叶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伸展,像老人干枯的手指。他站在门口,风铃在他头顶轻轻摇晃,声音有些哑,像是很久没人碰过了。 奉凛从柜台后抬起头。半个月不见,秋栀瘦了些,校服外套松垮垮地挂在肩上,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影。 "学长。"秋栀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满室的寂静。 奉凛点了点头,继续擦拭手里的玻璃杯。杯子很干净,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他擦得很慢,很仔细,仿佛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秋栀在他常坐的位置坐下。桌上落了一层薄灰,他用指尖轻轻划了一下,留下一条清晰的痕迹。 “要喝点什么吗?"奉凛问,声音平淡得像在问候一个陌生人。 秋栀摇了摇头。他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我哥哥...要订婚了。" 奉凛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玻璃杯映出他微微蹙起的眉。 "和祁幽学长。"秋栀补充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们下个月办仪式。" "恭喜。"奉凛说。 一阵沉默。只有猫咪在角落里走动的声音,细碎的,小心翼翼的。 "以后..."秋栀的声音更轻了,"家里就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奉凛放下玻璃杯,杯子与柜台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看向秋栀,男孩低着头,脖颈弯出一个脆弱的弧度,像随时会折断的芦苇。 "你还有这里。"奉凛说。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不像他会说的话。 秋栀抬起头,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很快又暗下去。 "学长,"他忽然问,"如果...如果我有一天不来了,你会记得我吗?" 这个问题太突然,奉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看见秋栀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指节泛白。 "会吗?"秋栀又问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奉凛沉默着。他想起那些被送养的猫,每一只他都记得。记得它们的眼睛,记得它们蹭过他掌心的温度。可是记得又如何?生命中的过客太多,记得,有时候反而是种负担。 他的沉默像一盆冷水,浇灭了秋栀眼中最后一点光亮。 "好吧,我知道了。"秋栀站起身,动作很慢,像是个老人,脸上却依旧挂着微笑,"谢谢学长这些天的照顾。" 他朝门口走去,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踏在奉凛心上。奉凛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抱着猫站在门口的男孩,眼睛里还带着小鹿般的光。 现在那光熄灭了。 就在秋栀的手触到门把时,奉凛忽然说:"下雪的时候,记得多穿点。" 秋栀的背影僵住了。他没有回头,但奉凛看见他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门开了,又关上。风铃发出最后一声脆响,然后归于寂静。 奉凛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窗外,天色暗了下来,要下雪了。 他走到秋栀常坐的位置,发现桌上用灰尘画着一个小小的笑脸,旁边有一行几乎看不见的小字:"再见。" 感情像这深秋的风,冷得刺骨。奉凛以为保持距离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却不知有些伤口,越是回避,就溃烂得越深。而秋栀,带着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一步一步走进即将到来的寒冬。 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要来了。 雪是在深夜开始下的。 秋栀蜷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雪花一片片落下。电视机开着,屏幕上的光影变幻,却照不亮他眼中的空洞。 哥哥昨天搬去和祁幽住了。临走前留给他一张卡,说需要什么自己买。玄关处少了一双拖鞋,卫生间少了一套牙具,这个家突然变得空旷得可怕。 他起身关掉电视,走进哥哥的房间。床铺收拾得很整齐,衣柜空了一半。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点古龙水的味道,那是祁幽常用的牌子。 秋栀在床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床单。小时候,每次做噩梦,他都会抱着枕头溜进哥哥的房间。哥哥总是迷迷糊糊地挪出位置,用带着睡意的声音说:"别怕,哥哥在。" 现在,哥哥不在了。 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些杂物。最底下压着一本相册,封面已经褪色。他翻开第一页,是全家福。照片上的父母还很年轻,笑着,眼睛里盛着光。那时的哥哥还会搂着他的肩膀,做鬼脸逗他笑。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裂,发出无声的巨响。 秋栀猛地合上相册,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他快步走出房间,把门重重关上,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回忆锁在里面。 厨房的冰箱里塞满了速食食品,是哥哥临走前买的。秋栀拿出一盒牛奶,发现下面压着一张便条:"记得按时吃饭。" 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写下的。 他把便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牛奶盒很冰,冻得他指尖发麻。他盯着垃圾桶里的纸团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弯腰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抚平,折好,放进口袋。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整个世界都被染成白色。秋栀站在窗前,看着对面楼里亮起的灯火。每一盏灯后面,都有一个家。温暖的,完整的家。 只有他的窗户是暗的。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线洒下来,在桌面上圈出一小块光晕。他从抽屉深处拿出那本速写本,一页页翻过去。 画上的奉凛总是微微蹙着眉,眼神冷淡,但抚摸猫咪的手指却很温柔。有一张画的是他低头冲咖啡的侧影,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部分眉眼。 秋栀用指尖轻轻描摹那些线条。 "学长..."他轻声唤道,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没有人回应。只有窗外的风雪声,一阵紧过一阵。 他拿起铅笔,在空白页上画起来。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画得很急,很用力,仿佛要把什么刻进去。 画面上,一个男孩蹲在雪地里,伸着手,像是在等待什么。远处有一扇窗,窗内灯火通明,却照不到他所在的位置。 他在画纸的角落写了一行小字:"如果变成雪,是不是就能落在你肩头?" 写完这句,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慢慢趴在桌上。台灯的光照在他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夜深了,雪还在下。这个城市正在被一点点覆盖,像是要抹去所有痕迹。 秋栀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还是个孩子,站在殡仪馆门口,天空是铅灰色的。哥哥紧紧握着他的手,说:"别怕,有哥哥在。" 可是当他抬头,发现身边的人变成了奉凛。奉凛看着他,眼神很冷,像这冬夜的风雪。 他说:"你该学会一个人了。" 第7章 雪人 雪停的时候,猫咖门口积了薄薄一层白。奉凛推开店门,冷空气裹挟着雪后的清新涌进来。他拿着扫帚准备清扫,却在台阶旁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雪人。 雪人堆得很粗糙,两个不对称的石子做眼睛,一根枯枝歪歪地插着当鼻子。但让奉凛动作停滞的是雪人脖子上系着的一条浅蓝色围巾——那是秋栀常戴的。 他蹲下身,发现雪人脚下压着一张折叠的纸条。纸张被雪水浸得有些发软,墨迹微微晕开: "学长,我要请假一段时间。哥哥要结婚了,家里有很多事要帮忙。" 字迹工整得不像秋栀平时潦草的笔迹。奉凛捏着纸条,目光落在围巾上。浅蓝色的羊毛线起了些毛球,像是被反复摩挲过。 他记得秋栀说过,这条围巾是母亲生前织的。 奉凛把围巾小心地解下来,叠好放在柜台下。这一天过得格外漫长,窗边的位置空着,风铃也安静。只有几只猫咪不时朝门口张望,像是等待什么。 傍晚时分,奉凛正准备打烊,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秋时的名字。 "奉凛,"秋时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疲惫,"小栀...在你那里吗?" "没有。"奉凛握紧手机,"他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他从昨天下午就不见了。我找遍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 奉凛的目光落在柜台下的蓝色围巾上:"他留了纸条,说家里有事要请假。" "那是天写的。"秋时的声音有些发紧,"他这两天状态很不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都怪我,忙着准备婚礼,没注意到... 奉凛挂了电话,拿起围巾就往外走。雪后的街道很安静,路灯在积雪上投下昏黄的光晕。他先去学校找了一圈,教室锁着门,操场上空无一人。 然后他去了秋栀常喂流浪猫的小公园。长椅上积着雪,秋千静止不动。奉凛在秋千旁发现了几枚零散的猫粮,像是匆忙间撒落的。 最后他回到秋栀家楼下。抬头望去,那扇窗户黑着,和其他亮着灯的窗户格格不入。奉凛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墓园在城郊,雪后的山路有些难走。奉凛踩着积雪,在一排排墓碑间寻找。终于,在角落里,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秋栀坐在父母的墓碑前,身上只穿着一件薄毛衣,肩膀和头发上都落满了雪。他低着头,像是在和墓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奉凛放轻脚步走近。 "...哥哥不要我了。"秋栀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你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 他的手指在雪地上划着什么,动作很慢,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 “我试过了,"他继续说,"真的很努力试过了...可是一个人好难..." 奉凛看见他在雪地上划出的字迹:"为什么是我?" 这三个字歪歪扭扭,却像一把钝刀,狠狠扎进奉凛心里。他想起秋栀总是小心翼翼的眼神,想起他故作轻松的笑容,想起他每次离开时那个单薄的背影。 "秋栀。"奉凛轻声唤道。 秋栀猛地抬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在看清来人的瞬间,他眼中的绝望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脆弱的光。 "学长..."他声音沙哑,"你怎么..." 奉凛脱下外套披在他肩上,握住他冻得通红的手。那双手冷得像冰,在他的掌心里微微发抖。 "回家吧。"奉凛说。 秋栀看着他,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一次,他没有躲闪,任由奉凛替他擦去泪水。 雪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雪粒在路灯下飞舞,像无数破碎的星光。奉凛牵着秋栀的手,一步步走下墓园的山路。 两个身影在雪中渐行渐远,雪地上的脚印很快就被新雪覆盖。只有墓碑前那行"为什么是我"的字迹,还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秋栀发了一场高烧,在床榻上辗转了三日。 意识模糊时,他总看见童年那条长长的巷子,父母走在前面,背影被斜阳拉得很长。他拼命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 巷子没有尽头,就像他永远走不出的孤独。 第四天清晨,他醒了。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墙上切出细长的光带。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是哥哥在热牛奶。 "奉凛守了你两天。"秋时把温水递到他手里,语气平静,"昨天猫咖有事,他才刚走。" 秋栀捧着水杯,指尖传来恰到好处的温暖。他注意到窗台上多了一盆绿植,嫩绿的叶片在晨光中微微颤动。 "他带来的。"秋时说,"说是叫雪滴花,冬天也能活。" 午后,奉凛来了。他带来一碗温热的粥,坐在床边看着秋栀小口小口地喝。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勺子碰触碗沿的轻响。 "雪人化了。"奉凛忽然说。 秋栀的动作顿了顿,睫毛轻轻颤动。 "围巾我收在柜台下了。"奉凛继续说,"等你好了来取。" 秋栀抬起头,在奉凛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那么小,那么脆弱,却被他小心翼翼地盛在目光里。 "学长,"他轻声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奉凛沉默了片刻。窗外有鸟雀掠过,翅膀划破天空的声音很轻。 "你的存在就是缘由。” 秋栀的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滴在粥碗里,漾开细小的涟漪。奉凛伸手,用指腹拭去他脸上的泪痕。那动作很轻,像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 病好后,秋栀变得有些不同。他依然常去猫咖,但不再总是躲在角落。他开始学着照顾生病的猫咪,给它们喂药、清理伤口。动作虽然生疏,却格外耐心。 奉凛发现,秋栀的手指上又多了一些细小的伤痕,但这一次,他没有问。 某个傍晚,秋栀在给一只受伤的流浪猫包扎时,突然说:"学长,我想学做咖啡。" 奉凛挑眉看他。 "这样,"秋栀低下头,耳尖微红,"你不在的时候,我也可以帮忙照顾店里的客人。" 奉凛没有拒绝。他开始教秋栀辨认咖啡豆,调试研磨度,控制水温。秋栀学得很认真,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要点。有时他会犯错,把咖啡煮得太苦,或者奶泡打得太厚。但奉凛从不责备,只是示意他重来一次。 慢慢地,秋栀煮的咖啡有了进步。虽然还不够完美,但已经能喝出用心的味道。 初冬的某个清晨,秋栀早早来到猫咖。奉凛还没到,他熟练地打开店门,启动咖啡机,给猫咪们添粮换水。当奉凛推门进来时,秋栀正踮着脚擦拭柜台,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微微汗湿的额头上。奉凛站在门口,看了很久。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有些种子一旦种下,就算经历风雪,也会在某个清晨悄然发芽。 就像那盆雪滴花,不知何时已经长出了第一个花苞。 第8章 钥匙 初雪融化后的街道湿漉漉的,像哭过的脸。秋栀抱着刚采购的猫粮往回走,在巷口看见了林煜。 他下意识地想绕开,但林煜已经堵在他面前。 "听说你最近很得意?"林煜的声音像结了冰,"天天在猫咖里,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秋栀抱紧怀里的猫粮袋子,指节发白。 "奉凛不过是可怜你。"林煜逼近一步,"等他腻了,你就会像那些被送走的流浪猫一样..." "不是的。"秋栀突然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学长不是这样的人。" 林煜愣住了,像是没料到他会反驳。 秋栀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而且...我不在乎。" 这句话让两个人都怔住了。风穿过巷子,卷起几片枯叶。秋栀看着林煜眼中扭曲的倒影,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你其实,"秋栀轻声说,"也很孤独吧?" 林煜的表情瞬间裂开一道缝。他猛地抬手,却在半空中僵住——奉凛不知何时站在巷子另一端,眼神冷得像刀。 "离他远点。"奉凛的声音不大,却让空气都凝固了。 林煜冷笑一声,转身走了。脚步声在空巷里回荡,渐行渐远。 奉凛走到秋栀面前,目光落在他微微发抖的手上。 "不怕了?"奉凛问。 秋栀摇摇头,又点点头:"怕。但是..."他顿了顿,"更怕让你失望。" 奉凛接过他怀里的猫粮,分量不轻。他想起半个月前,秋栀连抱一只猫都小心翼翼的模样。 回猫咖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偶尔交叠在一起。 "学长。"秋栀在身后轻声说,"如果...如果我变得勇敢一点,你会不会..."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但奉凛听见了。 他在店门口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秋栀。男孩的鼻尖冻得发红,眼睛却亮得惊人。 "你已经在变勇敢了。"奉凛说。 这天晚上打烊后,秋栀在收拾柜台时发现了一张便条。字迹凌厉,是奉凛的笔迹: "明天我要去城西的养殖场选猫粮,店里交给你。" 便条旁放着一串钥匙,在灯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 秋栀拿起钥匙,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一路蔓延到心里。他走到窗边,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影子里的男孩站得笔直,眼神不再闪躲。 窗外,最后一盏路灯熄灭了。黑暗笼罩下来,但这一次,秋栀没有感到害怕。 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雪滴花就会开了。 钥匙很沉,躺在秋栀掌心,像一枚不会融化的雪花。那一夜他醒了好几次,每次都要摸一摸枕下的钥匙,确认这不是梦。 天还没亮他就到了猫咖。开门时手有些抖,试了三次才对准锁孔。店里很暗,只有鱼缸发出幽蓝的光。猫咪们围上来,用脑袋蹭他的裤脚,仿佛在说:我们知道你会来。 他按照奉凛留下的清单,一项项完成开店的准备:调试咖啡机、清点糕点、给猫咪换水添粮。动作生涩,但没出什么差错。 第一位客人是常来的老教授。秋栀紧张得差点打翻奶缸,但教授只是笑笑:"奉凛那小子终于肯找帮手了。" "他...他去选猫粮了。"秋栀小声说。 "我知道。"教授接过咖啡,"他昨天就来打过招呼,说今天店里有个特别靠谱的伙计。" 秋栀愣在原地,直到猫咪蹭到脚边才回过神。胸口的暖意像打翻的热蜂蜜,缓缓流淌。 午后下起小雨。秋栀坐在柜台后温习功课,偶尔抬头看看窗外。雨丝斜斜地划过玻璃,把世界染成模糊的水彩。他忽然想起那个在墓园醒来的清晨,奉凛的手掌覆在他额头的温度。 傍晚时分,风铃响了。秋栀抬头,看见奉凛站在门口,肩头沾着细密的水珠。 "今天怎么样?"奉凛问,目光扫过整洁的柜台和吃饱喝足的猫咪。 秋栀把记账本推过去,手指微微发颤:"卖了二十三杯咖啡,有一位客人预定了周末的包场,还有...小花有点拉肚子,我喂了药。" 奉凛仔细翻看记账本,在最后一页停下。那里画着一只小猫,脖子上系着钥匙,下面有一行小字:"谢谢你相信我。“ "钥匙,"奉凛合上本子,"你留着吧。" 秋栀睁大眼睛。 "以后早上你来开门。"奉凛转身去挂外套,"我起不来。" 这话说得随意,但秋栀看见他耳根微微发红。窗台上的雪滴花不知何时开了,洁白的花瓣垂着头,像在守护一个秘密。 打烊后,秋栀在收拾桌椅时发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奉凛看起来更年轻些,怀里抱着一只橘猫,笑得眉眼舒展。背面写着一行字:"小白,2019年春送养。" 他想起林煜的话,想起那些被送走的猫。但此刻他看着照片上奉凛的笑容,忽然明白了什么——有些离别,是为了更好的开始。 奉凛在柜台后煮了两杯热可可。奶泡打得绵密,上面用可可粉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猫爪印。 "尝尝。"他把杯子推过来,"你上次说想学的拉花。" 秋栀小心地捧起杯子。热汽氤氲中,他看见奉凛眼底浅浅的笑意。这一刻,他忽然觉得那些独自度过的长夜,那些刻在手腕上的伤痕,都变得很遥远。 雨停了,月光从云隙间漏下来,在积水的地面上碎成万千银箔。 奉凛锁好店门,把伞递给秋栀:"明天见。" "明天见。"秋栀握紧伞柄,指尖触到钥匙冰凉的轮廓。 他看着奉凛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却没有立即离开。他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坐下,猫咪们隔着玻璃窗看他,眼睛像闪烁的星星。 夜风很凉,但钥匙在口袋里散发着温热的暖意。秋栀抬起头,看见云散后的满天星斗。 原来最黑暗的夜里,也能看见光。 第9章 雪滴花 初冬的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尚未苏醒的街道。秋栀呵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空气中慢慢消散。钥匙插入锁孔的感觉已经熟悉,但今天有些不同——门是虚掩着的。 他轻轻推开门,风铃发出迟疑的轻响。店内弥漫着一种陌生的寂静,猫咪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围上来。借着晨光,他看见奉凛坐在窗边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 "学长?"秋栀轻声唤道。 奉凛抬起头,眼下有淡淡的阴影。他推过来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袋口敞着,露出机票的一角。 "我父母在国外出了点事。"奉凛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得去一趟。" 秋栀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钥匙的齿痕硌得掌心生疼。他看见机票上的日期:明天。 "要去多久?" "不确定。"奉凛的目光落在窗外,"可能一周,也可能更久。" 猫咪小花蹭到秋栀脚边,发出细弱的叫声。秋栀蹲下身,轻轻抚摸它的后背。皮毛下的骨骼很脆弱,像他此刻的心情。 "店里的日程都写在备忘录上了。"奉凛继续说,"兽医的电话在柜台第一个抽屉,猫粮的供货商..." "我知道了。"秋栀打断他,声音很轻,"我会照顾好它们的。" 奉凛沉默地看着他。晨光渐渐明亮,勾勒出秋栀低垂的侧脸。这个总是需要被保护的男孩,不知何时已经能够挺直脊背,承接突如其来的重量。 "你可以的。"奉凛说。不是安慰,而是陈述。 这一天过得很快。奉凛交代着各种事项,秋栀安静地记在笔记本上。字迹工整,条理清晰,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都切中要害。 傍晚,奉凛开始收拾行李。秋栀在柜台后练习拉花,奶泡一次次打发的声响,像某种倒计时。 "学长。"在奉凛准备离开时,秋栀叫住他。他递过来一个保温杯,"路上喝。" 奉凛打开杯盖,热气裹挟着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是他常喝的黑咖啡,浓度刚好。 "谢谢。"奉凛说。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转身时,看见秋栀站在柜台后,双手紧紧握着抹布,指节泛白。灯光在他身后勾勒出单薄的轮廓,像一株在风中摇曳的芦苇。 "等我回来。"奉凛说。 门关上了。风铃轻轻晃动,余音在空荡的店里盘旋。 秋栀走到奉凛常坐的位置,咖啡杯还留在桌上。他端起杯子,触手冰凉。杯底有一圈浅浅的咖啡渍,像时光留下的印记。 窗外,暮色四合。第一盏路灯亮起,在玻璃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秋栀拿起抹布,开始擦拭柜台。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完成一个仪式。抹布所过之处,水痕很快干涸,像某些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夜深了,他锁好店门,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响格外清晰。回头望去,猫咖静立在夜色中,像一艘等待归航的船。 月光很亮,照在雪滴花洁白的花瓣上。秋栀想起奉凛说过,这种花在雪中也能开放。 他轻轻碰了碰柔嫩的花瓣,低声说:"我会等你回来。" 奉凛离开的第七天,城里下了第一场雪。 秋栀清晨开门时,发现雪滴花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了。他小心地拂去花瓣上的雪,发现最底下的花茎有些发黑。 "没事的,"他轻声对花说,也对自己说,"只是冻着了。" 独自经营猫咖比想象中更难。第三天咖啡机就出了故障,他对照着奉凛留下的手册修到深夜。第五天有醉汉在打烊时闹事,他握着手机的手在发抖,最后还是隔壁书店老板赶来解围。 但他都应付过来了。 每天打烊后,他会在记账本背面写几句话。有时是"今天来了三只流浪猫,在后院放了粮",有时是"新来的客人夸咖啡好喝"。字迹从一开始的工整,渐渐变得随意,像在和老友聊天。 第十五天,雪停了。秋栀在收拾书架时,发现了一本奉凛常看的书。书页间夹着一张便签,上面是奉凛凌厉的字迹: "如果回不来,店就交给你了。" 日期是他离开的前一晚。 秋栀在窗前站了很久。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他想起奉凛说"等我回来"时的眼神,想起指尖触碰雪滴花时的凉意。 傍晚时分,风铃突然响了。秋栀正在给一只受伤的猫咪换药,头也没抬:"抱歉,我们已经..." "打烊了?" 他猛地抬头。奉凛站在门口,风尘仆仆,他瘦了些,但眼睛很亮,像雪后的晴空。 "学长..."秋栀手里的棉签掉在地上。 奉凛环视店内。柜台整洁,猫咪安好,空气里飘着咖啡香。他的目光最后落在窗台上——雪滴花依然开着,旁边多了一盆小小的仙人掌。 "你回来了。"秋栀说。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奉凛走到柜台前,看见记账本背面的字迹。最新一页写着:"今天太阳很好,想着你该回来了。" "嗯。"奉凛拿起记账本,"我回来了。" 窗外,夕阳西下。最后一缕光穿过玻璃,照在两人身上。奉凛的指尖拂过那些细碎的文字,像在触摸这些缺席的日子里,每一个独自度过的晨昏。 猫咪在脚边打盹,风铃安静。有些等待不必说出口,就像雪滴花总会等到春天。 第10章 广告 奉凛带回一身的寒气,和一枚别在行李箱上的机场行李牌。 秋栀煮咖啡时,手指微微发颤。半个月的独当一面仿佛在这一刻瓦解,他又变回那个小心翼翼的少年。奶泡打得太厚,拉花时抖了一下,猫爪图案糊成一团。 "对不起,"他小声说,"我重做一杯。" 奉凛接过杯子,直接喝了一口:"不用。" 他们坐在窗边,夕阳把影子拉长。奉凛说起国外的雪,说父母已经安顿好,说飞机上看到的云海。秋栀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奉凛无名指上一道新的伤痕上。 "你的手..."他忍不住问。 奉凛瞥了一眼:"搬行李时划的。" 沉默像薄雾般弥漫。秋栀想起那张写着"如果回不来"的便签,想起独自修咖啡机的深夜,想起对着记账本说话的一个个黄昏。 "学长,"他轻声问,"你真的想过不回来吗?" 奉凛转动着咖啡杯,杯沿留下半个模糊的唇印。窗外,最后一片枯叶从枝头坠落,在风中打了个旋。 "想过。"他说。 这两个字像针,轻轻扎在秋栀心上。他垂下眼,看见自己指甲边缘的倒刺——这半个月忙得连修剪的时间都没有。 "但是,"奉凛的声音很平静,"我放不下。" 放不下什么?猫咖?猫咪?还是... 秋栀不敢问。他起身去添咖啡,听见奉凛在身后说:"花养得不错。" 雪滴花在暮色中低垂着花苞,像在守护一个秘密。秋栀想起给它浇水时,自己总是小声说话,仿佛这样就能把思念传递给远方的人。 打烊后,奉凛重新检查了咖啡机。秋栀在一旁看着,发现他动作比从前慢了些,像是疲惫,又像是在享受这久违的日常。 "明天休息一天吧。"奉凛突然说。 秋栀愣住:"为什么?" "带你去个地方。" 这一夜秋栀睡得不安稳。梦里尽是机场的广播声和行李转轮的声响。醒来时天还没亮,他看见手机屏幕亮着——奉凛发来的地址,附着一行字:"十点,多穿点。" 地址在城郊,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地方。 他们坐了很久的公交车。窗外风景从城市街景渐渐变成田野和荒山。奉凛靠着车窗小憩,眼下的阴影在晨光中显得很深。 下车时,秋栀看见一片废弃的农场。栅栏歪斜,仓库的屋顶塌了一半。风雪侵蚀的痕迹随处可见,像时间的伤疤。 "这是?" "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奉凛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 他们走进荒芜的庭院。枯草没膝,一口老井沉默地张着黑洞洞的嘴。奉凛在一棵枯树下停下,树干上刻着模糊的字迹,依稀能辨出"小白"两个字。 "我的第一只猫。"奉凛说,"它死在这里。" 秋栀屏住呼吸。风穿过破败的屋檐,像一声叹息。 "那时候我觉得,"奉凛的声音很轻,"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会消失。" 所以才会在便签上写"如果回不来"。所以总是和人保持距离。所以习惯了一个人。 秋栀看着奉凛的背影,忽然明白这趟旅程的意义。那些未说出口的,都藏在这片废墟里。 返程的车上,奉凛睡着了。头靠着车窗,呼吸平稳。秋栀小心地替他拉好滑落的外套,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手腕。 夕阳西下时,他们回到猫咖。风铃响起,猫咪们围上来。一切如常,又有些不同。 奉凛打开灯,暖黄的光线洒满每个角落。他走到柜台后,开始煮咖啡。动作熟练,像从未离开。 秋栀站在他常站的位置,看着奉凛的侧影。这一刻,他忽然觉得那些独自等待的日子,都值得。 咖啡的香气弥漫开来。奉凛把杯子推到他面前,拉花是一个完整的心形。 "欢迎回来。"秋栀说。 奉凛抬眼看他,眼底有浅浅的笑意:"嗯,我回来了。" 上天就是这样,看见小栀顺心,就会让他去攀登高峰了,但是小栀很棒,小栀不怕。 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而下,将窗外的银杏树晕染成模糊的金色水彩。奉凛坐在钢琴前,指尖悬在琴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琴谱架上夹着一张陌生的纸条——“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他爱模仿别人啊” 奉凛的指节在纸条上叩了叩。 说不想知道是假的,毕竟奉凛对秋栀充满了好奇呢。 正当奉凛犹豫之际,忽然身后传来风铃的轻响。 “凤梨学长!你看!”秋栀抱着一束向日葵,发梢上还挂着雨珠。“今天花店打折!感觉你的猫咖缺了点植物,但是不知道向日葵在这里合不合适。” “嗯,谢谢你很好看”说着便假装无事发生的收起了纸条,接过了那束花。 “学长那张纸条…” “垃圾广告” 秋栀不语眨了眨眼心想:谁家广告会这么简陋啊骗人吧 ——另一边 林煜的钥匙在锁孔里转出清脆的咔哒声。 档案室弥漫着陈旧纸张的气息,像被时光遗忘的角落。他径直走向标着“转学生记录”的柜子,指尖掠过一个个标签,最终停在「秋栀」的名字上。 文件夹里只有薄薄一张纸。 青藤高中转学申请·附属心理评估报告 学生姓名:秋栀 评估摘要:缺乏自我表达机制,建议关注家庭情感缺失问题。 林煜用手机拍下评估报告,发给奉凛时附加了一段文字 “他会成为哪种人呢期待你看到的样子”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他嘴角扭曲的笑意。 ——雨水敲打玻璃的声音像某种密码。秋栀蜷在椅子上,看着奉凛擦拭咖啡机。他的袖子卷到手肘,小臂肌肉随着动作微微绷紧,在暖黄灯光下像镀了层蜜糖。 “学长。”秋栀突然开口,“我今天看到林煜学长在档案室门口。” 奉凛的动作顿了一下。 秋栀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被子:“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在热可可将要洒出来时,奉凛扶正了杯子。 沉默像雨夜的雾气一样弥漫开来。 过了很久,他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秋栀的脚边。 “秋栀。”他的声音很轻,像在念一个容易惊醒的梦,“你记不记得上周那只三花猫?” 秋栀怔了怔。 “它每次想要零食,”奉凛慢慢走近,指节轻轻敲了敲秋栀的肩膀“就会用脑袋蹭客人的手,翻出肚皮,发出那种可怜兮兮的叫声。” 秋栀的呼吸滞住了。 奉凛的手掌覆上他的头顶,很轻地揉了揉:“可是后来我发现,就算不给零食,它也会蹭我。” 秋栀的睫毛颤了颤,在眼下投下细碎的阴影。 “所以我在想……”奉凛的拇指擦过他的耳廓,那里烫得厉害,“它到底是真的喜欢被摸,还是……” 他的声音低下去,像一片雪落在温热的皮肤上,转瞬即逝。 “还是只是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换一点温暖?” “学长会讨厌我吗…” “不会的。”简短的三个字却让他感受到温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广告 第11章 自己 初冬的寒气像透明的玻璃纸,紧紧包裹着校园。秋栀的指尖冻得发红,死死攥着书包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布告栏前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各种窃窃私语像潮湿的霉菌在空气里繁殖。 然后他看到了。那张被放大打印的帖子截图,像一块丑陋的疮疤,贴在原本干净的布告栏上。红色马克笔圈出刺目的标题: 《关于秋同学的心理疾病,模仿秀?》 周围的议论声变得清晰,像细密的针,一根根扎进他的皮肤: “精神病能不能离奉凛远一点...” “你看他那个样子,怪吓人的。” “你们没发现吗?他连穿衣风格都在模仿奉凛学长...” 秋栀突然死死盯住布告栏,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世界在他眼前扭曲变形,只剩下那些红色的字迹在跳动。 那些声音似一双双手,拉扯着。即使是抗争,也只会愈加伤痛。 “让开。” 一个声音像利刃劈开粘稠的空气。奉凛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黑色大衣裹着室外的寒气,声音比晨霜还冷。他拨开人群,宽大有力的手直接按在打印件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利落地将整张纸撕下,折叠,塞进自己口袋。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犹豫。 人群像被惊动的鸟群,瞬间散开一条通路。 秋栀盯着奉凛大衣口袋里露出的那一角白色纸张,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抬起头看向奉凛,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无助、害怕,还有深深的惭愧。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所有的伪装和努力都在这一刻化为齑粉。 “对不起,学长,我不该给您添麻烦的。”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没有病,我好混乱啊...” 他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只是本能地道歉。 奉凛第一次在秋栀眼中看见如此绝望的迷茫。那眼神像受伤的幼兽,在陷阱里徒劳地挣扎。他沉默了几秒,声音放得很低,却异常清晰:“小栀,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秋栀机械地重复着,眼神涣散,“你去上课吧,让我自己理一理好不好...” 他几乎是哀求着,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会让林煜这样对待自己。那种被公开处刑的羞耻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奉凛看着他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上课铃像催命符一样响起。秋栀逃也似的冲进教室。 整节课,他都能感受到那些异样的眼光,像无数条冰冷的蛇,缠绕在他的脖颈上。同学们不经意的回头,压低声音的交谈,甚至只是清嗓子的声音,都成了无声的批判语言。他不敢抬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又回来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时间的长度在羞耻中无限生长,化为蛊毒,埋藏在他的心脏里,疼痛难忍。对未来的担忧像潮水般裹挟着他...他想去找奉凛,想去猫咖,想去找哥哥...任何一个能让他感到安全的地方。 他低着头,用力抠着自己的指甲,边缘已经参差不齐。他害怕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无论是谈论他,还是真正的找他...... 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秋栀盯着课本上被自己抠出裂痕的页角,指甲缝里塞满了白色的纸屑。 “秋同学,”数学老师突然点名,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不要走神。” 全班的目光像聚光灯般瞬间打过来。秋栀的脊背猛地绷得笔直,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见前排的女生迅速转回头去,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偷笑。那个背影,像一场无声的讨伐。 窗外,一片枯黄的银杏叶死死粘在冰冷的玻璃上,像被钉住的蝴蝶标本,翅膀微微颤抖,奄奄一息。 “你没事吧?”身旁飘来同桌很轻很轻的问话。那声音本身没有恶意,甚至带着一丝关心,此刻却化作了最坚硬的武器,精准地击碎了秋栀最后的伪装。 他猛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嘴角却努力扯出一个极其浅淡的弧度:“没事的。”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课后 “秋栀!”班长突然从后门冲进来,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力道很大,“老班找你,现在!快去办公室!” 走廊上,班长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急切:“别去看论坛了,林煜那孙子...” 秋栀却像是没听见,他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突然毫无预兆地笑了,笑容空洞:“谢谢你,班长。” 他觉得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机械地行走,另一个飘在空中,冷漠地看着这场闹剧。 心理咨询室的灯光是柔和的暖黄色,却照不亮秋栀心里的阴霾。他盯着桌面上摊开的那份文件,纸张边缘微微卷曲,像是被人反复展开又折起,留下了难以抚平的痕迹。 边缘型人格障碍(BPD)初步诊断 主要症状:自我认知模糊、情感依赖、害怕被抛弃 备注:患者父母早逝,长期缺乏稳定的情感来源 “秋同学,”心理咨询师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自从秋栀转学时被筛查出潜在的心理健康问题,她就一直有关注他,“你最近…还有自残行为吗?” 秋栀下意识地用袖口遮住手腕。那里,在布料之下,有十几道排列整齐的浅粉色疤痕,是他与内心痛苦和外部世界角力后,留下的沉默证据。那是他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绝望。 “没有。”他几乎是立刻回答,声音干涩,这是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谎言。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用新的疼痛来掩盖旧的疼痛,“我很好。” “这次论坛的事情,我会联系学校尽快删帖的,你不用担心。”咨询师轻轻叹了口气,“这也是我的失职,没有及时发现并干预。” “嗯。”秋栀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没有焦点。 窗外,枯树枝在凛冽的寒风中剧烈摇晃,投下的影子映在玻璃窗上,张牙舞爪,像无数只想要抓挠进来、将他拖入深渊的手。 他蜷缩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和窗外那片被钉住的枯叶,并没有什么分别。 请假条是淡黄色的再生纸,边缘裁得不太整齐,像是被匆忙撕下。咨询师的手指按在纸面上,指甲修剪得很短,甲床泛着健康的粉色。 秋栀没有接。他的视线落在咨询师手腕的表带上,黑色的皮革有些磨损,表盘里的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 "你哥哥已经同意了。"咨询师把纸条往前推了推,纸张在桌面上移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说你可以休息避避风头,也相信秋同学的学习成绩不会有太大波动。" 窗外的枯枝突然"咔嚓"一声断了。断裂处露出浅黄色的木质,断枝砸在玻璃上,又弹开,最后落在窗台积着的落叶堆里。几片枯叶被震得翻了个身。 秋栀盯着那张请假条,纸面上印着校徽的水印,在光线下若隐若现。"老师,"他的声音很平静,"你觉得......我是怪物吗?" 咨询师的手停在半空。 "论坛里的人都这么说。"秋栀继续用那种平稳的语调,"说我模仿别人,说我......有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上一处起球的地方,"爸爸妈妈离开后...没有人教过我怎么交往,怎么做自己..." 咨询师沉默了很久。窗外的风小了些,但枯枝的影子还在玻璃上摇晃。 "秋栀,"她的声音很轻,"你不是怪物。" "你只是......"她顿了顿,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太懂事了。" 小栀,你只是,太懂事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自己 第12章 星星 林煜站在家门外。钥匙插在锁孔里,铜制的钥匙齿已经有些磨损。他能听见门内电视机的声音,某个综艺节目的笑声透过门板传来,显得不太真实。 他的手指在门把手上收紧,金属的冰凉透过手套传到皮肤。门把手上有些细小的划痕,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反着光。 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 "站门口当门神?"林父满身酒气,领带歪斜着,最上面的衬衫扣子绷开了。"滚进来!" 客厅的吊灯很亮,林煜眯了眯眼。母亲正蹲在地上收拾玻璃碎片,她的手指有些发抖,一片碎玻璃划破了指尖,血珠渗出来,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鲜红。 "听说你又去找秋家那小子的麻烦了?"林父重重坐在沙发上,皮质沙发发出沉闷的响声。"我允许你接近奉凛,是我看他家底厚实,不是让你搞这些有的没的。" 林煜盯着茶几上的酒瓶。瓶底的沉淀物随着他的视线微微晃动。 "......我知道了。"他低声说。 "废物!"林父突然抄起烟灰缸砸过来。水晶烟灰缸擦过林煜的脸颊,在墙上砸出一个浅坑,石灰粉末簌簌落下。 林煜没有躲。脸颊被擦过的地方开始发热,像被什么烫了一下。他看见母亲依旧蹲在地上,只是收拾碎片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然后又继续。 秋栀蜷缩在猫咖的阁楼里。木质地板有些凉,透过薄薄的毯子传到皮肤。他怀里抱着小花的猫窝,窝里还残留着猫咪的气味,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的绒毛。 楼下传来风铃的声音,清脆的叮当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然后是熟悉的脚步声,踩在木楼梯上,发出规律的吱呀声。 "......学长?"秋栀的声音有些哑。 奉凛站在楼梯口,手里拎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袋子里渗出些许油渍,在灯光下反光。塑料袋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窸窣的响声。 "你哥让我来的。"他说,"他公司临时有事。" 秋栀盯着那个塑料袋。塑料袋的提手被系成一个死结,边缘有些毛糙。"骗人。"他小声说,声音闷在猫窝里。 奉凛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坐下。旧沙发立刻陷下去一块,发出弹簧的呻吟声。"嗯,骗你的。" 包子还热着,烫得秋栀指尖发红。他咬了一口,肉汁顺着嘴角流下来,他急忙用手背擦掉。"学长,"他突然说,"林煜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奉凛的手指在塑料袋上捏出细碎的响声。塑料薄膜被揉皱的声音在安静的阁楼里格外清晰。 "有些人因为苦涩伤害自己,"他慢慢地说,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色里,"也会有人因为苦涩伤害别人。" 窗外,最后一片枯叶从枝头坠落,在夜色中划出一道看不见的弧线。远处传来隐约的汽车鸣笛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回音。 ”学长……” “嗯?”奉凛似有不解,回头看着小栀。 “学长,你是星星唉。” 奉凛看不太真切那人的表情。模糊。 你从天上降落,被你的美丽淹没~ —— “等等,学长我还没背单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星星 第13章 勇气 猫咖的玻璃门上,红色油漆像凝固的血迹,蜿蜒而下。"黑店"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油漆过厚的地方已经凝结成块,在晨光中泛着暗沉的光泽。"疯子养疯猫"的"猫"字最后一笔拖得太长,像一道未愈合的伤痕。 奉凛站在门前,手指轻轻触碰油漆未干的部分。指尖传来粘稠的触感,带着刺鼻的松节油气味。晨光透过油漆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破碎的光影。 "学长?"秋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奉凛侧身想挡住他的视线,但秋栀已经看见了。他穿着那件过大的睡衣,下摆垂到膝盖,手指揪着衣角,指节泛白。 "是因为我..."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见。 "不是的。"奉凛转身,目光落在秋栀光着的脚上。木质地板很凉,他的脚趾微微蜷缩着。"这是他们的问题。" 话虽这样讲,但他怎会不知,一切的一切都是以他为起因。 —— 秋栀站在广播站门口。指尖死死掐着演讲稿,纸张边缘已经卷曲。走廊上的议论声像蚊蚋般嗡嗡作响,偶尔有几个词清晰地钻进耳朵: "过期原料..." "连累了奉凛学长..." "都要高考了..." 他低头看向手机屏幕。《Mooncat食品安全调查报告》的标题用加粗字体显示,配图是经过处理的质检报告,公章的位置有明显的拼接痕迹。 "同学,"广播站老师第三次看表,"还播不播晨间新闻了?" 秋栀的指甲陷进掌心。三秒后,他按下开关,金属按钮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他摘下话筒,话筒柄上还留着前一个播音员的余温。 电流杂音过后,秋栀的声音传遍每个教室: "我是高二(7)班的秋栀。" 他的声音在发抖,像风中的蛛网,却固执地维系着: "关于论坛上的谣言...猫咖所有原料都有进货单,就在猫咖第三排货架上。 走廊上的窃窃私语突然静止。林煜站在人群最后,脸色惨白得像刚粉刷过的墙。 "至于说我...依赖奉凛学长..."秋栀突然笑了,泪水砸在控制台上,溅开细小的水花。"是啊,我超依赖他的。"他的手指紧紧攥着话筒,"但无论怎样也与你们无关吧。" 全校寂静得能听见暖气管道里的流水声。 广播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秋栀开始念那份被篡改的质检报告的证据。他的声音渐渐平稳,每个字都清晰可辨: "——以上证据已同步发送给校长室。"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窗外。奉凛不知何时站在了走廊尽头,肩头落着初冬的细雪,像披了一层薄纱。 "最后有关我心理健康的问题。" 秋栀挽起袖口,手腕上淡化的疤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真的谢谢大家这么关心。"他轻声说,声音透过话筒传遍每个角落,"不过希望大家不要打扰到无辜的人。" 广播切断的瞬间,整个学校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讨论声,像突然解冻的河流。 —— 奉凛推开猫咖门时,风铃响得格外急促。秋栀正踮脚擦玻璃上的红油漆,酒精棉球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听见声音也没回头:"学长,酒精在..." 他被整个拥进怀里。奉凛的大衣沾着雪粒,贴在他脸颊上冰凉刺骨,心跳却滚烫得像要灼伤人。 "演讲稿谁写的?"奉凛的声音闷在他发顶。 秋栀眨了眨眼:"...祁幽学长帮忙改了改。" "骗子。"奉凛捏住他后颈,力道很轻,"祁幽根本没和你联系。" "那学长会介意吗,广播站的..." "介意什么?" "就是我..."秋栀的耳朵已经红透了,像熟透的樱桃。 "我也喜欢你。"奉凛接得自然,就像在说今天下雪了。"不经意间就喜欢上了。" 秋栀愣住了。猫咖的暖气发出轻微的嗡鸣,雪粒在玻璃窗上凝结成细小的冰花。他的耳朵红得几乎要滴血,嘴唇微微张着,像是没反应过来奉凛刚刚说了什么。 奉凛的手还搭在他的后颈上,指腹轻轻摩挲着他发尾的碎发。 "你......你刚刚说什么?"秋栀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奉凛低笑了一声,呼吸拂过他的耳廓:"我说,我喜欢你。" 秋栀的睫毛颤了颤,眼眶突然有些发热。他低下头,额头抵在奉凛的肩膀上,闷闷地说:"......我也是。" 奉凛捏了捏他的后颈:"我知道。" "那......那论坛上的事......" "已经解决了。"奉凛的声音很平静,"林煜不会再找你麻烦。" 秋栀抬起头:"你做了什么?" 奉凛的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但很快又恢复成秋栀熟悉的温柔:"只是和他谈了谈。" 他没有告诉秋栀,林煜曾以类似的理由引起过若干次校园霸凌。林煜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教导处自首了,理由是让受害者产生轻生念头。 有些黑暗,不需要让他的小栀看见。 —— 门铃突然响起,风铃被撞得叮当作响。 秋栀从奉凛怀里抬起头,看见秋时站在门口,西装笔挺,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蛋糕盒。盒子上系着银色丝带,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哥?"秋栀有些惊讶,"你今天怎么有空?" 秋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奉凛仍搭在秋栀后颈的手上。他的眉头皱了皱,但出人意料地没有发火。 "蛋糕。"他把盒子放在桌上,丝带尾端轻轻摆动,"你上次说想吃的。" 秋栀眨了眨眼,突然笑了:"谢谢哥。" 秋时"嗯"了一声,转身要走,却又在门口停住。 "那个......"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家里你一个人害怕的话,你也可以待在猫咖。"他的目光转向奉凛,带着警告,"但是奉凛我警告你,别碰他。" 秋时没再说什么,推门离开。风铃晃动的声音渐渐远去,猫咖里只剩下暖气运作的轻响。 奉凛揉了揉秋栀的头发:"你哥其实很关心你。" 秋栀低头看着蛋糕盒,轻轻"嗯"了一声。丝带在盒子上投下细长的影子,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 雪在墓园的石阶上积了薄薄一层,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咯吱声。秋栀蹲在父母的墓碑前,用手指轻轻擦去照片上的薄灰。他的指尖很快冻得发红,与墓碑的冰冷形成鲜明的对比。 奉凛站在三步之外,看着秋栀单薄的背影。雪花落在他睫毛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珠,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 "爸,妈,"秋栀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片宁静,"我来看看你们。"他的手指在墓碑边缘无意识地划着,"我有一个好消息..." 他顿了顿,突然回头看向奉凛:"学长,过来一下。" 奉凛走到他身边蹲下。雪在掌心慢慢融化,冰凉的水顺着指缝滴落。他看着墓碑上那对年轻夫妇的笑脸,忽然明白了秋栀带他来的用意。 "叔叔阿姨好,"他认真地说,"我是奉凛。"他的目光扫过秋栀冻得通红的耳尖,"秋栀很乖,也很..." 秋栀的鼻子突然红了。他猛地站起来,转身就往山下跑:"太、太冷了!我们回去吧,爸妈你们要好好的!" 奉凛看着那个慌慌张张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他很想你们。"他对着墓碑轻声说,随后起身郑重地鞠了一躬,"我会照顾好他,请你们放心。" 泪水在秋栀脸上结成了细小的冰晶。他站在山道的拐角处,不停地跺着脚:"奉凛快点..." "好久没看见你哭了。"奉凛走近,微微欠身,用指腹擦掉秋栀脸上的泪痕。他的手套是羊绒的,触感很柔软。 "我没哭。"秋栀扭过头,声音还带着鼻音。 "好,你没哭。"奉凛从善如流,伸手帮他拍掉肩上的落雪。 —— 快到猫咖的时候,奉凛突然停下脚步。 "小栀,你先进去,我有点事马上回来。"他揉了揉秋栀的头发,动作很轻。 "哦哦,拜拜注意安全。"秋栀点点头,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短暂停留。 猫咖里很暖和。秋栀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水珠从湿透的衣角滴落,在木地板上形成深色的斑点。他趴在沙发上,两杯热可可在茶几上冒着热气。一杯是他的,一杯是奉凛的,杯沿都有着细密的泡沫。 奉凛的脚步声伴随着风铃的声响传来时,秋栀正盯着可可杯里逐渐消散的漩涡出神。 "小栀。"身后传来的声音温柔地包裹住了秋栀。 他回头,一束雪滴花映入眼帘。白色的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在驼色大衣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纯净。花茎被浅绿色的棉纸仔细包裹着,系着棕色的细绳。 "要干嘛?"秋栀坐了起来,望向奉凛时有些惊喜。 "你愿意和我交往吗?"奉凛的耳根泛着淡淡的红色,像是被寒风吹过,又像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们说恋爱要从一束花开始。"他的声音很稳,但握着花束的手指微微收紧,"雪滴花开了,冬天要过去了,所以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秋栀没有说话。他站起来,接过那束花,花瓣上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指尖。然后他拥抱住奉凛,把脸埋在他的大衣里,驼色呢料带着室外的凉意,和奉凛身上的气息。 "我愿意的。"他的声音闷在衣料里,很轻,但很清晰。 他们拥抱了很久。店里的猫咪们好奇地围过来,一只橘猫开始扒拉秋栀手中的花束,雪滴花细长的花瓣被扯得微微颤动。 "学长,"秋栀忍不住笑了,"再不松手,花就没了..." 奉凛慢慢地收回手,有点怨恨地看了看那只捣乱的橘猫。 秋栀找来一个玻璃花瓶,注满清水,小心地把雪滴花插进去。白色的花瓣在水面上轻轻晃动。他察觉到奉凛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便走了过去。 "学长?" "嗯?" 在奉凛抬头的瞬间,秋栀俯身,柔软的唇轻轻覆盖上来。那是一个带着可可甜味的吻,很轻,很快。正当秋栀要退开时,奉凛的手已经揽住他的后颈,把他按了回来。 这个吻加深了。奉凛的嘴唇有些凉,但呼吸是温热的。秋栀能感觉到他大衣纽扣的硬度抵在胸前,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和猫咖的气息。 "小凛啊,爸爸妈妈回来了......" 门口传来女人的声音,随即是一阵尴尬的轻笑。嗯哈哈这就是奉凛那消失了一年的父母,很幸运的是刚回家就看见了铁树开花哈哈哈。 奉凛的母亲林舟穿着米色的长款羽绒服,手里还提着行李箱。她迅速把目光转向脚边的猫咪:"啊这猫好可爱哈哈,奉贤你看。" 两人连忙分开。秋栀的嘴唇还泛着水光,脸颊红得发烫。 "我们刚刚什么也没看见。"林舟笑着走近,仔细打量着秋栀,"啊你就是秋栀吧,小凛告诉过我的,真乖啊。"她越看越觉得喜欢,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塞给秋栀,"这是见面礼。" "对了小凛啊,"她转向儿子,指了指窗外,"我和你爹在前面的小区买了房子,我们就去那住了啊!你让小栀陪着你吧,"她故意板起脸,"不准动手动脚哦!" "知道了,您放心。"奉凛的耳根还红着,但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阿姨再见,谢谢阿姨。"秋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小声道谢。 林女士放下大包小包的伴手礼,拉着一直微笑不语的奉贤离开了猫咖。 秋栀抬上自己的小板凳,坐在花瓶面前。 玻璃花瓶里的雪滴花静静立着,水珠在花瓣上滚动,在暖光灯下泛着莹白的光。秋栀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花瓣,凉意顺着指尖蔓延。 "这种花..."他小声说,"在雪里也能开。学长,冬天也这么有生命力吗?" 奉凛正在整理父母带来的东西——比利时巧克力、苏格兰手工羊毛围巾,还有一盒贴着"给小栀"标签的京都和果子。闻言抬头,看见秋栀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小栀,不是任何生机都在春夏。" "但我觉得它看起来长的不像是在冬天生存的。"秋栀歪着头打量那些柔弱的花瓣。 "怎么下的定义?" "它看起来好弱,垂头丧气的。" 奉凛走到他身边,手指轻轻托起一朵雪滴花的花苞:"花朵下垂也许是为了防止雪水进入花芯。"他的声音很轻,"这并不是低头,他是在保护自己。" 秋栀突然想起自己缩在床上发抖的夜晚,想起广播站话筒前打颤的指尖。他伸手碰了碰奉凛的手背,两个人的温度在花茎上交汇。 雪滴花在暖黄的灯光下静静绽放,花瓣上的水珠像凝固的泪水,又像黎明的露珠。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但猫咖里很暖,暖得让人相信,冬天真的快要过去了。 一切早就是最好的答案了。 小栀每次勇敢都要是为了真挚的情谊喔 小宝们在现实中,不管是言语上的霸凌,还是身体上的,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只要让你感到不舒服,就一定要学会合适的反击哦! 不要内耗自己,但也不能伤害别人[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勇气 第14章 颤弦 日子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在摞起的试卷和不断翻动的书页中哗啦啦地流逝。转眼,秋栀升入了高三。 猫咖阁楼的书桌上,刻刀和木料被成套的《五三》和《王后雄》取代,空气里漂浮的不再是木屑的清香,而是油墨和咖啡因混合的、略带焦灼的气息。 秋栀像是上紧了发条的陀螺,从学校旋转到猫咖,唯一的停歇,便是将脸埋进猫咪柔软温暖的肚皮里,汲取片刻的喘息。他瘦了些,下巴尖了,原本就大的眼睛在日渐褪去婴儿肥的脸上,显得更大,专注看书时,长睫垂落,像两弯安静的鸦羽。 奉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不再让秋栀插手店里的杂务,甚至会在秋栀试图帮忙擦拭柜台时,不动声色地接过他手中的抹布。 “去看书。”奉凛的声音总是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或者去喂猫。” 喂猫成了秋栀高压学习下唯一被允许的、也是他最为珍视的放松。他会蹲在猫爬架旁,小声地、絮絮叨叨地和猫咪们说话,说那道难解的数学题,说默写不下来的古文,说掌心被笔磨出的薄茧。猫咪们听不懂,只会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冰凉的手指,发出咕噜咕噜的慰藉。 奉凛偶尔会端来一杯温热的牛奶,或一小碟切好的水果,轻轻放在秋栀手边。他从不问“累不累”,也不说“放松点”,只是用这些细微的、实实在在的照料,织成一张柔软的网,试图兜住秋栀那根时刻紧绷的弦。 但弦绷得太紧,总有颤音。 一次模拟考,秋栀的物理成绩跌出了班级平均分。他看着卷子上刺眼的红色数字,整整一个晚自习都没有说话。放学后,他像游魂一样飘回猫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抱猫,而是径直上了阁楼,把自己摔进床铺,用被子蒙住了头。 奉凛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冰糖雪梨上去时,看到的就是被子下蜷缩成一团、连头发丝都透着力竭意味的身影。 他没有立刻掀开被子,只是在床边坐下,将碗放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起来,吃点东西。” 被子里的人动了动,闷闷的声音传出来:“……不饿。” “不饿也吃点。”奉凛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稳定的力量,“冰糖雪梨,润肺。”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奉凛耐心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秋栀才慢吞吞地掀开被子,露出一张憋得泛红、眼角还带着湿意的脸。他没看奉凛,只是盯着天花板,声音有些沙哑:“学长,如果我考不上好大学……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奉凛舀了一勺雪梨,递到他嘴边:“考不上就考不上。” 秋栀猛地转过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奉凛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可是……”秋栀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却堵在喉咙里。他想说哥哥会失望,想说周围人会怎么看,想说……怕配不上你。但这些话像缠在一起的毛线球,滚到嘴边,只变成了一句含糊的,“大家都说……这是很重要的……” “谁说的?”奉凛又递过去一勺,“路是自己走的。” 梨子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化开,稍稍滋润了干涩的喉咙。秋栀看着奉凛近在咫尺的、没什么表情却异常专注的侧脸,心里那点惶然似乎被这平淡的态度悄悄熨帖了一些。他就着奉凛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完了整碗雪梨。 夜里,秋栀又梦到了考试。密密麻麻的题目像黑色的蝌蚪,爬满了视野,他拼命地写,笔却断了一次又一次。惊醒时,冷汗浸湿了额发,心跳如擂鼓。 窗外月色正好,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清冷的光斑。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口——那里空无一人。奉凛在楼下。 一种莫名的委屈和依赖感涌上心头。他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下楼梯。 奉凛还没睡,在吧台后核对账目,台灯的光晕将他笼罩在一圈温暖的孤岛里。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站在楼梯阴影处的秋栀。 “做噩梦了?” 秋栀点点头,没说话,只是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奉凛的腰,把滚烫的脸颊贴在他微凉的脊背上。 奉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敲击计算器的手指,只是放轻了动作,任由身后的人像只寻求庇护的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 计算器的按键声,猫咪偶尔的呓语,还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构成了一种奇异的安宁。秋栀闭上眼睛,感受着掌心下奉凛平稳的心跳,那颗因噩梦而惶惑不安的心,渐渐落回了实处。 “去睡吧。”不知过了多久,奉凛合上账本,拍了拍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明天还要早自习。” “嗯。”秋栀闷闷地应了一声,松开手,转身上楼。这一次,他的脚步踏实了许多。 高三的冬天格外寒冷。一场流感袭击了校园,秋栀也不幸中招,发起低烧。他怕耽误功课,不肯请假,每天带着厚厚的口罩和一大包药片去学校,回来时往往脸色潮红,眼带倦意。 奉凛什么都没说,只是每天雷打不动地给他准备清淡的饮食,晚上睡前必定有一杯冲好的感冒冲剂等着他。 这天晚上,秋栀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和一道化学题较劲,眉头拧成了疙瘩。奉凛坐在他对面,擦拭着咖啡器具。 “学长,”秋栀忽然放下笔,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神有些放空,“你说,人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呢?” 奉凛抬眼看他。 “像你一样,守着猫咖,简简单单的,不好吗?”秋栀的声音很轻,像飘在空中的羽毛,“为什么一定要……往前跑呢?” 奉凛放下擦得锃亮的咖啡壶,壶身映出窗外模糊的灯火和秋栀迷茫的脸。 “猫咖不简单。”奉凛开口,声音低沉,“进货,算账,应付客人,照顾生病的猫……没有一件事是容易的。” 秋栀怔了怔。 “往前跑没错。”奉凛的目光落在秋栀布满红痕的左手虎口——那是长时间握笔留下的印记,“但别忘了为什么跑,也别跑丢了。” 他站起身,走到秋栀身边,拿起他那支笔杆被咬出好几个牙印的笔,在草稿纸的空白处,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正在打瞌睡的猫头。 “累了就歇会儿。”他把笔塞回秋栀手里,指尖不经意地擦过秋栀发热的掌心,“猫咖永远在这里。” 秋栀看着纸上那个丑萌的猫头,又抬头看看奉凛没什么表情却轮廓柔和的脸,忽然觉得鼻尖更酸了,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温柔地填满了。他低下头,重新握紧了笔,小声地、坚定地“嗯”了一声。 窗外的北风依旧呼啸,但阁楼里,台灯的光温暖地笼罩着两人一猫。不知何时,小花跳上了桌子,在习题册旁团成了毛球。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合着猫咪满足的呼噜声,构成这个冬天里,最踏实、最温暖的序曲。 他知道前路依旧布满荆棘,学业的重压不会因此减轻分毫。但至少在此刻,在这方由奉凛为他撑起的屋檐下,他获得了继续奔跑的勇气和力量。而这力量,将支撑他走过这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季,直到下一个春天的来临。 日历一页页翻过,倒计时的数字变得越来越刺眼。教室后黑板上,用红色粉笔写下的“距高考还有XX天”,像一道逐渐收紧的符咒,悬在每个高三生的头顶。秋栀书桌角落的咖啡渍叠了一层又一层,像是时光匆忙碾过的印记。 他几乎将自己钉在了书桌前。连撸猫的时间都被严格压缩成了“课间十分钟”——只是从题海中短暂抬头,把蹭过来的猫咪捞进怀里用力揉两把,将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绒毛里深深吸一口气,便又强迫自己回到那些符号与文字构筑的战场。 奉凛察觉到了他这种近乎自虐的专注。 有时深夜打烊上楼,会发现秋栀伏在桌上睡着了,台灯还亮着,笔尖在摊开的试卷上洇开一小团墨迹。 奉凛会沉默地关掉台灯,只留一盏昏暗的小夜灯,然后轻轻抽走他手下压着的卷子,试图将他抱到床上。 往往这时,秋栀会惊醒,迷蒙地眨眨眼,嘟囔一句“我还有一道题”,又想挣扎着坐回去。 “明天。”奉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手臂稳稳地扶住他,“睡觉。” 秋栀便像被按了暂停键,卸了力,任由奉凛把他塞进被窝。 意识沉浮间,他能感觉到奉凛替他掖好被角,指尖偶尔会极轻地掠过他汗湿的额发。 那触感像羽毛,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足以驱散梦里张牙舞爪的XYZ和之乎者也。 但压力并非总能被温柔驱散。它更像潜行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涨高,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漫过堤岸。 一次周末的模拟考,秋栀考砸了,排名下滑得厉害。他从学校回来,脸色苍白得吓人,径直上了阁楼,反锁了门。奉凛敲了两次门,里面只传来闷闷的一声“我没事,想静静”。 奉凛没再坚持,只是端了杯温水放在门口。 直到深夜,那扇门才悄然打开。秋栀走出来,看到奉凛还坐在楼下吧台边,就着昏黄的灯光翻看一本旧的猫咪图鉴,像是在等他。听到动静,奉凛抬起头。 “饿了没?”他合上图鉴,语气平常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秋栀站在楼梯上,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走下楼梯,脚步有些虚浮。奉凛起身去厨房,很快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上面卧着一个嫩嫩的荷包蛋。 “吃完去洗个热水澡。”奉凛把筷子递给他。 秋栀接过筷子,却没有立刻动。他低着头,盯着碗里袅袅升起的热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学长……我是不是很笨?” 奉凛在他对面坐下,没有立刻回答。空气里只有面条热气蒸腾的细微声响。 “一次考试而已。”过了半晌,奉凛才开口,声音低沉,“代表不了什么。” “可是……”秋栀的指尖捏紧了筷子,“大家都进步了,只有我……” “你是你,别人是别人。”奉凛打断他,语气没什么波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路还长,急什么。” 秋栀抬起头,眼眶有些红,但没哭。他只是看着奉凛,看着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沉静的眼睛。 那里没有失望,没有催促,只有一片包容的、如同夜色下大海般的平静。 他低下头,开始小口小口地吃面。热汤下肚,暖意从胃里慢慢扩散到四肢百骸,连带着心里那块冰冷的疙瘩,似乎也融化了一些。 吃完面,他主动收拾了碗筷,然后看向奉凛,声音依旧很轻,却多了点力量:“我去洗澡。” 奉凛点了点头。 从那晚之后,秋栀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依旧拼命,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把自己逼到绝境。 他开始允许自己在累极了的时候,抱着猫咪在沙发上发十分钟的呆;也会在奉凛递过来水果时,乖乖放下笔,认真地吃完。 他甚至偶尔会在做题间隙,拿起刻刀,在那块许久未动的椴木上划上几笔。奉凛注意到,那块木头渐渐有了雏形,似乎是一只蜷缩着、却又昂着头的猫,带着点不服输的倔强。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猫咪的呼噜声中滑向初夏。高考前最后一周,学校放了温书假。 秋栀把自己关在阁楼的时间更长了,但气氛不再那么凝滞。有时奉凛会听到他低声背诵课文的声音,或者和跑来捣乱的小花小声“理论”:“小花别闹,等我考完再陪你玩好不好?” 考前一晚,奉凛没有准备特别的晚餐,依旧是清淡的饮食。临睡前,他给了秋栀一个小木盒。 “什么?”秋栀接过,有些疑惑。 “打开看看。” 秋栀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块打磨光滑的木牌,上面刻着一只简笔的、正在打哈欠的猫咪,线条稚拙却生动。木牌背面,刻着两个字:“安心”。 是奉凛的字迹。 “带着。”奉凛言简意赅,“明天。” 秋栀握着那块还带着奉凛掌心温度的木牌,指尖微微颤抖。他没有说谢谢,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将木牌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定心的锚。 高考那天,天气晴好。奉凛开车送秋栀去考场。下车前,秋栀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口袋里那块硬硬的木牌。 “去吧。”奉凛看着他,“考完我来接你。” 秋栀点点头,拉开车门,汇入了涌入考场的熙攘人流。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挺得笔直。 奉凛坐在车里,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考点门口,直到开考的铃声悠长地响起,回荡在初夏明朗的天空中。 他知道,他的小栀,正在独自奔赴一场重要的战役。而他能做的,就是在这里,在他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等他归来。 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像一道赦令,瞬间抽空了秋栀全身的力气。他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夏日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在脸上暖洋洋的,却驱不散心底那一片茫然的空白。题目、答案、发挥好坏……所有思绪都搅在一起,又仿佛什么都没留下。 直到看见倚在车边的那道熟悉身影,秋栀才仿佛找到了真实的坐标。奉凛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站在树荫下,目光沉静地望过来,手里拎着一杯他常喝的那家奶茶店的袋子。 没有急切地问“考得怎么样”,奉凛只是在他走近时,自然地接过他手里装着文具的透明文件袋,将冰凉的奶茶递到他手中。 “结束了。”奉凛拉开车门。 “嗯,结束了。”秋栀坐进副驾驶,吸管戳破塑封,清甜的茶香混合着奶味涌入口中,冰凉液体滑过喉咙,终于将那份悬浮的不真实感压下去些许。 小栀其实对记忆一类的东西比较敏感 所以能很快背书嘟 补一下背景:小栀是普通市区清北班的嗯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颤弦 第15章 即将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被无限拉长的慢镜头。秋栀陷入了典型的“后高考综合症”—— 先是昏天暗地地睡了整整两天,仿佛要将高三欠下的睡眠一次性补回来。 然后是在猫咖里漫无目的地晃荡,一会儿翻翻闲书,一会儿逗逗猫,却总有些心神不属。 做题的习惯性肌肉记忆还在,手指有时会无意识地虚划几下。 奉凛由着他去。不催促,不安排,只是确保三餐准时,在他抱着猫在沙发上发呆时,递过去一盘洗好的草莓或切好的蜜瓜。 成绩出来前的那一周,焦虑感像夏日午后的闷雷,隐隐在心底滚动。 秋栀开始频繁地查看手机,即使知道时间还没到。夜里也变得浅眠,稍有动静就会惊醒。 一天夜里,他又一次惊醒,心跳得厉害。阁楼里很安静,只有小花在窝里发出的细微呼吸声。他赤脚下楼,想去倒杯水喝。 奉凛不在楼下。 吧台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种莫名的空落感攫住了他。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寂静的街道和昏黄的路灯,夏夜的虫鸣显得格外清晰。 忽然,后院传来细微的响动。他透过玻璃门看出去,只见奉凛蹲在那一小片菜圃旁,就着屋檐下灯光,正小心翼翼地给几株新栽的薄荷浇水。 他的动作很轻,侧影在夜色中显得专注而温柔。 那一刻,秋栀躁动不安的心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这才注意到,后院不知何时被奉凛收拾过,除了原有的几盆绿植,还新添了薄荷、罗勒,甚至有两株开始挂果的小番茄。生机勃勃的绿意,在夏夜里静静舒展。 他没有出去,只是静静地看着。 直到奉凛起身,似乎察觉到目光,转头看向窗内。 隔着玻璃,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奉凛没有惊讶,只是朝他微微颔首。 秋栀转身,去厨房倒了水,慢慢喝下。再上楼时,脚步踏实了许多。 查分那天,终究还是来了。前一晚,秋栀几乎没怎么合眼。清晨,他顶着两个黑眼圈下楼,看到奉凛已经坐在电脑前。 “时间还没到。”奉凛说,声音带着刚醒不久的沙哑,却异常平稳。 秋栀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仿佛凝固了。当预定的查分时间来临,网站却因为访问量过大而陷入瘫痪,页面一次次刷新失败。 秋栀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奉凛伸出手,覆盖在他紧握成拳的手背上。掌心干燥而温暖。 “不急。”他说。 也许是这两个字起了作用,也许是掌心传来的温度安抚了神经,当页面终于刷新的那一刻,秋栀几乎是屏住呼吸看清了那个数字。 比他预估的要好,甚至超出了平时模拟考的平均水平。638。 巨大的、混杂着难以置信和如释重负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他。 他没有欢呼,也没有哭,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奉凛仔细看了看各科成绩,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考得很好。” 这句话像按下了某个开关,秋栀猛地转过头,看向奉凛,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迅速积聚起水光,然后,大颗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不是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不停地流泪,仿佛要将这一年里所有的压力、委屈和不安都冲刷干净。 奉凛没有说话,只是抽了张纸巾,递给他,然后静静地陪着他。 秋栀哭了很久,直到情绪慢慢平复,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纸巾,胡乱地擦了擦脸。 “我……我去给哥哥打个电话。”他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奉凛点了点头。 秋栀走到院子里去打电话,奉凛能听到他一开始还努力维持平静,说着说着,声音又带上了哽咽,但更多的是卸下重负后的轻快。 等他打完电话回来,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红的,嘴角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浅浅的弧度。 “哥哥说他晚上回来吃饭。”秋栀说,声音轻快了些。 “嗯。”奉凛起身,“想吃什么?” 填报志愿又是一场博弈。秋时专门空出时间回来,和秋栀一起研究厚厚的报考指南。秋栀的分数足够上本省一所不错的重点大学,专业选择也颇有余地。 他倾向于选择计算机相关专业,因为那个未完成的APP梦想,也因为觉得这专业“实用”。秋时尊重他的想法,只是提醒他考虑未来的就业前景和发展方向。 讨论间隙,秋栀会下意识地看向奉凛。奉凛很少插话,只是在他们拿不定主意时,会提供一些客观的信息,比如某个学校的校园环境、所在城市的气候等等。 最终,秋栀在第一志愿栏里,郑重地填上了本省那所重点大学的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 志愿提交后,剩下的便是等待。 这个夏天终于卸下了所有重负,变得轻盈而漫长。秋栀重新拿起了刻刀,那块椴木上的猫终于完工——一只昂首挺胸、眼神却带着点懵懂好奇的小猫,被他取名《启程》。 他也有了更多时间腻在奉凛身边,看他打理猫咖,偶尔笨手笨脚地帮忙,或者只是趴在吧台边,看着奉凛冲咖啡、算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奉凛的话依旧不多,但会安静地听,偶尔回应一句,或者在他额头沁出细汗时,顺手调低空调的温度。 录取通知书在一个晴朗的午后送达。红色的信封,像一枚成熟的果实,宣告着一个阶段的彻底结束。 秋栀小心翼翼地拆开,将那份精致的通知书看了又看,然后递给奉凛。 奉凛接过,仔细看了看,抬头对上秋栀亮晶晶的、带着期待和一点点忐忑的眼睛。 “恭喜。”他说的依旧简洁,但眼底有着清晰的笑意和暖意。 秋栀也笑了,那笑容如同被雨水洗净的栀子花,舒展,明亮,带着对未来的全部憧憬。 他知道,一段新的旅程即将开始。而有些陪伴,从未远离。 那份红色的录取通知书,来自卿沐大学。秋栀以638分的成绩,被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录取。 这个分数,对于竞争激烈的计算机专业而言,是一个足以让他骄傲、也让秋时倍感欣慰的成绩。 秋栀摩挲着通知书上“卿沐大学”那几个庄重的字眼,眼眶又有些发热。 离他们所在的城市不算远,但终究是离开了家,离开了这间承载了他太多记忆的猫咖,离开了……奉凛。 他偷偷抬眼去看奉凛。奉凛正看着通知书里的入学须知,神情专注,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学长……”秋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B市……好像有点远。” 奉凛从纸张上抬起眼,目光落在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上:“高铁一个多小时。” 他的语气太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个地理常识的陈述。 秋栀心里那点离愁别绪,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的气球,噗地一下,泄了气,又有点莫名的失落。 奉凛将通知书递还给他,语气依旧平淡:“考得不错,想怎么庆祝?” 最终,庆祝的方式是秋时订了一家很难预约的私房菜馆,一家人——包括奉凛,祁幽也在——吃了一顿安静却温馨的饭。 秋时难得地没有挑剔奉凛,甚至还和他碰了杯,说了句“小栀以后在学校,还要你多关照”。奉凛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是为大学生活做准备。购置行李箱,挑选新的笔记本电脑,准备住宿用的物品。 秋栀一边期待着崭新的生活,一边又对即将到来的分别感到隐隐不安。这种不安并非源于对独立生活的恐惧,更像是一种……习惯了某种温暖陪伴后,对未知间隔的本能抗拒。 他变得更加黏人。 奉凛在吧台后工作,他就搬个凳子坐在旁边看;奉凛去后院打理花草,他也拿着个小铲子跟在后面,有一下没一下地帮着松土;晚上,他甚至在阁楼梯口磨蹭,直到奉凛抬眼看他,问“还不睡?”,他才慢吞吞地上去。 奉凛由着他,只是在秋栀又一次看着窗外走神时,状似无意地提起:“新校区的天鹅湖,风景不错。 秋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奉凛是在说学校的情况,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学长你怎么知道?” “查过。”奉凛言简意赅,继续擦拭手中的玻璃杯。 秋栀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那点不安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 原来,奉凛并非不在意。 离报到还有三天的时候,秋栀在奉凛的帮助下,将阁楼里属于自己的东西打包整理好。 那个装着所有木雕作品的纸箱,他犹豫了很久,最终没有封箱,而是将最新完成的《启程》拿了出来,放在了奉凛的床头柜上。 “这个……留在这里。”他小声说。 奉凛看着那只昂着头的小猫,点了点头:“好。” 报到前夜,秋栀失眠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交替浮现着对大学的憧憬和离开猫咖的不舍。楼下早已没了动静,奉凛应该已经睡了。 他悄悄起身,赤脚走下楼梯。猫咖里一片静谧,只有夜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猫咪们都在各自的窝里安睡。他走到自己常坐的那个靠窗位置,手指划过微凉的桌面,心里空落落的。 忽然,吧台方向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他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奉凛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杯水。 “吵醒你了?”秋栀有些歉然。 奉凛摇摇头,走近,将水杯递给他:“睡不着?” 秋栀接过水杯,温热的。他捧着杯子,点了点头。 奉凛在他对面坐下。两人一时无话,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在寂静中交织。 “学长,”过了好久,秋栀才轻声开口,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会……经常回来的。” “嗯。”奉凛应了一声。 “你……要记得按时吃饭。”秋栀又说,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叮嘱。 “嗯。” “猫咪们……我也会想它们的。” “它们也会想你。” 对话有些幼稚,有些琐碎,却奇异地驱散了秋栀心头的最后一丝阴霾。他将杯中温热的水一饮而尽,感觉那股暖流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去睡吧。”奉凛站起身,“明天要早起。” 这一次,秋栀顺从地点了点头,转身上楼。走到楼梯中央,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楼下奉凛挺拔的身影,无比认真地说: “学长,等我放假回来。” 奉凛站在光影交界处,微微颔首,眼神在夜色中看不真切,但声音是沉稳的: “好。” [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即将 第16章 春日 回忆的最后画面,停留在秋栀大学报到那天。 少年拖着行李箱,在入校的人潮中回过头,阳光在他的发梢跳跃。 他朝奉凛用力挥手,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灿烂的笑容,大声喊着: “学长!等我放假回来!” 那声音清脆,充满希望,仿佛所有的阴影都已被驱散,未来一片光明。 这充满阳光和希望的画面,像一层脆弱的玻璃,被眼前急诊室惨白的灯光和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瞬间击得粉碎。 奉凛猛地从掌心中抬起头,眼眶是红的,但里面没有任何泪水,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和沉痛。 巨大的落差像一只冰冷的铁手,扼住了他的心脏。 怎么会? 那个笑着和他告别,答应会好好照顾自己,会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说着大学新鲜事的秋栀,怎么会躺在里面,手腕缠着纱布,依靠仪器维持着脆弱的生命? 他想起秋栀最后一次回来,似乎比之前更瘦了些,笑容底下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当时他只以为是学业繁忙,还叮嘱他不要熬夜。 他想起最近几次通话,秋栀的声音总是很轻快,但他似乎……很久没有像以前那样,叽叽喳喳地诉说具体的事情了。他总是在说“挺好的”、“都还行”、“学长别担心”。 “别担心……” 奉凛的拳头骤然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怎么能不担心?他怎么会如此迟钝?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秋栀的敏感、脆弱,清楚他习惯把不安和痛苦埋在心里,用乖巧和笑容来掩盖一切。他以为时间和大环境能治愈他,却忘了他的小栀内心始终住着一个害怕被抛弃、容易受伤的孩子。 是他松懈了,是他没有保护好他。 奉凛缓缓站起身,走到隔离玻璃前,目光死死锁在秋栀苍白的脸上。一种混杂着自责、心痛、恐惧和巨大疑问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江倒海。 为什么,小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有人欺负你?是学业压力太大?还是……因为我? 最后一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他必须知道答案。他必须把秋栀从那个绝望的深渊里拉回来,再一次。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也绝不会再有任何疏忽。 奉凛深吸一口气,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重,他一步步走向那个沉睡的少年,脚步沉重而坚定。 从这一刻起,不再是回忆。而是他们必须共同面对的,又一个残酷的现实。 奉凛推开那扇沉重的门,消毒水的气味如同实体般包裹上来。他走到床边,脚步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秋栀躺在那里,安静得可怕。他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像是折断的蝶翼。奉凛的目光落在他缠着厚厚纱布的手腕上,那白色刺眼得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缓缓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伸出手,极轻地握住了秋栀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指尖冰凉,软绵绵的,没有任何生气。 “小栀……”他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来了。”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证明生命还在延续。 奉凛闭上眼,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边。 急诊室里的画面与回忆中的阳光形成残酷的对比,那个在猫咖里会因为他的触碰而脸红、会因为一句夸奖而眼睛发亮的少年,怎么会变成眼前这具仿佛一触即碎的琉璃? 自责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他想起秋栀最后一次从大学回来过周末。 那时他就觉得秋栀似乎更沉默了些,胃口也不好。 他当时问了,秋栀只是笑着说“复习有点累”。他信了,还特意给他炖了汤,看着他喝下去。 现在回想起来,那笑容底下,藏着多少他未曾察觉的勉强? 他想起最近几周,秋栀在电话里越来越少说起学校的具体事情,总是用“挺好的”、“都还行”一带而过。 他以为那是孩子长大了的独立,却从没想过,那可能是风雨来临前的寂静。 他怎么可以这么粗心? 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了解秋栀所有脆弱和不安的人,是他亲手将秋栀从过去的阴影里一点点带出来的人。 他明明发誓要保护好他,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缺席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浓黑转为灰白。奉凛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守护的石像。 直到掌心中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奉凛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缓缓睁开的眼睛。 那眼睛里没有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片空洞的、精疲力尽的灰败。秋栀看着他,眼神没有聚焦,仿佛透过他在看很远的地方。 然后,那空洞里渐渐渗出了痛苦,浓稠得化不开。 “……学长?”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 “是我。”奉凛立刻收紧手掌,试图传递一点温度过去,“我在这里。” 秋栀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自己被握住的手上,然后又移到自己缠着纱布的另一只手腕上。他像是被那抹白色烫到一样,猛地闭上了眼睛,泪水瞬间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对不起……”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我……错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奉凛的心脏。 不是因为责怪,而是因为秋栀醒来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向他道歉。 他宁愿秋栀哭闹,宁愿他质问,宁愿他发泄所有的委屈和痛苦。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自己,卑微地道歉。 奉凛俯下身,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他眼角的泪痕。 “不要说对不起,”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什么都没有搞砸。是我来晚了。” 秋栀只是摇头,眼泪流得更凶,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轻轻颤抖,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无形的压力。 “不值得的……学长……”他断断续续地低语,像在梦呓,“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我只会……拖累你……” 奉凛的心沉了下去。他最害怕听到的话,还是从秋栀嘴里说了出来。这种根植于心底的、对自我价值的全盘否定,是最为致命的毒药。 “看着我,小栀。”奉凛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你看着我。” 秋栀被迫抬起湿漉漉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痛苦和自我厌恶。 “值不值得,由我说了算。”奉凛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他,“你从来没有拖累我。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可是……” “没有可是。”奉凛打断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你觉得,这是唯一的出路?” 秋栀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触及了最痛的伤口。他瑟缩了一下,想要逃避,但奉凛的目光像一张温柔的网,将他牢牢罩住,不允许他逃离。 他的嘴唇颤抖着,过了很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吐露了压垮他的第一根稻草: “他们……说我……是靠着你的关系……才……才拿到项目的……” 奉凛的眉头骤然锁紧。 项目?什么项目?秋栀从未在电话里详细提过。 然而,不等他细问,秋栀仿佛打开了某个泄洪的闸门,压抑了太久的痛苦和恐惧汹涌而出。 “我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他语无伦次地哭着,“我想做好……想证明我可以……不想给你丢脸……但是……我做不好……什么都做不好……” “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在笑话我……说我……除了依赖你……什么都不会……” “我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觉得自己在往下掉……下面好黑……好冷……” “学长……我好害怕……我控制不住……那些想法……它们一直在我脑子里……说我存在就是个错误……” 他的倾诉破碎而混乱,夹杂着剧烈的抽泣。奉凛紧紧握着他的手,没有打断,只是沉默地、专注地听着,将他每一句破碎的话语,每一个痛苦的颤抖,都刻进心里。 他明白了。 大学里的竞争、人际关系的复杂、可能存在的恶意中伤,与他内心根深蒂固的病耻感、自我怀疑以及对“被抛弃”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场完美的精神风暴,彻底摧毁了秋栀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 他不是想死。 他是太痛苦了,痛苦到找不到任何其他方式来让那些声音停止,痛苦到认为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在乎的人的负担。 奉凛等他哭得稍微平息一些,才用指腹抹去他脸上的泪痕。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小栀,你听好。”他凝视着秋栀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带着能穿透一切迷雾的力量,“那些声音是错的。你的存在,对我而言,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秋栀的睫毛颤了颤,泪水再次涌上。 “猫咖里的猫咪需要你,你哥哥需要你,”奉凛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而肯定,“而我,更需要你。” “项目不重要,别人的眼光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这里,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了。”奉凛许下承诺,如同立下誓言,“我保证。” 窗外的天光已经完全亮起,雪停了,苍白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秋栀满是泪痕的脸上投下微弱的光晕。 他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了奉凛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漫长的黑夜似乎暂时过去,但奉凛知道,真正的战役,才刚刚开始。他将要面对的,不仅是秋栀身体上的康复,更是一场与他内心恶魔的艰难角力。 而他,奉凛,绝不会退缩。 阳光在病房里缓慢移动,从床尾爬到床头,像一只慵懒的猫。秋栀又睡着了,或许是哭累了,或许是药物作用。 他的呼吸比之前平稳了些,但眉头依然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奉凛轻轻抽出手,替他掖好被角。他没有离开,只是走到窗边,拨通了秋时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立刻被接起,秋时压抑着焦躁的声音传来:“奉凛?小栀他……” “暂时脱离危险了。”奉凛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在市中心医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是一声沉重的呼吸。“我马上到。” 不到二十分钟,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秋时一身笔挺的西装,外面套着黑色大衣,显然是直接从某个重要场合赶来的。他的头发一丝不苟,但眼底的红血丝和紧抿的嘴唇泄露了他的慌乱。 他快步走到床边,看着弟弟苍白沉睡的脸,拳头骤然握紧,手背上青筋毕露。他猛地转向奉凛,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这就是你保证的‘会照顾好他’?奉凛,我把他交给你,不是让他躺在医院里的!” 奉凛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坦然承受着这份指责。“是我的疏忽。”他哑声说,“我没有察觉到他的状态差到这个地步。” “疏忽?”秋时像是被这个词刺痛了,“他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城市读书,你就只是偶尔打个电话问问他‘好不好’?他那个样子,怎么可能跟你说实话!” 奉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秋时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他心上,因为他知道,这某种程度上是事实。他过于相信秋栀表现出来的“好转”,忽略了潜藏的危机。 “他刚才醒来了一下,”奉凛转移了话题,他知道现在不是和秋时争执的时候,“他说,是因为一个项目,有人说他是靠我的关系才拿到的。” 秋时愣了一下,眉头紧锁:“项目?什么项目?” “我不清楚。他没细说,情绪很激动。”奉凛的目光回到秋栀脸上,“但他反复说,他努力了,却做不好,怕给我丢脸。” 秋时脸上的怒气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混杂着心疼、无奈和深深的自责。他颓然地在床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揉了揉眉心。 “他从小就这样……什么事都想做到最好,怕让人失望,尤其是怕让你失望。”秋时的声音低了下去,“爸妈走后,我忙着撑起公司,很少管他。他习惯了把所有事情憋在心里……” 这是秋时第一次在奉凛面前流露出如此清晰的愧疚。奉凛沉默着,他知道秋时的不易,一个年轻的哥哥要同时扮演家长和兄长的角色,难免力不从心。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奉凛开口,打破了沉默,“等他情况稳定点,我会帮他办理休学。” 秋时猛地抬头:“休学?” “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继续待在学校那个环境里。”奉凛的语气不容置疑,“他需要的是静养,是安全感,是长时间的专业心理治疗,而不是压力和流言蜚语。” 秋时看着奉凛,似乎想反驳,但目光触及弟弟手腕上刺眼的纱布,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公司那边我可以协调,让他回来住。” “不。”奉凛拒绝得干脆利落,“他跟我回猫咖。” 秋时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奉凛,他现在需要的是专业的……” “猫咖就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地方。”奉凛打断他,眼神坚定,“那里有他熟悉的猫咪,有他习惯的环境。而且,”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这次,我会时时刻刻看着他。”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心。秋时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奉凛对弟弟的感情有多深重。 那不是简单的同情或喜欢,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愿意背负起对方所有痛苦的责任。 秋时最终叹了口气,像是妥协了,也像是终于放下了一些重担。“……我知道了。需要我做什么?” “联系最好的心理医生。另外,”奉凛的眼神冷了几分,“帮我查清楚,他在学校那个项目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都有谁‘关照’过他。” 秋时立刻明白了奉凛的意思,他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明白。我会弄清楚。” 这时,床上的秋栀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两个男人立刻停止了交谈,同时看向他。 秋栀并没有醒,只是不安地动了动,像是在躲避什么噩梦。 奉凛立刻回到床边,重新握住他的手,低声安抚:“没事,小栀,我在。” 看着奉凛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温柔和守护姿态,秋时沉默地站起身。“我去联系医生和学校。”他低声说,然后转身离开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和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奉凛看着秋栀沉睡的容颜,心中那份模糊的计划逐渐清晰。他将不惜一切代价,为他的小栀重建一个坚固而温暖的世界。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任何风雨侵袭进来。 窗外的阳光似乎温暖了一些,静静地笼罩着两人,仿佛预示着,尽管前路艰难,但守护,已经从这一刻重新开始。 三天后,秋栀出院了。 手续是奉凛一手办的,休学申请则由秋时通过电话和邮件与学校高效地沟通完毕。整个过程快得让秋栀来不及反应,他像一件被精心打包的易碎品,被奉凛小心翼翼地接回了猫咖。 重回故地,风铃依旧清脆,猫咪依旧慵懒,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猫粮和咖啡的混合香气。一切仿佛都没有变,但一切又都不同了。 秋栀站在门口,有些局促。他怀里抱着奉凛塞给他的一只温顺的布偶猫,指尖无意识地梳理着它长长的毛发,眼神却不敢与奉凛对视,仿佛自己是个不该回来的闯入者。 “你的房间收拾好了,在阁楼。”奉凛接过他简单的行李,语气平常得像他只是出去度了个周末,“和以前一样。” 阁楼被收拾得格外整洁温馨,比以前多了加湿器,窗台上还摆了几盆绿植,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秋栀看着那张熟悉的单人床,鼻子有些发酸。这里曾是他高中时最安心的避难所,如今再次回来,心境却已是天壤之别。 最初的几天,秋栀安静得像个影子。 他大部分时间都蜷在阁楼的沙发里,抱着猫,看着窗外发呆。奉凛送上去的食物,他只会机械地吃几口。奉凛和他说话,他回答得简短而顺从,带着一种刻意的、让人心疼的乖巧。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眼睛亮晶晶地围着奉凛转,也不再叫他“凤梨学长”。那种鲜活的生命力,仿佛随着那场自杀未遂,一同从他身体里流走了。 奉凛并不催促。他只是沉默地陪伴,按时提醒他吃药,在他做噩梦惊醒时,及时出现在门口,递上一杯温水。他像对待一只受到极度惊吓的猫,给予空间,又绝不远离。 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夜。 轰隆的雷声将秋栀从噩梦中惊醒。他猛地坐起,冷汗浸湿了睡衣,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手要将他拖走。 恐惧攫住了他的喉咙,他下意识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下阁楼窄窄的楼梯。 楼下,奉凛还在吧台后整理账目,台灯暖黄的光晕是他唯一的光源。 秋栀赤着脚,站在楼梯口,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惨白,像一只被暴雨打湿翅膀的鸟。 奉凛抬起头,看到他这副模样,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什么也没问,只是张开手臂。 秋栀几乎是跌撞着扑进他怀里,身体冰冷,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奉凛将他紧紧抱住,用体温温暖他,大手一遍遍抚过他瘦削的脊背。 “没事了,只是打雷。”奉凛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在他耳边重复,“我在这里,很安全。” 秋栀把脸深深埋在他肩头,贪婪地汲取着这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温度。过了很久,颤抖才慢慢平息。 “……对不起。”他闷闷地说,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我又……” “小栀,”奉凛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看着我。” 秋栀迟疑地抬起头,眼眶通红。 “在这里,你不需要说‘对不起’,”奉凛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可以害怕,可以哭,可以发脾气,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这里是你家,而我是你的奉凛,明白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撬开了秋栀紧闭的心门。 他怔怔地看着奉凛,看着那双深邃眼眸里毫无保留的包容和坚定,一直强撑着的、名为“乖巧”的外壳,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 泪水无声地涌出,不是崩溃的嚎啕,而是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脆弱,终于找到了安全的宣泄口。 他再次把脸埋进奉凛的胸膛,这一次,他不再压抑自己的哭声。 奉凛只是更紧地抱住他,任由他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衬衫。他知道,这是他真正开始愈合的第一步。 从那天起,秋栀的状态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他依然安静,但眼神里少了一些空洞和麻木。 他开始会在白天走下阁楼,坐在他以前常坐的角落里,看着奉凛忙碌,或者只是看着猫咪们嬉戏。 有时,他会拿起刻刀和木块,但只是摩挲着,并不动手。奉凛看到了,也不催促,只是在他身边放上一杯热牛奶。 这天下午,阳光很好。秋栀坐在窗边,看着那只曾经被他送回来的布偶猫,如今已经做了妈妈,带着几只蹒跚学步的小猫在阳光下打盹。 奉凛坐到他身边,将一份资料轻轻推到他面前。 “关于你那个项目的调查结果。”奉凛的声音很平静,“你想看看吗?” 秋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目光恐惧地扫过那份文件,像是看到了什么毒蛇猛兽。 奉凛没有强迫他,只是说:“项目本身没有问题,你的构思很有潜力。问题出在和你同组的一个男生,他叔叔是学校的评审之一。散播谣言,并且在团队协作中不断否定你、给你设置障碍的,也是他。” 秋栀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为……为什么?” “他追求过你,记得吗?”奉凛提示道,“你刚入学时,给你送过几次花,被你明确拒绝的那个。” 秋栀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记忆被唤醒,脸色更加苍白。他没想到,一次普通的拒绝,会引来如此恶意的报复。 “嫉妒和得不到的怨恨,会让一些人变得丑陋。”奉凛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但眼神很冷,“这件事,秋时已经通过正式渠道向学校反映了,相关的人会得到处理。” 他顿了顿,看着秋栀的眼睛,加重了语气:“所以,小栀,你从来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只是……运气不好,遇到了坏人。” 这句话,像是一块巨石,投入秋栀死寂的心湖,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够好,是自己能力不足,是自己不配拥有那些机会和美好。他将所有过错都归咎于自己,用自我惩罚来应对外界的伤害。 可奉凛告诉他,不是他的错。 是别人的错。 这个认知,简单,却颠覆了他长久以来自我否定的逻辑。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痛苦和绝望,里面混杂了委屈、释然,以及一丝……微弱的、名为“愤怒”的情绪。 他看着奉凛,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但他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奉凛的衣袖,像是抓住了确认自身价值的唯一坐标。 奉凛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将温暖一点点传递过去。 阳光透过玻璃窗,笼罩着相互依偎的两人,和几只慵懒的猫咪。 漫长的冬季似乎终于透进了一丝确凿的暖意,而真正的春天,或许还需要时间,但至少,冰层之下,已经有了流动的声音。 那份调查结果像一剂猛药,强行撕开了秋栀自我保护的茧。 接下来的几天,他陷入了一种更深的沉默,但奉凛能感觉到,这种沉默与之前死气沉沉的封闭不同,更像是一种内部的激烈重构。 他开始长时间地凝视窗外,手指无意识地在木质桌面上划来划去。 有时奉凛会发现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内容听不清,但表情不再是麻木,而是带着一种困惑的挣扎。 一天深夜,奉凛被阁楼上传来的细微响动惊醒。 他悄声走上楼梯,看到秋栀坐在工作台前,台灯亮着,他手里拿着刻刀和一块椴木,却久久没有落下。 “睡不着?”奉凛走过去,声音放得很轻。 秋栀没有回头,只是盯着手中的木料,仿佛那是什么难解的谜题。“学长,”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我好像……忘了该怎么做了。” 奉凛在他身边坐下,没有去看那块木头,而是看着他被台灯光勾勒出的侧脸。“忘了就忘了。不想做就不做。” “可是……”秋栀的指尖抚过光滑的木面,语气里带着一丝焦躁,“我以前很喜欢的。你说过,我刻的小猫很生动。” “那是因为那时候你是真心喜欢。”奉凛平静地说,“现在如果变成一种任务,就没有意义了。” 秋栀放下刻刀,转过头,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无助:“那什么才有意义?学长,我……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喜欢什么,该做什么。我好像……把什么都弄丢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袒露内心的空洞。奉凛的心被揪紧了,但他知道,这是愈合过程中必须经历的阵痛。 “那就慢慢找。”奉凛拿起那块椴木,放在一旁,然后握住秋栀冰凉的手,“找不到也没关系。你可以只是在这里,存在着,呼吸着,看着我,陪着猫。这就是意义。” 秋栀怔怔地看着他,似乎在消化这句话的重量。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奉凛正在前台核对账目,秋栀第一次主动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是他自己画的、线条有些颤抖的设计草图——一只蜷缩着睡觉的猫,形态却意外地透着一股安宁。 “学长,”他小声说,带着试探,“我……我想试试做个新的猫爬架。这个角落,”他指了指猫咖一个采光很好却有些空旷的角落,“好像可以放一个。” 奉凛停下手中的笔,仔细看了看那张草图。设计并不复杂,甚至有些笨拙,但能看出用心。 “好。”奉凛点头,没有过多的夸奖,只是给予最直接的肯定,“需要什么材料,列个单子给我。” 秋栀的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像即将熄灭的炭火被轻轻吹了一下。他轻轻“嗯”了一声,拿着草图转身去找纸笔,脚步似乎比平时轻快了一点点。 奉凛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知道这微小的一步,对他而言,不亚于一次远征。 材料买回来后,秋栀大部分时间都窝在那个角落里,对着木材、麻绳和工具较劲。 过程并不顺利,他常常对着一个榫卯结构发呆半天,或者因为测量失误而不得不返工。 有时奉凛会听到他压抑着烦躁的叹息,甚至有一次,他不小心被锤子砸到了手指,疼得眼圈瞬间红了,却倔强地没有哭出声,只是把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默默蹲在原地。 奉凛没有立刻上前。他给了他几分钟独自处理情绪的时间,然后才拿着医药箱走过去,沉默地帮他消毒、贴上创可贴。 “慢慢来,不着急。”奉凛只说了这一句。 秋栀抬起头,眼睛还红着,却意外地没有露出以往那种“我又搞砸了”的沮丧,而是抿了抿嘴,带着点不服输的劲儿,小声说:“……下次会小心的。” 奉凛心里微微一动。他开始反抗了,反抗那个习惯性否定自己的声音。 日子就在这样缓慢的、时进时退的节奏中流淌。秋栀依然会做噩梦,依然会在某些时刻陷入突如其来的低落,但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完全封闭自己。他开始能更清晰地表达自己的不适——“学长,我今天心里有点闷”,或者“我不想说话”。 奉凛也调整了自己的方式。他不再事事过问,而是给予秋栀更多的空间,只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像一个沉默而稳固的灯塔。 这天傍晚,夕阳西沉。秋栀终于完成了那个猫爬架。它不算精美,甚至有些地方看起来摇摇晃晃(奉凛后来偷偷加固过)。但当他把猫爬架固定在那个角落,第一只胆大的英短试探着跳上去,然后舒适地趴下来时,秋栀站在旁边,久久没有动弹。 奉凛走过去,站在他身侧。 夕阳的金辉透过玻璃窗,洒在秋栀的脸上,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暖色。奉凛看到,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真实的弧度。 那不是快乐,至少不完全是。那更像是一种……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把一块散落的碎片,重新放回了原位后的平静和确认。 “它挺结实的。”秋栀忽然轻声说,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告诉奉凛。 “嗯,”奉凛应道,目光落在被猫咪占据的猫爬架上,“它们很喜欢。” 秋栀转过头,看向奉凛。夕阳在他眼中映出温暖的光点。 “学长,谢谢。”他说。这一次,没有惶恐,没有不安,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安静的感激。 奉凛知道,漫长的寒冬尚未完全过去,他的小栀依然脆弱,前路依然布满荆棘。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片由他亲手守护的微小天地里,春天已经播下了第一颗种子,并且,顽强地开始生根发芽。 而他会继续守在这里,直到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我在冬日豢养春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春日 第17章 依赖 猫爬架的成功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秋栀沉寂的心里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他开始更长时间地待在楼下,虽然大多时候仍是沉默,但目光会随着猫咪们在新架子上嬉戏而微微闪动。 奉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调整着猫咖的日常。他开始在清晨整理货架时,随口询问秋栀哪种猫零食摆放更合理;会在冲泡新到的咖啡豆时,自然地递给他一杯,让他“试试味道”;甚至偶尔在核对有些复杂的账目时,会状似无意地问他某个数字是否合理。 这些小小的、不带任何压力的“求助”,像一根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轻轻地将秋栀拉回现实生活的经纬之中。他起初只是简短地回答“嗯”或“还好”,后来渐渐会多说几个字:“这个架子不稳,猫咪跳上去可能会晃”,或者“这款咖啡豆偏酸,可能加一点牛奶更好”。 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久未使用的滞涩,但奉凛每次都认真倾听,并采纳他的建议。这种被需要、被认可的感觉,像微弱的电流,一点点激活着他麻木的神经。 然而,创伤的愈合从不是一条直线。 一个阴沉的午后,秋时来了。他带来了一些补品,还有一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新款手机——秋栀原来的手机在出事后再也没被找到。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秋时语气轻松,试图打破有些凝滞的气氛,“卡已经补办好了,里面了我和奉凛,还有陈医生的电话。” 秋栀看着那只崭新的手机,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伸出手,指尖在冰凉的包装盒上触碰了一下,又像被烫到般缩了回来。 “我……我用不上。”他低声说,下意识地朝奉凛的方向靠了靠。 秋时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努力缓和:“总要跟外界联系的,小栀。不能一直……” “放着吧。”奉凛打断了秋时的话,接过手机,随手放在柜台抽屉里,“等他想用的时候再用。” 秋时看着弟弟依赖奉凛的姿态,眼神复杂,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没再坚持。他坐了一会儿,问了问秋栀的近况,得到几句含糊的回应后,便因公司还有会议起身离开了。 秋时走后,猫咖里恢复了安静。但秋栀却明显变得不安起来。他不再看猫,只是蜷在角落里,抱着一个抱枕,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奉凛没有打扰他,只是在一旁安静地擦拭着咖啡杯。 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秋栀忽然轻声开口,声音飘忽得像窗外的雾气:“哥他……一直觉得我很麻烦吧。” 奉凛擦拭的动作顿了顿。他放下杯子,走到秋栀对面坐下。 “为什么这么说?” “他以前……总是很忙。”秋栀的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我生病了,他让秘书带我去医院;家长会,他从来没去过……他说,我要学会独立,不能总依赖别人。”他的手指用力抠着抱枕的流苏,“可是……我学不会。我还是……把事情搞砸了。这次,还差点……”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显而易见。他认为自己最终的崩溃,印证了哥哥的话——他是个无法独立、只会带来麻烦的负担。 奉凛沉默了片刻。他知道秋时并非不关心弟弟,只是方式出了问题,而秋栀敏感的心将这些解读为嫌弃和否定。 “你哥哥的方式可能不对,”奉凛选择坦诚,声音平稳而客观,“但他爱你。他接到电话时,声音是发抖的。他放下所有工作赶过来,用他的人脉去查你在学校的事。这不像是对待一个‘麻烦’的态度。” 秋栀抬起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奉凛。 “依赖并不是错,小栀。”奉凛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人是可以互相依赖的。就像猫咖里的猫依赖我提供食物和安全,而我也依赖它们……驱散我的孤独。”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依赖我的同时,也让我感到被需要。你做的猫爬架,让猫咪们很开心;你帮我尝的咖啡,避免了我给客人推荐错误的口味。这不是麻烦,这是……联结。” “联结……”秋栀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眼神里的茫然似乎减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思考。 “至于独立,”奉凛的语气放缓,“它不是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拒绝所有的帮助。真正的独立,是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敢于表达,也敢于接受。是在跌倒后,有能力,也有勇气,抓住伸过来的手,自己站起来。”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递到秋栀面前:“这需要时间,也需要练习。我们可以慢慢来。” 秋栀看着奉凛摊开的掌心,那上面有常年劳作留下的薄茧,却显得那么稳定而温暖。他犹豫了很久,久到奉凛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回应时,他才慢慢地、试探性地,将自己的指尖,轻轻放在了奉凛的掌心上。 不是完全的交付,只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触碰。 但奉凛知道,这已经是他能迈出的、无比勇敢的一步。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连成一片温暖的光海。猫咖里,灯光暖黄,猫咪们在秋栀亲手做的爬架上安然入睡。 冰层之下,春水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流淌。虽然前方仍有曲折,但方向,已然在望。 指尖相触的瞬间,秋栀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了手。但那种短暂的、温暖的触感却留在了皮肤上,挥之不去。他低下头,耳根微微泛红,这次不是因为羞愧,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奉凛没有强求,自然地收回手,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寻常。他起身走向吧台:"饿了吗?今天到了新鲜的鲭鱼,可以给你做茶泡饭。" 秋栀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奉凛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他看着奉凛熟练地处理鱼肉,烧水沏茶,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令人安心的节奏感。这种日常的温暖,比任何言语都更能抚平他内心的褶皱。 茶泡饭的香气在猫咖里弥漫开来。秋栀小口小口地吃着,热腾腾的食物让他的胃和心都渐渐暖和起来。吃到一半,他忽然停下筷子,轻声说:"学长做的......比学校食堂的好吃。" 这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感慨,却让奉凛切水果的手微微一顿。这是秋栀第一次主动提起大学相关的事情,没有恐惧,没有回避,就像在说一件寻常的往事。 "食堂的饭菜都差不多。"奉凛不动声色地接话,将切好的水果拼盘推到他面前,"以后想吃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秋栀看着色彩鲜艳的水果,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说:"那个项目......其实我真的很喜欢。" 奉凛在他对面坐下,安静地当一个倾听者。 "是做一个帮助流浪猫的APP。"秋栀用筷子无意识地在碗里划着,"可以标记流浪猫出没的地点,记录喂食情况,还能预约绝育......我想着,如果做得好,也许能帮到更多像小花它们那样的猫......"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奉凛这才明白,那个项目对秋栀而言,不仅仅是个作业,更是他内心柔软处的延伸。被那样肮脏的手段扼杀,难怪会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很好的想法。"奉凛真诚地说,"比大多数学生项目都有意义。" 秋栀抬起头,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真的吗?" "嗯。"奉凛点头,"等你好些了,可以继续做。猫咖可以成为第一个试点。" 这个提议让秋栀愣住了。他从未想过,那个几乎夺走他生命的项目,竟然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低下头,小声说:"我......我再想想。" "不急。"奉凛起身收拾碗筷,"任何时候都可以。" 夜深了,奉凛在楼下做最后的清扫,秋栀抱着膝盖坐在楼梯上看着他。灯光将奉凛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记忆中那个在猫咖里独自忙碌的高中生身影重叠在一起。 "学长。"秋栀忽然开口,"你为什么不考大学?"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奉凛擦桌子的动作顿了顿。他直起身,看向坐在光影交界处的秋栀。 "因为这里需要我。"他的答案简单得令人意外,"父母把猫咖留给我,我要守住它。" "可是......"秋栀犹豫了一下,"你不会遗憾吗?" 奉凛放下抹布,走到楼梯前仰头看他。从这个角度看去,秋栀的眼睛在暗处显得格外明亮。 "每个人要走的路不一样。"奉凛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上大学不是唯一的出路。找到自己真正想守护的东西,并且有能力守护它,这就够了。" 这句话像一颗种子,轻轻落在秋栀荒芜的心田上。他想起奉凛这些年来如何独自经营猫咖,如何面对各色各样的客人,如何在保持距离的同时,又对每一只猫倾注温柔。 也许真正的强大,不在于符合世俗的期待,而在于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有勇气为之负责。 "去睡吧。"奉凛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明天要下雨,记得关好窗户。" 秋栀点点头,转身上楼。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楼下的奉凛。 "学长。"他的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晚安。" 奉凛站在暖黄的灯光下,微微颔首:"晚安。" 这一次,秋栀独自走上黑暗的楼梯,没有回头,也没有害怕。阁楼的窗户开着,夜风送来湿润的泥土气息,预告着即将到来的春雨。 他躺在床上,听着楼下奉凛锁门、关灯的声音,感受着这个空间里令人安心的寂静。第一次,那些纠缠不休的负面声音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模糊的、却真实存在的期待—— 也许明天,他可以试着重新拿起刻刀。也许明天,他可以打开那个新手机,只是看看时间。也许明天,他能够更靠近"康复"这个遥远的目标一点点。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秋栀缓缓闭上眼睛。这一次,梦境里没有下坠的深渊,只有一片被雨水洗净的、等待播种的田野。 而奉凛听着渐渐响起的雨声和阁楼上传来的平稳呼吸声,终于允许自己露出一丝疲惫的、却真实的笑意。 最艰难的时刻,似乎正在慢慢过去。而他要做的,就是继续守护这片刚刚萌芽的绿意,直到它长成能够经历风雨的森林。 依赖,也爱[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