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小户》 第1章 穿书 乾元三十八年冬,北京城连下三日大雪,竟压折了赵国公府宗祠大门左侧的大槐树,大半树冠倒塌下来,远远望去,好似“断头”一般。荣晖堂西暖阁内,国公府戈老夫人挥手斥退禀告的管事婆子,又对着身侧伺候的丫鬟们道:“清荷,你去跟各房说一声,雪多路滑,从今日起,晨昏定省就都免了。” “清秋,你去跟门房说一声,待国公爷回府,让他径直来荣晖堂议事。” “清风,你去寻了大夫人,让她明日于护国寺山下搭棚子施粥,记住,粥水必须竖筷而不倒。此外,再设几桶姜汤供路人驱寒,日夜不断。嗯,京中各大寺庙也都施些香油钱。护国寺大殿中供两盏油灯,必须供满七七四十九日。还有国公府名下的庄子,免佃户们一季租子。” 丫鬟婆子们领了命令鱼贯而出后,前檐炕上刺绣的宋嘉思方才缓缓抬起头来。只见她上着鹅黄色暗织团花纹厚袄,下着葱地绿彩蝶闹春夹棉马面裙,又罩大红色灯笼纹圆领比甲,饶是如此穿戴,她仍是惨白张脸,一副寒冷难耐的模样。再细看,又见她脸色麻木冷硬,双眸疲倦阴沉,明明是未及笄的姑娘,却浑身散发着浓浓的暮色,显得极为扭曲不适。 想来宋嘉思自己也心知肚明,故而丫鬟婆子们禀报事项之时,她如老僧坐禅般一动不动,只拿着绣绷装装样子。 此时除了祖母之外,再无旁人,她方沙哑着嗓子道:“祖母,您可信了?” 戈老夫人摩挲着孙女的手道:“嘉思,好孩子,你受苦了。”只一句话,却将宋嘉思的眼泪全部惹了出来,她伏在祖母膝上憋声痛哭,许久方道:“祖母,孙女死的那日,好冷好冷。那日的雪,比今日的还大。冷宫里,破墙烂瓦,寒风从四面八方窜进来,孙女,孙女是活生生冷死的。”说到此处,宋嘉思打了个冷颤,又不由拢了拢手里的铜胎掐丝珐琅手炉,甚至想着要不要将里外发烧的大褂子拿出来穿。 许久后,她身上有了暖意,那心中的火气也跟着窜了出来,只听她又恨声道:“那徐英菲小小年纪,仗着父兄征虏有功,在后宫横行霸道。皇上寡信轻诺,凉薄冷血。都是贱人!都是贱人!” 提及帝后,宋嘉思满目赤红,面容扭曲可怖。戈老夫人原想细问前世之事,但见孙女心情不定,一双眼眸混不似豆蔻女子所有,猛地一见,竟骇得她心惊肉跳。她转着佛珠诵起了《金刚经》,诵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时,缓缓道:“嘉思,这段日子你且住在祖母院里。从今日起,你亲自打磨这枚铜镜。” “磨镜如磨心,心不静,镜不平。” “嘉思,好好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自己这双眼睛,慢慢磨,慢慢磨。待你心静了,理智也就回笼了,我的儿,切莫误了这天大的机缘。”戈老夫人盯着孙女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宋嘉思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么一双眼睛,真似了恶鬼附身。 不过,纵是恶鬼又如何?待她修炼了一层面皮,自当再搏后位。然而纵有此志,可低头瞅着镜中眼眸,她不免又有些泄气。这样一双眼睛,将她困得连门都出不得。 除了眼眸之外,宋嘉思这通身富贵无双,强势威严的气派亦是十分扎眼,混不似豆蔻少女所有。 戈老夫人心道:嘉思还有的磨呀!然而转瞬想到孙女这天大的机缘,戈老夫人又抑制不住得浑身颤栗起来。 她的孙女,她是的知道的。纵然上辈子斗败了,这辈子她也不会换条道走。 她不是个屈于人下的性子。 此一生,后位定当是嘉思的! ...... 这会儿西北角的漪澜院中,三太太安氏正满院子寻着树枝子。她家小儿子宋嘉宏深一步浅一步地跟她屁股后头转,一个不小心倒插葱般跌进了雪堆里。安氏拎着儿子后勃颈的衣服将人拔出来,随意掸了三两下,气道:“大的小的,全不让人省心。” “娘,哥哥们不乖,打他们。”宋嘉宏也气鼓鼓着脸,“哥哥们去金鱼池滑冰,都不肯带嘉宏,坏蛋!” 话音刚落,就见三个穿着同款墨绿色织金竹叶纹厚袄的男孩从外面蹿了进来,喊了声“娘”,又匆匆掀着毡帘进了屋内。 安氏一把抱起小儿子,也匆匆跟进了屋。见三个混小子已经脱了鞋袜,正光脚站在团花摩尼珠纹栽绒地毯上蹦跶,好好的地毯也被雪浸湿地不成样子。 本就生闲气的她,此刻越发耐不住脾气。只见她将衣箧翻得哐哐响,骂道:“风帽也不戴,是指望公中发善心给你们寻医问药不成?我呸,你们没这个脸,娘也没有。” “这满府有谁把漪澜院当回事?瞧瞧那院子里的积雪,好生生地堆那儿呢,怕是得有半丈高。刘喜家的就跟瞎了眼似的,也不说派人过来铲一铲。呸,一个奴才秧子,摆的谱比我这正经太太还大。早晚要了她的命!”说着,安氏又按着儿子给他们擦拭头发。 “嘶嘶嘶,哎呦,娘,您轻点儿啊。对了,娘,我妹呢?” “你当嘉佳跟你们似的,成日里只想着逃课?更何况还是柳娘子的女工课。”提到女儿,安氏语气明显和缓许多,就连手上动作也轻柔不少。 他们这三房简直就是个笑话,走了出去,主子奴才哪个看在眼里了?也就她的女儿嘉佳能挣些脸面回来。 此时,宋嘉佳正跟着柳娘子学缂丝,这项技术非一般人能掌握的。柳娘子是针工局的工艺师,如今为住坐匠,每月只需服役十日。余下日子,有四日是在国公府任女工师傅。 不过京中贵女比的是诗词歌赋,谈的是琴棋书画,争的是“才女”名号。柳娘子这门女工课主要学个眼界,通晓各款料子针法,懂款式善搭配,她们自己也只绣些香囊荷包扇面罢了。 柳娘子这门课上得也轻松。 不过今日过分轻松了些,概因府里六位姑娘只来了一位四姑娘。其他五位全都因着近日大雪感染了些风寒,早早托丫鬟前来告假。 虽无旁人,柳娘子今日教导起来却格外认真,甚至还细致地教了她的看家本领缂丝。 “嘉佳,手法对了,但是力度要匀称点。你看你的纬线,是不是有些稀松。回头你多练练引纬,扣纬手法,熟能就生巧了。再一个,你这戗色也太生硬了,这一块过度得和缓些。不过作为初学者,你已经很厉害了。”说罢,柳娘子忍不住打量起眼前的四姑娘来。 只见她上着水红色桃子纹对襟薄袄,领口袖口处做了同色绢布缝补,又绣了粉桃花瓣纹样遮盖,虽看不出补丁痕迹,可因着衣服浆洗多次,整体颜色都有些泛白发黄了。梳着三小髻,仅仅斜插了根纱葡萄绢花。这葡萄做得圆润可爱,叶片上竟连纹路也清晰可见,甚至那葡萄卷须上还做了小绒毛。 这绢花手艺虽是自己教的,四姑娘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她的所有作品都有十分鲜明的特点,用色十分大胆。浓烈的,绚烂的,活泼的,生动的,有着别样的生机。 只是在国公府里的四姑娘却显得格外沉静低调,也不爱说人是非,是个十分稳重宽容的性子。 不过柳娘子知晓,这不过是四姑娘外在表现罢了。实则她这个人,就如同她的各色作品一般,活力四射,生机勃勃,是个在困地也能发芽绽放的性子。 此时,宋嘉佳按着柳娘子的指导来通经断纬,果然整副缂丝瞧着有些样子了。她一脸满足地笑了笑,竟还左右晃了晃脑袋,鲜少地外露出几分活泼来。柳娘子亲昵道:“就这般高兴?” “嗯,师傅,这种自我突破的感觉真得太令人满足和心安了。”宋嘉佳与柳娘子素来关系好,是师徒亦是好友。因今日无旁的姊妹学习,故而宋嘉佳难得露出几分真性情来。 “给你,让你再高兴高兴,满足满足。”说着,柳娘子就掏了个钱袋子给宋嘉佳,而后又道:“这是十二生肖绒花簪子卖的银钱,共二十四两。这回给的多,就没要宝钞。” 宋嘉佳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她谢过师傅,拿过钱袋,整个人又心安了些。 实在是昨夜她又多了道记忆,平添了许多烦恼。她原以为自己是胎穿到莫名的古代,却原来是穿到《为后》一书中,成了宫斗失败者宋嘉思的堂妹。该文聚焦后宫,讲述了永明帝后宫的明争暗斗,波诡云谲。剧情可谓是跌宕起伏,结局则让人唏嘘感叹。 就好比她的大堂姐,本是永明帝真爱白月光,最后竟落到冻死冷宫的下场。 而赢家徐英菲,最后也是高处不胜寒罢了! 而宋家虽靠着乾元帝亲赐来的丹书铁券活命,却也被夺爵抄家,并罚三代以内不得入仕。显赫公侯世家,直接被抽筋断骨打入尘埃。 宋家如此,他们三房只怕还要艰难。 爹爹没有功名差事,只偶尔给祖父赵国公跑跑腿。娘则是农家女出生,挟恩以报嫁入国公府,是府中出了名的三无破落户,无家世,无嫁妆,无才干。 原书中显少提及三房,但凡提及也是被人怒骂讥讽的存在。 宋嘉佳心想,虽不知三房具体结局,但左右逃不过一个钱字。 因此种种,本就爱攒小金库的宋嘉佳,越发喜好钱财来。 新文开坑啦~~ 打滚卖萌求个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穿书 第2章 重生 明学堂西厢房 宋嘉佳辞别柳娘子,披着件灰鼠毛的披风回了漪澜院。漪澜院位于整个国公府西北角,左边临着金鱼池,一到冬日,院里较旁处湿冷许多。右边隔了片小竹林就到院墙,西边开了个随墙门,供应仆从日常出入,运送杂物等,故而时不时会传来些嘈杂声。 据闻赵国公所住的宅子乃前朝皇子府,漪澜院原不过是家中大管事所住的地儿。如今是国公府最不受宠的三老爷宋华礼一家子居住,瞧瞧,一路走来,只有这漪澜院的游廊有些斑驳褪色。那防风隔寒的毡帘,也是半旧不新的。 待入了内室,里面摆设亦是老旧过时,里头炕桌屏风等大件家具还是三老爷成婚时添置的,如今都过了十来年了,竟是一样新物也未添置。 “好嘉佳,可冷着了?依我说,这般大的风雪很不必去学那劳什子的女工。你命好,托生在国公府邸,只需吃好玩好,开开心心。堂堂国公府,再没有短了千金小姐吃喝的道理。”三太太安氏对上唯一的女儿,那是百般疼爱犹嫌不够。 她是后母当家,少时吃尽了苦头和委屈。如今生了一女,恨不得掏出心肝来教养女儿,就怕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苦楚。 宋嘉佳解下披风,笑着挽着安氏的胳膊坐在了临窗大炕上,轻声道:“娘,我听说大祠堂门口倒了棵树?” “我也听了一耳朵。不打紧的,不过是断了根树枝子罢了。” “娘,事情可没这么简单。您听女儿的,这就派朱妈妈去寻刘喜家的,让她派人过来将房顶的积雪铲一铲,再将咱们院外各条通道也弄一弄。旁人虽不打咱们这儿来,可我们出去也多有不便。”依着府中旧例,如此暴雪天气,是由公中和各房一道出人处理积雪。各房清扫廊下及院内低矮处的积雪。那屋顶树梢以及院外通往各处的大路小路则由公中安排壮年奴仆清扫。 理虽如此,只是落实起来总有不尽如人意之处。这不,漪澜院的积雪都堆了半丈高了,刘喜家的也未安排人过来。 偏偏娘亲处事颇为执拗倔犟,公中不出人,她自然也不肯出。但如此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今日压塌一棵树枝子,明日若是压塌了房顶可怎么办? 安氏虽有诸多毛病,疼女儿却是实打实的。宋嘉佳这么一说,她立即也就应了。说来也是奇怪,往常那刘喜家的拽成个狗屁,最会推三阻四,亦或者阴奉阳违,今日倒是变得好说话了。 安氏纳罕道:“好嘉佳,你怎知那刘喜家的今个肯乖乖当狗?往年娘的脸皮子撕烂了,事儿都办不成勒。” 那刘喜家的虽是个奴才秧子,却是老夫人陪嫁奴仆的后代,在府中很有几分体面。三房老爷无官无职,三房太太又没家世金钱,所以这府中奴才无事就爱踩一踩。其中刘喜家的最为下作,惯爱阴奉阳违耍着人,故意挑起安氏的情绪,看她撒泼骂街逗趣玩儿。 安氏刚嫁进来的时候不懂,也是亏吃多了,才慢慢琢磨出来。 “娘,大祠堂门口压折了根树枝子,且还是槐树,只怕祖父那儿少不了责罚。多事之秋,刘喜家的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一根树枝子罢了。你祖父素来宽容,怕是不会责怪的。” 宋嘉佳摇了摇头道:“槐树非同寻常,自古视为三公。《周礼·秋官·朝士》云:面三槐,三公位焉。又有三槐九棘等典故。雪压槐树,这个兆头,难免不让人多想啊。” 瞧瞧,书中三代始降的国公爵位,第二代就没了! 安氏明白了,冷笑一声道:“该!”说罢,她穿了件披风去了外头,还故意寻了刘喜家的不痛快。果真如女儿所言,这刘喜家的缩成了活王八。 屋内,宋嘉佳听着母亲趾高气扬的声音,心里也跟着舒爽许多。她将银袋子解下放进了母亲的钱匣子里,而后托腮想起前尘往事来。 上一世她叫宋佳,家境优渥。她爸妈是山坳坳里头拼出来的富一代,浑身都是韧劲和闯劲,在沪市这样的大城市还撕咬下一片地盘来。 宋佳是开放二胎次年生下来的,上头还有个大她二十岁的哥哥。穿越前夕,宋佳刚和爸妈吵了一架。只因她留学回来,刚实习转正,她爸妈就逼着她相亲结婚。她的职业是国际幼儿园蒙氏双语老师,她爸妈就对外吹嘘她的职业如何顾家,还笑嘻嘻地说:“我们佳佳还有AMI证书,谁娶了佳佳,以后孩子教育不用愁了。” 宋佳喜欢孩子,也不反对结婚,却不能接受自己跟商品一样被推销。 只是爸妈虽挣了大笔财富,观念思维却是越来越守旧落后。爱她是真的,强势逼迫她结婚也是真的,为此还停了她黑金卡。 宋佳也是过了段苦日子的,半年多只能靠着自己工资过日子。好不容易靠着自媒体挣了些钱,然后一觉就穿到了大夏王朝。 也是那半年多的日子,让宋嘉佳养成了攒钱的习惯。 说来她胎穿至今,还是不适应古代的大家族生活。在这府中,真的是多说一句,多行一步,都能得来成片的流言蜚语。林妹妹那句“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在这赵国公府亦是适用的。 宋嘉佳小时候傻乎乎,还想着靠着上辈子的本事讨好祖母祖父,后来跪过好几回祠堂才学乖。 在这府中,他们三房就是个陪衬,别想着出头显眼。但凡敢出点头,那就做好被掐掉的准备。姑娘们一道学习功课,宋嘉佳也必须避开大堂姐的锋芒。琴棋书画这类才女必备,宋嘉佳学得平平,毫无亮点。但人若是一点本事都无,就又显得蠢笨可欺了,故而针厨制香三样她是下了功夫学得。 最重要的一点是,琴棋书画一类,上辈子她就学过。而针厨制香三样,尤其是针和制香,这可是非遗啊。十字绣一类的玩过,但是缂丝刺绣等等却是从没接触过的。再说制香,嗯,上辈子她还是蛮会挑香水的。 如今满府皆知,三房的四姑娘尤其擅长针厨制香,陶冶情操的琴棋诗画不过尔尔。对此,府中奴仆窃窃私语,说四姑娘才智平平,尽学些匠人手艺。对此,宋嘉佳倒也无所谓,后来更是凭借自制糕点在祖母和大伯母跟前有了些体面。私底下,她又拜托柳娘子帮着卖了些绢花绒花簪子,也积攒了接近百两银子。 昨夜知晓自己穿书后,宋嘉佳就想了许多。目前大堂姐还未及笄,亲事未定,但府中上下皆知三皇子钦慕她。这桩亲事,整个三房加起来都撼动不了半分,不然,呵呵,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依着祖母和大伯母的手段,别说动手,但凡有了不好的心思,能直接出手弄死人。 或者自己傍个权贵?人家也看不上无权无势的三房呀。入宫傍上永明帝?他那后宫几乎斗翻天了,自己虽有两世记忆,可也没手段成为宫斗冠军。 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夜,宋嘉佳决定就这样活着也挺好。反正赵国公府有丹书铁券,死不了人就行。虽然被罚没家财,但说真的,三房本身就穷,落差并不是很大,再加上自己学了手艺,以后靠本事吃饭也是可以的。 所以,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吧。 须臾,安氏春风满脸地走了进来。她一屁股坐在炕上,又一气闷了半盏温茶水,乐道:“今个儿可真是畅快。好女儿,娘心里堵着的这口气可总算出了些。”说罢,她看着木匣子里的钱袋子,连忙捡了出来还给女儿,还轻拧了她的耳垂道:“真正是个傻子,有钱不晓得自己藏着,给娘作甚?” 闺女私底下托柳娘子卖绢花簪子的事儿她是知晓的,毕竟她一直给女儿打下手。 三太太拧得轻,宋嘉佳倒不觉得多疼,只是亲妈冰凉的手让她有些心疼道:“娘,女儿有了手艺,多少钱都能挣得。我听说紫衣阁里来了批辽东的毛料子,今年天寒,你拿着银子去制件新袄子。” 安氏好悬没落下泪来,语气却仍是责备道:“浪费这个钱干嘛?下个月就要过冬了,按惯例老太太会叫针线房给各处做新衣裳。你挣的钱,你自己好生收着。我跟你说,女孩子家家的就得多藏钱,谁都别告诉,亲娘老子也瞒着。这点你真不随娘,我若是你这好性子,当初在后娘手底下还不晓得被蹉跎成什么样子了?” 安氏是后娘当家,着实吃了许多苦头。等及笄后,更是差点被后妈卖给了醉汉。还是安氏自己豁得出去,又记起过世祖父吹的牛皮,孤身一人蹲到了国公爷,而后得了这么一番姻缘。 不过她男人虽是国公之子,却是最不讨喜的那一位,手上是半点产业也无。她当年嫁入国公府,倒也扯着豪门大旗忽悠住了后娘,愣是哄来了24抬嫁妆。可饶是如此,在府里也是不够看的,甚至比不了府里得脸丫鬟的嫁妆。 宋嘉佳听娘亲这么说,只搂着她的肩膀撒娇道:“娘待女儿的心思,跟女儿待您的心思是一样的。” 这一世的爹娘真的很好很好。 安氏温柔摩挲着女儿的头发,心里胀得酸酸的,满满的。不过这一室温馨很快被四个儿子打破,只气得安氏恨不得将儿子们塞回肚中。 ...... 荣晖堂 西暖阁内 国公爷刚掀开猩红织金毡帘,就被里面的热气撞了个满脸。他脱下披风厚袄,换了件藏青色薄袄,诧异道:“嘉思这般畏冷,可寻太医看了?”接着又看到炕上一排的铜镜,又问道:“怎么翻出这么些铜镜来?” “孙女这是心寒所致,吃再多的药也是无用的。至于铜镜,是孙女磨心所用。”接着,宋嘉思跪着将前世今生说了一遍。 许久许久,国公爷才道:“世上竟有这样的奇事?” “我原也不信,只是嘉思预言的几桩事情样样成真,这就由不得人不信了。国公爷,嘉思既然有此奇遇,咱们不得不早做安排。咱们这国公府,原是三代始降,可降不降,还不是皇上一句话?” “怎么,难不成华仁没当上国公爷?” “祖父故去后父亲原该为赵国公。只是父亲任上出错,被降了等,只得了个一等神勇将军的称号。后来孙女升为贵妃,父亲又荣升为了赵国公。只是......”说到此处,宋嘉思一双眼睛又生出许多阴郁来,还是戈老夫人替她说道:“嘉思被人陷害入了冷宫,咱们家也被夺爵抄家。老四被砍头,老大老二被流放,其他房及族亲全部贬为平民,三代不能入仕。若非有丹书铁券,只怕一族都得被灭了。” 骤然听到如此噩耗,国公爷竟也面色不变,他问道:“这般说来,我这赵国公府前途堪忧啊?三皇子待你赤诚热心,你又如何从贵妃落入冷宫?再一个,你们今日寻我,又是什么盘算?” 宋嘉思不语,又是戈老夫人道:“国公爷,朝中事情暂且不说。如今嘉思既然有此奇遇,为免人多口杂,我寻思着五房分家。” “分家?” “是,华信夫妻也搬出去。” 见老妻连幺儿都舍得,国公爷一时哑然,倒也同意道:“树大分枝,倒也正常。既如此,我明日寻了几位叔公过来商议。” “嘉思,你且先说说府中事情。你祖母想要分家,你也赞同,这么看来,你四位叔叔毫无建树啊?”说到此处,国公爷都有些叹息了。 他知晓大儿无甚才干,没想着老妻日日夸赞的老二与老五也不堪大用。甚至无能到,让侄女生出了将他们扫地出门的心思。 阅读指南,家族成员关系 荣晖堂 赵国公:宋国康 赵国公夫人:戈老夫人 翠华院: 嫡出 大老爷:宋华仁 大夫人:赵氏 大公子:宋嘉轩 大姑娘:宋嘉思 三姑娘:宋嘉颜 (庶) 五公子:宋嘉安(庶) 晴雅院: 嫡 二老爷:宋华义 二夫人:钱氏 二姑娘:宋嘉萱 庶出 五姑娘:宋嘉薇 庶出 漪澜院 庶 三老爷:宋华礼 生母郝姨娘 亲妹妹宋华珊 三夫人:安氏 二公子:宋嘉文 三公子:宋嘉武 四公子:宋嘉全 四姑娘:宋嘉佳 七公子:宋嘉宏 花栖院 庶出 四老爷:宋华智 四夫人:孙氏 六公子:宋嘉贺 六姑娘:宋嘉慧 启明院:嫡出 五老爷:宋华信 五夫人:葛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重生 第3章 各房 大夏新立,建国不过才三十八年。赵国公贵为乾元帝发小,从起义时就陪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偏他此人粗中带细,眼光极准。乾元三年,八年并二十二年几桩事件折了一大批老臣,他仍深得乾元帝信任,由此可见其人城府手段。 此时,他正听孙女宋嘉思说道: “爹爹领了虚衔,连点卯都做不到,成日在府里寻欢作乐。二叔倒是荫了个鸿胪寺右少卿的差事,只是多年不升反降,还因酗酒误事,被御史参了一本,最后也成了白身。至于小叔,他倒是中了进士,也有才干,只是小婶婶去世后,他出家为僧了。” “至于三叔,他们一家跟现在差不多,只晓得从公中捞钱。虽然生了四个儿子,也不成器,文武都不成,后来自降身份经了商,说是经商,也就是开个铺子当个掌柜。” “至于四叔,他们这房简直可恶。没给府里添助力也就罢了,还时常打着我的名号在外胡作非为,甚至手上还有人命案子。三皇子妃病逝于潜邸,后位空悬。孙女本是皇后人选,却被爆出亲叔叔草菅人命,实在是……” 满府的蠢货,的确是宋嘉思想要摆脱的麻烦。 赵国公手指轻扣案桌,哒哒的敲击声渐渐与宋嘉思的心跳声吻合。她活了两世,在祖父跟前仍旧不敢张扬肆意。 “这般说,你错失后位,皆因你四叔之故了?” 宋嘉思咬唇不语。四叔宋华智一直替自己办事,是她最好的打手。伺候她的宫人,其亲族全被四房控制了。只是他太过蠢笨,竟被徐英菲捉了把柄。判决之时,他也不肯好好赴死,竟还攀咬上了自己。但四叔的确不是她错失后位的罪魁祸首。 而是整个国公府后继无人。 男儿无用! 也因她膝下荒凉无所出! 赵国公亦是此想,故而他又自嘲道:“看来我这国公府儿孙皆是废物了!” 想他宋国康聪明一世,没想着竟生了一窝蠢货? 说来这赵国公共有五子四女,五子又共生了七子六女十三个孙辈,真可谓枝繁叶茂了。 其中长子宋华仁,次子宋华义以及五子宋华信是戈老夫人所出。她生了长子之后,方才允许妾室怀孕,三子华礼,四子华智皆为庶出,五子华信则是戈老夫人的老来子,今年不过十七,比大少爷宋嘉轩大了两岁而已。 还有四女皆为庶出,被戈老夫人远远嫁了。两个嫁为商户,替国公府弄了许多银子。两个嫁为军户,替国公爷笼络旧部。 只是她们婚后多有不顺,如今活着的只剩下最小的宋华珊。她嫁给了国公爷的旧部,时任辽东镇指挥佥事的夏木延。 而国公府孙辈,大房生了二子二女,嫡出的正是大姑娘宋嘉思和大少爷宋嘉轩。二房只得了两个庶女,至于五房,尚无子嗣。 倒是庶出的三房子嗣颇丰,尤其还生了四个儿子,且各个生得粗壮健康。 至于四房,生了一子一女。 五子七孙,竟是无一人撑得起门楣。 虽是如此,赵国公竟还端得住,他又问道:“你入冷宫,皇子呢?” 见祖父问及子嗣,宋嘉思不由苦笑道:“为了皇嗣,孙女吃遍天下方。偏事与愿违,孙女一生未得半个儿女。” “也不曾抱养一个?” 宋嘉思咬唇不答。她如此高傲,哪里甘心为别人做嫁衣裳。 赵国公扫了孙女一眼,许久缓声道:“既已重生,徐徐图之罢。你既有此机遇,又未灭了雄愿,我与你祖母定当为你铺路护航。” 戈老夫人亦是如此附和。 如此,宋嘉思心下大安。 ...... 这日,天大晴,阳光洒落下来照在国公府院子各处,带了诸多暖意与生机。明学堂东厢房的六张书桌坐了五位姑娘。教授书法的王夫子巡看着姑娘们练字,眉目间皱出一道道沟壑来。四姑娘素来写得匠气倒也罢了,怎么其他姑娘亦写得漂浮无神?真如枯枝堆砌,难登大雅。 倒是大姑娘派人送来的功课写得笔墨精妙,看来私底下狠下了功夫。原本她笔姿娟秀,流畅温润,如今却显出几分风骨来。这字瞧着骨力遒劲,端庄大气,甚至还有几分磅礴气势,浑不似闺阁女子所写。也不知这位大姑娘从哪儿寻来的字帖临摹? 课后,王夫子布置了任务,让五位姑娘重新学回楷书。就是大姑娘那儿,他亦有良言要劝。让大姑娘注意张弛有度。毕竟书法非一日之功,切莫贪急冒进,反倒损伤了气血。 二姑娘好奇道:“先生,我们能看看大姐姐的功课么?” “也好,你们若有大姑娘半成功力,也算书法大成了。” 宋嘉佳也随着上前一看,诧异道:“大姐姐写得真好。”就是风格变化好大,不过看笔锋走势,提按顿挫,是大姐姐亲自写得没错。 只是一个人的书法风格,短期内能有这么大变化么? 拥有胎穿经历的宋嘉佳忍不住多思起来,而后故意道:“大姐姐病了多日,也不知身体好些没?” “不知道呀。大姐姐病了多日,连母亲想见她一面都难。”出声的是三姑娘宋嘉颜,她是大房庶女,口中唤的母亲正是大太太赵氏。 宋嘉佳听了这话,越发觉得荣晖堂这次有些过于紧张了。大姐姐风寒已有七八日,竟是没露过一回面。若是病得严重,可近日老太太也没着人请太医。可若是好透了,却怎么也不露面?甚至连亲娘都不见? 不会是自己猜想的那样吧? 另一边,大夫人赵氏心乱如麻,此时正洒泪逼迫大老爷去荣晖堂询问女儿情况。 昨日老夫人命丫鬟传话,让她往京中各处庙宇捐香油钱,甚至还要免佃户租子。当时大夫人听了这话心下就是一阵咯噔,今日一早她想去探望女儿,却是连荣晖堂的大门都未能进入。 因此种种,大夫人赵氏难免多思瞎想起来。 老夫人突然这般行善积德,莫不成女儿病重了? 大老爷被逼的无法,只能去了荣晖堂。不多时,他就喜冲冲回了翠华院,先是摆手让伺候的奴仆退下,紧接着轻声道:“爹娘意图分家。” “什么?真的?”赵氏听了,先是一惊,紧接着就是一喜,连女儿的境况都来不及细问,而是追问分家事宜。 “自是真的。是娘亲口跟我说的。这回分家,二弟和五弟也一并分出去。”说到此处,大老爷宋华仁忍不住直搓双手,一双眼睛更是亮得惊人。 赵氏听了连呼“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亦喜得眉开眼笑。 夫妻二人躲一块儿乐了半炷香时间,许久大老爷才一捶手掌道:“嘉思身体无碍,还与我隔窗说了话。” “那就好,那就好。老爷,等四房分了出去,往后国公爷的资源和人脉就都是咱们的了。旁的不说,您的职位可以往上挪一挪。再有,嘉轩的亲事也可以再看看。” 分家之事尚为辛密,漪澜院自是无人知晓的。今日安氏着人温了雕花酒,还使银子让厨房做了两道蔬菜来,此时她抿了口酒乐道:“那刘喜家的被老太爷打了板子,二管事的差事也没了。该!” “难怪娘高兴地喝酒了,果然值得庆贺。娘,这般好的日子,不若儿子与你干一杯。”说着宋嘉文就要给自己倒一杯。安氏今日高兴,倒也准许双胞胎儿子沾了两口酒,而后又道:“喝了酒,这两道蔬菜就别沾了,让你妹妹吃。” 宋嘉佳一听这话,连忙拒绝。宋嘉武则道:“妹妹,不用客气。我惯来不爱吃草,还是吃肉来得过劲。” 就连最小的宋嘉宏也道:“姐姐吃菜菜,宏宏不爱吃。” “那不成,你若不吃,晚间拉小羊屎蛋又得哭了。”宋嘉佳说着就给众人分了菜。 正说闹着,就见漪澜院的管事朱妈妈脚步匆匆跑了过来。这一室温馨很快被打破,只见她惨白着脸,三魂六魄仿佛都丢了。安氏见了,好笑道:“朱妈妈,你这是怎么了?被狗撵了?” “回太太,不得了了,国公爷要分家。” 宋嘉佳一愣,分家?这可是书中没有的事儿。 要晓得原书中,宋家各房可是替大反派做了不少事情。纵是一直被评为无能,废物,懦弱,怕事,靠不住的三房,年年也要往宫中塞银子。 “花妈妈,小叔也分出去吗?还是分府不分家?”宋嘉佳握着安氏的手,抬眸询问道。 “回姑娘的话,这回是彻彻底底的分出去。五老爷也分出去。另外二夫人那儿得到准信,如今已经去荣晖堂闹了。” 安氏脸色瞬间一变,咬牙道:“二嫂这人最是能装模作样的,如今这般豁出去,只怕是得了准信。我的儿,若是分了出去,你往后亲事可怎么弄?好好的国公爷孙女,出了府,就什么都不是了。”说到此处,安氏手一抖,一杯美酒全洒在了地上,她人也哽咽起来。 倒是宋嘉佳仍旧面色冷静,心中那不确定的可能,变成了确定。 宋嘉佳思考着大堂姐重生会带来怎么样的变化,人就显得有些发愣沉默。安氏见了,越发哭得难受了,只听她道:“娘本想借着国公府的名头,也能给你寻门过得去的亲事。可若出了府,依着咱们家情况,也只能在市井里头找了。我的儿,你生的这般体面,又识文断字,针黹女红样样都好,合该是享福的命儿啊。” 说到此处,安氏滾下热泪来,心中也越发憎恨国公爷。 如此父亲,实在是猪狗不如! 宋华礼也晓得厉害,忙道:“我去前头看看。” 宋嘉佳回过神来,却是一把拦住父亲道:“爹,若是连二房和五房也分出去,咱们就是把头磕破了,也没用的。” “娘,依我说分出去也挺好。往后咱们自己当家做主,很多事情就不用费心瞒着了。而且我二哥三哥也不小了,总是这么守拙下去,反而耽误功课。我上回还见着二哥无趣地摇着骰子玩儿。”宋嘉佳虽然诧异,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分家出去挺好。 安氏先骂了两回摇骰子的大儿子,而后捏紧女儿的手,半响冷笑道:“若是改变不了事实,那娘也得撕咬些家财来。”说罢,她就气势汹汹地出了门。 安氏向来豁得出去,如今更是什么都不怕的。 宋嘉佳并三个哥哥不放心,连忙跟上了安氏的步伐。 与此同时四房也得到了分家的消息 宋华智与孙氏亦是惊得面色苍白。 “你赶快联合三嫂,而后你们一道去挺二嫂。” “我去找二哥。我就不信他这个嫡子甘心被扫地出门。” 倒是五房十分从容平静,不过分家事大,宋华信还是准备去荣晖堂看看,临走时他对着妻子葛氏道:“莫要掺和嫂嫂们的争斗。” 葛氏点头,待五老爷离开之后,方沉下脸来。 撒泼打滚求收藏~~[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各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