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女孩》 第1章 第 1 章 很多人知道世界上最小的国家是梵蒂冈城国,英文全称叫作The Vatican City State,这个国家国土面积仅为0.44平方公里,相当于三分之二个北京故宫,人口数不到八百人,规模远小于中国一个行政村。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在这个步行半小时即可逛遍的国家里,有间只在上午营业的咖啡店,招牌是罗马奶油包和Aperol,不过咖啡做得很难喝,不符合国人的口味。 许司明和柏雪约在这间咖啡店见面。 事实上这并不是许司明第一次见柏雪,只不过这次见面意义特殊。许家与柏家是四代世交,许司明的曾祖父与柏雪的曾祖父曾是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到他们祖父那一辈开始经商,早年都是从事房地产开发,后来纷纷转型实业,如今许家是国内最大的汽车制造龙头,而柏家则掌管着创新药收入占比最高的生物医药集团。到这一代,两家依然交好。许司明的母亲赵丽儒和柏雪的姑姑柏美云是有事没事会约在一起逛街做美容的好闺蜜,许司明的父亲许康荣和柏雪的父亲柏世杰也是高尔夫球友。 因此许司明和柏雪从小就隔三差五一见,多是在两家举办的聚会上。不过许司明小时候比较叛逆,参加聚会往往打声招呼就跑出去找邻居大姐姐玩了,对柏雪这样的只会规规矩矩待在长辈身边的小姑娘不感兴趣,印象也不算深刻。 许司明高中就出了国,本科修读数学和计算机双学位,研究生转为企业管理,本来按照许康荣的规划,他硕士毕业后就应该回国接班,许司明却不喜国内太过拘谨束缚的企业氛围,没有听从父亲的安排,执意留在当地工作了五年。直至年初听闻父亲生病的消息,许司明这才认识到肩上的重担,立马辞掉工作飞了回来。 回国后的第二个月,在许康荣的病房,许司明全家开了一个小型会议。讨论的议题只有一个:许司明的婚事。 许司明是独生子,所以许康荣的意思很明确,希望许司明能够尽快接手自己的工作,为了更加名正言顺,许司明可以先作为代理董事长暂行职务,等得到股东的认可了再正式交接,届时依照披露规则,许司明的名字和持股情况将会出现在年度报告中,已婚的身份能更让投资者信服。 所以早在许司明回国前,许康荣和赵丽儒已就结婚的人选商议了一番,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柏家的独生女柏雪最为理想。 许司明自然坚决反对。他在海外多年早就谈了女朋友,她名叫阿琳娜,俄罗斯人,比许司明大两岁,从相识至今两人已有五年感情,再谈联姻当然不合时宜。 许康荣和赵丽儒当场就被震住了,他们没想到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儿子早已找到愿意共度一生的伴侣。夫妻二人思想观念都较为开明,也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就是有一点比较难办:在此之前许康荣把联姻的想法告诉了柏世杰,柏世杰欣然同意。 毕竟这事是许家先提出,临到头再反悔肯定会拂了柏家的面子。许康荣打算等出院后登门致歉,作为后辈和当事人,许司明也有必要和联姻对象柏雪道个歉。 许司明通过母亲和柏美云的关系成功要到了柏雪的联系方式,加上好友之后他没说目的,只说想找时间见一面。柏雪答应了,说她目前在度假,问许司明来梵蒂冈见面方便吗?于是许司明就亲自跑了一趟。 约定见面的这天,是许司明先到的。他先点好两杯咖啡和两份罗马奶油包,柏雪就到了。 柏雪穿了件白色的法式泡泡袖衬衫,下身是高腰喇叭裤,脚上一双黑色牛津鞋,长发编成双马尾,松散地垂在胸前,化了淡妆,没戴墨镜,衣着打扮符合许司明对中式富家女的刻板印象。 “不好意思,迟到了。”柏雪开口就先致歉。 “我也刚到,”许司明把盘子推过去,“尝尝这个面包,味道不错,不过咖啡就最好不要喝了,我刚才试了下,难以下咽。” 柏雪笑笑,没听他的话,直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眉头皱起来:“果然很难喝。” “太苦了,多加点奶没准能拯救它,”许司明客气地和她寒暄,“你是在这里度假?一个人?” 柏雪点了点头,说:“每年的夏季我会抽一个月时间休息,旅行的话我习惯一个人,今年已经去过威尼斯,米兰和佛罗伦萨,不过我住在罗马,约在这里只不过顺便想来逛一逛。” 许司明有些意外。很多年不见,他对柏雪没什么印象了,但听母亲提过,柏雪还和小时候一样听话乖巧,是许多豪门大家族心目中的理想儿媳。他没想到传闻中的乖乖女柏雪居然也会喜欢一个人旅行,就像个出自放养家庭的闲散背包客。 “我还是第一次来梵蒂冈。”许司明说。 “等会儿可以带你去逛逛,从这里走过去不远就是圣彼得大教堂,参观是免费的,不过登顶要交点钱,还有个梵蒂冈博物馆,进馆前要提前预约,里面能看到很多艺术品。”柏雪抬手指着某个方向,忽然笑了笑,“地方是不大,半天就能逛完了,有种说法叫梵蒂冈是被困在神话里的国家,因为这个国家是以精神信仰维系的,它脱离了真实的时间,所以你可能会感觉待在这里半天比一天过得还长。” 这个季节正是梵蒂冈降水最少的时期,天气干燥,日照充足。阳光穿过空气中的浮尘,洒在柏雪的手背,肩膀和雪白的侧脸上,顺着她柔软的发丝移动。许司明忽然意识到如果不是认识阿琳娜在前,他大概会像大多数男人一样在这一刻无可救药地爱上柏雪。 不过他现在有阿琳娜了,这个假设并不成立。 “我想你应该已经听你父亲提过,关于我们两家联姻的事。”许司明说。 “听过,”柏雪视线转回来,“我父亲说他已经答应了。” “是这样的,”许司明斟酌着措辞,思考该怎么说比较合适,“这件事是我父母草率了,他们原先不知道其实我已经有恋人,现在看来婚约得作废,我父亲目前还在养病,等他病好之后会尽快向柏先生解释清楚,我过来不为别的,只是想向你致歉。” 柏雪看起来有些苦恼:“我自己倒没什么,但和许家联姻是我父亲非常期待的事,你们约定好了又这么快反悔,会让我父亲怀疑是不是我暗中干预的。” “柏先生还会怀疑你?”许司明很惊讶。 “我父亲怀疑有可能违背他决议的所有人,当然也包括我。”柏雪语气平静。 许司明发现柏家的家庭关系远比外界传闻中的要复杂,不过早在来之前他已有心理准备,毕竟是许家违约在先,又可能会影响到柏雪的名声,做出一些补偿是必须的。 “事到如今只能说声抱歉了,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抛弃我女朋友的,作为条件,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要求,”说到这里许司明想到柏雪的身份,又补了一句,“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柏雪想了一会儿,再开口时思路已然明晰:“那么我有两个要求。” “你说。” “第一,取消婚约的事情,你们许家不要马上公开,为了打消我父亲的疑虑,你需要假装相亲,和我多见几次面。” 这个倒简单,想必向阿琳娜解释清楚她也会大力支持。许司明立马点头说:“可以。” “第二,”柏雪顿了片刻,说,“我想购买许氏旗下的黑蛟车队。” 许司明下意识问:“你们出价多少?” 柏雪说了一个数字。 这个金额对于许司明这样的富二代来说也不是小手笔。许司明如今已经加入家族集团,代行父亲职务,对集团的各大业务已有基本的判断。给车队赞助表面上非常烧钱,但也有可能收获意想不到的回报。有数据表明,车队在赛车比赛中获胜能够极大地提高车商的品牌形象,也能让消费者更加相信企业的汽车制造水平和研发能力。许氏旗下有三支车队,而柏雪要的黑蛟车队是其中实力最弱的,从车手到技师、工程师的内部评估分数都不高,可以说是毫无亮点,当初集团高层决定买下这支平平无奇的车队,也是看在车队经理兼教练蒋峥过往参加过F1比赛的出色履历上。 许司明看过上季度的财务报表,黑蛟车队截至目前还是亏本的,财务总监多次提醒决策层,如果黑蛟车队在下一个赛季还没有更好的表现,建议还是中止赞助及时止损为宜,所以柏雪的要求对于许氏来说反而利处远大于弊处。 既然柏雪主动提出要跳进这个坑里,许司明也没有点破这一点,笑着问:“原来柏氏也对赛车感兴趣?” “不是柏氏要买,”柏雪摇头说,“是出于我个人的名义,刚才开的价相当于目前我名下所有可提取的现金流了。” 许司明愣住了。 以集团的名义购入车队或许可以看成一次略显鲁莽的尝试,但以个人的名义花费如此庞大的数目只为买一支不被看好的车队,说给谁听都会被认为是疯子。 更何况做这个决定的人是柏雪。 许司明不是没听过柏雪在商界的传奇,她不像许司明一样因为厌倦职场斗争而在海外蹉跎多年,在打破某常青藤化学与生物学院年龄最小获得博士学位记录之后,柏雪选择即刻归国。最初从研发部门的小助理做起,三年后晋升为负责人,率领团队研发成功多款创新药物并成功获得FDA审批,由此得以跻身于管理层,主管投资与市场部。 转任之后,柏雪的投资表现依旧十分亮眼,不仅提早布局ADC、细胞基因治疗等技术领域,还主导收购了一家濒临倒闭的生物技术公司,让集团由此获得了领先的肿瘤免疫服务平台及核心产品管线。许司明曾听下属评价过,柏雪的投资风格果断、大胆,与她温和无害的表象完全相反。 所以听到柏雪要购买黑蛟车队,许司第一想法是“隔行如隔山”。 “这不是一个理智的决定,”许司明将自己所有的疑问都浓缩进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其实柏雪不怎么关注F1比赛。她喜欢规律与寻常,讨厌一切象征速度与激情的事物。 “我也不知道,”柏雪又喝了口苦咖啡,“大概是因为我喜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梵蒂冈的会面结束之后,许司明很快把收购协议发了过来。 柏雪粗略浏览之后抄送给律师检查,提出修改了部分条款,许司明那边都欣然同意。签署协议的当天许司明忽然良心发现,问柏雪要不要先以部分资金接手引擎部门,等后续车队的表现有所好转之后再全部购入。柏雪婉言谢绝,她要的就是黑蛟车队的全部。 签署完收购协议,柏雪的休假也结束了。 她回国之后,先回集团处理完一些紧急要务,整理出一份工作汇报发给了柏世杰。柏世杰现下正在海外出差,没有回复邮件。 周一的董事会柏雪代替柏世杰参加。股东们对近期打算推出的一批临床试验存在不少争议,这个时候柏世杰不在柏雪就是一个活靶子,助理黄玟坐在角落听得冷汗流了一身,不得不感叹柏雪看起来外表柔弱很好欺负,控场能力可不是一般的出色。股东们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纷纷闭嘴。 开完会回到办公室,黄玟抱着笔记本跟进来,汇报刚收到的消息:“董事长的海外行程预计会提前结束,大概下个月初就会回来了。” 柏雪也不在意,让黄玟联系许司明,约定下次见面的日期。 许司明那边很快就回复了,黄玟查收短信之后说了个日期,柏雪正好有空。 她目光停在科学杂志上,举起咖啡杯,随口答应了一声,听见黄玟又说:“许总还说,虽然还没到收购协议正式生效的日期,但问你想不想提前去参观一下黑蛟车队?” 听见这句话柏雪的手不知怎么了忽然抖了下,黑咖啡全洒了出来,洇湿了那本最新出的《Cell》期刊内页。黄玟赶紧跑过来手忙脚乱地帮她擦拭,用了一整包维达纸巾才把杂志上的咖啡渍吸干,但上面的字体都已经模糊了,图片也毁得不成样。 “可惜了,”柏雪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重新买一本吧。” 和许司明约定见面的时间定在那一周的周六,去车队之前二人先去吃了顿饭。许司明又问了她一次为什么执意要购买车队,被柏雪三言两语岔过去了。许司明虽然百思不得其解,秉持着绅士风度也不好意思再追问。 黑蛟车队不在许氏集团总部,而在位于市郊的一个庞大的训练基地。许氏大财团出手就很豪气,修建了一条完整的环形多功能跑道,左侧是性能区和模拟中心,右侧则是提供给车手和车队成员的宿舍和医疗中心。 而柏雪出手更加大方,现在车队连同这个训练基地一起归她了。 柏氏集团大小姐购入车队的消息传回来,黑蛟车队几乎全体成员都被震住,工作室内石化状态持续了半分钟,总技师余鸢率先回过神来,张嘴爆了句粗口:“那我们不是赢麻了?” “何止赢麻了,”维修师赵铭呆呆地附和,“基地都是我们的了,这简直能赢下一整个宇宙啊!” 除了黑蛟车队之外,许氏旗下本来还有另外两个车队,分别叫作红龙和流光。许氏虽然钱多却也不会胡乱撒钱,车队每个季度的预算都要提前报批,总部给定的额度与车队过往赛季的成绩直接挂钩,成绩好的车队重点投资,成绩差的就要往后靠。黑蛟车队每个赛季成绩都是垫底,是最穷酸的。 谁能想到最穷酸的车队能被不懂行的财团大小姐相中,连同训练基地一起买下来。那可是训练基地唉,这意味着往后训练不用再看另外两个车队的眼色,还能直接将他们踢出门去。这就好比一只癞蛤蟆不仅吃到了天鹅肉还住进了天鹅城堡,听上去像是天方夜谭。 可不仅不是天方夜谭居然还成真了,幸福来得太突然,大伙儿个个都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不停地感谢大小姐,叩谢大小姐,大小姐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时自然会有人好奇大小姐的来历,当着众人的面念出她的名字:“好像是叫柏雪?这人什么来头啊,这么舍得砸钱?” “柏雪你都不知道?柏世杰的独生女啊!”赵铭一脸恨铁不成钢,埋怨同事的无知。 一说柏世杰大家都明白了,生物医药界的传奇,商业大佬,他的名字常年荣登财富排行榜前十,和在座众人的距离大概有海南到撒哈拉沙漠那么遥远。 那么想必柏世杰的闺女也是很了不得的人物了,怎么会对他们这小破车队有兴趣?这时有人问。 “没看最近的新闻?柏大小姐和许家那位少爷已经订婚了,”这回开口的是个素喜关注八卦话题的小女生,“都是富贵人家,独生女配独生子,天作之合啊。没准是人家两口子之间的小情趣呢,买卖个车队算什么,对他们那样的人。” 众人既唏嘘又艳羡,围着会议桌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还是向来关心蒋峥的余鸢发现他从刚才开始一直没开口说话,侧头问了一句:“新老板估计是个外行,你不介意吧?” 蒋峥虽然名义上是黑蛟车队的经理,但实际上除了训练车手之外他什么也不管,车队一切事务都由余鸢主持,对这帮闹哄哄的成员们自然也毫不讲究纪律,本来开会是想讨论战术的,话题忽然就转向了少爷和小姐的婚事,蒋峥看起来也没什么所谓。 他从兜里摸出烟盒,磕出一根烟,放在指间搓了一会儿又放回去,懒懒地回答:“我介意什么。” 看蒋峥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余鸢这才放下心来,着手准备下午迎接大小姐的事。 上午许氏集团总部打来电话,说收购协议还未正式生效,所以名义上黑蛟车队仍然姓许,他们仍然还是在许氏皇宫里最不受宠的小主,但许总下午会亲自带柏小姐参观,要求他们严阵以待,只有表现好了,日后跟了新皇上,哦不,新女皇,才会大富大贵。 当然总部表述的语言没有那么戏谑,但让热衷于宫斗剧的赵铭来转述就是这种效果。黑蛟车队成绩吊车尾是有原因的,各个成员当初都是因为崇拜蒋峥自愿加入,启动资金还要靠众筹,最初那段时间实在是穷得不行了,傍上了许氏这样的金主之后日子才好转了不少,但成员们长年混迹在街头的随性气质实在难改,即便余鸢强令每个人都要穿上制服站在台阶上迎接也拦不住他们插科打诨。 欢乐的气氛直到一辆刻有许氏标志的专车开进基地才戛然而止。成员们集体换成肃穆的扑克脸,看着车上的人走下来。 穿西装的年轻男人成员们都认识,许氏集团未来的接班人,私底下大家都叫他“小许总”。跟着小许总下来的那个女孩子却着实令人眼前一亮。 余鸢保持标准微笑,听见身后赵铭“哇”了一声:“萌妹子啊。” 说实话见到柏雪余鸢也有些惊讶。新闻报道上柏雪的形象正面且精明干练,作为财团继承人这样的塑造效果是有必要的,所以余鸢没想到柏雪的真人是如此的……卡哇伊。 柏雪今天没回集团上班,穿着休闲的服装,白色薄款卫衣搭黑色牛仔半裙,长筒羊皮靴,长发盘了个丸子头,没戴任何首饰,看起来就像是时装画报上过分可爱漂亮的少女模特。 余鸢用右手中指想都知道身后那帮混小子们见到萌妹子是多么饥渴,生怕他们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急忙抢先迎上前:“许总,柏小姐。” “这是车队的总技师余鸢,”许司明给柏雪介绍,“算是这里的主管。” 柏雪点头,露出微笑:“余小姐,幸会,我是柏雪。” 之后许司明又带着柏雪走到众人面前介绍了一圈,大致认了个脸熟,临进门之前许司明方才想起来遗漏了一个最重要的人,转头问余鸢:“蒋经理呢?” 余鸢心里暗叫不好,面上保持笑容,指了指不远处某个方向。 车队制服设计效仿赛车手比赛专用的服装,颜色是纯黑色的,外表选用哑光防火面料,版型剪裁流畅,穿在个子高比例好的男人身上有锦上添花的效果。 来的路上柏雪听许司明说过,在许氏旗下三个车队中,虽然黑蛟车队的成绩不是最佳,但车队经理的帅气肯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柏雪认同这个说法。 时隔多年二十七岁的柏雪见到蒋峥的感受和十五岁的柏雪是一样的。就像一块冰融进温水里,不再保持原来的形状,而是顺从地舒展成一片恍惚的、流动的光。 蒋峥怀抱双臂靠在墙边,见柏雪直直地看过来不迎也不躲。视线在半空中轻轻一碰,随后移开。 “他就是蒋峥,名气很大的,”许司明凑过来耳语道,“哦,不过你不怎么关注赛车,应该也不了解。” 柏雪笑了笑表示认可。 来基地之前一起吃午餐的时候,柏雪听许司明提过,许氏决定投资黑蛟车队的时机选得太过仓促,在黑蛟车队建立不到半年许氏就用高价购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车队的核心人物有蒋峥。 对于赛车手来说蒋峥是个传奇,所有重要比赛该有的奖项他都有了,所以当蒋峥突然宣布退役的时候公众也并不觉得太过可惜。有这样一个传奇赛车手来引领车队,许氏投资部门的所有高层都认为这个车队将会是冉冉升起一颗新星,加上同时也有几家制车商公然表示对黑蛟车队的青睐,许氏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在黑蛟车队还没有任何赛季表现的时候就花大价钱购入。 可事实证明,这次投资决策是错误的,起码价钱是不合理的。黑蛟车队本身的商业价值远没有蒋峥本人多,但蒋峥又拒绝签订任何针对他个人的经济约。 柏雪听许司明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觉得她收购的决定做得太过鲁莽,没有反驳,只是让许司明等会儿到了基地多给她做介绍。 许司明答应了她的要求,带着柏雪到基地各大区域参观了一圈,介绍得事无巨细。柏雪甚至觉得有些太详细了,等全部介绍完时间也不早了,而黑蛟车队的全体成员还一直在身后跟着他们,柏雪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时间走到五点过一个字,许司明这才想起来有个重要晚宴要替父亲参加,决定先行离开,柏雪原本也打算跟着走的,余鸢却在这时把她拦住了,说车队给她准备了一个简单的欢迎仪式,就在会议室里。 “欢迎仪式?”许司明的兴趣反倒被勾起来了,“那我也去看看。” “你不是还要去参加晚宴么?”柏雪看他一眼。 “现在想想也不太着急,”许司明笑笑,“正好我也欢迎一下你。” 余鸢在旁边看笑了,领着他们往会议室去。在这之前她早已发消息通知其他成员做好准备,所以他们一走到会议室门口就看到蒋峥像尊门神一样杵在那儿。 蒋峥其实没想待在这儿,往常这个点是Spikeball时间,什么狗屁欢迎仪式,跟他没关系。要不是余鸢昨天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反复强调把大小姐伺候周到对于车队的重要性,他早就头也不回地走人了。 欢迎仪式很简单,由车队成员依次说一些祝福的话语,顺便为下个赛季加油鼓劲。柏雪毕竟身份贵重,几乎所有成员都提前准备了发言,除了蒋峥。 结束后许司明问柏雪跟不跟他的车走,他可以让司机直接把柏雪送回家去。柏雪同意了,起身跟着走到门侧却不知怎么忽然不小心绊到了桌子腿,整个人往蒋峥的方向扑了过去,被许司明眼疾手快地扶住:“你没事吧?” “没事。”柏雪笑笑,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 第3章 第 3 章 柏雪在欢迎仪式上险些摔的那一跤引发了众多车队成员的极大恐慌。余鸢把工作向来疏忽懈怠的后勤张小繁抓过来痛骂了一顿,质问他桌子腿坏了为什么不及时更换,张小繁则以“没批预算钱不够”为借口,直接甩脸子走人,转而动用权限给员工宿舍添置了一批小型冰柜。 “买这么多冰柜有什么用啊?”余鸢只能去找赵铭抱怨,“休息室不是有个大冰箱吗?喜欢喝冷饮不能直接去便利店买来喝?非要浪费这么多钱不如把会议室那台坏掉的桌子换了。” 赵铭叹气:“现在换了那张桌子有什么用?你还记得那天大小姐差点被绊倒的时候小许总看我的眼神吗?我的天太恐怖了,这又不关我事!” “可能许总以为你是维修师,也应该负责桌子腿维护吧,”余鸢叹气,“而且许总要迁怒也肯定不会只迁怒你一个人,换位思考想想,身份贵重的联姻对象第一次来自家地盘参观,结果发现连桌子腿都是坏的,还差点让大小姐摔跤出丑,许总生气起来把咱们统统开除都不为过。” “现在问题可不是许总了,”赵铭也跟着叹气,“大小姐是新东家,要是那天真把她得罪了,咱们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赵铭的预测是对的,黑蛟车队的成员们很快意识到,换了新东家他们的处境并没有比之前好多少。从某种程度上,反而更糟了。 客观上车队的资源确实多了起来。他们享有一整个训练基地,而过去的对手红龙车队和流光车队只能灰溜溜跑回许氏集团又小又挤的旧场地,为这事他们还收到不少那两个车队粉丝的匿名信,里面写满各式各样辱骂的话语,一半针对出售车队的许司明,一半针对购买车队的柏雪。 但在收购协议生效的第三天,柏雪大小姐再次驾临基地,开口第一句就是让余鸢召集大家开会。 成员们本没放在心上,因为柏雪的外表看起来太没有攻击性了。即便那天柏雪穿着简洁干练的职业套裙,还声势浩大地带了好几个下属过来,走进会议室的时候还是有过半数的成员没到齐。 “怎么回事?”柏雪微笑着看向余鸢,语气说不上是在质问,“大家都有事在忙吗?” “……也不是。”余鸢慌乱地给赵铭使了个眼色。 赵铭连忙跑出去给那帮混蛋们挨个打电话。人到齐又是半个小时后的事了,最后一个进门的是蒋峥,他刚从机车上下来,头发被风吹得乱得不能再乱,如此桀骜不驯的造型虽然足够让所有女性怦然心动,但蓦然闯入这无比庄重的会议场合显然不合时宜。 蒋峥进来之后一声不吭,径自绕到后排坐下了。余鸢松了口气,凑到柏雪身边小声说:“柏总,人来齐了。” “好,辛苦了,”柏雪转头看看助理黄玟,“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九点二十三分。”黄玟说。 “没记错的话我让余鸢通知的是九点整准时开会,迟了二十三分钟,”柏雪的语气依然轻柔,“我听说黑蛟车队曾经有过因为迟到而发生重大低级失误的先例。” 这话一出成员们的神色变得尴尬起来。余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没想到看似什么都不懂的柏雪连车队的内部事件也了解得这么清楚。 柏雪所说的那件事发生在去年,黑蛟车队被组委会当场宣布取消比赛资格,原因辩无可辩,确实是因为蒋峥迟到。 那还是在冬季赛段,黑蛟车队前两轮的表现刷新了自身记录,接下来只要在半决赛闯进前十就能超过一直以来领先的红龙车队。成员们为此而欢欣鼓舞,甚至在比赛前一晚提前办了场庆祝派对。 那场派对的主角是车手罗岱,法籍华裔,曾效力于海外车队,过去也是蒋峥的一名极端粉丝,因在蒋峥的退役仪式上聚众斗殴而被警方逮捕,也被原车队开除了。恰在这时蒋峥抛来黑蛟车队的橄榄枝,罗岱自然而然加入。 车队其他成员都不敢惹罗岱,他总给人一种暴.力分子的印象,脾气一点就着,就连日常训练都要靠余鸢哄着才肯参加。不过罗岱对蒋峥却出奇地好,派对上蒋峥只顾着一个人喝酒,罗岱也很好脾气地看着他喝。 结果可以想见,蒋峥喝大了,比赛当天醉倒在房间里人事不省,罗岱虽然没喝酒但蒋峥不来这赛也不想比了,余鸢求爷爷告奶奶也没能把罗岱劝上车。更要命的是车队其他成员居然也跟着起哄,嚷嚷着蒋峥是车队的灵魂,没有灵魂的比赛不如不比,直到一个半小时后蒋峥带着浑身酒气出现他们才消停,可这个时候黑蛟车队已经被取消了比赛资格。 那天余鸢终于被这帮大爷给气哭了,抬手甩了蒋峥一耳光。蒋峥也不在意,咧嘴笑笑,回头继续睡觉去了。 “是有过。”余鸢小心翼翼地说。 柏雪笑笑:“不是责问你们的意思,只不过我更喜欢时间观念强点儿,这样效率会比较高。不如这样,以后开会我们定个规矩,谁迟到了,就要去做一件大家最希望他去做的事。” 余鸢察觉到柏雪说完这句话之后没有要跟大家商量的意思。现在收购协议已经生效,基地变成了柏雪的地盘,车队所有成员也成了柏雪的下属。这里柏雪最大,她想立规矩,无人可以拒绝。 柏雪第一次参与的车队会议时长共计一小时零五分钟,针对车队目前的管理模式和新赛季的准备工作柏雪问了一些问题,主要负责人余鸢和赵铭均给出详细解答。柏雪又提出了一些要求,希望各专业模块的负责人在本周内提交一份完整的工作流程以及季度汇报,具体该写哪些内容助理黄玟已经提前好准备大纲。 这次会议引得车队成员集体怨声载道。蒋峥早上领着车手们去操场上特训,透过玻璃时常看见财务或技术部门的负责人非常抓狂地捧着笔记本转来转去。 有回吃午饭财务总监周乐杰坐在蒋峥旁边,一脸生无可恋地向他抱怨:“以后咱们的预算可不好批了,每一笔款项大小姐都要过目,还要写明具体申请事由和数量金额,比如上次张小繁打算采购的那一批冰柜就被打回来了,可把他气得够呛。” 对此蒋峥毫无怜悯心,反而幸灾乐祸地一笑。 除了财务方面,蒋峥还听余鸢提过,柏雪要求准备新赛季的训练计划。论职责范围这项苦差理应落在蒋峥头上,但余鸢早就知道以蒋峥的作风自然是不可能写的,就主动代劳了,没想到就连余鸢写的计划提交上去也被柏雪打回来了。 “训练计划不应该由教练写吗?”柏雪在电话里传递的疑问很清晰,“余鸢,不能什么工作都你帮着干了,这不公平,也不合理。” 余鸢别无他法,只得请求蒋峥自己再写一份计划。蒋峥听过就当没听过,过了两周柏雪也没再过问,余鸢原本还以为她把这事儿给忘了。 直到柏雪再来基地开会提起那份训练计划,余鸢才意识到柏雪并没有忘记,而且对于蒋峥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柏雪似乎有些生气。 “上次会议之后许多同事的工作作风有了很明显的改进,我很高兴看到大家这么努力,但个别同事,”柏雪说到这有意停顿了下,然后她说出了蒋峥的名字,“尤其是蒋经理。” 蒋峥仍然坐在最后一排,没去看前排的柏雪,表情很无所谓,像是压根没听见。 “我听很多同事都说过,你是车队的灵魂人物,一个集体没有灵魂就相当于失去了凝聚力,”柏雪的视线仍停在他身上,一字一句地说,“希望你做好示范,不要拖大家的后腿。” 那天过后柏雪和蒋峥不和的传闻就在车队里传开了。有人说柏雪是还在记那条坏掉的桌子腿的仇,也有人说柏雪在收购黑蛟车队之后才猛然发觉这并不是合算的买卖,所以把气都撒在了蒋峥身上,少部分人则认为蒋峥对柏雪的态度确实是有所轻慢,虽然他对所有人都这样。 只有余鸢一个人兀自惴惴不安,威胁蒋峥要是柏雪被那天他在会上的话激怒不再给他们投钱,蒋峥可得自己想办法。 蒋峥听后只是笑笑,不知是不介意自己想办法还是不介意柏雪不给车队投钱。 那天会上,黑蛟车队全体成员都听见了蒋峥是怎么回应柏雪的。 蒋峥先是问:“柏小姐很了解赛车?” “不了解。”柏雪诚实道。 “那平时有没有关注过比赛?”蒋峥换了个问法。 “也不怎么关注。”柏雪小幅度地摇了下头。 蒋峥就笑了。他那样的长相笑起来是很吸引人的,即便挑衅也显得像是在**。 “那你很外行啊,”蒋峥直截了当地挑明,“这么外行应该先回去好好学习,没必要在这里教育我吧?” 第4章 第 4 章 柏雪毕业之后即入职柏氏集团,顶着董事长独生女的身份还没有人赶跟她公然叫板的,蒋峥可以说是开创了一个先例。就连助理黄玟也觉得很新鲜,私底下跟柏雪提了好几次,说觉得黑蛟车队的蒋经理很有个性,不好对付。 当时柏雪正盯着电脑看一份临床试验报告,随口回道:“再不好对付也成了我车队的人了,该做的就要做到,你知道我最讨厌懒散的人。” 黄玟这个资深小助理自然了解柏雪的风格。她有着天使一样的甜美外表,脾气也很好,遇到再棘手的状况情绪也不会失控,永远冷静理智,对下属几乎也可以说得上是无限包容,唯有一点,她不喜欢对工作消极应付的员工,一旦发现通通作开除处理。 柏雪曾这样跟黄玟解释:“就像是巨大机器中的一颗螺丝钉,拧错了可以马上检测出来,及时拆除并且安置到正确的位置,但如果仅仅是拧得不紧往往难以被发现。如果以后这颗螺丝钉松脱了呢?那有可能让整座机器轰然倒塌。” 黄玟则这样理解:懒散的员工往往会给项目埋下隐患,而柏雪无法忍受这些隐患的存在。 柏雪非常忙碌,每天雷打不动六点起床,做简单的运动和吃完早餐之后抵达公司,上午通常泡在实验室做研究,下午则用来处理投资部门提出的各项议案,疯狂地开一个接着一个的会,除此之外也要出席一些逃不开的聚会或者晚宴。她非常热爱科研,但在接任投资部负责人之后连看最新期刊都要占用喝咖啡的时间了,现在她挤得不能再挤的日程中又强行塞入一项:处理黑蛟车队相关事宜。 黄玟知道黑蛟车队是柏雪以个人名义购买的,自然也清楚柏雪做决策看似大胆,实际上早就经过深思熟虑,是个彻头彻尾的风险规避者。柏雪既然买下了车队,就绝不会任由车队这样亏本下去。 但过往黑蛟车队的赛季表现实在很不好看,财务报表更是惨不忍睹。黄玟想不到办法,只好跑去问柏雪该怎么办,柏雪的回复只有一句话。 “新赛季黑蛟车队必须闯进前五,扭亏为盈。” 柏雪是说一不二的人,她开始频繁光顾车队基地。蒋峥上次讥讽她的话没说错,柏雪是不懂赛车,所以她选择先拿财务部门开刀。 原来车队的财务部门只有三个人,一名财务总监和两个挂职的。柏雪亲自和财务总监周乐杰谈了次话。 那时柏雪手头上一个临床试验刚好走到后期,忙得实在脱不开身来,所以谈话是在Zoom上进行的。周乐杰不是学财务出身,最初也是因为崇拜蒋峥而自愿加入车队效力,那场谈话周乐杰后来向蒋峥如实复述了一遍,说是这辈子没经历过这么可怕的噩梦。 蒋峥靠在吧台边,手里端着一杯颜色奇怪的开餐酒:“大小姐怎么你了?” “网上不是流行一个词叫做温柔刀吗?大小姐就是这种。她明明可以一刀扎个狠的给你个痛快,可她偏要一刀一刀慢慢地将你的皮肉一片片割下来,这跟凌迟处决有什么分别!” 周乐杰双手捂住胸口表示自己受到了伤害,他根本不想回忆那次在Zoom会议上柏雪问了他多少个专业性极强的技术问题,而他能答上来的屈指可数。最后大概是见他支支吾吾快崩溃的样子实在可怜,柏雪温柔地笑着,用一个颇具羞辱性质的问题结束了谈话。 柏雪问:“当前车队的财务运行十分混乱,风险难以管控,你是否有反思总结过原因?” 蒋峥听得笑了:“你怎么说的?” “我还能说什么?”周乐杰苦着脸说,“我肯定总结不出来啊,大小姐就说会派一个专员过来帮忙。以后用钱的事儿我说了不算喽。” 柏雪派来车队的财务专员名为沈馨,大厂履历,跳槽到柏雪手下干了很多年,深得器重。柏雪总说觉得沈馨和自己很像,都是深受优绩主义影响的人。不同的是柏雪因此而感到困扰,沈馨却引以为豪。 沈馨加入车队之后大刀阔斧地改革,推行全面的预算管理和成本控制,这意味着成员们不能随便用经费买Steam游戏和高达模型了,甚至连采购威士忌的钱都要提前审批。不仅如此,沈馨还嫌弃财务部的员工做事粗糙,毫无专业性,逼着周乐杰他们苦学ERP系统优化和财务分析,要求他们务必在两年内考过CPA。 周乐杰叫苦不迭,白天当着沈馨的面不好发作,只能靠下班后跑去酒吧疯玩一通泄愤。 酒吧名为cosine,开在基地附近,过去是蒋峥的所有物。但他退役之后就将酒吧挂牌出售,新老板是个早早退休的云南人,承诺只要是蒋峥的朋友一律打八折,所以车队成员们平时没事老爱来这儿。 蒋峥也习惯晚上待在cosine消磨时间,他发现最近的风气变了,从原来的载歌载舞变成一派萎靡不振的景象。蒋峥开始频繁听到车队成员们对柏雪的讨论,评价好的坏的都有,但多半是抱怨。 财务部周乐杰不必说了,自从柏雪派了个沈馨过来,他都快苦死了。与周乐杰站在同一战线的还有运营部负责人丁纳,据说柏雪觉得车队管理混乱,要求丁纳梳理并重新设计业务流程,同样派了个经验丰富的专员过来“监视”。 私底下周乐杰经常和丁纳凑到一块儿抱怨柏雪,蒋峥也会听到,但他通常都没什么反应。他这人就这样,好像没有什么是值得在意的,即便如今他在车队的权力明显被柏雪架空了,下属也声称蒙受委屈,蒋峥依然不为所动。 但也有一部分成员为柏雪声援。 名义上是总技师实际上同样也干着经理工作的余鸢对柏雪的做法大加赞赏,她早就对这帮消极懈怠、懒惰愚蠢还爱用公费花天酒地的大老爷们厌烦疲倦,期待着有个人出来管管了。还有一群以赵铭为首的,痴迷于柏雪美丽外表的二次元宅男也多次表示对柏雪大小姐的支持,恨不得大小姐天天来基地奴役他们。 在酒吧赵铭和周乐杰甚至就这个问题吵了起来。周乐杰认为大家应该齐心协力把柏雪赶走,赵铭却嗤之以鼻,认为这是不现实的。 周乐杰酒意上涌,言语渐渐变得无所顾忌起来,把沈馨、柏雪连同万恶的资本主义通通骂了一顿,越骂声音越大,引得不少人围观。 余鸢看得丢脸,跑去吧台边找蒋峥:“他们都吵成这样了,你也去管管啊。” 蒋峥轻轻抬眉,说:“我懒得管。” 余鸢看见他衣襟半敞坐着的模样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声音轻下来:“你喝醉了?” 蒋峥确实喝得有点多,不过他很能喝,在余鸢看来很恐怖的量还不至于让蒋峥迷醉。所以他没回答,只是伸手拍了拍台面。酒保走过来,再次往透明的玻璃杯里蓄满棕色的酒液。 柏雪就是在这时推门进来的。她进来的那一刻酒吧里面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刚才还在说柏雪坏话的周乐杰涨红着脸,紧紧闭着嘴巴,一副消化不良的样子。 “我打扰到大家了么?”柏雪微笑着说。 “没有没有,”周乐杰一时心虚,态度就变得过分殷勤,主动起身让开了自己的位子,“柏总,快坐。” 柏雪是带着另一位助理一块儿来的,她把座位让给助理了,还将助理介绍给周乐杰,让他们多交流。 赵铭端着酒正想和柏雪套近乎,柏雪却已经往吧台边走了。她走到余鸢身边,笑着打了声招呼。 “柏总。”余鸢很惊讶。 余鸢想不通柏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车队里余鸢算是和柏雪联系最多的,她知道最近柏雪非常忙碌,恐怕这个月都不能来基地了。没想到柏雪不仅在这么晚的时间驾临,还找到了这间车队成员聚集的酒吧。 柏雪又看向余鸢身边的蒋峥,说:“蒋经理,好久不见。” 蒋峥连看都没看柏雪一眼,仍是一副只顾着喝闷酒不理人的架势。余鸢虽然习惯了他这样也觉得尴尬,急忙找补说:“柏总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喝多了。” 柏雪只是笑笑,抬手招来酒保点单:“一杯Negroni。” 余鸢注意到那也是蒋峥常点的一种酒,酒液是棕色的,椭圆形冰块上加了块橙皮。余鸢曾经因为好奇喝过一次,觉得那味道怪怪的,想必大多数女生都不爱喝。没想到今天在场口味奇怪的人居然有两个。 三分钟后柏雪点的Negroni上来了,她端起来喝了一口。 柏雪喝起酒来仍然非常优雅,这个时候蒋峥像是才注意到她,轻轻瞥过来一眼。 那一刻蒋峥想起多年前某个午后。在狭小的浴室。贪玩的少女不小心滑倒了,打翻了手里的酒杯。棕色的酒液浸湿她身上的卡通睡衣,将她胸前巨大的Hello Kitty染成透明的金黄色。 第5章 第 5 章 柏雪刚参加完一场晚宴。 时尚杂志举办的慈善性质的晚宴,柏世杰向来乐于参与。他是那种典型的老式资本家,认为自己作为比明星、设计师或是业界名流更高一等的存在,理应享受所有谄媚和追捧。柏世杰要求柏雪陪他同去,柏雪不能拒绝。 作为集团继承人,参加这样的场合柏雪早已习以为常。她有一个专门的造型团队,在礼服选择上柏雪并不像那些明星一样追求高定,今天她选了条灰紫色的极简收腰连衣裙,来自名为“Cerruti”的意大利品牌,这样简洁干练的剪裁款式从上个世纪末期流行至今,穿在柏雪身上,总有她自己的风韵。 晚宴过程中,柏雪始终坐在父亲身边,方便拍卖的时候随时替他举牌。柏世杰刚从海外出差回来,难得见到柏雪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听说你和许司明见面了?” “是。”柏雪故意没提她和许司明的交易。 “老许也病了有段日子了,听说他们许氏现在大小事务都由许司明一个人打理,他能把集团接下来也是迟早的事,”柏世杰顿了顿,“你不要怪我擅自答应做主,这桩婚事于你而言是最适合的,我们家和老许家知根知底,等你嫁过去了也不至于受欺负,被算计。” 柏世杰这样的语气柏雪最是熟悉,他总是打着为柏雪好的旗号做一些利己的事。 柏雪知道父亲和许康荣的关系其实并没有那么好,许康荣或许还有几分真诚,柏世杰与许康荣来往的目的却纯粹是因为这个人有利可图。眼下许康荣生病,柏世杰想吞并许氏,于是趁机答应一场看似有利于双方的联姻,实际上只是想把柏雪送过去,当作诱饵或是筹码。 “我明白的,爸。”柏雪点头说。 柏世杰这才满意了,拍了拍柏雪的手背:“你现在也算能独当一面了,很识大体,千万不要犯从前那些愚蠢的错误了。” 柏雪怔了怔,嗔怪道:“爸,那都老黄历了。” 柏世杰大笑。 从晚宴场地出来时间是八点四十五分。柏世杰没有熬夜的习惯,一般这种晚宴都是过来露个脸差不多了就走,柏雪跟着父亲也得以从中脱身。 早在毕业后柏雪就在市区购入一套三百方的平层,除了重大节日基本不回家里。让司机送走柏世杰之后,助理开着另一辆车过来,问柏雪:“要先送您回去吗?” 这个助理是今年新入职的,名字叫邢明月,刚毕业的研究生,很活泼的女孩子。柏雪看她换了身打扮就知道接下来还有后场,笑笑说:“不用,去玩儿你的吧,我自己打车回去。” “柏总这么早就回家?”邢明月从车里探出头来,“我一直很想问你,你有过夜生活吗?” 柏雪哑然失笑。她知晓邢明月的背景,出自小康家庭,从小被父母惯着,本科毕业后因为不想考研就申请了北美授课型硕士,在国外见识了灯红酒绿与声色犬马,回国工作后也依然延续这一习惯。对比之下,柏雪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就显得古板乏味了。 “夜生活?”柏雪佯装听不懂,“你指的是什么?” 邢明月冲她暧昧地挑了下眉:“你懂得。” 柏雪抱住双臂,顺势往车门上靠,摇头说:“那没有。” “一次都没有?”邢明月狐疑道。 柏雪笑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转头问:“你等会儿打算去哪儿玩?” 说到这个邢明月就来气:“本来约了crush的,结果被他鸽了,靠,再也不理他了,今晚只能一个人去喝点儿小酒了。” “去酒吧喝?”柏雪问。 邢明月点头。 柏雪想了想,打开车门直接坐了进去:“介意捎上我么?我知道一间酒吧挺不错的。” “可以是可以,但今晚的酒可得你来请。”邢明月发动车子开了出去。 基地附近的那间酒吧离得不远,全程只需二十分钟。邢明月放了一首很嗨的音乐,没怎么跟柏雪搭话,柏雪得以在这短暂的二十分钟里,难得放空自己的思绪。 她想起柏世杰说的那些愚蠢的错误。 其实当时柏雪并没有快速反应过来,之后又遮掩得浮夸不自然,好在柏世杰认为那些只是陈年旧事,在柏雪心里早就翻篇了。 在柏世杰说完那句话之后柏雪对他的恨又添上一层。她早就发誓不会再因为柏世杰的任何话语而产生任何的情绪波动,却还是因为他提到的“从前”二字而失神片刻。 从前吗? 不断往前追溯,跳过幼稚单调的小学和初中学段,柏雪的少女时代是从高一入学那天开始的。 精英教育对于有钱人家是必需品,柏世杰往来的都是社会上有头脸的人物,他们的子女大多从幼儿园起就送入国际学校,或是在连语文作文都写不利索的年纪由菲佣陪同着漂洋过海,柏雪却不同。 柏世杰早早认识到,依靠私立学校,多语种教学和马术课程堆砌起来的所谓贵族教育体系只是浮于表面,他向来看不起那些不惜倾家荡产也要鸡娃的普通中产,即便他已经富有得不能再富有了,也坚持要自家女儿留在国内体验Hard模式。 直到现在柏雪也会做关于高考的噩梦,梦中发生的事情都是不真实的,可她就是能够身临其境地感受到那种压抑和痛苦。有时柏雪会梦到自己忘记带准考证,被监考官拦在考场外面不给进去,而坐在考场里面的同学们只顾着奋笔疾书,甚至懒得抬起头来看一眼窗外的她。 虽然现实中那一年柏雪高考的分数很高,即便是柏世杰也挑不出毛病,柏雪依然不想回头重新经历一次。 从初中开始柏世杰就对柏雪的成绩要求严苛,语数英政史地物化生总共九门课,只允许有两门课不考年级第一名。柏雪记得初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她正好发高烧,考到最后一门英语实在撑不住了,中途趴在课桌上睡了过去,以至于只拿到一半的分数,让柏雪的总排名从年级第一掉到了年级第三。 成绩出来之后柏世杰发了很大的火,将她一整晚关在地下室不准吃饭,第二天又买了十套英语模拟考卷让柏雪做完。 十套考卷相当于需要耗费十次英语考试的时间,共计二十个小时,那天柏雪房门都没有出,从早上六点写到了凌晨两点。 这种堪称变.态的训练方式终于让柏雪崩溃了,到了初三她发现自己学不进东西,记忆力也莫名下降了许多。班主任拿着柏雪在每次考试的排名趋势图向柏世杰反映情况,说再这样下去柏雪甚至考不进重点高中的重点班。柏世杰大发雷霆,把柏雪狠狠地骂了一通,转而花高价聘请了一位在当时颇有名气的名师给柏雪补习。 那位名师姓萨,四十二岁的中年女性,柏雪总叫她“萨老师”。或许是和柏世杰签订合约时答应了一些条件,萨老师为了更好地督促柏雪的学习,直接拉着一车的行李搬进了柏雪家里,而且就住在柏雪房间隔壁。 于是在中考前的三个月,比柏世杰更可怕的噩梦到来了。 因为柏雪成绩的下滑,柏世杰不再相信学校老师的教学水平,认为柏雪再待在学校学习纯属浪费时间,直接替柏雪办理了休学,只在周测和一模二模三模当天放柏雪回校考试。 柏雪不得不被困在家里,接受萨老师的去人性化训练。萨老师制定了一套精确到分钟的时间表,要求柏雪必须严格遵照履行。每天五点半必须起床,六点绕着小区跑操,六点四十早读,七点二十吃早饭,之后从七点四十到十一点四十是上课时间,上完课才能吃午饭。 每天午休只有二十分钟,睡觉时间不允许做其他事,不然就会被安装在房间角落的摄像头发现。睡醒之后要在五分钟内把床铺整理好,五分钟上厕所和洗漱,一点钟必须准时坐在书桌前开始下午的学习。 学到傍晚六点又是跑操时间,萨老师会拿着计时器骑电瓶车在身后跟着,绕着小区跑一圈是五公里,要在四十分钟内跑完。之后十分钟时间拉伸,二十分钟洗澡换衣服,七点一十准时开餐,吃完晚饭后又立马开始晚自习,从八点到十一点每晚三个小时,连续做两套卷子。 那三个月里柏雪没有手机,不允许上网,就连父亲也很少回家,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只有萨老师。 萨老师自称名师,她经常挂在嘴边的最引以为傲的功绩就是带出过三十多个清北生,柏世杰也正是看重这点,开出颇为诱人的条件,只要萨老师让柏雪中考考进全市前五,就能得到丰厚的奖金。 萨老师为此而更加振奋,因为太在意结果,她愈发不能忍受柏雪偶尔的发挥失常和小失误。 柏雪每周五下午回学校参加周测,萨老师往往会用最快的速度要到柏雪的考卷,计算出她的成绩和年级排位。如果没考到第一,萨老师就会把柏雪关在房间里,拿着考卷不断地问她,这道题为什么会错?不是讲过很多遍吗?为什么还是不记得?是错题没总结归纳清楚还是考试的时候没留时间来检查? 第6章 第 6 章 柏雪再聪明也会犯错,毕竟历届中考状元也很少有人能做到全科满分。实际上每回考试柏雪已经做到了最好,但还是难以避免出现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错误,比如漏写解或是首字母忘记大写。 萨老师一点小错都揪着不放的态度给柏雪造成了深刻的影响。即便现在柏雪早已经济和人格独立,她依然不允许自己犯错,就连参加晚宴衣服颜色没选对这种小错误她也同样无法忍受,这种堪称畸形的完美主义已经达到让她痛苦的程度。 中考前那三个月的生活柏雪很少去回忆,她也很少会想起萨老师,因为一旦想起来她就克制不住自己报复世界的冲动。 当时她也的确展开了报复行动。 中考柏雪故意考砸了,语文作文一个字没写就交了卷子。而语文正是萨老师亲自教授的学科。 后来的结果可想而知,柏雪没考进全市前五,虽然依然能进市一中的重点班,排名却并不高,语文分数更是低得可怜。 柏世杰因此对萨老师失去信任,直接把她从家里赶了出去。虽然中考失利对于柏雪来说意味着接下来的暑假都会变得很不好过,但萨老师没拿到奖金,萨老师颜面扫地了,光是想到这两点柏雪的痛苦就能减轻许多。 柏雪实在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即便萨老师制定的日程表和奖惩机制一度让她的精神受到了重创,她选择自卫和报复的方式依然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对萨老师的恨意一部分也转移到了柏世杰身上。毕竟是柏世杰默许萨老师那样子对她的,这让柏雪再一次怀疑父亲是不是不爱她。 事实上柏雪已经无数次这样怀疑过。 柏世杰是一个严明的父亲,物质上他对柏雪从未有过短缺,却也鲜少施予柏雪哪怕再微末的关爱。在学习上柏世杰对她的失误是无法容忍的,柏世杰事业有成,严于律己,追求卓越,所以他要求柏雪同样如此,并且不惜刻意营造苦难来让柏雪迅速成长。 柏雪从小到大都是个乖女孩,柏世杰不知道,乖巧听话的背后是一次又一次的忍耐,就像往玻璃瓶中一颗颗地扔小石子,扔得多了总有碎裂的时候。市一中开学第一天新生报到日,柏雪的玻璃瓶就是在那时碎裂的。 那天柏世杰难得清闲,柏雪吃早饭的时候还留在家里没去工作。坐在餐桌前柏世杰宣布:决定替柏雪申请走读。 市一中是寄宿制,学生若是想走读还得申请,批不批准由校方决定,这在柏世杰看来并不是难事。他没和柏雪商量一下就直接致电校长,柏雪知道的时候走读的事已经基本定下来了。接着柏世杰又说起他为柏雪制定的高中三年学习计划。 上学是肯定要上的,只有同辈竞争带来的压力才能促使柏雪更加努力地学习进步。但在不用上课的晚自习时间,柏世杰却认为市一中的安排太过简单枯燥。晚自习是留给学生做作业的,但柏世杰要求柏雪每天充分利用课间和休息时间完成作业,等晚上回到家就能腾出空来上名师补习课。 是的,柏世杰又请了一个名师,这次的名声比萨老师更加响亮,据说是奥赛金牌教练,收费一小时好几千。柏世杰不缺钱,决定把这个金牌教练的时间都买下来,专心辅导柏雪学习。 再次听到“名师”这两个字柏雪差点跳了起来,她强忍着情绪向柏世杰请求:“爸,我不想请辅导老师了。” “为什么不想?”柏世杰很不理解,也对柏雪消极的态度感到颇为生气,“你中考考这么差,高一正是突击的时候,不然到了高二高三怎么办?我跟你说你高考要是再考成中考这个样子,那真是败坏我们柏家门风!” 当时柏雪只是感觉到大脑中好似有根弦“啪”地断了,之后再说了什么也不记得,只记得自己像个失心疯一样朝柏世杰大吼大叫了一通,之后就哭着夺门而出。她在大街上跑了很久,还不小心摔进了一个泥坑里,爬起来又继续跑。直到跑不动了柏雪又蹲下来哭,哭到感觉身体里的水分都流干了为止。 那天的闹剧以柏雪威胁要离家出走以及柏世杰的妥协告终。柏雪跑出家的时候还不忘带上书包,等她哭到没有力气了才想起来今天要去报到。她去便利店买了瓶柠檬茶喝完了,用衣袖擦干眼泪,用手机导航,加快脚步往市一中走去。 这就是柏雪,再崩溃也不能迟到。上学是绝不能落下的。 但那天突然的情绪失控还是让柏雪忽视了许多细节,比如被汗浸湿的新校服以及哭肿的眼睛。柏雪刚走进校门就有一个女老师过来询问:“同学,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呀。”柏雪勉强笑笑,强作镇定。 “怎么出这么多汗?”女老师皱了皱眉,“衣服全湿了。” 柏雪转过头去,透过教学楼外侧的玻璃终于看清自己此刻的狼狈。穿着脏兮兮的运动鞋和湿透的校服,顶着黏满额前的碎发,一身汗味的柏雪,在人来人往的烈日下早已无处遁形。 女老师温柔地拍拍她的肩:“先去洗手间整理好了再回班报到吧。” 柏雪走进女厕所,洗手池前有三个女生正对着镜子补妆,看见柏雪她们交换着奇异的眼神。 “你是体育生吗?”其中一个女生问,“刚跑完马拉松?” 柏雪摇了摇头,一声不吭走进了格子间,反锁上门。 她能听见门外那些女生们的笑声,聊天话题从柏雪的发型再到她那张晒得通红的脸。不知过了多久女生们终于嬉闹着走了,柏雪还是没有勇气走出来。 身上的校服湿了又干,但上面的泥渍可洗不掉,柏雪只能拿纸巾徒劳地擦拭,却因为缺乏清洁经验反而越擦越脏。 那或许是柏雪十五年来最糟糕的体验。她宁愿被柏世杰关一整晚的地下室也不愿意在青天白日之下穿着沾满泥的衣服走进坐满新同学的教室。 柏雪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可这个时候上课铃响了。 好学生听见上课铃的第一反应就是推开门往课室走,柏雪可以被人耻笑,被老师质疑,但她不能在点名的时候成为全班唯一一个没有答到的人,更不能留下旷课的污点。 上课铃声结束的时候,柏雪踩着点走进教室。 她的模样果然引起了全班同学的注目,柏雪装作没看见,低着头径自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下了。 没过多久,讲台上的班主任开始点名。点到柏雪的时候她没有站起来,只是举起手说了声“到”,可刚才她出现的时候许多同学就对她很好奇,此时纷纷转头看过来。 柏雪的头越来越低,就差趴在桌上遮挡自己的脸。她本就厌恶成为人群的焦点,何况是以这种哗众取宠的方式。 班主任没注意到她的反常,对着花名册继续点名。能考上市一中重点班的都是各个初中的佼佼者,一般这种成绩优异的同学都有极强的纪律性,班主任点谁的名字,谁就立马站起来说到,一路点下来非常顺畅,直到点到一个叫做“蒋峥”的名字。 点第一遍的时候没人应,班主任停顿了几秒,继而又重复了好几遍“蒋峥”。 依然无人应答。 这时第一节班会课时间已经过半,而这个叫做“蒋峥”的同学始终没有出现。 班主任即使再想保持开学第一天的良好形象也忍不住严肃地皱起眉,课室里一片死寂,就连柏雪也忘记了自身的尴尬,反而好奇起来那个连新生报到日都敢翘课的勇士到底是何方高人。 下课铃响之后蒋峥才姗姗来迟。这个时候班主任已经沉着脸快步走回办公室。第一二节课是相连着的,休息时间只有五分钟,所以大部分同学都坐在原位不动,有的已经默默拿出习题册来刷,教室里非常安静,蒋峥的到来也是静悄悄的,却如同一颗炸.弹扔进了水池。 站在课室门边,单肩斜挎着包的,把校服穿得松松垮垮的少年大概是柏雪见过最与众不同的人,以至于有好几秒钟柏雪忘记自己还贴着脑门的难看刘海,只顾呆呆地盯着他不动。 蒋峥没打一声招呼就径自往最后排走去,仅剩的空位就在柏雪身边,蒋峥路过的时候随意往这边瞥了一眼,随后视线没有丝毫停顿地移开。 柏雪这才想起自己狼狈的状况,急忙低下头。因为无措和尴尬她的脸色涨得通红,让她更慌乱的是也许蒋峥一靠近就能闻到她身上的汗味。 柏雪盯着桌面,下意识地伸手把校服衣摆往下扯,眼前却突然多了件黑色外套。柏雪认出来是绑在蒋峥书包的那件。 蒋峥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了,那件黑色外套的归属就变成了柏雪,让她得以用来遮挡身上的泥点,还算体面地过完了那灾难性的一天。 过了很多年柏雪参加柏世杰要求的符合她身份的“名媛聚会”,有一回那些名媛们喝多了开始兴致勃勃地分享各自丰富的感情史,忽然有人问了一个问题:“你们经历过最廉价的爱是什么?” 答案五花八门,有说因为某个男人亲手煮的一碗粥就愿意跟他上.床,也有说因为一颗仿冒的皓石戒指就差点跟前男友订婚,当问到柏雪时,柏雪笑笑说我没有经历过。 名媛们自然也没有对柏雪的话起疑。如果豪门也分等级高低的话柏雪就是豪门中的豪门,说她是公主都不为过。对于从小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公主来说廉价的爱是无法打动她的。 可柏雪心里想的是,或许她没有过所谓真正的爱情,廉价的贵重的都没有,廉价的心动却是实打实有一次。 十五岁高中入学那天蒋峥给了柏雪一件外套,柏雪一直记着,记了一辈子。 施予者与被施予者的关系就是这么简单,他轻描淡写一个眼神也不多给,她的心却莫名漏跳一拍。 第7章 第 7 章 蒋峥喝到第八杯的时候被余鸢叫停。 “你今天过量了。”余鸢皱着眉,直接收走了他面前的杯子,“明早不还得带着罗大王上模拟器吗?不能再喝了。” “罗大王”是余鸢对罗岱戏称。黑蛟车队的车手水平参差不齐,罗岱是主力选手,又是个心情不好就罢工的主儿,后勤部门要天天捧着他顺着他。 “他上又不是我上,”蒋峥懒懒地答,“怎么不能喝?” 柏雪自从进酒吧之后就一直没怎么说话,这会儿倒是笑了:“你们感情真好。” “啊啊啊柏总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余鸢脸登时变得爆红,连连摆手说,“就普通同事。” 普通同事的说法听起来可不普通,柏雪笑了笑,没有揭穿,招来酒保又蓄了一杯酒。 摇晃的灯光下穿着矜贵礼服的女人本身就带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余鸢看了半天莫名觉得柏雪和记忆中的某个人很像,微醺时的模样都是一脸的无所畏惧和无可留恋。 身侧的人忽然站起来,余鸢这才从恍惚中回神,抬头问蒋峥:“你要走了吗?” 蒋峥嗯了一声:“回去了。” “一个人可以吗?”余鸢连忙打开包翻找出车钥匙,“我送你吧。” “不用。” 蒋峥出了酒吧才发现刚下过一场雨,地面积着水,路灯已经亮了,晕开一团团湿漉漉的光。 酒意上涌,谈不上喝醉也让人有些犯晕,蒋峥走了一会儿才发现方向返了,只好又倒退回去,往回走的时候忽然步子一停。 他顺势伸手进口袋里摸出烟盒,刚要下定决心抽一根的时候才想起来没带打火机。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烟无火是罪孽有火无烟是冤孽,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心里到底还是有点躁。蒋峥嘴里含着烟,不耐烦地拧眉。挡在路中央的女人忽地就笑了。 “你为什么不等我就走了?”柏雪问。 这个问题是毫无根据的,蒋峥是自由身,没有离开前还要留下来等任何人的义务。 但毫无根据的问题是柏雪提出来的,蒋峥居然还顺着想了想该怎么回答,不过柏雪接下来的反应却让他马上意识到她不是认真的。 柏雪抓住蒋峥的手臂,头也低下来,抵住他的肩膀。蒋峥闻到她身上浓郁的酒味,混着一股不知名的花香,应该是某款品牌的香水。 蒋峥向来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柏雪,何况眼前抓着他不放的人还是喝醉酒的柏雪,所幸随后赶到的邢明月解救了他。 邢明月在酒吧发现柏雪不见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对,追出来发现柏雪贴着黑蛟车队的经理,邢明月只觉心里咯噔一声,脑袋里只剩下“完蛋”二字。 “柏总。”邢明月小跑过去,强行把柏雪从蒋峥身上扒拉下来,“柏总,你清醒点。” 然而柏雪平时很少喝酒一喝多就难以控制,邢明月几乎是抱着柏雪的腰拼命把她往外拉,柏雪眼看着自己快被拖走情急之下猛地伸手一捞。 蒋峥低头看着自己被拽住的三根手指,今晚他的语气第一次沉下来:“柏雪。” “我赢了小熊,你都没看见。”柏雪说完后笑笑,径自松开手,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直起身子,跟着邢明月走了。 …… 那天晚上柏雪稀里糊涂的醉话除了蒋峥和邢明月之外没有第三个人听见。邢明月不知道蒋峥有何感受,她自己是快憋死了。 柏氏集团主导的新一批临床试验已经走到第三期,需要招募数百名受试者。整个实验过程中柏雪全程跟踪,精神时刻紧绷以至于吃不好饭睡不好觉,直到试验宣布结束的那天柏雪才露出两个多月以来的第一次笑容。 工作结束之后终于迎来久违的放松,按惯例柏雪会请研究组成员去轰趴,助理们听见了也想去。这么多人再去轰趴馆显然过于拥挤了,这时柏雪提出不如去她的地方,有恒温泳池和露天花园,随便怎么玩闹都可以。 大小姐的私家别墅可不比外面的地方好,何况柏雪一贯在公司里保持神秘低调的形象,她难得邀请大伙儿自然一呼百应。到地方了他们发现还是低估了柏氏的财力,如此华丽的超大型别墅堪比童话中公主的梦幻乐园,不仅吃的喝的应有尽有,还有管家随时提供贴心服务。 大伙儿在水池里疯玩的时候柏雪始终靠在躺椅边笑吟吟地看着。她今晚滴酒不沾,有下属凑过来敬酒她就举起手里的果汁杯应付。在众多同事的包围下,邢明月没找到单独相处的机会,等到夜晚消耗过半,最后一个试图跟柏雪搭话的人也悻悻离开,邢明月这才捧着一罐旺仔牛奶走过去献殷勤。 “干什么?”柏雪一看就知道邢明月肯定没安好心。 邢明月嘿嘿地笑了,双手奉上旺仔牛奶的同时开口问:“柏总原来你赢过小熊吗?在哪里赢的?” 这是那天柏雪喝醉后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倒是把邢明月的好奇心勾起了。显然柏雪和蒋峥之间必有瓜葛,柏雪说的小熊又是什么?他们以前的定情信物吗? 听见邢明月的问题柏雪的反应还算镇定,她没有被戳破往事的尴尬,也不打算在这里解释,只是在邢明月的注视下一口一口喝完了那罐旺仔牛奶,之后说:“再八卦就扣年终奖。” 轰趴结束后大家各自走得走散得散,最后只剩下柏雪留在别墅里,帮着管家一起收拾狼藉。 这栋别墅是柏雪的私宅,她用工作第一年的分红买下的,故意买在远离市区的郊外,到了晚上极为僻静。不过住在这里再上班通勤就比较麻烦了,所以一般柏雪还是习惯住在市中心的公寓。 收拾好屋子管家也先行离开,柏雪洗漱完本来打算直接睡觉的,却在这时接到许司明的电话:“见面的时间能提前吗?原来那天有安排了。” 许司明没有忘记当初和柏雪的约定,他们打算每个月约出来见一次面,让柏世杰相信他们正在为将来两家联姻而用心磨合,但上个月柏雪因为忙着临床试验实在没抽出空来,见面的时间自然顺移到了以后。 柏雪之后能休息几天,于是让许司明挑个日子,许司明便问:“不然后天?” “后天下午可以,上午不行,”柏雪恍然想起来还有一项重要日程,“我要去基地开会。” “那车队你还真打算用心经营啊?”许司明失笑,“我还以为柏总只是买来随便玩玩的呢。” “我不做亏本的买卖。”柏雪已经开始计划后天的安排,“我们见面的事情需要通过不经意的方式让我父亲知道,所以最好去一家人多点的餐厅,我打算再安排一些记者拍点照片出新闻,要不这样吧,后天中午你来基地接我,别带助理,一个人开车来。” 柏雪的安排如此详尽许司明又怎么可能不听从,立马答应下来。 过了两天柏雪带着黄玟去基地开会,时隔两个月再来车队成员们纷纷表示对她的热烈欢迎,就连一向不出席会议的车手罗岱也到场了,柏雪问起他的训练情况,罗岱居然也好脾气和她聊了几句。 蒋峥又是最后进会议室的,他进来的时候黄玟清咳一声,把电脑推过去,给柏雪看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柏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继续听余鸢做汇报。 余鸢为了这次会议早就做足了准备。她汇报的工作内容全部围绕即将开始的夏季赛展开。比赛用车需要尽快做全面的检查与修复,车辆性能也需进一步升级,还要准备充足的零件以备更换,虽然财务部已将大部分资源向技术部倾斜,经费依然有些紧张。 柏雪听明白了,余鸢这是在向她申请增加经费。比赛在即花钱是必须的,但柏雪并没有马上答应,转头问她派过来的财务专员沈馨:“这个季度的预算你不是算过了吗?应该是够的。” “本来是够的,”沈馨说到这里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但周总监批了笔额外的经费,这就不够了。” 余鸢作为车队实际上的管理者也没听说过还有这回事,和坐在中间的柏雪一同出声:“怎么回事?” 周乐杰见沈馨主动揭发他这会儿当然也坐不住,刚想站起身大声嚷嚷又被身边人扯下来了。而这时沈馨已经三言两语叙述完毕:“上个月周总监私自动用经费,给全体车手报名了马尔代夫五天四晚豪华版包团游。” 周乐杰初心是好的,那次包团游他没去,只是车手们私底下拜托,说最近训练压力过大,想找个由头好好放松一下。正好遇上蒋峥和余鸢去海外参加友人的婚礼一整周没回基地,车手们也就心安理得地用公费享受去了。 会议室里气氛很是沉重,余鸢在车队待了这么久,听见这件事也觉得无语,更别提柏雪。众人只见柏雪脸色有些难看,以为她是在气周乐杰的擅自做主,实际上让柏雪是因为听见蒋峥和余鸢一起去参加婚礼才险些没控制住表情。 第8章 第 8 章 周乐杰大声为自己辩白,他认为赛前放松对于时刻承受巨大压力的车手们来说是必要环节,但自从沈馨一来把许多经费压减了,周乐杰为了车队的未来发展着想只能出此下策。而车手们享受到周乐杰给予的好处自然和他站在同一战线,其中一名行事冲动的年轻车手更是直接挑明,自从柏雪派来的人开始插手车队事务,车队内部就被他们搞得四分五裂乌烟瘴气的,不断在走下坡路。 气氛持续僵化,沈馨沉着脸一言不发,就连一向好脾气的黄玟也不耐烦地皱起了眉。这时反倒是柏雪恢复了平静,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姿态,等那名车手抱怨完才笑着抛出一句:“车队在走下坡路?怎么证明?新赛季还没开始,这么早下定论不太好吧?而且从车队过往的名次来看,恐怕不用走下坡路就已经触底了。” 她这句话轻视的意味太过明显,罗岱噌的一下就站起来了,用手指着她说:“不要以为老子不敢打女人!” “够了!” 会议室霎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回头看向坐在末排的蒋峥。 余鸢感到很意外,她没想到蒋峥会在这个时候主动出声息事宁人。他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前边儿快打起来了他也只会吊儿郎当站在旁边说一句加油。 但蒋峥一开口,效果却是明显的。罗岱向来以蒋峥马首是瞻,他说够了那就是够了,耸耸肩坐了下来,其他车手们也不再吱声。 “多花的钱,我来补上,”蒋峥是看着柏雪说的,“余鸢那边的经费加不加,看你的意思。” 过了两个多月柏雪再见到蒋峥,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着手准备临床试验第三期的阶段柏雪没再来过基地,她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刻意回避蒋峥。仔细想来也没什么好回避的,那天她喝多了。 不过今天柏雪没喝酒但喝了咖啡,她很清醒,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思念蒋峥,所以她说:“那怎么行?如果次次出现窟窿都让蒋经理自掏腰包补上,恐怕没过多久蒋经理就会倾家荡产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吧。”蒋峥面上已出现几分不耐。 柏雪笑笑:“要不这样,蒋经理给我写个保证书吧,只要新赛季黑蛟车队能进入前十名,这次的事情就一笔勾销,到时候我再来给你们加预算,怎么样?” “这么在意比赛名次,柏总会不会太功利了点?”蒋峥懒洋洋地问。 “不要嫌我功利,”柏雪摇了摇头,环视会议室一周,“你们对赛车也不纯粹。我并不觉得争名次是什么不好的事儿,如果像你们一样天天把热爱挂在嘴边,又不肯去努力争取,那车队才是真正在走下坡路了。” 一句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蒋峥也只是嗤笑一声,却没再反驳。柏雪看时间差不多了,站起来说:“今天会到这里吧,哦对了,蒋经理,你今天开会迟到了六分钟,也是今天唯一迟到的人,按规矩你要完成一件大家想要你做的事。”她停了一下,笑笑说,“记得接受惩罚。” 惩罚蒋峥这样的好事车队里自然人人都不愿错过。一散会消息就传开了,赵铭直接往群里发了个通知,征求大家意见,收到的回复五花八门。有说跳脱衣舞的,有说拍丑照做成表情包的,也有说模仿王心凌唱《爱你》的,提出这些要求的多为车队里面的闷骚宅男。 女同志的要求就不一样了,大多数都希望蒋峥和自己握手拥抱之后舌吻一分钟,观念开放点的甚至直接提出希望和蒋峥**一度。眼看着群里的画风越来越不对劲了,赵铭赶紧叫停:【就不能提些靠谱点儿的要求吗?】 这时罗岱发了条消息:【想看蒋教练上场再比一次赛。】 群里不约而同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大家纷纷回复“同意”。 赵铭:【哈哈,难得大家意见这么一致,那这事儿就算定下了。】 赵铭:【@蒋峥。】 赵铭:【蒋教练,你有意见吗?这可是柏总说的哈,谁迟到谁接受惩罚。】 余鸢把手机拿给蒋峥看群消息,蒋峥只是随便扫了一眼就退出去不再理会了,躺在休息区沙发上打了一局Plants vs Zombies。 “你没生气吧?”余鸢走到他身边坐下。 “我气什么?”蒋峥抬脚给她让了个位置。 “你看起来心情不好,”余鸢试着安慰他,“柏总是新东家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想她继续给车队投钱,我们就得顺着她。” 蒋峥没有回答余鸢的话,他眼睛盯着屏幕不动,余鸢只能从游戏音乐中判断这局已经死了多少个僵尸。 窗外黑色跑车驶过的时候余鸢忽然跳了起来:“那不是许总吗?” 休息区是半透明的,玻璃正对着基地大门,能够将室外的景象一览无余。蒋峥顺着余鸢的目光看去,许司明正好从跑车上下来。柏雪站在他身边,不知道聊了什么她笑得很开心。没过多久,柏雪把手提包递给身后的助理,独自上了那辆黑色跑车,许司明随后也跟着上去,把车开走了。 蒋峥再看回屏幕,一大波僵尸正在领地上攻城略池,再想挽救也是无力回天。 …… 许司明再见到柏雪仍然颇为生疏,在车上他们随便聊了聊工作和天气,到达餐馆前的指定地点,许司明将车停下来,好让记者尽情拍照。 下车后还能隐约听到按快门的声音,许司明暗暗佩服柏雪的媒体调动能力,能够在短时间内找到这么多记者帮他们做新闻可不是一般人。 之前柏雪讲过,既然来了,演戏就要演全套,柏雪和许司明的每次会面都要当作正儿八经的相亲,起码要聊够时长。 他们来的地方是一间颇有格调的法式餐厅,柏雪提前包了场,入座之后柏雪见许司明左顾右盼的,开口说:“放心吧,检查过了,没有窃听器。” “那就好。”许司明笑笑。 两人同是生长于豪门家庭,出门在外行事都比较谨慎。现在外界已经有柏氏与许氏联姻的风声,如果这个时候让媒体知道他们只是在打配合,那么无疑是丑闻一件,将会对集团股价产生巨大的影响。 餐食很快端上来了,两人边吃边聊,柏雪对许司明和女友阿琳娜的感情史有兴趣,许司明也乐于跟她秀一秀恩爱。 许司明与阿琳娜相识于硕士一年级,北美的专业课基础课程多为Lecture形式开展,课室里可以容纳几百人同时听讲。春学季许司明选修了共三门这样的大课,碰巧每回都坐在阿琳娜身边。一来二去之下两人也熟悉了,先从好朋友做起,逐渐发展成情侣关系。周中他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运动一起打游戏,到了周末则通常待在许司明纽约的公寓里约会。如今已经五年过去了,两人感情依然像刚在一起那般甜蜜。 “阿琳娜是我的初恋,”许司明提到女友时的语气很柔和,“一个人的初恋总是不可磨灭的。” 听到这里柏雪笑了,不是那种嘲讽的笑容,却也谈不上友好。许司明怀疑她似乎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便问:“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羡慕你的好运气。” 一个好友曾跟许司明说过,能够娶自己的初恋当老婆的男人是人生赢家,事实上许司明已经和阿琳娜以非公开的形式订婚,因此许司明也自觉幸运。 “我相信很多男人至今也对柏小姐念念不忘。”许司明向柏雪举杯示意。 这话听上去像是在恭维,但显然也是实话,柏雪曾经遇见过各种各样的成功男性,只见了几次面就可以尽情向柏雪诉诸自己的爱意,柏雪猜想大概是自己显得有些稚嫩的外表激发了他们荒唐的保护欲。 她只是摇头笑了笑。 柏雪的表情有些怪异,许司明立马想到或许是因为刚才他提到的初恋,思来想去还是没压制住好奇,小心翼翼地问:“你谈过恋爱吗?” “谈过。”柏雪的回复快速且肯定。 “也是在北美念书的时候?”许司明猜测。 “远比那早,”柏雪不知为何有了倾诉欲,“我跟他高中就认识了。高一入学报到那天我和我爸吵架了,从家里跑出去没留神摔了一跤,整个人都摔进泥坑里了,弄脏了新校服,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但我当时又不敢回家换衣服,只能硬着头皮去学校报到。等进了教室同学们都在看我,我当时觉得丢脸死了,这个时候他进来了,把他的外套借给我挡着。” “那他很善良。”许司明评价。 “那都是表面上的,后来我才知道他冷血得要死。现在想想也挺好笑的,他只是随手借给我一件外套,我就喜欢他喜欢得要发疯,什么理智啊智商啊全都下线了。” “所以你们是一见钟情?” “不,”柏雪摇头否认,“高一那年我们只是碰巧分到坐同桌,刚开始我还以为他很讨厌我。” 许司明莫名觉得柏雪的表情有些落寞,就像遗失了一只心爱的宠物。 第9章 第 9 章 柏雪和蒋峥总共坐了一学期同桌,到了下学期被班主任调开座位。 高一上学期刚开始的时候,两人没说过几句话。一是因为柏雪上课很认真,笔记一定要做得很完美,所以根本没功夫和蒋峥搭话,二是蒋峥似乎也没打算搭理她。 不过柏雪作为蒋峥同桌的身份很快引起了班上小部分女生的仇视。那些女生把蒋峥当成梦中情人,因为蒋峥长得实在太过偶像剧。 那会儿还不流行选秀节目和小奶狗类型的可爱男星,蒋峥的英俊也是无需氛围感和滤镜烘托的纯粹的英俊。课间柏雪总会听见女生们凑在一起讨论蒋峥长得像谁,有说长得像更为东方的丹尼斯吴,也有说长得像吴彦祖。 除了长相蒋峥的身高和身材比例也成了女生们讨论的重点。在男性平均身高将近一米八的北方,蒋峥依然是傲人的存在,他显然有大量运动的习惯,有时上体育课他跑完步嫌热会把袖子挽到肩膀上去,露出的那无比漂亮的手臂肌肉线条总会让女生们忍不住偷拍。 班上很多女生喜欢蒋峥,柏雪知道的已公开对蒋峥表白过的就有三个,暗恋他的更是不计其数。在这种情况下柏雪却坐拥蒋峥桌边的位置,这跟历史上有了潼关就能控制好关中是一个道理,柏雪因为运气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占据着先机,却整天只知道学习。 柏雪刚上高中就变得非常忙碌。即便在市一中重点班的课程设计中,高一上半学期是打基础以及培养兴趣的黄金时期,所以在这个阶段作业并不多,上课时的互动也仍以交流讨论为主,而不是直接叫学生上讲台做题。 但柏雪给自己做的学习计划表却已经精确到分钟排满了一天内的十四个小时。 报到日那天她和柏世杰大吵了一架从家里跑出去,柏世杰终于从她歇斯底里的态度中认识到柏雪十分反感名师教学和课后补习。这回柏世杰没有像往常一样逼迫柏雪,而是提出一个条件:柏雪可以回学校住宿,也可以不请名师补习,但前提时柏雪每次考试(要求是每次,包括或大或小的测验)都要排在年级前三名,柏世杰将会给柏雪一些安排自己生活的自主权。 当时的条件换作今天的柏雪看来无异于不平等条约,但对于长期生活在柏世杰严密管控之下的高中生柏雪,这个条件极具诱惑力。 为了实现目标,柏雪将自己在市一中的住宿生活拆分成三个部分:上课时间、自由时间和强制性休息时间。 上课时间自然要充分利用。市一中的课程表和大多数普通高中一样,上午四堂课下午四堂课,每堂课四十五分钟。老师总说一个好学生应该养成课前预习,课中认真听讲,课后重复练习及时复盘的学习习惯,柏雪却不满足这一步。为了更有效地节约时间,柏雪将课前课中课后所有的学习量都压缩进了上课时间,所以蒋峥经常看见旁边桌面上摊开三个硕大的笔记本,柏雪不仅可以一心两用,在听物理老师讲解力的合成和分解的同时一边阅读课本上的万有引力定律,还能在老师讲累了停下来喝水的间隙顺手默写几个单词。 上课时蒋峥很少看见柏雪抬起头来,她总在埋头苦干,不停地更换不同颜色的水性笔记笔记,但每当老师讲到一半停下来问同学们问题,她又会条件反射似的弹射起来争做第一个报出正确答案的学生。 有趣的是她喜欢边低头写字边竖起耳朵听讲,这个时候她满脸都会写着势必要听清楚老师讲的每一个字的渴望,哪怕有一句话没听清,她都会立马瞪大眼睛拼命回忆。 而自由时间又可以拆分成三部分:课间,午休一小时和放学后晚自习前的一小时四十分钟。 柏雪认为这些时间也是可以充分利用的。每节课间十分钟除了打水上厕所之外柏雪会抽空出来刷题,这样每天就可以多做一套卷子。午休一小时柏雪只睡二十五分钟,剩下的三十五分钟继续趴在床边举着手电筒刷题。到了放学后,柏雪会用二十分钟去操场上锻炼,方式通常是跑步或是跳绳这样可以一个人做的活动,避免和其他同学不必要的闲聊。 蒋峥放学后一般会和同学去打球。篮球场就在操场隔壁,如果当天的对手水平太菜了,蒋峥会在单手运球的时候侧头看一眼围栏外,火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总有一个绕着一圈圈跑的身影。 锻炼完一般是傍晚六点钟,柏雪会用最快的速度冲回宿舍洗澡。洗漱护肤时间二十分钟,然后她会立刻回教室开始晚上的学习。 作业白天就做完了,明天要上课的内容预习过了,单词也背完了,晚上大段的时间都是空白的。这个时候柏雪就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尽情准备生物奥林匹克竞赛。 生物是柏雪从小到大的兴趣所在,不单单因为父亲的产业与生物制药有关。柏雪喜欢生物,喜欢研究体内的细胞、器官如何运转,人类又是如何经历生老病死,即便在无时无刻不承受重压的学生时代,生物是柏雪一直以来的志向,从未改变。 参加奥林匹克竞赛是功利的,不排除为了能够免试保送名校的目的,但每天晚上学习生物的时间柏雪总能轻松愉快地度过。她用零花钱买了许多习题集和大学教材,多到桌肚里面塞不下了,只能放进书包柜。 书包柜摆在课室最后排,每名学生有一个,柜面上都标注了名字,柏雪的书包柜没有用来放书包,而是装满了大部头的生物教材。没过多久就连书包柜也被全部装满,柏雪不得已之下只能征用旁边没写名字的空柜子。 蒋峥晚自习踩点走进教室,单手拎着书包蹲下来打开他自己的柜子,就会发现里面早已塞满了《生理学》《细胞生物学》《脊椎动物比较解剖学》……蒋峥无可奈何地回过头去,柏雪却还在沉浸式做题,他只能把书包扔柜子顶层,反手关上了柜门。 和那些精力旺盛,将熬夜奋战视为荣耀的经典学霸不同,柏雪认为休息也是必要的,只有晚上休息好第二天才有充足的动力开始。所以在一整天高强度的学习结束之后,柏雪躺在宿舍的床上,会强迫自己早早闭眼睡觉。 只有在这个时候,柏雪才会偶尔想起蒋峥。 并不是说白天柏雪会把蒋峥当空气直接无视他,毕竟她和蒋峥是同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只不过柏雪太过在意她学习计划的完成度,精神需要时刻保持高度集中,自然也就变得不大在意旁人,与蒋峥仅有的交流也只是类似于传卷子这种小事。 不过柏雪还是喜欢蒋峥,从第一眼见到开始。 说到这里柏雪的神情还有些恍惚,她停下来,吃了口鹅肝,正要继续说时,反倒是听得一头雾水的许司明率先开口抛出疑问:“你说了半天你的学霸人生,感觉你也没有多喜欢他啊?” 柏雪反问:“你和阿琳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的感情就很浓烈吗?” 这个问题许司明心中早已有答案:“不是第一次,而是在第三次。不是有种说法叫做缘分天注定吗?第一次遇见她没什么感觉,第二次只觉得是巧合,第三次就不能用凑巧来解释了,也是在那时候我突然意识到绝对不能再错过她。” “我也是一样的,”柏雪说,“我不怎么相信一见钟情,初次见到或许会感到心动,但人类感到心动无非是多巴胺,肾上腺素,内啡肽共同作用的结果,你看到美丽的景色,喜欢的偶像或者是电影中某个感动到你的情节或画面,你同样会感到心动,可在那之后不久就会马上忘记。走在街上匆匆一瞥的陌生人,你能对他记一辈子吗?一见钟情的基础是日久生情,所以我大概是见到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但意识到又是很久以后了。” “你误会了,我不是在质疑这一点,”许司明笑了,他在大学辅修过心理学相关课程,业余还考了个心理咨询师的资格证,他很快听出来柏雪的问题在哪里,“你有没有发现,刚才你甚至都没怎么提到你的那个他,反而一直在讲你高中是怎么学习的。” “你在刻意回避他,即便是在你向我分享你的初恋故事的时候,”许司明问,“总有一些原因吧?你说过的,刚开始你以为他很讨厌你,这成了你的心结么?” 柏雪沉默了很久,说:“也不算吧。” 这时柏雪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机闹铃响了,约定会面的时间已到,柏雪笑了笑,站起来:“今天到这里就结束吧,谢谢你的配合。” “不再坐会儿吗?”许司明还想听接下来的故事。 “改天再聊吧,最近太忙了。” 柏雪挥挥手,走出餐厅,黄玟已经将车开过来了,柏雪上车后听见她问:“柏总,送你回家休息吗?” 黄玟是最熟悉她行程的人,知道临床试验结束后柏雪会有好几天的空白时间段,一般柏雪都会用来休息。 “不用,”柏雪想了想,说,“开回基地吧。” 第10章 第 10 章 柏雪和许司明约会的新闻在两人走进餐厅五分钟后就已在网上发布,不到半小时就登上了热搜榜。 豪门联姻,这种晋江小说一样的桥段发生在现实生活本就自带热度,加上两人的外形都是顶尖的,记者拍摄的照片又模糊到有些暧昧,这则八卦新闻在极短时间内迅速传播开来,推送到了赵铭的手机上。 于是整座基地都能听见赵铭的哀嚎:“卧曹我失恋了!!!” 这会儿正是休息时间,大多数成员都待在负一层的活动室,赵铭这么一吼大伙儿又闹腾起来了。 “我赵哥不是万年老光棍么?还能失恋?”罗岱倚着台球桌,闻言拄着球杆直起身来笑。 余鸢实在好奇,凑到赵铭身边看他的手机,顿时笑了:“什么失恋啊,是看到他女神和小许总约会的照片了。” 大伙儿一听就明白了。谁都知道赵铭的女神是柏雪,虽然柏雪和许司明的关系在车队内部早有传闻,但如今被记者拍到真实照片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这厢赵铭在那里黯然伤神,那厢罗岱和其他车手们聚在一起对他大肆嘲讽。 “这有什么,就算她不跟小许总约会不也轮不到咱们老赵,可别白伤心了。” “赵哥,你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想要妹子改天我把我妹介绍给你。” “你妹怎么可能看得上老赵啊,算了算了,老赵,我还是送你个充气娃娃吧。” “你们可别太过分。”赵铭满脸羞愤,用手指着他们说,“都给朕住口!” 车手们大笑起来,你一句我一句非要跟赵铭对着干。余鸢坐在一旁无意参战,只是给赵铭递去一个充满同情的眼神。 无意义的吵闹终止于技术部一个小女生喊出来的一句话:“老大,你要去哪儿?” 众人不约而同看了过去,蒋峥正打算出门,闻言他停下来,回头问:“怎么了?” “老大你要出去吗?”小女生鼓起勇气直视蒋峥的眼睛,“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在场的都是人精,一下就明白了小女生对蒋峥是怎么个意思,心里唏嘘的同时还抱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态。唯一不镇定的只有余鸢,赵铭坐在她旁边感觉到她身体明显绷紧了,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 谁会不喜欢蒋峥。 就连车队的男同胞们也经常折服于蒋峥的个人魅力,何况是二十岁出头的小女生。 余鸢对眼前这个小女生没什么印象了,好像是财务部招过来的实习生,余鸢曾听过一次周乐杰叫她小名“娜娜”。既然是实习生那么应该大学还没毕业吧,真年轻,有勇气也有活力啊。 想到这里余鸢不禁有些艳羡。她和蒋峥相识七年,蒋峥还是赛车手赴世界各地参加比赛的时期余鸢就作为助手陪伴在他身侧,蒋峥退役,余鸢比蒋峥更难过,蒋峥临时起意组建黑蛟车队,余鸢毅然决然辞了工作跟过来。 这么多年了,有些可能余鸢不是没想过,可惜错过了说出口的时机。她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刚认识的时候仗着年轻仅凭冲动就向蒋峥表白自己的爱意,结果会不会不一样?他们会不会早就在一起了? 娜娜久久得不到蒋峥的回应,紧张地咬紧了下唇。余鸢感觉如果蒋峥拒绝的话娜娜下一秒就会哭出来,连忙起身问:“下午不是还要训练吗?这就要走了?” 蒋峥应了一声,没再看娜娜,侧过头去和车手们说话。 余鸢莫名感觉到蒋峥此刻心情不佳,走上前去,正好听见蒋峥对罗岱说:“等会儿你带着队员自己训练,训练完就散了吧。” “没问题,”罗岱笑笑,“明天你要不要上车开一把?别忘了你可要接受惩罚,在下个赛季亲自上阵的。” “明天再说。”蒋峥懒洋洋地挥了下手。 蒋峥走的时候余鸢下意识看了一眼娜娜。她的眼眶果然红了。 “他就是这样的。”余鸢凑过去悄声安慰道,“以前车队很多女生追过他,他都这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并不是针对你。” 娜娜受了冷落还是感到忿忿不平,吸了吸鼻子说:“他就没喜欢过人吗?” 余鸢愣住了。 蒋峥有没有喜欢过人她不知道,但这么多年了余鸢自认已经算是蒋峥身边比较熟悉的女性朋友了。余鸢从来没见他谈过恋爱。 余鸢试图想象蒋峥喜欢人的样子,可她想象不出来。 …… 蒋峥走到地库收到余鸢的消息:【你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他向来没有回复无效消息的习惯,看了一眼没回,把手机锁屏塞回口袋,转而看向地库一侧摆在玻璃展柜的那台跑车。 Wraith-17,中文名字叫做幽影,这台车陪伴蒋峥度过了7个F1赛季,共计125场分站比赛,涂装是深蓝和磨砂黑,车身各个部分都有改装过的痕迹,发动机的曲轴、涡轮增压器几经升级,轮胎也换了无数次。直至去年Wraith-17宣告正式报废,技术部试了多种办法也无法让它通过检测,它只能随着蒋峥的退役彻底消失于公众眼前。 “在缅怀你的光辉岁月么?” 听见声音的那一刻蒋峥下意识地回过头,同样也是在那个瞬间他看见了柏雪,又是柏雪,穿着白色外套和浅蓝色牛仔裤,把高跟鞋换成一双黑白相间的平底鞋,中午跟许司明约完会之后又去而复返。 “你怎么进来的?”蒋峥皱了皱眉。 地库是用来存放赛车的重要区域,可以说车队的核心资产都在这儿了,门口设有三重密码锁,除了车队主要成员之外一般人进不来。 柏雪一听就笑了:“这儿的密码许司明把车队卖给我的时候就告诉我了,毕竟现在我是新老板不是?” 蒋峥无法反驳,从以前到现在他都没有柏雪口齿伶俐,他也不是真在意柏雪贸然闯进来。重点不是这个。 “为什么?”他索性直截了当向柏雪发问。 和最初的许司明一样,蒋峥也将他的疑问浓缩进三个字,为什么。柏雪知道他们想问的是同一个问题,她为什么要买下黑蛟车队。 柏雪不了解赛车不是吗?她平时也不关注赛车比赛。在车队成绩稀烂的情况下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决定,到底图什么? “我来是想跟你道个歉,”柏雪笑了下,将话题岔开,“那天我喝多了,对不起。” 蒋峥又想起那天,其实已经是两个月前了,柏雪就算喝多了也很规矩,除了拽着他的手不放没做任何出格的举动。 那天柏雪还说了两句意味不明的话,是什么来着? “你赢的小熊在哪里?”蒋峥问。 “家里,”柏雪回答,“我一直留着,改天可不可以带你去看看?” 蒋峥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一般没有明确表示大概就是在拒绝了,但柏雪并不在意,直接拿出手机翻相册来给蒋峥看:“这可是最高奖,要打中五十个气球才能赢小熊,我当时花了五百块钱买子.弹呢,试了一个多小时。” 蒋峥看到了那张照片,一只棕色的泰迪小熊,身上的绒毛是卷曲的,被柏雪摆进了玻璃陈列柜里。 他也记得柏雪说的这个打气球游戏。在市一中附近那家星星游乐园,现在早已关门停业,不过十年前人气非常火爆,最有名的要属每周末的嘉年华活动,各个摊位前会有各种各样的户外游戏可以玩,赢了就能拿奖品。 蒋峥猜想那天老板可能早就乐开了花。一只玩具小熊而已,成本价不过几十块钱,许多客人试了几把打不中就算了,好在遇见了做什么事都要竭尽全力的柏雪,宁愿花费数十倍的价格,也要赢下游戏最高奖。 柏雪是真的想要这个小熊吗?未必吧。或许柏雪只是喜欢赢的感觉。蒋峥在学生时代见过柏雪为了考年级第一疯狂拼命的模样,凡事一旦下定决心要开始,柏雪就不会随便半途而废。 柏雪有野心,有不允许自己失败的强迫症,所以她在买下车队之后宁愿冒着得罪所有成员的风险也要大肆改革。柏雪插手干预车队事务,强迫蒋峥立下闯进前十名的“军令状”,是因为车队发展对她真的很重要吗?未必吧。或许她只是不喜欢放弃。 大概全世界也就只有蒋峥是柏雪可以轻而易举舍弃的。 到这会儿蒋峥已经有点烦了,靠在地库墙边等柏雪走,然而柏雪没有一点主动离开的自觉,趴在玻璃边好奇地问:“这是你比赛用的车吗?” “已经报废了。”蒋峥耐着性子回答。 “可惜。”柏雪喃喃道。 她叹息着可惜,看起来却没有一点感到可惜的样子,接下来她又问了好几个关于赛车的问题,一开口就知道是外行。最后蒋峥实在耐心告罄,屈指敲了敲玻璃:“该走了,送你出去。” 出地库之后蒋峥锁好门,柏雪还没来得及问他要去哪儿他就大步往前走了,绕过转角很快消失不见,没再等柏雪。 柏雪抱着双臂停在原地,莫名笑了起来。 第11章 第 11 章 那天之后黄玟发现柏雪似乎心情很好,开董事会的时候面对那些老古板甚至可以开开玩笑了,回研究部更是健谈,拉着研究员们搞了个科学沙龙,一整个下午意犹未尽晚上还要请大家出去娱乐,订了个超大型豪华自习室,大伙儿一起热热闹闹就着披萨和汉堡讨论科研难题至深夜。 黄玟认识柏雪多年,很少见她这样松弛。 有回黄玟跑去柏雪办公室喝咖啡,柏雪本来正对着电脑快速敲键盘,突然停下来,问了没头没脑的一句:“你说如果一个人还记得另一个人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是不是就代表着他还在想着那个人?” 黄玟想了想,问:“很久是有多久?” 柏雪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黄玟一再追问,她只是哎呀一声:“反正就是很久。” 黄玟觉得柏雪最近有些反常,但想不出原因。 临床试验告一段落,柏雪的日程终于能松快些许,起码可以过正常的周末了。她早就选好了想看的美剧买好了想吃的零食,周六本打算宅在家里刷一整天剧,却在这时接到许司明的电话:“有空吗?我想知道那天你说的后续。” “你到底是有多八卦?”柏雪哭笑不得,“你跟我打电话聊这个,你未婚妻不介意吗?” “不介意!”手机里传来一个陌生女人兴奋的声音,说着一口蹩脚的中文,“柏雪,我想听你的First Love!” “好吧好吧,”柏雪今天心情依然很好,连回忆那些有些心酸的陈年旧事也比平时洒脱,她半躺在沙发上,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把手机设置免提正放在靠枕上,做好要煲一个漫长电话粥的准备,“上次讲到哪了?” 许司明立马帮她回忆:“你说你从第一眼见到开始,就很喜欢你的初恋。” “是。”柏雪承认。 柏雪从第一眼见到就很喜欢蒋峥,起初真的只是因为蒋峥随手递给她的那件外套。 外套是连帽的卫衣,偏宽松的版型,尺码本就偏大,套在柏雪身上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滑稽得不行。开学报到第一天柏雪穿着这件外套做题,袖子总是滑下来,柏雪不得不停笔重新把衣袖挽上去,蒋峥坐在旁边只是偏头看她一眼,又无动于衷地看向窗外。 柏雪就会趁他不注意偷偷闻一闻衣袖上的味道。 她闻到一股清冽的,类似薄荷与柠檬混合的洗衣粉气味,还带着阳光晒透棉布的热烈与干燥。柏雪心想蒋峥应该很爱干净,与她印象中那些打完球不换衣服,头发能好几天不洗的青春期少年都不一样。 就凭这一点,柏雪对蒋峥的好感度提升不少。上午第二节下课后的课间,柏雪鼓起勇气对蒋峥说了第一句话:“那个……你的衣服能借我吗?” 蒋峥本来在无聊地翻着数学书,闻言抬起头来:“不是已经借了吗?” “我的意思是借我一整天……”柏雪尴尬得不行,硬着头皮说下去,“我回去洗好明天还你。” 边说她还边把宽松的外套往下扯,遮住里面校服上的泥渍,生怕蒋峥会嫌弃,但蒋峥好像没看见一样,随意地点了点头说:“可以。” 柏雪那时候觉得蒋峥人好,后来才发现他是对什么都不在意。 “天啊!”听到这里阿琳娜在电话那头尖叫,“这很romantic!” “Romantic啥啊,”许司明在一旁吐槽,“不就借个衣服吗?” 阿琳娜嗔怪:“你不懂,一般都是从这种小事开始的。先是借一次衣服,然后再到一起吃一次饭,打电话聊天,渐渐地你习惯了身边有这样的人存在,终于有一天,你猛然醒悟过来,你爱上她了。” “不不,阿琳娜,你想得太美好了,其实没这么浪漫,”柏雪笑着否认,“那会儿我还在读高中呢,你知道中国学生的升学压力是非常大的,早恋在学校里更是绝对禁止,所以我那会儿真没敢多想。” 她不敢多想,为了扼止心中的旖念甚至不怎么跟蒋峥说话。 柏雪和蒋峥坐了一学期同桌,上课时柏雪忙着学习几乎没有任何交流。除了在每周五的英语课上老师特别安排的讨论时间,被要求和同桌用英文交流讨论指定话题十分钟。 这个时候柏雪不得不转过身去面朝着蒋峥,尽量若无其事地踢皮球给他:"You go first." 蒋峥的英文口语很不错,发音近似于母语使用者,柏雪更不用说,她从三岁开始就要上外教课了,口语水平超同龄人一大截。他们很快不满足于讨论类似于"What''s the weather like where you live?"这样的幼稚园问题,转而聊些更有深度和有意义的人文主义观点。柏雪发现蒋峥虽然性格冷淡,但在讨论环节要他配合的他还是会配合,除了态度有点懒散之外没别的不好。 记得有一回讨论的主题是"What do you usually do on your birthday?",蒋峥听后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用英文干巴巴地说他不过生日。 柏雪也觉得这个问题无聊,干脆换了个话题:"Do you like reading?" 蒋峥没说话,柏雪对上他的视线声音变得有些抖,但还是说了下去:"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This is my favorite line of poetry." 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这是泰戈尔的诗集中柏雪最喜欢的一首。说完她看见蒋峥似乎笑了下,知道他听懂了。 "And my favourite movie quote is,"见蒋峥没有要接话的意思,柏雪并不想浪费了这个练习口语的机会,继续说道,"Dearest Cecilia.The story can resume." "The one I had been planningon that evening walk.I can be again the man who once crossed the Surrey park at dusk in my best suit,swaggering on the promise of life." "The man who,with the clarity of passion,made love to you in the library." "The story can resume.I will return,find you,love you,marry you.And live without shame."[1] “OMG!这算是告白吗?”听到这里阿琳娜又开始大惊小怪。 “告白?”柏雪茫然道,“没有啊,只是在练习口语而已。” “额要我是那个男生,我可能会误解你的意思,很有可能我以为你在跟我表白。”这时许司明插话道。 柏雪笑了起来。她刚才讲述的故事主语都以“他”来代替,许司明不知道那个人是蒋峥,不然他不会如此轻易下论断。 “他不会误会的,”柏雪肯定道,“我说过了,一开始他很讨厌我。” 高一上学期柏雪总在学校各种各样的地点偶遇蒋峥,走廊上,天台上,操场外围,蒋峥通常是一个人,偶尔和他的朋友们走在一起,遇到柏雪无一例外他都会马上避开立刻转身就走,好像当柏雪是什么洪水猛兽。 那时候柏雪就明白,报到日当天蒋峥最后一个走进教室,选择坐在柏雪身边不是因为他想选,而是因为只剩下那个位子。蒋峥和柏雪坐同桌也只是运气不好的无奈之举。 柏雪对蒋峥的刻意回避感到难过,却并不意外。 学校里有多少人喜欢蒋峥,大概就有多少人讨厌柏雪。 那时柏雪的身份还没公开,没有人知道她是柏世杰的独生女,因为忌惮柏雪的家世背景或许还会有所收敛。除了蝉联年级第一的傲人成绩之外,柏雪在学校里并不出众,不像那些时髦的女生一样化淡妆,用卷发棒做造型,相反地为了节约时间柏雪不太注重外在形象,她的头发总是像杂草一样凌乱不堪,戴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脸上还带着未消褪的婴儿肥,怎么也与好看搭不到边。 其他同学孤立远离柏雪的主要原因还是她为了学习而目中无人的怪异行径。柏雪就连走路都在背单词,课间更别提了,她认为闲聊只是浪费时间,宁愿一个人孤僻地坐在座位上默默刷题。 柏雪如此不合群,蒋峥讨厌她也正常。 [1]台词出自电影《赎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柏雪努力忽视这一点,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她甚至心怀恶意地想,蒋峥再讨厌她上课铃响了不还得坐回到她身边,随性如他也有迫不得已的时候。 发现蒋峥在躲自己,柏雪也不愿意自讨没趣,过一阵子再在学校里碰到蒋峥,柏雪也学会一见就躲。 课间走廊上挤满了来来往往的学生,柏雪左手拎着水壶右手举着单词本穿行于其间,有时路过某班门口会看见蒋峥支着长腿斜靠在那里和一个不认识的男生闲聊,柏雪只瞥去一眼就会用最快的速度跑开。 “唉,你怎么她了?”这时蒋峥身边那男生问,“那么怕你。” “我哪知道。”蒋峥懒懒地回答。 晚自习下课后柏雪如果觉得压力太大了会去操场上夜跑,偶尔会遇到蒋峥和朋友在那儿踢球。晚上操场中央的足球场被光照亮,路灯在夜色中撑开一片片椭圆的暖黄,而球门恰好在那光与影的交界处。蒋峥和他的朋友们都没有发现柏雪,柏雪会在跑到暗处的时候停下来看蒋峥射门。 很多女生喜欢蒋峥,柏雪早起第一个到教室,会发现旁边课桌抽屉里塞满了情书,柏雪强忍住拆开阅读的冲动,装作没看见。等到了下午放学后蒋峥率先离开座位,柏雪会趁他不在翻一翻他的抽屉,发现那些情书都不见了,也不知道蒋峥怎么处理的。 没过多久柏雪发现她和蒋峥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上课期间他们可以全程保持沉默一句话不说,下课后在校园里碰到就互相装作不认识,疏离到极致的关系连普通朋友都不算,顶多只能说成是点头之交。高一上学期他们仅有的交流大概只在英语课上练习口语环节,还有第十五周语文周测前半小时的天台上。 那个天台是柏雪偶然间发现的,五楼水房旁边的门进去就能发现的一处空地,老旧而又荒无人烟,很少有学生知道这里。在周测前的这段时间往往是班里最为吵闹的时候,柏雪不想分心,索性抱着课本上天台复习。 那会儿是深秋,傍晚天黑得早,月亮已经出来了。就在这时柏雪碰见了蒋峥。 说到这里柏雪顿了下,继续用特定的“他”代指她记忆中的那个人:“我本来一个人在背课文的,他就像个不速之客一样突然闯进来,闯进我独自复习的宝地。他见到我似乎也很意外,可他居然主动朝我走近了几步,我实在太过紧张,不小心没拿稳课本,掉在了地上,还是他俯身帮我把课本捡起来。” “然后呢?”阿琳娜着急地追问。 “然后啊……我问他语文周测要不要考《赤壁赋》,他说不用,我说谢谢,他没说什么就下楼了。” “就这?”许司明大感失望,“我还以为有什么激动人心的发展呢。” “我说过了,一开始他应该很讨厌我,而我当时或许是喜欢他的,但自己却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你知道高中学习节奏是很紧张的,我每天只想着做题和考试,根本没有时间分神出来想他。我再回想起天台上的心动又是很久以后了。” 有那么几年柏雪反反复复地听周杰伦的一首歌,名字叫做《天台的月光》,记得有句歌词是这样的:“天台月光撒,你剪影我傻,知道自己配不上,但我守着光,保护你那就像,捍卫这场美景一样。” 歌词描述的场景和柏雪记忆中的画面很像。站上去就能俯瞰校园全景的天台,照映在灰白色墙面的朦胧月光,还有柏雪每天都能见到却依然朝思暮想的人,再回忆起来就像是梦中发生的场景,柏雪却万分确定它真实发生过。 不过记忆终究会被时间冲淡,个中细节早已模糊不清。蒋峥那天有穿校服吗?还是穿着他自己的衣服?蒋峥有没有背包?他又是从哪边的阶梯走上天台的?如果这个时候许司明和阿琳娜再追问,恐怕柏雪无法回答。 柏雪只记得蒋峥站在天台上看着她。他的瞳孔颜色极黑,像化不开的墨,眼窝深邃,让他无论看什么都显得沉闷忧郁。 蒋峥大概只看了她几秒钟就收回了视线,十二年后柏雪却用了好长时间才从陈旧的记忆中苏醒。 她一直不说话,许司明以为信号不好,试探性地喂了一声:“柏小姐,能听到吗?” “听到,”柏雪回过神来,“以后还是叫我柏雪吧,不用那么客气。” “我还想知道接下来的故事,”阿琳娜笑道,“找时间再见面吧?我想我们能成为朋友。” “我想也是。”柏雪不自觉笑了笑。 …… 临近新赛季车队的训练强度也加大了,余鸢帮蒋峥写的那份训练计划终于派上了用场,上午通常是高强度间歇训练,锻炼颈部、上肢与下肢力量以及反应速度,下午则上模拟器熟悉赛道优化走线,到了晚上也不能休息,还要和技术团队一起开会复盘驾驶数据。 除了罗岱之外,黑蛟车队其他车手本就是蒋峥一时兴起随便招的,主打兴趣为主,大部分没有应付比赛的能力,即便在高强度的训练之下,车手们也是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 余鸢有时旁观他们训练都会感到气愤得不行,实在忍不了了去问蒋峥:“就不能让他们认真点儿吗?你看我们整个车队,有几个人放比赛上是能打的?” 蒋峥抱起双臂看着大屏幕上的赛道路线图,随口回答:“这不是还有罗岱吗?” “罗岱也不行!”余鸢着急道,“不及你当年的十分之一!从罗岱今天的模拟成绩来看百分之百一轮游就下场!蒋峥,不能想想办法吗?” 蒋峥扯起嘴角笑笑,对余鸢的忧虑无动于衷。说实话他并不在意比赛成绩,本来当初组建车队只是单纯为了找点事做,没外界宣传的那样为了初心为了梦想。蒋峥没那么高尚,也不再纯粹。 余鸢见劝不动他脾气也上来了,提高音量说:“新赛季要进前十!别忘了你是怎么跟柏总担保的!” “我有担保过么?”蒋峥仍是笑着的。 “……反正这是柏总的要求,要是没拿到她满意的名次她很有可能不给车队注资了,到时候大家只能喝西北风去,”余鸢语气缓和下来,“你再不在意,看在大家的份上最起码也做做样子努努力,行吗?” 自黑蛟车队成立以来蒋峥对车队成员们待遇不薄,在许氏收购之前车队一度陷入财务危机,还是蒋峥把他名下的酒吧cosine变卖才补足资金缺口。对内蒋峥向来宽容,员工迟到早退甚至消失大半个月都是常有的事,蒋峥就算知道也不会说什么。从某种程度上说余鸢这是在道德绑架,她自己也明白,只是实在想不到办法了。 蒋峥听后没说什么,视线仍停在屏幕上的赛道路线图,过了一会儿忽然问:“Pit stop loss最低能降到多少?” 余鸢一愣,随后笑了起来:“目前的测试结果最低是20.04秒。” “想办法降到20秒以内。” 第二天蒋峥忽然变了个人一样,清晨过了集合时间还没人到场他就闯进宿舍把车手们一个个从床上拎起来。上午体能训练蒋峥也是亲自上阵,车手们在他的带动下也像打了鸡血似的一口气跑了十圈操场做了十组引体向上十组深蹲十组俯卧撑十组腿举和十组俄罗斯转体。 更兴奋的要属罗岱,他仿佛看到了最初痴迷的赛车手蒋峥的影子,心中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下午上模拟器发挥得异常出色。去场地围观罗岱试开的时候技术师们惊奇不已,纷纷感慨说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这祖宗对比赛如此上心还真是破天荒地头一回。 持续了一周车队的精神风气有了本质的改变,在开赛前一天的战术分析会议上,罗岱甚至主动说了几句振奋人心的话,太积极向上了,余鸢听着都想哭。 这一切都多亏了蒋峥。余鸢不得不承认,蒋峥的确是黑蛟车队的灵魂人物,车手能不能出成绩取决于蒋峥个人想不想。 车队的老规矩,比赛前一天车手们不能外出活动,需早早回宿舍提前就寝。不用参加比赛的成员就不受限制,晚上大部分选择去cosine喝苏打水消磨时间。 余鸢过去的时候蒋峥已经到了,他坐在最角落的卡座上,眼睛盯着电视屏幕。余鸢认出来那应该是红龙车队上个赛季的比赛视频。 “红龙新换了个教练,水平很高,”余鸢走去他身边坐下,“今年以来他们成绩提高了不少。” “聊什么呢?”赵铭这时候端着三杯无酒精饮料也过来了。 “聊我们的对手,”余鸢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屏幕,“我收到消息,今年各大车队装备都进行了升级,我们如果想进前十压力还是很大。” “唉,反正明天就比第一轮了,别想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嘛。”赵铭向来是个乐天派,这会儿也没什么顾虑。 “你是心大。”余鸢无奈摇了摇头。这时手机叮地响了,她拿起来看了眼,随后转头看向蒋峥,“刚才黄玟给我发消息,说明天柏总也会来观赛。” 第13章 第 13 章 “柏总?”蒋峥还未出声,赵铭先叫了起来,“完了完了,要是罗大王第一轮就被刷下来,女神肯定会生气的。” “你还知道柏总会生气啊。”余鸢向上翻了个白眼,随后看向蒋峥,轻声问,“有把握么?” 蒋峥仍盯着屏幕,在喝他那杯无酒精饮料,闻言他放下杯子想了想,回答:“罗岱的胜算百分之八十吧。” 比赛当天柏雪带着黄玟提前到达现场,即便周围热闹沸腾已经出现人挤人的情况,她还是一眼就看见蒋峥穿着车队制服坐在准备区最中间的位子。 蒋峥永远拥有能够让人从人群中立马发现他的能力,学生时代他就是学校的明星人物,现在亦是全场的焦点。比起关注参赛者观众们更愿意关注蒋峥,关注这个曾经享誉盛名的传奇车手。 柏雪故意往蒋峥那边走近了两步。 她发觉自己总想引得蒋峥的注意,甚至为了获得和蒋峥接触的机会不惜演戏。第一次被许司明带着到基地参观的那天,柏雪起身时装作被桌子腿绊倒,却正好往蒋峥的方向摔了过去,是寄希望于蒋峥会伸出手来扶她一把,可惜被过于热心的许司明抢先。 黑蛟车队成员们很快注意到柏雪的到来,相信大多数男同胞在看见柏雪的那一刻都在心里吹了声口哨。柏雪今天太不一样,穿着灰色马甲,包臀短裙和网格纹丝袜,两侧脸颊上贴着车队Logo的贴纸,还戴了一副黑色的猫眼墨镜,不失清新靓丽的同时又兼具高级感老钱风。 “怎么样,”柏雪余光留意着准备区正中的那个身影,表情有些不自然,“这么穿会很奇怪吗?” “太漂亮了!”赵铭搓着手跑过来献殷勤,“简直是没毕业的女高中生!谁能想到你已经工作了呢!” 柏雪笑了笑没说什么,她发现蒋峥看都没看她一眼心里有点堵,没有心思理会旁人的寒暄。 “柏总。”这时余鸢走过来和柏雪握了握手,“我带您去观赛区。” 柏雪笑着和余鸢打了个招呼,然后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最近你有朋友结婚吗?” 余鸢一头雾水,不明白柏雪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努力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大概是只有蒋峥迟到的那次会议上周乐杰无意间提到的,没想到现在柏雪还记挂着这种小事。 结婚的是蒋峥和余鸢在从前车队的旧识,名字叫做弗兰克的。当时蒋峥还是车队培养的新人车手,余鸢也只是一名最不起眼的空气动力学工程师,弗兰克则比他们早入行几年,已在F1车队担任要职,主管赛事运营。蒋峥、余鸢与弗兰克在F1车队共事的七年间,彼此结成了深厚的友谊,前阵子弗兰克结婚,蒋峥和余鸢都收到请帖,恰好坐同一班机飞往伦敦参加婚礼。 “是,”余鸢笑着承认,“那个人算是我和蒋峥的前辈吧,尤其是对我的工作帮助很大。” 柏雪笑笑:“听说你和蒋经理以前待过同一个F1车队?” “是的,”余鸢回想起往事嘴角不自觉上扬,她侧头看了一眼背对她们坐着的蒋峥,轻声说,“他退役前我们就是同事,现在他退役了,成立了黑蛟车队,我们还做同事,也真是有缘分。” “我想不只是有缘分那么简单吧?”柏雪促狭地眯了眯眼睛,又在余鸢觉得尴尬之前非常自然地转移话题,“比赛准备得怎么样?你觉得有把握吗?” 同样的问题昨晚余鸢也问过蒋峥,再听柏雪问起来,余鸢索性复述了一遍蒋峥的回答:“罗岱上场没问题的,概率百分之八十吧。” “进前十的概率?”柏雪扬眉。 “不垫底的概率吧。”余鸢说到底还是心虚,又改口说。 本来主办方给柏雪预留了观赛区最好的位置,柏雪却让黄玟去坐着,她自己则坐在准备区和赵铭闲聊。 赵铭在漂亮姑娘面前总改不了爱表现的毛病,叽里呱啦毫无重点地说了一通,柏雪都没怎么回应。她眼睛盯着远处的环形赛道,似乎在走神。 “这种比赛好看在哪?”赵铭听见柏雪问。 “当然是因为它很刺激啊!世界上最牛逼的赛事就是一级方程式锦标赛,也就是我们常说的F1比赛,这么多年可是见证了很多传奇的瞬间!”赵铭说起赛车更是侃侃而谈,“我记得我刚毕业那一年第一次去阿布扎比看F1,当时咱们峥哥也是车手之一,那场比赛真是精彩啊,虽然最后惜败了,我还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也就是那时候粉上他的。” “阿布扎比?”柏雪说了个年份,“是这时候吗?” “对对对!”赵铭惊喜道,“这场比赛你也看过吗?” 柏雪笑笑没回答,又问:“那今天的比赛有F1好看吗?” 赵铭摇了摇头:“论精彩程度的话这种国内的锦标赛当然是没有F1刺激了,世界上有几个车手能有资格参加F1赛的。” 柏雪不了解F1赛,听赵铭兴奋地说了一大堆也没听出来这种比赛到底好看在哪。赵铭说F1赛的时速通常可以超过300公里每小时,开那么快不危险吗?只是在速度上超越对手,即便赢了,带来的荣耀也只在超线的那短短一瞬间,如同昙花一现。 “不过这几年ChinaGT名气也起来了,”赵铭继续说道,“吸引了不少粉丝,等会儿开赛了会更热闹。” “赵铭。”这时不远处的蒋峥忽然叫了他一声。 “唉怎么了峥哥?”赵铭立马起身跑过去。 蒋峥看了一眼赵铭那张笑嘻嘻的脸,把写字板递过去:“快开赛了收收心,等会儿记得做好记录。” 开赛前技术部成员们早已忙得一片混乱,十几个人围着赛车在做最后的检查,保证刹车系统,发动机和冷却功能完好无损,轮胎的状态也要调节到最好;财务部周乐杰他们到了比赛就派不上用场了,只能自顾自干着急,手足无措最后干脆面朝着墙壁集体做法求佛祖保佑;护理部的两个美女神情慌张地在罗岱身上摸来摸去,“衣服穿好了吗?还有你的手套和证件呢?你已经热身过了,等会儿千万别紧张,照常发挥就好。” 罗岱不得不举手投降:“能把手从我身上放下来了吗?你们这样我想不紧张都难。” 护理部美女同时瞪他一眼,强行把罗岱摁在沙发上给他松弛肌肉。 蒋峥、赵铭和余鸢凑在一块儿,做最后的战术商讨。 “这是耐力赛,稳定的节奏比单圈速度更重要,罗岱的速度跟不上,但长距离节奏控制能力还可以,想办法让他保持住就好。”蒋峥顿了顿,“还有最重要的强制进站窗口,我说过了,控制在20秒之内,我们就有机会。” “没问题!” 余鸢和赵铭都感到十分振奋。成立黑蛟车队之后他们很少见蒋峥认真过,而认真起来的蒋峥毫无疑问拥有能够稳定人心的力量,让他们不自觉想追随,想跟从。 “老大。”罗岱终于挣脱了护理部美女的魔爪,朝他们走过来。 车队成员们对蒋峥的称呼各种各样,像余鸢这样直呼其名的也有,叫他“蒋哥”或者“峥哥”的也有,更多的则是出于仰慕与钦佩叫蒋峥一句“老大”。罗岱这两年大大小小的比赛也参加过不少,他不得不承认,有蒋峥在的比赛他才能更安心。 “听说你估算我的胜算是百分之八十?”罗岱扯起嘴角笑笑,“怎么,对我的能力那么有信心?” “没信心,”蒋峥实话实说,“但别忘了这只是第一轮,你保持正常水准绝对能进十,控制好你自己,别冒进。” 罗岱大笑:“所以这百分之八十其实是我能控制住自己的概率?” “你参加十次比赛八次正常还有两次不听指挥害得全队垫底,”蒋峥也笑,“这个概率算得不准么?” “准!”罗岱比了个大拇指,又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不过纠正一点,今天有你指挥比赛,我进前十的概率就是百分之百。” 蒋峥笑笑,看了他一眼:“紧张么?” “有点儿。”罗岱挠了挠头。 “别紧张!”这时柏雪不知从哪儿跳出来,举起手机对着罗岱摁快门,“来,笑一个。” 罗岱笑着比了个耶,柏雪拍了一张,又对着赵铭和余鸢说,“来,帅哥美女们,留个赛前合影。” “耶!”赵铭搂住余鸢的肩,笑得露出十颗牙齿,“加油加油,马到成功!” 接下来,柏雪拿着手机在准备区里面四处乱转,作为黑蛟车队的新老板,表现得却像一个不扫兴的大人,没讲任何对成绩的要求或期盼,反倒加入了一片喧哗的集体,拍下大家既紧张又兴奋的笑脸。 柏雪走到某个地方脚步忽然一停,举起手机:“蒋峥!” 蒋峥正嫌热,伸手把制服拉链往下拉了半段,声音响起的一瞬他恰好回头,于是这一幕就被留在了柏雪的手机里。 第14章 第 14 章 快门声的响起提示着拍摄成功,柏雪只看了一眼就把手机收起来,生怕蒋峥会要求她删掉。 “你该回观赛区了。”蒋峥提醒。 “待在这里不可以么?”柏雪笑笑,态度是理直气壮的。 蒋峥找不到说不的理由,现在连整个黑蛟车队都是柏雪的了,他自然没有权力将柏雪驱逐。事实上无论柏雪去哪,是走是留,蒋峥无法干涉。他早就清楚这一点。 他不得不像往常一样,竭力忽视柏雪的存在。做完赛前的最后动员,蒋峥送罗岱到起点上车。罗岱已经戴上了头盔,只露出一双眼睛,从车里伸出手和蒋峥碰了碰拳。 “我第一次看你比赛,就在大屏幕里看见你跟教练做这样的手势,”罗岱眼睛里满是笑意,“现在你成了我教练,还是习惯做这个手势,有什么寓意吗?” “给你加油而已。”蒋峥哼笑。 他直起身子,退到起跑线之外,很快前方的信号灯就亮了起来。五、四、三、二、一,倒数五秒之后信号灯又熄灭了,二十多辆赛车几乎在同一时刻弹射出去,人们兴奋地尖叫呐喊起来,比赛开始了。 这场比赛比柏雪想象得还要精彩许多,如蒋峥所料罗岱的驾驶技术在全场也属于佼佼者的存在,虽然由于装备跟不上起初处于落后三位,但随着赛程展开罗岱的长距离节奏控制能力开始显现,他保持着均匀的轮胎磨损,并且用第五快的速度完成了进站换胎,到了倒数第二圈罗岱在最后一个弯角发动突袭,并在出弯时取得了微弱的优势超越前车,最后三秒,赛车冲线! “第八!”准备区余鸢激动地跳了起来,“进前十了!” 成员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他们拥抱,叫喊,拍手庆贺,声浪叠着声浪,每一张脸都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柏雪也被这气氛感染,高兴地笑了起来。 蒋峥混在人群中,发现自己竟无法移开目光。 二十七岁的柏雪和他记忆中的差别太大,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样子。柏雪常来基地开会,和车队成员们讨论车队事务,她常以微笑示人,时而和煦,时而表达鼓励。就连觉得不满意讥讽起人来柏雪也是笑着的,早就变成了一个体面的成年人应有的样子。 但那些都不是柏雪真正的笑容,虚假,不可信。蒋峥猜想不论是他还是柏雪,恐怕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过。 柏雪周围是不断涌动的人潮,男女老少都有,他们挥舞着一切可以挥舞的东西,彩旗、横幅、鲜花,甚至是自己的帽子,雷鸣般的欢呼声像海浪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柏雪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她拼命踮起脚探头去看,蒋峥却已不在原来的位置。 是什么时候把蒋峥弄丢了呢?很久以前了,久到连和蒋峥有关的记忆也变得不再清晰。柏雪去世界各地旅行,不知经过多少条熙来攘往的街道,可还是找不到想找的人。 “柏总!”黄玟适时地出现打断了她的走神,“这儿人太多,跟我走吧,大家都在等你。” 柏雪跟着黄玟走了一段距离,来到一片空地果然看见了许多车队成员。余鸢,周乐杰,赵铭……还有蒋峥。 蒋峥侧过身站着,正跟人讲电话,听见有人靠近他转头看过来一眼,视线刚好和柏雪碰上,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又没有留恋地移开。 柏雪这时忽然体会到赛车冲线时那短暂升起却又快速陨落的灿烂。 车队成员们已经集合完毕,柏雪强打起精神,竭力装作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率先鼓起掌来:“非常棒!你们做到了!太棒了!恭喜你们!” 第一轮比赛就闯进前十,这实在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成员们个个欢天喜地,开始讨论该怎么庆祝。这时有人提问:“柏总,你不是说进前十就给加预算吗?” “当然可以,”柏雪笑道,“我想经过这场比赛,车队的市场价值会继续提升,期待你们接下来的表现。” “还得感谢柏总的大力支持才是。”余鸢不忘站出来说句场面话。 柏雪还未开口回答,黄玟却忽然神色慌张地凑到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柏雪的笑就这么收了起来,沉默了许久,她再度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抱歉,临时有行程,晚上不能陪你们庆祝了,这样吧,改天我做东,专门办个庆功宴好好犒劳大家。” 成员们不疑有他,像柏雪这样的财团大小姐公务繁忙想必也是常有的事,各自七嘴八舌地说了些感谢的话语之后目送柏雪离开。 弗兰克的电话挂断好一会儿了蒋峥还举着手机不动,他看着柏雪逐渐在隐没的人潮里,试图将她的背影记得更清楚。 …… 柏雪上车后再也笑不出来了,她仰靠在椅背上,用力揉搓着脸颊,缓解长时间微笑引发的肌肉酸痛。 “直接去见董事长么?”前排黄玟问。 柏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斩钉截铁道:“先回家换衣服。” 成年之后除了学业、工作上取得的成绩,柏世杰对柏雪的日常言行举止也有要求。就拿着装来说,不能穿廉价的品牌,会显得掉价,更不能不走寻常路,穿一些看似时尚新颖的,实则不伦不类的服装。 柏雪确信要是被柏世杰看到她腿上的网格纹丝袜柏世杰一定会大发雷霆,说不定会把她送到精神病院里去改造。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柏雪果断回家换了套衣服。淡粉色毛衣和黑色牛仔裤,真是乖乖女一个。 柏世杰说要见柏雪,柏雪再不愿意也只能听从,在车上她一路都在想黑蛟车队的赛后庆祝party办得怎么样了,好不容易进了前十,大家一定玩得很开心,蒋峥也会在吗?他放松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是仍旧保持那副游离于集体之外的状态还是尽情放纵把自己灌得大醉?有余鸢陪在他身边,酒精作用下说不定两人会发生什么。 成年男女之间的关系,说白了不就那点事儿。 柏雪头有点痛了,她闭上眼睛本想小睡一会儿,前排的黄玟又回过头来悄声问:“柏总,等会儿我能不进去吗?” “这么怕我爸?”柏雪问。 “董事长气场太强大了,而且他每回见到我,都找我要你的行程,我怕我应付不来。”黄玟不好意思地说。 柏雪点了点头,可以想象到黄玟面对柏世杰的无措。柏世杰习惯了发号施令,认为天底下所有事都不应该脱离他的掌控,即便柏雪三番五次地强调,她的下属柏世杰并没有权力管,柏世杰当然也不会听。 “我爸有时候是很过分,”柏雪提醒黄玟,“如果他难为你的话,很多事情能忍就忍吧,别跟他正面冲突。” 得罪柏世杰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柏雪早就用亲身经历印证了这一点。多年以前她仗着年轻气盛做出了违背父亲的决定,以至于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直至现在柏雪仍不忍回想。 柏世杰现在还住在原来的家里,那栋终日阴森,冬冷夏凉的庞大别墅。柏雪到的时候餐食已经准备好了,餐厅里除了柏世杰,还多了一个女人。柏雪认出来那是年初大火的职场剧里的女主角冯法丽,她还因为在那部剧里的精彩表现封了个视后奖。 其实网络上对冯法丽的演技诟病颇多,柏雪在公司也听见黄玟和邢明月她们讨论,说这么浮夸的表演大概是体育老师教的,柏雪出于好奇也去看了些片段,看完之后觉得自己也能演成这样,还曾感叹说如果这样都能拿视后的话国内的演艺事业至少倒退五十年。可当看见冯法丽巧笑嫣然地坐在自家餐桌前,一脸甜蜜地握着柏世杰的手,柏雪瞬间就想明白这个视后奖到底是出自谁的手笔。 “爸。”柏雪先叫了一声柏世杰,随后看向冯法丽,不知该如何称呼,便只是对她微微笑了下。 “小雪回来啦?工作了一天一定累坏了,来,快吃菜,世杰跟我说你爱吃黑虎虾,我特地叮嘱厨师多加了一道菜呢。”冯法丽主动戴上手套给柏雪剥虾,语气既亲昵又显得过分殷勤,柏雪看着她那张吹弹可破的脸估算她的年纪,有没有三十五岁?估计再大也没比她年长多少。 柏雪轻声说了句谢谢,却没有去碰冯法丽剥的那只虾,转头去跟柏世杰汇报工作。 柏世杰并没有定期举办家庭聚会维系亲情的需求,柏雪知道父亲难得召她回家里吃饭,自然不是为了听她和冯法丽在这里闲聊的。实际上柏雪看出父亲已经开始感到不耐烦,可惜冯法丽没有意会到这一点。 聊起工作柏世杰的兴致果然高昂了不少,在冯法丽的伺候下吃了不少东西。餐后柏雪本想找借口走的,刚起身却听见柏世杰发问:“你和许司明进展得怎么样?” 柏雪笑笑,又坐了回去:“挺好的。” 第15章 第 15 章 “到现在为止我们见了三次面,双方都对彼此有了基本的了解,”柏雪慢条斯理地喝了口佐餐酒,随后说出打了很久的腹稿,“爸你说得没错,联姻是正确的选择,我和许司明家世背景相仿,也都去北美留学过,他性格也好,待人体贴有礼,如果跟他结婚对柏氏集团有益的话,我愿意尝试。” “当然是有益的,”柏世杰感到极度欣慰,“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能答应得这么爽快,看来真是长大了,懂得事多,知道为爸爸分忧了。” “世杰你可真幸运,我都希望有个小雪这样的女儿呢。”冯法丽不适时地插话,“婚期定在什么时候?要不让我来操办?我在时尚圈也是能说得上话的,绝对把婚礼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婚期?”柏雪摆出一脸茫然的表情,看向柏世杰,“爸,这事许司明还没跟你说吗?” “许司明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我。”柏世杰皱眉道。 联姻的事虽然是由许家提议,但其实还是柏世杰更为深谋远虑。许康荣身体还康健时,柏世杰每周末都会在高尔夫球场见到他,有时也会带上柏雪。柏世杰三番五次地向许康荣暗示,柏雪单身至今,没谈过恋爱,在感情方面就像是一张白纸,如若许家想找儿媳,柏雪是最合适的人选。 许康荣本就对柏雪印象不错,那时许司明还未回国,许康荣并不知晓儿子已有女友,又想到妻子的忧虑,索性自己做主把两个小辈的婚事定下来。 然而没过多久许康荣就住院了,他也是在许司明回国之后才得知阿琳娜的存在,许康荣是个开明的父亲,不愿强行棒打鸳鸯,又担心柏世杰知道之后会破坏两家的关系,因而每每柏世杰试图联系他时,许康荣便装作病重,躲在医院里不肯出院。 而许司明更不用说了,他早已与柏雪达成合作,既然婚事迟早要作废,那么此时联系柏世杰自然无关紧要。 这一切只有柏世杰还被蒙在鼓里,从他的角度看来,未来的女婿连个招呼都不主动打,也不亲自登门拜访,实在是非常无礼。 “爸,是这样的,”柏雪早已准备好她自己的一套说辞,“许司明的意思是呢,婚期还要推迟,一个是因为许叔叔病重,要等许叔叔身体康复了再请两家的长辈坐下来详谈,还有就是许司明其实在海外还有一个女友,恐怕要等他整理好关系之后再聊以后的事。” 这套说辞是许司明帮忙想的,柏雪想找一些恰当的理由在柏世杰那里拖延时间,许司明就说不如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没准柏世杰会因此对许司明的人品大感失望,主动取消婚约。 “我父亲不会的。”柏雪听后摇头说,“人品是他最不看重的条件,他挑中你当他的女婿,是因为你姓许,你父亲是许康荣,而不是因为你这个人有多好。” 等到真说出来了,柏世杰的反应果然不出她所料:“哦,那最好等他整理好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再订婚,不然闹出什么花边新闻会很麻烦。” 反倒是冯法丽听得一脸惊愕:“还有个女友?他……脚踏两条船吗?” 柏世杰沉着脸看她一眼,冯法丽登时吓得不敢说话了。柏雪坐在对面没忍住笑了一笑,她发现柏世杰的这位新女友只是自以为心思深沉,落在柏世杰手里,恐怕以后只能自求多福。 该说的事说完了,柏雪起身告辞。 临走前柏世杰问她:“你没再和那个姓蒋的联系吧?” 柏雪摇了摇头,出了花园,往别墅区外没走几步就看见司机和黄玟还在那里等。过了晚饭时间他们人手提着一个肯德基的袋子,柏雪这才想起来今天是疯狂星期四。 黄玟在外头等了半天早就饿坏了,上车后没什么顾忌地戴上手套吃炸鸡,以至于柏雪回到住处之后仿佛还能闻到那股混着油腥的香味。 家里向来很空,柏雪把手提包随意扔沙发上,计划进厨房做一碗减脂奶昔来缓解对油炸食品的渴望,还没等动手,阿琳娜的电话打进来:“Surprise!我和许司明在你家楼下,刚才看着你上楼了。” 自从那次电话交谈之后,柏雪和阿琳娜一见如故,也许是文化差异的缘故,两人隔着许司铭这一层关系居然能够心无芥蒂地谈笑风生。柏雪发现阿琳娜同样喜欢旅行,在罗马甚至一天内走完了所有罗马假日的场景,接触下来柏雪逐渐明白为什么许司明会爱阿琳娜这么彻底,她太有魅力,任何烦恼、悲伤似乎永远与她无关,她永远只活在当下,这正是柏雪非常羡慕的。 “要上来坐坐吗?”柏雪问,“你们去前台登记一下,进电梯刷卡就好。” “我们马上来,”阿琳娜语气兴奋,“还想听上回没讲完的故事!” 柏雪笑着说好,挂电话之前忽然又突兀地叫了声阿琳娜,语气犹豫:“你们上来之前,能不能顺便帮我带一份肯德基?” 许司明和阿琳娜带着打包的三份肯德基全家桶套餐进门,发现柏雪已经把客厅收拾好了,沙发挪开,地毯上铺着软垫和靠枕,中间摆放着一个不规则形状的白色小茶几。 “坐,”柏雪迫不及待地拍拍身边的垫子,“我们边吃边说。” 她今晚在柏世杰的地方没怎么吃东西,早就觉得很饿,不过平时就算她感到饥饿也不会吃肯德基这样的高热量食物,就算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也顶多吃点鸡胸肉沙拉填肚子。 黄玟经常感叹说柏雪是她见过最自律的人。她从没见过有人能像柏雪一样在保持高强度脑力工作的同时一日三餐只吃减脂餐,而且从不放纵,就算在晚宴会场有一大桌满汉全席柏雪也只会在优雅地吃完一只黑虎虾之后就只喝无酒精饮料和水。 可今天不知怎么了,也许是看见父亲又换了新女友,柏雪只能通过暴饮暴食来让自己紧绷的情绪得到释放。 柏雪还没吃几口炸鸡,许司明就迫不及待地发问:“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你接着上次讲的。” “后来……”柏雪小口嚼着鸡肉,漫无边际地回忆着接下来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了,我跟他只坐了一学期同桌,到高一下学期就因为调座位分开了。他的新同桌也是女生,学校舞蹈团的团长,你们应该听说过她的名字,楼心月。” “谁来的?”许司明一脸懵。 “噢噢噢我知道!”阿琳娜却惊讶得差点跳起来,“就是那个女演员!” 许司明不关注娱乐新闻,当然没听说过,但这并不代表楼心月的名气不大。如果用许多八卦博主常用的分类标准,楼心月在娱乐圈属于二线小花,说名字恐怕大多数人都知道,但就是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子,演过什么作品。 漂亮是楼心月的标志,但在百花齐放的娱乐圈,漂亮的楼心月也被衬托得相对平平无奇了。阿琳娜也是之前在追一部热度不低的古装剧才认识的楼心月,在那部剧里她扮演女三号,男主角的妹妹,一个冰清玉洁的公主,或许是楼心月本身的气质就较为清冷出尘,那部剧的妆造又做得很美,播出以来为她吸了不少颜值粉。 “楼心月是我高中学校的校花,她好像没高考就出道了吧,”柏雪回忆道,“高一就签了公司,之后又被大导演看中去拍电影,高考也是专挑戏剧学院考,应该是早就有志于往演员的方向发展。” 说到这里柏雪忽然低声笑笑:“我记得我当时很羡慕她。” “为什么呢?”阿琳娜不解道,“Snow,你没有必要羡慕任何人,在我看来你本身已经非常出色。” “和能力无关,”柏雪摇了摇头说,“我羡慕楼心月,纯粹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柏雪还记得高一下学期刚开学没多久,学校里就盛传着这样一则消息:某知名导演筹备新电影,计划来市一中海选女主角。 像市一中这样的重点中学,基本是从刚入学开始老师就反复强调排名、升学的重要性,为了出成绩学校管理也呈高压态势,譬如上课和自习期间不允许使用智能手机,不允许早恋,非特殊情况周一到周五不允许外出等等。数不清的规章制度无疑给学生们身上加上了一重又一重的枷锁,这个时候选角的消息就像是惊雷,打破了死寂沉沉的高中生活。 每到课间教室里就吵得不得了,男生们在八卦那个名导的历任女友好像都是胸大腰细的火辣身材,女生们则凑在一块儿,讨论参加选角那天要化什么状做什么发型。柏雪下学期换了个靠窗的位子,即便她很努力地提高学习效率但在这样吵闹的环境下也未免受到影响。 没过几天柏雪终于受不了了,一下课就跑到天台上刷题,等上课铃响了再回教室。 第16章 第 16 章 柏雪从未加入其他女生们紧张激动的讨论。她们猜测那个名导会挑哪种类型的演员,是身材比例好的还五官出众的,还有那部未公开的电影是什么,男主角又是谁,要是幸运被选中了是不是就能和明星搭戏了,她们不断地假设还未发生的事并以此为基础畅享未来,仿佛永远也不会感到腻烦。 即便到了休息时间,她们的热情依然不减。柏雪躺在靠门边的上铺,用被子蒙着头睡觉,仍然能听见下铺的舍友在高声大笑:“我们家心月这么美,肯定是心月啦!” 按照市一中的规定每学期都会轮换宿舍,下学期睡在柏雪下铺的是秦薇,一个性格大大咧咧的女孩。柏雪和她不太熟,开学以来只有在换寝室第一天互相打了个招呼,之后就不再有任何交流了。 如果非要出个排名的话,柏雪应该排在“全班女生最不想同寝室”榜首,她平时在宿舍里很少闲聊,洗澡也是等其他舍友洗完了才默不作声地拿衣服最后进浴室,等到了第二天早上起床,柏雪已经去跑操了,舍友们只能看见她收拾得整齐而又空荡的床铺。 可以说高中的柏雪孤僻吧,但事实上她对谁都这样。柏雪没有朋友,也不愿意主动交友,她在学校里唯一的生存法则只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所以即便秦薇说话太大声吵到了柏雪睡觉,毕竟事不过三,柏雪也只是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忽视下铺聊天的声音。 “怎么可能,”斜下方床铺的楼心月笑道,“女主角哪是那么容易选上的呢?” “但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秦薇认真道,“你真的很好看,还很上镜,很适合演那种青春伤痛类型电影的女主。” 另一名女生也附和起来,说些鼓励和看好楼心月之类的话。接着她们又开始兴奋地交流哪个牌子的粉底液更好用,以及眼妆怎么化更自然。正是对美妆最好奇的年纪,女孩子们开了个头就聊个没完,柏雪把头蒙在被子里,三番五次地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她终于忍不下去,掀开被子坐起来说:“能别说话了吗?” 女生们同时静了下来。即便在一片漆黑中柏雪也知道她们正看着自己。沉默了一会儿,楼心月先开了口:“对不起啊,柏雪,打扰到你了。” 柏雪没说什么,重新躺下来,蒙上被子之后她仍能听见秦薇在那儿小声抱怨,“怎么就她那么多事”,还有楼心月的轻声安抚,“算啦,她是学霸嘛,别吵着她休息了,我们明天再聊。” “成绩好了不起啊!”秦薇忽而扬起声音。 柏雪闭上眼睛,任睡意上涌。 “How dare they!”阿琳娜气愤地打断。 “当时我的语气也不好啦,”柏雪笑笑,“现在看来那只是一件小事,也许我应该忍一忍的,这样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情——先别着急问,我还没讲到。” “我只是觉得你的高中室友有点过分,”阿琳娜耸肩,“你们住同一间宿舍,起码应该遵守时间规定,不能吵到别人休息。” “也正常,”许司明用他的直男思维分析,“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即便只是在小小的一间高中女生宿舍,里面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兴许那两个女生看不爽你很久了,只是借机发挥出来。” “是吗?可能吧,不过我有时候确实挺讨人厌的,这点我必须要承认。”柏雪笑笑,接着说,“现在我早就不在意了,讨不讨厌又怎么样呢?起码我的诉求得到了满足。在那之后很多天晚上熄灯之后她们都没有聊天了,我也可以睡个好觉。” 柏雪吃了两块炸鸡就有点饱了,许司明似乎还不够吃,柏雪就把她的全家桶推过去,继续说:“那个时候我得到一个很重要的教训,就是无论在哪个圈子,都永远不要得罪人缘好的人。” 她也是在第二天起床回班之后才听见同学们的议论,起因是秦薇今早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有关系好的同学问起,秦薇故作为难地提起来:“嗐,别提了,我上铺睡觉打鼾,那声音简直是震天响,害得我一晚上没睡好。” 凡是看过寝室表的同学都知道秦薇的上铺是柏雪,而过往柏雪在大家心中的印象是个沉默寡言的学霸,学霸打鼾,多么有趣的搭配,这很快成了当天同学们聊天时的热门话题。 他们是背着柏雪说的,用特定的“她”指代柏雪的名字,但柏雪还是知道他们在说谁。 秦薇向来是班里最活跃的女生,只要她愿意她能表现得乐观积极,温暖又善良,所以在班里人缘极好。秦薇说什么,大家自然无条件相信。睡觉打鼾只是小毛病,但秦薇的形容太过夸张,说柏雪打鼾像打雷一样,一下子就将柏雪的形象毁得彻底。男生听说柏雪打鼾只会觉得扫兴,女生的态度就有些厌恶了,那几天许多同学看柏雪的眼神都有点奇怪。 恐怕只有柏雪自己清楚,秦薇说的不是真的。 秦薇这招污蔑起人来显得很是高超,因为无论柏雪怎么分辨都无法自证。如果柏雪说她睡觉不打鼾,秦薇就会反问,你睡着了你怎么知道?这个时候柏雪再想争论都像是在欲盖弥彰。 柏雪知道自己睡觉不打鼾并不是因为她睡着了,而是因为萨老师。 在萨老师管束下的那三个月里,柏雪时时刻刻都受到监控。有时她半夜坐起来想上厕所,房间广播里会传来萨老师严厉的声音,问她这个时候起床干嘛,有时萨老师也会给她放她睡觉时的监控,斥责她睡姿不端正。也正是那些造成柏雪心理阴影的监控视频让柏雪确信,她睡觉是绝对不会打鼾的。 监控视频不能拿出来给秦薇看,再跟秦薇争论也是白费功夫,有这精力还不如多做一套数学卷子多看十页生物书。柏雪只能选择忍受班级里盛传的流言蜚语。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那一周蒋峥请假没来上学,等他再回来时同学们已经忘记了这件丑闻,秦薇那些针对她的羞辱性言论,没有让蒋峥知道。 座位重新分配之后,柏雪从教室靠门边的最后一排,换到了靠窗边的第一排。蒋峥的座位则保持不动。蒋峥的同桌不再是柏雪,而是换成了楼心月。变成柏雪同桌的是班里成绩最差的学生邢天放。 自那之后班里就有许多同学在磕蒋峥和楼心月的CP。一个是英俊帅气的体育健将,一个是漂亮有气质的舞蹈团团长,又碰巧被分配到坐在一起,简直是上天恩赐的天作之合。 楼心月不仅漂亮,性格也很好,总是温温柔柔的,别说蒋峥了,柏雪自认如果她是男的,她也会无条件地喜欢上楼心月。 换完座位,柏雪和蒋峥不再有任何交集,虽然还在同一个班,柏雪身为数学课代表清点作业本的时候还是能看到他的名字,但距离实在相隔甚远。 如果把教室看成一个平面正方形,柏雪的位子和蒋峥的位子连起来刚好成一条对角线,那时柏雪认为这大概就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柏雪连路过蒋峥身边都要找借口。周测结束后收齐卷子柏雪故意绕远往后门走,走到最后一排附近她脚步未作停歇,却仍能听见楼心月问蒋峥:“今天的英语作业是什么你听清了吗?” “练习册第四十五到四十七页。”蒋峥说。 楼心月就笑着跟他说谢谢。 柏雪心想,楼心月和她到底是不一样。她就算当天脑袋被门挤了也绝对不会听不清英语作业是什么,也不会这样温柔地向蒋峥求助。柏雪和蒋峥坐同桌,连传卷子都是默不作声的,有时候传得太快了指尖碰到指尖,柏雪也只会刻意无视那无比异样的触感,拿起笔快速地往试卷上写名字。 课上老师要求同桌之间交流讨论的时候,柏雪身边的邢天放通常还趴着睡觉,柏雪拿起课本用力敲打着邢天放的后背叫他起床,余光却偷偷往对角线的另一端瞥去。 楼心月侧过头,正在和蒋峥说话。柏雪不知道他们聊什么,但能看出来楼心月很开心。视角问题柏雪看不到蒋峥的表情,但她相信此时蒋峥一定也是舒适惬意的,总比被强迫和柏雪说话要强。 或许以后蒋峥会和楼心月修成正果吧。那个时候柏雪就在想。 班上大部分同学都认为蒋峥和楼心月是天生一对。蒋峥参加年级篮球赛,赛场边女孩子们会齐声高喊着楼心月的名字;楼心月在校庆日登台演出,蒋峥身边的那帮男生也会集体暧昧地发出怪叫。就连柏雪自己都觉得他俩般配得不能再般配,按照偶像剧里常见的桥段,如果这个时候突然来了个相貌平平的恶毒女二横插一脚,那么那个恶毒女二只能是柏雪。 第17章 第 17 章 “后来其实我有想过,那天晚上秦薇楼心月她们说话太大声,我本来没必要制止的,戴上耳塞估计也能忍过去,我只是因为听见她们一直在夸奖楼心月觉得很嫉妒,故意想要她们难堪。” “嫉妒?”阿琳娜惊讶极了,“Snow,你根本没必要嫉妒任何人!” 柏雪笑了笑,看起来不怎么相信的样子。阿琳娜却不肯放过她,一脸认真地重复:“是真的,一开始许司明跟我说他的联姻对象是你,我还觉得自己没希望了,你看起来太完美了,比我见过的那么多明星演员都要好看,我原本还想着,要是许司明不小心爱上你了也是情有可原,不如给他个机会放他离开。” “喂喂喂,”许司明险些没被鸡骨头噎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友,“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没信心!” 柏雪笑着看他们打情骂俏,伸手拽了个靠枕抱在胸前:“现在看起来确实没必要,但我不能站在现在的立场去要求过去的自己豁达,你们也知道了,高中时代我过得很懵懂,只懂得拼命学习,连喜欢上人也意识不到,只会跟自己较劲。” 柏雪清楚地记得,选角仪式开始于高一下学期的期中考试结束后。 怕影响学生考试,在那之前班主任没放出任何风声,直到最后一门试考完,班主任把收齐的卷子装进密封袋,忽然当堂宣布:“大家考完试可以去吃午饭了,中午好好休息下,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叶导团队会在一楼礼堂挑选新电影的女主角,有兴趣的女生可以积极参与试镜——”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班主任话还没说完底下就响起了一片惊慌的抱怨。“怎么办怎么办,我没带粉底液!”“我昨晚没睡好,脸都是肿的!”“我遮瑕也没带,额头上一个好大的痘,气死了!” “——要求是,”班主任清清嗓子,继续说了下去,“不允许化妆,素颜上镜。” 话音刚落绝大多数女生已经偃旗息鼓,都是普通长相,不化妆能显得好看的女生其实没多少。除了少部分容貌较为突出的还想去试试,其他女生都纷纷改变主意了,宁愿放弃试镜机会也不想去出丑。 班主任说完就离开了教室,很快就到吃午饭时间,考完试同学们个个人困体乏,也都提早去食堂排饭,教室里只剩下零零散散的人。 柏雪正想趁现在安静背一篇英语范文,还没打开书,坐在身边的邢天放却突然问:“你去试镜吗?” “我?”柏雪很意外,“我去干什么?我又长得不好看。” 这句话是柏雪未经思考就说出来的,她也觉得没什么问题,潜意识里她就是觉得自己不好看,何况她并没有当演员的志向,去试镜也是浪费时间。但邢天放听后却立马皱起眉:“别这么说自己,我觉得你很漂亮。” 柏雪眨眨眼睛,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对她外表的夸奖,那个人居然还是成绩吊车尾的邢天放。 换座位之后柏雪依然保持着原来紧凑的学习节奏,上课期间根本没空搭理她这个新同桌。也是在认识邢天放之后,柏雪这才发现原来人是可以完全不学习的,邢天放的课本到现在为止还是崭新的,学校发的练习册甚至还没拆封。就连考试邢天放也能一整个睡过去,每门科目都保持稳定的倒数第一。关键是都已经差成这样了邢天放居然还丝毫不慌,每天一放学就跑下楼找朋友打球。 “你到底是怎么考进一中重点班的?”某天柏雪实在忍不住发问。 “我爹花钱的呗,”邢天放无所谓地晃晃脑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钱能使鬼推磨,对于我爹这样的暴发户来说,这句话最好使。” 柏雪忽然有些羡慕邢天放了,同样有个有钱老爹,暴发户老爹显然就比old money老爹友善许多,后代没能力就花钱找关系,也不会觉得有辱门风。如果想办法让柏世杰和邢天放的暴发户老爹见一面,没准柏世杰还能意识到世界上还有人能懒散到了如此无下限的地步,也许从此他对柏雪的教育方式也能有所改变。 怀着这样的希冀,柏雪对邢天放的态度好了一些,偶尔会答应借作业给他抄。 或许是想到以后交作业都要靠柏雪的缘故,邢天放夸奖柏雪的这句话说得很笃定。柏雪很快回过神来,忍不住笑:“到底是我漂亮还是我的作业漂亮?” “和抄作业没关系,”邢天放立马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摇头否认,“我是觉得,其实你应该去参加试镜,起码要给自己一个机会。相信我,你的外貌没你自己认为的那么糟糕,起码对于我来说你是好看的。” 这番话既真诚又朴实,柏雪无话可说。 更深一层的原因柏雪说不出口。其实她对外貌好看的参照系是校花楼心月。 换座位之后柏雪一次也没有去找过蒋峥,但她却无时无刻不在窥视着对角线的另一端。每回故作不经意地路过,柏雪都能听见楼心月在问蒋峥问题。问的多是作业,数学考试压轴题或者明早体育课几点集合这样的小事,蒋峥基本都会低声认真回答,这样的耐心他从未放在柏雪身上。 或许在蒋峥看来,柏雪不是需要帮助和友善对待的对象,又或许只是因为柏雪长得不如楼心月好看。 柏雪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她和楼心月一样漂亮的话,上学期和蒋峥坐同桌的时候,蒋峥起码会对她好点吧? 蒋峥会跟她主动搭话吗?还会和她彼此之间一句话不说度过当天的语文课数学课物理课化学课生物课吗?就算不能发展成偶像剧里的亲密关系,他们应该也能成为朋友吧?既然是朋友的话,这个时候柏雪的手机通讯录里面是不是就会多出蒋峥的名字?蒋峥周末写作业遇到不会的压轴题,会不会主动发短信问柏雪这个年级第一名?蒋峥会邀请柏雪去看他打篮球赛吗?会主动和柏雪说早安午安晚安放学快乐考试顺利吗?就算中途被老师调开座位,柏雪是不是也能经常和蒋峥说话?在走廊上,操场上,或是天台上遇到的时候。 假设这些乱七八糟的如果没有任何意义,邢天放的安慰也并没有起到作用。不过柏雪还是装作被鼓励到的样子,微笑着说:“谢谢你,不过我还是不打算参加试镜,演员不是我未来的志向。” “为什么?”邢天放很不解,“要是被导演选中了去演电影,不就可以正式出道变成女明星了?到时候光环加身,想要名想要利不都是轻而易举?” 柏雪摇头:“我的人生不需要这样的光环和名利双收。” 邢天放笑了,伸手比了个大拇指给她。 这会儿教室里人差不多快走空,柏雪结束闲聊,拿起笔来继续写卷子。邢天放居然也没有打算走的意思,趴在旁边的桌子上玩柏雪的作业,把她的英语练习册封面翻开又合上,然后又拿起来盖在脸上挡阳光。柏雪跟他坐了一段时间同桌早就习惯了他奇怪的多动症,没有理会,低下头认真计算物理大题。 “邢天放。” 柏雪听见声音惊愕地抬起头,然后她就看见蒋峥。 蒋峥站在柏雪和邢天放的桌边,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柏雪那个时候不知为何有种奇怪感受,不打一声招呼就突然出现的分明是蒋峥,柏雪却感到身为窥视者被发现的窘迫。 蒋峥是来找柏雪的吗?百分百不是。 “邢天放,”他果然叫的是邢天放的名字,没什么表情地问,“去打球吗?” “啊?现在?”邢天放不自觉坐直了身子。他同样觉得非常惊讶,因为其实他和蒋峥并不熟,而且这都快到饭点了,比起在球场上拼杀邢天放更记挂着今天的排骨饭。 蒋峥嗯了一声,扬起眉:“到底来不来?” “来!”邢天放忽然下定了决心,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幅度过大险些把椅子推翻。 那天球打得怎么样了,柏雪到最后都不得而知。下午回教室她尝试去找邢天放打探消息,邢天放却怎么也不肯说。 说到这里柏雪有点口渴,她停下来,喝了口可乐,再去看时间,发现从阿琳娜和许司明进门开始到现在,只过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她却感觉已经度过了大半个夜晚。 一旁许司明早已是一脸的疑问:“我有个问题。”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柏雪说,“你猜得没错,故事里的邢天放就是现在鼎鼎有名的那位,去年听说他拿了柏林影帝,没想到最终成为演员名利双收的人是他。” “我看过很多他演的电影,”阿琳娜中英掺半地有些艰难地表述,“基本都是文艺片为主,他身上似乎有种特别的忧郁气质,放在大荧幕里能够一下子吸引住观众的目光,对他产生无限的好奇。可听你描述的那个人,似乎以前是个没心没肺,不思进取的差等生。” “人都是会变的吧,”柏雪想了想说,“当然我也不清楚他具体转变的原因,毕业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可能他中间遭遇了一些打击以至于性情大变,也可能什么特别的也没发生,只是长大了。” 第18章 第 18 章 “只是长大了?”许司明并不认可她的说法,“不对,人再长大也不能变化得那么彻底,也许荧幕里的邢天放只是演技高超,把我们都骗了。” “或许吧。”柏雪笑着举起可乐杯,“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没有的话我就接着讲了。” “有,”许司明快速地问,“我想知道你的初恋叫什么?不会也和邢天放一样是个名人吧?” 柏雪还真没想到男人也能这么八卦,看了他两眼,摇头说:“这个问题我现在还不能回答,抱歉。” 许司明有些失望:“行吧,那你继续说。” “之后的结果你们应该都猜到了吧?楼心月试镜成功,当天就和那个名导签下合约。这在我们学校是个惊天大新闻,连电视台的人都过来做了一期专门报道。” 很快楼心月的写真照片在网络上散播得铺天盖地。小姑娘确实是个美人胚子,穿黑色吊带长裙站在湖边的模样显得面如满月甜美可人。签下她的名导手握多项国际大奖,还捧出一位A类影展影后,这么好的资源连许多一线花旦都要抢破了头去争取,谁能想到笑到最后的居然是一名十五岁的高中生。注定会爆的话题各方媒体自然要抢,一夜之间楼心月被捧上了神坛,她的名字也从此变得家喻户晓。 “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只是饱受升学压力摧残的普通高中生,这样的事情听上去就像是天方夜谈,可它居然就这样发生了,大家都觉得不可置信,楼心月在学校里面的人气也更高了。”柏雪回忆道,“应该是高一下学期期末考试结束后的那次户外实践吧,楼心月和蒋峥表白的。” 那次户外实践以生物学为主题,据说可以自己设计方案并且上手操作,柏雪期待了很久,那几天甚至没怎么关心对角线另一端的那两个人。活动当天在校门口集合,柏雪背着书包刚到场就被邢天放叫住:“老师说自由分组,每组一名男生一名女生,这么看来你只能跟我一组了。” 柏雪沉默许久,为难地问:“我可不可以选自己一个人一组?我觉得有你没你毫无差别。” “不行。”邢天放坚定地说。 柏雪只好不情不愿地在分组名册表写上她和邢天放的名字。落笔的一瞬间,柏雪忽然停了下来,眼睛死死地盯住表格第一行。 楼心月和蒋峥,多么默契和谐的搭配,还写在最显眼的位置。 登上校车柏雪一眼就看见楼心月和蒋峥坐在一起,在最可能晕车的末排,靠窗的两个位置。蒋峥正侧过头看着窗外,楼心月则正襟危坐看起来有些紧张的样子,目光时不时地瞥向一侧。 “怎么不走了?”邢天放往前走了几步发现柏雪站着没动,又回头问。 邢天放没刻意控制音量,一开口蒋峥就转头看了过来。柏雪下意识躲避着他的视线,伸手推了下邢天放的后背:“快走吧你。” 邢天放挑了两个中间的位子,入座之后,其他同学也很快到齐。校车发动,生物老师坐在最前排,用扩音喇叭向大家说明等会儿实践活动的注意事项,可大多数同学都没心思听。男生们发出浮夸的怪笑或是在假装咳嗽,女生们则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楼心月和蒋峥居然坐在一起,难道他们真谈朋友了吗?什么时候的事儿?谁追的谁? 柏雪竭力忽视那些噪音,控制住大脑不产生任何尖酸刻薄的想法,到后来甚至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耳朵。 “怎么了?”邢天放问她,“不舒服?” “没有。”柏雪笑了笑,又把手放下来。 所幸到达实践场地之后柏雪就能眼不见为净了,她拉着邢天放跑到树林深处,躲避那些很明显心思不在实践的同学。如她所预料的,邢天放能起到的作用约等于零,全程基本都要靠柏雪自己动手,邢天放顶多在一旁打打杂。 柏雪早就提前梳理出她的实践计划,首先用样方法开展植物多样性调查。她挑出3种不同的生境,分别是草坪上、树林下、河岸边,在每个生境中,用卷尺划出一块1mx1m的植物样方,并统计样方内所有植物的种类、数量、高度、覆盖地面的百分比等数据。填完量表之后,柏雪决定进一步进行生态因子测量与生物适应性观察,分别测量了上述三种生境的光照强度、温度和湿度,并着重对比了生长在不同光照条件下酢浆草的叶片大小、厚度及颜色差异。做完这两个课题之后,柏雪看还有一点时间,便想多收集一些土壤拿回去研究。她让邢天放帮她拿着书包,抓起试验瓶就往灌木丛深处跑。 跑到某个地方,柏雪忽然停了下来。 “等下等下,我可能猜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许司明捂住胸口表示快要听不下去了,“能不能让我吃块炸鸡压压惊再继续往下说?” 柏雪便停下来,抓起玉米棒放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啃:“这就听不下去了?看来许公子的人生果然顺风顺水没有波折。” “是你讲故事的语气太冷静,”阿琳娜也跟着抱怨道,“但听者却又会替你感到心酸。” “心酸吗?”柏雪笑了笑,“在当时是有一些些吧,亲眼撞见喜欢的人和别的女生待在一起,那感受肯定不会好,但比起心酸其实更多的是好奇,自虐一般的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他和楼心月独处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藏在灌木丛里偷偷听他们说话。但距离还是隔得太远,他们说了什么也不太能听得清,不过我很确定楼心月和他告白了,我听见她说我喜欢你。” 阿琳娜紧张地一把抓住许司明的手臂:“他不会答应楼心月了吧?” “这就不知道了,我很努力听来着,但还是没听清他的回答。”柏雪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开始下逐客令,“不过已经八点了,我还要去运动,今天的讲故事时间就到这里吧。” “什么?这就结束了吗!”阿琳娜大失所望,双手合十做了一个非常中式的拜托手势,“最起码你要告诉我那天之后发生的事情。” “那天?”柏雪的视线出现了短暂的不聚焦,她喃喃道,“没什么了,实践活动结束之后,那个学期也正式结束了,然后就开始放暑假,放完暑假回来高二重新分班,我跟他不再是同班同学,一整年都没什么交集。” “啊,怎么会这样。” 阿琳娜只顾着叹气,没留意到柏雪刚才短暂的失神,再抬起头来柏雪的目光早已恢复清明:“我始终都没问过他楼心月的事,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谈过恋爱,我不敢问,也害怕听见他亲口说出真相。阿琳娜你先别急着提问,故事还没讲完,甚至只是刚开了个头。我说过了,楼心月跟他告白是在高一学期结束的初夏,而我跟他的开始却在冬天。更重要的是,我今天居然吃了大半个全家桶,摄入的卡路里严重超标,必须立刻去健身房消耗掉,所以还是留到下次再说,ok?” …… 阿琳娜和许司明离开之后柏雪站起来收拾客厅,彻底清扫干净之后她回房间换了套瑜伽服,带上毛巾和必备的洗漱用品,而后打电话给私教预约时间。柏雪办的健身房会员卡是最高规格的,二十四小时都能排到课,优先级第一。健身房前台接到电话之后立马热情洋溢地表示,私人淋浴间和桑拿房也帮她预留了,期待她的光临。 柏雪在电梯里用手机搜索了一下楼心月的名字。 和十二年前媒体预设的未来不一样,楼心月并没有成为炙手可热的国际影星。电影项目最终没有落地,在启动开机仪式当天那位相中楼心月的名导就被爆料出性.侵丑闻,资方决定撤资,楼心月在经纪公司的安排下出演了另一部小成本电影,但没什么水花。在那之后又陆续接了不少角色,发展到今天还算混得不错,却还没到邢天放那样红得连小学生都知道的程度。 柏雪在网上看到不少楼心月的照片,她变得更美了,毕竟有专业的造型团队打造,出片总是完美无缺,不同的是现在柏雪对楼心月的美貌只会赞叹却不会感到嫉妒。 人不能一直幼稚下去,虽然那样也不错。 高中生柏雪撞见楼心月和蒋峥表白又有怎样的感觉呢?柏雪只记得当时似乎有一大股强烈的酸胀涌满了胸膛,她躲在灌木丛里,像只阴沟里的老鼠,满身污秽连几声吱吱乱叫都不敢。 再回想起当时的情境柏雪的心情居然变得难以平复,她想起今天更早些时候的假设。 今晚是黑蛟车队的庆功派对,蒋峥会不会和余鸢发生些什么? 柏雪果断放弃了去健身房的想法,先打电话去取消预约,走出电梯之后又立马联系余鸢。 “喂,柏总吗?”余鸢显然还在派对上,那头的声音嘈杂得厉害,柏雪问了好几遍她才听清,对着手机大声喊道,“对对对!还没结束!还早得很呢!他们还要喝下一轮!蒋峥?咦,他没跟你在一起吗?我喝了酒不方便开车,有个文件需要你签字,就拜托他帮忙送过去给你。你没见到他吗?” 信号时断时续,最后彻底断掉。柏雪刚好走出公寓楼,只听见手机里传来冰冷的滴滴声,她停下脚步,有些发愣。 初秋的夜晚已有几分凉意,柏雪穿在里面的瑜伽服不保暖,外层的外套又太单薄。连风也要作怪,吹散她束起来的长发。 电话已经挂断,柏雪却没意识到她还举着手机,举到手臂发酸。此时此刻她非常怀疑自己已经神志不清,因为她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叫她的名字。 “转身。”蒋峥无奈道。 第19章 第 19 章 按老规矩,庆功派对还是在cosine办,老板特地为他们清场,承诺说今夜酒吧再度归属于蒋峥,为了纪念这个象征胜利的夜晚。 许多成员来找蒋峥喝酒,蒋峥却出人意外地拒绝了,反而把威士忌换成了柠檬水。成员们只顾着自己痛快也没发现他的反常。 余鸢也喝多了,今天比赛成绩不错她难得放松下来,之后就感到全身心的疲惫,谁跟她喝酒她都来者不拒,结果越喝越上头,脸色通红地趴在吧台边和赵铭比赛掰手腕。 只有罗岱这个迷弟还记得关心蒋峥的状态,他原本正搂着护理部一个小美女倒在沙发上嘻嘻哈哈,转头却看见蒋峥一个人坐在角落的高脚凳上,没想太多就问:“怎么了老大,我鸢姐没理你,你不高兴啊?” 车队大多数成员都看好余鸢和蒋峥这一对,虽然至今看来两人的关系仅限于普通同事,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余鸢喜欢蒋峥。 帅哥和美女的搭配毕竟养眼,更何况余鸢与蒋峥本来就是旧识。作为F1车队总技师出身的余鸢同样是传奇人物,深受成员们信服。这两个人在黑蛟车队扮演的角色无异于一个爸爸一个妈妈,大家都认为他们之间大概只隔着一层窗户纸,就差一个契机把它捅破。 蒋峥向来不理会这种无聊的问题,罗岱见他很明显心情不好很有一个迷弟的自觉,推开腿上的美女坐了过去:“你在想什么?” “今天是什么日子?”蒋峥问他。 “什么日子……”罗岱思索再三,没想起来最近有什么节日,如果非说有什么重大事件发生大概就是比赛难得进了前十,但蒋峥又显然不是在问这个。罗岱苦想无果,只得摇头说,“九月二十七,没什么特别的啊。” 生物奥林匹克竞赛训练营闭关集训,开学后蒋峥再看见柏雪,已经到了九月二十七号。 那天发生了一件特殊的事情,以至于蒋峥到现在还记得这个日期。能和比赛撞上纯属意外,但在比赛场中遇见柏雪,柏雪看起来已经把十一年前的今天忘得一干二净。 “是没什么特别的。”蒋峥笑笑。 罗岱因为这番稀里糊涂的对话被勾起了兴趣,蒋峥是他的偶像,罗岱始终对偶像的过去抱着一种寻宝的心态。 “我看肯定有什么,你今天很不正常。” 然而还没等罗岱问出点什么,余鸢却急匆匆地朝他们走来。她看起来酒醒了大半,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很是懊恼地说:“完了完了,今天柏总在的时候我忘了把新拟的预算给她签字了!我现在就去找她!” 这是余鸢从业六年前后历经两个车队得出来的经验。还在F1车队时受限于FIA的Cost Cap制度,每个赛季的预算都要经过层层审批,资方不缺钱但难就难在流程复杂缓慢。而回国后加入黑蛟车队,留给余鸢的难题却又变成了资方不舍得给钱。黑蛟车队还在许氏集团旗下的时候余鸢时常都为了钱不够花而睡不好觉,也发生过对方口头答应注资到最后却又反悔的情况。所以柏雪答应增加预算,余鸢早就未雨绸缪地提前做好表格,准备等比赛一结束就拿给她签字,没成想她自己却把这件事给忘了。 “你喝了酒不能开车,我去吧。”蒋峥起身拿过余鸢手里的文件。 “那我把她电话发给你,还有黄玟的,”自从柏雪管理黑蛟车队以来都是余鸢和她联系,余鸢很确定蒋峥没有柏雪的手机号码,“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我晚点还要去一个地方。”蒋峥又恢复了平时那般万事不在意的模样。 余鸢看起来还是想跟着,这个时候罗岱却插话:“算了鸢姐,你都醉成这样了还去什么去,你不知道你身上的酒味儿有多浓吗?” 余鸢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不好意思地理了理凌乱的长发,又看向蒋峥,轻声说:“你晚上开车注意安全。” 蒋峥没说什么,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往门外走。 罗岱发现余鸢还盯着他离开的方向不动,笑着打趣:“鸢姐,你望夫石啊?” “不准胡说。”余鸢回头瞪他一眼。 …… 蒋峥坐上车,拿出手机看了眼。 余鸢给他发了两串数字。 第一串数字是柏雪的手机号码,应该是分手后才新开的手机号。蒋峥知道柏雪还有个旧号,早在多年前就被注销。 蒋峥看了一会儿就点击下一行数字,电话拨过去之后黄玟的声音传来:“您好,请问您哪位?” “我是蒋峥,柏雪在吗?车队有份文件需要她签字。” “噢!蒋经理啊……”黄玟比起意外蒋峥的突然来电,更意外的是蒋峥居然对柏雪直呼其名,“柏总不跟我在一起,她应该已经回家了,着急的话就去新月湾楼下等她吧,记得到那儿之后给她打个电话,你有她联系方式吗?我告诉你。” 蒋峥刚想说不用,黄玟已经无比流畅地报出那一串数字,不等蒋峥回应,又语速飞快地嘱咐:“文件你可以先给柏总看,如果她同意签字的话要扫描给我作备份。这是柏总的老规矩,凡经她手里签字的都要留好记录。” 手机那端蒋峥莫名其妙笑了一声,声音极为低沉。黄玟无法判断那到底是冷笑还是嘲笑。 “知道了,谢谢。” 蒋峥挂了电话,导航搜索新月湾,车程距这里四十分钟。 上高速之后蒋峥将车开到一百二十迈,交通法规的最高时速,蒋峥在国外开多了不限速车道,回国之后很久都不适应,多数时候都是压着脾气在开,习惯了居然也把耐性练出来了,每回开车带那帮车手出去都会有人打趣说我峥哥怎么变得这么佛了,你的passion呢。 蒋峥不否认自己喜欢开快车,手握上方向盘的那一刻他感觉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不过这些年燃情岁月驰骋而过,偶尔慢下来看看沿途的风景也不错。 车速快的时候什么也不会去想,车速慢下来就会不自觉想起很多。 市一中的教学楼一年一年变旧,墙面逐渐斑驳,走廊的扶手边缘也磨损得厉害。那条红色塑胶跑道上的漆皮日复一日地脱落,白色分道线从清晰变得模糊。 蒋峥不记得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柏雪,似乎没有一个特定的时点或契机,他自诩意志坚定,肯定不会一见到漂亮女生就心动,那么最初的动因大概只是觉得柏雪有趣。 高一上学期和柏雪坐同桌,蒋峥就像发现新大陆。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有人学习能用“疯狂”二字来形容,柏雪为了学习甚至不惜燃烧意志和生命的模样总让蒋峥觉得非常可爱。 蒋峥观察到许多细节,譬如有一次柏雪难得没回答上老师的问题。那是在一堂放松人心的音乐课上,老师点同学起来问最喜欢周杰伦的哪首歌,恰好点到柏雪,柏雪很显得僵硬地站起来,脸色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不听周杰伦。” 蒋峥坐在她旁边没忍住笑起来,他再清楚不过,柏雪不听任何会影响学习的音乐,蒋峥有回借走过柏雪的mp3,当时她正忙着写作业眼皮也不抬地点头,那只不用握笔的左手伸进桌肚子里摸了半天才摸出一个ipod递给蒋峥。蒋峥出于好奇翻了翻本地歌单,结果发现里面全是新概念英语的听力题。 还有一回柏雪还是在忙着刷题,因为用力过猛手里那只水性笔爆了,墨迹全滴在试卷上桌子上,还沾得她满手掌都是,比起嫌脏柏雪更多的是懊恼,轻声念叨着“唉呀,又损失一张卷子”,让蒋峥又忍不住侧过脸去笑。 最初真的只是因为有兴趣,蒋峥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就开始留意柏雪的一动一静。柏雪去了哪里,和谁说话,在干什么,蒋峥每时每刻都在好奇,因为好奇才会开始暗中观察,却又由此生出几分见不得人的心理。 走廊上交错走过的匆匆一瞥,蒋峥以为只有他会去看,认真背单词的女孩却在同一时刻回头,蒋峥的心跳骤然紊乱,目光转开之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回忆起旧事时间就变得很快,蒋峥用了比预计短的时间把车开到新月湾楼下,下车后本想给柏雪打个电话,就看见公寓的玻璃门向两侧滑开。 蒋峥一眼就认出走出来的人是柏雪。她穿锻炼用的瑜伽服,手里提着一个袋子,正举着手机跟谁讲电话,蒋峥叫她的名字,她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左顾右盼的样子,像是没反应过来。 “转身。”蒋峥只好说。 柏雪蓦地回头,看见蒋峥靠在车边,制服拉链拉到锁骨以下,两边浓眉不耐地轻轻挑起。 那一瞬间柏雪第N次被蒋峥迷住。p.s.N等于正无穷。 第20章 第 20 章 “跳远测试你的最终成绩是多少?”蒋峥问了柏雪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什么跳远测试?”柏雪狐疑问道。 “没事,”蒋峥摇头笑笑,“你忘了也正常。” 人的记忆都会变淡,何况那么久远的事。柏雪毕竟是要订婚的人,他们那些无用的过去也毫无再想起来的必要。蒋峥没有立场谴责。 “我刚跟余鸢通了个电话,”柏雪朝车边走来,“是有文件要签字吗?什么文件?” 蒋峥把文件夹递过去,柏雪打开来简单扫了两眼就大概明白余鸢的意图,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神情:“她还是不信任我,怕我反悔。” “你放心,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这个人从不食言,”柏雪从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签字笔,咬开笔帽,飞快地在文件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车队第一轮比赛进了前十,加预算是给你们奖励,要是下一轮发挥好,我继续给你们加钱,只要是钱的事儿说什么都很好解决。” 她把文件夹合上,双手奉还,抬眼对蒋峥笑笑:“前提是你们要真的表现好了。” 蒋峥拇指和食指捏住文件夹的边缘,却没有马上拿走,他垂眸去看柏雪,视线深沉而又危险:“你刚说什么?你从不食言是吗?” 柏雪撇开视线,一下子松了手,文件夹在顺势滑落之前被蒋峥反应很快地抓住了,没掉在地上。 站在车边风还是很大,柏雪的长发吹得在半空中舞动,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又朝蒋峥走近了一步。 路灯下蒋峥能清楚地看见柏雪,此刻她未施粉黛,干干净净的一张脸让稚气平添几分,倒有些像学生时代的模样。 刚认识柏雪的时候蒋峥很少注意过她的外表。蒋峥无意用任何形容性的词汇来描述她的任何方面,因为对他来说柏雪就是柏雪。 是有一天在走廊上遇见她,蒋峥原本靠着墙正和隔壁班的方子期闲聊。 方子期和蒋峥一样,是校篮球队的成员。在球场上他们两人一传一切配合无间,靠这招在高一就成了校队主力球员。那阵子正好有个省级篮球赛,蒋峥正和方子期讨论对手常用的战术,他站在走廊外,方子期则从教室里探出半个身子,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学生。 说到一半方子期忽然话音停顿,蒋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睛。 那是蒋峥第一次见柏雪不戴眼镜的样子,陌生中又有一些新奇。柏雪的眼睛很美,漆黑的瞳色,却又暗含水光,让人不自觉联想到江南雨后的朦胧烟景。可惜只过了不到一秒钟,柏雪就立马转身跑走了。 “唉,你怎么她了?那么怕你。”方子琪推搡了下蒋峥的手臂,好奇道。 蒋峥目光还落在柏雪离开的方向。她抱着笔记本在走廊上小步跑着,轻风吹起她有些凌乱的长发,散在身后如同海草一般舞动。蒋峥这才发现她今天没有扎头发,难怪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了。 “我哪儿知道。”蒋峥收回视线,懒懒地回答。 蒋峥不想承认他总是被忽视的那个,往常偷看柏雪被她发现还能装作无事发生地转身就走,如今不经意间遇上了,蒋峥其实没打算躲,但现在看来柏雪似乎无意和他产生任何联系。 同样也是在那一天,蒋峥意识到柏雪很漂亮。在球队里总听方子期讨论哪个班的哪个女生最好看,他们说了一堆名字蒋峥也没印象,问他也只会回说不知道。方子琪比他还着急,认为他长着这样的脸和身材居然还如此不开窍简直是暴殄天物,经常恨铁不成钢地问他,“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不知道。”蒋峥说。 不过在那天之后,要是再问蒋峥同样的问题,蒋峥也许会回答说“喜欢柏雪那样的”。 现在呢?十多年过去了,时间跨度长得接近于蒋峥的前半生,蒋峥却悲哀地发现他的审美居然和年少时那个愚蠢的自己如出一辙。 柏雪就在眼前,蒋峥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她。穿着瑜伽服,站在他车边的柏雪,蒋峥手里的文件夹还留有她指尖的温度。 “问你个问题行吗?”柏雪在看见蒋峥之后就果断放弃了去健身房的想法,她只想在蒋峥身边多待会儿,不惜绞尽脑汁地找话题,“以前你和楼心月到底有没有谈过?” 柏雪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能亲口问出蒋峥这个问题。这其实是困扰她多年的谜团,或许是今晚向许司明和阿琳娜提到了楼心月,让她难得有勇气直面当年的心结。 蒋峥的第一反应是疑惑,楼心月是个陌生的名字,蒋峥足足过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柏雪说的是谁。 “没有,”蒋峥无奈道,“我跟她只是坐了一学期同桌,之后也没什么交集,根本就不熟。你是不是又误会了什么?” 任何人见到蒋峥的第一印象会觉得他不好招惹,蒋峥也是真的很不会聊天,说什么都让人觉得他漫不经心傲慢乖戾,但和柏雪说话蒋峥的语气一直是平缓的,声音低下来听起来好像在解释。 柏雪却被那一个状似无意的“又”字刺痛,险些无法保持笑容。再开口时她语气多了几分冷意:“我能误会什么。” 蒋峥一看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她肯定又在跟自己赌气,如果这时候不说点什么他是不是就会失去一个和柏雪对话的机会?也许是属于蒋峥的最后一个机会。 “你可能对以前的一些事有误解。”蒋峥反复斟酌着措辞,“我和楼心月?你为什么会这样怀疑?在我看来这根本不可能。” “不可能吗?”柏雪提起旧事仍然满腹的疑惑,这些年过去她的辩论和口才能力变得更加卓越,语速不断加快的同时还能保持逻辑清晰,“高一下学期的那次生物户外实践你们在校车上一直坐在一起吧?那么好的课题不做你们钻小树林干什么?我都听见楼心月说喜欢你了,会怀疑你们在一起过很正常吧?” 蒋峥张口就要自辩,可这个时候柏雪忽然打了个喷嚏。风凉,柏雪衣服穿得不多,蒋峥转身打开副驾车门:“上车再说。” 柏雪没想太多就钻了进去,车里很暖,甚至有些热,柏雪脱掉外套搭在靠背上,恰在这时蒋峥也上车了,问她:“你本来要去哪?我顺路送你过去。” 柏雪没交代她已经取消了健身房预约,报了个地址。蒋峥发动车子,打转方向盘把车开上快速道路,这时才开口回应刚才柏雪的问题:“生物户外实践?跟谁坐一起我记不清了。还有你说的钻小树林,我不记得有这么干过。我对那次户外实践唯一的印象就是一整天都得看着你和邢天放嘻嘻哈哈勾肩搭背的,你知道我有多不爽吗?” 蒋峥倒是记得高一下学期调过座位之后柏雪的新同桌是邢天放,现在的国际影星,当年也被选拔进校篮球队,但没过多久就因为集训缺席次数太多而被开除。 邢天放的散漫乖张比起蒋峥来说有过之无不及,蒋峥只是对什么事情都懒得上心,都不在意,邢天放却是在藐视学校藐视权威。 学校里总有邢天放把女孩子欺负哭了的传闻,但邢天放却对柏雪很好。蒋峥坐在靠后门的最后一排,抬眼就能看见邢天放的后背呈四十五度朝向柏雪那边倾斜。 很不幸的是蒋峥那一学期还跟邢天放分在一个宿舍,邢天放会带柏雪的作业回宿舍抄,虽然他不想被人发现特意有所遮掩,但蒋峥在邢天放打开衣柜放东西的时候看见了练习册上柏雪的名字。 那一整个学期蒋峥的心情都很坏。 蒋峥甚至私底下问过班主任有没有在学期中重新排座位的可能,班主任却以为他是和新同桌楼心月有什么矛盾因此而心怀不满。蒋峥只能坦白说他和楼心月没有任何矛盾,他只是更想和学习好的柏雪一块儿坐。 “这个呢老师也有自己的考虑,”班主任微笑解释,“柏雪同学的确非常优秀,对身边的同学都起了很好的带动作用。老师是希望柏雪能够带动一下个别排名相对靠后的学生,所以才安排柏雪和邢天放坐在一起。” 蒋峥只能怪自己成绩没有像邢天放一样差得离谱。 至于柏雪说的生物户外实践,蒋峥只记得柏雪自愿选择和邢天放分在一组,老师一宣布解散之后他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方子期还偷偷问蒋峥觉不觉得柏雪和邢天放很配,蒋峥听了心情变得更坏。 市区交通拥堵,车子几乎以龟爬的速度在移动。柏雪听蒋峥说完之后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转头看向窗外,沉默了很久她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句:“你真不记得楼心月跟你表过白?” “说出来显得自恋,念书的时候有很多女生向我表白,这你应该也是知道的,”蒋峥侧头看了眼,只看到柏雪的后脑勺,“我不觉得我有记得她们的必要,而且都这么多年了,人的记忆只会一点点地变淡,何况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第21章 第 21 章 柏雪觉得简直荒唐。 起码有两三年她对楼心月在意得不得了,看到娱乐新闻上关于楼心月的报道会立刻滑走不看。那次生物户外实践活动她躲在树林里偷看到的画面成了她的终极噩梦,到半夜都会吓醒的程度。 即便后来和蒋峥短暂地在一起过,亲密事做尽也曾许下幼稚的誓言,连房间里暧昧的气味都还未消散柏雪就开始感到后怕:蒋峥有楼心月那样好的选择,为什么还会选择她? 贯穿柏雪高中三年的是极重的升学压力和对外表的自卑,可就是在那样一个心智尚不成熟的阶段柏雪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蒋峥,不好的回忆远远多过好的,如今两方对峙才终于真相大白。 蒋峥甚至不记得这个噩梦。 柏雪相信蒋峥不会骗她,时至今日再追问旧事也毫无用处。柏雪知道见好就收,没有接着问出她最想问的问题:那你和余鸢呢?是真的还是假的? 蒋峥把车开到了健身房楼下,柏雪却没有下车。她的工作手机响了,来电人是柏氏集团的重要股东,铃响三声柏雪立刻接起了,之后的十分钟内一直在语速很快地聊工作。 等电话挂断蒋峥这才出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柏雪笑笑:“很不一样了好吧?” 蒋峥也不明显地笑了下,仍在看着她。柏雪忽然意识到蒋峥或许是在等自己下车,天杀的她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承认其实她已经取消了健身房预约,只为了和蒋峥多待几分钟。 柏雪为了拖延时间,终于还是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你问的跳远测试是什么意思?” 蒋峥想起来是今晚他一见到柏雪就脱口而出的问题,没想到柏雪会在这时候要求他解释。 柏雪一定已经忘记了,那次运动会上发生的事,如果记忆深刻她不会明知故问。蒋峥可以确定那件事已经从柏雪的记忆中消失了,就像这世界上大多数微不足道的情节终将迎来被彻底遗忘的命运。 到头来只有蒋峥一个人记得。 “没什么,我问错人了。”蒋峥又恢复了他惯常的样子,面无表情地说。 柏雪下车后,蒋峥直接开车走了,连声再见也没说。柏雪一个人站在路边迷茫,苦苦思考蒋峥说的跳远测试,到底是哪一次?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 送走柏雪之后蒋峥独自开车去了一个地方。 墓地建在城郊的某处山坡上,到了晚上仿佛陷入绝对的黑暗和静寂,只有风尚在流动,混杂着泥土和腐烂落叶的味道。蒋峥的母亲邹岱年就葬在这里。 最熟悉蒋峥行程的余鸢知道,蒋峥再忙也要每年回一趟国的原因是为了探望母亲,哪怕赛季主场在跨时差区域,这趟行程也是雷打不动,蒋峥宁愿冒着被F1车队开除的风险,也要中转两班机历经十六个小时千里迢迢地飞回来。 但余鸢不知道的是,蒋峥要探望的母亲并不是活人,早在多年以前邹岱年就已沉眠于地下。 九月二十七号不是邹岱年的忌日,可就在今天蒋峥莫名地想过来看看。因为毫无准备他甚至忘记去买鲜花,在车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只蜡烛和一包火柴。蒋峥坐在墓前,双手捧着那只蜡烛,等待火苗在黑暗中一点点地燃尽。 蒋峥的性格随母亲,都不怎么喜欢说话,即便坐在母亲墓前,蒋峥依然想不到有什么话要说。想必此刻的邹岱年也是一样。 “妈,你还好吗?”蒋峥想了半天才说出一句。 火苗被风吹得晃动,寂静的夜里自然无人回应。 “她要订婚了。”过了很久蒋峥才说出第二句。 邹岱年是在十一年前过世的,那年蒋峥刚满十六。 蒋峥还只有十五岁的时候邹岱年的身体就开始不好了。起初是慢性疲劳,每天起床之后就觉得累,偶尔会吃不下饭,食欲不振,精力也大为下降,经常需要请病假在家里休息。 邹岱年在县气象局工作,北方地区汛期向来很短,这份工作大体来说通常比较清闲,单位领导也通情达理,知晓邹岱年家里的困境。她丈夫早逝,作为单亲母亲独自抚养唯一的儿子蒋峥,还要赡养父母,家里的条件一度非常困难。所幸蒋峥上初中之后就基本不用管了,蒋峥的外公外婆又双双离世,家里的经济重担才得以减轻了点儿,结果不出几年邹岱年的身体又不行了。 在单位里老同事们聊天时经常会感叹,邹岱年苦命,幸亏工作还算稳定,过得再辛苦也有编制托底。现在蒋峥长到十几岁了,有儿子帮衬邹岱年也能过得轻松一些,但难就难在邹岱年有心结没解开,万事看得不通透,那么烦恼只能是自己的。 在蒋峥的记忆里,邹岱年似乎永远在抱怨。 抱怨自己命苦,丈夫死得早,除了蒋峥之外什么也没留下,还抱怨自己的两个弟弟冷血无情,爹妈年纪大了也不管,早早逃到了另一座城市结婚安家,爹妈死的时候都不回来看一眼。 也许是因为贫穷吧,邹岱年没有哪天是看起来开心的。蒋峥很少见她笑,反而在餐桌前说着话就会不自禁哭出来。 长期积压在内心的负面情绪终有爆发的那一天。蒋峥中考成绩下来当天就已经确定被市一中的重点班录取。得知这个消息邹岱年没说什么,夸奖,欣慰,鼓励,任何象征性的话都没说。 她说她要换衣服出门去买菜,回来之后又立马进厨房张罗出一桌子好菜。 到那会儿蒋峥还以为母亲起码是高兴的。把饭菜全部端上桌,邹岱年叉着腰在桌边默默站了一会儿,忽然扬手给了蒋峥一耳光。 那是邹岱年唯一一次对蒋峥动手,却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蒋峥左脸鲜明的红痕一直蔓延至耳根。 随后邹岱年就开始大哭起来,继续抱怨自己命苦,说妈妈没办法了,儿子这么争气但妈妈连学费都差点交不起,更别提以后儿子娶媳妇帮忙给买房买车。 那天蒋峥劝了好久才让邹岱年的情绪平复下来。蒋峥用尽各种方法想让邹岱年知道,他并不在乎贫穷的生活,也不嫌弃邹岱年的经济条件,没钱买车买房没关系,他以后自己挣就行了。可邹岱年好像就是不明白,只会跟自己怄气。 还是在高一上学期的某天,蒋峥一进门就看见邹岱年面色苍白地坐在沙发上。 “妈,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还是去市里的医院检查一下吧。”蒋峥快步走过去。 “不用,我不是去卫生站看了很多次吗,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就是需要休息。” 去不去医院的问题蒋峥和邹岱年争论过多次,蒋峥觉得还是去大医院做一个更为全面的身体检查比较好,但邹岱年却嫌浪费钱,说查不查都一个样。 蒋峥对母亲的固执无可奈何,怎么劝也劝不动,态度要是强势点儿又会触及到母亲敏感脆弱的神经,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又惹得邹岱年大哭一场。 那天也是这样,蒋峥看邹岱年已经很难受的样子,试图强行带她走,邹岱年就又开始哭开始抱怨,继续她说惯了的那个老一套说辞。 蒋峥毫无办法,只好先扶邹岱年回房间休息。 结果当天晚上邹岱年就开始高烧不退,一直嚷着肚子好痛,蒋峥情急之下叫了救护车,送去医院之后做了一整套身体检查,得到的结果是胃癌中晚期。 那天是蒋峥平生第一次抽烟。等医生确定治疗方案的时候,邹岱年睡着了,蒋峥独自走到医院大楼外面,附近就有一个便利店,烟和打火机就是在那里买的。 第一口只觉得有股干燥的灼热感顺着喉咙往下滑,蒋峥被呛得连连咳嗽,灰白色烟雾在空中弥散。第二口开始才逐渐尝到真正的味道,填满口腔的涩然,任凭怎么吞咽都驱赶不走。 确诊之后邹岱年的心态却改善了许多。 她像是忽然想开了,癌症让她得到了一个彻底放过自己的机会,学会不再去怪罪自己。治疗期间反而是邹岱年安慰蒋峥,她总说尽人事知天命,只要积极治疗就够了,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起码不会后悔。 蒋峥过上了一边学习一边照顾母亲的生活。万幸医院距离市一中不算太远,他上完晚自习还能直接赶去医院陪夜。通常等邹岱年睡着了蒋峥才会再回宿舍休息,因为医院病房的看护床还要加钱。 整个高一年级蒋峥都是这样度过的,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他脑子很乱,状态也不算太好,母亲的病情像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心里,自然就对其他小事提不起关注的兴趣。对同学的示好蒋峥向来表现得冷漠无情,甚至对待事物的态度他也是消极敷衍的。世界仿佛变成了灰色。 所以现在如果问蒋峥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他因为记忆混乱多半是答不上来的。蒋峥只记得柏雪。 第22章 第 22 章 蜡烛灭了,蒋峥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用纸巾把墓碑前前后后仔细擦了一遍。 碑是大理石的,打磨得温润如玉,表面没刻任何字。这是邹岱年生前的要求,她希望自己干干净净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无需碑文祭奠她在世间的意义,也是在她提出这样的要求之后蒋峥才终于明白,或许邹岱年对人世早已没有任何留恋了。 “你应该还没见过她吧?”蒋峥像在问邹岱年,也像在问自己。 蒋峥从未和母亲提过柏雪的名字,即便那时他对柏雪的感情已经到了每隔三秒钟就会想起她的程度。 高中正是青春期性成熟和性意识觉醒的重要阶段,即便是在市一中这样的重点中学,早恋也是数见不鲜。晚自习结束后,操场上总会出现零零散散的少男少女。有些大胆冲动的男孩子会在女生宿舍楼下摆心形蜡烛表白,最后通常是被宿管老师抓住回去写检讨收场。 方子期算是跟蒋峥关系比较好的,也会经常讲他喜欢的女生。 “你说我到底要不要跟她表白?”方子期对自己很有自信,但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方式,“我觉得她应该也喜欢我,但现在确定关系会不会太早?我自己倒无所谓,但我怕影响她学习。” 蒋峥对此毫无回应。方子期苦苦纠结了几天之后决定正式表明心意,结果惨遭拒绝。 为此方子期情绪低落了好几天,蒋峥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安慰他。 后来是方子期自己跑过来问他:“你有喜欢的人吗?” 蒋峥正斜靠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张试卷勾勾画画。邹岱年的治疗方案又有调整,他请了下午的假去医院,所以现在就得赶着时间写完今天的作业,没空搭理方子期。 “肯定有吧?”方子期见他不说话,八卦兮兮地凑过来,“是谁呀?快跟她表白去啊!” “你是不是出于自己表白失败所以也想看到别人出丑的心理。”蒋峥眼睛盯着试卷不动,随口回道。 “啧,那你把我想得也太坏了吧?”方子期粲然一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青春就要轰轰烈烈,既然你喜欢她,为什么不说出来?” 蒋峥没吭声,写完最后一题,把试卷翻了过来。 蒋峥为什么没跟柏雪表白。 坐在邹岱年墓前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甚至这个问题蒋峥自己都想不明白。做人做事都有动机,向喜欢的人表白,动机无非就是希望对方回应自己的心意,蒋峥那时候却对柏雪没有任何动机,对柏雪的回应,也不抱任何期待。 高中生柏雪是个极端刻板的人,蒋峥观察到她很多的小习惯在他看来根本没有必要。柏雪的每份作业都要写得整整齐齐没有涂改的痕迹,时间表精确到分钟,老师的问题一没答出来就焦虑得要命。她的自驱力极强,循规蹈矩而又太过追求完美,像一台精密计算的机器,蒋峥经常怀疑她是否具有正常人类的情感。 蒋峥却不一样,他从不做计划,行事仅凭直觉。邹岱年生病的那段时间,蒋峥浑浑噩噩的,仿佛失去了对世界的感知力,认为没什么是需要在意的,他也是真的什么也不care。 这样的他和柏雪,如同地球的两极,如同隔着泾渭分明的一条线。蒋峥在潜意识里预设结果,一旦冒进或许会失去所有的机会。说出那四个字,意味着坐上赌桌。 十一二年前的蒋峥不敢赌,现在亦然。 …… 休息日只剩下一天,柏雪产生了无比强烈的戒断反应。 早晨起床第一句,先跟自己说,“我不想上班”,生无可恋地靠坐在床头缓了大半个小时才爬起来洗漱,换好衣服之后在家里转了一圈,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事干。 想看的电影看完了,想追的剧追完了,肯德基全家桶也吃到了。大部分心愿都已满足,还有其他想做的事也记在手机备忘录上,留到下一次休假再做。 柏雪索性回房间又睡了个回笼觉。 再醒来时发现手机里多出了两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小雪,有空吗?】 【出来聚聚呀。】 柏雪越看越皱眉。这是她的工作手机号,一般只会给一些重要的股东或是合作方老板,就算集团内部有人找她一般也会事先联系黄玟,谁会这么粗鲁逾矩?而且对方上来就称呼她为“小雪”,未免太过自来熟。 【你哪位?】 【我啊,冯法丽,你的号码是世杰给我的,他让我们私底下多联系,你别介意哈。】 柏雪才想起来这个名字,冯法丽,柏世杰的新任女友,三天前她们曾在柏世杰的家中见过一面。 放在往常这样的垃圾信息柏雪绝对不会再理会,但碰巧今天柏雪休息,没有事做,久违的空闲让她难得对父亲挑女人的口味产生了好奇,过去聊聊也不错。 柏雪一睡就到下午,错过了午饭,空着肚子就出门去和冯法丽喝下午茶。 冯法丽自从获得视后奖以来人气可谓火爆,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她的通稿,往往出行身边都是围了一大圈保镖,来喝下午茶还要提前清场。柏雪虽然也有一定的知名度但毕竟是圈外人,相比起来就自由多了。她坐在店里等了大半个小时冯法丽才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啊小雪,刚才被记者跟了,司机绕了好远的路才甩开,”冯法丽摘下墨镜,说话间还有些气喘。她坐下来,自如地翻着菜单,招来侍应生:“先来两份Mousse cake吧,这家店的招牌,然后小雪你看看还要点什么?我跟你说这种法式甜品我经常吃,你跟着我点就对了,唉,然后再来份Madeleine,还有这个Eclair吧,很好吃的闪电泡芙哦,喝得话我就要冰美式就好了,你也知道我在拍戏嘛,冰美式可以消肿,今晚还有好几场夜戏呢。” “谢谢,”柏雪笑笑,“我要一杯拿铁好了。” 甜品很快上齐,柏雪不停计算着卡路里痛并快乐地吃着,对面的冯法丽却一口未动,只顾着动嘴皮子说话,讲她这些年在剧组的经历:“最开始也只能从配角演起,好的戏剧学校就那几所,每年都有那么多毕业生,可横店能有多少个项目?很多同学试不上戏都转行了,我也去艺考机构教了一段时间课,后来还是不死心嘛,就想再试一次,没想到这一试试上了一个还算重要的角色,剧播了效果也不错,之后就签了经纪公司,慢慢发展起来了。” 柏雪握着叉子,小口小口地吃着蛋糕,问的问题毫不留情:“所以你就只演过一次主角?” 冯法丽一愣,险些维持不住表情。柏雪知道她的履历是很正常的事,百度都能搜到,在演获奖这部剧之前冯法丽在圈内一直不温不火,三十好几了年龄也上来了,竞争不过那些新出头的人气小花,连演女主闺蜜的机会都变得少之又少,只能接一些女五女六这样的小角色。 她人在中年,能再次翻身全靠柏世杰投资的那部剧,女主角直接钦定了冯法丽,导演和编剧为了更好地衬托她将一部大男主小说硬生生改成了一部大女主职场剧,题材足够新颖,立意足够深刻,冯法丽拿奖也是顺水推舟的事。 明眼人看出来的隐情偏偏被人直截了当点出来,这个人还是柏世杰的独生女,冯法丽一时有些挂不住脸。 柏雪今天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试探冯法丽的耐心,继续提问:“快六十的老头子有什么好的?你到底看上我爸哪里?就这么缺钱吗?” 出人意料的是,冯法丽没有被这句话激怒,她表情愣愣的,眼神有些困惑:“我不是为了钱啊……小雪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是真心喜欢你爸爸的……” “是吗?”柏雪凉凉地笑了,“喜欢他哪里?” “他很聪明啊,又很有耐心,而且他能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很好,对人也很体贴,非常神通广大,好像什么事儿都能做到,”冯法丽那双美丽的丹凤眼里闪烁着一点既小心又动人的光芒,“说实话,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在剧组我向来是被忽视的,爸妈都在农村,家里所有的钱都给哥哥盖房子娶媳妇了,我一个人留在这大城市里,很多年没个依靠,也实在很厌倦了,只有你爸爸能给我安全的感觉,所以我愿意跟着他,没有钱也没关系。” 柏雪喝了口咖啡,沉默不语。如今她早已不能说是涉世未深,辨人识物的能力还是有的,冯法丽这番话听起来并不虚伪,虽然不能排除掺杂了虚构和夸张的成分,好歹还能听出几分真心。 “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父亲,”柏雪只希望冯法丽不要沉溺于幻想与虚妄之中,“他不可能和你结婚。” “我知道的,他前几天也表过态了,”冯法丽笑了笑,“我没关系的,这样就好。” 柏雪叹息一声:“明知是一条死路,为什么还要飞蛾扑火呢?” “为什么不可以?”冯法丽反问,“小雪,你大概是没爱过人吧,不懂这种感觉。” 第23章 第 23 章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坏女孩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23章 第 23 章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4章 第 24 章 散会五分钟后,蒋峥在走廊上碰到赵铭。 赵铭双手插着裤兜,一脸忧郁地靠着饮水机,一看就是有话要说。蒋峥难得见他如此沉稳也来了几分兴趣,主动走过去问,“怎么了,心里有事儿?” 没想到赵铭如此坦诚,居然直接点头承认:“我心里有人了,我喜欢余鸢。” 蒋峥沉默三秒:“那你应该跟她说去。” “余鸢她喜欢你,你不会到现在还没发现吧?”赵铭见他态度还这么差立马炸了,“我,你,余鸢,咱们仨认识多少年了?有些事情你不要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非要我来挑破!余鸢她喜欢你,她一直喜欢你!你如果对她没意思就趁早给她个痛快,别让她总是这样一直追在你身后苦苦等待!余鸢她是个好姑娘,我是真不忍心看她这样。” 蒋峥今天心情也有些恶劣,什么事也没干莫名挨了赵铭一顿说也自然不可能默默忍下来,“我不喜欢她,她也没说过喜欢我,你不忍心,你喜欢她,就赶紧找她去。” “你凭什么不喜欢她!”赵铭吼道。 蒋峥闭嘴了,赵铭这个问题过于幼稚,他回答不了,无话可说。 不过也就在这一刻,赵铭这副为爱冲动的模样让蒋峥恍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他和邢天放的一次对话。 是了,是在柏雪提到的生物户外实践活动结束后。 校车回到学校之后学生们都各自散了,蒋峥独自往医院的方向走去。邹岱年手术做完也有一段时间了,愈后效果不是很好,医生说至少需要化疗好几期。蒋峥晚上还得赶回去看护,方子期约他去打球也没理,走到半路却看见邢天放堵在路上。 蒋峥一看见邢天放,就想起今天实践课上他和柏雪打打闹闹的模样。邢天放走上校车还要回头去看柏雪,柏雪就抬手推了他一把,态度熟稔姿势亲密不像是普通同桌关系。蒋峥坐在后排只扫了一眼,整个人都不好了,下车后发现柏雪和邢天放分在一组更是气堵得难受。排个队领实验器材的功夫,柏雪和邢天放就跑没影儿了,蒋峥只能靠不断地给自己积极的心理暗示来度过那漫长的一天。 谈不上恨,但蒋峥从一开始就对邢天放没有好感。狭路相逢,蒋峥连打个招呼的兴致都没有,沉声叫邢天放让开。 “你赶时间吗?”邢天放仍是笑嘻嘻的,“我就说一句话,我喜欢柏雪。” 这纯粹是废话。连方子期都能看出来的事情蒋峥怎么看不出来。蒋峥当然也明白邢天放这是在向他下马威,也等同于一次警告,警告他以后离柏雪远点。 对于邢天放的警告蒋峥在当下心里是不屑的,他离柏雪已经够远了。邹岱年日益加重的病情已让蒋峥没有多余的心力。如果早先他试图去争一争,邢天放未必有此刻的自信在这里宣示主权。 事到如今无论产生任何结果,蒋峥都已无法改变。 蒋峥本来以为柏雪一定不会喜欢邢天放的,可在校车上亲眼看见柏雪对邢天放笑得开心,他又不确定了。 没准呢?没准柏雪就是喜欢邢天放那样的类型。柏雪性格固执拧巴恰恰需要一个毫无保留的爱人。邢天放张扬肆意连散漫起来都显得比蒋峥豁达几分,也许将来有一天,柏雪会爱上邢天放。 远比上学期更加灿烂的笑容就是最好的证明。柏雪可从没有对蒋峥那样笑过。 蒋峥没有回应邢天放的宣言,他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懒得摆在脸上,径自绕过他往前走去。 走了一段又听见邢天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下学期我就要跟她表白。” 蒋峥回头去看。 那时邢天放脸上的表情与现在的赵铭简直一模一样,认真而又偏执,还显得有点傻。 只要是为了心爱的人,做任何事都有一种近乎鲁莽的冲劲儿,无关乎年龄,这就是爱情本身。 蒋峥以前没有回应过邢天放,现在更加不会回应赵铭。两男争一女的戏码他早已万分厌倦,更何况他的角色是被强行赋予的。蒋峥很多时候没有心,余鸢和赵铭喜欢自我感动,他只会在一旁看戏,从不愿参与,也不必负担任何连带责任。 他只是让赵铭好好冷静一下,转身回了训练室。 车手们都不在,蒋峥才想起来今天下午休息,无所事事躺在垫子上闭目养神,这个时候恰好余鸢找过来了。 余鸢提到柏雪,又提到蒋峥对柏雪的态度。蒋峥考虑到今天赵铭跟他说的话,为了避免后续不必要的麻烦,索性直接向余鸢坦白。 “我蹉跎了一整个高一学年不敢表白,到了高二,在运动会上,我忽然意识到自己非她不可。” 蒋峥的神情很平静,像是在叙说旁人不相关的故事。 说完他停顿了很久,脑海中各种思绪拉扯,最终还是没让他讲出过去的那些事儿。余鸢只是个外人,蒋峥跟她说这些,没必要。 余鸢这会儿声音已经开始发抖:“你、你跟柏总?可是她看起来……不对,她要和小许总订婚了呀?” 这关键的一句直接切中要害,蒋峥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余鸢就识破了他的难堪。他不禁笑了起来。 刚才那句话从蒋峥的口中说出来肉麻得近乎诡异了,就连蒋峥也没想到他对柏雪的感情已经深重了如此地步,说出来后才发觉字字是真。仔细想来也没有别的词汇可以替代,蒋峥对柏雪,确实是“非她不可”。 高一年级升高二年级的暑假,邹岱年去世了。 邹岱年从七月份开始出现心衰,化疗药不能再用,检查有腹水,交流偶尔会出现口齿不清,不能吃东西,只能每天打营养针。七月二十日晚上忽然剧烈疼痛,打了止痛针之后情况好转不少,七月二十一到二十三日能下地活动了,精神也恢复了一些,还坐起来和蒋峥聊了会儿天,七月二十五日开始不能自主呼吸,上了呼吸机,手脚都变得冰凉无比,七月二十六日凌晨蒋峥签了病危通知书,七月二十七早上八点半,邹岱年离世。 短短一个月蒋峥像是过了半辈子,等邹岱年人走了他才发现原来死亡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儿,随着邹岱年呼吸的停止,“母亲”这个词对于蒋峥来说只剩下纪念意义。 邹岱年被盖上白布推往太平间,蒋峥还得处理接下来的后事,开死亡证明,办理销户,带邹岱年去殡仪馆火化,拿到火化证明之后去社保局领丧葬费和补助金,邹岱年原来单位的老同事还特地来家里慰问,蒋峥接待他们又用了半天。 之后就到了八月份,安排邹岱年下葬以后,蒋峥在家里为邹岱年办了个小型葬礼。父亲,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已过世,家里没剩下多少亲戚。蒋峥只邀请了邹岱年定居在外省的两个弟弟,蒋峥要管他们叫二舅三舅。 只有二舅邹成武一家人来了,三舅没来。丧礼结束后,邹成武特地把蒋峥拉到一旁,说可怜他年纪轻轻就没了妈,高中三年又是关键期,担心他照顾不好自己,反而耽误了前途,问他愿不愿意搬过来住。 邹成武定居在一座南方沿海城市,目前主要是在替外贸公司跑货,老婆开了间水果店,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做点小买卖。他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比蒋峥年纪小几岁,生活压力很大,邹岱年在世的时候,邹成武还打电话过来借了两万。在这种情况下再提出收养蒋峥显然是吃力不讨好。 蒋峥大约明白邹成武在想什么。邹岱年过世之后留下一些存款,单位领导还替她申请了一笔抚恤金,加起来也有大几十万,加上这套房子虽然又小又旧,好歹是在主城区,卖了也能换不少钱。 邹岱年生前从未向蒋峥提过她和两个弟弟的情谊。在世时不提,想必无足轻重。他们的感情再深重总不可能等人死了才展现出来。 蒋峥二话不说就拒绝了。气得邹成武当天晚上就坐动车回了家。 办完母亲的丧事,暑假还剩下半段。方子期找过他好几次,说有个篮球特训营问蒋峥参不参加。邹岱年刚离世,蒋峥是有理由消沉的,可想到邹岱年离世前跟他说的以后要好好生活,蒋峥终于还是在接到方子期第三通电话之后答应下来。 篮球特训营是市一中和其他几所高中联合组织的,蒋峥碰到不少熟人,意外的是邢天放居然也在。 休息时间大家免不了聚在一起聊几句,蒋峥本就话少,就连和他关系最好的方子期也没察觉到他意志消沉。方子期这会儿满门心思都想着打探邢天放的新女友。 邢天放在高中可是出了名的浪子。他行事不低调,大家都知道他老爸是谁,邢天放又是个能挥霍的主儿,为了追女生舍得砸钱,只要他想追谁,没哪个女生不上钩的。 停更几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第 24 章 第25章 第 25 章 高一学年邢天放换过三任女友,第一任是合唱团的,第二第三任都是舞蹈团的,篮球队员们都知道他什么品味,得知邢天放好像又有新情况,个个八卦雷达收不住了,七嘴八舌地打探。 “什么女朋友啊,八字没一撇呢。” 邢天放这回一反常态地没有炫耀,背着手遮遮掩掩地把手机往身后藏,没留神被方子期抢了先,手机屏幕还亮着,方子期眼疾手快地抓过他手机直接大声念了出来:“在不?数学作业第五十一页最后一道大题怎么做?还发了个可怜可怜的表情包?我的天呢,放爷这是怎么了,还卖起惨来了!” 众人哄笑,有人问:“我放爷跟谁聊天呢?” 方子期声音透着吃瓜成功的兴奋:“柏雪大学霸!你们认得不?” 在场的但凡是市一中的球员都了然地哦了一声,毕竟柏雪的成绩好到就连高三年级都人尽皆知,光是每次考试蝉联年级第一的丰功伟绩就足以写进校史了。他们只不过想不到,邢天放和柏雪,气质如此不相符的两个人,居然是会在暑假互发短信的关系。 “你们还不知道吧?”方子期最了解内情,立马大声说了出来,“我放爷上学期和柏雪坐同桌呢,啧啧啧,甜蜜蜜啊。” 邢天放当场被众人打趣倒也没有恼羞成怒,笑着摇了摇头:“别瞎说,我们只是朋友。” 又是一阵热闹,有人追问,什么朋友?普通朋友?还是预备男女朋友?放爷你既然敢发消息,怎么,不敢承认你对这姑娘有意思? 后来邢天放是怎么回应的,蒋峥没听下去。训练时间已经过半,这些球员们却显然没有心思继续上场打球,再待在这儿也是浪费时间,蒋峥索性直接走人了。 蒋峥只用了非常短的时间就接受了母亲已经离世的事实,他适应良好,开始学会独自生活。 家里邹岱年的东西都还留着。邹岱年生前用过的床垫被罩,蒋峥洗过了晾干之后叠好放进衣柜里,邹岱年生前爱读的书,蒋峥整理好摆回书架上。卧室靠窗边的书桌旧得不能再旧,蒋峥卖给楼下收废品的大爷了,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物品,蒋峥也都一一收好,定期拿出来擦拭,一点灰尘也不让它们留下。 这些东西是邹岱年留给蒋峥唯一的纪念了。 蒋峥不是一个依赖母亲的人,相反地,他从小到大都非常独立,邹岱年没患癌之前有很严重的情绪问题,很多时候其实照顾不到他什么,反而是蒋峥来照顾她。如今蒋峥早已过了最需要母亲的年龄段,只不过原本同住屋檐下的两个人变成了一个,多少会觉得不适应。 蒋峥还是每天上午八天半准时到体育场参加篮球集训,恐怕所有球员中只有他是在认真打球的那一个,其他人都在关注邢天放和他那位学霸暧昧对象的进展。 邢天放被问得多了也放开了,会在第二天早上向大家交代昨晚和柏雪聊天的内容。不出所料,他和柏雪聊得全是学习,邢天放看来这回是真喜欢上了,在柏雪的带动下硬生生凭借自己的努力学会了牛顿莱布尼茨公式。 即便在训练场上错位防守的时候蒋峥也拒绝和邢天放说话,方子期反应再迟钝也察觉到蒋峥对莫须有的敌意,某回私底下问他:“邢天放怎么着你了?” 蒋峥没有回应。 他能怎么回应?他对邢天放确实有敌意?可他怎么跟方子期解释呢?说邢天放抢了柏雪?抢了他和柏雪相处的机会?柏雪又不是他的。 蒋峥到现在还不是柏雪的好友,可邢天放却已经跟她加上微信没准已经聊了挺长时间的了。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蒋峥无从得知,只要一想到这一点他心里就挺不好受,尤其等回到一个人的家里,蒋峥会忽然感觉屋里空落落的。 “那会儿年纪小,心里不成熟,我妈又刚去世,虽然觉得日子还能过下去,但知道喜欢的女孩和别的男生聊天,还是会感到很挫败。” 余鸢大脑已经彻底宕机了,巨大的失落感让她难以消化这些信息,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蒋峥正在向她坦陈往事。余鸢不愿相信,蒋峥口中那个不敢表白的少年会是他自己,他可是蒋峥啊,他本该一世张扬风光的。 门外传来罗岱叫喊的声音,不知道谁又惹他了,余鸢只能感谢罗大王暂时没找到训练室里来,她上前一步,关上门,训练室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蒋峥又在软垫上躺了下来,双眼望着天花板上虚空的一点不动:“但我确实不喜欢等,尤其是在看不到任何进展的情况下毫无意义地等待,所以我决定向她表白。” 蒋峥等不到暑假结束,每天在集训营里听邢天放讲他又跟柏雪说了什么话只会让蒋峥越来越焦灼。他想接触柏雪,并不是没有办法。 高一英语老师建了一个企鹅交流群,班上大部分同学都进群了。当初老师建群的目的是为了让同学们在课余时间更好地练习口语,呼吁大家可以发自己的英语配音作品或者即兴演讲的视频在群里展示,可惜收效甚微。大部分同学一放假就把这事儿忘光了,群里一片死寂,恐怕就连英语老师自己都忘了。 柏雪也在群里,备注名就是“柏雪”,蒋峥轻易就能找到她。 添加好友只需要三步,点击头像,点击右下角蓝色图标加好友,发送验证消息。 输入验证消息的时候蒋峥没有犹豫,他只写了四个字,“我喜欢你”。 “结果呢?”余鸢伸手扶着墙,甚至有些站不住了。 蒋峥静了片刻,忽而笑笑:“她没回复。” …… 柏雪从车队基地出来,又返回集团开例行会议。今天柏世杰不在,需要她拍板的事太多,全部结束已经到了晚上十点,柏雪回到家后快速洗了个澡,躺回床上看手机。 到这会儿她才收到蒋峥的回复:【别想了,快睡。】 柏雪又睡不着了。 她辗转反侧只是在想一个问题:蒋峥拒绝提示,是不是就代表着他们的过去已经不可挽回了? 柏雪终究还是不死心,她真想给蒋峥打电话好好问问,输入那串数字却迟迟摁不下键。这通电话如果拨出去了,蒋峥会怎么回答她呢?他必然明白柏雪的意思,以他的性格也许会直截了当地拒绝。 蒋峥也许会说,“没可能”“咱俩不合适”,或者干脆把当下他们的关系挑明,说“我不爱你了”。 那么柏雪恐怕会崩溃。 蒋峥的号码还是柏雪特意管余鸢要的,在她参观车队基地的第一天。当时柏雪还把自己的号码给了余鸢,而且特意叮嘱说,无论黑蛟车队的哪位成员找她,都可以拨打这个电话,当然也包括车队经理。可快三个月过去了,蒋峥从未主动联系过柏雪。 柏雪终究没有给蒋峥打这个电话,尽管她知道逃避是没有用的,但她实在害怕直面结果带来的创伤,不如就此拖延下去。 没过几天许司明和阿琳娜都纷纷致电问候,他们还想继续八卦柏雪的初恋故事,为了把柏雪约出来三催四请。柏雪却还没有做好说出后续故事的心理准备,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借口推脱。 然后就到了周一。 这天柏雪的日程还是排得很满,上午开完会柏雪回办公室写研究计划,却接到黄玟从秘书室打来的内线电话:“柏总,楼下有位萨女士找你,要让她上来吗?” “萨女士?”柏雪手指还在飞快地敲打键盘,一边把脑海中认识的人点了一圈,没想起来有此号人物,“我不认识她,请她出去。” “好的。”黄玟不由分说就向前台传达了柏雪的指令,前台却很是为难地向秘书室诉苦,“这位女士闹着不肯走,说是柏总的熟人,要不请柏总下来看看呢?” “柏总很忙,”黄玟毫不留情地说,“那位女士不肯走的话就叫安保过来。” 之后前台也没再打来电话,想来安保还是起到了作用,不管用什么方法还是把那位女士请走了。这方面黄玟对柏雪的指令毫不怀疑,柏雪平日里行事再低调毕竟也是这么大一个集团的继承人,外面的有心之人颇多,指着柏雪的关系吃饭的,别有所图之人也不少,更有甚者出现过打着柏雪的名号招摇撞骗的,柏雪不可能不做任何防备。 这只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插曲,无论是柏雪还是黄玟都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今天工作推进得还算顺利,柏雪得以早下班,她走到一楼才发现萨老师还坐在那儿等着,前台一脸慌乱跑过来跟她解释说这位女士无论如何也不肯走,柏雪摆摆手,示意前台先别说了。 再次见到这个人,柏雪发现自己的反应还算镇定,起码比起上次见面情绪要稳定多了。她侧过头,低声嘱咐黄玟先去准备一间会客室,而后缓缓地走过去,笑着问候了一声:“萨老师。” 第26章 第 26 章 萨老师原名萨伊红,是十几年前就在国内闻名的金牌名师,曾经凭借带出过最多的清北学生的名号被新闻媒体塑造成了神话般的人物,也因此受到家长们的狂热追捧。 然而今非昔比,互联网的发展让萨老师这样的人物不断出现,在家长们的心中萨老师不再是独一无二的那个,这意味着生源大大减少,成绩优异的好苗子宁愿去大型教育机构上大课补习也不愿花高价找萨老师进行全天候管理,萨老师不再能培养出清北生,也不再能借此继续炒作,早已不复从前的风光。 和上次见面相比,萨老师苍老了许多,已经到了退休的岁数了,拼搏事业的热情依然不减。然而如今的教培市场早就涌入了一批“真名校”“真金牌”履历的年轻人,萨老师宣扬的那老一套方式方法已经不能让家长们买账。萨老师陷入了漫长的瓶颈期,正当走投无路之时她忽然想起了柏雪。 柏雪是萨老师带过的倒数第三个学生,也是所有学生当中最出名的。且不说柏世杰的名头摆在那里,柏雪又是柏世杰的独生女,放在古代那就是平民眼中的天潢贵胄,柏雪自身也非常争气,常青藤名校博士,她的研究成果放在国内任意一所高校都十分能打。 虽然萨老师只在柏雪中考前教过她短短几个月,柏雪的中考又很不幸考得非常糟糕,但现在是互联网时代,只要包装一下任何糟糕的履历都可以抹去,萨老师可以打着“柏氏集团继承人恩师”的身份重新出山,如果柏雪懂得感恩,开直播宣传的时候过来站台就更好了。 萨老师打着这样的算盘,过来前还是自信满满的,虽然这么多年过去,柏雪也早就不是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了,但在萨老师眼里,柏雪还是那个被她狠狠训斥之后一声都不敢吭的乖乖女,对付这种女孩萨老师向来最是拿手。 但当踏进柏氏集团的那一刻,萨老师又不自觉开始发起怵。 柏氏集团大楼前两年刚翻修过,柏世杰认为大楼的外观代表企业对外的形象,不惜砸下重金聘请国际著名建筑师打造。身处如此宏伟壮观的建筑物里,人的存在会显得愈发渺小,萨老师只能不断地给自己打气,走到前台,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点名就说要找柏雪。 她亲眼看着前台打了个电话,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前台挂掉电话就立马下逐客令:“抱歉,柏总说她不认识你,还请尽快离开。” 柏雪怎么能说不认识她呢?这个小没良心的东西。萨老师火气一下子窜上来了,“我可是她的老师!” “抱歉。”前台摇了摇头,“你再不离开我就叫安保了。” “干嘛?还想对我这个老太婆动手啊!”萨老师随时随地撒泼的架势也让前台颇为难办,真让安保来了,闹出什么动静很有可能上新闻的。正是万分踌躇之时萨老师居然直接坐下来了,前台无可奈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这个阿姨还挺坚持不懈,一坐就坐到了下班时间。 萨老师这次来的目的非常明确:她计划在网络平台上开设直播课程,靠知识付费赚钱,为了提高知名度她需要柏雪主动站出来为她做宣传。 在见到柏雪之前还规划得好好的,萨老师甚至把哪一步柏雪该做什么都列在了清单上。可当柏雪领着助理出现在眼前时,萨老师还是被唬得气焰全消。 多年不见,柏雪的完全变了一个人。她穿着黑色西装裙脚踩十二厘米的高跟鞋,脸上的妆容不浓不淡,精致得恰到好处。萨老师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是成年的柏雪,而从旁边员工对她毕恭毕敬的态度也能感受到柏雪在这个庞大建筑物内的地位。 萨老师当即改变了策略,决定先打感情牌,欣慰地笑着说:“孩子,你都长这么大了。” 柏雪礼貌却也疏离地笑了下,没有回应这句话,轻声问:“听说您找我有事儿?” “是有点事儿……”萨老师纠结着要不要在这里就开口求人。好在柏雪很识时务,说准备好了会客室,可以上去坐坐,萨老师又高兴起来,马上点头同意。 等电梯的时候柏雪侧过头去和黄玟悄声说了第二句话,黄玟低声应了,电梯门开之后没跟她们进去。 到了会客厅,茶水已经提前泡好了,摆在桌面上。柏雪请萨老师先坐,说这茶是新的,请她尝尝试试。 萨老师哪里还有喝茶的心情,见柏雪这么客气也有些得意忘形了,絮絮叨叨地说起以前的事:“我看到你呀,就想起你中考前我天天监督你学习,你人也算刻苦,就是有的时候容易粗心大意……” “那都很久之前了,我全忘了,”柏雪淡淡地打断,“您还是说点别的吧。” 萨老师的笑容僵在脸上,停顿了一会儿,说:“老师呢,是打算开一个直播课程,想请你帮忙录个视频,发网上做做宣传,这样那些家长一看,不就马上被吸引过来了么,你说是不是?” 柏雪倒还真没想到萨老师能不要脸到了这种程度,连考虑都不用考虑,摇头说:“抱歉,这个忙我不能帮。” 萨老师料到她不会这么轻易答应,继续打感情牌:“你看你现在这么成功,有没有想过老师当年的付出?当初老师也是花费了很多心血才把你培养得这么出色,现在老师遇到困难了,你当然应该帮帮老师呀!” 柏雪这回连象征性的抱歉都不说了,神色彻底冷了下来,“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视频我是绝对不会拍的。另外,柏氏集团不欢迎你,如果你再因为这件事情找到公司来,我会直接去法院起诉你。” 刚才在楼下见到萨老师之后,柏雪嘱咐黄玟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准备会客室并立马协调安保人手候在门外,第二件事则是打电话找律师。不出意料,听见柏雪的话萨老师立马在会客室闹了起来,把茶杯摔得粉碎,热水洒得满地毯都是。可她还没碰到柏雪就被冲进来的安保拖住了,柏雪没再理会发疯的萨老师,笑着跟安保们说了声辛苦,起身离开。 柏雪走到楼下,本想自己开车回去,却在门口碰到了等在那里的邢明月。 邢明月平时下班都是直接出去浪的,今天工作上临时有急事,晚走了半小时,出来时却恰好碰到黄玟。 黄玟说感觉今天柏总的状态不太对,还是别让她自己开车比较好,邢明月就说正好晚上要去柏雪家附近的地方玩,顺路送送她。 “柏总,”邢明月已经提前把车开到了楼下,“回家吗?上车,我送你。” 柏雪本想拒绝的,但再次见到萨老师带来的冲击远比她以为的要大,柏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 上车后,邢明月发现黄玟的感觉没出错。柏雪看起来确实不大对劲。邢明月主动挑起话题,问柏雪问题还是能听到回答,可柏雪明显心思不集中,每开口说一句话就好像很痛苦似的,就连最基本的交流都出现了障碍。 到小区楼下邢明月终究是不放心,在柏雪下车前把她拦住了:“柏总,你今晚要没事儿的话要不跟我出去喝两杯?散散心嘛。” 柏雪这会儿也害怕自己一个人待着,同意了,邢明月沿路找了间最近的酒吧带她进去,订了个最贵的卡座。侍应生拿着酒单过来的时候邢明月却没让柏雪点酒,给她要了杯牛奶。 这杯牛奶柏雪喝了一整个晚上。 邢明月坐在旁边,倒是放开了在喝。她没问柏雪发生了什么,柏雪也不想说,直到邢明月喝得差不多了,招手叫侍者过来买单,转头顺便和柏雪说了一句:“柏总,这杯牛奶是我请你的,你千万要记得,改天一定要请回我哦。” 柏雪像是这才从无限的噩梦中醒转过来,一脸茫然地抬头,嗯了一声。 到家已是深夜,柏雪睡前收到黄玟的消息:【柏总,听邢明月说今天你们出去喝酒了?要不明天还是在家里休息了,公司的事儿我可以先顶着。】 柏雪在输入框里删删减减,“不用”那两个字怎么也打不出来,最后她只能回了个“好”。 牛奶的助眠作用完全地失效了,柏雪睡不着觉,贴着枕头好几个小时一动不动脸都睡麻了,她坐起来想把枕头拍成更为松软的形状,伸手却摸到一片湿漉漉的触感。她这才发现她一直在不自觉地流眼泪。 柏雪的老毛病又犯了,却找不到自救的方法。她没去看过医生,以为自己可以克制,可当真发作起来她就像被扔在砧板上待杀的鱼,无法自控地抽噎着,用力抽打自己的脸。 蒋峥。 这时柏雪想起蒋峥。 记得有一回发作的时候蒋峥就在身边,她就像抱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抱住了蒋峥,一整晚缠着他不停地做.爱,到天亮时分她才终于恢复如常。 这种时候只有蒋峥才能救她。 柏雪猛地掀开被子到处翻找手机,找到手机之后点开通讯录预存的号码,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还在不停地颤抖,犹豫再三还是重新锁了屏塞回枕头底下。 蒋峥。 柏雪想象着蒋峥的样子,终于还是大声哭了出来。 第27章 第 27 章 入职体检问柏雪是否有精神或是心理方面的疾病,柏雪是不承认的。无论结果如何,她的体检报告都会上呈柏世杰。而对于向来追求完美的父亲来说,他不会允许一个身心不健康的女儿存在。 柏雪不得不认清了,她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受到萨老师的影响。在接受萨老师全方位管教的那三个月后,柏雪开始出现了精神恍惚的症状。 百度上说,这是抑郁焦虑引起的“脑雾”,就像大脑罩上了一层磨砂玻璃,往往走到某处,从前的记忆会突然跳出来,这个时候即便有危险发生也难反应过来。 十多年了,柏雪一直深受那段记忆的折磨。 中考前的三个月柏雪没去上学,待在家里接受萨老师的补习。萨老师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她制定的时间表一定要柏雪严格遵照履行,稍有不慎让她不满意了,她会对柏雪采取惩罚措施。 这方面萨老师自认为还算有的放矢。她不是上来就体罚,而是会根据柏雪所犯下错误的轻重,将措施分为三个等级。 第一个等级是最轻微的,用于惩罚最微不足道的小错。比如早上晚起床了五分钟,五公里没在四十分钟之内跑完。如果这个时候柏雪认错态度良好,萨老师则会从轻处理,只采取第一等级的措施:写检讨三千字。 萨老师对检讨的内容也有规定,如果写得不合她意,她会打回去让柏雪一遍遍地重写。 第一段,要详细描述犯了什么错,写明事由,具体到过程。第二段,柏雪必须用大篇幅的文字写下忏悔的句子,并保证今后不会再犯。写完之后要先给萨老师过目,萨老师觉得满意了再让她在检讨书的末尾摁上手印,收进密封袋里,由萨老师亲自保管。 萨老师说这是柏雪不听话的“罪证”,并以此来威胁柏雪,如果胆敢反抗就把这些检讨书全部寄给远在外地出差的柏世杰。 当时柏雪还不到十五岁,对人对事都缺乏成年人的判断能力,唯一可以依赖的只有父亲。即便父亲并不关心她,柏雪依然不想让父亲失望。 萨老师的威胁起效了,柏雪在她面前连顶一句嘴都不敢。 因为长时间的精神紧绷,柏雪在家里的学习状态大大下滑,萨老师专门从学校要过来的三次模拟大考试卷,柏雪考出来的成绩一次比一次糟糕。萨老师为此大发雷霆,认为是柏雪还没收心的原因,在每次排名下滑之后,对柏雪采取了第二等级的惩罚措施:关禁闭。 顾名思义就是把柏雪关起来,让她好好反省。柏雪小时候不是没被柏世杰关过禁闭,萨老师的手段却还要更胜一筹。为此她特地在柏雪家里巡视了一番,终于找到最适合关禁闭的地方,一楼地下室旁边的杂物间。 地下室同样也是柏世杰平时放酒的地方,好歹有家具和恒温系统,杂物间里面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通风口。 如此简陋的条件简直比监狱还糟糕,萨老师却还不肯放过柏雪,甚至还把杂物间里所有的灯管都给拆了,门一锁上,里面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每回考砸了,柏雪就会被萨老师拽着衣领推进杂物间里,不给水不给食物,一关就是一整天。 还在北美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年柏雪的幽闭恐惧症发作得厉害,甚至连单独坐车都不敢,每当处于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中,她就会产生近乎溺毙的错觉,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没有光亮的杂物间里,无边无际的黑暗意味着没有出口也无路可逃。有一个女孩正蹲在角落里无助地哭泣。这样的记忆让柏雪无时无刻不感到痛苦。 柏雪不能为萨老师找理由。就是萨老师害她变成这样的。萨老师自创的第三等级惩罚措施彻底摧毁了她。 上了高中,柏雪生怕父亲因为自己成绩不好再把萨老师请回家里,不得不拼尽全力学习。 高一上学期、下学期的期中期末考试,柏雪都蝉联全年级第一。柏世杰终于满意了,在学习和生活上都暂时放松了对柏雪的管教,允许柏雪自由支配一些零花钱,放暑假了也不再禁止柏雪外出。 高一升高二的暑假,前半段柏雪过得还算轻松惬意。早就放假前她就争分夺秒地把暑假作业写完了,之后一大段的空闲时间就可以尽情学自己感兴趣的内容。 柏世杰又去海外出差了,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一个管家。柏雪不想在家里闷着,就天天骑单车去最近的商场,那里有星巴克也有Mstand,想学习不愁没有地方。 柏雪还记得那个日子。七月十三日,放暑假的第十天。正是那一天萨老师找到了她。 八点不到柏雪就在星巴克里吃早餐了,那天她挑了个靠窗边的位子,吃完早餐就戴上耳机开始看一本大学的生物教材。没过多久,突然有一个人坐到了对面,柏雪以为是其他客人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就在那一眼之间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完全凝固住了。 柏雪又看见了萨老师,高一这一年她想方设法试图清空的可怕记忆又卷土重来。当她被萨老师斥责时要是胆敢顶嘴,萨老师就会对她施加第三等级惩罚措施。剥下她的衣服,逼迫她跪在镜子前,冰冷的尺子像密集的雨点一般不断地落在她的胸前、后背。和痛觉一同袭来的是最后一点残存的羞耻心,还有将要泯灭的自尊。 生理课堂上老师说青春期是美好的,给了女孩们一次可以重新发现自己的机会。而青春期的柏雪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却完全出于被迫。她在挨打的过程中发现并接纳了自己,可惜却无法消减皮肉的疼痛和尺子留在身体上的痕迹。 那天柏雪几乎是落荒而逃,回到家之后她就犯病了。 柏雪不敢去看心理医生,她坚信自己没事儿,只是变得很难再踏出家门。暑假那么好的光阴啊,柏雪只敢像只鹌鹑一样缩在家里,幸好那段时间邢天放经常发微信跟她请教题目,柏雪才不至于产生和社会脱节的割裂感。 如果说再次见到萨老师是柏雪犯病的直接原因,那么再次收到萨老师的消息则成了噩梦的开端。 自从偶遇之后,萨老师每天都会给柏雪发消息,说早安,午安,晚安。萨老师没有柏雪的手机号,但当初辅导柏雪学习时加了她的企鹅号,发出去的消息没收到回复反倒变本加厉,柏雪本想强迫自己无视的,可一次又一次的容忍却好像让萨老师发现了她的弱点,在八月的第一天,柏雪收到萨老师的消息:【好孩子,能不能跟你爸爸说说,再请老师来家里补习呀?】 柏雪刹那间被扯回地狱。 见她仍不回复,萨老师随后甩出来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人脱光衣服跪在卫生间的地板上,头低着,看不清脸。 柏雪彻底崩溃了,立马退出那个企鹅号,再也没有登回去。 那个暑假柏雪靠安眠药来让情绪平复下来,每天时梦时醒,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柏雪并不甘心,她不愿就这样一世活在萨老师的阴影当中。她亟需找到一个能够转移注意力的方法。 恰好这个时候班主任打来电话,说教育局办了一期奥林匹克竞赛集训课程,知道柏雪素来喜欢生物,问她愿不愿意牺牲暑假时间来参加,柏雪当即答应下来。 在集训班里能够全身心投入到学习当中,柏雪得以暂时摆脱“萨老师”这三个字。 集训班有一整套专门的教案,主讲老师又讲得比较细,全部课程结束都已经开学了大半个月了,柏雪再回到学校已经是九月二十七号,那天又正好是运动会。 等会儿……运动会? 回忆中断,柏雪蓦地从床上坐起来。 第二天黄玟在公司又看到了柏雪,她又变回了往日那个从容镇定的柏总,一整个上午雷厉风行高效处理工作,看起来什么事也没发生。黄玟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中间休息的时候黄玟去茶水间冲咖啡,正好碰到邢明月,听见她问了一嘴:“听说昨天有个女人过来找柏总闹了一场?怎么回事啊?那女人好像还有点年纪了吧?” “我也不知道,但昨天柏总好像快要崩溃了,看表情真的挺不对劲的,好在她现在人没事儿。”黄玟叹息一声,又想起来叮嘱邢明月这事儿只有你知我知千万不要外传。 回到工位,策划部拿过来一份文件,黄玟看过之后不敢决定,只能转而去找柏雪,进办公室之前还记得顺便给柏雪带了一杯咖啡,推开门却发现柏雪抱着腿靠坐在沙发上,下巴搁在膝盖上,好似在苦苦思索。 “怎么了,柏总?”黄玟问。 柏雪摇了摇头,忽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晃了晃脑袋,姿势还真的有些萌。黄玟一下被逗笑:“到底怎么了?” “我想不起来。”柏雪一脸苦恼地说。 她整个上午无心工作只在想一个问题——九月二十七号的运动会上,好像她确实在班主任的怂恿下参加了一次跳远测试。 蒋峥说的不会就是那次吧? 可那天没发生什么特别的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