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在你的森林中》 第1章 第一章 在太阳落山前，陈衍总算回到了小区门口。 自从前几个月他们组接了个大项目，他就再没在天黑前回过家。 现在项目接近尾声，终于可以稍微松口气，陈衍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预想了回到家时他该干的事。 他先要好好做顿饭，然后打扫个卫生，再打上几轮游戏，最后舒舒服服地躺进被窝，睡个自然醒。 但当陈衍走到家门口时，发现门前坐着个人。 林清照，大陈衍两届的学长。 陈衍心中警铃大作，今晚的预想要泡汤了。 还没等他整理好表情，令他头疼的男人先打起了招呼：“嗨，好久不见。” “……呵呵。”陈衍冷笑两声，给不出任何友好的语气。 他们是在一次大学实践中认识的。 那时的陈衍凭着一腔热情报了徒步项目，而林清照是他的带领人。 他们要去的是一条非常成熟的平缓步道，如果完全按照路线，耗时三小时就能走完，十分适合初学者。 问题就在于林清照，陈衍误以为他如外表一般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毕竟林清照当时不苟言笑，还架着一副细框眼镜，一派学究模样，而陈衍只是个入学没多久的新生，脸上仍留着些许稚气。 前半段的徒步两人还一言不发地完全按照路线走，陈衍气喘吁吁地，好几次想休息一会儿，可看着林清照的背影，他就把话吞了下去，他不能拖后腿。 中段的时候，林清照突然脚步一转往树林里走去，陈衍愣了愣，以为是实践计划的一部分，没做声也跟着走了进去。 可越走，陈衍觉得越不对劲，他们在前半段的时候，明明还能听见其他人的谈笑声，但眼下，周围除了鸟叫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心中开始慌了起来，可林清照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往树林深处走。 陈衍不觉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多虑了，林清照来过许多次，他比自己熟悉得多。 又走了半小时，陈衍实在没了力气，他躬着身，双手搭在膝盖上，然后大声叹了口气。 几只鸟被他惊起，“哗啦啦”地带下大片的树叶。 “啊……飞走了。” 这是陈衍听到林清照的第二次开口，第一次还是他们自我介绍的时候。 陈衍看着仰头寻找鸟飞去方向的林清照，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你……你不会是跟着鸟进来的吧？” 他满脸不可置信。 林清照转过身，边从背包里掏出一瓶水递给陈衍，边天真地肯定道：“你说对了。我一直听说这片地区有它，今天终于遇见了，只是我还没来得及拍照。” 陈衍气得差点把刚喝进去的水喷出来。 他们违反原有路线竟然只是为了一只鸟？ 陈衍深感眼下不能指望林清照了。 他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山下的老师，仔细一看却没有信号。 “怎么办……”他下意识求助于林清照。 林清照拉上他的手：“跟我来。” 心情在左右摇摆的陈衍被突如其来的亲近撞懵了。 从小到大，他还没和谁牵过手，更何况是同性。 这难道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 不对，怎么离来时的路越来越远了？他们真的不用原路返回吗？ 还是说林清照知道一条小路？ 他不会又看到什么鸟了吧？ …… 可怜的陈衍在疲惫之下已经无暇思考太多，他跟着林清照走了许久。 陡然间，一阵海风吹醒了陈衍。 离开了蔽日的树林，广阔的大海似乎是另一片天地。 陈衍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早听说过S市的海令无数人向往，但他还没空出时间去看，如今他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带到这片海，那感觉就像是海在这里等着他，而他是久久未归的旅人。 海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目光所及之处与天空连接，恍惚中分不清是天倾倒下来变成了海，还是海升腾上去变成了天。 两人席地而坐，望着远处的海鸥，听着海浪拍打着礁石，享受着海风的轻抚。 陈衍打内心想不按原路并不一定是坏事，甚至他还想在这里欣赏一场日落。 然而在陈衍沉浸在这美景不可自拔的时候，林清照突然站起了身。 他拍了拍裤子上沾着的落叶，毫无留念地催促：“走吧，再晚一点就不妙了。” “现在吗？”陈衍不解地仰起头。 不过是树林而已，更何况林清照还来过许多次，他们不至于出什么意外吧？ 陈衍不太想放弃这次好机会，错过之后就不知道何时再来了。 “就算我已经对这里很熟悉了，可还是要对自然保持敬畏啊，”林清照将陈衍拉起来，他看着对方念念不舍的表情，轻笑道，“我们现在没有带足装备，日落之后很快就会迎来黑夜，光靠手机的灯光还不足够，万一迷失在这片树林里，你我的通讯设备都没有信号，就算会有救援人员来寻找，但是为什么要赌这一次呢？” 陈衍抿了抿唇，他知道林清照说得有道理，但…… “山与海就在这里，如果你想来，那下次我们再一起来好吗？”林清照露出一丝无奈的笑。 陈衍听着林清照真挚的话语，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他似乎给对方添麻烦了。 “嗯……下次……”他提高音量，试图弥补自己的笨拙，“夜晚你有空吗？” 陈衍低着头，发出邀请已经耗尽了他的勇气。 过去的学生时代，他一心埋头学习，能说得上话的人很少，虽然林清照的行为或许出格，但他愿意与自己分享曾见过的美景，会惦记自己的安危，陈衍便生出了要与对方交朋友的心思。 他听到林清照很爽朗地笑了两声，然后反问道：“我没猜错的话，你想和我约会？” “约……约会？不……”陈衍猛地抬起头，见到林清照一脸得逞的表情，他明白自己被骗了，对方是故意说出这么令人误会的话。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林清照推了推眼镜，“你问我有没有空，不就是要邀请我吗？朋友之间的会面不可以称作是‘约会’吗？” 他接连抛出许多问题，陈衍一时不知该欣喜于他已经将自己当做朋友，还是懊恼于自己误解了对方的意思。 林清照说得没错。 “是，是约会……”陈衍的声音越来越小。 林清照点着头：“那我很有空，而且刚好有一家我想吃的菜，你有什么忌口吗？ 陈衍连忙摇摇脑袋。 他想大概是林清照好心地看出了自己的尴尬，所以才自然地化解，总之那天下山后，他们同负责老师报备完成就直接奔向了林清照所说的餐馆。 那是一家开在居民楼附近的小店，就在他们坐下点完菜后，门口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排起了队。 陈衍没见过这种架势，只感叹了一句“我们来得好巧”。 “六点左右是饭点，这里口味又出奇的好，许多人慕名而来打卡。” “所以你是早就预料到了才打车来？” 坐出租对于陈衍来说是比较奢侈的行为，他当时并不懂林清照的坚持，现在看来多花钱确实能给他们节省不少排队的时间。 “其实是在出门前就打算好了，”林清照将饮料打开递给陈衍，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这家的菜每一道都很不错，我们两人一次肯定尝不完，下次再来怎么样？” “和我一起不会无聊吗？”陈衍吸着可乐，心中分明十分欣喜，但嘴里吐出的话却相当别扭。 “你是第一个没有提出意见直接跟着我走的诶。” 陈衍先是一愣，然后想到林清照的行为，其实他当时跟着对方的每一次都有足够的理由，但如今他不想辩驳，只是嘟哝着：“什么啊……我可不是你的宠物。” “知道啦，陈衍学长。” “都说了不要拿我打趣。” …… 一顿晚饭吃到最后都很愉快。 陈衍开心的是他总算交到了截止目前人生里第一个朋友，有了好几个下次的约定。 不过后续很快就给了陈衍重击。 林清照几乎不会回复他发过去的消息，就算去寝室找人，也会被室友神秘兮兮地说是找女友约会去了。 陈衍在感到失落的同时还涌上来一阵心酸。 他于是反复回想徒步当天他的行为和言语有没有给林清照带来反感，是不是对方出于好心而假装和他交朋友。 第2章 第二章 陈衍的状态让他不知真相的室友都怀疑他是不是失恋了，在逼问下得知是由于林清照的单方面冷淡，室友们都大失所望。 “没想到你居然和他是朋友啊。”其中一个室友似乎对他们的关系很不可思议。 陈衍不解道：“有哪里很奇怪吗？” “当然奇怪啊！”那个室友让其他人凑近后才解释，“陈衍你说的林清照是大三的吧，他一向独来独往，几乎不与人交流，说起话来冷冰冰的。但是老师都很喜欢他啦，毕竟他成绩很好，据说大二的时候他带队研发的什么机器人还拿奖了。” “但是……”陈衍反驳的话语只开了个头就停了下来。 林清照在他面前和在他们面前分明是两种模样。 想到这点，陈衍的失落一扫而空。 人总是在渴望“特别”，而陈衍得到了。 直到陈衍大一结束，他仍没有和林清照去约定过的地方看日落。 但他发现即便不去找林清照，对方的存在却如此强烈。 林清照的照片被放在荣誉墙上，他专业课的老师偶尔也会提起，在他打开学校官网的时候林清照获奖的信息就这么在新闻栏滚动。 陈衍这才意识到，他对他不够了解，就连轻而易举能接触的表面的林清照，他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难不成他要像个白痴一样直接去问林清照的生日、血型和爱好吗？ 陈衍偷偷地打开林清照社交软件的名片，又在学校官网和贴吧搜索，拼拼凑凑出了林清照的个人资料，但似乎还不够，于是他给自己取名叫“林间小鸟”，在学校的匿名论坛里发一个故事。 故事里的他是暗恋林清照的女生，这是一段苦苦的单恋，不论如何都会以遗憾作为结局。 回帖有同情他的，有拿他开玩笑的，还有猜测他究竟是谁的。 陈衍翻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自己想要的信息。 这时一个自称与林清照参加过比赛的人回了贴，他说以自己的直觉来看，林清照其实是同性恋，毕竟同类相吸，只是他们撞了属性。 陈衍把这条回帖翻来覆去地看，不过几十个字，他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套话。 林清照其实是同性恋，他室友说他和女友约会是假的。 陈衍憋闷许久的心酸因为这条回复而找到了出口。 他拿着鼠标，将发出去的帖子选择了删除。 不论如何，他都不想以遗憾作为结局。 就在快开学的时候，陈衍收到了林清照主动发过来的消息，是一张鸟的照片。 陈衍把照片放大仔细看着，背景里熟悉的步道让他不得不接受现实——林清照又去了那座山，却没有带他一起去。 而且，整个暑假林清照都没有回复过他。 陈衍脑子里莫名想起自己发过的帖子，他就和故事里的单恋林清照的女生一样，对方一丁点动静都能影响自己。 他把照片放大缩小，又滑动地看着自己发过去的消息，从报备吃饭到早安晚安，怎么看怎么觉得无聊。 这样的消息，如果身份倒转，他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可是他又气林清照忘了与自己的约定。 信息在对话框里删删减减，陈衍最终回了“恭喜”两个干巴巴的字眼。 「抱歉，你生气了吗？」 隔了几分钟，林清照发过来一条信息，还配上了一个小猫哭泣的表情包。 陈衍明白自己并不是生气，而是一种无从开口的抱怨。 「没有」 「真的没有」 他欲盖弥彰地连续发了两条，想了想又发了一个小狗拥抱的表情包。 那边的林清照却没再继续回复。 怎么办，不会生气了吧？ 陈衍后悔起自己不该那么冷淡的对林清照，他开始反省自己的行为是不是超过了朋友的界限，林清照想做什么都没有必要和自己报备，而他的报备也不过是单方面的愿意，没考虑过是否给对方带来困扰。 「我在你宿舍楼下」 手机发出提示音。 陈衍不可思议地看着林清照发过来的信息，无从开口的抱怨一下就倾泻而去。 如不是性子使然，他欣喜得差点要尖叫。 换上外出服，陈衍跑到楼下，却在要出宿舍大楼时平复了几秒的心情。 “今天一起去看日落怎么样？” 楼前许久未见的林清照背着一个巨大的户外登山包，他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问候般的自然，似乎他们昨天才见过面。 “现……现在吗？”陈衍扯了扯自己身上的T恤。 林清照拍了拍自己的背包：“知道你没有，装备我都带了双人份的。” 他被晒得黑了些，同时也壮了些。 陈衍能想象他为了拍那只鸟，日夜潜伏在树林中与孤独作伴，如今他将成果与自己分享，自己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嗯，我要去。” 即便林清照说过连他的份一起带了，但陈衍不至于真的就两手空空去。 他回到宿舍换上适合徒步的衣服和鞋，又拿包装上一些吃的和水才匆忙下楼。 到山下的时候林清照分给他一根登山杖，神秘地说：“今天我们从另一条路走。” 陈衍握着方才林清照握过的地方，完全忽略了后续要面对的困难。 没有明确的道路，石头和树丛成了主场，虽然有富有探索心的前人留下的痕迹，但陈衍还是冒出了自己锻炼太少的悔恨。 前方的林清照如履平地，在陈衍看来就像是岩羊一般。 该说是嫉妒还是羡慕呢？ 此时林清照在他人口中的赞誉不能制止地在陈衍脑海中反复出现。 是的，我根本配不上他。 陈衍被自己得出的结论吓了一跳，脚上一滑，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却没有迎来意料之中的摔倒。 林清照稳稳地拉住了他。 对方的形象如同救世主一般。 阳光在林清照的身后披上一层金色，在陈衍看来，自己和偶像剧里被英雄救美的女主没差。 “对不起，我走神了……”陈衍的沮丧愈发明显。 林清照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陈衍窘迫地转移视线，才抱歉道：“是我没随时注意到你的状态。” 随后自言自语般：“是不是这条路对你来说还是太难了啊……” “不关你的事！”陈衍大声道。 他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在对方看来就像被抛弃的小狗。 林清照将自己这个可笑的想法抛之脑后，替陈衍加油打气：“对于没什么经验的人来说，能走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接下来可以慢一些，今天日落的时间要比往常晚半小时。” 如同安慰小孩般的话语令陈衍羞涩不已，那是他往常很少得到的待遇，又意识到林清照在他人面前冷淡的态度，他不禁心情和气球一样膨胀了起来。 爬上林清照所推荐的最佳观日落的地点，陈衍忍不住狠狠地吸了一口海边的空气，咸湿的水汽铺面而来，却让人内心感觉到一阵独有的豁然。 金色的太阳如同咸蛋黄般晕开，偶尔飘来的云朵也遮挡不住它的光芒，阳光照在大海上，海风吹起，海面似丝绸在飘动。 陈衍兴奋地拿出手机想将这一刻记录下来，怎么拍都拍不出他肉眼可见的美，他可惜地叹口气。 “不管什么相机其实都不如人眼直接看来得美丽，记下这一刻在脑海里吧。”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林清照已经将帐篷搭好了，他站到陈衍身边，半眯着眼睛看向快要落到海平线后的夕阳。 陈衍此时却觉得被夕阳光辉所笼罩的林清照要更吸引自己。 他悄悄往后退了半步，目光毫无保留地停在林清照的侧脸上，不论是被光芒柔和的下颌线，还是闪着橘色波光的眼睛，如漩涡一样令陈衍感到晕眩。 如果能一直独占这副模样该多好，如果能被他用这样的视线看着该多好。 陈衍的心微微抽痛起来，要如何去形容自己的心情呢？他找不到答案。 夜色降临，他们找了块大石头，林清照从包里拿出气罐和食材说要做一顿大杂烩，陈衍一听便知他绝对是那种“有吃就行”，根本不在乎色香味的类型。 “还是我来吧。” 陈衍拿过林清照手里的食材，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包中有的工具。 最后他用有限的资源做了好几道菜肴。 林清照手里捧着碗，夹了一块红烧肉进嘴里，不由得大赞一声“好好吃”。 “也没有那么夸张吧……”陈衍小声道。 回想起自己在做饭时对林清照毫不客气地指挥，他这才有些不好意思。 “真的！”林清照重重地点着头，“我第一次见有人户外徒步还会炒糖色！” 陈衍被说得一愣，他完全只顾要在林清照面前好好露一手了，虽然似乎有了成效，可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这人真麻烦”的坏印象。 念及此处，他的食欲都下降了几分。 “这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下次出去我要怎么办啊……” 火光下，林清照脸上的表情分外生动。 陈衍戳着碗里一块白菜，在柴火“噼里啪啦”的时候才开口：“想吃的时候都叫上我不就好了……” 想和你分享同一时间的天空，想见你见过的风景，也想时刻陪伴在你的身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等着你不知何时发过来的信息。 陈衍的话语被柴火的声音分割成细小的碎片，林清照疑惑地问他：“你说什么了？” “我说……”陈衍已经没有勇气再复述一遍，他抬头看向繁星点点的天空，“能看到这样的夜色真好。” 收拾完厨余，加之白日里的徒步，两人累得手脚都仿佛不是自己的，尤其陈衍，眼皮子都在打架了。 他坐在折叠椅上昏昏欲睡，林清照拍他的时候他差点一头栽下去。 “早点休息，明天说不定还能看日出。” “日出？”陈衍迷迷糊糊地放弃了思考，“哦，金色的……是指七分熟的那种吗？” 林清理被他的说法逗笑了，连忙拉他起来往帐篷里推：“对对对，夕阳是咸蛋黄，日出是溏心荷包蛋。” “不行！”陈衍猛地停住了脚步，“吃完东西要洗漱。” 说完，他固执得就像一尊石像，林清照怎么推都费力，只好拿出包里的一次性用具给陈衍。 “你呢？”然而陈衍的脑子还不是很清醒，他呆呆地抓着用具，监督林清照。 林清照挥挥手里的东西：“我也有。” “嗯。”陈衍这才乖乖地点头，然后拿上一瓶水去树林里了。 洗漱过后，陈衍清醒了不少，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帐篷只有一个！ 难道今夜要和林清照一起睡吗？ 陈衍既期待又害怕自己的心跳声过大让对方听见。 不过是朋友一起睡觉而已，有什么好紧张的。 他磨蹭了好一会儿，直至自己说服了自己才走回帐篷。 这时的林清照已经钻进了睡袋。 “其实听着鸟叫和虫鸣特别容易入睡。” 见陈衍迟疑不定，林清照不舍地从睡袋里伸出手示意他。 多亏对方沉浸在睡袋的温暖中，没有额外的视线给予陈衍，他知道现在自己的动作是有多僵硬。 陈衍深吸一口气，然后将外衣脱下，躺进睡袋。 夜里闪烁的星仿佛正透过帐篷顶处一小块透明地方直视陈衍的心。 他的耳旁伴随着一句小声的“晚安”，接着便是轻轻地呼吸声。 林清照已经睡着了。 借着月光与星光，陈衍侧过头，大胆地尽情地看着林清照的侧脸。 脱下眼镜后的林清照更加温柔了，淡淡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 陈衍分外嫉妒能肆无忌惮笼罩的月色，他多想此刻在林清照身上的是自己，他的心跳逐渐明晰，而循着所有的心情，他终于明白，他喜欢林清照，不是朋友的喜欢，是独占，是更多的亲昵，是想要漫步在他的世界中，是想要成为他未来会考虑的一部分。 这次露营后，林清照又恢复了往日的神出鬼没，这给陈衍一种错觉，他们是不是根本没有拉近过距离，然而那夜他直面的情感却每时每刻都提醒他，他曾默默表白过，并且这份喜欢日益剧增，但见不到且没有联系的日子如同一颗柠檬，喜欢是愉悦的，愉悦过后是思念的酸楚。 第3章 第三章 “你们真的不考研吗？” 陈衍正对着手机发呆，他的室友突然大叹一口气。 前几天针对他们大二的学生，学校里组织了一次宣讲会，大致是鼓励考研的同学参加学校自主开办的晚课。 陈衍本来就对学习没有兴趣，能考上这所学校单纯是因为他想远离家里人而已。 他朝室友摇摇手，无意参加什么晚课。 但他转念一想，林清照学习那么好，又深受老师喜爱，不管是保研还是考研都有把握，只是不知道对方怎么想。 他倒是希望林清照能够继续读下去，这样起码他们还能在一个校园里。 陈衍的希望落空了。 林清照再主动发信息过来时是一张被大企业录用的邮件截图。 「请你吃饭」 他又补充。 陈衍看着截图，心中有一瞬间的失落，不过他还是由衷地恭喜对方，能进入这样有前景的企业工作或许是比未知的研究生路途要好得多。 他在这刹那甚至还为自己做好了打算，想自己以后也尽全力能进入同一家公司。 陈衍是不打算回家乡的，他的父母各自离婚又各自组建了新家庭，不论他去哪一边，都有一半的自己是外人，他还不如待在外地，索性当个完完全全的外地人，好过在父母各自的家里尴尬。 说是林清照请吃饭，当陈衍按照地址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是一个小区。 陈衍又以为是什么居民楼下的美食，林清照却笑着带他进了一户住宅。 敞亮的两室一厅，地上还堆积着没来得及整理的包裹。 “其实今天也算是我搬入新家的日子，”林清照看着一脸茫然的陈衍，连忙解释，“快坐下，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陈衍还没从林清照要搬出学校宿舍的噩耗里反应过来，就看着对方打开了外卖软件。 “不会是要吃外卖吧？”他还抱着最后一丝期待。 林清照无所谓地耸耸肩：“对啊，不是说搬新家要开火嘛。” “开火不是外卖啊……”陈衍败下阵来，“你有什么想吃的菜吗？” “我都不挑的。” 看着林清照笑眯眯似狐狸般，陈衍明白对方一开始的目的或许就是吃自己做的菜，那为什么不直接说呢？反正自己也不会拒绝。 陈衍看着一堆外卖送的新鲜食材，默默规划起要如何才能更节省时间。 “我要做什么？”林清照在他身后问道。 吐出的气息近在咫尺，陈衍捂着通红的耳朵立马跳开：“不要那么近啊！” “我们不是都‘同床共枕’过了，怎么还这么害羞啊。” “同……”陈衍这回不止是耳朵红了，脸上都不由得浮上了一层薄红。 要是被其他人知道林清照的这一面，绝对会大跌眼镜。 陈衍心中呐喊，嘴上却因为害怕结巴说不出一个字。 他把林清照打发去洗青菜，自己则起锅烧油准备荤菜。 香煎带鱼、花菜炒虾仁、银鱼炒蛋、炸茄盒，外加一份鸭腿山药汤。 林清照看着一桌子的菜，大赞了一声“好幸福”。 “毕业后要不要考虑和我一起住呢？”他双手托着腮，胸有成竹地看着陈衍，“这里离市中心很近，交通也很便利，最重要的是，我不要房租诶。” 陈衍被这幸福冲昏了头脑，下意识就要同意。 “我……” 开口的瞬间，他想到自己还有两年才毕业，再说了，这么好的条件，不要房租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自己的房子，别太有负担，”林清照看出他的犹豫，“只需要时不时做菜给我吃就可以抵消房租，我也不亏嘛。” 陈衍一直都渴望有一个能让自己牵挂的港湾。 温馨的灯光下，林清照的话语和表情如同塞壬的歌声，一直在蛊惑陈衍向他靠近。 就算仍有两年未知有如何呢？或许林清照会发现自己其实是个普通的人，但自己永远是第一个没有提出意见直接跟着他走的人。 陈衍过了两年近似谈恋爱的日子，当然，这都是他单方面的想象。 林清照有了规律的工作，自然不像以前那样联系不上，陈衍有空的时候他会去林清照家住，林清照出食材和打下手，他则负责做菜。 日常相处增多，陈衍也了解到了更多的林清照，比如生活很规律，习惯早晨空腹跑，比如是真的不挑食，再比如林清照的父母都在国外，他们各自有伴侣却依旧维持着婚姻关系。 了解得越多，陈衍的心就越向林清照靠近，这份靠近促使他的患得患失也越发严重，他生怕哪一天林清照会带着伴侣同自己介绍，或者哪天林清照又跑去哪座山里去找寻鸟找寻植物。 在陈衍临近毕业的时候他也收到了那家大企业录用的邮件，他第一时间就将喜讯与林清照分享，之前林清照提出要帮他内推，但陈衍拒绝了，他追逐林清照的背影太久，总要靠自己一回。 当喜讯说出去的那一刻，陈衍感觉自己终于能够站在林清照的身边了。 夜晚他们吃了一顿大餐，破天荒的喝了酒，喝到最后，陈衍的意识已经模糊到分不清几根手指，迷糊中他听到林清照说了些什么，可由于脑子实在太不清醒，只听得几个字，待他第二天头疼地醒来，林清照已经出门了。 这天直到往常该下班的时间，林清照也没有回来，陈衍慌忙地发去消息，到近乎凌晨才收到回复。 那是一条定位，显示在西藏的贡嘎县。 陈衍顿觉得浑身冰凉，他有了猜想，可又不敢去确认。 陈衍只好把手机倒扣，选择逃避，在梦里，他和林清照仍生活在这间屋子，仍过着简单又幸福的生活。 梦终将会散。 闹钟准时将陈衍叫醒，他起初还在被窝里试图不去面对现实，随后又自嘲地笑了声，这不就是他一直都明白的事吗？林清照从不会为谁改变。 陈衍洗漱完毕后才打开手机查看信息，原来在他逃避的同时，林清照发过来好几条信息，里面交代了他一星期前已经辞职，但是在公司特地拜托了关系好的前辈要照顾陈衍，又叮嘱陈衍可以一直住在房子里，钥匙就放在门头柜里。 陈衍将这几条难得的长消息反反复复地看，也没看到林清照说自己要何时回来。 或许一星期，或许一个月，或许以年计单位。 陈衍彻底清醒过来，原来在这两年，只有他一个人沉浸在这相伴的生活里，而林清照从来不曾满足。 林清照是自由的，而短暂的停留是为了享受再度拥抱自由的愉悦。 陈衍将房子好好收拾一通，然后找了中介重新租房，至于工作，他肯定要去，毕竟那是他自己用努力换来的。 林清照每到一个新的地点都会给陈衍发来几张照片，那些荒无人烟的黄沙，被云层覆盖的雪山，将天空印上的湖面，还有成群的牦牛和很难捕捉到镜头的野兔。 林清照说，当骑行在路上，多变的天气让他意识到大自然的神奇，又说看着重重叠叠的雪山，沿途旷野上飘扬的经幡，心中缺的那一块似乎正在慢慢填满，最后他说，陈衍，如果哪天你也来到这里，你就会明白我的心情。 陈衍用手指描摹着照片，看着林清照发过来的话语，他想起他们看过的日落日出，想起月色星空下他表明的心迹，又想起他们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陈衍的眼泪掉下来，晕开了画面。 他特别想问林清照，是否有一丁点怀念两人在一起的日子，他又怕问出口估计连朋友都没得做。 “如果哪天我来到那里……如果你当初开口，我一定义无反顾和你一起……” 他无法一直追寻林清照的步伐，他只能像棵树，用枝叶和果实挽留他。 林清照骑行的地方有许多无人区，那里信号不太好，又大概是苦的日子消磨了他的分享欲，陈衍往后几乎没有再收到过林清照的信息，而他发过去的问候也基本石沉大海。 渐渐地，他们两人的信息停留在了某一时间点。 陈衍固定会去林清照的房子里打扫，他不可否认的是，自己还保留着一份幻想，偶尔也要靠做梦才能找回面对现实的勇气。 这是他直至现在的生命里难得快乐的几年，让他短暂的走进对方的生活，也让对方占据自己。 第4章 第四章 又是两年过去，陈衍在公司里有了自己的小组员，而他脑海里林清照的模样已经变得模糊。 记忆从来都不留情，就算陈衍可以凭着照片找寻林清照的样子，但那都是过去的他，没有时间的印记，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罢了。 而陈衍也不能明白林清照是如何想的，他不知道他在漫无边际的夜色下，听着远处野狼的嚎叫，他是否会如自己一般，想念那间屋子里的温暖。 难道林清照真的要一生都在为虚无缥缈的远方漂泊？难道自己真的做不到让林清照眷恋吗？ 所以当陈衍再度看到林清照的时候，他实在没办法平和地对待对方。 林清照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高海拔的紫外线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他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如过去规律上下班的任何一天一样。 眼前的林清照瞬间与陈衍记忆中已经模糊的林清照重合，这种踏实感让陈衍立马眼眶一热，几乎要流下泪来。 陈衍使劲不让自己闭眼，他不能哭，不能表现出自己的软弱，不能让林清照觉得自己非他不可。 陈衍的心中实在太乱，以至于没考虑过林清照怎么知道他的新住处，还那么自然地出现。 陈衍把装满菜的袋子放在地上，开始在兜里掏钥匙，林清照顺手提起。 “为什么不继续住在我家？”他问。 陈衍差点就要大吼出声。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一声不吭地就走？ 陈衍也想问他。 但陈衍最后只是无声地开了门走进房子里。 不大的一居室被陈衍收拾得一尘不染，他的东西很少，柜子上摆着那次他们去看日落拍的照片，林清照的侧脸出现在照片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而陈衍在另一边比了个耶。 照片算不上拍得好。 但那是他们唯一能算得上的合照，里面藏着陈衍的隐秘心事，就像一个开关，也是一个出口，倾听了陈衍太多的心语。 陈衍走到可以称为厨房的地方，林清照也跟着走了过去，他把袋子里的蔬菜挑出来放到水槽里，陈衍起锅烧油。 他们相隔了两年，再见时仍如过去那般默契。 陈衍摸不准林清照究竟想做什么。 难不成自己又成了他歇脚的驿站吗？ 陈衍不知不觉中做了好几天份的菜，他气自己被林清照的态度耍得团团转，更气自己没有骨气能把林清照赶走。 看着对面吃着自己做的菜的林清照，陈衍恨恨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 “在西藏待了半年，后来我一路北上去了新疆。” 林清照突然开了口，他平静地叙述着自己两年多的经历。 陈衍手中一顿，抬起头，有些发怔地看向他。 “新疆戈壁滩上的星空是那么近，近得触手可及，但我伸出手，却发现落在我手中的只有星光，而我也无法将它们握住。陈衍，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看夕阳的那晚吗？你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和我望着繁星是一样的。” 陈衍猛地站起身。 林清照那晚原来并没有真的睡着。 自己的心思他早就知道了。 但陈衍无处可逃，这里是他的一居室，也不该他走。 陈衍看向林清照，对方依旧静静地看着他。 “我还去了河西走廊，白日里，风裹着沙砾吹到我的脸上，夜色降临后，月光下此起彼伏沙丘好像在翻涌，我想起那日我们共同吹过的海风，你望着夕阳，橘色的眼瞳是那么有活力，让我知道原来见过无数次的景象也可以带来新的触动。 “最后，我转向南方，坐着游船沿着漓江，看两岸连绵不断的山峰与云絮缠绵，又在凤凰古城的吊脚楼里看沱江将灯光化作流水……”林清照站起身走向前去，他握住陈衍颤抖的双手，“我一个人走了许多地方，看了许多美景，路过许多人，也拍了许多照片，但我心中缺的那一块缺始终无法填满。一个月前我回来了，看到你的那一刻我总算知道了，这种无处不在的空虚，是想要与你共同去欣赏的每一天，我被这前所未有的情感充斥着，我悄悄跟着你，试图找到准确的词语去这解释，直到今天，我终于确定了，陈衍，这种情感根本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而我也真正明白了你的心情，你还愿意吗？” 陈衍愣在原地，他大力喘着气，心中的委屈再也止不住。 他一把甩开林清照的手：“开玩笑吧……你在开玩笑吧！随随便便地离开，又随随便便地出现。你究竟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知不知道我在这些年里是如何度过？你倒是享受了你的自由，那我呢？我的痛苦就是我活该吗？” 陈衍转过身，他无力地滑坐在地上，事到如今，明明说出了不可挽回的质问，他却整个身心都轻松起来，仍不想将林清照推出屋子，如果…… 他可笑地想起来，如果林清照能再一次握住自己的手，自己一定…… 然而陈衍身后却没有动静。 “你还在喜欢着我吧？” “……” 许久沉默过后的问题陈衍没法反驳。 “其实我也没有抱希望你能答应我，但是你还喜欢我吧。 “我看到你摆在柜子上的照片了，”林清照十分肯定地下着结论，“相框的边缘有被手抚摸很多次的痕迹，所以你还在喜欢我。” 陈衍站起身来，他捂住林清照的嘴，没想到对方竟是这么恶劣的人，要把他的心意一遍一遍地拿出来看。 “住口。”他毫无威慑力地命令道。 抬眼对上林清照得逞的眼神。 林清照的呼吸喷在陈衍的手心里，陈衍却不敢拿开，毕竟对方的模样似乎是还想再说些让自己难堪的话。 “你还会离开吗？”陈衍悲伤地问对方，“你还丢我一个人吗？” 林清照轻轻摇了摇头。 “你要怎么保证？我真的没办法再接受一次你的离开了。” “陈衍，”林清照将陈衍的手拿下，然后郑重地握在双手中，“我从来没有向谁做过承诺，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我一直在找我的归宿，我现在很肯定，你就是我的家。” “如果你要惩罚我……”林清照靠近了陈衍的耳畔，“那你就用你想要的方式惩罚我吧。用这样的惩罚将我留在你的身边，从此以后你所有的心思都尽数倾诉给我吧，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去看不同的风景，去创造我们两人的回忆。” …… 和风细雨中，两片树叶相互交缠，鸟叫，虫鸣，打破了静谧的夜，两片树叶在逐渐加大的风中下落，雷声伴随着闪电划破天空，宛如白昼一刹而过。 雨更大了。 雨水浸湿了两片树叶，使树叶贴合得更紧了。 狂风卷着树叶在空中飞舞，此时整片森林都是他们的舞台。 一夜过后，雨渐渐停歇，风渐渐平息，两片树叶相拥将迎来新的晴天。 …… 陈衍睁开眼，林清照的睫毛在微微颤动，他猜对方还没有睡着，这回可休想骗过自己。 林清照在情动时说了太多次的“喜欢”，但陈衍要惩罚他，所以不肯透露一句“喜欢”，然而他明白的吧，他那么肯定。 陈衍靠近林清照，将他揽入怀中，陈衍知道，倦鸟总会归巢，林清照却是迷途的鸟儿，一直在找寻正确的路途，而自己就是他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