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但还能活》 第1章 第 1 章 “阿芷,太妃娘娘在看你。”长姐目视前方,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除了简行芷没人知道她衣袖下的手正在拧她的腿:“给我笑,不准盯着桌上的菜看!” 简行芷连忙抬头,提起唇角,对着上座的太妃微笑示意。 其实离得实在是有点远,简行芷都没看清太妃有没有在看她。僵着脸笑了许久,太妃终于转过头去跟身边人说话了。 简行芷立马放松,伸手想把新上的这道“锦鲤戏珠”的菜盘拿起来看看,宫宴她参加过好多次了,第一次见这种层层叠叠可以保温的菜盘,实在好奇。 长姐“啪”一下把她的手打下去,动作迅速又不失优雅。 “坐好!”长姐低呵:“你还有不到半年就出嫁了,怎么还是没点长性?别以为瑞王喜欢你就万事大吉了,瑞王跟太妃住在一起,你的婆婆比你夫君更重要!父亲花了多少功夫才给你找了这么个好姻缘,别跟之前一样呆头呆脑了,以后要学着拴住夫君的心,还要学着讨好婆婆……” 因为在宫宴上,长姐压低声音说话,情绪没有起伏,而且语速飞快,其实是很催眠的。 但简行芷听得非常认真!一字一句全都记在心里。 父亲常常在家中教导,他们简家世代忠君报国,男儿出将入相作栋梁、女儿恪守妇德嫁英雄,长姐和长兄都是如此,她自然不能辱了简家门楣。 出嫁前她是京城最优秀的闺秀,琴棋书画女工样样顶尖,出嫁后她也要服侍夫君,敬爱长辈,成为京城最优秀的贵妇! “七皇妃,宫中的丹桂开了,瑞王想请二位前去赏花。” “好,烦请稍等。”长姐对前来传话的内侍微笑。 “快去吧。”长姐拍了拍简行芷的手,又嘱托:“瑞王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别自己扯别的话说。” “长姐不去吗?瑞王邀请的是我和你。” 七皇妃看起来很想打她:“快带着你的丫鬟去,别让瑞王等久了。” 又看了看她的发髻,叹气道:“今日宴会以为只会见到太妃,就让你梳了个这么庄重的发式,也不知道瑞王喜不喜欢,要是放下几缕碎发就好看了。可惜没时间了,快去吧。” 简行芷大惊失色,发式不好看!那怎么行。 但长姐催促,她只好带着晴冬出了大殿,跟着内侍向御花园走去。 简行芷不住地摸头上的发髻,心里很是着急,要是瑞王觉得她的发髻很显老怎么办…… 晴冬太了解自家小姐了:“小姐,要不我们去湖边,我帮你整理一下。” 简行芷连连点头,让内侍稍等。 主仆二人走到湖边,晴冬铺了个小手帕在石头上,简行芷小心翼翼揽着裙子坐下,不让裙子碰到一点石头。 晴冬掏出随身装着的首饰包,手速飞快把她的发髻拆散两缕,又摘下金钗,换了个碧玉簪子。 简行芷起身去湖边对着湖面照了照,没有刚刚那么庄重了,但还是不够俏皮。 ”算了,就这样吧。“简行芷抚平衣摆。 晴冬:“小姐,瑞王那么喜欢你,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捧给你,京城里谁不羡慕。要我说呀,小姐你就算是穿麻衣、披头散发去见他,他也会欢喜非常。” 简行芷想象了一下自己身穿麻衣披头散发的样子,打了个冷战,正要开口反驳晴冬,远处突然燃起火光,随之传来的还有震震喊声。 简行芷望着着火的方向,问晴冬:“那是……浮光楼吗?” 今日的中秋宴就在浮光楼举办,她的父亲、兄长、嫂嫂、长姐全在里面。 晴冬咽了咽口水:“好像是的。” 远处人声鼎沸,简行芷好像还看到了什么东西在满天飞。 “唰!”一个东西从她身旁划过。 是流箭! 这是宫中啊,怎么会有箭矢! 宫女内侍全都急匆匆叫喊着从浮光楼跑来,瑞王的内侍随手拦住一个小宫女。 “造反了!宣平侯刺伤了陛下,贵妃娘娘和四皇子封了大殿,到处都在杀人!” 简行芷惊呆了。小宫女要跑,简行芷连忙抓住她:“左相呢?七皇妃呢?” 小宫女挣开她大喊:“贵妃娘娘就是要杀了七皇子啊!”然后就跑了。 瑞王的内侍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看都没看简行芷一眼,忙不迭也跑了。 简行芷浑身发抖,握住晴冬的手:“我们回去,找长姐。” 晴冬也吓得浑身发软,被简行芷拉着跌跌撞撞往浮光楼走。 四皇子和贵妃造反,要杀了七皇子!长姐就是七皇子妃啊! 简行芷不懂政治权谋,她只知道父亲和长兄在家中常说七皇子知人善任,为人正直;九皇子聪明好学,勤奋刻苦。 而四皇子,简行芷从来没听父亲提到过啊,为什么他突然就篡位了! 孔孟之学,为臣之道,这个四皇子是怎么学的!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正在奔跑间,晴冬突然拉住了她。 简行芷这才停下脚步,看向前面。她瞪大了眼睛! 她们在一条湖边小路上,另一侧是燕台阁,是距离浮光楼最近的戏台。 而就在戏台上,十二皇子的尸体躺在那里,鲜血铺满了大半台阶,他的生母柔嫔正在嘶声裂肺地哭喊,突然,一把刀飞插到她的胸口,柔嫔瞪大眼睛,就那样没了声音。 简行芷腿发软。 晴冬拉着她,呼吸急促:“小姐,快走。” 两人缓步后退,但另一侧突然跑来一队禁军,两人连忙蹲下,借着夜色,在灌木丛后遮掩。 “他妈的!”为首禁军骂:“快去搜!左卫指挥营叛变带着七皇子逃出去了,九皇子也不见了,必须找到!” “贵妃娘娘还命令,见到所有的皇子都直接杀了!” 一行禁军抛下尸体四散而去。 简行芷与晴冬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庆幸。 七皇子逃出去了,那长姐应该也逃走了吧。浮光楼看来是去不了了,长姐如果逃出去的话应该会来接她的,去哪里找长姐呢…… “兴德宫!”简行芷与晴冬异口同声,两人猫着腰,凭着夜色在宫中左躲右藏。 兴德宫是七皇子母妃的宫殿,中秋宴开始前长姐的佑儿闹瞌睡,被抱到了兴德宫休息,长姐一定会回来接佑儿。 两人打横穿过御花园,时不时就能看到宫女的尸体、抱着满怀金银珠宝往外跑的内侍,所有人都在乱窜,但都不知道要跑到哪儿…… 乱了乱了,全都乱了! 路上时不时能看到士兵的尸体,简行芷捂着口鼻带着晴冬快速跑过。 晴冬却又跑了回去,在尸体上翻来翻去,拖着两把剑过来,递给简行芷一把:“小姐,我们还是拿一个防身吧。 简行芷十分抗拒。 晴冬把那把短剑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把血迹差不多擦干净又递给简行芷。 简行芷接住剑,晴冬帮她缠在腰带上。 两人在宫里飞快奔跑,简行芷的胸腔仿佛要撕碎一般,不得不停下来休息。还好快到了,穿过暮云殿就是兴德宫。 暮云殿是皇上为新纳的江南第一美女盈嫔建的宫殿,殿前有一片碧湖,深不见底。 简行芷此时就站在这片湖水的对岸,她忍不住向暮云殿里看了一眼,也有点好奇这位江南第一美人的真容。 这一眼她就定住了。 暮云殿大门敞开,里面黑压压的人……全都是禁军! 里面不知在发生什么,只能听到兵痞子们的叫声:“第一美人……轮到我……我先……” 简行芷还未来得及产生什么情绪,就看到门里的一个禁军转过头,正好看向她。 简行芷瞳孔放大,脸色煞白。 禁军笑了,一边朝她们跑来一边大喊:“这里还有两个!” “小姐,闭气!”晴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只来得及闭上眼睛,就立马感受到了水的冲击力。初秋的湖水冰凉彻骨,从她的口鼻钻进去。 还好她和晴冬都熟知水性,简行芷努力憋气,很快平衡好了自己。 她在水下睁开眼睛,居然看到晴冬被什么力量向湖水深处吸去,简临芷努力伸手拉她,但是晴冬很快就不见身影。 简行芷也很快被这股力量卷入其中。 原来……这湖底竟然有一处漩涡! 天旋地转!快要窒息! 终于,转动停止了,头顶水面出现了夜空,简行芷拼了命向上浮,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她大口大口喘气。 “晴冬!晴冬!” 不见踪影,不知晴冬被卷去了哪里。 简行芷一边向岸边游去,一边观察四周。 这里应该是湖底通道连接的一处溪流,像是在某个庭院里,只是房屋破败,不见有人,一点都不像是皇宫,但是还能听到烧杀抢掠的声音……究竟是哪里? 经过刚刚的憋气,简行芷实在力竭,只能把头浮在水面慢慢向岸边游。 快到岸边时,她看到了一个男人的手! 瘦骨嶙峋垂在水面上,一动不动。 简行芷简直要被吓晕了,顺着手慢慢向上看,原来是一个男子躺在躺椅上,脸上盖着一本书,左手垂在水面。他身穿一身黑衣,躺椅也是黑的,融入夜色,怪不得刚刚简临芷只看到一只手。 她的心慢慢放回嗓子眼。 外面在烧杀抢掠,在造反啊!这个人在干嘛?这到底是哪儿? 简行芷还在思考自己是直接上岸还是返回水里继续寻找安全的地方,腿却突然抽筋了。 她“嗷!”了一声,又呛了水,马上就要往下沉,手忙脚乱一把抓住男子垂在水面的手。 男子却立马把手收了回去。 简行芷失去支撑,一时呛水窒息。 她在水里扑腾着双手,闭着眼:“救……救命……救……” 满天水雾中,她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好像双手抱胸皱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淹死的时候…… 男子终于伸出了援助之手,简行芷被他拉出水面,趴在岸上不停咳嗽。 她眼角余光看到男子把躺椅向后拉了拉,远离她,继续躺下来把书盖在头上。 简行芷:? 第2章 第 2 章 不过无论怎么说都是救命恩人,况且这人看起来并无恶意。 只是也没什么好意罢了…… 等她的喉咙不再疼痛,气息也变得少许平稳,她站起来,胡乱擦了擦脸,又整理了一下早就乱糟糟的发髻。 唉……实在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简行芷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她走到恩人旁边,微微蹲下福了个身。 “多谢公子相助,我一定报答,只是不知这是在哪里?” 男子好像立马就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公子?公子?如今外面宫变十分危险,我有要事在身,还望公子告知。” 她要去兴德宫,晴冬和她走散了,但一定也会去兴德宫找她,她们要一起等长姐来救。 男子终于有了反应,全身都没有动,只是把右手抬起来指向前方,被书盖住了声音,半死不活:“翻窗右拐一直走就是西六宫。” “慢走不送。” 这里果然还在宫里,只是西六宫附近有这样的地方吗?破败不堪,除了这个男子之外一个人都没有,就连搜刮金银珠宝的宫女内侍也没有。 长姐是皇妃,姑母是淑妃,简行芷进宫许多次了,也从未在宫里见到这样的地方。 算了,还是正事要紧! 简行芷道了句“多谢”转头就走。 越接近窗户,外面的哭喊声就越大,箭矢刺破夜空的唰唰声也此起彼伏。 没了晴冬,她就要一个人逃命了。简行芷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她转过头,男子依然躺在躺椅上,一动不动。 恩人! 她们简家一向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啊!宫中这么危险,这么能让恩人就这样在如此危险的地方睡觉! 对!她要带着恩人一起活命! 简行芷咚咚咚跑回去,想了想,一把扯下男子脸上的书。 “公子,你和我一起走吧!这里太危险了!” 男子睁开眼,皱眉看着她,他十分年轻,五官锐利,长眉入鬓眼角锋利,只是面色苍白有点削弱了他五官的压迫感。 他薄唇轻启,语气不善:“你谁啊你?” 简行芷愣住了。 她见过这个人啊。 今年上元节,她进宫与长姐一起赏灯,皇上召见了所有皇子,就连一直长居深宫足不出户的太子也来了,只是所有皇子都被皇上赏了,只有太子不知说了什么,跪在地上被皇上痛骂一顿。 简行芷印象非常深刻,因为太子虽然被骂了,但他是所有皇子里长得最好看的! “太子殿下!”简行芷惊呼出声。 季昭旻:“你有事?” 简行芷更着急了,本来只是想带恩人一起逃命,这一看是太子殿下,更是一定要带着太子活下去了,她们简家世代忠君爱国,太子就是君啊! “太子殿下,四皇子造反了!贵妃娘娘要把所有皇子都杀了,你快跟我一起逃命吧!” 季昭旻却淡淡瞥了她一眼,起身把烛火点亮,又把她手里的书拿回来,靠回躺椅上,右腿翘到左腿,悠闲地晃起来,居然看起了书! “反正我也半死不活的,被杀了正好,姑娘自己逃命吧。” 简行芷听了这话很是震惊,脑子里转的飞快,语气急迫说道:“太子殿下,如今皇上遇刺,四皇子篡位,七皇子和九皇子下落不明,大厦将倾,以后说不定还要依靠太子殿下匡扶天下!您怎么能一心求死呢?” 说完这么一长段,简行芷都有点被自己惊艳了! 还好平时听长兄二兄他们高谈阔论,自己也记住了一点。 季昭旻简直想笑。 他六岁被立为太子,十二岁母后被废,母族被杀。皇上把他关在这冷宫,不许他和别的皇子一同读书,对外只宣称他病了,可京城谁人不知他就是个废物。 之所以还撑着这太子的名号,只是因为皇上还没想好太子之位要给谁,他只是暂时帮他的兄弟们占着这个名头罢了。 这个落汤鸡却说什么?大厦将倾?要他匡扶正义? 季昭旻翻了一页书,悠哉悠哉:“就是想死,你少管。” 简行芷呆住了。 她只知道要忠君爱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没人教过她如果君非要死,臣要怎么办啊…… 额头上的湖水滴了下来,简行芷打了个冷颤。 不行!不能见死不救! 留在这里就是等死,只有跑出去才能活命! 这可是太子啊!怎么能就这样死在反贼手里! 天降大任到她身上,她一定要誓死护卫太子! 她鼓起勇气,又伸手把太子手里的书拽了出来,准备开始高谈阔论舒服他。 一不小心扫过书名…… 《落魄秀才与相府千金夜夜笙歌的二三事》 书又被扔回到季昭旻手上。 头上缠着水草,脸上糊着泥土,浑身五颜六色看不出穿着什么的落汤鸡居然涨红了脸。 “太子殿下……你,你怎么能看这些!” “怎么能……怎么能这么侮辱相府千金!” 季昭旻实在是没想到这种时候,还能天降书呆子折磨他。 “管你什么事?” 落汤鸡好像被气得不轻,只见喘气声不见吸气声。 季昭旻:“你谁啊?赶紧走行不,别打扰我。” “我……我就是……”简行芷想说自己就是相府千金,但感觉自称千金实在是有点羞耻,脑子一转说: “我就是你小婶婶啊!” 季昭旻:? 简行芷抓住季昭旻的胳膊,就要扯着他跑:“不管书了,快跟着婶婶一起逃命吧!” 季昭旻把她拉回来:“你等一下。” 他弯腰从湖里鞠了一把水,泼到了落汤鸡的脸上。 落汤鸡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的泥掉了一些,能看到白皙的皮肤。 还不够,季昭旻又泼了一把水。 这次五官基本都露出来了,杏眼翘鼻,下巴尖尖,肤白唇红,饶是季昭旻在宫中见多了美人如云,也不得不承认这落汤鸡是少见的美人。 都说左相幼女艳冠京城,还未及笄就被赐婚给瑞王,两人青梅竹马,瑞王恨不得将其捧在手心,自订婚后就绝不和未出阁少女同席。 如今,艳冠京城的少女微微瞪大眼睛,震惊的看向他,有点呆呆的,可季昭旻见过她笑靥如花的样子,站在皇叔身边,两人十分登对。 确实是他的皇婶,听说不到半年他们就要成婚了。 季昭旻后退了两步:“你走吧,翻窗右拐,在景和宫下面有一个狗洞,钻过去之后向西跑,那里有车,可以藏在里面出去。” 简行芷本来想问他为什么要拿水打她,但听到这话又连忙问:“太子殿下不去吗?” 季昭旻摇摇头,他有他的计划,自然不能让这位瑞王的未婚妻知道。 他语气沉重,谎话张口就来:“我一生都没出过皇宫,死在这里是我的归宿。” 简行芷心都揪了起来。 父亲和长兄虽然没有怎么提起过太子,但她听长姐说过,太子殿下一直身体不好,长居深宫养病,不怎么出来见人。 长姐还跟她叮嘱,要她少在外面议论太子的事。 简行芷自然知道!太子和皇上都是君,臣下怎么能议论君主的事呢,她当然不会在私下聊起太子。 只是她实在没想到,太子居然就在这样冷清的环境养病,没有人照顾,而且居然病的这么重!病的都不愿意求生了! 简行芷最看不得人这样,何况这还是一国太子,也马上是她的侄子。作为长辈,她当然要给予鼓励。 她语气真挚道:“殿下,这世上一定有人可以治你的病,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我们还是快逃吧!” 季昭旻实在没想到这人这么难缠,准备直接撵她走,就在这时,空中传来箭矢刺破夜空的声音,季昭旻立即抬头,一个身影却已拦在他身前。 “殿下小心!”简行芷手拿短剑冲在季昭旻身前,用短剑砍断了向着季昭旻飞来的利箭! 还好还好,这个箭矢可能是射歪了,力量不大,慢悠悠飘下来,被简行芷很轻松地截断,断成两截掉入溪水中。 简行芷拿着手中的短剑,非常惊奇。 今日她跳水避开禁军迎来生机,又一剑斩断飞箭救下太子。 难道她其实是天生的武曲星! 她有点洋洋自得地转过头,却看到太子殿下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难道是被她的救驾感动了? 简行芷正想说这都是她应该做的。 却看见太子殿下眼中燃气熊熊怒火:“你是不是有病!” 简行芷惊呆了,从来没有人这么粗俗地跟她说话。 作为左相家的女儿,她姐姐是皇妃、嫂嫂是公主、未婚夫是亲王,人情往来之间不是高官贵族就是皇室子弟,见到的男人都温润如玉、玉树临风。 哪知一朝见到太子,她明明护驾有功,他却如此辱骂她! 但这又是太子,她不敢骂回去。 简行芷鼻子一酸,准备开始委屈。 然而太子却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跳入湖中。 简行芷刚酝酿出来的情绪被打断。 “哎哎!太子殿下!”简行芷扔下短剑,手忙脚乱凑到岸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跳下水救他。 还好太子很快浮出水面,手里拿着那根断箭,翻回岸上。 太子果真是身体不怎么好,他气喘吁吁瞪着简行芷。 简行芷也莫名其妙地看过去,明明是你刚刚骂了我!看我干什么。 但是对于他跳水的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殿下,你为什么突然跳水啊?” 太子:“我闲得慌。” 简行芷:“哦。” 太子拿着断箭凑到烛火下,简临芷也跟着凑了过去,那箭上居然还绑了一个布条,上面写了字。 可惜字迹泡到水里有点看不出来。 简行芷大惊:“这反贼们的箭还做了标记!” 季昭旻已经不想说话了,他在庭院里等了这么久就是在等利箭送来暗号,结果却被她一剑劈到水里! 季昭旻在烛火下仔细辨认,还能看出来几个字。 千?镖局,?花虽死??,后面一句完全看不清了。 这什么狗屁暗号,季昭旻在心里面痛骂。 行了,这下必须得走了。 第3章 第 3 章 简行芷不知道太子为什么对着反贼的箭研究这么长时间,她跑到门边,透过门缝朝外看,远处火光漫天,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是有两拨人马在宫中打起来了。 她跑回来:“太子殿下,快走吧,真的来不及了!” 季昭旻把布条在烛火上烧了,把箭扔到水里,然后快速走回内室,拿了一个小包袱背在身上。 简行芷忍不住感叹,在自家地盘被造反就是好啊,还有行李可以背。 季昭旻捡起她刚刚扔在地上的短剑,在庭院里转了一圈,走到树下用,用剑在地上刻了个字。 一个龙飞凤舞的“念”字。 什么意思?因为太子要离开皇宫了会很想念吗? 简行芷还没来得及问,太子已经走到了窗边准备翻。“走啊,不是要带我逃命吗?” 刚刚的那点不快很快散去,要带着太子一起逃命了! 简行芷心里有了点底气,又有点大任在身的骄傲和紧迫。 父兄都没担当过如此大任呢! 翻过窗户,果然就能看到西六宫,季昭旻要向右边走,简行芷拽住了他。 “太子,我们能不能先去兴德殿,我的丫鬟可能在那里等我。” 季昭旻算了算时间,车应该还没走,可以去。 两人便先拐到左边,这次没有从暮云殿路过,而是从兴德殿的后门进去的。叛军的打斗似乎已经远离了西六宫,这里静悄悄的。 兴德殿是如今掌后宫大权的淑妃所居的宫殿,宫殿大气庄严,然而如今里面却一片狼藉。殿中的莲花池上飘着宫女的尸体,廊上悬着的鸟笼门大开,室内亮着烛火,整个兴德殿没有任何声音。 简行芷提着短剑就要向佑儿休息的东配殿里冲,季昭旻拉住她,两人在莲花池边蹲着等了片刻,殿内一直没有声音,季昭旻才拉着她进了配殿。 没有人。 配殿内能抢的东西都被抢走了,但一个人都没有。 简行芷长吁口气:“看来长姐已经把佑儿带走了。” 季昭旻顿了顿:“也可能已经被挟持走了。” 简行芷转头看着他,心脏狂跳。 季昭旻又突然笑了下,伸了个懒腰在塌上坐下:“骗你的,你看这里连小孩的包袱、摇篮,甚至逗趣的玩具都没有,说明人走的时候不慌不忙,全都收拾好了。” 简行芷立马相信,连连点头。 季昭旻直接躺到塌上,对她说:“不是要等你的丫鬟吗?给你一刻钟。” 简行芷点点头,跑到庭院里站着等。 季昭旻就躺在塌上,透过窗户看着她,女孩浑身脏兮兮的,但一举一动都是世家大族女子的风采,站在庭院里亭亭玉立,烛火照在她身上,别有一种淡然。 只是……真的就只是站在院子里等?一动不动? 季昭旻站起来,在殿内转悠了一会儿,喊简行芷。 “喂。” 女孩没动。 “右相千金。”季昭旻不知道她叫什么。 还是不动。 “瑞王妃。” 动了。 简行芷看了看周围,跑过来:“太子殿下,我……我还没被册封呢,你……你叫我小婶婶就行。” 季昭旻被气笑了。 不让喊瑞王妃但可以喊小婶婶? 这女子怎么这么会沾光。 “你叫什么?” “简行芷。” “简行芷。看看这是什么?”季昭旻指着地上的一个手帕。 简行芷捡起来,这是晴冬的!手帕下面也有刀刻下的字。 一个“简”字。 看来晴冬已经来过了,“简”?晴冬的意思是她会回家吗? 季昭旻:“走吧,看来你的丫鬟很聪明。”至少比你聪明。 简行芷点点头:“晴冬就是很聪明。” 两人一起出了兴德殿,马不停蹄朝着季昭旻所说的景和宫跑去。 一路都静悄悄的,安静的不像是在一个正在发生造反的皇宫里。 简行芷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夜色中,这种安静反而让人更加恐惧。 就在这时,几条街后的拐角突然出现一个禁军! 简行芷握了握手中的短剑,只有一个,她和太子应该能对付的来吧。 “这有两个人!好像不是太监,快来!” 完了,禁军不是一个,而是一整队! 简行芷心跳如鼓。 身旁的太子殿下却脚步不停,直接拉着她拐到最近的一条巷子里。 “去永泰殿!” 身后禁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简行芷拼了命地跑,但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和太子的距离越来越远。 季昭旻转头抓住她的手,带着她继续飞奔。 简行芷喘着粗气,胸口简直要撕裂:“太子殿下……我……我跑不动了。“ 季昭旻很想骂她,怎么这种时候还能说话,省点力气不行吗。 简行芷掰开他的手:“你快走吧,别让我……拖累你,你……要活着。” 季昭旻烦躁:“你的命不是命吗?” 简行芷:“可是……你是太子啊。” 季昭旻没再说话,只是用力拉着她跑。 两人飞奔到了永泰殿,季昭旻穿过大殿又左拐右拐,在后殿的地面敲来敲去,突然就掀开一块砖,带着她钻了进去。 外面禁军的脚步声远去。 简临芷十分震惊,这后宫里居然还有密室! 季昭旻靠坐在地上,呼吸急促,拖着一个人跑,他要累死了。 听简临芷的声音,却好像只是靠在墙边喘气。 他摸索到墙边的火折子,点燃。 灯火照亮了密室,简临芷惊奇地左摸摸右看看,这里像是后来才开凿的,墙壁并不平整,只能容得下两三个人,而且很矮,她都站不直。 不过看起来像是经常有人来的样子,靠墙一张桌子,很干净,没有浮灰。桌上摆着许多东西,却并不杂乱,简临芷凑近看了看,从小孩玩的九连环到女人用的金簪玉镯都有。 墙角还放着一把琵琶,看起来很是珍贵,简临芷想伸手摸一摸。 “别动。” “哦。”简临芷立马收回手。“对不起。”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但道歉总没有错。 季昭旻看了她一眼,弯腰站起来,手从桌子上划过,选定了两把金簪和一对金镯子放进小包袱。 简临芷:? 不让动但是可以直接拿是吧。 但她也不敢提出质疑,毕竟整个皇宫都是太子殿下的家。 太子殿下休息好了:“走吧,我们去东六宫。” 东六宫就热闹多了。 杀人的、放火的、抢劫的、逃跑的、哭喊的…… 全都是宫女和内侍,而禁军在和禁军打架。 简临芷看了看自己和太子身上的衣服,觉得他俩有点太显眼了。 她给太子说了这个想法,太子看她的眼神第一次露出了赞同。 找到了两个内侍的尸体,太子弯腰,看起来是打算亲自去扒他们的衣服。 简临芷连忙拦住:“我来吧!” 这种事情当然不能让太子殿下亲自来,殿下带她逃命就行了,怎么还能让殿下做这种服侍人的活呢。 季昭旻后退两步,右手伸出来,一个“请”的动作。 简临芷努力把尸体翻过来,看到了两个内侍被鲜血浇了半身的衣服。 她有点后悔了。 努力克制住“呕”在太子殿下面前。 四处张望了一下,西六宫住的是皇帝的后妃,东六宫则是皇子所和宫内六局。哎!浣衣局恰好就隔了一条街。 简临芷蹲在地上扭头:“殿下,要不然我们去浣衣局找一件干净的吧,这太脏了,我怕您穿着难受。” 季昭旻面无表情,把她拽了起来,刷刷两下把两个内侍的衣服扒了,直接把其中一件披在了简行芷身上。 简行芷闻着血味儿和汗臭味儿,忍不住“呕”了一下。 季昭旻:“你敢吐出来就自己走。” 简行芷立马捂住嘴巴,眨巴眨巴眼。 季昭旻扫了她一眼,说实话,带血的衣服都比她身上这件在水里泡过的衣服干净。 瞎矫情什么啊。 两个人穿好衣服,季昭旻把简临芷头上的碧玉簪子取了塞给她,又给她戴上帽子。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季昭旻又从旁边捡了把泥土,擦到了简行芷的脸上。 嗯……顺眼了许多,看着像一个逃命的太监了。 简行芷只能努力忍住恶心。 太子殿下对东六宫也十分熟悉,带着她穿过一群群争抢逃跑的内侍,到了一处宫墙下。 季昭旻:“过了这道墙,就能坐上车离开皇宫了。” 简行芷雀跃:“怎么过呀?这好高。” 季昭旻指着脚下的一处:“这里有个狗洞。” 简行芷低头看了一眼,这下真的要吐出来了。 宫墙附近一定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墙根下是许多禁军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墙根的野草。 季昭旻走过去,把挡住狗洞的尸体搬开,对简行芷说:“来。” 简行芷小声问:“能不能找别的地方钻?” 季昭旻:“不能。” 简临芷后退两步:“要不然我还是回兴德宫等长姐来救我吧。” 季昭旻直接走过来拽住她的衣领:“快点儿,死人又不会咬你,怕什么。” 简行芷看着两边的尸体,有些还睁着眼,仿佛真的要来咬她。 她“啊!”了一声,就被季昭旻扔到了洞的另一边。 一刻钟之后,简行芷坐在车上瘪着嘴,眼泪流下来,划过她脏脏的脸颊,滴到沾血的衣服上,又滴到沾满了菜叶和饭粒的车板上。 太子殿下说翻过墙就是车,她以为多少是个正常的带棚的马车…… 可是怎么会是运泔水的车啊。 简行芷一边默默流泪一边时不时“呕”一下。 季昭旻靠在另一边闭着眼:“行了,逃命呢,你忍忍吧。” 简行芷一边哭一边说:“我没事……我可以忍受的……呕……不用管我……太,呕……子殿下。” 季昭旻从小包袱里掏了个手帕递给她。 简行芷接过,狠狠擦了擦眼泪,手帕立马变黑了。 她更想哭了。 马车走走停停,虽然味道很难闻,但是今天一晚上都在逃命,还落了水,简行芷渐渐睡了过去。 季昭旻睁开眼,夜色中看到女孩的头跟着车马摇摇晃晃,马上就要栽到车板上。 虽然季昭旻觉得她困的这个样子,就算栽到车板上也不会醒,但看着车板上沾的到处都是剩饭剩菜粒,想着她一会儿醒过来看到身上沾了这么多脏东西又要哭了。 便伸手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 真麻烦啊。 季昭旻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