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破浪中的攸宁》 第1章 第 1 章 盛夏的苏城,笼罩在一片浓绿的樟树荫下,仿佛整个城都以此为苍穹,被深深的包裹住,夹杂着炎热又蓬勃的生机。 城西的翡翠书屋前一列学生排队等候面考,李攸宁与同学杨曼正在其中。 “宁宁,这位黄教授的假期班,这么难上啊。笔试考试筛一遍,还要面考。”杨曼不满的撅着小嘴抱怨道。 “我以为笔试就把我们淘汰了呢,看来答的还不错!”李攸宁倒很淡定。“只是天太热了,在这里排队不知道还要等到多久。”她拿着手中的书本,代替扇子扇了扇,还是很热。 杨曼看着前边长长的队伍说:“要我说,我们也是在这白等,黄教授是什么人物,国学大师,多有名气。像咱俩这种,学校国语课业都学不好的,来这里简直就是揠苗助长嘛!” “你家嘛,都是文化人,父亲是大律师,外祖父听说还中过榜,对你寄予厚望,还可以理解。像我们家就知道做个买卖的,哪有学习好的,突然让我这么上进干什么嘛!” 李攸宁看了她两眼,问道: “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杨曼不解的问:“什么意思?” “我来这,你倒是说对了,父亲看我成天学各种旁门左道,正经功课倒学不好,不甘心,非得给我提升一下。至于你呀......”李攸宁故意卖起了关子。 “我怎么啦?你快说。” “这位黄教授是咱们苏城的名人,平日都是在北平大学里授课,只有暑假回乡来,点拨点拨本地的学子们。去听他课的可都是青年才俊,正因为你家经商,父母特意让你来这镀金,顺便......” “顺便什么?”杨曼追着问。 “顺便找个如意郎君!”李攸宁一口气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杨曼恼羞的挠她痒:“你才着急找如意郎君呢!” 两人正在打闹,突然有人在身后拍了一下攸宁的肩膀。 回头看,竟是同学陈豫齐。 “远远看着像你俩,果然是!”陈豫齐笑起来,格外阳光灿烂。 “你也是来考试的?”杨曼问道。 “对,就排在前边。”陈豫齐往前指了指,可队伍太长,根本看不出他指的是多远。 陈豫齐接着说:“我和张贸涵排在前边,跟你俩调换下位置吧,你们这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好呀!”杨曼开心的拍了拍手,用肩膀碰了下李攸宁,“真是托你的福!” 李攸宁白眼她一下,不好意思地说:“不用了吧,我们再等等也快了。” “这么热的天,你俩女孩可待不住,就这么办吧。”然后跟在她俩身后排队的女生打了个招呼,不由分说的拉着两人往前去了。 身后排队的女生目送他们离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麻花辫,无语的叹了口气。 被无故换下回来的张贸涵边走边牢骚: “你是英雄救美了,我凭啥当炮灰啊,这么热的天,还得再排一遍。” 陈豫齐开心的说:“知道了知道了,一会结束了请你吃雪糕去!” “我要两根!” “给你三根!” 终于轮到了。 李攸宁、杨曼和另外两名考生一起进去,在书屋中间的教室里,主席台处有一排桌椅,一男一女两名年轻的考官坐在前台,此外还有两三名学生样的工作人员,在一旁整理试卷。只听见“嗡嗡嗡”的风扇声,显得屋里更为安静。 教室很宽敞,南面一排玻璃窗,照出窗外一片绿意,清凉通透,在这里读书,心情应该不错,攸宁想。 细看两位年轻的考官,估计是大几岁的学长,男孩身着白底棕色细纹衬衣,袖子高高挽起,棱角分明的脸上,星眸高鼻,抿着的薄唇,显得些许冷漠。女孩皮肤极白,眼睛细长,五官并不突出,却很清秀。 “四位同学好!”女“考官”开始问话,“请你们四位分别背诵一段南北朝谢庄的《月赋》,并谈一下理解,从左边开始,其他三位同学先请坐旁边休息。”语气严肃,气氛紧张起来。 杨曼与攸宁暗暗庆幸,站在了第三和第四位,还有时间准备,但旋即被考题来一重击,《月赋》是咋背的来着,要不要这么难。 前面两位考生背的那叫一个艰难,东一句西一句: “绿苔生阁......不怡中夜......” “于时斜汉左界......风肃幌兮露濡庭,汉水初绿柳叶青......” 攸宁甚至听到了《怀园引》里的句子。虽然自己的不太会背,但还不至于串到其他古诗里。男考官倒还好,女考官听到不满处,便会打断考生,质疑几句,搞的人更加紧张。 “知道那女的是谁吗?”趁着女孩指摘的时间,杨曼悄悄凑到攸宁耳边说。 攸宁摇摇头。 “她叫王瑾心,比咱们大几届,听说是位小有名的才女。父亲是位私塾先生,家境比较清贫,偏本人很有才华,高傲的很!” 考过的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神躲闪,满脸尴尬。到第三人杨曼那里倒简单了,背了两句之后,直接表明,后边的不会了。 王瑾心略带不屑的说:“就会背这两句,还能过笔考?” 杨曼看她阴阳的样子,脱口而出:“巧了,笔考私塾先生教过。” 王瑾心知道她故意的,不急不慌的问道:“私塾毕业的?难怪了。” 杨曼瞪她一眼。 男孩对她们的话毫无兴趣,漫不经心的打断她们,提醒还有一人呢。 第四个女孩,与前面几位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会的样子明显不同,从始至终一副淡然的表情,仿佛成竹在胸,他倒很想听听她的回答。 最后到攸宁了,她虽学过这首赋,但离背诵还差得远。不过事已至此,能背多少算多少吧,她心想。于是磕磕绊绊的背诵起来,可却不慌张,眼眸微微低垂,眼神盯着某处,一边背,一边回想,遇到记忆空白的地方,甚至会思考一会。 “歌响未终,余景就毕......又称歌曰:月既没兮露欲晞,岁方晏兮无与归;佳期可以还,微霜沾人衣!陈王曰:“善。”乃命执事,献寿羞璧。敬佩玉音,复之无。” 终于背完了,攸宁舒了口气,虽然有点磕绊,但也还算不错了。 主考男孩淡淡地问她:“嗯,你对‘满堂变容,回遑如失’如何理解?” 攸宁眼神一愣,小脑袋迅速思考:什么?有这句吗?这句应该在哪里? 看到她有些懵懵,终于不再是一副淡然的样子,男孩嘴角不经意露出一丝有趣的笑意。接着问: “你比较喜欢哪篇辞赋呢?” 喜欢?攸宁心里有点堵塞,要是喜欢,国学学起来就不会这么差,也不会来这上什么大师假期班。论背诵,靠着脑子记记,加上刚才听前边三位考生的回答,补充补充盲点,还勉强能凑合过去,真要谈喜欢,谁喜欢啊,喜欢谁啊! “看来对诗词没什么爱好嘛,纯粹死记硬背的,哦,还背的不好......”王瑾心轻飘飘地说:“暑假嘛,大小姐们可以选择娱乐的方式很多,黄教授的课位太紧张了,还是留给真正想学、喜欢学的吧。” “下一组!”王瑾心冷冷地喊道,目光已转向门口,攸宁与杨曼对视一眼,无奈的出来了。 第2章 第 2 章 回到家的攸宁明显不悦。“背得过古诗赋就了不起吗?”她想起考官那居高临下的神态,心中忿忿,“何必这么当众指摘人!” 母亲端来一盏温茶,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高兴。她没有问考试的结果,只是将茶轻轻推到她面前,说:“一个假期班而已,喜欢上就上,不喜欢就算了。要我说你爸爸就是太要强,什么都要你学到最好。女孩嘛,识文断字就可以了,学那么多干什么,又不做教书先生。” “今天的考官太欺负人!女的说我们大小姐在那玩呢,男的更是用什么‘满堂变容,回徨如失’来讥讽我!懂点诗词歌赋有什么了不起的!”攸宁不满地抱怨。 “因为你不懂,所以人家就是了不起!”李父一进门就听到攸宁的抱怨,接着她的话说。 “爸爸,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爸爸不是向着外人说话。你说你那么聪明,想学什么都能学会、学好,就是对国学课不开窍。本想着暑假去听听黄教授的课,大师的课兴许能激发你发现乐趣。看来是你与国学缘分未到,罢了,也不急于一时。” 见他说完,母亲赶忙接过话:“不说这些课业的事了,假期就该放松放松。晚上你高伯伯家请客呢,那位铭义哥哥回来了,你还记得他吗?还有思思她们,晚上咱们早点过去。” 晚餐的地点定在高家伯伯的会所里,攸宁来过几次。一进来,她很快看到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周家思姐姐,年纪小些的高家二儿子高铭轩,以及钱家大哥新纳的小嫂嫂。攸宁走过去,一一打完招呼,就坐到周家姐姐身边。 晚餐还没开始,李父和高伯伯、周伯伯、钱家哥哥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喝茶、聊天。几位夫人一见面也开始热聊起来。 “铭轩,你哥不是回来了吗?怎么不见他人?”周思问一旁不语的高铭轩。 “出去了,说是晚点回来。” “你哥去北平几年了?得有五六年了吧!” “嗯。”高家二少爷向来惜字如金,大家都习惯了。 “感觉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了!”周思感慨道。 “攸宁,你还记得高铭义长什么样吗?”周思是他们几个里边最活跃的,每次只要有她在,攸宁就知道肯定不会冷场;如果只剩她和高铭轩,就比较难熬了。 “记不太清了,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跟高铭轩一个样,小老头一个!” “说谁小老头呢?”高家伯母走过来,摸摸两个女孩的头。因为自己家没有女儿,每次见到她俩都很欢喜。 周思立马笑着改口道:“我们在聊高伯母这么年轻漂亮,两位公子倒是一个比一个老成!” 高伯母笑着说:“我也不喜欢他俩那劲儿,就盼着有一天能有个像你这样的儿媳妇进门给我解闷呢!” 说得周思脸一红,倒不好答什么。 周母见状,接过话来说:“臭丫头又乱说话了吧!你铭义哥和铭轩那叫沉稳,是男孩子该有的样子。你呀,一天到晚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还不如攸宁妹妹稳当呢!” 攸宁忙笑着说:“我口才要是及思姐姐一半,国文肯定能学好,也不用假期还要去补习了!” “对了,那位黄教授的课业班,你考过了吗?”周思问,成功地转移了话题。 “没有!”攸宁沮丧着小脸说。 “这是哪位考官瞎了眼啊?我们这么聪明的宁宁都没有考过。我看这班啊,不读也罢,没准读了,倒学个书呆子样呢!”周母说道。 正热闹着,有人进来。 “大家好!对不起,有点事来晚了,让伯父、伯母、哥哥妹妹们久等了!”来人说道。 李攸宁抬起头,只见来人身着白底棕色细纹衬衣,下搭咖色裤子,袖子依然高高挽起,衬着一张棱角分明、颇为俊气的脸,以及那一双已经在脑海里萦绕了一天的冷漠的眼睛。 “铭义来了!” “铭义都长这么高了!” “这都快认不出来了!” “这么大一帅小伙!” 李攸宁有点懵。 高伯母领着高铭义走到众人面前,一一问好。到李攸宁面前,介绍说:“这是你攸宁妹妹,小时候可爱跟你后边玩了,现在出落成个漂亮的大姑娘了!” 高铭义一愣,随即说道:“这妹妹上午刚刚见过。” 众人不解。 李攸宁解释说:“上午国学班的考官,原来就是铭义哥哥!” 李母反应过来:“哦,就是说你‘满堂变容,回遑如失’的那位!” 一片尴尬。 还是李父先说道:“有趣有趣!你这妹妹向来不爱踏实学国学,平时怎么说她都听不进去,今天终于有人挫了挫她的锐气。我得好好跟铭义喝一杯,讨教讨教你是怎么做到的。” 众人一片欢声笑语中落座。 终于从围观中坐下,话题慢慢转移。高铭义松了一口气,很久没回来,对这种场合还真有点不适应。转头问铭轩:“你们刚在聊些什么?” “聊一位瞎了眼的考官!” 第3章 第 3 章 一大早,攸宁就开始收拾行李。 那天晚宴快结束时,高伯母邀请大家周末去上海玩玩,听说他家在那新购了游轮,开发了不少项目,孩子们都放暑假了,一块去放松放松。 攸宁本无意前往,然而母亲却喜形于色地接过话:“太好了太好了,这两天宁宁正唠叨着想出去玩呢,我还发愁带她去哪,大家周末一起去,倒更热闹!” “我哪有要出去玩……”攸宁内心不解,但母亲既这么说,她也不好当面反驳,只得跟着笑笑,挤出一丝期待的样子。 “那就说好了,邀请些朋友、同学,周末跟着年轻人玩一圈去!”高母说。众人纷纷说好。 回家后,攸宁埋怨道:“干嘛那么快答应人家,我哪有那么想出去玩。” 李太太拉过攸宁的手,压低声音道:“你想不想都不打紧,要紧的是高家大公子快毕业了,在北平上学好几年,这一方面需要好好熟悉一下人脉,另一方面要多跟年轻人接触接触,寻到合适的,也该定亲了,咱们去给人捧捧场嘛。” “高伯母不是相中了周思姐姐吗?”高家经商、周伯伯在政府部门任职,倒很般配。 “事儿没定准呢,缘分这种事情不好说的。你快去把那件新做的白色正肩礼服换上,咱们该出门了。” 大人的世界太复杂,李攸宁不再想了,既然要出去玩,那就多叫上几个同学一起去。很久以后想起这件事来,她还不忘打趣高铭义说:“还记得为你安排过一次游轮相亲大会吗?” 游轮是下午从苏城码头出发,一路行的很慢,傍晚才到达上海。李父和叔伯们都在二楼酒吧,边喝酒边聊攸宁不感兴趣的时政: “法理固然重要,但当下局势正可谓不破不立,瞻前顾后,只会畏手畏脚......” “我们可以向外学习,但也不能照搬,更不能让其他势力越俎代庖,失了根本!” 攸宁摇摇头,说是出来玩,又搞这么严肃。 各位夫人们则开心的很,在包间里打牌,聊聊天,其余年轻人在大厅内吃小吃、做游戏、或在夹板上吹吹小风、相聚闲谈。 攸宁的目光在人群中流转,心下暗自品评。来人很多都是她熟识的,居然还有那天考试的几位“考官”,看来都是高铭义的好友了。也难怪,听杨曼说,都是苏城北上的优秀学子,自成一派。用杨曼的话说是:自成清派,有点酸酸的,来自“落榜生”的共鸣。她还见到了钱家哥哥新纳的那位二姨太秦玉湖,真是个美人胚子,今天穿了一套湖蓝色的礼服裙,衬得皮肤雪白,忽闪的大眼睛,我见犹怜,虽然已见过几次,但每次遇到仍忍不住多看几眼。 “别看了,一会儿该热闹了。”周思凑过来说。 “怎么了?”攸宁问道。 “我刚去母亲她们那边,看到钱家大嫂嫂也来了,听说娶这位新二嫂的时候,钱家大嫂说什么都不同意,好闹了一通呢,现在这位新二嫂也是在外边住,根本就没进钱家门呢!” “这么厉害?” “这位二姨太叫秦玉湖,出身不太好,听说以前是唱曲儿的,钱家哥哥着了迷似的,非得纳进门。钱家大嫂什么出身,那可是银行行长家的大小姐,怎么咽下这口气!” “那今天怎么俩人都来了?” “钱家哥哥只带了秦玉湖来的,根本没告诉钱嫂,钱家嫂嫂是跟她闺中好友来的,就是高伯母的那个干女儿,你见过的,嫁给洋人的那位刘家二小姐,有印象吧?” “哦”攸宁想起来,是有这么一位。“但说到底这是高家的聚会,应该不会当场闹的太难堪吧。” 船是在傍晚到达外滩的,在一层的夹板上,安排了晚宴。二楼的客人们纷纷下来,攸宁发现又新增不少人,其中还有受邀的上海滩小有名气的歌星乐队。 也是到这时候,李攸宁才看见今天的主人公——高铭义大少爷,他正跟随高伯父、周伯父等在人群中打招呼。想到母亲说,这是给他安排的相亲会,只见他今日改良的米白色中式纽扣衬衣、咖色西裤,少了些冷漠,多了份儒雅。她环顾四周,漂亮的名媛小姐真是不少,不知今天会相中谁。 不过,这些并不是攸宁关心的,她眼睛滴溜溜转,刚才看到有位夫人围了条燕麦色披肩,一看就是母亲喜欢的款式,不知一会能否有机会,问一下在谁家订制的。还有,今天晚宴有上海酒店甜点师傅做的小桃片和酥糖真是可口,周伯母上次念叨还是上海做的地道,不知今天忙着应酬,是否品尝了,拿点过去给她尝尝。 攸宁凑到长辈们身边,把甜品悄悄递给周伯母,周伯母会心一笑:“就你最贴心,比你周姐姐强多了!” “思姐姐忙着交际呢,我最闲在。” 突然,船上引起一阵骚动。攸宁跟着人群看过去,人群中正走来一位身着华丽的夫人,众星捧月般,身份不凡。攸宁回到母亲身边问道: “这是哪位夫人?” 母亲看了看说: “是上海苏城商会会长,白夫人。” 高伯母作为今日的女主人,自然迎上去,接待欢迎这位白夫人。两人坐在晚宴中间,白夫人兴致很高的谈笑说: “我们正在百货逛呢,听说咱们苏城的人过来了,就赶紧来打招呼。你们要来,怎不早点说,也让我好好安排安排。怎么,见我不常回苏城,就跟我生疏了不?” “哪里呀,知道您平日就忙,就怕提前跟您说了,又特意忙活安排呢。我们也是临时兴起,孩子们都放假了,跟他们一块出来逛逛。”高伯母赶紧解释说。 “我也是瞎忙,这不最近德国公馆的夫人来了,竟与我很投缘,有事没事就爱拉着我。不过,好好招待咱们苏城的姐妹才是正事啊!”白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看到熟面孔便点头示意。 李母与周伯母亦微笑着回礼。 “这位白夫人是地道的上海人,白会长没有当会长前,都没见她回过苏城,高傲的很呢,这会儿倒是很会交际应酬了。”不知什么时候,周思凑到攸宁耳边说。 这些事攸宁倒是没有听说过,母亲很少同她讲这些,好多的事情都是从周思这听说到的。 白夫人继续聊着: “听说,你家大公子也回来了,这都好多年没见过了呢,在哪呢快让我瞧瞧。” 高伯母便让人请高铭义过来问好,他于众人中走来,越发显得身材高大,面容俊俏,真是位翩翩有礼的贵公子,引得人们人群阵阵低呼。杨曼说道: “这么看高公子还真是帅呢,不知要迷倒多少人!” “都长这么大小伙子了,还记得以前过年你们来上海的时候,他才这么高,”白夫人一边比划着,一边夸奖: “真是一表人才,听说一直在北平读书,这是毕业了吗?” “还有一年。”高铭义回答地毕恭毕敬。 攸宁想起他当考官的样子,与此刻是判若两人。 白夫人赞不绝口:“你家这个儿子呀,养的好,自小就优秀,苏城那位黄姚滨知道吧,都夸是文学大师。有一次,我二哥同他吃饭,听说你家大公子是他的得意门生呢!那位黄教授可是眼高过顶的人,我托人想让孩子去他班上听课,那都说不进话的呀!” “您是夸他了,这几年在外读书时间长,倒少走动了,回头得多去长辈那里请安。”高夫人说道。 白夫人接着话:“说的是呢,孩子们都长大了,能让他们去办的,咱们就省省心。你是比我有福啊,两个儿子,都能分忧,哪像我,就一姑娘,天天在家待着,能指望她替我啥!” “我记着白小姐比我们铭义小两岁是吧,想来也是大姑娘了,怎么没见一块过来玩?” “那孩子啊,出来玩的少,就爱在家侍弄侍弄花草的,这点倒是跟老白很像,不像我爱出来热闹!”白夫人高声谈笑着。 周思在攸宁身边小声道:“那位白家小姐私下可是爱玩的很,什么时候成了爱花爱草的乖乖女了!” “你认识?” “不认识,我表姐不是在上海读书呢,听她说的。”周思接着说:“听说,逛次百货就能花上百大洋呢,浑身花枝招展的,都是名品。” 白夫人小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别了,高伯母挽留,得知对方早已有重要约会,不再强留,跟几位夫人一起去送别白夫人。 大人们一走,气氛立马轻松起来。刚才挤在脸上的笑容,也变为同伴间,轻松亲密的表情。 乐队已安排到位,一位打扮时髦的歌星,唱起了流行的歌曲,轻松的曲调,仿佛点点星光在跳跃、点缀,天气已没有白日那般炎热,温润的海风吹来,拂在脸上,迷人的夜色刚刚好。 随着音乐,攸宁与周思、杨曼她们挽手跳了一会舞,嘻嘻哈哈地跳出了一身汗,坐到一旁喝汽水。杨曼趁人不注意,走到酒水处,准备拿两杯红酒,却正好碰上王瑾心和那日见过面的几名大学生前辈。其中一位男孩,故意说道:“小小年纪就喝酒,小心爸妈看到说你呦!” 王瑾心只是撇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端着酒杯径自朝高铭义走去。 杨曼撇撇嘴,不理会他们,端着红酒就回来了。 “那帮清流派,有什么神气的,这又不是他们的考场。不过比我们大两三岁,就许他们喝酒,我们就不能了!” 攸宁与周思笑笑,接过红酒品了品。 “这酒跟周思姐家酒庄里的一样,我们喝过好几次了!”攸宁得意的说,“理他们呢,没准还没咱们喝得多呢!” 杨曼扭过头,看着那些清流派都围绕在高铭义身边谈笑风生,尤其是那王瑾心,满脸笑容,跟在自己面前时的严肃不屑的样子,判若两人! 杨曼摇摇头,不再理会他们。 一曲终了,乐队短暂休息。 周思拉着攸宁:“走,咱们去玩会儿!” 两个人坐到钢琴边,一高一低,弹起钢琴曲。清凉的海风轻轻吹过,许是酒精的作用,攸宁觉得今日的风是那样的柔和,海水的味道扑鼻而来,船上灯光璀璨,就像年轻女孩的心底,随时泛出钻石般闪亮的光芒。 她们从《月光》弹到《狂欢节》,又弹到《圆舞曲》,爱玩的男女们随着她们的舞曲,又跳了起来,周思的同学也过来将她拉下舞池,攸宁将舞曲又快了一个拍。 高铭义被欢乐的舞曲吸引,他看着钢琴边的女孩,此时仿佛掌管了快乐密码,手指落在琴键,洒出的便是快乐的种子。周边的人们还在谈论着什么,但他明显听不进去,整个人被船边欢乐的舞场吸引。王瑾心注意到,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与此同时,餐厅包房门口发生了小小的争执。钱太太在餐厅与二姨太秦玉湖碰个正着。 “呦,我倒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小姐少爷太太们的聚会,倒有不合时宜的人硬闯进来啊!”刘二小姐抢先替钱太太抱不平。 钱太太冷着脸,坐到餐厅外的休闲椅上,不发一言。周围几家年龄相仿的少奶奶们,一看这形势,也都冷眼看着这位钱二姨太。 刘二小姐继续说:“我说钱太太,这钱府什么规矩啊,你可没管好啊!” 餐厅的人越来越多,听到动静,都往这边瞧。有知道内情的,也有不明就里,悄悄打听的,身着餐厅服务员衣服的几个瘦小的身影也挤过来看热闹,其中一女孩被人在背后拧了一下: “玉雪,就你们几个好事,快回后厨取餐去!”是管事阿婆过来训斥她们。 那名叫玉雪的姑娘,闪着大大的眼睛,有些窘迫的赶忙溜走,这种高门大户家的宴会,她们可是很少有机会来工作的,千万不能得罪了管事阿婆。 秦玉湖站在餐厅门口,低着头,脸红耳烫,不敢发一言。偏钱家大公子此刻正在包厢内,一帮男的相谈正欢,她本是在包厢内,见都是男的在高谈阔论,便悄悄溜出来,想找个人少的地待会,没想到正好碰到大少奶奶。 “别乱说,这钱府的规矩有我们家老太太把持着呢,能有什么问题。”钱太太终于开口:“不过是家里个爱唱的,来这自然是给大家添乐子,捧捧场的。” 刘二小姐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便接着说:“那就有请吧,让我们也有幸听一听这天籁之音!” 秦玉湖站在那,浑身僵硬,不知所措。她若在此刻登台卖唱,坐实了“玩物”身份,钱家的脸面可就让她丢尽了。事后,钱少爷和老太太会如何看她?她悄悄抬头看向大少奶奶,眼神中带着恳求。 谁料,钱太太看她一眼,丝毫不予理会,倒也不动怒,只是语气冷淡地问:“怎么,请不起?” “没有,不是……”秦玉湖赶紧回复,又急又怕,显得结结巴巴。 “那就请吧!”刘二小姐冷着脸,做出了个向舞台方向邀请的动作。 餐厅门口,人来人往,闹得动静不小。长辈们、能说上话的,此刻大都在厢内谈事或打麻将,只剩外头爱玩爱闹的年轻人,谁又能上去帮忙劝说。 秦玉湖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前去。 她拿起歌手的话筒,看着眼前如此多的人在看向自己,尽管夜色已浓,但灯光璀璨,照的自己无处可逃。 她试着开嗓唱: “远方的风景 是那安静的岛屿......” 只觉得嗓子越来越紧,强撑着发出声音,可还是控制不住的颤抖,只好暂停下来。 众人三三两两,开始低声议论。 “这人是钱家二姨太?” “以前是唱歌的?” “这唱的也一般嘛!” 秦玉湖沉一沉心,定定神,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忽然,一阵优美的钢琴前奏响起,众人目光投向钢琴处,只见李攸宁坐在那里,面色宁静,仿佛未被周遭的纷扰所动,专注地在琴键上奏出附和秦玉湖刚才歌曲的旋律。 秦玉湖紧张的心,瞬间抓住了依附点似的,随着钢琴曲,缓缓开始吟唱: “远方的风景 是那安静的岛屿 层层的阶梯 淹入夜色的薄雾里 夏日的萤火虫 飞逝的流星 终将美好铭记 那是我们不再回来的时光 雨水轻拍着海面 像孩童欢快的笑声 跟着鱼儿一起升起 跌落我们心底 青春的阳光 照进我们的眼里 路边汽笛声响起 风声催促着别离 催促着又一场的别离......” 她的歌声是那样温柔又清脆,仿佛夜里悬空的明月,让人屏气凝神,不忍打断。与歌中吟唱的青春与美好,自然天成的浑为一体。 周围人的情绪,也被歌声代入,本是热闹的晚宴,此刻都在安静的倾听,不论是贵宾、演艺员还是其他工作人员,年少的男女们,被歌曲中的美好与遗憾所感染,这便是音乐的魅力吧! 高铭义手中端着一杯香槟未动,一直站在那里,远远的看着弹钢琴的女孩,她穿着白色的礼服,消瘦的身形,衬在无边海上,时不时的抬头,与歌者眼神互动,眼中闪耀着光彩,美妙的音乐与华丽的人群仿佛都成了背景,唯有那抹白色,明亮到让人移不开眼睛。 第4章 第 4 章 御羿马场 接连两日的阴雨终于停歇,晴空万里,缀着几缕薄云。空气一扫往日的闷热,变得格外清爽。 攸宁约了杨曼来御羿马场玩,不巧的是,一到便得知马场的主人张佑林外出了。 “某人要失望喽!”杨曼打趣道。 “少胡说,”攸宁嗔怪地看她一眼,“我们是来玩的,又不是专程来找他的。先去骑会儿马,看看我的‘小棕熊’状态如何!” 御羿马场坐落在苏城城西,集跑马、射击、茶室于一体,规格高端,是苏城权贵们常去的休闲场所。马场主张佑林从北平迁来,其先父曾是八旗贵族,家道中落后随母亲回到苏城。外祖家在此有些产业,便扶持他们母子建起了这御羿马场。张佑林本人颇有些才干,又带着清族骑射的底子,年纪轻轻便将马场经营得风生水起。 攸宁骑着她的小棕马在场内跑了两圈,马场的服务生小六子忙跑过来帮她拉住缰绳。 “李小姐,休息会儿吧?少爷回来了,在茶室给您备了上好的清茶呢。” “佑林回来了?”攸宁欣喜地问。 “少爷在茶室……” “那我去找他!”不等小六子说完,她便拉着杨曼朝茶室跑去。 还未走近,便听得茶室内传来阵阵女子的喧笑声。 “是谭晶儿她们!”杨曼一眼就瞥见了屏风旁那抹华丽的衣影。 攸宁脸色沉了下来,她也看到了谭晶儿身旁那个满脸温柔笑意的张佑林。 “这位张经理,还真是位多情种子!苏城的名媛太太们,怕是没有不喜欢他的。”杨曼语带揶揄。 “你也喜欢?”攸宁转头故意问她。 “你就会呛我!”杨曼哼了一声,索性顺着她说,“喜欢,怎么不喜欢?那张脸生得比姑娘还俊俏,说话又温柔,谁听了不迷糊?” 见攸宁不语,她又道:“别人喜欢,也不过是看看。就你傻!那谭晶儿是谭市长的千金,张佑林能不好生招待着?咱们还是避远些吧。” “别这样说他,他也有他的难处。”攸宁低声道。她深知张佑林维持这偌大马场的不易,他不像高铭义、陈鹏他们有着雄厚的家族支撑,一切都要靠自己周旋。 “知道他不容易。”杨曼见她神色黯然,便转了话头,“不理她们了,我陪你去射箭场吧!” 张佑林瞥见茶室门口那抹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心下焦急,想要追去,奈何谭小姐一行人刚到,此刻实在抽身不得,只得悄悄吩咐小六子,将备好的清茶与糖炒栗子给攸宁送去。 攸宁最爱射箭,她与张佑林初识便是在这射箭场上。那时御羿马场刚开业,人还不多,她随父亲前来。父亲遇上同僚在茶室闲聊,留她一人在外玩耍。 她第一次拿起弓箭,听侍者讲解了几句,便搭弓试射,竟颇有模样,从此便迷上了这项运动。那天,张佑林看见靶场上那个瘦小的身影,姿势标准,神情专注,与许多来此嬉玩的女孩截然不同,不自觉地上前亲自指点。他发现这女孩不仅聪明,一点就透,臂力也出乎意料地稳。 整整一上午,她就那样一箭一箭地练习,不言苦累,完全沉浸在命中靶心的乐趣里。他记得她戴着一顶宽檐遮阳帽,帽檐下的脸蛋被晒得粉扑扑的,带着少女独有的朝气与执拗。练习结束,他让小六子端来清水给她净手,看见她白嫩的手心被磨得通红,又亲自取了药膏为她轻轻敷上。 那是个春天的午后,阳光格外温柔。他离她那样近,近得她能看清他长而微翘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眼眸不大,略呈内双,可当四目相对时,里面流淌出的温柔关切,让她至今难忘。 射箭场依地势修建了多处靶场,以保持空间感和私密性。攸宁和杨曼习惯在西边地势较高的那一处练习,那里虽不十分开阔,但胜在清净,与其他靶场都隔着一小段距离。 杨曼知她心绪不佳,由着她一言不发,只管哐哐地射箭。看着那支支命中靶心的箭矢,杨曼暗自缩了缩脖子,心想这靶子怕是成了某人的替身。 一阵喧嚣声从旁边的甬道由远及近。杨曼探头望去,见是一群熟面孔:陈鹏、孙少开等一班爱玩的少爷,其中竟还有高家刚归来的大少爷高铭义。 “铭义,你回来得少,没想到骑术不错,在北平也没少玩吧?”是陈鹏的声音。 “骑过几次,”高铭义语气平淡,“北边的场地和环境,倒不如苏城这里舒爽。” “这你就不知道了,”孙少开接口道,“这马场的主人张佑林就是从北平来的,据说是八旗子弟,骑射本事都是北派真传。” “从北平来的?那倒有几分本事。”高铭义说。 “哼,有什么本事!”陈鹏语带不屑,“不过是个靠脸吃饭的小白脸,仗着模样周全会哄人,巴结着各家夫人小姐,这马场才勉强维持。方才我们进来时,还看见市长千金的座驾了,那位谭小姐可是他的老主顾……”陈鹏说得兴起,全然未察觉左上方平台投来的冰冷视线。 高铭义却敏锐地察觉到上方有人,抬头正对上李攸宁冷冽的目光。只见她挽弓搭箭,动作一气呵成,他甚至还来不及出声,一支无头箭便“嗖”地破空而来! “啪”的一声钝响,陈鹏头上的白色礼帽应声落地。 众人都吓了一跳,陈鹏更是条件反射地抱头蹲下。 “谁?!哪个不长眼的!”他惊魂未定地喊道。 看清上方的人后,陈鹏怒不可遏,正要发作,攸宁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道:“手滑了,没稳住。”说罢,转身便走。 杨曼连忙对着下面作揖:“对不住,对不住!各位少爷海涵!”说完也赶紧追了上去。 陈鹏还想追上去理论,却被高铭义拉住了胳膊。“两个小姑娘,何必跟她们计较,人没事就好。”高铭义弯腰拾起帽子,拍了拍灰,目光落在那根掉在地上的光滑木棍上,又抬眼望了望攸宁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攸宁气鼓鼓地再也待不下去,叫上杨曼就要离开。刚到门口,小六子急匆匆追了上来: “李小姐、杨小姐,这就要回了?” “你家经理贵人事忙,我们就不去叨扰了!”杨曼故意扬声道。 “两位小姐,这是张经理昨日特地去东城给您买的栗子糕,本想亲手交给您的。他吩咐了,若小姐走得急,千万让小的送到。” 攸宁接过那包还带着温热的栗子糕,只道:“告诉张佑林,我们这几日要排演话剧,就不过来了,也不必再准备什么。” 杨曼在一旁帮腔:“‘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你们主人倒是忙碌。却不知今日给那位谭小姐,又带了什么好东西?” 小六子挠挠头,憨厚地笑道:“小的只知道有李小姐的份,不知道别人的。” “你倒是个明白人,只怕你家主人还没你明白呢。”杨曼叹道。 “好啦,你走不走了?”攸宁催促道,“哪来那么多话?再不走,一会儿陈鹏他们该追出来了。” “我的姑奶奶,你现在知道怕了?”杨曼一提这个更来气,“刚才那架势,说射就射!我知道你箭法好,可那是大活人啊,万一有个闪失……” “就这么点距离,我用的还是无头箭,怎么可能失手?”攸宁丢下这句话,不再理她,径自向前走去。 依山而建的二楼茶室雅间里,张佑林临窗而立,看着小六子追到大门口,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去,握着窗棂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转过身,脸上已换上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对谭晶儿柔声道:“谭小姐,光顾着说话,茶要凉了。这是用今早新取的山泉水泡的,您尝尝。” 谭晶儿闻言,端起茶盏,心里美滋滋的,抿嘴笑道:“你泡的茶,自然是好的。” 第5章 第 5 章 蜜思儿咖啡馆 周日的清晨,父亲照例要去公干。攸宁匆匆咬了两口面包,抓起背包追上去:“爸爸,顺路送我到蜜思儿咖啡馆吧,我去那儿看会书。” “吃太少了,喝杯牛奶再走啊!”母亲在后边喊道。 “我去喝杯咖啡就好!”她一边应着,一边小跑着钻进了汽车。 “别着急,慢点儿!”父亲等她坐稳,才缓缓发动车子。 “我中午会议结束来接你回家吃饭。你就在那儿看书,别乱跑,最近外边不太平,知道吗……”父亲絮絮地叮嘱着。 “知道啦,我向来不爱乱跑的,您放心。”攸宁乐呵呵地应道。 蜜思儿咖啡馆坐落于苏城主街,徽派建筑融汇西洋风格,很有格调之地,吸引了不少年轻人和外国宾客。 清晨的馆内,客人尚稀。 “老样子,一杯拿铁,谢谢!”攸宁一边点单,一边朝靠窗座位上的熟人挥手致意。 “Hello, Li!” 一对年轻的英国夫妇微笑着看她走近。 “早上好,威廉先生、威廉太太。”攸宁在他们身旁坐下,“今天天气真好,见到你们真开心!” 咖啡馆外,父亲的汽车直到看见那个穿蓝色连衣裙的身影安然落座,才悄然驶离。 “见到小攸宁,确实是个美妙的日子。”威廉太太笑道。 “前几天去爬山还愉快吗?”攸宁问道。 “非常好!尤其是听了你的建议,我们午后出发,带了点心,在山亭里边看落日边用下午茶,别有一番风味。”威廉太太赞道。 “上次推荐给你的书看了吗?”威廉先生问。 “正想向您请教呢。”攸宁从包里拿出英文原版《Wuthering Heights》,“这里梦境与暴风雨的虚实交织,我总有些不明白……” 威廉先生接过书,便开始细致地讲解起来。 威廉夫妇来自英国,先生在校教授英国文学,与攸宁的父亲曾是同事。威廉太太曾是攸宁的英文家教,婚后虽不再工作,彼此仍时常相聚。他们在本地朋友不多,却格外喜爱这个聪慧灵动、总能理解他们奇思妙想的小姑娘。 三人中英文夹杂,从书本聊到生活,又跳到中外名著,攸宁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 馆内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咖啡馆有两层,空间宽敞,虽客满却不显嘈杂。 攸宁他们坐在靠墙的位置,紧邻橱窗。她端起咖啡轻啜一口,目光不经意地掠过窗外的人流。一辆汽车缓缓停在门口,司机率先下车,恭敬地拉开后座车门。一位身着粉色套裙、头戴白色礼帽的小姐款款而下,另一侧也同时下来了两位提着大包小包的女士。 那司机身材高大,衣着得体,引得攸宁多看了一眼。这一看却让她吃了一惊——那“司机”竟是高铭义!再细看,随后下车的女士中,果然有高伯母。 不会这么巧吧!她心下暗忖。 一行人进店后,在另一侧靠窗的位置坐下。 “高太太好福气,铭义担心您逛街累着,特意来接呢!”另一位太太奉承道。 “不过是凑巧罢了。说起福气,还是王太太您有福气,女儿多贴心,陪我们逛了一上午。累了吧圆圆?快喝点咖啡。”高伯母客气地招呼着对面那位小姐。 “您叫她小名就好,不必见外。我这丫头性子是静了些,但最是懂事。您日后逛街若缺个伴,随时唤她。”王太太笑道。 高伯母接话:“可不是嘛,逛街有个伴,还能多个参谋。今天买了好几条丝巾,过些时日他表哥结婚,北边的亲戚要来,正好送人。” “王太太,您帮我瞧瞧,哪些花色适合年轻人,哪些适合年长的?咱们去那边大桌上慢慢挑,让他们年轻人自己说说话。”说着,两位夫人便适时地起身,提着购物袋走向另一桌。 这一换座,恰好与攸宁他们正面相对。攸宁正犹豫是否要上前打招呼,高伯母已眼尖地看到了她。 “哎呦,是囡囡啊!这么巧,你也在这儿?” “伯母好!”攸宁只得起身走过去。 “这位是警察署王太太!” “王太太好!”攸宁礼貌地问候。 “伯母买了这么多丝巾啊!” “对啊,正好你来帮我们看看,年轻女孩都喜欢什么花色。”攸宁只好顺势坐下,一同挑选。 与这边的热络形成鲜明对比,另一桌的两位却是清净得很。 “听说你在北平读了几年书,那边可有什么好玩的?”王小姐试图打破沉默。 “没什么不同。” “这次假期可还长?” “每年都一样。” “你们那个国学假期班,可以去旁听吗?” “已经满员了。”回答依旧简洁冰冷。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王小姐端起咖啡杯战术性地抿了一口;高铭义则时而望向母亲这边,时而看向窗外,尴尬仿佛又添了几分。 高伯母实在看不下去,指着桌上的蛋糕对攸宁说:“囡囡,这蓝莓蛋糕味道很好,你拿过去给铭义哥哥和姐姐尝尝。王小姐在示范学校读书,你们年轻人一块说说话去!” 攸宁看着那个面向窗外、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侧影,再想到前几日在马场的那次相遇,心里暗暗叫苦。但碍于高伯母的热情,她不好推拒,索性端起蛋糕,微笑着走了过去。 “铭义哥哥、姐姐,这家的蓝莓蛋糕很不错,你们尝尝看?” “铭义哥哥?”高铭义莫名地看着来人,并未接话。 王小姐也打量着她。攸宁只好自我介绍:“我叫攸宁,在这儿看书,正好遇上高伯母。听伯母说姐姐也是示范学校的?我读二年级,姐姐是三年级的吧?” 王小姐这才自在些:“对,我读三年级。我表妹李妍芳也是二年级的,你认得吗?” “嗯,知道她。我们不同班,但是认识的。” “姐姐尝尝蛋糕吧!”攸宁将蛋糕碟向前推了推,“咖啡配蛋糕,一点苦一点甜,正好相宜。” 王小姐微笑着尝了一口,点头称是。 “你在这儿看书?那两位外国人是你的朋友?”高铭义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 攸宁心下腹诽:是你在相亲,何必把话题引到我身上?面上却依旧乖巧:“是呀。方才我在那边看书,只瞥见你们进来的背影,还好奇是哪来的俊男美女,如此登对,走在一起便是一道风景呢。” 高铭义看着她这副故作乖巧的模样,再想到那日她冷冽的眼神,心下很是无语。 见王小姐只是低头浅笑,攸宁便接着说:“前两日聚餐,高伯母还说,就羡慕别家有女儿,尤其是白白净净、文文静静的女孩,谁见了不疼?这不转眼就遇上了。我刚才瞧见,高伯母看着姐姐时,眼角眉梢都是笑呢!”最后这句,她是微微凑近王小姐说的,似是闺中密语,音量却刚好能让身旁的人听清。 高铭义听她越说越离谱,也不辩驳,只问道:“上次考试的题目,你想出答案了么?” 攸宁不接他的话茬,转而向王小姐道:“铭义哥他们的假期班难考是出了名的,黄老要求极严。姐姐若感兴趣,明年开班前,让铭义哥给你辅导一下重点,准没问题。” “那你当时没提前找他吗?”王小姐好奇。 “铭义哥的后门,岂是谁都能走的?我可没这么大的面子,对吧,铭义哥?”攸宁语带俏皮。 高铭义淡淡瞥她一眼。 攸宁又想起一事:“对了姐姐,下个月的话剧节,你有节目吗?” “我们排了一段《屋檐下》,正在准备。” “哇,真期待姐姐的表演!铭义哥,你们下个月还没开学吧?到时候一定要去看姐姐表演啊!姐姐可得给铭义哥留张好位置的票!” “好呀,欢迎你来。”王小姐望向高铭义,眼中带着期待。 高铭义不便推拒,只得微微颔首,维持着基本的绅士风度。 有了攸宁居中调和,气氛轻松了不少。两个女孩相谈甚欢,高铭义偶尔应和几句,总算不失礼节地结束了这次会面。 高伯母自是满心欢喜,执意要送攸宁回家。 “铭义,去给李叔叔办公室打个电话,告诉他我们送攸宁回去了。” 攸宁推辞不过,只好与威廉夫妇道别,搭上了高家的车。 一路上,高伯母赞不绝口:“囡囡,今天多亏有你!不然就你铭义哥哥那块榆木疙瘩,还不知会怎样。你觉得王小姐如何?初次见面,瞧着倒是温柔大方,很是不错。” “王小姐温柔漂亮,铭义哥高大英俊,很是般配。而且我看王小姐对铭义哥也很有好感,不然早找借口离开了。”攸宁乖巧应答。 “是吗?你这张嘴啊,净挑伯母爱听的说!你铭义哥哥就是太不会跟女孩子相处,话又少,真让我发愁。你们日后有什么好玩的活动,多带着他点儿,让他好好学学。” “我为什么要学跟女孩玩?”高铭义一边开车,一边不满地插话,“还有,以后别再给我安排这种见面了。” “不行!”高伯母当即驳回,“什么见面不见面的,我可不是那等封建老古板。主要是让你多结交朋友,学会与异性相处是门大学问,终身受益!” 高铭义不再作声。车子恰好拐进德胜路,早已等在路边的高铭轩上了车。 “相亲了?”高铭轩感受到车内微妙的气氛,开口问道。 无人应答。 高伯母白了他一眼:“大周末的,又跑出来干什么?作业都写完了?” “我来排练话剧,早上不是跟您报备过了吗?” “别提你的话剧!一提我就来气,”高伯母转向攸宁诉苦,“他起初说参加话剧节,我还挺高兴。结果排了个什么《七个骑士》!七个大小伙子扎一堆,连个女孩影子都没有!你说气人不气人?我看他早晚也是个小光棍!” “妈,我才十四岁,您这心操得是不是太早了点?”高铭轩嘟囔着抗议。 “我这是防患于未然!等你像你哥这样二十岁了,不就晚啦!” 高铭义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车子终于抵达李公馆。攸宁这一路如坐针毡,总算熬到了家,忙不迭向高伯母道谢告辞。 她下车后,高伯母才想起留给她的丝巾,忙让高铭轩送下去。 “我去吧。”高铭义却截过礼盒,不顾两人诧异的目光,迅速开门下车,追了上去。 “等一下!”他快步赶上已走到门口的攸宁,将丝巾递过去,“多谢李小姐今日的‘热情相助’,也谢您前几日的‘手下留情’。”他语速平缓,一字一顿。 攸宁迎上他微眯的双眸,那里面不似先前冰冷,反而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她心下微动,带着点小得意回道:“不客气,铭义……哥哥!” 正午的阳光透过路旁的枝叶,随风摇曳,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将那点狡黠的小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既然如此,还请您好事做到底。话剧表演那天,陪我一同前去如何?省得我又把场面搞砸。”他继续说道。 攸宁面露惋惜:“我很想陪你去呀,可是怎么办呢?那天我也有表演,恐怕爱莫能助了。预祝你……观剧愉快!”说罢,她转身一蹦一跳地进了门,还不忘挥了挥手中的礼盒。 高铭义站在原地,望着她轻快的背影,忽然生出一种想把她揪回来的冲动。 第6章 第 6 章 一年一度的青年话剧节在今年特别火爆,宣传力度非常大,不仅引入各界名流纷纷参与赞助,更打出"引领新青年文化"的招牌,鼓励各学校、社团参与进来。 攸宁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但青优话剧团,她早就有参加,这次他们更是花费不少力气来参加青年话剧节,参演的人数很多,攸宁是逃不了的。 下午,陈豫齐特意打电话来通知她,去剧场做最后的彩排。李攸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正好跟她加入了同一个社团,本来攸宁是被杨曼拉着先加入的,陈豫齐是后来加入,可他加入后,反而比她们还活跃,很快便跟大家打成一团,俨然成了半个小组织者。 “今天彩排完后,我请大家吃宵夜!”陈豫齐兴致很高的说。 “彩排完后,会不会太晚?”攸宁有点犹豫。 “没关系的,就在剧院旁边的餐厅,我定好位置了。”陈豫齐接着说:“吃完宵夜,男生会分组,送女生回家的。” “你们去吧,我就算了,我爸妈肯定催我早点回。”攸宁还是拒绝了,她知道,晚回家的话,父亲肯定来接她,还得在外边等很久。 陈豫齐有点着急,被杨曼打断了: “李大小姐,你就去吧,你要不去啊,估计陈少爷也就不请我们了!晚点我同你一块回去,反正是暑假呢,放松放松!” 李攸宁也不好再拒绝,只好提前给家里打了电话报备。 虽然是彩排,但参加的人众多,已经是十分热闹了。 因为是最后的彩排,虽然没有着演出的妆容服饰,但所有的场景、台词都一一复刻,攸宁表演的也很认真。 她们此次参演的是话剧是《名伶之死》,攸宁扮演的是女二,也有大段的台词需要背诵。 台下的陈豫齐,目不转睛的看着女孩的表演,渐渐被感染,一副沉浸在其中的表情。 “看呆了?”杨曼不由的逗趣他。 陈豫齐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神来:“别乱说,她不喜欢人这样开玩笑。” “她不喜欢,那你喜欢吗?”杨曼接着问。 陈豫齐脸有些发红,没有回答。 杨曼不由的接着说:“你知道吗,前几天我们去参加了个游轮派对,攸宁在那可是大放光彩,好几个男生偷偷打听她呢。” 陈豫齐脸色微变,有些低落的说:“她本来就很有光彩,走到哪里都瞩目,我早就知道啊!” 杨曼有些好笑,又不解的问道:“莫非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若论光彩,攸宁可比不上谭晶儿她们那帮,走到哪里都是光芒四射,轮才华也没有王瑾心、沈慎云她们名气大,怎么到你这就格外瞩目了。” 杨曼谈到的很客观,从苏城少爷小姐中的风云人物来看,可远排不上攸宁,攸宁虽然长的也很漂亮,但没有谭晶儿她们那般张扬耀眼,在功课上更算不得才女。 “你懂什么”陈豫齐轻声的说道:“她比她们都要好!” 杨曼有些认真的看向他,攸宁的好她当然知道。今天看来,知道的不止她一人。 彩排结束,《名伶之死》剧组十来个人,来到剧场旁边的餐厅聚餐。天已不早,餐厅里只剩几桌年轻人,一看便是刚彩排完话剧的其他组人员。 陈豫齐张罗着大家坐好,点了满满一桌子。 “明明只有三两句台词,还挺积极,他很喜欢话剧吗?”攸宁不解的问杨曼。 杨曼现学现卖,回了她一句:“你懂什么!” 大家兴致勃勃的讨论着彩排和明天正式演出的事项,攸宁看到都是自己喜欢的菜:有清炒鳝糊、腌笃鲜和四喜烤麸,只顾低头吃着菜肴,心想这的四喜烤麸真的挺不错。 正吃着,只见门口又进来一行人,有说有笑的也来用餐。 攸宁抬头,一眼看到人群中最瘦小的那个男孩,正是高铭宇。高铭宇显然也看到了她,向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看到一行人都是男生,攸宁突然想到伯母说的《七个骑士》,便不由的一一扫过,默默数了数,还真是七个。 其中一人,身材较高,留着中分头发,也发现了正在看他们的攸宁,立马喜笑颜开的说道: “这位小姐竟这样面熟!”一边说一边往攸宁她们餐桌走来。 “您好!鄙人江天容,小姐可是那日在高家游轮上弹琴的那位。自从那日一见,江某可真是心心念念,想有幸再遇到小姐呢,不知小姐怎么称呼,可否认识一下!”不知是个人习惯还是话剧需要,他的头油涂抹的很多,此刻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让攸宁不悦。 “您认错人了!”攸宁回答完,便转过身继续吃饭,不再理会。 江天容不依不饶,继续说道“怎么会认错人呢,我记得很清楚,小姐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高铭宇见状走过来:“江天容别闹了,快走吧!” “哎小铭宇,那天你也在啊,我先前追着问你,你也不告诉我,你说是不是她!”江天容追问。 见高铭宇不说话,他继续往前走到攸宁身后,准备伸手,被陈豫齐一下抓住手腕:“都说了不认识,先生就别强人所难了吧!” 江天容本也是个冲动性子,此刻佳人不理自己,挺没面子,又半路出来个男人挡事,瞬间就怒了: “你谁呀,算什么东西,在这挡本少爷!”说完,使劲一抬手,他身材高大,这一使劲,直接把陈豫齐从椅子上绊个踉跄。 众人惊呼。 陈豫齐起身就要扑上去,江天容见状也预反击过去。 “够了!”李攸宁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厉声喊道。 只见她站起身,冲着江天容说: “江先生是吧?都是世家公子,在这打架斗殴,成什么样子,是要闹到警察署认识一下吗?” 江天容一愣,看到她明亮的眼中压抑着愤怒,全然不似当日弹琴时那般温柔淡然,但此刻女孩离自己如此之近,那漂亮的脸蛋虽饱含怒意,竟别有一番滋味,不觉说道: “如果去警察署才能知道姑娘芳名,那也值了!” 李攸宁听罢,正欲反驳,陈豫齐突然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挡在身后,横跨在两人之间。 江天容也怒了,直接抬手就要打人,谁料手刚抬起,就被人从空中制约住,转身一看,来人正是高家大公子高铭义。 “江少爷,有失风度了吧!”高铭义冷冷的说道,他身上带着酒气,眼中有些泛红,白色衬衫的领口微敞,松绿色领带松松地挂着,显然是刚从酒局出来。 江天容立马放下手来,声音也没了底气:“铭义哥,我们......”这高铭义大自己两岁,以前在苏城上学时,就是出了名的厉害人物,这几年虽少见了,但也没人敢轻易惹怒他。 高铭义并不理他,看着陈豫齐拉着她的手腕,压抑着不悦对她说:“刚和李叔吃完饭,知道我来接铭宇,让我把你一并送回去,走吧!” 说完,直接拉上她另一只手,就往外走,临出门丢下一句:“还不走等什么!” 高铭宇回过神来,赶紧跟上去。 陈豫齐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眼神复杂。 一路上,三人在车里,谁也不说话。高铭义拉着脸,攸宁奇怪,那姓江的不是惹得自己嘛,我还没咋样,他生哪门子的气。车里充斥着酒味,可能是喝多的人易怒吧。 车开到慧明路,攸宁开口说:“路口停车,放下我就行,不用开进去了。” 高铭义像是没听见,一脚油门,直接将车停在李公馆门口。 攸宁道谢:“那我先回去了。”下了车。 高铭义说了句:“你先在车里等一下。”也跟着下了车。 后座的高铭宇看着车窗外的两人,乖乖的等着。 李公馆门前的路灯有些发黄,照着高铭义酒后泛红的脸,比刚才冷冷的表情,显得温柔了些。 “同桌有那么多人,还有好几个男生,你站在他们身后也好,或者餐厅里就有电话,给家里打个电话,立马就有人去接你,干嘛自己站出来解决,要是遇上些不入流的,指不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你一个女孩怎么应付!”他一口气说完,像是在路上就早已想好的。 攸宁看得出他尽量压抑着怒火,也知道他是为自己好,难得乖巧的说道:“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她微微低着头,不似往日有主意的样子,不知道刚才是否真被吓到了,高铭义心中竟泛起一丝心疼,不忍心再苛责,语气不由的慢下来:“今日那帮混小子,你不用担心,我会让他们离你远点的。明天的话剧演出,我来接你。”怕她拒绝,他又加一句:“把你俩一块送过去。” 见她没拒绝,他语气缓和下来:“快回去吧,晚了李叔该担心了。” 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去了。 看着她走进去,他又站了一会儿,才返回到车上。 “把她送回来就行了,你又下去说了半天什么?”高铭宇等了半天,有点不满的嘟囔着。 高铭义没看他,只略带怒意地说: “下次她再遇麻烦,你若还袖手旁观,看我不揍死你!” 铭宇一脸震惊,虽然,但是,不至于吧。 第7章 第 7 章 一晚上,高铭义都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从未有过这种经历,闭上眼睛,时而是餐厅里愤怒的脸庞,时而是射箭场上冷峻的眼神,更多的是灯光下那乖巧低垂的身影,拨动着他的思绪。他有些烦乱,想也许是今日饮酒多了些,但一想到餐厅里的事,又控制不住的不悦。辗转反侧,不知几时睡去,只记得月光明亮,像极了某人的眼睛,照进心里,酸涩又甜蜜。 清晨,高家的餐厅里,刚刚起床下楼的高铭宇,看着早已穿戴整齐的哥哥,惊讶的问:“你这么早干嘛?” “你还吃饭吗?”高铭义问道。 高母笑道:“这就对了嘛,去看王小姐表演,打扮的整整齐齐的显得重视。这套条纹西装,我都给你定做多久了,也没见你穿过,今天这一打扮,真帅气!” “妈!”高铭义不满。 “还不好意思,知道了知道了。弟弟别磨蹭了,起这么晚,别在家用餐了,带上点吃的,路上去吃吧!”高母催促说。 高铭宇一脸无语,哥哥打扮的油头粉面,自己连脸都没洗就被催着出门,今天上台表演的到底是谁啊! 到达李公馆时还早,来时路过花店,他特意去挑了一束花,新鲜的花束上还滴着水珠,他将花放在副驾驶上,自己则下车等着攸宁,同样的地点,昨日的一切仿佛还在眼前。昨晚一夜没睡好,此刻大脑却很兴奋,他看到大门打开,她穿着一条米白色连衣裙,扎着马尾辫走过来,罕见的笑着问道:“吃过早饭了吗?时间还早,不着急。” 攸宁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也没多想,只说:“吃过了,快走吧!” 她本想去坐后排,但高铭义早抢先将副驾驶的门打开,攸宁也没多想,就依他去坐到前排。看到副驾驶上的花,她拿起来抱在怀里说:“给王小姐选的花啊,还挺漂亮!” 高铭义笑意僵住,也没多做解释。一路上车开的很慢,她近在咫尺的距离,身上的香气,阵阵扑鼻。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 “跟你一起排练话剧的都是你们同学吗?” “有一个班的,也有其他班级的。” “你平时爱去哪玩呢?上次那个马场常去吗?” “也没有常去。” “前边那家酒店的菜品很不错,改天带你过来尝尝。” 攸宁觉得这有些过于热络了,也没说别的,“嗯”了一声。 高铭宇独自坐在后排,听着哥哥的语气跟话题,一脸狐疑,只觉他属实有点莫名其妙。 终于到了剧场,今日的剧场到处彩旗招展,红色的横幅上,写着“启胜·话剧艺术节”几个大字,外面的橱窗上,张贴了各剧团的话剧海报,门口已是人山人海,有已经上好妆的表演人员,也有里外忙着的工作人员,还有些凑热闹跑来跑去的小孩。 李攸宁抱着花下车,一眼就看到王家小姐,她正在门口张望,像是在等人。看到他们一行到来后,立马笑着迎上来。 李攸宁见状,赶忙将手中的花交给她,“铭义哥送你的,你们先聊,我进去化妆了!” 说完,也不理高家兄弟,就赶紧撤离,朝后台跑去。 只听高铭义在身后喊道:“表演完别乱跑,我送你回去!” 她边跑边挥挥手,示意听到了,没有转身。高铭宇也赶忙告辞,进去了。 王小姐看到攸宁走远了,他还盯着那个方向,赶紧转移话说:“谢谢你送我的花,真漂亮!” 高铭义回过神来,不经心的说:“哦不用客气,你也快去准备吧,我去观众席找找座位。” “那一会儿结束了,我们一起吃午餐好吗?”王小姐追问。 “一会儿再说吧,看时间。”高铭义没有给肯定的答复。 “好吧!一会见!”王小姐捧着花,开心的进去了。 今年话剧表演果然盛大,不仅参演节目众多,赞助商启胜商贸还提供了全面的服装、道具,使得表演更上一个档次。 高铭义在台下,看着冗长的节目单,攸宁她们的节目,排到中后段了。他本就对话剧不太感兴趣,便出去透口气。剧场门口有好几个售卖鲜花的小摊位,看来都想趁机挣一点,铭义想着,又上前去挑选了一番,却不料,碰到熟人。 “这不是铭义老弟嘛!”来人正是启胜商贸的周经理,铭义知道父亲的公司曾给他供过货。有一次,启胜资金周转困难,父亲曾无抵押的,帮他度过难关,当时正是他经手的。 “周经理,好久不见!”铭义打招呼。 “您今日到此是?”周经理热情的问道。 “朋友在里边表演,我来捧捧场!” “那实在是太巧了,您坐哪,我去给您安排个雅间!”周经理忙说。 “哦实在不用麻烦了!”高铭义婉拒。 “不麻烦、不麻烦......”周经理不等他拒绝,就紧着说道:“您且稍等,我马上就安排”,说着就进场了。 高铭义无奈,只好“客随主便”。进入二楼包间后,视野确实不错,周经理还安排人送来茶水、小吃,一切贵宾待遇。 周经理安排妥当后,又让工作人员去打探一下,高铭义的朋友是哪个表演。工作人员在后台,并不费劲的就打听到了: “王家小姐拿着他送的花进来的,在后台到处说,是高铭义送的,听说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弟弟和妹妹。” 高铭宇的《七个骑士》先表演,看着舞台上七个小伙子生硬的台词,尤其是高铭宇,怎么看都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高铭义扶着额头,翻个白眼,看来得劝劝母亲,不要生硬的让铭宇参加各种不适合他的活动。 王家小姐表演的好像是《屋檐下》,但换了服装,又化了妆,高铭义也认不出来哪位是她。 终于到李攸宁的表演,只见她换了一身缎面白的旗袍,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来回摆动的流苏披肩,显得肩膀更为消瘦。斜挽的发髻,留下一缕头发放在身侧,别有风情。精致的小脸,略施粉黛,顾盼流离间,眼睛更为明亮。 高铭义手托着下巴,嘴角噙着不自觉的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这幅模样跟她平时差距有点大,看的太入神了,以至于她到底说了哪些台词,怎样的剧情发展,他都听不太进去。表演结束,他跟着大家一起鼓掌。 节目的最后,是评选本届话剧节“最佳表演奖”“最佳社团”、“最佳新人奖”等奖项。所有的演员出来谢幕,赞助商周经理上台,只见他走到演员中,牵上铭宇跟攸宁的手,走向前台,再次鞠躬,向所有人员致谢。攸宁身着的缎面白旗袍,在灯光映照下,流转着温润而耀眼的光泽。 同在舞台上的陈豫齐本来一起鼓掌中,突然停下来,杨曼看到问他:“那咋啦?” 陈豫齐嘟囔着:“我就说她万众瞩目吧!” 攸宁不明所以,以为是随机抽选的,落落大方地跟着一起微笑鞠躬致谢。抬身的一瞬,正巧看到第三排那熟悉的面容,手捧鲜花,笑着为她鼓掌。 是张佑林。 攸宁瞬间开心起来,一直看着他笑。以至于后续环节,赞助商宣布本届各奖项,《屋檐下》剧组好像获得了个奖项,是王小姐领取的奖杯和鲜花,她都没太在意,只想着快点结束,去找张佑林。 高铭义也无心关注后续颁奖,只看到女孩一直在笑,很少见她如此开心,还跟台下人挥手互动。他沿着她的目光看去,台下中间位子,一位手捧鲜花的男生正在朝她挥手。距离虽然有点远,但他清楚的认出来,此人正是那日马场的主人。 他忽然想到那日她冷厉的眼神,和射出的箭,似乎明白了什么。在一片明亮的灯光与欢乐的氛围中,他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活动结束,高铭义来到后台,果然看到李攸宁俩人正在说话,她手中捧着他送的鲜花,眼中光彩顾盼。 他走过去,尽量压抑着不快,问道:“朋友啊?” 李攸宁笑着点头,介绍认识:“这位是张佑林,御羿马场的经理,这位是高铭义,高氏的大少爷。” 张佑林热情的伸手,高铭义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在意他的样子,只对攸宁说:“车在外边,收拾一下我们走吧。” 刚说完,王小姐便找过来:“到处找你们,在这呢!” “我们中午一起去吃饭吧!”王小姐继续邀请,巧了看到张佑林。 “张经理也在呢!” “王小姐你好,今天的表演很精彩,恭喜你!”张佑林露出招牌的微笑,在一众化了妆的演员中间,自带美感。 “谢谢!”王小姐今日也很高兴:“那中午一起吧!”紧接着,她像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你们马场今天不是有插花会吗?母亲还收到了请柬,是谭晶儿小姐送的,问我去不去,你怎么出现在这?” 攸宁神情一变,不似刚才。 张佑林解释说:“插花会是下午,我一会儿就回去安排,中午就不跟大家一起了。”他说完,看向攸宁:“我知道你不太爱弄花草,就没约你。” 攸宁有些冷淡地说:"我是不怎么爱摆弄花草,不像张经理那么雅致。我手上这束花,想必也是你从会场带过来的吧?我看你还是带回去吧,省得在我这浪费了!"说完,将花塞到他怀里,转身离开了。 张佑林紧跟着追上去,拉住她的胳膊,压低声音说道:“是母亲安排的,我知道你不高兴,就没跟你说,怪我了,别生气!” 攸宁有些无奈,语气缓和了:“知道了,我没生气,你快回去忙吧!” 高铭义谢绝了王小姐,走过来对攸宁说:"我们走吧!"说完便留下身后两个失落的人,一同离去。 高铭义想先把铭宇送回去,铭宇见到两人这不寻常的气场,赶忙说自己还有约,跑走了。 他一边开车,一边看着沉默不语的攸宁,终于说道:“如果我现在把你送回去,是不是一下午你都要这样拉着脸?” “不好意思啊,搅了你和王小姐的约会。”攸宁悠悠说道。 “我跟她不会有什么约会,上次要不是你热情出现,我们连今天的见面也不会有。”他说的很清楚了。 “王小姐家室好,人长得也不错,你不喜欢吗?” “家室和长相也不是喜欢一个人的原因啊!” “那什么是?”她追问道。 他转头看看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第8章 第 8 章 车子停到翡翠书屋时,攸宁瞪着眼睛,不敢置信。 “你怎么带我来这?” “下午一楼有黄教授的课,带你旁听。”他平淡地说。 “黄教授的课不是不让旁听吗?” “你跟着我就好。”他也不多做解释,接着说:“现在还有点时间,我先带你去二楼,那有书店和休闲吧,先带你简单吃点东西。” 攸宁点了简餐开始吃起来,高铭义则去前台,先往李公馆打了个电话报备。 见他回来,攸宁问道:“爸爸听说你带我来听课,高兴坏了吧!” 他轻笑一声:“那你就好好听。” “那边桌子排整齐一些,教材赶紧发下去。”人还没到,攸宁就听到教室里传来女生安排事宜的声音。 “之和,你看到学长的车了?”一女生问道。 “看到了,我来的时候,就见他的车停在门口了。”这名叫之和的回复说。 “动作快点,等学长到了,都得安排好!” 攸宁一进教室,就看到那日见到的王瑾心。 王瑾心也看到跟在高铭义身后的她,稍稍迟疑,还是微笑着走上前去,“学长到了,这位是?”她看向他身后的女孩,认出来她就是那日游轮上,弹钢琴的人。 “这是李攸宁,我带她过来听听课。”他简单的解释,然后带着攸宁走到窗前一排,最后的位置上。 “你就坐这吧。” 高铭义虽是黄教授的得意弟子,这暑假班课程也几乎都是他来安排,但从未见他带私人朋友过来,这是第一次,还是个女孩。 那名叫之和的女孩问道:“瑾心师姐,这人是谁?” “不知道,估计是什么亲戚家的吧,”王瑾心故意说道,“我听说很多人都找学长的后门,估计实在是推脱不开吧。” “哦,难怪呢,我还从没见过学长身边,有除了师姐以外的其他女生呢!”之和点着头说。 黄教授来了,大家纷纷坐好。 高铭义拿着教授的书本进来,放到讲台后,坐到李攸宁旁边一排最后位置上,与她并齐着。 李攸宁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黄姚滨教授,与她想象中的古板印象竟大相径庭。只见他身着透气的汗衫、便裤,脚上穿着一双灰蓝色布鞋,圆头圆脸,戴着一副眼镜,头发所剩无几,表情很是随和。 “同学们,我们开始上课了,新课开之前呢,我先说一下上节课的作业。上节课我们学习讨论了《史记》中关于人物的描写,极简笔触勾勒人物性格,最好词句所达,引发联想与深思。” “李广射虎,箭入石棱。” “张良状貌如妇人好女。” “项羽力能扛鼎,才气过人。” “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 “刘邦豁达大度,然好酒及色。” 黄教授顿了顿,接着说道:“让大家仿照着,来描写一下本师,现在看来,大家的思路还很不够开放啊。尽是恭良温俭让之类的词,稍显造作。在此方面,我建议你们去学一学秦苏子在日报上对我的抨击,说我遇到新文化就爱逃避,且迂腐之极,故给我取名‘黄逃罐头’,我看就很有新意,也符合他想象中该给我扣的帽子。” 台下学生哄笑。 “好了,咱们下面开始讲新课。”黄教授接着说:“今天我们要讲的是古诗文中对人物的多样性、复杂性的辩证认识,是时髦的“辩证论”。秦老儿不是老说我迂腐,不接受新鲜事物嘛,我只是不盲目地、全盘接受,完全摒弃旧文化也是不科学的嘛。” 黄教授接着讲:“张汤从清廉法官沦为酷吏;吕太后从贤惠妇人变成"人彘"制造者”;陈涉有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觉醒,又有得势后诛杀故旧的狭隘;商鞅"刻薄少恩"却使秦富强;李斯妒杀韩非却统一文字......史实告诉我们,权力会异化人性,道德会对环境妥协,苦难也会淬炼品质, 对待人性、事物、情感,该有立体的认知,不要拘泥于片面的得失,对人对物,理应如此。” 李攸宁听得入迷,自己也未想到,听黄教授的课,非但不枯燥无聊,还能有所共鸣与启发。 高铭义瞧她听得入神的样子,如此看来,这倒不是个糟糕的下午。 下课后,高铭义没有像往常一样留下来帮忙,黄教授也看到了学生带来的新朋友,高兴地说:“铭义,这可是你第一次带朋友过来,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姑娘!” 攸宁有点不好意思的笑道:“您过奖了,有幸能听到您的课,受益匪浅!” “以后多过来,年轻人就该多出去玩,铭义你也别陪我这个老头子了,早点回去吧!” 辞别黄教授,一路上,攸宁小嘴说个不停: “黄教授的课真有趣,那位秦苏子教授真是这样说他的?” “是,我还留着那天的日报,回头拿给你看看。” “那黄教授居然不生气,还到处说?” “文人之间,这不算什么。” “我可以看看你昨日的作业都是怎么描述黄教授的吗?”她看着旁边的课业本问道。 “随便啊!”他倒毫不介意。 攸宁翻开他的作业本,映入眼帘的是极为工整的字体。她读的很认真,还不时轻笑出声。 “怎么,写的很好笑吗?” “写的很有趣!看来我要多努力,争取寒假班也能来上。” “这次,我倒是可以开开小灶,辅导辅导你!”高铭义不假思索说道。 “那上次呢?父亲如果拜托你辅导我,你会答应吗?” 高铭义想了想:“我可能也得先看看你的资质。” “下次不用看我资质了?” “我想,基本已经有了判断。”高铭义说道。 李攸宁有点不明所以,但也没再追问,转而认真说道:“今天谢谢你,让我有了很多新的认识。” 高铭义没有接话,反倒说:“上午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虽然不能直接回答你喜欢一个人的原因是什么,但我想,能说出来家室、长相这些客观因素,一定不是真的喜欢。所以,你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输在这上面。” 攸宁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他意有所指,脸微微红了,嘟囔着:“在说你自己吧,我担心什么。” 他也没解释,转而说道:“晚上我跟父亲约好了,要一起去个饭局,就不陪你了,下次带你去吃好吃的。” 李攸宁感觉有点怪怪的,今天一直有这种异样的感觉。他们彼此似乎也没有熟识到需要他向她报备行程的程度,更没好到可以私下经常聚餐。转念一想,难道这几次碰面,就让他把自己当成了可以交心的朋友?又想起听说他常在外读书,朋友不多,看来是真的。 第9章 第 9 章 最近,高铭义在攸宁的生活中出现的频率实在有些高。父亲外出宴饮,是他送回来,李母让他进来歇一下,他就真进来歇歇再走;母亲与高伯母外出喝茶,他也是包接包送,采买的物品,也要亲自送进来,说两句话再走;会专门来家里,向父亲请教法律的知识;还会向父亲主动提及攸宁的功课,带她去书店买推荐的书...... 暑假都快结束了,铭义的相亲没任何进展,高母看他一大早接了个电话又出去了,不满的发牢骚:“正经事不干,一天到晚在外头忙什么!真要气死我了!” 铭宇吃着面包,不经意说:“他现在除了天天围着李府转,其他的事都是瞎了的。” “李府?”高母追着问:“你是说你哥天天往李叔家跑?” 铭宇没说话,接着啃面包。前两天,他居然在书店还看到俩人选书,他可是跟哥哥说了好多次,带他去选书,他都嫌烦,没想到竟带李攸宁去了。 高母联想最近的事,似乎也反应过来:“我还瞎操心,原来他早就惦记上了!” 高父正好下楼来听到,问:“惦记上什么了?” “你先别问,让我想想......”高母打断他,似乎还不敢相信,接着问高父:“你觉得李广振家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高父说:“成天在一起,你不清楚谁?” “对啊,知根知底,当然是最好的了。攸宁那小姑娘,那么机灵,我当然一百个满意了!”像是终于捋清楚了,拍着手,高兴地笑起来。 高父还一脸莫名其妙,高母看着他说:“李广振家,小攸宁给你当儿媳妇怎么样?” 高家父子一脸吃惊,高铭宇嘴里的牛奶差一点吐出来。 网球场上,李攸宁和杨曼将一位女孩挡在身后,可以看到女孩头上受了伤,压着伤口的毛巾,都渗出血来。 攸宁和杨曼早上约着来打网球,清晨的网球场上,人还不多,除了他俩,还有旁边球场一队男女。杨曼不经意的一看,叫出声来:“哎,那不是柳丝吗?”柳丝是她们同班同学。 柳丝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转过头来,僵住了。她看清了来人是攸宁与杨曼。 杨曼本来想跑过去打招呼,攸宁看了两眼,拦住了她:“咱们打咱们的,别过去了。” 杨曼本来还有点奇怪,但看清楚那边的男人后,似乎明白了什么,早就听说柳丝家道中落,父亲去世后,哥哥有时会拉着柳丝应酬。看着对面那大腹便便的男人,和柳丝不太自然的表情,她也明白了。 大肚男人见柳丝与刚来的两个姑娘认识,便问:“同学吗?不去打个招呼?” 柳丝摇摇头:“田总,咱们接着练习吧。” 打了两个回合,大肚男人看到攸宁与杨曼球技极好,都说这网球是什么时髦的玩意,自己也想带着小姑娘来玩玩,但外行的很。现在看来,这两个小姑娘打的到真漂亮,人也漂亮。于是,不由分说,拉着柳丝的手,便朝这边走来。 “两位小姐,打的真好!我们四个人来打双打啊!”大肚男人大大咧咧的说道,更肆无忌惮的将两姑娘从上到下的,看来看去。 两人看的浑身不自在,杨曼说道:“不用了,我们自己练会。” 柳丝赶紧劝说:“是啊田总,咱们去那边练习吧,四个人更不好打呢!”说着,拉着大肚男准备回。 “哎,这不是你同学吗?怎么这么不给面子?”说着就不走。 “田总!”柳丝还想劝说,大肚男一挥手,竟将她推倒。 “哎你大男人,怎么这么没风度!”杨曼急了,赶紧去扶柳丝。 “这是我雇的网球教练,用你多管闲事!她现在的时间都是属于我的!”说完,不由分说的拉着柳丝就走。 杨曼与攸宁本想阻拦,但见柳丝冲她们摇摇头,怕她难做,只好让他们离开。 可到了隔壁球场,大肚男明显在发泄报复,打给柳丝的球,又直又硬,没有章法,只冲着她身体打去。 柳丝不断躲闪,但也总有球打到胳膊、腿上,甚至故意让她站近,一球竟然直接打到脑门上。 柳丝只觉一记重击,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留下。这次,攸宁与杨曼真急眼了,俩人跑过去,拦在柳丝前边,不准男人再靠近。 “先生,您的教练受伤了,恐怕不能再陪您练习,您付了多少费,我们还给您!”攸宁瞪着男人,冷冷的说。 男人看她俊俏的模样,生起气来还挺有味道,便无赖的说:“我不要退费,就要练习。如果她不行,就换你啊!” “你,太过分了!”杨曼冲他喊道。 争吵声引来了球场的工作人员,加入劝说的行列。但大肚男纠缠不休,人越来越多,柳丝掩面哭泣。攸宁看形势不好,趁机跑到球场俱乐部的经理室,拿起电话要打给父亲,可转念一想,父亲的身份卷入这种场合不合适;打给张佑林,恐怕局面更难以控制。突然脑中闪过一人,攸宁立马把电话打到了高宅。 高铭义赶来时,正好看到两个姑娘护着另一个受伤的女孩,网球场周围陆陆续续聚拢了人,都在看热闹。攸宁见到他,立马觉得心里有底了,他走到近前,先问她:“有没有受伤?” 攸宁摇摇头说:“我同学受伤了!” “你们两个先把她扶到我车上!” 见她们扶起柳丝,准备离开,大肚男还想纠缠,高铭义一把抓住他抬起的手臂,顺势用力一带,大肚男竟半个身子摔出去。 大肚男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见来人强势,顺势就倒在地上:“你把我摔坏了,陪我医药费,我跟你没完!” 高铭义伸出食指冲他一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 。 大肚男本就见他气度不凡,知道不是平常人,又被这冷酷的气场所震慑,不敢再多说一句。 高铭义将三位姑娘带到医院,进行了包扎。医生说伤口有点深,估计额头上会留下一道浅疤。柳丝听完,又哭了起来。 “那个田总不会放过我的。” “他把你打伤了,该是咱们不放过他才对!”攸宁生起的说。 “你不知道,他是建筑公司的经理,我哥的大部分建材都是卖到他那,这回弄糟了,他们都不会放过我。” 高铭义听到姑娘们的担心,走过来问道:“哪家建筑公司的?” “有强建筑。” “你别担心了,这事我来想办法吧,放心好了。”高铭义说道。 柳丝站起来,礼貌地向高铭义鞠了一躬,说:“还没谢谢您刚才相助,请问您怎么称呼。” “高铭义!” 杨曼解释说:“高家的大公子。” “谢谢高公子!”柳丝再次鞠躬。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 “虽对您是举手之劳,但对柳丝而言,却重如泰山,日后有机会,一定相报。”柳丝感激的说道。 高铭义先将杨曼与柳丝纷纷送回家,只剩他与攸宁,攸宁方才说:“今日的事情,谢谢你!” “那你准备怎么谢我?” “啊?”攸宁没想到他这样问。 “你想我怎样谢?” 高铭义慢慢说道:“柳丝小姐刚才又是鞠躬,又是致谢的,其实她谢错了人,她该谢的人是你。我是因为你才去解围的,不是因为柳丝或是杨丝。” “那要不,我也像柳丝似的,跟你鞠一躬。”攸宁问道。 “不用,你冲我鞠躬可不是现在。”高铭义说道。 攸宁不明白,难道说拜年的时候?他们不是同辈嘛。 高铭义接着说:“你要真想谢我呢,去前边商店给我买支钢笔吧,我钢笔刚好坏了!” 高家大少爷还能缺少钢笔?攸宁实在不明白。 不过也无所谓,俩人进到商店,攸宁开口便说:“老板,你们这最好的钢笔是哪种?” “最好的呀,那当然是美国进口的派克笔了。”老板热情招待,拿出了一盒进口派克笔。 攸宁看到有黑色与银白色两种,便问:“你喜欢哪个颜色?” “你送我的,当然得你选了。”高铭义也不看笔,只看着攸宁笑着说。 “要我的话,喜欢银白色,不过这是女孩喜欢的颜色,还是给你选黑色的吧!” “老板这款多少钱?” “15银元。”老板伸出五个手指头。 这么贵!攸宁差点说出口。没办法,她拿出钱包看看,还好今天多带了点钱,可这次花了,暑假的零用钱就全用光了啊! 看她不情不愿地付了钱,高铭义压抑着笑意,一脸平静地接过礼物说:"谢谢!" 攸宁在心里嘀咕:“你还真要!不愧是生意人家出来的,算盘打得真精!”你还真要!做生意的人家,算的就是精明! 车开到李府,高铭义打算把人送进去的时候,攸宁赶忙说: “高少爷,实在不用如此礼数周到,近日你常送我回家,我母亲居然问我是否与你在交往,真是天大的误会!” 高铭义不语,也没再送她,见她下车,又问道:“明日还去打网球吗?” “不去了,没钱了!”攸宁挥挥手,回家了。 高铭义笑笑,看着车上的礼物,有些满意。 高铭义回到高宅,见母亲坐在客厅,显然正等自己。"你快过来坐下!"高母见他回来,赶紧叫住他。 “你快过来坐下!”高母见他,赶紧拦住。 高铭义坐到沙发上,母亲便开始追问:“你刚才去哪了?是去找攸宁了吗?” “你怎么知道?”高铭义问。 果然。 “你跟母亲说实话,是不是喜欢那小攸宁。”高母追着问,这个问题在她心里半天了,就等他回来问个明白。 高铭义没有直接回答,笑笑说:“您想说什么啊?” “不是我想说什么,是你怎么想的,你真是喜欢上那姑娘了?”高母追着要问明确的回答。 “嗯。”高铭义从鼻子里嗯了一句,摸摸脖子,伸伸腰躺在沙发上,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 高母拍手笑道:"哎呀,我猜得没错吧!你这小子,给你介绍那么多都不上心,可把我愁坏了!这下好了,眼光还真不错!敢情我先前都是白操心。" “那你俩谈多久了?” “没谈。”高铭义老实的说。 “没谈,你老找人家去。” “是我看上她了,她还没......”高铭义有点不好意思。 “那我明白了,攸宁还小,还没开窍呢。这事不急,要不我先跟李太太提提,免得让人家捷足先登了。”李太太说。 高铭义想到刚才攸宁提到的“误会”,又想到马上开学,要回北平了,确实有些不放心,便同意了,又加一句:“别给她压力!” “知道的,母亲有分寸。” 第10章 第 10 章 漫长的暑假终于结束。 刚开始上课,老师与同学都有点不在状态,课业并不多。放学后,攸宁与杨曼收拾完书包,杨曼问道: “哎,你那位黑马王子走了吧?” “什么黑马王子?”攸宁白她一眼。 “先前呢是有一位白马王子,现在又多了位黑马王子。”正说着,杨曼看到陈豫齐向她们走来,接着说:“喏,还有一位骑士!” “你咋话这么多呢?”攸宁很无语。 “攸宁,放学还早,去不去打网球?”陈豫齐过来邀请她。 “不去了,我今天还有别的事。”然后也不多做解释,对着杨曼和陈豫齐告别后走了。 “她有什么事?”陈豫齐问道。 杨曼也一脸不知。 李府的后花园里,管家殷叔正在安排人手,将新到的箭具、标靶等一一装配好。高铭义前几日来电,说给她寻了一副上好的弓箭,这几日便送到。 攸宁回到家,还没洗手换衣,便迫不及待的来看。是一副桦木皮弓,弓腹粘贴着黄牛角,弓背是多层鹿筋胶合叠加,弓身如流水般顺滑,纹理细腻,制作工艺精良,入手分量适中却蕴含着强劲的力道。箭矢是雕花杉木,有朱漆羽毛装饰,是一桶礼箭,另外还有一桶白桦木的猎箭。她抽出一支礼箭,手指轻抚箭羽,喜欢得很。 这时,殷叔走上前,递给她一个锦盒,攸宁打开一看,竟是一枚白玉扳指,“小姐,高少爷真细心,怕您贪玩,磨了手指,连扳指都选了上好的。 “殷叔,我本不该收高铭义这么贵重的礼品,可我又实在是喜欢的很,你说这可怎么办啊?”攸宁看着这些东西,爱不释手,乐得合不上嘴,可又隐隐觉得这礼物太贵重,心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殷叔会意一笑,说道:“您要是觉得不妥,全当是高公子送老爷的,本来弓箭这类玩意,也少有女孩爱玩。” “好主意!”攸宁正愁找不到借口,这时随便一个理由,只要让她能收下这礼物,都是好的! “那我去告诉父亲,让他想办法回礼!”攸宁乐颠颠的跑去书房,手里还拎着那柄弓。 父亲知道原委后,故意逗她:“礼物是你喜欢的,回礼却要我回,哪有这般道理!” “爸爸,您就帮帮忙吧,要不我怎么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攸宁央求道。 父亲拿起弓看了看,确实不错,说道:“殷叔把射箭场给你搭制好了?” “差不错了,谢谢爸爸在特意在后院给我安置的射箭场,这样我就可以在家经常玩了。” “这么看来,这礼物也算是送到我心里了,很不错!可是,我回什么礼好呢?” “上次我送了他一支钢笔,他就挺满意。”攸宁说道。 “哦,我还不知道你们交往这么多,你竟还送过他礼物?”父亲问道。 攸宁不好解释,只说是凑巧了。 父亲说道:“他们家书房的笔,有小一面墙呢,竟还看的上你随手赠的?”父亲哈哈大笑。 哪是我随手赠的,花了我15块大洋呢!攸宁心里嘀咕。 国立大学,高铭义跟同学章广野正在图书馆学习,章的钢笔没水了,见旁边放着高铭义一只黑色钢笔,拿过来就要用。 “哎,别动我的笔。”高铭义抢过来,小声说道。 “什么宝贝,那么小气,这可不是你风格啊!”章广野说道:“最近天天上课见你用这支笔,看来是好用,什么型号的,我也买一只。” “不行!你不许买!想都别想!”高铭义严肃地低声说道。 莫名其妙! 课间,二年级3班的教室门口,李妍芳过来找人。攸宁看到她在门口张望,想着自己跟她也不熟,肯定不是来找她的。谁想到李妍芳一看到她,便笑起来喊:“李攸宁你出来一下。” 攸宁走到门口,李妍芳将她拉到一旁的走廊上说:“听说你认识高家大公子高铭义?” “怎么了吗?”攸宁问道。 “他在北平的通讯地址你有吗?”李妍芳问道。 攸宁忽然想起来,李妍芳是警察署长千金王小姐的表妹。看来还是高铭义的“桃花枝”啊。 “是王小姐要的吗?”攸宁问道。 “对对,是我表姐。她不好意思直接问你,你要有就告诉我。”李妍芳说道。 攸宁想到高铭义的态度,有些犹豫。 见她迟疑,李妍芳接着说:“哎,可怜我表姐,本来说两人第一次见面印象挺好的,后来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对高铭义一直念念不忘,现在整日不怎么出门,前几日我们家聚餐,表姐就出来吃了两口,人都显瘦了,你要知道就帮帮忙吧,如果她们有什么误会也好解释清楚!” 攸宁想到初次相亲时,自己那般积极主动,没想到竟是帮了倒忙。她心下愧疚,于心不忍,便将高铭义的邮寄地址给了李妍芳。 李妍芳拿到地址后,高兴的走了。 高铭义隔三差五的就会从北平邮寄信件或物品回来。有时是寄到高宅,让铭宇送过去,有时是直接寄到李公馆。双方父母都明白他的心意,虽未言明,但也看好他们,并不过多干预。 只高铭宇不满,看着哥哥邮寄过来精装版的《文人锦集》,抱怨道:“我哥直接寄到李家不就行了,干嘛还让我专门跑一趟送。” “你个没良心的,你哥那不是寄来两本,有你一本呢嘛!”高母说道。 “那也可以分开寄啊,总让我跑腿,哥为什么就不能让司机去送呢?” “那不是你们一个学校里,方便嘛!” “方便什么?又没在一栋楼,她们是高年级,我还得跑楼梯......”继续抱怨。 “好了好了,就你事多,你不想想,你哥上学离那么远,他能放心嘛!让你送东西,一方面让同学们知道高家跟她走的近,另一方面你也留着点心看看有没有什么......”高母看着这小儿子,突然不知道怎么说。 “留心什么?”高铭宇不解。 高母思考一下说道:“特殊情况,对,特殊情况。” 当日,放学回来,高母问道:“书送到了?” “嗯。”高铭宇简短的说。想了一下,接着说:“有个事,我不知道算不算您说的‘特殊情况’,我每次去她们班,有个叫陈豫齐的男生都爱围在李攸宁身边,而且对我很不友好。”主要是对自己不友好,高铭宇心想,每次去都要凑上来问,明明知道自己找李攸宁,还总问。 今天见自己拿着的书,还当面说什么,苏城书店也新进了这本书,下次买书,他带李攸宁去,真是烦人! “这算‘特殊情况’!”高母肯定地说,“你去打听打听,这个陈豫齐是什么人。” 又领一项任务,高铭宇很无奈。 第11章 第 11 章 但是,在看到示范学习组织秋季爬西山活动,高年级组中李攸宁和那位叫陈豫齐的都有报名时,高铭宇犹豫一下,也报名了,并且回家后,向母亲邀功,并成功申请了10块大洋的爬山经费。 秋日的西山,正是“橙黄橘绿时”,格外美丽。攸宁身穿浅色运动服,梳着高马尾辫,背着双肩包,清新利落,跟同学们三三两两一起爬。杨曼开心的说:“虽然爬山有点累人,但呼吸呼吸户外新鲜空气,不用在课堂上听老师念经,也算值了。” “你啊,应该先想到锻炼身体是第一位的,你没看别人都比咱们快嘛,咱们也快点,别拖后腿。”攸宁说道。 “还有比咱更慢的呢,你瞧!”杨曼故意指一指跟在后边的陈豫齐。 “攸宁,你真不需要我帮你拿背包吗?感觉这山爬起来还是挺费力气的。”陈豫齐气喘吁吁的说。 “真不用,你快点跟上我们!”攸宁说。 杨曼看着他肩膀上被背包带勒出的深痕,问道:“你包里装的什么东西,那么沉?” “没什么,就是一些水果和蛋糕,想着你们一会累了吃呢!”陈豫齐说。 “我猜你是把水果店都搬来了吧!你慢慢搬,我们先走了。”杨曼拉着攸宁继续往上爬。 半山腰的凉亭上,攸宁看到一人正等在那,竟是张佑林。 攸宁惊喜的问道:“你怎么在这?” “这离马场很近,有条小路,直接到半山腰的凉亭。知道你们要来爬山,想着到这就会累了,我带了些糕点和茶水,在这里等你们。”张佑林微笑着说。 杨曼很识趣,说道:“我还不累,不能在这休息,要不一会爬不动了。你们聊吧,我去上边等你!”说完,就离开了。 张佑林拿过湿过的毛巾,给攸宁擦手。 “最近总不见你来射箭场呢,是开学了,课业多吗?”他温柔的话语,像秋日扫过的微风,听的人心里痒痒的。 攸宁想到,自从家里给她安装了小型射箭场,好像确实出来玩的时候少了,便说:“爸爸在家给我安装了一个,我还得了一副上好的弓箭,是从北平过来的,听说是专找以前给八旗做活的师傅定制的,正说下次带给你看看呢,想着你肯定更懂。” 张佑林神情微顿,旋即说道:“好呀!” 攸宁喝了点茶水,休息片刻,觉得体力恢复不少。便说:“杨曼他们还在山顶等我呢。” 张佑林知道不能久留她,但多日不见,又不想就这样分开,于是说道:“方才我过来的小路,有一条直通山顶的,风景也很好,这主路你肯定爬好几次了,要不我带你去另一条路往上爬,还能快点上去和他们汇合。” 攸宁看着他期待的样子,也有些动心,问道:“路好走吗?你可熟?” “我很熟的,这离马场近,常跟工人们来这收新鲜草料。路也好走,不用拐来拐去,能快一半的时间呢!”张佑林说道。 攸宁同意了,背上背包,便跟他往小路上走去。一路上风景与主路不同,多了很多自然野趣。张佑林确实常来,对两边的林木也略懂,总能说出一二,攸宁听得很有趣。 一棵硕大的海棠果树吸引了她的注意。秋日里,红色的小果子密密匝匝地挂满枝头,宛如无数个小灯笼,在山林中自成一方天地,与平日看到的观赏性海棠截然不同。 “这棵树可真漂亮,长这么粗壮,得是多少年的老树了!这么多果子可以吃吗?”攸宁兴奋地问道。 张佑林摘下来一个果子,拿手帕擦了擦,递给她:“放心吃吧,去年长工李婶家还专门来这采摘,做了大罐子果酱,分给大家呢!” “还好这棵树没有长的主路上,不会早早让游客摘了果子,能长到自然成熟,上山的脚工走到这,到能吃个果子解解渴。”他继续说。 攸宁咬了一口,确实酸酸甜甜,口味不错。 “在这无人问津的地方,这树真有一种不为取悦他人的,粗狂的生命力!”攸宁感慨道。 张佑林没有接话,看她休息的差不多了,便说:“咱们接着爬吧!” “对对,别让他们久等了。”攸宁想起来,赶紧站立,拍拍身上的土,谁知竟一个没稳,只听脚踝“咔嚓”一声,身子一踉跄,差点摔倒。 张佑林赶忙扶助她:“没事吧?” “哎呀,我的脚好疼!”攸宁蹙着眉,着急地说:“是不是把脚崴了?” “你试着走走。”张佑林只一手扶着她的小臂,放开些支撑力量,让她自己走走。 攸宁右脚刚一用力,就“哎呦”一声,疼的不敢吃力了。 “是真崴了,一着力就疼呢!这可怎么办?”攸宁有些着急了。 “没事别怕,我背着你,咱们慢慢往下走吧!”张佑林安慰她说。 “她们还在山顶等我呢!” “见不到你,她们也就下来找你了,咱们在山脚汇齐。” 攸宁无法,只得如此。张佑林蹲下身背起她,尽量走得稳些,以减少她脚踝的颠簸。 直通的小路确实不用绕来绕去,却有些陡峭,下山路,更容易脚滑,张佑林背着她,走的极慢。 这边,等陈豫齐爬上山顶时,才发现没有攸宁。 “路上没看到攸宁吗?”杨曼问他。 “她不是跟你早上来了嘛。”陈豫齐说。 “她在凉亭那跟......”杨曼没提张佑林,只说:“她在凉亭那歇脚来,我以为你们两个一块上来的呢。” 可他一路上根本没有见到她。俩人有些着急,几个要好的同学也不放心,说:“要不咱们原路返回吧,去找找她。” 高铭宇本来是借着跟随李攸宁的幌子,自己跟同学也来爬山玩呢。一路上,根本没在意李攸宁,这会到山顶了,没看到她,又听同学说起,不免也有些担心起来,便跟着高年级组一起原路下山了。 走到凉亭时,杨曼说:“我俩就是在这分开的,她在凉亭这歇了会儿。”可此刻,哪还有人影。 夕阳照着余晖,眼看天就快暗了,众人有些着急,腿脚快的几个男生,已经赶着路,往下边去找了。 高铭宇跟着他们到这,觉得有些纳闷,既然陈豫齐来时的路上没有遇到她,那现在走下去找,也不太可能找到,除非她有事,提前下去了。他往周围看了看,想到西边有条挑脚工的小路,能直接下到山脚,不用绕来绕去,自己淘气时跟同伴走过几次,便直接抄小路往下走。 天快黑了,他一个人走,又有些着急,倒是走的极快。遇到背着竹筐,从下边上来的挑脚工,他凑上去问:“路上有没有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穿着浅色运动服?” 挑脚工说:“是不是有个男的背着的,高辫子的姑娘?他们往下走,快到山脚了吧。” 高铭宇听完,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往山脚跑去。 果然,在前边不远,看到了李攸宁二人。这男的高铭宇当然也认识,看到他们的样子,说道:“我家的车就在大门停车场,我让司机把车开到小西门,拉上攸宁姐,你们在那等我一下。” 随后,不放心似的又说道:“同学们都在找你,现在估计都集合到大门口了,这样出去不合适,在小西门上车后,我们再绕道大门,去跟大家打个招呼,好让大家放心。” 说完一溜烟跑去山脚大门停车场。 司机将车开到小西门,高铭宇下来扶着李攸宁慢慢坐在车后座,便跑去前排,并未理会张佑林。李攸宁隔着车窗说道:“今日事谢谢你了!” “确定不需要我送你回去吗?”张佑林担心问道。 “放心吧,我可以!”李攸宁说。 高铭宇在前排暗自翻了个白眼,料想也没人看到,便对司机说:“咱们走吧!” 车缓缓开往正门口,攸宁隔着窗户跟同学打招呼:“杨曼,我在这!” 众人看到她,总算放下心来,杨曼跟陈豫齐跑上前问道:“你跑哪去了?” “我脚崴了,找了条近点的路下来的。刚好碰到高家车来接铭宇,我就顺路先回去了。”攸宁解释说。 大家见没多大事,就散开了,只杨曼和陈豫齐还不放心问要不要帮忙。 攸宁本想不想麻烦人,但高铭宇接话说道:“要不杨曼姐上车,咱们一起回吧,一会下车方便搀扶一下。” 于是,杨曼、攸宁与高铭宇一车,一起回了。 杨曼见车上有高铭宇,也不方便多问什么,到李公馆后,与高铭宇一起,小心翼翼,搀扶着将她送回去。 高铭宇回到家后,一身疲惫,往沙发上一靠,对母亲说:“这次,高大公子非得送我块瑞士表才行!” 第12章 第 12 章 谭晶儿匆匆忙走入马场办公室,发现张佑林并没在。只有小六子说道:“张经理去马市采购了,算时间也快回来了,您要不着急,先等一会儿。” 谭晶儿知道自己来的突然,难免扑个空,但她是突然间决定过来的,于是说道:“那我等等吧!” 小六子端了茶水进来,是独属于谭晶儿的茶具,里面泡的也是她喜欢的绿茶,一看便知是张佑林早就吩咐过的。她每次过来,都有独属于她的用具,大到马匹、箭具,小到茶具、茶叶,夏日时的冰饮,冬日的香炉,甚至是她特殊时期的红糖暖饮,张佑林总是无微不至地为她安排好。 她自小生活的锦衣玉食,出行用度,一应都是安排最好的,却不见得是她喜欢的。她长得漂亮,可穿着打扮都得按母亲的要求,成日打扮得像个乖乖女;明明资质平庸,却硬要一路精英教育,让平日那些想巴结都巴结不到她的人,在考试成绩上屡屡压自己一头;她喜欢跟活泼爱闹的同龄人一起出去玩,但父亲却说不妥,甚至点出名来,让她结交哪些朋友,那些在她看来都是无聊无趣之人。 她还记得,学习马术也是父亲安排的,他为她选中了一匹白色小马,可那小马只会在马场上慢悠悠散步,无趣的很。那日,她穿着精致的骑马服,旁人牵着马绳,正无聊的骑着小白马上溜达,看到外围大马场上,一人骑着黑色骏马,驰骋而过。她好奇的很,让人牵着小白马站在边上,看着那马跑得飞快,马背上的人时而将身体贴在马身上,仿佛与它融为一体;时而又蹬着马鞍,站立起来,居高临下,驾驭着一切。她看得出神,一直到黑色骏马缓缓停在自己身边,那人笑容温和的问自己:“想来试试吗?” 谭晶儿忘不了骑士帽下,那是怎样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雪白的皮肤因运动而透出薄红,细长的眼睛带着些许内双,眼尾微扬,看人时目光专注又温柔。她不顾旁人劝阻,顺着他的手,被拉上马背,在马场上奔驰了一圈又一圈。耳边是呼呼而过的风声,他围在她身后,阵阵茶香味传来,心跳的极快,是她未有过的快乐。 之后,她便成了御羿马场的常客。发现了很多太太、小姐都爱来这游玩,爱围在张佑林身边,还有那个讨厌的李家小姐,仗着自己骑射好,总让佑林高看她一样。但好在他待自己总是不同,他该是她独有的。母亲发现她的心思后,明白的跟她说过,张佑林这样的人,喜欢就亲近亲近,但不可认真,他不会是乘龙快婿的人选。 今日,她随母亲前去钱家府宅,庆贺二公子明日的婚宴。听到母亲与钱老夫人说,明日要去上海有事,不能前来,于是一个想法迅速生成。她悄悄盘算好,没有同母亲一起回家,而是直接来了御羿马场。 “等很久了?我刚刚从马市回来就听六子说你早过来了。”张佑林终于回来了,一进门就紧着解释:“怎么没提前知会我一声,省的等这么久。” “没什么,是突然想到过来的。明日钱家二公子的婚礼,你可是要去?同我一起吧!” “什么婚礼?”张佑林没反应过来。 谭晶儿闪着大眼睛说道:“原来不是听伯母说过,钱家给二公子定的媳妇,正是你的一位远房表妹吗?怎么婚礼没有发请柬?” 张佑林支吾着说:“近几日马场事情太多,每每回家都很晚了,没顾上与母亲聊其他的,兴许发了我不知道而已。” “不管那些了,反正明天我要你和我一起去。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出席,记得穿戴整齐些哟!”谭晶儿脸微微发红,有些娇嗔的说道。 张佑林不明白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笑着点头答应。 钱府的婚礼办的极为热闹,二公子自幼得家人宠爱,一应事务均由着他喜欢,这儿媳是副区长家的千金,虽说算不得豪门世家,但也清白正统,而且这新妇长得极为漂亮,又是温顺体贴的性格,钱老夫人是极为满意的。 婚宴也并没有固守传统,不仅准备了包桌酒席,还在大厅安排了年轻人喜欢的自助餐饮。攸宁随父母一起前来,看到婚礼现场既有大红亮金主色搭配,又有自助区香槟碎金色想映衬,显得富丽堂皇。她本来要和父母一起吃桌席的,但正好碰到周思姐,便被拉着去自助区玩。 俩人东尝尝、西逛逛,不时遇到熟人打个招呼。攸宁看到钱家大少奶奶穿着一身香槟底银色暗花的旗袍,不停应酬,真是一下也不得闲。 “钱家大嫂真是大气,来来往往这么多宾客,招待起来,游刃有余呢!”周思夸奖道。 “怎么没见二姨太?”攸宁问道。 “你晕头了,今天这场合,她能出现吗?”周思敲了敲攸宁的头。 “长那么的漂亮,今天见不到可惜了!”攸宁有点遗憾的说。 “长得再漂亮,这种场合,也不是露脸的时候!”周思说:“你要想看美人,喏,那边又来一位。” 攸宁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对璧人从人群中走来,女子身穿白色流苏亮面旗袍,头戴珍珠装饰帽,走路间,显得流光溢彩,浓妆淡抹,无限风情。而她身边的男子,那修长的身材,微微上扬的眼角,熟悉的微笑,让人刺目。 众人纷纷上前打招呼,谭晶儿挽着张佑林的手臂,哪里人多往哪走,极为显眼。 周思不明所以得说:“瞧谭晶儿那得意的样子,那位御羿马场的张经理,很得年轻太太、小姐的喜欢,她这样子,是要据为己有、宣誓主权啊!一个小白脸而已,也不怕失了她市长千金的身份。” 攸宁看着他们亲密的样子,心里不由地难过,转头对周思说:“咱们该去酒桌那边,给长辈们问好了。” 她正欲离开,不料谭晶儿早已发现了她们,直直朝她们走来,扬声说道:“这不是攸宁小姐嘛,这么巧啊!” 张佑林脸色有些发白,不想过去,但谭晶儿挽着他的手,坚持走到攸宁面前。 “佑林,听说攸宁小姐射箭很厉害呢,上次还得了什么射箭比赛的第一名,你得好好敬李小姐一杯,希望攸宁小姐这样的人才,能多多光顾咱们御羿马场啊!”谭晶儿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 攸宁直直地看着张佑林,他眼神躲闪,脸色难看,谭晶儿催促他,他只能不情愿的举起手中的红酒杯子:“谢谢攸宁......小姐!”明显没有底气。 攸宁觉得浑身有些僵硬。她本可以在他举杯时,说几句场面话,将此事搪塞过去。但她今天不想再替他解围,她要清醒地面对——面对谭晶儿胜利者般得意的笑,以及他局促不安的妥协。可此刻面对又怎样呢,还不是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笑话。 正在这时,有人走到她身边,轻轻牵起她的手。攸宁回头,惊讶来人正是高铭义。 不等她说什么,他便说: “到处找你,原来在这,秦苏教授来了,带你去认识一下。”说完,向众人点了下头,带她离开了。 攸宁任由他带离,众人有些诧异,她竟和高家大公子如此熟识。 张佑林看着他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远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又想起昨夜母亲的叮嘱:“咱们家不比从前了,要搁在以前,苏城这些亲戚,就算到了京城,也不一定能进咱家门请安的,哪轮到他们现在这般轻视咱们,婚礼都不通知,是觉得咱们随不起礼吗?如果不没落,自然也是要让你喝喝洋墨水的,这就是命啊,现如今母亲全指望你了,经营好马场,还有我们母子的一席之地,如果跟那位谭小姐攀上亲事,你我后边的路也算有依靠了......” 从回到苏城的那天起,母亲便不停在耳边说这些,他只能听着,一遍遍洗着自己的脑子,告诉自己什么是对的路,每日工于心计,盘算经营,直到遇到她,那个眼神专注又明亮的女孩,让人过目不忘,骑马射箭,一点就通,举手投足都是聪明又不自知的样子。她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跟她在一起,会让你不由地放松,她仿佛总能看穿你的心思,然后与你感同身受。她有着优良的家庭出身,自己原是不配,甚至自卑,可他心里明白,母亲的要求,不是要找这么美好的女子,而是要攀附在更雄厚的财力权势上。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太过贪心。 谭晶儿挽上他的手臂说道:“原来这位李小姐,结交面这么广啊!以前还真是小看她了。” “我去给你拿点吃的。”转过来,依然是那柔情似水的模样。 这边,攸宁惊讶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会突然出现?” “刚才跟钱兄在二楼接待了几位贵宾。”他没解释,她一来,他就发现了,只是刚才在帮忙,不得抽身。 “哦也是,钱家婚礼是大事,你专程回来的?”李攸宁知道高钱两家交往深厚,他与钱家长子钱立文常在一起。 他没有解释回来的原因有钱家的婚事,但更重要的是想见到某人了。离开将近两个月,他的心思飘忽忽的,除了学习的时候能强制自己专注些,其他时候,心都飘到了千里之外的苏城,想知道她每时每刻在做什么。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这样受人欺负的样子: “我一阵不回来,看来你没太大长进啊,今日谭晶儿是打定主意,就要引人注目的,还不躲远点,跟她凑什么热闹。”他没有提张佑林的名字,只拿谭晶儿说事:“还想为她的八卦事填上一笔啊?” “是她来找上我的。” “对,这件事上她倒不笨。你可知她今日为何如此高调?”高铭义问。 攸宁不明所以。 “听说,谭市长给她内定了顾营长家的公子,她一百个不愿意,故意在这耍脾气呢!”高铭义淡淡说道。这些联姻嫁娶之事,他本听听就罢,只是看今天这架势,还得上点心。 “那.....”攸宁想说张佑林可不是被人利用了,但想想觉得说他的事,还是不合适。 高铭义也没给她说的机会,对她说:“秦教授就在前面,上午不是说他有趣嘛,带你去认识认识。” “秦教授真的来了?” “不然呢?”他无奈道。 他们走到秦教授面前,高铭义显然与他熟识:“秦教授您好,这位是李攸宁小姐,仰慕您很久了!” 她赶忙向秦苏子伸出手:“教授您好!” “你好!”秦教授声音洪亮、身材高大,精神的很。“李攸宁,莫不是李广振的女儿?” “正是家父。”攸宁回答。 “没想到李广振还有这么个漂亮机灵的女儿,有福气啊!”秦教授接着说:“我曾与你父亲同年在日本留学,虽不是同校,但总是见过几次。也对,你父亲年少时就出了名的有才,虎父无犬女啊!” “家父正在那边酒席宴饮,不知可否移步与故人相见呢?”攸宁忙邀请说道。 “哦真是十几年未见了,走走带路,我要去会会这‘李名嘴’。” 攸宁与高铭义往前带路,一边说笑着,来到父亲的酒桌,故人相遇,自是一片热闹。她听着父亲与秦教授高谈阔论,聊起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往事,深受感染。原来父亲年少时,也曾那样张扬与轻狂,热血偏执的追逐过那时的理想。方才的不快,被这漫长的时间故事,冲淡了许多。 大厅里传来一片欢闹声,原来是年轻的男女们拉着新郎新娘跳起了转圈舞,一片青春欢乐的气氛。孙少开眼尖,看到高铭义,也看到站在旁边的李攸宁,跑过来打招呼: “呦,这不是咱们的‘女射手’吗?” 攸宁看了他一眼,不理人。 高铭义说道:“有点眼力见,去玩吧!” “是,你今天是站到‘女射手’一边了是吧。不对,那日你也是站在‘女射手’一边的,莫非那时就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了。那一箭我看不是射向陈鹏,是射向你高少爷的心了吧。可怜了陈鹏,白吓一场。”孙少开故意拉着声调说。 高铭义好笑的说:“你走不走?” “那必须晚上安排一场,我才走!”孙少开赖起来。 “你去安排吧!” “得嘞!”孙少开立马走开。 “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爱开玩笑。”他转头解释说。 “没什么,那日也是我莽撞了。” “晚上这一场看来是免不了了!不知道几点结束,如果早的话......” 攸宁等着他说完。 “没什么”他没有接着说下去,转而说:“看酒席快结束了,跟李叔和阿姨早点回去,我还得多待会,帮钱兄招待一下。”攸宁知道,今日他前来,估计不会像自己似的,只是吃席,应该还有其他任务安排,但在她这真耽搁不少时间。 攸宁忙说:“你快去帮忙吧。我看他们那边也结束了,就先回去了。今天,谢谢你带我认识秦教授。” “不用客气,是你们两家有缘。” 攸宁点点头,告辞了。 高铭义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舍,感觉太久没有见到她了,不想就这样放她回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钱立文站到他身后问道: “看什么呢?我那边都忙死了,你还在这闲聊。” 高铭义回过神来,说:“忙死也是喜事,别人家的喜事还没开张呢你咋不说!” 第13章 第 13 章 回家的路上,李母笑呵呵问道:“刚才见铭义拉着你的手过来,是什么意思?” 攸宁觉得脑袋一懵,瞬间想到谭晶儿在闹得难堪时,高铭义好像确实是拉着她手走的,自己当时光顾其他,没在意到。 “妈妈,不是你想的那样,当时是因为人太多......”攸宁慌忙解释,可这怎么解释清楚。 好在母亲也没再多问,只笑着说:“哦,知道了,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相信你了。” 攸宁觉得头大,这是相信的样子吗? 张佑林将谭晶儿送到门口,看她上车离开。今日的事,也总算明白了,谭家母亲未到,她是看准了这个时机,特意跟自己一起过来,昭示众人。 “看来你是做好选择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身后说道。 张佑林未回头,也知是谁。 “那又怎么样,高少爷。”他回过身来,一改往日温和的笑容,神情冷峻地说。 “你认识我?”高铭义问道,他们并未正式相识过。 “高家的大少爷,谁人不知。”张佑林说。 “既然如此,我有话就直说。我不管你打的什么算盘,不要伤害李攸宁。” “哦,不知道您是以什么身份这样警告我?是高家大少爷的话,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他有点挑衅着问。 高铭义并没有接他的话,只接着说:“她是女孩,又是清流书香之家,与谭晶儿她们很不同,你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单独与她相约。” “我并非有意......”张佑林想解释那日爬山之事,但高铭义打断他: “有意无意,总归这事做的不好。你应该没忘记,当年是因为什么从北平跑回苏城的吧,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张经理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他竟然知道北平的事! “你调查我?”张佑林吃惊又愤怒的问。 “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只是,李攸宁的事,我管定了,不论是什么身份。” 高铭义说完就离开了,张佑林站立在原地:他竟然知道北平的事,当年自己家落败,父亲死后,母亲独守一支。母亲年轻时容貌极美,总少不了闲言碎语,之后更因伯父帮扶,伯母吃味,一顿大闹,到最后实在没办法,才搬离北平,回到苏城。这事本就是家事,传出去脸上都无光,所以外人鲜少知晓内情的。高铭义居然打探到了,可见用心不一般,张佑林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中充满不安。 深夜,市长府。 谭夫人一回到苏城,便听说了今日在钱府家发生的事情。生气的说道:“我前脚走,后脚你就给我惹乱子,是瞅准了这时机,故意带那小白脸招摇过市的对吧!” 谭晶儿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手指绕着头发转呀转的,不吭声。 “平日你爱玩,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那是什么人,能带上台面吗?让顾家知道了,多难看!”谭母继续数落道。 “我不要嫁给顾家那个呆子,无聊死了!”谭晶儿反驳。 “你想诚心气死我啊,不嫁顾家你嫁谁?嫁谁也轮不到那个姓张的小白脸!说难听点,那不就是个男的‘交际花’嘛,就你没个分寸。” “‘交际花’怎么啦,哄我高兴就好,而且最好以后只哄我一个人。”谭晶儿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你就在这跟我犟吧,你等你爸爸回来,这副样子还不得拿皮带抽你!”谭母气得说话都快没了力气。 谭晶儿不语。她自是知道父亲有多厉害的,可还是拧不过心里的坎儿,也气的哭起来:“让他打死我吧,什么事情都是他说了算,我嫁谁这件事能不能让我自己做主!” “你个傻孩子,懂什么。人家不过看着你市长千金的身份,都巴巴地过来巴结你,谁对你是真心的,谁对你有利,父母还能害你!我们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没个儿子,以后你父亲提携谁?退下来以后,咱们指望谁?指望那个小白脸吗?恐怕到时候,看到我们家失势,他早就投靠别人去了。”谭母继续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喜欢玩,可以多去玩会,可你得看清楚,到底不能认真,不是最终的归宿啊!” 谭晶儿坐在一旁不语,她知道母亲说的都是对的,只是心里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 汽笛声响起,谭市长回来了。谭晶儿有些害怕的往母亲身边靠靠,母亲拍拍她的肩。 谭市长一进门,将手中的公文包往茶几上一扔,满是火气,正欲发作,谭母赶紧起身说道:“刚回来,就这么大的火气!” “你女儿做的好事!那顾营长托人来问,是不是小女心有所属,另有安排。我这老脸啊,往哪放!”谭市长怒声喝道。 “哎,不过是小孩子们闹着玩呢,爱玩闹而已,怎么能当真。刚才晶晶都说知道错了,不该闹这么大,怕父亲生气,还害怕的哭了呢!”谭母忙解释说。 “她还知道怕,我看她胆子大的很!” “胆子大也是像你啊!别生气了,气坏了身体不值得。刚才我们还说呢,这周末跟顾家一起吃个饭,该推进的事宜,也该办办了!”谭母陪着笑说。 谭晶儿刚想抬起头反驳,被母亲的眼神制止住,再看向父亲,确实也不敢说了。 “你就惯着她吧,胡闹也得有个界限!后边的事,你去安排吧。”说着就欲回书房。 “那我明天送上些海鲜,跟顾夫人去解释一下。” 谭市长脚步停顿,说道:“倒也不用特意解释什么,该怎么安排按部就班就行,我谭家的女儿,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谭家母女这才松了口气。 钱家婚宴结束,晚上,一些朋友又相约出去吃喝玩了很久。高铭义原想安排,可有钱立文在,早就将一切安置好,一群人玩到深夜。 高铭义属实喝的有点多,散场后,并未回家,而是将车开到李公馆,停在她的窗户下。他将车窗摇下,手臂搭在车窗,托着下巴,秋风阵阵拂面,吹散了一些酒意。 看着那黑漆漆的房间,她早已入睡,只剩路灯昏黄,不知梦里都有谁。自己在分开的这段时间,梦里经常是她,有时候在笑,有时候在抱怨,情节不清楚,但模糊的脸总是她。梦醒之后便想,她在哪,在做什么。此刻,她终于离自己这样近,想到这,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只觉得心里温暖,昏昏睡去。 可他想错了,攸宁翻来覆去睡不着。婚宴发生的事情,在人潮都散退后,显得格外扎心。谭晶儿与张佑林手挽手出现的场景,一遍一遍出现,好像比白天看到时,还要清晰。谭晶儿脸上的骄傲和对主权的宣誓,她自然是明白的,但张佑林在众人面前,丝毫不回避和犹豫,她好像才刚刚看懂。一直以来,她都知道他的不易,也不在乎人们对他的评价,她自信的认为,他是迫不得已、权宜之计,只想马场能经营下去,给他们母子在苏城一个立足之地。她相信他有这个能力,不用靠任何人,也有这样的能力。 可现在,攸宁怀疑了。也许他想的不只是经营好自己的生意,也许有更好的选择面前,人都是利己的,更或者,自以为对他的了解,也只是片面的情愫。 她很少让自己陷入不合时宜的境地,今日,见到谭晶儿如此高调,她也完全可以有其他办法,转移注意。可今日,不论是出于恼怒还是不甘,她只想看到张佑林一个明确的态度,以至于自己差点陷入窘态。还好高铭义及时出现,想到高铭义,她心中自是一动,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可攸宁明白,今日他适时出现,解了自己的困境。可他日呢?自己的问题,终究要自己去面对。脑海中那温柔的笑容与微微上扬的眼角,让她心中升起阵阵不舍。她回想起儿时有一年跟父母去参加复活节宴会,得到一只粉色巧克力兔子,喜欢的很,母亲叫她搁置起来,她半夜起床,偷偷拿到被窝里。结果,第二日醒来,巧克力化了一床,害她大哭一场。那只兔子的样子,她到现在想起来,还很喜欢,当然如果再次拥有,她一定会搁置起来,好好欣赏,再也不会把它放在被窝里。 想到这,她索性站起来,走到窗边,晚风吹来,轻轻拂动着白色睡裙,她趴在窗台上,冰凉的台面,让她心生安宁,缓缓睡去。 “栀子花——白兰花”的吆喝声,将高铭义吵醒,他睁开惺忪的眼,竟已天明。 他看到卖花小姑娘竹篮里,新鲜、水灵的花朵,带着露水,香气十足。这个季节竟还有卖栀子花的,他挑了几支,放到李公馆门口的信箱上,离开了。 攸宁早上起来,打开窗户,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看着路上的行人渐多起来,也忙忙收拾,吃了口早餐去上学。开门看到信箱上的栀子花,很是新鲜,想着是母亲定的,便叫来阿姨,帮自己放两只在卧室,浅盘水养上。夜晚归来,果然满室生香。 第14章 第 14 章 高铭义从外边刚回来就看到客厅里,高夫人、李太太和另两位太太正在打牌。他脱下咖色西装外套,穿着白衬衫和同色马甲,也凑过来看热闹。 “铭义回来啦!”高母看到说。 “各位太太好!”高铭义打完招呼,看了眼手表,说:“母亲,让我试试手气吧!” 高母少见铭义有兴致,便高兴的让位了:“正好,我去准备点下午茶,你陪各位姨姨玩会!” “我牌技不太好,还请大家见谅!” “哪里哪里,我们都是随便玩玩的!”李太太说:“铭义这次回来几天啊?” “一周。”高铭义回答。 “这么短时间啊!” “刚考试完,正好赶上立武办婚事,就回来了。下周还有课业没完成呢。” “你们这快毕业了,课也少了吧。”周太太问道。 “对,快结课了!”铭义说。 “那日听先生说,还有意让你去留洋呢,高太太好福气,儿子这么出息呢!”周太太继续聊着天。 “哪里,母亲总是抱怨我往外跑,不留家呢!”高铭义谦虚地说。 玩了几圈,几位太太觉得有点不对劲。 周太太说:“高公子,说你牌技好吧,总给人点炮;说你牌技不好吧,十个里头有八个是给李太太点的。不知道你是故意的,还是今天李太太运气太好了喽!” 李太太高兴的很:“铭义一回来,我这运气蹭蹭过来了喽!都不能走,接着玩啊!” 周太太说:“你的运气是来了,我们的可没了呢!李太太,你家攸宁快放学了吧,这还要玩到几点啊?” “实在不好意思,我这技术是有点差。”高铭义不好意思的解释说,正好看着母亲过来了,便说:“母亲,要不还是您来吧。李姨,我去接铭宇,顺路把攸宁也接回来吧。” 李太太正在运头上,哪肯走,便说:“好的呀,那谢谢铭义啦!” “不客气,你们多陪母亲玩会,我去去就回。”说着拿上外套就往外走。 “不着急,还有一会儿呢!”李太太喊道。 高铭义早已出门,高母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什么时候接过铭宇,然后会心一笑。 示范学校门口,低年级的先放学出来,挤了不少人,高铭宇看到站在车前的哥哥,很是高兴,跑过来说:“哥,你来接我。” “你放学就回家,没有别的事吗?”高铭义有些嫌弃的看着他。 “不是来接我,站我学校门口干啥!”铭宇嘟囔着,明白了哥哥来找谁,不高兴的说:“你给我两块钱,我去吃个赤豆糊再回去。” 高铭义看着他一脸馋相,把钱给他了。 铭宇接过钱,友情赠送了一句:“一会出来时,会有个男生跟在她身边,他经常缠着攸宁姐。”说完拍拍哥哥的胳膊,先走了。 果然,高铭义看到攸宁、杨曼和一个男生一起出来的,于是,他走上前,很自然的接过她的书包,说道:“李姨在我家打麻将,让我把你一块接回去。”然后,微笑着跟她周围同学点头道别。 攸宁也没多想,跟着他一块上车。见他开车就走,问道:“铭宇呢?” “他先走了。” 不是来接我俩的嘛,攸宁心里纳闷。 一路上,攸宁时不时跟他聊两句。 “回来待几天?” “什么时候走?” “功课忙不忙?”之类的,现在跟他在一起,熟悉很多,不像刚开始那样拘束。 “对了,李小姐”高铭义突然想起来,有些无奈的说道:“拜托你以后别把我的地址随便给别人了好吧,你要喜欢舶来巧克力,多少我都买给你。” 什么意思?李攸宁一脸迷惑。 “李妍芳是不是从你那拿到我的通讯地址,还贿赂了你一盒巧克力?” “她是从我这找到的地址没错,可没给我什么巧克力啊!只是说她表姐很伤心,怕有什么误会,跟你解释一下而已。我想着你俩相好也有我撺掇的份,就给她了。”李攸宁解释说。 “哦”高铭义思索了一下,说道:“看来是有误会。” “什么误会?” 他语气还是有丝无奈,又温柔的说:“她说是你经不住巧克力的诱惑,给她的。而且,要通信的也不是王小姐,是李妍芳她自己。你呀,怎么这么单纯!” “她给你通信说什么?”李攸宁还是不解。 “没什么。”高铭义不想再继续说了,还能说什么,说她有多么爱慕自己,说她听说表姐跟自己相亲后,有多伤心,又听说没有结果的时候,有多高兴,如此云云。高铭义并没有细看,只是在看到她拿着一盒巧克力就从攸宁那套来自己的地址时,哭笑不得。 回到高府,几位太太仍然在兴致勃勃的搓麻。 李太太见攸宁回来,说道:“宁宁啊,先在高伯母这里,写写作业,玩一会。爸爸在开会,一会散会了,来接我们。” 看着麻将桌上的母亲,攸宁知道,今天运气肯定不错。 高铭义说:“要不,去书房吧,那里安静。” “对对,去书房写吧,我让周妈送点水果点心过去,别饿着肚子!”高母热情招待。 李攸宁走进书房,一眼望见那面楠木玻璃笔柜,格子精致,琳琅满目。她想起父亲先前的话,不由感慨:“你家果然有半墙的笔。上回还让我送你?” “你买的那支很好,在学校天天用着。”高铭义温声道。“你还带去学校了?”攸宁有些讶异——那并非多名贵的笔,他竟特意带去那么远。 高铭义未答,只在她拿出作业时,递过一支银色钢笔。攸宁觉得眼熟,细看正是那日笔店里同款的银色钢笔。 “你怎么有一支一样的?”她问。 “觉得好用,就又买了一支,给你了。”他简短答道。 她写了写,确实流畅,便满意的收下。 他的书桌是黑胡桃木的,纹理细腻,光泽温润。攸宁伏案写了一会儿,他并未离开,只在旁翻阅书籍。书架列于桌后,满置群书。他随手取了一册,倚在南窗下阅读。攸宁不经意抬头,见落日余晖漫入,将他身影拉得愈发修长。他读书时的模样,倒与平日严肃神情不甚相同。 “上次你送我的《文人锦集》很好看,只是太远还劳烦从北平寄过来。”攸宁客气的说。 “跟铭宇的一块寄来的,你喜欢就好!”他淡淡的回答。 “那天在钱家的事,也谢谢你!”她说。 沉默片刻,他并没有接着说那日之事,反笑道:“你还有多少事要说谢谢?” 攸宁想好像确实有好几件事,不由也笑着说:“最近受您恩惠确实有点多,这可怎么办!” “你不必烦恼,问题在我,不在你。”他望进她眼里,继续道,“是我看见什么好的,就想与你分享;是我见你有事,就想往前凑;是我想让你开心,是我想常常见到你。” 攸宁怔住,隐约明白他话中之意,脸颊倏地绯红,目光不自觉躲开。高铭义虽年长她几岁,于情爱之事亦是初涉,面上强作镇定,心中实则忐忑难安。两人一时俱无言,空气里弥漫着微妙的凝滞。最后,还是他站直身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了句: “该拿你怎么办。” 然后,离开了。 整个归家途中,攸宁一言不发,脑中纷乱如麻,脸也一阵红,一阵白。父母关切的问,她只是摇头。回到家中,简单吃了点晚餐便上楼了,爬在窗边,凉风吹来,头脑才觉清醒一些。 这是头一回有男子当面与她表白,此刻想起,心仍跳得厉害。以往只觉得他身形高大,却从未感到压迫,可那一刻——与从前相处不同——那股强烈的异性气息,几乎带着种掠夺感,扑面而来。她转而想到张佑林,只觉温润如春风,可他从未明确表露心迹,也从不曾像方才那样,扰得她心绪全乱。 她又突然想到,高铭义难道不知道自己对张佑林的心思吗,为什么从来不提,还是装作不知道,她的心彻底乱了。 第二天上学,在门口碰到高铭宇。 他盯着攸宁看了两眼,问道:“你跟我哥说什么了?” 攸宁有些不自在,掩饰道:“没说什么啊!” “他原定后日才走的,怎么今早就走了?还怪怪的。”高铭宇说。 攸宁来不及细想,只听他说高铭义已离开,心头一块石头顿时落地——还好,暂时不必面对那般尴尬。 她看着高铭宇,想起上次崴脚的事,便说:“上次崴脚,多亏了遇到你,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不用谢,我要没办好,回头还得挨揍。”高铭宇嘟囔着说。 攸宁也没在意他的话,只接着说:“前一阵,我得两套航空邮票,送你一套。” 铭宇素爱集邮,闻言果然欢喜:“21年版的还是28年版的?” “好像是21版。” “那可太好了!我正缺21版的。”高铭宇顿时眉开眼笑,“放学咱们就去拿?” 攸宁点头催他快去上课,心下莞尔:那日在你家书房瞧见有28年版,就知你等着配这套21版呢。 第15章 第 15 章 阳光斜照过花窗,在回廊上投下斑驳光影。攸宁站在书店外,不耐地等待着。 远处,陈豫齐与杨曼急匆匆跑来。 "是你们约我周末一早来书店的,倒让我好等。"攸宁嗔道。 陈豫齐喘着气解释:"路上遇到学生游行,耽搁了。" "是啊,"杨曼接话,"好多教育学院的學生,把路都堵了。" 攸宁想起父亲一早就匆匆赶往东**学院,心头掠过一丝不安:"前阵子还只是集会喊口号,近来游行示威却愈发频繁了。" 陈豫齐看出她的担忧,宽慰道:"不过是一阵风,别太在意。快进去吧,我特意让老板留了精拓的《石鼓文》。" 三人在书店里流连选书。攸宁瞥见书架上陈列的精装版《文人锦集》,心中泛起涟漪。陈豫齐走近,轻声问:"攸宁,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过呢。"攸宁漫应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李律是留日归来的,不知是否也有意让你出国深造?" "父亲从未提过。我想,他们定是舍不得我远行的。"攸宁觉得这事还很遥远,便随口答道。见他选了两本德文书,好奇问:"你怎么看起这个了?" "随便翻翻。"陈豫齐说着,转身走向另一排书架。 杨曼凑过来低语:"我听父亲说,陈院长有意送他出国学医。他怕是舍不得你,特意来探口风呢。" "别胡说!人家出国留学,与我何干。" "你自然觉得无干,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只是李小姐,不知你的心意究竟落在何处?近来都不见你拉我去马场了。" 提及马场,自那日婚宴一别,她再未见过张佑林。此刻被问起,虽仍有些怅惘,却已在心里告诉自己:都过去了。 "别再提了,那日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杨曼轻叹:"谭晶儿确实嚣张,可说实在的,那张姓的也不值得你难过。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我是哪路人?"攸宁反问。 "我觉得你是......"杨曼故意卖关子,笑道:"石云东路人。"说罢转身就跑。 攸宁一怔,随即会意——石云东路,正是高家宅邸所在。 "你又胡说!"攸宁追着她跑去。 选好书,陈豫齐特意送给两位女生各一本精拓的《石鼓文》。 杨曼笑着收下:"那我就不客气了!" 出门左转便是照相馆,陈豫齐提议:"我们三个合张影吧。" 攸宁不解:"天天见面,还照什么相?" "正因为天天相见,却没有合影才遗憾。"陈豫齐坚持。 杨曼拿了人家的手短,也帮腔道:"照就照嘛,年轻就该多留些纪念。" 三人走进照相馆。摄影师安排道:"男孩站中间,两位姑娘站两边吧。" 杨曼觉得不妥:"我们两朵鲜花,怎能衬你一片绿叶?"说着揽过攸宁,让她站在中间,自己与陈豫齐分立两侧。 "咔嚓"一声,时光在这一刻定格。 次日清晨,攸宁醒来时,父亲早已出门。 "爸爸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又走这么早?"她问母亲。 "一早就乘车去上海开会了。"母亲答道,"近来外边不太平,你少出门。听说许多学校都停课了,你还有半年毕业,课程不多,就少去学校吧。" "爸爸没事吧?"她仍担心。父亲既是政府法律顾问,又是法学院客座教授。如今外面沸沸扬扬的新思想、新浪潮,虽不甚懂,却总觉得与父亲有些关联。 "那天见报上宣传法治新社会口号的郑元武,可是常听父亲提起的郑先生?就是上次一同吃饭的郑伯伯?" "大人的事,你少操心。你外祖忌日快到了,随我回东山住几日可好?" 攸宁想着确实许久未归,便应下了。 东山老宅是轴线对称的多进院落。外祖这一脉人丁稀落,平日只留几名家丁看守。她们回来,宅子里才又有了人气。 攸宁在庭院石桌上品茶。母亲怕她无聊,唤来同龄的小云相伴。小云父母都是老宅家丁,她自小在此长大,每逢攸宁回来,便是她的玩伴。 "宁小姐,您好久没回来了。春天我在老樟树下埋了新酿的梅子酒,取来给您尝尝。"小云欢快地说。 "同去!"二人来到老樟树下。小云熟门熟路地取来铲子,轻轻掘土。 攸宁在一旁看着。一坛陶制酒瓮被取出,小云仔细检查封口的软木塞与泥封,满意地点头:"振鹏哥的法子果然好,泥封一点没裂。" 她们在厨院桂花树下摆开小桌,小云从厨房端来点心与小菜。 "爹爹知道你们要回来,一早就去集市采买,都新鲜着呢。" 小云斟满两盅酒,先奉予攸宁,再自斟一杯:"快尝尝!我多放了些糖,现在正是好喝的时候。" 攸宁浅酌一口,果然酸甜适口,配着焐酥豆与海棠糕,甚是相宜。 "若有酒酿饼就更好了!" "等明年春天您来,我定备好酒酿饼。"小云笑道。 "对了,方才你说的振鹏哥,可是前街那家的?" "是。"小云面露羞色。 "你脸怎么红了?"攸宁不解,"这酒劲道这般大?" "不是。"小云吞吐道,"爹妈给我和振鹏哥定了亲,年前就办。" "什么?"攸宁吃惊,"你这么小就成亲?" "小什么呀!村里与我同龄的,大多都成亲了。" 攸宁仍觉不可思议,总觉得她与自己都还年少。可转念一想,村里这个年纪定亲确是常事。 "那你喜欢他吗?" 小云为二人续满酒,自己先饮尽,才羞涩道:"早先好几户人家来说亲,我都没应,就等着他家来。" "你早就中意他了?" "有一年上山采茶,我手生,别人都赶在前头掐尖,我着急却赶不上。振鹏哥看见,特意走在我前头采次芽,把茶尖都留给我。这样的事还有好几回。后来不知怎的,见着他就心慌,不敢看他,一看就脸红。宁小姐,您是读书人,懂得多,您说这是怎么回事?" 攸宁一时语塞。 小云接着说:"后来陆陆续续有人提亲,我总不愿意,直到他家来。" 攸宁又陪饮一杯。这梅子酒后劲不小,她已觉飘飘然。母亲与家丁还在准备祭祀事宜,无人顾及这两个姑娘。二人饮得尽兴,小云双颊绯红,说着备婚的琐碎,满脸洋溢着甜蜜。攸宁仿佛被感染,听着听着也跟着傻笑。 小云问:"宁小姐,您可有中意的人?能与您相配的,定是极好的。" "什么是极好的?你的振鹏哥可算极好的?" 小云想了想:"在我眼里,就是极好的。自己喜欢的,就是极好的!"说罢竟伏在桌上,渐渐睡去。 攸宁半倚桌边,望着深蓝天幕中升起的明月。月光清亮,恍若照进人心底。回味着小云的话,她不禁思忖:在张佑林心里,谭晶儿是极好的,还是李攸宁是极好的?在高铭义心里,李攸宁可算极好的?那李攸宁,你自己的心里呢? 乡间的夜格外宁静,唯有石墩下蟋蟀声声,似在催促着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厅堂里,外祖的牌位前红烛高烧,清香袅袅。母亲与几位族人立于供桌前,点燃香烛,低声禀告;攸宁与众人依长幼次序上前敬香、鞠躬;一位族中长者将酒酹于地上,凡三次;母亲等人至中院焚烧纸钱、"元宝"。 祭祀毕,家宴设于中厅。攸宁见供桌上整鱼、方肉、全鸡皆头向牌位,另有定胜糕、方糕等祭品,此刻请人入席。 母亲又执丝巾,细细擦拭外祖的牌位。牌位已纤尘不染,她仍一遍遍轻拭。攸宁上前,轻抚母亲后背。 母亲缓缓开口:"你外祖极疼我,你原还有个小舅舅夭折了,外祖伤心之余,更视我如掌上明珠。他本来要北上为官,因担心我年幼受不住奔波,便推辞了。早年有人提过我与你父亲的婚事,外祖听闻他要留学,便未应允。直到后来你父亲学成归来,旧事重提,这才成全了姻缘。如今我为人妻、为人母,可每次回到这里,就又变回那个万事不操心的小姐。" 母亲没有再说下去,想必是沉湎在做女儿的安逸时光里了。 第16章 第 16 章 攸宁与母亲在东山老宅盘桓数日方归。回家后得知,父亲这几日也鲜少着家。 周叔向她禀报近日事项:"威廉夫妇嘱咐,请您回来后往东大一趟,他们备了些书籍相赠;昨日,高家二少爷送来一盒意大利咖啡豆。" "是高家二少爷?"攸宁确认道。 "正是。说是谢您的邮集。"周叔答。 攸宁闻言,心下几分侥幸,又几分怅然。 "哦,还有一事,"周叔补充,"御羿马场来电,说您那匹小马蹄部脓肿流脓,似是细菌感染,已请兽医诊治。您若有时间,不妨去看看。" "知道了。"攸宁应下。 攸宁许久未至东大,此番踏入校园,但见景象大变。往昔洁净整肃、书香氤氲的学府,如今满目皆是五色斑斓的标语传单,随处可见激昂演讲的学生团体,行人步履仓促,搬运行李的板车、货车往来不绝。 她费力穿过人群,寻至教职工宿舍。威廉夫妇正在整理行装,见她到来,喜出望外: "小攸宁,你终于来了!我们还担心临行前见不到你呢。"威廉夫人亲切相迎。 "你们这是要往何处去?"攸宁问。 "去安徽,那里新办了学校,我们要去支教。"威廉先生答道。 "那么远?" "从英伦来此,岂不更远?我们本就打算在中国多走走,既有这个机会,便率先报名了。" "虽然是这样,但你们走这么远,还是很舍不得。"攸宁语带哽咽。 "亲爱的不必难过,我们会常写信,将沿途见闻一一相告。"威廉太太温言安慰。 "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不必了,能带走的行李本就不多。最重要的,我们都留在这里了。"威廉太太指了指自己的头。 "我们整理了些原文书籍,不便携带,都留给你了。"她指着已捆扎妥当的书册。 "谢谢!"攸宁仍难释怀,"真舍不得你们离开。"她上前一步,威廉夫人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小攸宁,能在此与你相识,是件美好的事。中国不是有''天涯咫尺''之说吗?住在心里的人,永远不会远离,是不是?"威廉夫人柔声劝慰。 攸宁知他们素喜游历,只好压抑着难舍,由衷的祝福他们。 辞别威廉夫妇,攸宁抱着一大摞书穿过校园广场。但见大批学生集结,高呼"反对不平等条约"、"坚持民族独立"、"不独立、毋宁死"等口号,正向校门行进。攸宁心怀忧忡,既舍不得分别,又不解往昔宁静的校园何以骤变,处处弥漫着动荡不安。 人群走后,留下漫天的传单和地上花花绿绿的海报,一片狼藉。攸宁抬头穿过广场,突然看到前面一张熟悉的面孔,高铭义站在广场那头,正看着她。攸宁停下脚步,怔怔地望着前方,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越来越近,她才确定不是幻觉,真的是他。 他来到面前,接过她怀中厚重的书册,忧心道:"这么乱,怎么还来学校?" 攸宁不答反问:"你何时回来的?" "昨日下午。"他答,"你不是回老宅了?" "今日刚回来。"攸宁应道,也未思及他何以知晓,整个人尚有些恍惚。 "走吧,我开车来的,送你回去。"高铭义说。 乱纷纷的广场上,人群穿梭往来,有人扛着皮箱险些撞到攸宁。高铭义索性一手提书,另一手握住她的手腕,护着她避让前行。 攸宁没说什么,只跟着他走。 上车后,高铭义道:"我们先绕路去一下邮局,发一个电报。" 攸宁这才回过神:"你突然回来,可是有事?" "学校有份文件需面呈东大一位主任。待他阅毕,要即刻将回复电传回去。"他解释。 "哦。" "最近的学生运动很厉害,没事尽量少外出,尤其是东大这种地方。"他的嘱咐与父亲如出一辙,虽似长者叮咛,语气却极温柔。她未反驳,只静静记在心里。 车内陷入沉寂。 攸宁侧目看他,暗觉奇异:分明还是那张面容,却平添几分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方才广场遥望的那一瞬,那般不真实。 “昨天铭宇送过去的咖啡豆,是北平一位意大利的朋友送的,据说很不错。你尝尝要是喜欢,下次有商船,我再给你买。”高铭义提起,然后接着问:“回老宅这几天可还好,怎么没多待一段时间,我差点以为这次回来见不到你了。” 原来昨日的咖啡豆是他嘱送。 "一切都好。老宅有我自幼的玩伴,年前将要成婚,过些时日还要回去的。" "如果赶在我放假回来,陪你一起回去可好?"高铭义忽然问。 攸宁有些紧张的看向他,不知如何回答,还好他只是专心开车,应该没察觉她的异样。车内到处充斥着他的气息,让她想起上次见面,那种扑面而来的掠夺感,心慌慌跳个不停。她怕自己又开始脸红,便扭过头,看向车窗外。 路过邮局,他让她在车上等一下。她注视着他高大宽厚的背影,心底不知为何,竟泛起一丝期待。 发完电报,他问:"直接回家?" 可她此刻并不想回去,于是脱口而出:“去御羿马场吧。” 说完,她便开始后悔。 她看着他脸色微变,赶忙解释说:“我的小马受伤了,去看一眼。” 他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假装漫不经心提起:“前两天,谭市长的千金与顾营长家的二公子订婚了,好像明年春天办婚礼。” 攸宁听完,心中一愣。 那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