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故事》 第1章 第 1 章 据说,当代中国人的平均寿命已经达到七十七岁,那就是两万八千一百多天。其中九成九,都只能归为平凡的一天,只有极少数日子会因为发生了特别的事情,而变成“特别的一天”。 那么,离婚这一天,应该能达成这个成就吧。 池早漫无边际地想。 此刻,他和尚必宁面对面坐着,尚必宁左手拿笔,正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字迹龙飞凤舞,粗看,是一串辨不出具体字形的线条,一如他在红毯或是别的什么需要签名的场合所划出来的签名。 尚必宁签完了字,把协议掉了个头,送到他面前。 尚必宁说:“我好了。” 池早低眉垂视协议上的字,感受不到自己的情绪波动,默然点头,然后把自己的名字也签上。比尚必宁写得像字一点,至少依稀可辨三点水。 尚必宁说:“那就这样吧。” 他站起来,身边的沈悦给他披上一件风衣外套。 他交待说:“我下午有个拍摄,先走了。搬家的事,悦姐晚点过去帮我处理,可以吗?” 池早想,他对不熟的人才这么礼貌温和有距离。妈的。 池早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尚必宁:“可以。” 尚必宁就走了。酒店的地毯太高级,把声音都吸尽了,几乎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但池早知道那本该是怎样的声音。 这时候总该有个回忆环节。 他于是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想起他们在FX公司面试,第一次见面时,尚必宁穿过练习室走廊的脚步声。想起他们后来在同一个选秀节目重逢,尚必宁每次走过他身边,去往自己座位的脚步声。想起那年冬天初雪,尚必宁从他身后跑过来的脚步声。想起他们结婚那天,尚必宁牵着他的手放肆奔跑的脚步声。想起他在家睡着,尚必宁开了门锁进来,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还有,尚必宁上一次从里家出去的脚步声…… 而那竟然是他截至到今天的记忆中,最后一次听到尚必宁的脚步声。回荡在深夜里,从家门口,往电梯的方向。每远一步,他心里就空一点。听不到声音之后,整个夜都寂静了。 “离婚吧。” 那天,他们同时说出这句话。于是连商量的过程都省了,彼此达成共识。尚必宁随后就拉着行李箱去赶飞机了,饶是心中有片刻反悔的时间,也没有说反悔的机会。 这样的话开了口,就像微信的两分钟内可撤回,超了时便无力回天。 池早这么想了一会儿,他的助理舒筱筱抱着一堆衣服进来,表情小心翼翼,眼神可怜巴巴。 她小声说:“何总让我问你,完事儿了没......完了的话,是不是可以去片场了?” 越说声音越小,自觉在老板刚离婚的节骨眼催人上工简直缺德,又是刚到池早身边不久,还拿不准他脾气,传完话已经预备好被开了。池早的脸色倒是无常,听了她的话,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副墨镜戴上。 池早说:“走吧。” 舒筱筱喜出望外,心中一热,对老板又同情又心疼又想吹爆。 这一天,好像一点也不特别,就和他们过去很多日子一样:匆匆见面、分开、各自去面对自己的镜头。 池早正在拍的一部戏,对他来说很重要。 他二十七岁了,偶像出身,唱跳生涯即将进入末期。就国内娱乐圈这个环境,他今后无论怎么走,影视都是不可或缺的部分,他已经耕耘了几年但还没什么正经水花,正急于在这块获得认可。眼前这部戏就是个大机会。 叫《晚凝香》,精品IP改编剧,高口碑制作方,还有非常会做营销,做一部剧捧红一批人的制片人,这些基本已经可以保证这部剧的吸睛能力。何安娜帮他拿下的男二号,更堪称为他量身定做。 痴情名角儿,前期孤高绝尘,中后期为爱低到尘埃,结局殉国殉爱。配他戏曲世家出身,七岁开始至今没有冷落的舞蹈功底,多年的高冷美人人设,天衣无缝,安全又容易出彩。 今天的戏份在扮相上比较轻松,只是日常装。他过来换上衣服,气质就出来了六七分。剧组的主造型师还在给女主收拾,遣人来跟他说得等等。他点点头,说不用着急。 舒筱筱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杯奶茶,插了吸管轻轻放在化妆台上。关爱失婚青年的心,一览无余。 池早说:“好意心领了,我已经过了用奶茶稀释生活那点苦的年纪,你喝吧。” 舒筱筱有点不好意思。早年池早贪吃,何安娜给他每一个助理都下明令,严格控制他的饮食,奶茶是绝对不能碰的,一年都喝不上几杯。这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舒筱筱也接过严令。 可她年轻心热,想对身边的人好一点,即兴之下也就这点办法了。 唉。池早想想,心肠又软了,还是拿过来喝了一口。 一口就带出旧时喝不到养成的瘾,又想起过去偶尔能喝到的奶茶,几乎都是尚必宁看网红牌有了新款,偷偷给他带的。他总是偷偷地、匆匆地喝,被抓到了就把剩下的塞给尚必宁,嫁祸过去。 哪有不缠人的旧情,哪有不伤感的往事,奶茶因此被染上苦味。池早喝不下去了,放下杯子,叫舒筱筱给他拿剧本。读剧本,入戏中,是大好去处。 剧本读了十几分钟,造型师来了。 池早放下剧本,回过头,见造型师身后跟着自己的经纪人何安娜。这几天倒春寒,何安娜怕冷,穿得厚实,偏偏行色匆匆举止雷厉风行,显得够狼狈,但她自己一点也不介意。 造型师和他、和何安娜都相熟,对何安娜招呼了一声“何总”,就到他面前来干活了。 这两年来,他和何安娜的关系颇有些更年期老妈和叛逆期孩子的架势,感情深厚,气氛不合。加上今天心情实在不算好,他对何安娜的到来视若无睹。 何安娜也不在意,开口就是工作:“我和《白虎》那边聊过了,这个电影有你没他,有他没你。但我估计,他们还是会放弃你选择他,你做好心理准备。” “他”自然是指尚必宁。《白虎》本是他们第一次大银幕合作,还是群众喜闻乐见的双男主,偏黑色幽默的漫改,导演和制片方都具备不俗水准,宣传预定打口碑牌。 最近一年,尚必宁挑影视资源都乐于谈能让他们共同出演的,但最终只落实了这部《白虎》,导演和制片人都是他们共同的朋友。本来,他拍完《晚凝香》就该进那个组秀一把夫夫档,公费谈恋爱。可谁知道,他和尚必宁离婚了。 当时想得很是浪漫,现在听着糟心得喉咙发涩。 对事态本身,池早并不意外。但他对何安娜这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感到不满,心情一下子从刚才读剧本的状态里拽了出来,心头盘踞暴躁。 池早说:“我还没有说要退出,你为什么要去提这种要求?” 何安娜说:“难道你还要和他搭戏?” 池早说:“这跟我要不要和他搭戏是两码事,要演戏的是我,该做决定的是我。” 他抬起眼,不客气地瞪何安娜,说:“你凭什么不和我商量,就擅自去改变原定计划?我们的合同里没写着这一条。” 他把“擅自”两个字咬得很重,还拿合同说事。何安娜听完,气笑。舔了舔嘴角,叹一口气,神情跟给上初中的儿子说教一模一样。 何安娜道:“你心情不好,我明白。但是这件事,我和你商量之后的做法也会是这样,你不可能再和他搭戏。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你现在再见到他,能不红眼睛我就算你good job……先别动脾气,我话说到这里,你好好想想,ok?” 池早的脸色变了。舒筱筱小心翼翼防了半天的那种痛苦神色,原本被他严严实实压在心底,现在让何安娜不给脸不留情地叉了出来。 像从水里叉出来的鱼,慌张无措,垂死挣扎。 何安娜不说话了,在池早身边静静待着,化妆间的气氛弥漫紧张尴尬。不久,何安娜手机上有电话打进来,她便去接电话。打了不到一分钟,把舒筱筱叫来,当着池早的面交待她照顾好他。 舒筱筱连连点头,说:“嗯,好,明白,您放心。” 口气真诚,满含真心。 造型师察颜会意,也更温柔起来,给池早脸上扑散粉的动静轻得近乎不存在。池早实在不喜欢这个气氛,被同情,被小心对待,搞得他这点事有多难堪,他又有多脆弱似的。 他不需要这些,他需要一切如常。 何安娜向舒筱筱交待完,对池早说:“我还有事情先走了,你……你如果累了,这部戏杀青以后,想休息一阵就休息吧。” 池早没有做声,何安娜走了。 舒筱筱看人走远了,挪过来,小声安慰池早:“早哥,何总也是想给你省省麻烦,她其实很关心你的,这是特地过来看你……” 池早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她立刻噤了声,眼珠子骨碌一瞪。 造型师见状,“噗嗤”笑出声,说:“母子吵架不用劝,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吧,我们池总心宽着呢,过一会儿就好了。” 池早说:“妆好了没,等下导演催了。” 造型师说:“好了好了。”最后扫了一下池早的脸颊,赞他“完美”,吆喝说,“吴老板上台咯!” 吴老板是他在《晚凝香》里的角色,池早把自己装回角色的皮里,掸了掸身上的长衫,便上戏去了。 第2章 第 2 章 今天一场中秋宴会的戏,吴老板受邀参加。此时吴老板已经含恨退出梨园数年,宴会上被为难开嗓,推避不开,只好应景唱一段《贵妃醉酒》。一张嘴,便遭女主角牙尖嘴利的姐姐奚落。 池早站在人群中被骂,面色尴尬眼神茫然,起初有几分无措,捻着手势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众人看热闹,窃窃私语。不知哪里来一句“戏子人贱心野”,落入他耳中。他无措的手指动了一动,手臂垂下来,脸上惶然渐渐收拢,整个人都沉静了。 还是挨骂,姿态已不同。 这和对戏时说好的演法不太一样,原定的情绪展现要比这个外放,冲突更强,力图表现吴老板的委屈,引发观众同情。演姐姐的女演员是业界前辈,知收放,懂衬托。见他换了演法,也调整了自己。 姐姐声调上扬,骂得更尖利,肢体上却往后佝,色厉内荏的姿态从另一个角度突出了吴老板的高洁。如此风骨遭势利小人任意辱骂,人见人怒。 这场戏演得收,憋得到位。演完了,两位对手演员都感到释放淋漓。姐姐下了这场,立即有助理给她补妆。池早懂事,上前感谢前辈方才有意相衬。 姐姐笑了笑,视线从助理手臂上方递过来,目光赞赏。 姐姐说:“咱们小池今天是心情不好了?” 接这些玩笑和寒暄,池早的反应很快。他眉眼一弯,嘴角上扬。那一张属于落难吴老板的脸近来削瘦,不笑的时候带着苦意,笑了,立即招来春风,染得眼角眉梢都灿烂甜美。 池早说:“哪有的事儿,世界和平,天气晴朗,心情怎么会不好?” 姐姐说:“那就好,今天的临场发挥很过瘾。” 池早甜甜地说是姐姐教得好,两人聊了一会儿,又各自拍下一场去。 虽然没什么重大场面了,但来来去去也费时间,一直忙到入夜,今日行程完成。舒筱筱来问他回酒店还是回家,他手上握着剧本,不知看到哪一段,三步并作两步去找导演。 池早说:“镜头还架着呢,现在月色好,要不我们把这一段再拍一次,你看以后剪片也多个镜头供选择。” 那是一个月下河边告别的镜头,台词量很少,重在意境。先前拍过几条,环境条件不尽如人意。导演听了他的话,一抬头,天上果然挂了明月,河边也近在百步之外。便答应了。 于是又用去小二十分钟。 下班不积极,心思有问题。舒筱筱估摸着,池早这怕是不太想回家,不然不会半点不急着收工。她抱着衣服跟在他身边,问题就不重复问了,上了车跟司机说去酒店。 池早却道:“回家。” 啊?舒筱筱嘴巴张成O型,有点窘,下垂眼天生透出沮丧。 池早又说:“这几天戏少,晚上都回家住。” 舒筱筱说:“哦。” 其实,回家的理由是胡扯的,回家的决定是刚才补拍河边那幕戏的时候做的。池早本不想回家,何安娜中午的话还在耳边,他怎么不清楚自己有几分定力?现在回那个与尚必宁组建的家,无非是自虐。 可他看得清自己。 月色清淡,河流平缓,他脑海中都是那年和尚必宁在选秀比赛中正式相识、相知,又手拉手战战兢兢一起跳进爱情河流的事。也许要怪那个录制现场也有河,尚必宁第一次亲吻他的头发,令他浑身战栗心跳如雷,也是在月下河边。 那年尚必宁刚刚二十岁,他二十一岁,正是横冲直撞不知死活的年纪,心里燃着火,眼中迸出光。这束光,一照就照入他们梦境最深处,引他们行世间疯狂之最,谈世界上最值得的爱。 及至此刻,池早依旧认为与尚必宁的爱情担得起“最值得”三个字。 所以他还是想回家。那是一切“值得”的具象表现,是他们疯狂的结果记录。他们离这个婚,匆忙而果断,财产分割之类的事情都没有仔细定夺,且不知那个家会怎么处置。而它还在一天,他就愿意回去一天。 回到家,家里已经有人。 沈悦在打包尚必宁的东西,没带外人,只有两个私人保镖,都是和池早很熟的。看情景,打包已经搞得差不多,几个巨大的行李箱堆在门口,就等着推走。 屋里自然是空了一大块。池早双手兜在大衣口袋里,口罩帽子都没摘,走进家门,无视了那一块空缺,只瞟了一眼那些行李箱。 池早问:“收拾完了?” 沈悦点点头回答:“基本上吧,他说只收拾必用品就好了。” 池早望了她一眼,黑溜溜的眼珠透出冷淡态度,不知是对人对事。 池早说:“打开我看一下。” 沈悦为难:“早哥,这个不好吧......” 池早说:“他本人在这里也不会拒绝,全部打开。” 就是无法拒绝,他本人才不来。沈悦腹诽,也不想挑战池早的心情,挥挥手让保镖开了箱。池早蹲下去,看看翻翻,拍了几张照片,就作罢。 池早问:“你们车在哪里?” 沈悦说:“他没来。” 池早说:“地下停车场,还是地面?” 沈悦无奈:“地面,就楼下。” 池早大步出门去,舒筱筱眼睛一瞪,愣在那里。 沈悦对舒筱筱偏偏头,说:“快跟去啊,你想你老板明天上热搜就走慢点。” 舒筱筱“嗷”一声,飞快跟上池早。 池早下了楼,借着小区路灯四下看看,便朝一辆卡宴走去。他近前,车窗降下来,堪堪降到可以露出尚必宁半张脸的高度。妆容还在,是池早最喜欢的可爱款。 尚必宁比他小,刚认识的时候在他面前装了好一阵的乖,骗宠骗爱,所以他后来总是对那个乖幼崽的形态念念不忘。可惜两人出道以后,尚必宁就越来越少用那个类型的造型,镜头下也不再那么爱笑,成天一副宇宙逼王的模样。 池早看他烫了小卷的头发,习惯性有点想摸。不过自然是想想而已。他近前,尚必宁开了车门,他便默契地钻进去。倒是吃了一惊——车上只有尚必宁,一个随行照顾和反跟踪的都没有。 池早随口问:“只带了悦姐?” 尚必宁说:“嗯。” 尚必宁不多言语,只看着池早,眼神询问有何贵干。“逼王劲儿。”池早肚里忿然暗损,脸上淡然不输对方,从手上摘下一枚戒指,递过去。 池早说:“这个,还给你吧。” 尚必宁低头一瞥,眉头皱了皱。那是他给池早送的第一枚戒指,就在他们出道那年。 彼时选秀比赛结束,他们和其他几位成员一起成团出道,第一项集体工作就是拍一个广告。品牌方的预算很大方,他们全团去国外拍广告短片,在一家私人首饰店里,他为池早定制了这枚戒指。 它很素,暗纹,内圈刻着自己的英文名。自然是一对,他还有一只刻着池早英文名的。和后来送的首饰礼物比,这枚戒指毫不贵重。它的价值,都是情怀。 尚必宁说:“它给了你,就永远都是你的。如果你不想再要,可以随便处置,我不会收回来。” 稍停顿,又说:“我这边的也不会还给你。” 池早笑了,觉得尚必宁的话和这个造型很搭,像个别扭闹脾气的小孩儿。 可惜,也只是像而已。尚必宁说完这话,便转移视线,去看住宅楼。沈悦和来帮忙搬家的保镖都下来了,几个箱子一次性拿完。 尚必宁说:“还有别的事情吗?” 池早攥回还不了的戒指,在手心滚了两轮,轻叹了一口气。 池早问:“宁宁,你以后还会记得自己心血来潮要和我结婚的心情吗?” 尚必宁倏然望向他,眼神诚实地闪烁了一下。这仿佛是一个卡喉咙的问题,尚必宁卡了半晌,也没有出声。沈悦已经将行李装上车,一群人都在车外等着他们谈完。 池早并不执着于答案,既然如此,就下车了。 “池早!” 尚必宁喊他,声音穿过夜色灌入他耳中:“会,一直会。” 池早一脚踏进了住宅大楼,刚刚暗下去的声控灯亮起来。灯光柔和,他却觉得刺目过头,眼眶一胀,泪水盈溢,猝不及防。身后跟过来的舒筱筱下了一跳,不敢靠近。 池早敛神吸了口气,揩掉眼角的咸水。 舒筱筱说:“早哥,你难受的话,就……” 哭出来吧。台词总是这样。池早没让她说完,对她摇了摇手。 池早说:“你回去吧,早点儿休息。” 以前,亲朋好友都说池早爱哭。参加选秀的时候都二十一岁了,在难过或激动的环节,依然爱掉眼泪,这还成了黑粉的黑点,网上至今能搜到他当年的小哭包表情包。而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轻易掉眼泪,已经记不清了。 除了在戏里,眼泪确实是陌生的东西了。以至于令人羞赧和难堪。 池早回了家,锁了门,没有特地打量大变样的空间,也没有刻意避开,回到主卧把自己摔进双人大床里。一切如常。他盯着天花板想,这就是一切如常。 也许是真的累了,他大脑空空不多久,就睡着了。 醒着不能释放的意难平,都挤到了梦里。 他梦到和尚必宁结婚的事。那是在威尼斯的黄昏,叹息桥上拍照的游客、许下一生诺言的年轻恋人来来往往,河里划船的船夫在唱《魔笛》,唱塔米诺王子的大团圆。 尚必宁抱着他的手臂,摇啊晃啊,笑容可爱又狡诈,忽然就拿出戒指。 尚必宁看着他,说:“天气这么好,我们结婚吧!” 天气这么好,我们结婚吧。这是他听过的最可爱、最快乐的结婚理由。可能是太天真太无邪了,他没有相信,于是回答“好啊”。 尚必宁便真的拉着他的手,飞快地跑到教堂里。仁慈万能的主啊,请原谅无知狂喜的人类,他们竟然在一家天主教堂许下不可一世的相守诺言,私定了终身。 梦在教堂静静燃烧的蜡烛火光中醒了,池早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大冷的倒春寒时节,浑身汗湿不知道是热还是冷。他觉得口渴,又感到巨大的空洞,呼吸牵连心脏,空洞中缓缓流淌状似悲伤的情绪。 他真的怀念那个抱着他胳膊撒娇骗婚的尚必宁。 第3章 第 3 章 《白虎》的筹备已经快要进入拍摄期,开机仪式的日期都定了,就等良辰吉时到来,主创人员齐聚。这个时候,主演之间出现问题,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何安娜那边和制片方提出要求,消息很快就传达到了尚必宁这里。尚必宁第一时间没有回复,隔几天,制片方便派人上门来面谈。尚必宁早在组合解散当年就独立门户,自己是老板,也是公司最重要的艺人,《白虎》现在参演与否,自然都要他个人做主。 制片方派来的姓廖,和尚必宁池早两人的交情不错,分别的交情也不错。这就有些人情上的为难了,这次上门来苦着一张脸,怨他们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人在尚必宁面前,老廖说:“二选一,我肯定是看重你啊!你看你这些年一路高歌猛进,始终稳居流量第一线,干什么成什么,业内前辈、合作者,哪个不对你赞不绝口?我怎么舍得失去你?但那边是你媳妇儿,你得给我个态度,对不对?” 尚必宁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挺花样美少年的一张脸,深沉得跟小阎王似的,眉宇间总抹不去一股沉重感。 尚必宁问:“那边的原话是什么?” 老廖顾忌交情,当然没有把何安娜那句“有谁就没谁”直接往这边捅,私心也是想让他们内部谈谈解决。换演员本来事儿不大,这次最大的尴尬在于这两个演员关系不一般,偏偏他还是知情人士,何安娜都那样说了,聋子也知道里面问题不轻,刺激不是良策。 尚必宁见他不语,又说:“没关系,意思我已经很清楚了,就是想听听原话。” 老廖听了,咬咬牙问:“你们怎么了?情变了?” 尚必宁闻言,嘴角提了提,眼神里没有回答的意思。老廖看了,了然地点点头。 老廖:“我明白了。这样吧,你就告诉我,你俩是不是无法挽回没可能再跑来跟我说要搞夫夫档了?是的话我马上就跟那边说抱歉。” 尚必宁说:“不必。” 老廖一喜:“你还能去说服他?” 尚必宁摇摇头,说:“不是。这部戏,我退出。” 老廖的喜僵住了,有点惊慌失措。张张嘴巴想劝,但看看尚必宁的表情又知道劝下来的可能性约等于零。尚必宁这个人的掌控欲太强,以前能力没这么大的时候还好说一点,现在习惯了说一不二,从里到外都强硬。 尚必宁说:“二选一,选他也是一样,对吧?” 怎么能一样?老廖有苦难言。因为尚必宁很清楚自己和池早的人气等级差着不止一点点,说这么句废话,就是不想谈了。 老廖叹了口气,换一个角度,说:“你们到底怎么了?分手了也不至于这么容不下对方吧?平时你们俩都不是热衷两败俱伤的人啊!” 尚必宁也算当老廖是朋友,看对面松了口,态度便从公事公谈中出来了。 尚必宁说:“没有容不下,我是希望他能演出这部戏。他很喜欢自己那个角色,也很适合。他现阶段,最缺的就是代表角色和作品,多一个机会是一个。” 老廖撇撇嘴角,对尚必宁这副为池早考虑的样子无语。多大的人了,闹什么背后情深,搞得跟情圣似的。 老廖:“行吧,我尊重你。不过我给你打个预防针,到时候宣传少不了拿你说事儿,你得给我躺平任打。” 尚必宁一脸冷淡,说:“我手头很紧张,没闲钱买营销反黑。” 老廖哼了一声。他没有多打听尚必宁的生活**,两人又聊了聊工作,交流了些圈内信息,他就离开了。 尚必宁一个人在办公室呆了一会儿——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休息室,内外两间,外面是办公桌电脑书柜小长桌的布局,里间就是沙发榻榻米了。他躺下没几分钟,私人手机就闹起来。 屏幕上的名字是傅顾溪,他亲表姐,这是个让他条件反射心惊肉跳的人。 谁的童年交际圈中还没个阴影大魔王?傅顾溪就是他记忆里的大魔王。小时候被欺负多了,饶是后来傅顾溪端得多么温柔大方,他对她都战战兢兢的。 尚必宁接起电话,态度良好、略带活泼:“姐,下午好啊!” 傅顾溪还没说话,先“呸”了一声,接着厉声质问:“你怎么回事?我儿子哪里不好,你跟人家离婚?” 尚必宁就猜着,傅顾溪这个电话是为这件事。 傅顾溪是池早的粉丝,妈粉,粉得非常早。当年他和池早参加选秀比赛,傅顾溪刚出社会,工作还在实习期,为了给池早做应援就把实习工作辞了,比赛期间扛着大炮做站姐,非常疯狂。 后来他和池早谈恋爱,她目瞪口呆之余关站退粉圈,为的是防止自己言行不谨给他们招祸端。他们能够顺利获得法律意义上的婚姻关系,她也功不可没——长辈的思想工作,全仰赖她做通。从这个角度说,她来质问这场婚姻的结束,也有资格。 尚必宁恭恭敬敬,说:“都是我的错。” 傅顾溪说:“当然都是你的错!早早怎么会有错?你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有空?我要你当面跟我讲讲清楚!” 尚必宁说:“我今天没有行程。” 傅顾溪说:“那哪儿见?” 尚必宁说:“容熙园吧。” 傅顾溪的声调立即提高八度:“你还搬出来了?!” 尚必宁说:“毕竟离婚协议都签了……” 傅顾溪咬牙切齿:“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挂掉傅顾溪的电话,尚必宁小憩的打算也泡汤了。他起来披上外套,戴上帽子和墨镜,给沈悦发了微信,让她把车开到公司楼下街边,他一出去就上了车。 狗仔的嗅觉总是特别敏锐,最近身边隐藏的镜头窥视多了,他感觉得到,尽量少露面为好。 他对沈悦说:“我来开。” 沈悦没说什么,下车换到后排去了。 公司在并不繁华的地段,下午又是街道空闲的时段,他把车开得相当快,拐弯换道也猝不及防,转了好几次之后,终于看不到有跟上的了,才放稳车速。后排的沈悦被这漂移般的路程晃得脸色很不好,他抓了一瓶水和一盒餐纸往后递。 沈悦摇摇头,说:“不用了,喝水更难受。” 尚必宁说:“怎么会?喝了水不是会缓和吗?” 沈悦扯了扯嘴角,道:“不是每个人都这样的。” 尚必宁一听,不做声了,心情有点不舒服。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他不知道是自己对任何可能联想到池早的事情突然变得敏感了,还是这几天身边的人真的总有意无意提起和池早有关的话头。 两种可能性,怎么想都不尽然,想多了更不舒服。 说来也挺稀奇,他好久好久都没有和重要的人分开了,那种“从此知心做陌路”的分开。所以,他也就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随着一个人从身边抽离,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变化,而自己需要重新适应的感觉。 人一生中,不会遇到几个这样的人。他现在拼命回忆,除了十二岁那年,第一个知心朋友移民出国时,他重新适应过倏然孤独的空气之外,接着就是现在适应离婚后的空气了。 他很诧异甚至感到新奇的一点是,离婚后,池早在他世界里的存在感反而提高了。 和池早结婚,是在组合解散后。那时候他二十三岁,池早二十四岁,婚姻历时三年。 这三年中他们聚少离多,起初有新鲜感在,加之这份同性偶像婚姻光从字面上看就刺激无比,他们确实是无时无刻不把它捧在手心,彼此都用心经营。那个阶段,彼此无所不在。 可新鲜与刺激都扛不过时间,何况是有距离的时间。 慢慢的,对方在自己世界的存在感还是不可避免地淡了。或者说,成了习以为常。任何东西成了平常,就不再那么容易被感知到。大约有一年时间,也可能更长一些,他们的婚姻就呈现为寡淡无味。 而离婚后的这几天,尚必宁却觉得,身边充满了和池早有关的东西。有时候是具体实物,有时候是关于池早的小习惯小细节,有时候连空气的味道都出来作祟,他时常闻到属于池早的气味。 他没有思索那都是错觉,还是别的。 他默认,那些是离婚的代价,是从身体里剥离一样东西的必然不适。他不能与任何人倾诉,也不能期求有人共同承担。因为能懂能承担的人,已经被自己割舍。 这几天,他也曾想过,如果这个婚只结到那次天真无邪的教堂立誓,现在就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割裂感。然而,到底孰好孰坏,难以论断。 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视线里出现了傅顾溪。 傅顾溪比他动作快,已经在他容熙园的家门口等着了。正在冲他招手。他把车开过去,随便停车下去了,然后对沈悦示意“把车停好”。傅顾溪急不可耐地拉着他,要把拽进房子里审问。 他几乎是被傅顾溪推进门的。 傅顾溪张口就是丈母娘式质问:“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怎么说离婚就离婚,你想过你们这一路怎么走来的吗?你看过你们CP超话的整理帖吗?知道你们这一路走得有多辛苦吗?” 尚必宁张口:“……” 傅顾溪瞪着他:“怎么了?哑巴了?给我个说法!为什么离婚!” 从签下名字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天,或者四天,还没有人问过他这些问题。问题都是平常,可是没人问过,他也就真的没有去想过。此刻稍稍一想,就发现每一个问题要回答起来,都难免感受一轮锥心剜骨。 倒不是往昔真的辛苦,回忆有多痛苦。 而是,一切都太过美好。 第4章 第 4 章 和池早会有故事,是一种直觉。这种直觉,出现在尚必宁第二次见到池早的时候。 说第二次见,当然就有第一次。虽然那不过堪堪一面之缘,几乎没有留下太多印象,但事情在过后回忆起来,也因满怀温柔与爱意,染上特别的色彩,姑且值得一叙。 十六岁时,尚必宁在英国读中学,两代经商的父亲和三代书香门第的外公正在激烈争论他到底该走什么道路,母亲傅秋云陪他在国外读书。 傅秋云是个自小顺遂没太大个人志向的幸福小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事情有三。一是小时候听父亲教导,二是嫁人后与丈夫举案齐眉和睦相敬。前两件都完成了,当时正盘算第三件事:老了给儿子带孩子。 尚必宁每隔几天就会接到父亲或外公的电话,二者都给他讲“传承”,只是一人要他传承家族生意,一人要他传承文化。傅秋云夹在人生前两个最重要的男人之间,笑眯眯地对尚必宁说:“你看着选,选什么都行,妈妈都支持。” 尚必宁觉得无聊透顶。他正是浑身躁动,血液莫名其妙就要沸腾一下的年纪,总隐隐觉得眼前生活不是自己所求。于是常常避开傅秋云,跑去找些自己钟意的事情做。 这样的事情很多,打球,滑板,街舞……都喜欢。当中最喜欢的,还是利用身板尚未长开的优势,从各种不大不小的缝隙溜进酒吧,听地下乐队唱歌。这样溜熟了,附近街区的酒吧老板都对他睁只眼闭只眼,他渐渐和乐队玩上。 后来出道了,许多采访问他怎么爱上音乐的,他都会提这一段。 那个时候,他不仅爱上了音乐,还发现了自己的音乐天赋。这份天赋,仿佛长了在他身体每个细胞里。他的耳朵很能准确捕捉音乐的特点,他的肢体能自然跟随音乐舞动,他的头脑和心则既天生会汲取,又能很快形成理解,甚至创作。 “你是个天才。” 有一天,有个韩国人看到他即兴加入乐队的表演后,对他说。那个人叫李灿珉,是个星探。那天演出结束后,他给他发出练习生面试邀请。以后的一周,又每天给他科普唱跳偶像和韩国的偶像产业体系。 于是,那个冬假,他跑去了首尔。 就这样在FX公司的练习生面试上,第一次和池早打了照面。 其实关于那天的情景,属于他自己本人的记忆很模糊。每每提起,脑海中浮现的画面都是池早的视角。因为那都是池早后来告诉他的。 池早说,那天是自己先到的。已经进教室进行过艺能展示,明明舞蹈和戏曲都拿手,却因为太紧张太在乎别人的评价,两样都没表现出应有的水准,一出教室就红了眼睛,呆呆面对墙壁要哭不哭的。 这时候,他来了。 时间已经稍迟,他的步伐很很匆忙,跨得很宽,脚步声在长长的练习室走廊里格外清晰。虽然急,但没有坏了不能在练习室走廊奔跑的规矩。 池早知道羞耻,立刻转过身,背对来人。本来以为这位面试者会直接去教室,没想到那匆忙的脚步声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平缓下来了。不一会儿,自己的肩膀就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池早转过身,行色匆忙的陌生男孩子站在他面前,递着一包用过半了的餐巾纸,塑料包装都皱得不成样子了。但上面的文字是中文,这个人是中国人。可能是异国他乡面试失利的情绪太委屈了,平时不会拿陌生人东西的他,那天接了那半包餐巾纸。 四年后,二十岁的尚必宁听到这里,说:“那包餐巾纸我记得,是我在外面的时候,别的中国练习生给我的。” 敢情还是借花献佛呢。 池早说:“那你还记得你跟我说了什么吗?” 尚必宁说:“说了什么?” 池早说:“你说,哥哥,别哭,我进去帮你赢回来。” 尚必宁说:“我有这么中二吗?” 池早说:“你超级中二!” 尚必宁于是哈哈笑,问:“那我帮你赢回来了吗?” 池早说:“你怎么帮我赢回来?你赢了关我什么事?留下的是你啊,我还不是乖乖回国了。” 尚必宁听前面都没什么感觉,因为记忆太模糊。听到这里,心里就发了酸,觉得真是对不起池早。 当时为什么没有留下号码?为什么没有问问老师对池早的评价?为什么没有再为池早争取一个机会?也许,只要多做一点点,他们就多四年相处时光了。 所幸,四年过去,他们在那年那档火遍全国、轰动全网、开启内娱流量新时代的选秀中重逢了。池早跟他说了这件旧事,他便怀揣着心酸后悔和未及宣口的迷恋,在最后的公演舞台中拼了命为池早争取最好的part,给他最好的配合,卯着劲儿要帮他“赢回来”。 最后如众人所见,他们真的赢了。 他们一起出道了。 而“一起出道”,是尚必宁在录制现场看到池早第一眼,就在心中无声立下的目标。 这个念头来得那样没头没脑、猝不及防,蹦出来的瞬间他自己都不明所以。之后想了好久也找不到一个理性的解释,只好归因于当时自己见色起意了。 那天是第一期节目录制,有个练习生出场的环节。 彼时尚必宁身上光环和故事兼具,自带流量和话题——韩国大公司练习生,差点就可以随团出道了却得了重症,一度以为舞台生涯还没开始就结束。病愈后参加过纯歌唱类选秀,没能走到最后但也成绩不俗,赛后组建了乐队,曾发行专辑。如今以个人身份独自来闯荡。 而在所有的话题点中,最让人满怀看戏期待的,是他当初差点随团出道的团,就是那档节目最有人气的导师的团。巧合、矛盾、冲突,戏剧性强得无与伦比。 所以,他是出场环节的第一个**。 他从通道中出来,所有人都起立看着他。好奇、打量、期待、蔑视,各种各样的眼光将他全身扫了个遍。他淡定从容,顶着风格奔放张狂的全套舞台造型,露出略带害羞的微笑,弯身给大家鞠躬问好。 他知道这样会制造反差萌。 他错失过最想要的舞台,所以他把各种舞台都研究了个遍,他懂舞台。只要站上舞台,无论它大小、台下人有多少,他都会调动所有意识和设计,呈现一个“最合适”的自己。 从选择位置坐下起,他就以为,自己应该是全场最受瞩目的一份出场了。直到池早出场。 那显然是全场另一个**,这个**从池早公司的名字在大屏幕上打出来就开始了。那几年随着一波一波的韩流热,国内也有了培养唱跳偶像的公司,池早所在的星火,就是数一数二的大公司。 除开大公司加持,池早本身也已经在其他节目中露过脸,早有人气,且拥有戏曲世家的出身和大学连续两年舞蹈系内第一打破分数记录的履历。毫无疑问,是这个节目的种子选手。 尚必宁听到有人低声说:“要不是他后来退学去做练习生,后两年肯定还是第一。” 尚必宁想,哦。 一晃神,就看到一颗黑色的脑袋从入场通道里探出来。 他愣住了,视线完全定在那张脸上,惊为天人。 世界上好看的人很多,可是让人一看见就忘了呼吸的,却屈指可数。 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池早用它们捏出好奇探究的表情,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嘴角牵起,勾出来的笑容和眼神,就好像染着春风、携着春雷,先是温柔抚过人面,接着震麻了人的神经。 有尚必宁几乎忘了周围人在干什么,他过了一会儿才找回呼吸。 池早已经领着自己的队员列队站在台上。他是队长,明明自己好奇心重得要命,还得先端好队长的模样,安排队员们站位,然后整齐鞠躬问好。 尚必宁看笑了。 池早从鞠躬中再直起身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往上扫了一下,瞥到了他。他们对视了。池早的眼神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然而他还来不及分辨,池早又拉着队友选座入座了。 “要和他出道”,念头就这样飞入脑海中。 它从那时候开始被压在心里,在往后四个月的比赛中,反复支配他的选择和举动。尤其是不久后池早先主动给他递来的好意,最为助长这个念头疯长,长成遮天蔽日的大树。 他有轻微的幽闭恐惧,不太严重,但如果空间太小太黑,反应还是相当明显。比赛期间,所有练习生住在一栋楼里,大家在节目录制之外常常一起玩些游戏。男生都喜欢大胆刺激的,设置黑灯瞎火环节是常事。 他第一次在游戏中被独自留在狭小的楼梯间里时,有些失措了。无法控制的恐惧感和随之而来的生理性痛苦,让他差点呼救。 楼梯间的门就在他崩溃的前一秒被推开,他听到池早温柔的气声。 池早说:“宁宁,我过来陪你。我还偷偷带了手机,有光了,别怕。” 有光了。 池早挤进来,划开手机屏幕,黑暗中立即有了救命的光芒。尚必宁抬起头,看向池早,然后看到一双此生都没见过第二次的干净的眼睛。又温暖,又甜蜜。那才是真正的光。 后来他们谈起恋爱,池早问过他什么时候动的心,他总是不说,或者随便挑个池早的高光时刻来作答。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敢说实话。 那天晚上,池早先动了手,可他先动了心。 第5章 第 5 章 傅顾溪朝尚必宁用力丢了一个抱枕,正砸在他胸口上,将他砸回了神。 傅顾溪仍怒目瞪着他:“说话啊!” 尚必宁脑海中的手机光芒灭下去,望向傅顾溪,说了句自己都觉得扯淡的话:“两个人相爱,不一定要在一起。就算离婚了分开了,我还是爱池早的。我相信,他也是。” 傅顾溪“呸”了一声,说:“你背台词呢?说人话!” 尚必宁说:“我说的是心里话啊。” 傅顾溪说:“你就算把问题归到聚少离多没意思了我都信,在这里唱什么傻X高调,演红剧把脑子演傻了?” 尚必宁去年拿了部主旋律电视剧,演个根正苗红的栋梁青年。托他的福,傅顾溪看过剧本,对这个角色颇有微词,认为其是个空口革命光说不练的水货。现在傅顾溪用这个角色啐他,他想想,竟也觉得挺合适,不说话了。 傅顾溪见他不是发呆,就是满脸沉重,也失去了追根究底的兴趣。说到底离婚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她可以生气蹬脚,却不能插手。事情又不像CP锁了钥匙吞了那么简单。 傅顾溪说:“那你们以后怎么办,你们之间资源共享这么多年了,总要再打交道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婚离得藕断丝连不干不净,算什么?” 尚必宁说:“工作归工作。” 傅顾溪又“呸”了一声,火上来了,掏出手机划拉几下,把手机屏幕摆在尚必宁面前。他和池早将有一人退演《白虎》的消息已经有营销号放风声了,文案语焉不详含义暧昧,热评各带节奏,楼中楼撕成一片。 傅顾溪说:“这是真的吧?” 尚必宁说:“是。” 傅顾溪说:“既然工作归工作,为什么不能专业点?” 尚必宁没有什么道理能说服傅顾溪,便依旧沉默。 傅顾溪自问自答:“你看,公私分明压根就不可能!我不知道你们离婚的导火索是什么,但我觉得你们离得太潦草了。这么多年事业上互相扶持,工作深深浅浅互相牵扯,这些都算你们自己的事情,厘不清分不开也是你们自己找虐受,我现在想跟你说一件伤及别人的事。” 她的语气沉了几分,尚必宁若有所悟,抬眼望过去,神情严肃。 傅顾溪说:“今年过年,你们都没有回家,电话也是分别打的,我爷爷已经担心了。” 她爷爷就是尚必宁的外公,八十五高龄了。当初尚必宁和池早结婚,家里最难说服的是他,最后同意了,在法律手续上给予帮助最多的,也是他。他一生教书做学问,极少求人帮忙,只有那次为了两个孩子能获得一份法律认可,求助了自己在国外的朋友。 如此慈爱宽容,岂敢辜负。 尚必宁这下是真的说不出话了,耷拉着头,自认理亏的态度比哄傅顾溪时真诚得多。傅顾溪今天气势汹汹地来,活像个一触即爆的气球。现在这个气球泄了四五分,变得有弹性起来。 她收回手机,坐下来苦口婆心替尚必宁追忆了一番往昔。这套追忆,他在CP超话整理贴里都看过,粉丝们对他们这一路进行了深刻的联想补充再创造,将六年分为了三个阶段。 比赛生存战:互生情愫珠胎暗结携手登顶。 合体制糖机:公费谈恋爱没羞没臊狂撒糖。 解散见真章:散而不分是为真。 当年李灿珉在给尚必宁讲idol产业的时候,就说过,偶像是所有演艺职业中最依靠粉丝获取生存机会的,公司会费尽心机圈粉固粉,既要求数量庞大,又要求高忠诚度。而相应的代价,就是一个偶像会被粉丝三百六十度围观,掘地八尺深挖,什么都可能被挖出来。 所以,在这个行当里面,最了解一个偶像的人往往不是公司,不是家人,甚至不是偶像自己,而是粉丝。 尚必宁在看那些帖子的时候,对李灿珉当年的话有了最直观的感受。那三个阶段的划分大体正确,公开的整理帖把他们在镜头下露出过的细节一一做了分析,看上去逻辑清晰思路缜密,真的像真的。 这还不止。 在他们的事情上,池早比他混圈更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时间,池早总能开着小号走群串云盘,愣是把CP粉不公开放超话的实锤料、硬核分析全翻了出来。两人看这些,才真正倒抽凉气,怀疑自己身上被装了监控芯片。 显然,傅顾溪的追忆,就是这样硬核级别的真材实料。 追忆完,傅顾溪又说:“爷爷这几年参加人大会议,都在婚姻法上面做努力。去年换了届,新这一班有意在文化上放宽放松,换一换过去那么多年的空气。他们的提案今年也受重视了,所以他这阵子特别高兴,如果他知道你们这个时候散了,你想想……”[1] 尚必宁说:“先别让他知道。” 傅顾溪停顿了一下,问:“瞒着?到什么时候?” 尚必宁叹了口气,眉头拧了一下,心乱。 尚必宁说:“姐,给我点时间,别逼我。” 傅顾溪说:“我不是来逼你的,我是希望你冷静一点。” 尚必宁轻轻“嗯”了一声,面露疲色,半个人歪陷在沙发里,刚才傅顾溪砸过去的枕头就被他搂在怀中,像个迷失的小孩儿。傅顾溪不同他多说教了,起身去了厨房,做一顿面。面煮好出来,尚必宁在沙发上睡着了。 眉头深锁,愁容难散。 傅顾溪没有叫他,吃了面条自己离开了。 那天从威尼斯教堂的梦境里醒来,浑身汗湿,池早就知道自己要病了。他倒是真挺想病一场的,高烧驱毒,大睡两天,醒来焕然一新又是一条好汉。 可惜他是一个被训练得将“责任”二字刻进骨子里的好爱豆,所以他瞪着床头灯发了半个小时呆之后,给何安娜打了电话,让人约个医生过来给他打两瓶吊水。 何安娜问清他的症状,骂他:“吊什么药水,乖乖吃药睡觉!” 这年头,医院轻易不给感冒病人吊药水了,没到马上要死的地步,都是建议病人吃药喝水睡觉。用这一套,感冒总会好的,就是慢。池早不想这么慢,他想兢兢业业每天去拍戏。何安娜拒绝他,他满脑子都是吴老板。 委屈的吴老板。 吴老板鼻子一酸,眼眶一胀,声音就不对了,说:“娜姐,我已经年老色衰又演技平平,能拿到这个角色实在是上天眷顾,哦不,是姐姐你护崽拼命的结果,我想报答你大恩大德,你就让我吊两瓶药水吧!” 何安娜:“……” 池早在这边吸吸鼻子,气声带着哽咽,很是可怜。 何安娜妥协了,说:“好好好。” 半个小时后,何安娜就亲自把医生带来。私人医生吊药水,她下厨煮白粥,另外还特地烧了一大锅中草药沐浴汤,折腾到三更半夜,中西医合力,把池早刚刚探头的病给堵回去了。 于是他提着一口气在《晚凝香》片场连续住了三四天,把吴老板落魄时期的重头戏全拍完了。那副憋着伤心憋着病的状态,和人物异常契合,单人镜头几乎全部一条过,导演对他一通夸,还发了微博。 微博配图里,他身穿青灰色长衫,对着镜头淡淡地笑。表情三分懵懂,七分疏离,身板瘦得单薄,整个人的气质寂寥而落拓,令人看了隐隐心疼。评论区里一片粉丝哭嚎,要哥哥拍完戏多吃点。 舒筱筱帮他翻评论,说:“幸好我没发你病了的事儿,不然她们的眼泪还不得引发今年第一场涝灾。” 池早轻轻瞟过去一眼,没说话。 舒筱筱立刻像小仓鼠被拨弄了耳朵,警惕地顿在那里,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池早默默反思,自己是不是离了婚以后脸色太臭,要不小姑娘怎么这么胆战心惊惴惴不安。 池早和气地说:“你还挺幽默。” 舒筱筱愣愣的:“……哦。” 看来没什么效果。池早无奈,伸出手,舒筱筱立刻双手把手机放在他手掌上。 池早:“……” 池早自己刷了一会儿导演那条微博的评论区,然后转发,接着回到自己的首页。下拉刷新后,跳出来的第一条就掐了一下他的心跳。是尚必宁的更新,时间显示“刚刚”,内容是一幅风格十分抽象的画,文案一如既往惜字如金。 全世界和你 懂他的人自然懂,这是新专辑《全世界》的预告,评论和转发一片沸腾,随手一刷数据就跳一位数。而池早心里比这些沸腾加起来,还要震动得厉害。 因为他知道这张专辑都有什么歌,歌都是怎么选出来的,每一首又在说什么。 从选秀那年算的话,他们认识了六年。从FX面试算的话,他们认识了十年。这张新专辑里,一共十首歌,其中六首由尚必宁包揽词曲创作,写的是那六年。另外四首是池早填词,写的是他视角里的四年。 这是尚必宁第一张写他们故事的专辑,也是第一次有池早参与的专辑。它和原来的《白虎》一样,身负将他们关系好、确实好、异乎寻常的好公诸于众的责任。 它非常重要,非常珍贵。 ——可是,这么重要这么珍贵的东西,尚必宁亲口说过,不出了。 池早现在盯着这条预告,心里都条件反射地荡开当初听到尚必宁说不出那一刻的疼痛感。准确地说,那不止是疼痛,还有极度的失望和深刻的疲惫。它当时发生在他的心脏中心,然后一圈一圈,细细地往外扩散。 完全收不住。 很久很久以前,当他发现自己对尚必宁的喜欢时,那份喜欢也这样从一个点开始,跨过心脏里所有的血管,势不可挡,铺天盖地,漫山遍野。所有的意识都告诉他,他爱上了尚必宁。 两种不一样的感觉,都走遍了他整颗心脏,然后导致他们不同的关系走向。 池早盯着这条微博看了好久,不知道尚必宁为什么又愿意出了。他不让自己去深思那边的用意,多思多期待,期待落空伤人。他轻轻叹了口气,点了个赞。 这也是他第一次公开点赞尚必宁的微博。 [1] 文中时间背景的设定比现在略未来一点,老爷子这部分努力,纯属寄托一下美好的期望,大家别太认真。 第6章 第 6 章 沈悦手机里的追星APP推送了一条新消息:你关注的池早有一条新社交动态。 她平时几乎不看这些,只是和公司其他人一样例行安装一两款追星类APP、关注尚必宁及和他相关的艺人。今天看到这条推送,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 是池早赞了尚必宁的微博。 喔唷!沈悦差点没拿稳手机。 此刻,尚必宁在拍一支“历史建筑保护”主题的公益小短片,正对着镜头介绍自己所在的这处建筑。它是一位文化名人的故居,尚必宁在使用官方文案之余,加入了自己和这处建筑的故事。 尚必宁说:“其实,我自己私下有空了就很喜欢逛各种老建筑和名人故居,这里已经是我第三次来了。我记得,我第二次来这里的时候,是和我的好朋友。那是夏天,院子里这个葡萄架长得很茂盛,葡萄也刚刚熟……” 沈悦暗暗吃惊——什么狗屁最好的朋友,那是池早。 彼时还是组合活动期间,他们两人偷偷溜出去玩,逛了这座四合院子。那次的行踪藏得很好,没有被拍到,也没有被偶遇。后来是其他队友在某次节目上的闲聊环节曝的料。 事实上,在组合活动期间,他们的单独行动从来没有曝光过照片或视频。事情会被外界知道,基本都是从别人嘴里。那些爆料的,有的真是随口一提或配合节目需要,有的就居心叵测。他们本人,则基本不会在任何镜头前主动cue对方。 所以,CP粉圈名言“会放上台面的都是营业,是真的就不敢拿来营业”,不是没有道理。 沈悦回忆,确定眼前这一段是尚必宁在整整六年中第一次主动提及和池早有关的往事,四舍五入就是cue了池早。她低头看看手机上的推送。池早这条点赞,也是第一次。 两个人同时来这么一出,是什么道理? 不久后,尚必宁拍完一组场景,下镜休息,过来喝水。 沈悦如实把微博上的动静告诉他,手机页面已经切到他们的CP超话。里面一派欢天喜地过大年的场面。多少年过去了,人们表达喜悦的方式还是没有大变,跪地和大哭的表情依然最有市场。尚必宁翻了几屏,看笑了。 沈悦试探地问:“你刚才还cue他了,你们这是商量好的?” 尚必宁头也没抬,回答:“没有。” 沈悦呼了口气,点点头:“那还挺巧的。” 尚必宁停下来,说:“也不是。” 沈悦跟了他多年,听了这话,略作梳理就有了思路,说:“你发新专预告的时候,就知道他会点赞,所以你刚才cue了他?” 尚必宁说:“差不多吧。” 沈悦问:“万一他没有给你点赞呢?” 尚必宁说:“评论和点赞都一样。” 沈悦:“……” 您还挺自信。 尚必宁顿了顿,又说:“就算他什么都不做,我这不也是开了头吗,差不多的。” 言下之意就是,在明面上公开互动、隔空互动,是他有意为之。 当然,这一切在《全世界》和《白虎》两个作品照常进行的时候,也都是计划中的事情。但现在情形已经大不同,两人关系改变了,《白虎》他退出了,《全世界》是忽然提上发行日程…… 想到这里,沈悦心中一惊。 沈悦问:“你说《全世界》发行,是纽约那边强烈要求的。这话,不是忽悠我吧?” 尚必宁个人的音乐多半是原创,制作方面一直和美国的团队合作,次次都在音乐的最终呈现上下足血本。他好像早就想到沈悦会问这点,那边话音刚落,他就有了回答。 他说:“他们当然强烈要求了,这张专辑做得这么精心,投入那么大,不发行就亏损太大了。这一点,你不也反复拿来劝我吗?” 尚必宁最初组建个人团队,注册的是工作室,挂靠当时那场选秀背后的平台。当时,平台给了他一个经纪人。但不久后,工作室就转为了股份制公司,池早也有注资参股。那个经纪人因为和他理念不和,加上管他太难,就退出了他的团队。 后来他没有再找过专门的经纪人,这么多年,沈悦是他身边做得最久的助理,习惯上说是生活助理,其实更多肩负着经纪人的职责。 但尚必宁对事业方面的掌控欲太强,越来越习惯自作主张。所以,她的经纪人职能发挥得不尴不尬。“你不也反复劝”的环节的确存在,然而并无卵用。 现在尚必宁搬这点出来打太极,敷衍至极。 沈悦心里明白,他这样就是嘴上不想承认把《全世界》再拿出来发行和池早有关。她早已经学会不和尚必宁做无用的掰扯,便抿了抿唇角,放弃再问,只是心里叹一句“为时晚矣”。 沈悦道:“随你了。不过亡羊补牢,还是适可而止吧。” 尚必宁低垂着眼眸,拧上杯盖,说:“我有我的打算,你放心。” “你放心”三个字说得温温和和,甚至略带安抚的温柔,沈悦听了,心里反而有点怕。尚必宁这个人,常有些令人措手不及的决定,这部分往往还跟谁都不爱说。以前的经纪人觉得他难管,就是受不了那个刺激。 沈悦跟了他几年,也觉得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大有长进。 尚必宁拧好杯盖,放下杯子,又去拍下一段了。沈悦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无奈,暗叹这人怕不是孤独成了魔,谁能来拽一拽他,将他拖回热闹人间。 也许,也不是没人能。 等这一天的短片镜头都拍完,尚必宁收了工,回容熙园的路上便让司机把车开到舞蹈学院附近的胡同口。沈悦一看就明白,他这是要去胡同里的一家中药铺子,给池早买药。 他下午在拍摄片场看那一会儿手机,估计是刷到了池早的转发。 别人看那张照片,只看得到池早消瘦,略带憔悴。他却知道,池早是病了。纵使三年婚姻聚少离多,他们也有过朝夕相处的时候,池早每次生病是怎样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行吧,尚.情圣本人.必宁。 沈悦摇了摇头,下车跟上他。 两人一起行至小药铺。这几天冷,铺子门口厚厚的帘子放下来罩得严严实实的。尚必宁还没有进去,就听到里面传出舒筱筱的声音。 舒筱筱大概是在和药铺的中医先生点药,说得不清不楚的,纠结于珍珠粉到底要黑珍珠还是白珍珠。尚必宁掀开帘子进去,场面大致如他所想。就是铺子里守着的不是老先生,只有一个年轻小学徒,难怪不能判断舒筱筱到底要什么。 帘子掀开透进来光,舒筱筱下意识往门口瞥了一眼,看到是尚必宁,先是吓了一跳,随即便喜出望外,双手交握着过来求助。 舒筱筱说:“宁总,你来得正好。早哥今天下了戏就开始咳嗽,家里珍珠粉都用完了,我这不是也不太熟悉吗,没搞清楚是黑珍珠还是白珍珠,你来确定一下呗。” 尚必宁直接对药柜后面的小学徒说:“磨两千块钱海南白珍珠粉,干蛇胆拿两瓶,老一点的。” 舒筱筱立即催促学徒:“麻烦快点,病人急用。” 闻言,尚必宁不自觉皱了皱眉。胡同窄而小,人迹罕至,加上天色已经晚了,他没有戴帽子,脸上神情一览无余。舒筱筱平时傻是傻了些,察颜观色的本事倒是不错。 她连忙解释安慰:“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宁总,你不用那么担心。早哥说,这是他的老毛病了,药到病除的。” 尚必宁点点头:“我知道。” 池早的身体,他很知道。从照片见脸色,就明白他别着病,硬撑的时候看起来很好,一旦放松了就会开始大咳,属于内热久积的后果。老蛇胆配珍珠粉,是尚必宁外公教的偏方。每每犯病,服用三次就生龙活虎。 他也记得,家里药不多了,这次恐怕不够用,所以过来拿点药。 磨珍珠粉需要些时间。尚必宁默然在药铺里站了一会儿,然后回头对沈悦示意了一下。沈悦便从包里掏了几千块钱现金,放在柜台上。 尚必宁问舒筱筱:“他之后有什么行程吗?” 舒筱筱连忙回答:“《晚凝香》里,他的部分基本没了,只有一些边边角角的,导演说可以等他拍补录的时候一起拍。何总的意思是让他杀了青休息一阵子……不过,明天晚上不是有一个IN家的站台么?目前就这个行程比较近了,他想赶紧好,就是为了这个站台。” 尚必宁说:“嗯。” 舒筱筱拿不准他这句“嗯”的意思,也不敢多说话。 尚必宁看沈悦结完帐了,便转身朝外走去。 沈悦替老板留了句关心话:“让早哥好好休息,站台不想去的话,也可以推了。” 舒筱筱问:“啊?那谁去?” 沈悦一副“你说呢”的表情。 舒筱筱恍然大悟又不太敢相信,凑近沈悦,小声说:“虽然这个是他们的共享资源,但这次站台官宣过了,他顶过去,到时候粉丝会撕他的吧……” 尚必宁和池早许多资源都共享,这在他们组合尚未解散就开始了。这在业内不算什么秘密,在粉圈也不乏看得出来的人,但总归不是明文公告过的事情。粉圈庞杂,最敏感资源争夺的事情,撕他抢活动几乎是必然的。 沈悦轻哼一声,道:“你觉得宁总在乎这些吗?” 舒筱筱:“……哦。” 唯粉撕逼,不过日常。漫漫六年,何止百战。就算在乎,又哪里在乎得过来。 尚必宁和沈悦出了胡同,上了车。本来往容熙园方向去的车,便掉了个头。沈悦一边叮嘱司机找车少的路,尽快赶到CBD,一边打电话联系IN家这次活动的负责人。 第7章 第 7 章 IN家是为数不多的,他们两人都有明确title的品牌。尚必宁代言全线产品,池早代言系列。当初两份约也是一起签的,前后隔了小半年官宣。这次活动就是宣传池早那个系列的新产品,他理应到场,但换成尚必宁来,品牌方也只有欢迎的道理。 何安娜这边接到沈悦的电话,有些意外,个人求之不得。然而想到池早上次为《白虎》甩的脸色,又没好直接替他做决定。敲敲门,把事情给池早说了一下。 沈悦在电话那头说:“当然,还是看早哥自己的意见。” 何安娜同步问池早:“你怎么想?” 池早蹲在被窝里端着手机打游戏,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神情冷冷淡淡的。 池早说:“姐,你定吧。” 何安娜无语,一脸被孩子气到的老母亲表情。 她关了房门,对沈悦说:“那就这么办吧,谢谢宁总。” 挂掉电话之后,何安娜在客厅刷了会儿手机,各种网络平台挨个看一遍。《白虎》的小道消息,《全世界》的预告,都在热门占有一席之地。明天,IN家这个活动也必然会抡上热搜。 一目十行扫过去,大致对眼下网络上的情形有了个了解。 尚必宁的用意,她模模糊糊有了些看法。 再推开房门,想和池早聊一下。池早已经背对门口躺下,刚刚还打着游戏的手机被他丢在双人枕头的另一端。睡了肯定是假的,不想聊是真的。 何安娜的老母亲脸更愁苦了,苦中还有几分恼火,恼火又无可奈何。 何安娜说:“你这段时间休息休息吧,想出去旅游就跟我说。哦对了,傅小姐递了话来,说傅老爷子这段时间身体不是很好,念叨院子里海棠花开了。” 被子里的池早听了,动了一下。片刻后翻过身,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征询地望着何安娜。 池早问:“姐,你说,我现在还合适去看外公吗?” 他实在长了一双非常漂亮、非常干净的眼睛,小鹿一般。年近三十了,这双眼睛透出的眼神还是清澈的要命,表情再迷茫一点,就让人立刻没脾气。 何安娜心软了,语气也软了,说:“你都还叫人家外公,怎么不适合去?我估计,宁总也压根没和家里说呢,照常去吧。” 池早点点下巴:“那订票吧。” 尚必宁的外公家在苏南,往上再数两代都是文化人,算是书香门第。家族挺大,传承也比较讲究,整个家庭都透出一股讲理的氛围。池早是结婚那年才第一次来这边,当时外公还不同意他们的事,但他人来了,也没受到什么苛待。 后来他们结了婚,老爷子要求他们一年至少回家一两次,他也很乐意。头两年都做到了一起回去两次,去年他和尚必宁都特别忙,两人怎么也没凑够数。 如今已经过了年很久,这次算是新年第一次。 还是他一个人来的。 池早有点紧张。 推开深巷老门,正如何安娜转达的那样,院子里两株垂丝海棠都开得热热闹闹。粉红色的花一小簇一小簇,生机勃勃挤在一起。风拂过,荡得春光一片惹人怜。 池早喊了一声“外公”,往堂屋里探去。 傅老爷子的声音从侧屋传来:“小池啊?” 池早立刻掉头,循声跑到侧屋去。看到老爷子踩着一张凳子,取书架顶层的书。他连忙过去问要哪本,老爷子点了好几本,他踮脚都取了下来。两人出到院子里,老爷子直奔树下茶桌。 早年,老爷子还生着风炉烧水泡茶。前两年风炉造成了一场小小火宅,烧了院里几株月季,傅顾溪就再也不让爷爷用了,给他置办了新茶桌,带配套电磁炉。池早主动坐在泡茶位置上,给随手泡加水烧。 老爷子由他去,低头翻着书,也不怎么说话。 桌上陶罐里只有普洱散茶,池早熟门熟路地取用。一道水醒茶,茶香已然清晰扑鼻,相当强劲。这道茶汤用于温杯、养茶宠,第二道水才喝。池早给老爷子斟了茶,望过去。 池早说:“外公,请用茶。” 老爷子饮了一口,神情满意。 茶饮过三道水,老爷子收起书,让池早陪他去一趟学校。池早不敢拒绝,给舒筱筱发了信息,让她拿帽子墨镜的来一趟。一老一少出门,往巷子外走了一段,就碰上舒筱筱。 舒筱筱怀里抱着一件戴帽子的外套,一条更大的围巾。 舒筱筱问:“早哥,换上吗?” 池早的活泼劲儿在傅老爷子面前总是有点发挥不出来,很普通的伪装行为,傅老爷子看着,他就忍不住自问是不是太摆谱了。 傅老爷子只说:“我到前面路口等你。” 池早回答:“哦。” 换上衣服,头上压一只棒球帽,加上大围巾,脸是不怎么看得到了。池早快步去赶上傅老爷子,搓搓手,主动开口说话。 池早道:“顾溪表姐说,您最近不大舒服?” 傅老爷子说:“没什么大事,谁能天天没有病痛。我看脸色你就不怎么好,是不是累着了?” 池早连忙摆摆手,瞪大眼睛说:“没有没有,怎么会?我休假,好着呢。” 傅老爷子笑笑,说:“懂得休假就好,你们这一行就是太忙了,没日没夜的。过年也看不到人……你还好,我过年在电视台上看到你了。小宁呢,今年怎么一家也没去?接不到邀请了?” 过年上各家春晚,已经是明星们年底的常规工作,他们两个从出道第一年起就走这一项了。今年,池早上了两家,尚必宁却一家也没去。没有邀请自然不可能,尚必宁从出道夜开始,六年来就没有凉过,什么时候都是抢手货。 但这次,池早是真的不知道尚必宁为什么没有接任何一家邀请。 取消《全世界》发行的事情,发生在去年九月。十月开始,他们异地情况下就不怎么联系了,好不容易都回了家,也极少交流。 倒不是池早因为这么一件事,就真的要和尚必宁冷战了,而是他们之间确实找不到什么必须要交流的话题。因为他们有交流的时候,主题也基本在工作上。 这一点,池早在更早之前就意识到了,尚必宁也意识到了,否则不会有《全世界》的诞生——他们必须找一件既有象征意义,又涵盖工作、生活、感情的事,共同完成,拯救岌岌可危的“没话说”。 可惜这件事不仅没有真正一起完成,还暴露了他们之间更多的问题。 当这个项目因为尚必宁一句话中止的时候,池早心寒的,不只是尚必宁临到头放弃发行这张意义重大、也注定敏感的专辑。更是清晰彻底地明白,尚必宁在工作上做什么决定,他已经完全插不了手了。 CP超话所有扒得深一点的帖子,都会说他们互相扶持携手与共。可走到如今,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已经携不住尚必宁的手了。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携住过,一直是尚必宁在带他,一旦尚必宁松开手…… “离婚吧。”就是结局。 那天晚上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盘旋的想法,就是在尚必宁松手之前先做那个识趣的。当他听到彼此的声音交叠在一起时,真是连最后一丝余地都没有了。 尚必宁当时在想什么呢? 这个问题不能够往深想,稍微深思,就会一路摧枯拉朽,把他的自信踹进深渊,也把他们的感情踏成泥沼,连美好回忆都支离破碎。 傅老爷子说:“小宁现在嘴唇皮真是越来越厚了[1],在做什么都不跟家里说,也不回来。我前面一阵子还担心,你们是不是要不好。不过现在就放心了,他昨天傍晚刚给我电话,说你要回来,你今天就到了。” 池早飘远的思路被老爷子的话拉回来,愣了愣。 傍晚?他半夜才决定回来的,尚必宁怎么傍晚就知道了? 这疑问不能表现出来,池早脸上堆笑,姑且先附和老爷子。 池早说:“外公,你放心,我们都惦记回来的。没时间一起回,也商量派个代表回,我这不是一休假就屁颠屁颠跑回来了……” 傅老爷子抬眼望向他,眼角弯弯,点点头微笑。 学校就在老房子隔两条街的地方。傅老爷子带他去了办公室,翻出一份文件,封面上写着“同性婚姻合法联合提案”。池早一眼瞟去,心里猛地一抽。 傅老爷子说:“我们已经连续多年提交这份提案了,今年受到的重视最大,我估摸着,能有希望……能立法就好了,到时候,你们在自己的祖国也能有法律认可……” 后面傅老爷子还说了什么,池早都有些听不进去了。他心里咚咚直跳,比当初老爷子告诉他们,可以帮他们去国外登记,还激动。伴随激动的,还有厚厚一层愧疚感。 他知道这不必,也无用。 可情感波动,又怎么能是被不该、不必、不能所阻止的。 老爷子科普了一番当前形势,问他:“小池,你跟小宁这几年,委屈不委屈?” 这说哪儿的话?池早笑了笑,摇摇头。 池早道:“怎么会委屈,有名有分,工作上也互相帮助。我们解散那年的情形,外公也清楚,要不是宁宁胆子大,什么都肯帮我要,我在这行可能也就走下坡了。” 老爷子摆摆手,说:“没有的,你们是互相帮助的命水[2],不要妄自菲薄。没有你,他也走不过来,我看得明白。撑这几年还能动一动,我替你们争取个好一点的环境。” 池早喉咙蓦地发哽,抿紧唇,点点头,没敢出声。 一直到老爷子和他从学校再出来,他心里都麻麻的。 晚上留在家里吃饭,老爷子又喊了居住在本市的两家后辈一起,席间还和傅秋云通了视频,算是补他一顿团圆饭。以往好好的,都不觉得自己被这家接纳有多深。现在却格外感受到傅家对自己的认可与关爱。 然而迟来的温暖体会,总是尴尬有负担。 [1]嘴唇皮厚,指代不爱说话、不爱沟通。方言用法。 [2]命水,形容命运。方言用法。 第8章 第 8 章 池早在苏南呆了四五天,白天跟着傅老爷子看看书聊聊天,泡茶手艺大有长进。晚上看看何安娜给他发来的新剧本。期间还参加了一次老爷子的公开讲座,和舒筱筱坐在阶梯大教室的角落,晚去早退,没被逮着。 日子过得自在清闲,连网都懒得上,任微博热搜将他和尚必宁抡了好几回,他全然不看。但舒筱筱肩负着帮他看的责任,顺便转告他形势发展。 舒筱筱说:“IN家撕资源之谜已经下去了,现在营销号又开始盘点你们俩的同款了。” 池早头也不抬:“哦,又是我copy尚必宁?” 舒筱筱顿了顿,没说话。 池早抬起眼皮:“怎么了,有新发展?” 舒筱筱点点头,说:“说你们’疑似资源共享’。” 池早做了个“哦”的嘴型,无声。扯扯嘴角,算笑。 他们资源共享这么多年了,知道的又不是一两个人,营销号多少次整理他们的同款,有时候对比,有时候黑,但都没有往这个方向带,那是因为早就打过招呼。显然,如今这么带了,也是打了招呼的结果。 先是《全世界》重新发行,再是替他站台,现在又曝资源共享,这一出出的,都是尚必宁自己否掉的事情,现在又亲手拎起来,算认错?还是算回心转意? 还有老爷子这边……池早皱了皱眉,那天在老爷子办公室看到那份提案,又听了老爷子的打算,他心中确实震动很大,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儿可能会生枝节,便向何安娜报了个备。 结果何安娜告知他,傅顾溪早对尚必宁说过这回事了。 也就是说,尚必宁知道老爷子这边有一大份难却盛情,还未卜先知地告诉老爷子,他会回来。那么,他替他站台那一出,是单纯体谅他生病,还是早日给他假期,催动他回来这一趟? 哼。尚必宁这个人,看着光明磊落人畜无害,可对着池早,就每个细胞都腹黑闷骚,浑身上下长满心眼,什么甜的腻的撩的虐的耍无赖的,统统能招呼过来。 这一点,当年他们还在选秀比赛里的时候,他就领教了。 彼时比赛进行到后半段,各家公司和平台抢出道位的拉锯战也进行到白热化阶段。星火和平台要四个位置,足足占了出道位的三分之一。平台自然不愿意给他们一家独大,最后谈崩。 星火于是决定集体退出出道位竞争,打了赛后撕平台黑幕,公司成团出道的主意。 池早知道自己从节目出道的可能性没了,剩下的两个舞台都兴致阙阙,没有太大的热情去拼搏。但他自己都放弃了的事情,尚必宁死活不肯放弃。 两人在镜头前后相处了两三个月,他对尚必宁的心思不是没有感觉,只是尚必宁从未宣之于口,他也就当不知道。尚必宁平时爱黏他,盯着他,他也大大方方让他黏,盯回去。 二十岁的年纪,又都是容颜受了上天眷宠的漂亮男孩,荷尔蒙肆意难收,互相眉来眼去撩拨几下,也是常事。可他以为,也就止步于气氛暧昧,享受到拉手的时候多一点摩挲揉捏罢了。 直到那天晚上,尚必宁将他截在回宿舍的楼梯口。 尚必宁一脸撒娇的笑容,说:“哥哥,陪我去走走吧。” 凌晨两点了。池早练习到这个时候,已经累得够呛,可架不住尚必宁躲开楼梯口的摄像机,勾住他的小拇指,晃晃悠悠,用气声一次又一次地喊“哥哥”。 他们在便利店拿了两瓶赞助商的果味鸡尾酒,窜到河边。月色很好,柳树很好,河水很好,初夏的风也很好。他们坐在地上,碰一次瓶喝一口酒,把果味鸡尾酒喝出了正经鸡尾酒的醉意。 尚必宁不知什么时候跪在了他身后,脊背挺直,便比他高。他仰起脸,两双眼睛在夜里深深地对视。呼吸声很清晰,彼此的气息和味道也很清晰。 尚必宁低下头,亲吻了他的头发。 类似电流的东西立刻蹿便他全身。唯有僵住不动,才能抑制颤抖。他几乎确定,若非忌惮神出鬼没的工作人员,他们能立刻抱着在那河边翻滚撕咬。 尚必宁克制极了,亲过他的头发就退开。 尚必宁说:“哥哥,不要放弃好吗,和我一起出道。” 他不言语。他心里愿意,可是他不知道,“内定”这种事情,有没有可能真的被打破。选秀节目发展到当年那个状态,公开的游戏规则永远拼不过背后的游戏规则。他不太相信,凭他区区一人,能反胜那套背后规则。 但尚必宁好像相信。 或者无所谓相不相信,他只是不顾一切拼尽全力。结果他自然很看重,可他从不预设。他只奋力奋力更奋力,是真正的不服、不弃、不听管束。 尚必宁又说:“相信我,输不了,我们输不了。你就答应我试一试,好吗?” 也许是被感动了,也许是被感染了。他真的答应了。 后来他们返回宿舍,在之前截胡他的楼梯口,尚必宁把自己的耳链取下来,戴到了他的耳朵上。节目队友之间不是没有互相用过饰品,但他知道,这只是不一样的。 尚必宁说:“你戴了我的耳链,就要听我的话,不然上天会惩罚你。” 尚必宁那天是颜色很纯正的黑色小卷毛,又奶又透着暗黑的气息。他心动得不得了,然而要保持端住,稳着哥哥的样子,满脸严肃。 他问:“惩罚什么?” 尚必宁说:“惩罚你无论走多远,都要回到我身边。” “无论走多远,都要回到我身边。” 这句话在脑海里划过,又划过。池早觉得自己简直接收到了穿越时光的诅咒效果,头皮发麻,心跳加速,一慌,咳了起来。 舒筱筱见状,忙给他端水。 他也就咳两下,马上止住了。摆摆手说不用,缓了缓,心跳慢慢恢复正常。 往事不想不要紧,想起来,扯出蛛丝马迹,感受立刻不一样了。他刚刚还只是疑心尚必宁这一出出的,是针对自己的腹黑计划。现在想起那句话,不需要任何实际证据,他就确定,尚必宁一定有目的。 天罗地网,步步为营,收网套牢。这就是尚必宁。 比起上一次看清尚必宁这一套时的无奈和甜蜜,这一次,池早有些抗拒和烦躁。人是会成长的,同样是被当做猎物一样费尽心思得到,小时候感受到的是浪漫和被在乎,长大了就更容易体会到被控制、被入侵。 池早说:“给尚必宁打个电话。” 舒筱筱听了,对他的用意大惑不解:“早哥,你要让宁总撤热搜吗?不必吧,我看让外界知道你们资源共享也挺好的,至少两家粉丝看这个风向会peace and love很多……” 池早看过去,满脸黑线。这小姑娘的智商怎么这么不稳定? 舒筱筱看他的眼色,反应倒是快,明白过来了,反问:“原来,早哥你知道这个风向是宁总授意放出的啊?!” 这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真是让人脑壳疼。 池早叹了口气,略感心累。不过经过舒筱筱这一惊一乍的,他打电话质问尚必宁的心思又淡了下去。按尚必宁的风格,要是真的撒了网,动作绝不止是眼前这几个。与其现在打电话去吵没用的架,不如再看看还有什么闷骚把戏。 这个电话终于还是作罢了,但池早提前结束了休假,主动联系《晚凝香》那边拍补录镜头,又问何安娜《白虎》有什么动静,他的新搭档选好人了没。 何安娜看他已经无心休假,也不劝他休息了。 何安娜说:“《白虎》这边有了点麻烦,本来制片方有两个新人选,喊了去试镜的,但周嘉异忽然带资空降,导演不想要也没办法,谁能拒绝金主爸爸?” 周嘉异这个名字,这两年可谓如雷贯耳。 说起来,这个人还算他和尚必宁的后辈,也是凭借他们当初那个节目出道的,不过是第二届。这届比较惨,因为珠玉在前,从节目播出到后来成团出道,样样都被拿来比较,还比不过。因此整届人都有点不得志。 到现在,他们组合解散也又有两年了,周嘉异是唯一还算得上一线艺人的。营销上,都吹他是异军突起,且是从池早眼下最在乎的影视方面突的。 他本是专业影视院校出身,凭借组合出道聚集的高人气,早在组合活动期间就接了很好的影视资源,表面看起来,也堪称突得顺理成章。 池早脑子里想了下自己知道的关于周嘉异的履历,从何安娜刚才的话里挑出重点信息 。 池早反问:“带资?谁的?” 何安娜说:“背后不嚼人舌根。” 池早说:“哦,那就是唐铭豪?” 何安娜说:“既然知道,你就收敛点,别惹人家,好好拍戏。” 池早“哼”了一声,语气忿忿地呛回去:“我倒是想好好拍戏,就怕人家来作我。” 何安娜听了,静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说别纠结这些了,不想放假了就赶紧回来收拾收拾,准备去参加《白虎》的开机仪式。池早垂丧地挂了电话。他原先万万没料到,打这个积极上进的电话,能打出一肚子愁肠。 舒筱筱见他不太高兴,小心地问:“早哥,那个唐铭豪,是谁啊?” 池早有力无气地翻了个白眼,说:“一个以前想包养尚必宁的傻逼油腻混蛋土豪中年。” 舒筱筱再次恍然大悟,非常懂池早的心情——这么多负面形容词,可见有多深恶痛绝。 第9章 第 9 章 其实唐铭豪不油腻,也不傻逼。相反,他称得上儒雅,睿智。他甚至没有怎样插足于尚必宁和池早之间,可他的存在就像幽灵。每每出现,就算只有名字,也让池早暴躁难安。 池早却赶不走他。不仅因为他对尚必宁有着龌鹾心思,更因为他有恩于尚必宁。 八年前,尚必宁正在FX公司紧张而期待地等待出道官宣。然而却在出道前最后一次体检中,发现骨细胞有异常。细查,是癌细胞。他还不到十八岁,这是个晴天霹雳。出道自然中止了,FX甚至和他解了约,他抱着白费的两年努力,回到国内。 好在病症还是早期,能治愈。接近一年时间,他都在治疗和修养中。原本就不同意他走演艺道路的尚先生和傅老爷子,这下又开始为他筹谋往后的人生。傅秋云这回不再笑眯眯说你选哪样妈妈都支持你了。 傅秋云说:“人生苦短,你死里逃生过了,去做你真正想做的。” 可他小小年纪,星途还没开始就夭折,着实有些无措。 唐铭豪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尚必宁抱着吉他在医院的花园里写曲子,弹一段写一句,写一句复弹一段,半首歌用了半个下午。顺一遍弹出来,身后响起掌声。 尚必宁一回头,就看到唐铭豪。他四十多岁的模样,一张脸生得非常正气,眉眼深邃。身着西装革履,整个人便透着一股严正的帅气。拿到镜头里,就是领导专业户。 他坐在那里,似乎已经听了很久,说:“你很懂音乐,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音乐。你想上台唱歌吗?” 尚必宁说:“我差点就上台唱歌了。” 唐铭豪说:“差点?那真是太可惜了。” 尚必宁拨一下吉他弦,顺手弹了一段旋律,笑容有点苦。 唐铭豪问:“你还想上台吗?” 尚必宁说:“当然想。” 唐铭豪看了他一会儿,报了一串数字,是手机号码。 唐铭豪说:“记下这个号码,江畔卫视马上要出一档歌唱选秀比赛,我是他们的冠名商。如果你想参加,打这个电话找我本人,我保你进前三。不过,别超过三天。” 他的笑容坦诚,意思明确。打这个电话,有时限,也有代价,就看尚必宁愿不愿意付出代价,还要在时限内给答案。尚必宁等到第四天,给他打了电话。 唐铭豪说:“你超时了,我不能兑现诺言。” 尚必宁说:“我不用你保我进前三,让我不被中途黑下去就行。如果我真的能拼进前三,以后会给你别的回报。” 唐铭豪笑笑,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尚必宁挂了电话,就按默许处理,去参加比赛了。一直到决赛前,他都顺利过关斩将。到这个阶段,谁是凭实力走来,谁是被送来的,已经一目了然。一切看似明朗,却又暗伏危机。 而尚必宁就是这个时候,被唐铭豪舍弃的。 他一路没有被黑出去,除开实力在,果然也没少了唐铭豪的照顾。可他不够乖,当名额越来越少,道路越来越窄,唐铭豪也需要有取舍。于是尚必宁成了被舍弃的那一个。 他的最终成绩是第四,最后的争夺与他无关。 那一趟,唐铭豪既帮他扫过道路,也亲手挡了他走进最后一道门。那份恩情,尚必宁在心里算“半恩”。赛后唐铭豪又协助他组建乐队。乐队出专辑,巡演,接广告代言,种种收入,他分文未取,全部交给唐铭豪。 及至之后那一场偶像选秀,他又再次重新出发。这一回,再没有要谁保驾护航。在全民网络投票的养成系赛制下,他一叶扁舟,一腔孤勇,一往无前,杀出一条血路。 也正是这样的尚必宁,给了当时已经失去希望的池早勇气,拿出双倍的努力,沉下心,闷头往前冲。那年比赛的最后两个舞台,他们在台上的每一个设计,都是互相帮助定下来的。台上台下,镜头前镜头后,没有彼,就没有此。 车在一片平地停下了,舒筱筱转头对池早说“到了”。池早收回思绪,点点头,随手扣了两个外套衣扣就下车去。今天是《白虎》的开机仪式,他来得很早,现场还在布置桌子香炉什么的。 池早放眼看了看,见导演简东蹲在地上扒拉什么。 简东这个人有些鬼才,年纪轻轻出了两部口碑和票房都不错的电影,还算是新锐导演。但凡有鬼才的人,个性也比较强。池早和他交流过几次,觉得他脑洞很大,思维跳跃得厉害,有时候不怎么跟得上。倒是尚必宁,能和他聊到一起去。 现在尚必宁不来了,简东大概是最不高兴的人。 池早走过去,也蹲下,说:“简导,嘛呢?” 简东抬起头,一副耷眉臊眼的样子。 简东说:“你和你老公怎么回事,敬业点儿行吗?要不外面怎么都说你们这些偶像出身的小鲜肉不靠谱,说不来就不来,当我这里是饭店呐?” 池早呵呵笑笑,躺平任骂,连连说“是是是,我们的错,您要打还是要骂”,简东眼睛一瞪,嘴巴一张一合,掷地有声地说“滚丫的”。 池早就站起来,说:“那我真滚了?” 简东蹲着仰脸望向他,面朝阳光,很是刺眼。阳光里的池早背有金光,天神一般,更是碍眼。简东看了一秒钟就摇摇手,让他走开。然后自己也站起来,亲亲密密地挽着他的手臂。 简东说:“你的新搭档我面试过了,比不上你老公,但也还行,你别掉链子,戏还是能出好戏的。” 池早说:“简导您这个话我就不爱听了,我也是有丰富经验的演员同志了,您不能显得这么不信任我。不然我走了,让尚必宁回来……” 简东嘿嘿笑着一扭头,顿住了。池早抬眼一瞥,也顿住了。 尚必宁真来了。 瘦了。池早懵懵地想。从离婚那天起到现在,他没有见过尚必宁。这阵子也没怎么上微博,连他的路透图都没看。乍一见真人,心里无端紧张起来——不是离婚后首聚的缘故,是老毛病。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久别重逢他都会紧张,心跳总有那么一阵子是非常速的。以往还好,流程固定,他走过去,拥抱,说话,慢慢就好了。可现在解题条件不足了,简直比新题型还麻烦。 池早搓搓手,对简东说:“我去上个厕所。” 简东不知道他们婚变,只以为他们闹了别扭。听了他的话,丢过来一个“你真矫情”的眼神,放开他手臂,自己朝尚必宁奔过去。 池早转身往厕所方向走,越走越快,没敢回头看。心跳加速这道题得不到解答,一直好不了。他进了厕所,捂住胸口也无济于事。但比起这个老问题,他更心惊的,是自己居然不敢过去面对尚必宁。 他又没有错,为什么不敢? 可谁知道呢?就是不敢啊!万一哭呢?哭花了妆怎么办?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这怎么行? 他头脑空空地躲了好一会儿,直到舒筱筱来找他。 舒筱筱说:“早哥,快到时间了!” 池早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哑:“来了。” 停顿须臾,又问:“尚必宁走了吗?” 舒筱筱说:“我就知道你躲宁总……人走啦!就是过来给你送蜂蜜和橘红,还有,他说要去美国一阵子,准备世界巡演。” 怎么突然要巡演?池早有些吃惊,但随即也理解了。原先有《白虎》要拍,《全世界》也不出,工作行程自然偏重影视。现在《全世界》要发行了,电影退出了,巡演就成了理所应当提上来的日程。 在尚必宁的世界里,音乐始终是第一位的。 池早吸了口气,走出去。 外面路上还能看到尚必宁的车尾巴,池早瞥一眼,见到那车屁股后面钻出来一辆别的车。一辆阿尔法,雄赳赳气昂昂地往这边开。不一会儿,就停在他们这片平地上。剧组工作人员中立刻有人迎上去。 舒筱筱说:“周嘉异来了。” 话音刚落,那车门就打开了,一个身量高大挺拔的男人从车里下来。高定西装四件套,最外面那件外套只披着,长款,将人的气场撑得很强大。脸上戴墨镜,看不清表情,只见嘴角勾着笑,声音传到这边来。 接着人也往这边走来。 池早没动,周嘉异近前,摘下墨镜。两人身高相当,但周嘉异要壮一些,造型也拉风,看起来竟有些威压的意思。然而嘴角一提,笑得完整、开朗,面容却是可爱惹人疼的类型。 池早心里被什么猛地磕了一下。 周嘉异说:“前辈好,我是周嘉异。” 池早回笑,态度不热络也不冷淡,道:“你好,久仰大名。” 周嘉异笑眯眯,谦虚地说:“前辈太客气了,我对前辈才是久仰大名,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合作上。这次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还请前辈多多指教啊!” 笑容、语气,都甜。眼睛里满满盛着笑,目光直直地望过来,就像两束阳光照入水中,要穿透水面,落到深处……池早没头没脑地暗自品了品周嘉异这副模样,莫名有些不舒服,想尽快结束寒暄。 池早道:“在演戏这件事上,我才是后辈。你别这么客气,叫我的名字吧,我也好叫你的名字。” 周嘉异听了,笑容更灿烂,挤出一点小酒窝,称好。 开机仪式的吉时要到了,桌台都已经准备好。简东招呼主创们过去,池早转身往那边走。周嘉异起初后他一步,走了一会儿,忽然长腿迈一个大步,跨到他身边。 池早下意识扭头看了他一眼,他又递出漂亮的笑。 ……嗯,是有点像。池早垂眸,想道。 第10章 第 10 章 暴雨不停,气流不稳,飞机已经在肯尼迪机场上空盘旋了半个多小时,时常有颠簸感。尚必宁起初还能安然补眠,飞机盘旋时间长了,旅客就都有些烦躁起来,机舱里总回荡着低声交谈的嗡嗡声,尚必宁没办法再睡着。 沈悦看他醒了,问他要不要喝水。他摇摇头,起身取下自己随身的斜跨运动小包,刚拉开拉链,飞机就在气流中颠簸起来。他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 沈悦扶了他一把,说:“没事儿吧?” 他长得太高,差点撞了头。再坐下来,机内广播就响起来,说准备可以降落了。他本来想取纸笔写点什么,也作罢。等飞机真正入港,已经过了午夜。 旅客久悬的心完全落地,相识的不相识的都互相道了好,机舱内一时有些热闹。沈悦给了尚必宁帽子口罩围巾三件套,等他把外形整理妥当,机内人也少了,才出去。 廊桥里有几个跟着他来纽约的站姐,见他出来,都举起相机开始拍,他习惯这样的场面。今天的女孩子里有跟了他多年的,虽然不交谈,但彼此的感觉已经非常熟悉,他会默契地给她们好的角度和姿态。 走出廊桥,空间宽广了些,他调整了一下身上的小包。手指按到侧边的小袋子,动作突然停住,帽子下的眼睛变了眼神。 相隔数米距离的站姐看出端倪,都小声讨论起“怎么了”。 尚必宁拉开小袋子的拉链,心里一下子完全凉下去,转身就要往回走。 沈悦跟上他,问:“怎么了?” 尚必宁回答:“掉东西了。” 沈悦问:“什么东西?很重要吗?” 尚必宁抿着唇,没回答,只是加快步伐急着返回机舱。沈悦问不出来,只好跟在后面。他们回到头等舱口,有个女孩儿正从里面出来。也戴着帽子和口罩,脖子上挂了相机,典型的站姐打扮。 尚必宁和她对视了一下,心里有些预感。 眼神接触给了女孩儿勇气,她有些犹豫地稍稍拦在他面前,伸出手,摊开手掌。 她小声问:“宁宁,你在找这个吗?” 沈悦瞥过去,心里大惊。那是尚必宁和池早的定制情侣戒指,他们互相拿着刻有对方名字的那一枚。这种东西落在粉丝手里,锤得真是不能再实了。她只盼着眼前这位是个CP粉,能本着保护正主的心,认真保密。 尚必宁盯着戒指看了一会儿,眼神倒是算平静,大方接了过来。 尚必宁说:“谢谢。” 女孩儿怯怯的眼神中泛起某种汹涌的情绪,它原本是在水面之下的,尚必宁接过戒指的一刹那,它爆发出来——完了,这是个唯粉,八成还是个真情实感的女友粉。 沈悦见状,走近女孩儿,试着问:“你能对这件事保密吗?” 女孩儿的眼里已经闪动湿润,往后退了退,飞快地看了沈悦一眼之后,便定定盯住尚必宁。 粉丝在群体里,就像一粒细胞,可以疯狂呐喊,也可以不顾形象。但当她单独站在偶像面前,她就是个独立的人。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都不会允许自己在公众场合像个傻逼。她在忍着属于粉丝的情绪,做个得体的成年人。 她像在万千问题中挑选了最重要的,目光严肃,一字一顿地问尚必宁:“我看到名字了……你会一直欺骗我们,还是会有一天告诉我们?” 沈悦抢言道:“不好意思,这件事我们可能得好好谈……” 尚必宁说:“那我也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沈悦的话被打断,尚必宁露在口罩之外的脸和眼神,都告诉她,最好还是不要插手。得,尚老板自有主张,她还是退下歇着吧。 女孩儿想了想,声音瓮瓮地说:“我们……只是不想被欺骗。” 尚必宁点点头,把戒指放回小包里,然后摘下口罩,表情认真。 尚必宁说:“麻烦你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给我一点时间,我希望我能不让你们失望,好吗?” 女孩儿听了,眼睛里的泪花被眼睫毛带出来一滴。她连忙抬手去抹,顺势低下了头。过了片刻,点点头,回了尚必宁一句“嗯”。尚必宁再次道了谢谢,重新戴上口罩,往外面走去。 沈悦跟在他身边,心情忐忑。 沈悦问:“真的不用留她联系方式?还是多谈谈吧,万一她拍了照呢?” 尚必宁说:“她没有时间拍照。谈不谈都一样,照事情会泄露来处理就行了,反正她们迟早都会知道的。” 沈悦品了品这话,回想他最近的决策和做法,若有所悟。 半夜落地,已经不可能直接去studio,先去了酒店。时差让人睡不着,尚必宁也没打算睡。他躺着刷了会儿社交平台,照惯例发了条ins,然后登陆小号刷了会儿微博,没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就放下了手机,去写歌词。 雨天和夜晚是他歌词诞生最多的情景。前半夜基本这样度过,后半夜稍微躺了一会儿,便精神抖擞地起来,开始工作了。 他在纽约合作的制作团队,已经共事六年,studio也有他的注资,他算是老板。早晨过去,团队成员几乎都到了。彼此招呼过后,就开始进入正题。 离《全世界》的全球上线还有三天,这是他过来第一件重要的事。在做音乐上,他对完美的追求近乎吹毛求疵。以往,在上线的前一个小时还做调整的情形,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团队都非常懂他,和他聊着天走过走廊,负责编曲的Harish随手指了一间房,说那是他这几天的住所,沙发啤酒都准备好了,需要香烟吗?要的话马上可以去买。 尚必宁扭头看了一眼,回应他的玩笑道:“No smoking。” Harish做了个夸张的“拜托”的表情:e on,you are a man!” 沈悦听了,一脸严肃地回:“No,he’s just a boy。” Harish见惯了沈悦管孩子似的管尚必宁,认为她是个没趣的女人,不接她的话,揽着尚必宁的肩继续给他出些无伤大雅的坏主意。尚必宁嘻嘻笑笑地和他们聊天,一路到了制作室。沈悦看他进去了,然后打个手势,表示自己去忙了。 尚必宁说:“忙完了自己去逛逛吧。” 沈悦回:“嗯。” 等了一下,没听到尚必宁有别的吩咐,半诧异半狐疑,主动补问:“没别的交待了?” 尚必宁垂眸点点头,说:“没了,自己好好享受吧。” 沈悦说:“哦——” 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走了。 她真的要去给尚必宁准备在这里住三天以上要用的东西,Harish的玩笑不止是玩笑,至少专辑上线之前,尚必宁真的会足不出户地住在studio里。 准备日常用品已经熟门熟路,中午过后一点,沈悦就把东西送到studio里了。接着,就开启了自己的自由行程。她打算开怀逛一次——以往,她的逛都肩负着给池早买各品牌当季新品的重担,这次终于不用了。 尚必宁在studio里住着,有点什么想法了可能就会立刻动起来。大多时候,团队倒不算忙,还是常规工作状态,区别就是随时待命的状态令精神紧张了点。 专辑上线前这三天,尚必宁确实做过几首歌的细微调整,劳师动众了几次,总体上不算折腾。最后一天,沈悦回来了,负责和国内外各个音乐平台随时对接的工作,在时差中忙了个通宵。 专辑全球同一时间上线,不是尚必宁的第一次,但这个清晨,纽约工作室里的气氛却莫名地和以往有些许不同。 天边还是带着寂寥的青白色,尚必宁坐在二楼的露天阳台上,一动不动,视线望着远处的公园。明明是大好的日子,他周身的气压反而有些低。 沈悦看看手表,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按理说不会出现变故,但她的老板是尚必宁,她不敢给自己打包票。阳台上越安静,她越不踏实。 她走到门边,小声喊尚必宁:“宁宁。” 她当他是孩子的时候,才这么叫他。 尚必宁微微转过脸,目光还是望着公园,动了动嘴唇。声音很轻,沈悦还是听到了,他说的是“我紧张”。 喔唷,多稀奇。尚必宁出道以来,高产又精产,每次对自己作品的市场反应,都预见得七七八八,从第二年起就没见他紧张过。唉,这一回到底不一样。 沈悦走到他身边,把手机给他,说:“我帮你问过了,这个时间,他没有戏。” 尚必宁终于把目光收回来,低头看着眼前的手机。 他喃喃:“我和他说什么?” 沈悦说:“说什么都行。” 尚必宁说:“姐,我们很长时间都没有话说。” 这是小夫夫自己的事,沈悦无从置喙。听了这句似倾诉又似自言自语的话,没有搭腔。可心里有些同情,柔软,便轻轻叹口气,算是回应尚必宁。 尚必宁解了手机锁,没有打电话,只是登上微博。沈悦看过去,他在用小号胡乱刷。新专辑上线自然要发微博的,那已经放好定时了,他不用操这份心。事实上,只要他不改变主意,现在什么都不必操心。 尚必宁边刷边做些刻意的闲聊,问沈悦:“姐,你上一次谈恋爱,是为什么分的手?” 沈悦:“……” 还不是因为你太红,老娘太忙?沈悦在心里吐槽。可尚必宁问得还挺真诚,她没好直接怼,于是配合他的感伤,给了个感伤的答案。 她说:“渐行渐远,自然分开。” 闻言,尚必宁顿住了,抬起眼看着她。 好嘛,说了句放之四海皆可用的话,这家伙自我代入了!沈悦忙把自己的话掰开来,胡编乱造地细说了一番,力图把尚必宁的“感同身受”打碎。 好在尚必宁这个人不怎么和无关的人纠结,听听就过了,又垂头玩手机。 微博热搜永远热热闹闹,前排现在还没他什么事儿。他划到上升搜索里,想看看自己新歌的话题到什么位置了,一扫,却看到一挑颇为诡异的词条:周嘉异尚必宁。 这是什么人作的什么妖?他有些好奇,点了进去。 词条广场刚刚控起来,内容不够统一但已经能看得出这个词条的方向——拿周嘉异和尚必宁对比,论谁跟池早更有CP感。九宫格配图里,三张尚必宁和池早在组合期间的图,六张周嘉异和池早近期新图。 才拍了一个星期戏,就凑出来六张图,还全是自拍合影。 六年真材实料的关系,堪堪挑出三张,还没一张是正主自己拍的。 尚必宁的声音冷冷的:“我和池早从来没有公开过自拍合影吗?” 沈悦还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回忆一番,如实回答:“没有。一开始是刻意避嫌,后来是习惯了,所以从来没有发过。” 第11章 第 11 章 话音刚落,沈悦就听到一声“哼”,带着较劲儿的小情绪。她偏头看过去,尚必宁臭着一张脸,手机屏幕下拉,连续几条都是对比微博。这些沈悦已经看过了,很多文案还用了红白玫瑰梗,是够气人的。 沈悦说:“这条还没来得及跟你汇报,想你发了歌以后再说。” 尚必宁又冷哼,说:“等我发了歌,这条就要和我的歌一起登顶了。” 沈悦说:“当然是掐着时机来的,但看不出有什么实际危害。要查一查吗?” 尚必宁没作声,拇指点了屏幕右上角,切到大号去了。沈悦一看,暗叫不好。这位爷被刺激到了,要搅动风云。 沈悦警惕地问:“你要干嘛?” 尚必宁说:“修改一下等会儿要发的微博。” 沈悦说:“怎么改?要发合影?” 尚必宁抬头瞥了她一眼,说:“幼稚!” 沈悦:“……” 好,就看您有多成熟。沈悦不说话了,看着他修改那条定时微博。 原本的内容是几句提炼专辑中心思想的话,因为好几首歌都是有地点背景的,选取了他们一起走过的城市,所以配图是相关城市的照片。 尚必宁把那些图全删了,换上一张实体专辑的照片,上面清楚地写着专辑的全部卡司,包括从未曝光过的“作词池早”。文案也删掉,改成一贯惜字如金的风格:我很期待你呢 沈悦差点翻个大白眼。这可真成熟! 沈悦说:“你怎么赌起了这种气?以前比这更让人吃醋的事,也没见你有什么反应啊?” 尚必宁说:“以前有结婚证。” 哦,没证了知道有危机感了? 沈悦给足了尚必宁面子才没有放声嘲笑,可不笑出来心里又憋得不行。便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回去了,您自个儿赌气吧。尚必宁没搭理她,埋头沉浸于自己的醋缸。 沈悦刚回到室内,手机就响起提示音。低头一看,竟然是微博特别关注提醒——尚必宁把刚修改过的微博发出去了。 我的任性霸道总裁哟!她慌忙跑回阳台,双手叉腰站在尚必宁面前,怒问:“你这是搞哪一出?!” 尚必宁说:“掐点。” 沈悦皱眉看手机,脑内换算了一下国内时间,晚上六点零四分,比原定的七点半提早了一个小时二十六分钟。而六月四号,是他们当年出道的日子。 提早一点发微博没有太大影响,尚必宁修改的文案也合适。这么衡量了一下事态,沈悦没再说什么,只是实在没忍住,对他竖了歌中指,语气非常气愤。 她说:“你再搞这些没预警的东西,我就辞职!” 尚必宁现在撒气撒爽了,心情也好多了,回敬沈悦一个甜蜜蜜的深笑容。深得酒窝都出来,简直做作、虚伪、可恶! 尚必宁这顿高级闷骚的撒气,迅速刮起一阵妖风,等新歌上线,微博早就已经沸反盈天。热搜前排有一半都牵扯到他。其中与“尚必宁 池早”相关的,又占据半壁江山。 以《全世界》的卡司曝光为始,起底挖坟到当年比赛里的互动。一时间,关于他们关系好坏的讨论和新专辑本身的讨论几乎一样多,盛况空前,热闹得像是花钱买的热度。“周嘉异尚必宁”的红白玫瑰说,被压得根本没进热搜前五十。 尚必宁开着小号逛了一圈,纽约的一天才刚刚开始,而他连日紧张工作的疲惫感渐渐袭来。打开微信,在消息栏的底部找到池早,点进去。 他们最后一条聊天记录,已经是两个月前。 这一刻,他好多话想说。心脏是满的,肚子是饿的,连眼睛都是热的。可是,说什么好呢?他千头万绪,指尖微微发颤。便放下手机,双手交握,左右手互相把彼此的五指关节都按了一遍。微微的痛感让人冷静些许。 最终,他只打了一句“晚安”,发出去。然后去睡了。 有照旧关怀的习惯,有耍性子的脾气,有撒网的心计,却难有等一句回复的勇敢。软肋在身,不过如此。 收到尚必宁的“晚安”时,池早已经度过了五味陈杂飞沙走石翻江倒海的两个小时。 他今天是夜戏,傍晚六点钟到现场开始化妆。漫改作品最求还原其神,而神比形难捕捉得多了,所以每次化妆都是一项精细、漫长的活。他坐下来,化妆师在准备,他百无聊赖翻翻微博。 一刷新,刷到尚必宁那条更新,点开大图——卧槽! 池早手一滑,手机掉到地上。舒筱筱连忙帮他捡起来,瞟了一眼微博,手一抖,手机差点再次遭难……舒筱筱失态,他就要冷静了。 他假装淡定地接回手机,任舒筱筱在旁边嘀咕“天呐天呐宁总宇宙顶级扛旗手”,他自岿然不动,默默往下翻。结果翻了几屏,还是忍不住切号。先是跑去热搜逛了一圈,再是去CP超话感受过年气氛。 之后两个小时里,他亲眼见证了热搜榜的风云变幻,每一个相关词条还都亲身去围观了一番,点赞截图加收藏,忙得不亦乐乎。明明内心早已随之跌宕翻涌,表面仍镇定自持。 舒筱筱对他竖起了大拇指:“早哥,你真是见过世面的人。” 池早轻笑一声,稳端逼王姿态。少话,冷酷。 直到“晚安”出现在蒙尘的对话框里。 池早看看那两个字,又看看对话框右边那个“1”的数字提示,愣愣地等了一会儿。然而那个数字始终没有再往上加,“晚安”就像个意外一样,跌落在那里,静静的。 他始终没舍得点进去,心里融化出一隅难以名状的柔软。 造型师最后在镜子里打量了他一次,说:“早哥,好了。” 好。池早退出微博,把手机交给舒筱筱,又躲到戏里去。 戏从天完全黑下来那一刻开始拍。室外场景,大场面,重要剧情,文戏武戏都有,大家一鼓作气干,一直折腾到深夜。中间短暂的休息不是在对戏,就是在调整动作戏的表现方式,没有一刻闲暇。等完全下了戏,一个个都累且饿。 这时,今晚本没有戏份的周嘉异带着成箱的烧烤和啤酒出现了。池早在简东的监视器里看完刚刚完成的一幕,往休息室走去,前脚进门,周嘉异后脚就来了。 池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兀自在椅子上坐下了,喊舒筱筱的名字。舒筱筱应声从外面啪嗒啪嗒地跑进来,见了周嘉异,招呼道:“嘉哥啊,今晚也睡不着呢?” 周嘉异笑笑,没回话,转到池早面前,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 周嘉异说:“早,出去吃点儿东西吧。” 舒筱筱说:“不行不行,烧烤油炸高甜三个月内决不能碰,何总昨晚警告过我!” 池早听了,抬眼朝舒筱筱望去。孺子可教也,脑袋瓜终于在该灵光的时候灵光了。舒筱筱收到眼神鼓舞,当即再接再励,一边开始收拾东西,一边叨叨“快别玩了,赶紧回酒店睡觉,宁总查岗好几回了”。 池早:“……” 这就过了。 听到尚必宁的名字,周嘉异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了。池早顺势说自己得回去了,谢谢好意,他也没多劝,面带遗憾,讪讪地说:“好吧,那我送你出去。” 池早没再拒绝。舒筱筱简单收拾了些东西,然后给司机打电话,三人从休息室往外走。周嘉异跟在池早身边,默默无语。早年池早在公司做小队长,调动队内氛围是职责,所以习惯了一到尴尬时刻就出手。眼下彼此无语,他却没有主动活跃的意思。 是对周嘉异心无好感的缘故。 《白虎》开机后这一个星期,周嘉异总喜欢黏着他。言行举措上倒是没什么过的,真就像开机当天说的那样,只是聊聊戏聊聊天。这若是换了几年前,池早恐怕就要反省自己是不是把人预设得太坏了。 然而时光和娱乐圈都是斩杀傻白甜的大铡刀,如今他纵使真发现自己把人想坏了,也不会再怪自己小人之心,毕竟小人真的比好人多。 何况,周嘉异明知自己身份敏感,还这样主动热络,额头上天生贴着高亮危险标志。不就是招人防备惹人警惕么?圈里混三年,都是老王八。池早早已体会过,做人知防人,助己助人。 三人走到车前,舒筱筱先钻进车里放东西,池早和周嘉异告别。周嘉异将兴致不高的情绪抖得很明显,望池早的眼神都恹恹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池早全当不察,说:“那我走了,明天见。” 周嘉异的恹恹里便挑出了一丝委屈,唇角一吊,神情介于撒娇和埋怨之间,说:“前辈,你是不是觉得我接近你居心不良?” 可算演到这一步了。池早暗叹,脸上做出惊讶的样子,回:“你说什么呢?我们这几天不是合作得很好吗?” 周嘉异说:“前辈,那个热搜不是我买的。” 池早一脸疑惑:“哪个?” 周嘉异看着他,眼神探究,仿佛在分辨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池早也在脑子里想,这小子说的是哪一个热搜,他今天围观的词条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周嘉异拉起个勉强的笑容。 周嘉异说:“也许是我想多了,前辈可能真的没有看到。不过那个热搜有一点说得挺对的,我和宁总真的有点像,是吧?” 哦,那知道是哪个词条了。池早心里呵了一下,表情不变,如实回答:“有一点。” 周嘉异的笑容更勉强了。这个答案,显然明明在他的预料中,真听到了,却又像是深受打击似的,整个人都没了生气。他叹了口气,往后退一步,挥挥手,跟池早说再见。 池早便转身上了车。 周嘉异又跨步过来,单手撑住车门,盯着池早。 他问:“早,你觉得,我跟他到底有几分像?” 池早看着他,倏然间明白了——尚必宁已成周嘉异的心病。 当年那个选秀节目送出个开天辟地的尚必宁之后,很长时间里,娱乐圈里都盛行着某某某和尚必宁的比较。那两年间,但凡有一个点能和尚必宁放在一起讨论的人,都逃不过这一茬。而周嘉异这样神形都有相似的,自然也是其中一个。 唉。陷入比较,活于阴影,自结心魔,自苦罢了。 池早停顿了挺久,认真地回答他:“你是你,他是他。有些声音不去听,就根本不重要。” 第12章 第 12 章 领悟了周嘉异的心病,池早便理解他这段时间刻意黏着自己的心态了。无非就是三分好奇,三分探究,三分不服和争强。剩下那一分,是将尚必宁当成假想敌的惧意与阴影。 回想过去一个星期,周嘉异每每凑到他面前,都挂着当初尚必宁在节目中的标志性甜笑,还爱挤并不明显的酒窝。池早一早就觉得哪里不舒服,又捏不清楚,现在明白了——周嘉异那份像,不自然。 本来是三分像,偏偏给他故意拔到了六七分。 在娱乐圈,撞型本就是一件微妙的事情。有的人无意撞型,可天生条件那样,和人撞上了,实属无奈。有的人明明自有特色,却舍弃自我去模仿他人,则可笑可悲。 而周嘉异,似乎倾向于后者。 池早看他,觉得他是有明显自我优势的。专业影视院校出身,表演底子扎实,长得也十分漂亮。从这几年的情况看,唐铭豪没有亏待他,影视资源都算优质,将他送到了如今“异军突起”的位置上。 既已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模仿尚必宁呢?因为唐铭豪惦着记尚必宁?因为外界说他像?还是因为同平台出身的惨烈对比? 唉。池早叹了口气,虽是事不关己,但想想这好好的一个人,将自己禁锢在别人的阴影中,还是感到惋惜。转念想起简东说他不如尚必宁,又有些感慨。这不是实力不如,是模仿者的姿态,就已经注定要输了。 他想得走神,连舒筱筱叫他也没注意。叫不到他,舒筱筱就直接把手机塞他手里了。 舒筱筱指指屏幕,说:“何总的。” 他接起电话,说:“姐姐。” 何安娜例行问了几句今天片场的情况,他也随便回答了一下。完成了母子般的对话后,何安娜话锋一转,连语气都严肃起来。 何安娜说:“你等会儿回去,先别急着睡觉,看一下尚必宁的直播。” 池早莫名其妙,问:“什么直播?” 何安娜说:“突然的直播,半个小时前才做的预告。” 池早说:“我为什么要看?” 何安娜说:“因为太突然,我总觉得他会放炸弹。你要是不看,就马上打个电话,问问清楚他到底打算干什么,不然我怕你怎么被他坑的都不知道。” 这倒是有道理。 池早想起尚必宁几个小时前的微博,什么“我很期待你呢”,什么实体专辑照片还特地聚焦“作词池早”,活活把微博热搜变成他们的夫妻店……再加上《白虎》这个把机会留给他,IN家那个代班站台,一桩桩一件件,确实是把他往face to face上逼。 池早想着,心里一面烦躁,一面掐出了怜惜来。 烦躁于被逼迫,怜惜于尚必宁看起来狡猾实则笨拙任性的固执——从某个层面看,他还是那个爱用小聪明小心思讨哥哥欢心的小家伙。而长不大,总是让人怜惜的。 池早问:“他的预告说什么了?” 何安娜回答:“就说日常粉丝互动。” 池早“哼”一声,说:“扯淡!” 尚必宁哪有这么豪华的粉丝互动,他们家粉丝一年到头盼他发一条文案超过十个字的非广告微博都难。偶尔发神经腻歪起来,也就是来一条闷骚的微博故事,还不露脸,光用文字瞎撩拨。且撩而不娶,可恶得要命。 何安娜说:“所以,你是给他打个电话,还是去看直播?” 池早说:“我看情况吧。” 何安娜看他不是置之不理就满意了,没再废话,把电话挂了。片刻后,微信将尚必宁的直播预告微博发了过来。 池早打开微信,看到尚必宁之前给他的“晚安”还没被点开,心里蓦地像被羽毛挠了一下,痒痒的,软软的。他打开对话框,正式收取了这条信息。 想了想,回复尚必宁:聊聊吗? 两秒钟后,尚必宁的信息过来了:好。 池早开门见山:你直播要做什么? 尚必宁:私人直播。 池早:又是自作主张? 尚必宁:嗯,心血来潮。 池早:悦姐的寿命都要被你气短了。 尚必宁:她只要不结婚,就能长命百岁。 池早:你什么意思,结婚折寿啊? 池早:跟我结婚,折你寿了? 池早:跟我离婚,是为了长命百岁吗? 尚必宁:…… 池早:离了婚你也活不了一百岁! 尚必宁:我只会比你多活一天。 池早飞快打字的手指顿住了,瞟了一眼上面的对话,有点懊恼。怎么就拌起嘴来了,打开微信是有正经事的。可现在,不管是正经事还是拌嘴,都被这句“比你多活一天”堵住了。 人在一起太久,事事都能勾出回忆。这句话,曾是尚必宁的致命情话。发生在他和尚必宁还没获得家长同意的时候。 那年冬天,他们一起回苏南,试图攻下傅老爷子这一城。傅老爷子是个文人,不接受不同意,用的不是蛮也不是硬,是极其有礼貌的冷处理。他在家中权威最盛,他不松口,从傅家到尚家都统一态度。 傅老爷子的冷,包括他们回家那天晚上,不让尚必宁和他回酒店住。 那天苏南好几座城市下了雪,天气异常冷。他第一次来苏南,第一次心怀忐忑见禁忌之恋的男友家长,本就势弱得很。傅家和尚家的人都一副请他出去的面孔,他的心比天气还冷。 冷容易让人委屈加倍。 他半夜里委屈得要掉眼泪,又怕给尚必宁压力,不敢打他电话。想来想去,打了傅顾溪的电话。结果这个妈粉疼他疼得跟心肝一样,知道他难过,自己先在那边哇哇大哭了,反而成了他出口安慰,足足安抚了一刻钟。 后来挂了电话没几多久,酒店房间的座机就响了。接起来,竟然是尚必宁。没有傅顾溪告密,是他自己午夜从家里跑出来找他的。 两个人见面,一个被外面的雪夜冻得身体冷冰冰,一个被自己的孤单和委屈冻得心里冷冰冰,抱在一起,都瑟瑟发抖。 池早搂着他的脖子,低声呜呜地说:“我怕你扛不住,明天就不要我了。你如果真的不要我,我就在这里死掉。” 尚必宁说:“那我后天就跟你一起死掉。” 池早问:“要死一起死,你为什么要等到后天?” 尚必宁说:“我要帮你收拾啊,让你死掉以后也漂漂亮亮,做天堂最漂亮的新灵魂。但是,我只会比你多活一天,因为我受不了和你阴阳相隔两天。” 好吧。池早心里的冷都化了,搂着尚必宁的脖子安然睡了一夜。他的心是暖了,可尚必宁本来就是畏寒体质,午夜冒雪跑出来,第二天就开始大病。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心情沉重积郁,尚必宁那场病病得很深,很久。期间他贴身照料,傅顾溪趁机找资料打配合,足足用了大半个月,治好了尚必宁,也软化了傅老爷子的态度,那就是另一个话题了。 池早隔了好一阵没有回复尚必宁的信息,尚必宁也没有立刻接着说话。六年相处,默契如呼吸般存在。此刻彼此都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想起了往事,甚至明白各自需要多少时间消化。 再聊起来,就都回到了正题上。 池早:你一会儿直播,有关于我的部分吗? 池早:专辑关于我的也算! 尚必宁默认:那如果你不愿意,我就不提了。 池早:不许提!但要是他们问你,为什么跟我合作,你打算怎么不提法? 尚必宁:就说关系好。 池早:你好敷衍…… 尚必宁:这其实不用解释,想要懂的人早就懂了。不想懂的人,我解释了,他们也只会往自己愿意的方向去理解,毕竟我不能老老实实说这是我们十周年纪念。所以,这张专辑还没生下来就注定是敏感,是任人解读的谜题,我永远不能给出谜底。 池早:现在想得这么明白,那时候为什么退后? 尚必宁: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一点也起不到令人释怀的作用。世界上有些事情,说对不起是可以化解的。有些事情,说对不起只会让人更清晰地想起当初的心情,再把那时候的心寒感受一遍。 池早觉得,当初尚必宁取消《全世界》发行的举动和当时态度的强硬,给他心里造成的冲击和伤害,都过于鲜明了。已经像是陨石摔落地球撞出的坑一样,无法修复,类似阴影。说是PTSD也不为过。 池早不想纠缠这个问题,略过了。 最后发了一句:我准备睡了,你忙你的。 尚必宁:晚安。 然而事实证明,池早还是低估了尚必宁这个人。第二天一早,他是被连续不断的电话吵醒的。迷糊中,他接了一个。 电话一通,那边就兴奋激动地问:“池早先生吗?我是XX周刊的小X,您还记得我吧?能不能冒昧问一下,您和尚必宁先生是不是要对公众公布真实关系了,可不可以约一个专访……” 他一听,瞬间清醒了,拿下手机一看,陌生号码。 摁掉。去看来电记录,共三个,也全都是陌生号码。 他惊得目瞪口呆。以往也不是没有大胆的记者或狗仔直接把电话打到他这里的,但那一个月撑死也就两个,哪有一早上三个的?尚必宁是晒结婚证了还是晒离婚协议了?娱乐圈地震了吗?今天还能出门吗? 他不浪费时间自己追究,直接给何安娜打电话。然而何安娜过了十几秒了也没接,他只好又给舒筱筱打。这边接得很快,但听声音,还没起床。身为助理,这个时候还能安然睡觉,成何体统? 池早一针见血地问:“尚必宁昨晚直播干什么了?” 舒筱筱打了个哈欠:“没干什么啊,他就是去逛街,买东西了。” 池早问:“去哪儿逛,买什么了?” 舒筱筱先把几个耳熟能详的品牌挨个报了一遍,池早越听越想爆炸,不用再往下听,就知道尚必宁到底买了什么——毫无疑问,他去帮他扫货了。 他行走娱乐圈这么多年,人设之一就是“行走的当季新款买家秀”。全娱乐圈都知道他喜欢什么牌子、什么风格、什么系列。尚必宁那样挨个一逛,还直播广而告之,是个人都会联系到最近的一系列事情上,摩拳擦掌上赶着来打探他们是不是要出柜了。 池早为自己昨晚某一瞬间的怜惜懊悔。 尚必宁这么个狠人,就算做个长不大的小孩儿,那也是个魔娃儿,有什么好怜惜的!当年真他妈中了他的邪! 第13章 第 13 章 沈悦已经不接电话了,手机来电记录上一水儿的媒体和狗仔,一个个越洋打来,洋溢着捞取第一手八卦的热情。她疲于应付事小,对尚必宁恼火事大。 尚必宁直播完之后,他们吵了一架,上一场矛盾中预警的“辞职”,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尚必宁听了,一脸冷静,看不出他当不当真。 池早的电话打进来时,他们还在僵持。沈悦正要摁掉,发现是池早,顿住了。她的手机就摆在桌面上,尚必宁也看到了。 沈悦叹了口气,缓一缓情绪,问尚必宁:“应该是你没接才给我打的,你接?” 尚必宁说:“你接吧。” 沈悦说:“我不帮你处理,我已经辞职了。” 尚必宁说:“我还没批。” 就你能。沈悦暗哼一声,拿起手机到室内去接电话,故意不让尚必宁听。电话接通,池早也没有让她换人,听上去情绪挺淡定,一二三四地就直播问了几个问题。问完就说要挂了,和以往作风大不同。 沈悦颇有感慨地说:“连你都离开他了,我还留在他身边,有时候感觉真的挺累的。” 闻言,池早那边沉默了片刻,忽然问:“悦姐,人变了,是不是就真的没必要再在一起了?” 沈悦无话。她随口感慨而已,没有想这么深。池早一问,她的情绪沉了下去,思路清晰起来,却忽然认真地意识到——是不是真的到时候了?“人和人都是会散场的”,很久很久以前,尚必宁就在某次小访谈里说过。 池早说:“姐,你觉得宁宁变了吗?” 变?和六年前比吗?那当然变了。 外面人人都知道他变了,所有的媒体访谈也都不再给他贴爱豆这个标签了——创作歌手、音乐制作人、演员,这些都会被用于描述如今的他,唯独偶像两个字和他放在一起,便显出几分“过时”的色彩。 他早就脱胎换骨了,众人皆知。偏偏是终日守在他身边的人,忘了这件事。 沈悦心里不是滋味,干巴巴地回道:“每个人都变了,如果改变的步调差别太大,可能就真的没办法继续在一起了。早哥,你别想太多。” 池早笑了,说:“姐,我能想的已经全部想完了。你发没发现,他身边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沈悦听得一惊。不是因为“只剩你一个人”,而是因为,她真的听了池早这一问,才发现这一点。 池早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常常担心自己成长得不够快。我们一起在这个圈子里混,六成以上的资源彼此共享。明明有他带我,也有我带他,可是他好像总是远远走在前面。我有时候偷偷想,如果我是个女孩子,是不是就该淡出事业,在家里带孩子了。” 池早说着,低声轻笑。沈悦从中听出三分自嘲,却无从安慰。 池早叹了一叹,说:“姐,如果方便的话,麻烦你帮我转告他,不用这样挽回,也不用补偿。我们分开了,他没有错,我也没有,这只是顺其自然的结果。” 沈悦顿了顿,回头看看阳台外面的尚必宁,果然抓到尚必宁一直关注她这边的包。共事多年,比家人相处还多得多,说是贴心贴肺也不夸张,见他这样,哪能不心软。 沈悦柔声劝说池早:“你自己和他讲吧,他其实真的很想见你。” 池早再次轻笑,没接话,只含笑开着玩笑:“姐,你可怜可怜他,千万别真辞职了。我挂啦,去上班了!” 沈悦挂了电话。转过身,看到尚必宁一副眼巴巴的样子,先前吵架的火气和脾气全没了,只剩下苦口婆心。 沈悦道:“姐姐劝你一句,我们成年人谈恋爱,都不搞这些拐弯抹角的把戏,你要见他就直接约,行吗?” 尚必宁听罢,视线一收,扭过头去看远处公园。那张侧脸线条分明,在夜幕降临的光线下显出几分坚硬来。呵,好一个宇宙第一高冷逼王。 除了大清早被骚扰一通之外,池早之后过得还算平静。 他本人都接到了电话,何安娜自然不可能清静。她在这个圈子浸淫多年,嗅觉敏锐行事周到,立刻给他做了防骚扰措施。这几天,《白虎》片场除了舒筱筱一个常用助理跟着,还多派了个男助理,兼保镖,不能离开池早五米之外。 男助理是保镖公司精挑细选的,身手好,身材好,长相也英武周正,浑身散发着凛然正气。跟在纤瘦柔美的池早身边,竟然有种奇妙的和谐感。舒筱筱看着他们,眨眨眼睛,眼神很有内容。 这种眼神,池早见多了,敲敲她脑袋,把她敲醒。 池早说:“别瞎脑补了,开工干活儿!” 舒筱筱歪开脑袋辩解:“我没有……” 池早没听,往前走了,她赶紧跟上去,汇报道:“今天下午你要去拍《PG》的封面,这是何总今天早上跟我说的,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池早问:“这个拍摄不是明天吗?” 舒筱筱说:“何总帮你协商改期了,说你现在少离开片场的好,尤其是市区那种人多的地方。你临时换时间,也能少一点蹲点骚扰的。” 池早点点头,对舒筱筱和她身后的男助理摆摆手,示意别跟着,自己找个角落默戏去了。 这是简东给他的建议——简导对他们这些“批量生产的偶像小鲜肉”谆谆教导道,你们这些小爱豆人设都单一扁平,灵魂厚度不够思想深度也不够,平时没事儿呢就应该多钻研多体会,慢慢提高自己的感悟能力、表现能力...... 默戏有没有提高自己的领悟能力和表现能力,池早还没有什么明显感受,但这个借口倒是很好地帮他拒绝了周嘉异的接近。 他蹲在树根下端着剧本发呆,周嘉异往这边逛,男助理客客气气拦了一下,他不回头不理会,周嘉异便讪讪自找台阶下,说“那前辈好好默戏吧”,走了。 无关来者用意好坏,面对关系敏感的人物,减少非必要接触,也是利人利己。 谢天谢地,《白虎》虽是双男主戏,两个男主却是对立多于合作,彼此之间的精彩碰撞来自不同立场、不同性格的博弈。 先前对手是尚必宁的时候,他们私下的设计是观众喜闻乐见的“相爱相杀”,凭他们的默契,走这个路线,表现怎么也不会差。后来没了尚必宁,简东给出“硬碰硬”的建议,强调不要去沾染当下的卖腐潮流,力求认真耿直地表现“相杀”。 池早暗道,简导知我。 简导还说:“这两个男人来自敌对国家,被迫结伴入深山寻宝。所以,彼此提防互相戒备,始终是你们之间的相处基调。山中有守护宝物的凶恶白虎,而你们面对对方,心中也有一头白虎……明白吗?” 池早点点头,眼角一瞥周嘉异。 简东立即指着他,说:“对对对,就是这个眼神!保持这份情绪!” 池早:“……” 简导知就知了,何故说出来? 空气忽然仿佛凝固。 这时候,池早就由衷感谢自己和尚必宁在一起的六年了。论不动声色故作镇定,尚必宁堪称信手拈来。和他处了那么久,就算没达到复制粘贴的地步,也得到七八分真传。此刻池早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尴尬,但眉头微皱,眼神专注,满脸都写着“认真”。 池早端着这份“认真”,说:“所以,夹生,是我们之间的最佳距离。” 简东说:“准确!” 池早笑笑,这次眼神正常地望向了周嘉异,半开玩笑班认真,道:“那咱们得好好保持这个距离了。” 周嘉异抿抿唇角,扯不出平常的甜笑。 简导没有厚此薄彼,和池早一唱一和研究完,又转头去和周嘉异研究。这次池早不多插嘴了。三人这么交流一通下来,之后他们两个主演就形成了但凡没戏份,就各自默戏去的习惯。 池早在树根下默了大半个小时戏,简东让人来喊他。 他起身拍拍屁股,到布景里去,镜头一调过来,他便进入角色。 一个外表过于貌美、近乎纤弱,内心冷如刀锋、狠戾果决的御用死士,面对放浪形骸之外的敌国同伴,眼角眉梢、手肘足底,处处都透着猜忌,怀中暗器随似乎随时会向对方飞去——这情绪,简直无需调动,天然存在。 镜头外的简东满意极了。 这场对峙的戏演得异常顺利,一条可过,简东为了备用多拍了几条。最后给池早放行,还是比预计中早。舒筱筱赶紧收拾东西,准备送他去市区拍封面。 人上了车,周嘉异跑来了,敲敲玻璃窗。姑且还合作着呢,不必太难看。于是池早让司机下了窗,周嘉异立刻笑了,甜甜地喊“前辈”。 池早也笑,说:“怎么了?” 比起开始那几天迂回曲折的接近,现在周嘉异直接多了,他目标明确地问:“前辈,你可以对我放下成见,我们好好重新认识一下吗?” 池早装傻:“你说什么呢,我对你哪有成见?我们这部戏,不是一直合作得很顺利吗?简导都说我们好教呢!” 周嘉异的笑容收了收,眼神递出点神秘兮兮的欲言又止。池早心头咯噔一下。今天的周嘉异,画皮戴得松松垮垮,看来是另有打算了。八成是手里掌握了什么。 池早想了想,说:“我去市区拍个杂志,你如果不忙,晚上出来一起吃个饭吧。” 周嘉异眼神一亮,连连点头说好。 池早又说:“我很有诚意,你也要有诚意。” 周嘉异打了个响指,回答他的言外之意:“前辈放心,我绝不会找人拍这一顿饭的。” 第14章 第 14 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是人间真理。尽管周嘉异说了不会安排人拍这顿饭,但该防的,池早还是得防。他有些累了,没有给何安娜打电话报备,只打字发微信告知。 何安娜很快回了信息:依你看,他知道了什么,想干什么? 池早:我现在身上还能有什么大料?无非就是婚姻状况。他也没理由冲我,八成是冲尚必宁。 池早:妈的,又一个想搞他的变态。 何安娜意简言赅地评价:树大招风。 池早看了,嘲讽地冷笑一声。这些年来,尚必宁的人气和流量始终没有下去过,这挡了多少人的道,又扎了多少人的心。因此,八杆子打不着的嫉妒,无冤无仇的怨恨,从来没有停止过向他们喷来。 跳梁小丑爱聒噪,废物点心多抱团。 眼前这个,又算哪块小饼干。 池早回何安娜:既然上赶着里做可怜虫,我就拧断他七寸! 何安娜:你悠着点,他是唐铭豪的人。 不提唐铭豪还好,提了这人,池早更烦。何安娜紧跟着发来一条“建议你和尚必宁沟通一下,这毕竟和他有关系”,他瞥了一眼,再回复的心都没了。肚子里憋了一股无名火,脑海中浮现出蛇身周嘉异,他就想捏着他脖子,“咔擦”,拧断。 哼。 大概是看他没动静了,半晌过去,何安娜直接打来电话。 何安娜说:“给你布置好防拍了,你自己和他接触小心点,吃吃喝喝的要注意。” 池早说:“我知道。” 何安娜不放心,又问:“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池早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放心。” 何安娜顿了顿,语气有些严肃:“你还是和尚必宁说一下吧,别一个人在这里暴躁冲动。” 池早没应声,把电话挂掉了。想了想,打开微信,从列表中找到傅顾溪,发了条信息问她有没有空。 虽然傅顾溪曾是他的站姐粉头,又是亲戚,但他平时几乎不和傅顾溪私下联系,傅顾溪也很少主动凑到他面前去——这就是偶像和粉丝之间的默契了。于是这条信息,就有些事出反常必有妖异的意思。 傅顾溪回得很快:终于知道私联粉丝了,找妈妈什么事儿? 池早开门见山直接问道:表姐,你约得到唐铭豪吗? 傅顾溪:怎么了? 池早有求于人,又不是一项随便就能完成的求,便把周嘉异这段时间的刻意接近和约好的晚饭都和盘细说出来,态度坦诚,心意诚恳。末了,也不勉强,只说如果可以就帮忙约一发,制造点小小巧合稍稍警告一下周嘉异。 傅顾溪也算是把自己少女时代的爱好发挥到极致,追星追进了影视界,眼下在国内数一数二的影视公司管理发行板块的工作。唐铭豪这些年对影视的投入也挺大,因此二者多少有往来——这也是尚必宁无法完全与唐铭豪割断联系的原因之一,圈子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见了笑脸总比翻脸好。 池早的长信息发过去,傅顾溪那边安静了许久。 车快要到杂志的拍摄地了,终于有了回音,傅顾溪说:我应该能约到,但是我得提醒你,唐铭豪非常讨厌别人算计他。 谁不讨厌被算计?池早没有回应这个问题,只给傅顾溪回了句乖巧可爱的“谢谢表姐^_^”。 对话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停止,片刻后,再次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最后过来的却只有四个字:给我定位。 池早问定餐厅的舒筱筱要了定位,然后转发给她。 今天下戏早,池早提前到了《PG》的拍摄现场。这次上封面主要是为了之前杀青的《晚凝香》。作为他今年的重要作品,何安娜卯足了劲儿拿这部戏、这个角色做池早的文章。 这些年,池早在娱乐圈的人设正如简东批评的那样,过于单一肤浅。 他初初在众人面前惹关注,是因为出类拔萃的美貌,后来很长时间里,公司为他做的包装也是围绕美貌。再深一些的挖掘,也不过就是戏曲世家的出身、少年学舞学戏的艰辛……总体而言,缺少内容。 何安娜带他数年,现在最是急着为他丰富人设。他不能再只有美,也不能再只有过去。他要有更多被人期待的潜力,更吸引人挖掘的内质。 而这一切,就从吴老板开始。 今天的拍摄造型有好几套,所有的造型都力图沉静、内敛,表现他“有内容”,挖掘区别于他以往风格的内涵。 其中一套还是复杂的戏妆,何安娜特地给他请来了在剧组中做造型的“神手”。前面的几套造型都好做,很快就做完拍完,重头戏留给这个戏妆。 妆容需要的时间长,因此杂志的采访也在这个环节进行。 过来做采编的是一个新人小姑娘。虽然是新人,倒是一点都不怯场,进来以后大大方方地和池早打了招呼,自我介绍姓颜:“叫我小颜就好。”然后坐在离池早不远的一张椅子上。 池早以为她就要提问了,已经做好了答题准备。然而她在那边坐了好一会儿,只是面带温和礼貌的笑意,静静地看着他。 池早有些奇怪,视线朝她瞥去,问:“不采访吗?” 小颜迎上他的目光,说:“不着急,您这个妆费时间,我们采访超不了时。而且今天是咱们家独家,我也不用抢。” 池早暗里吃惊,觉得这个小女孩儿和别人不一样。她既然这么说,他也就不做声了。但他还是第一次被采访者静静盯着看,这感觉很新奇,他渐渐也憋了些猜想,肚里三分疑惑,七分好奇。 小颜的发问很突然,池早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听到她说:“池先生,我想冒昧问一下,您对自己现阶段的状态满意吗?” 这个问题不在提纲上,池早有些意外。可它也不算冒犯,一旁的舒筱筱听了,半点反应也没有,更别说阻止。 池早想了想,答了个保守的答案:“还好。” 小颜又问:“那您觉得,《晚凝香》为什么会请您来演吴老板这个角色?” 这个问题更不在提纲上。池早皱了皱眉,舒筱筱还是没有反应——他明白了,何安娜对这次的采访,一定也有精心准备,这个编辑剑走偏锋,是来挖他的“内容”的。 小颜没等他的回答,又抛出第三个问题:“先前网上有传言,说《白虎》在您和尚先生之间二选一,大家都猜,他们一定留尚先生,但最后留下的却是您。您觉得,这是因为您的实力吗?” 问题刁钻辛辣得有些刻意,但确实成功激起了池早的一些情绪。加上先前默然静处那一段憋的猜想,他脑中比以往接受采访时活络得多。 怎么回答这些问题?给出什么才够匹配这份用心?完美的官方答案,还是有漏洞的真诚?以往在做这些选择的时候,都有熟悉的套路和默契。但这次,他知道,何安娜没有给他既定剧本,他要自己选。 池早反问道:“那你怎么看?” 被反突击,小颜也没有慌,直接坦言自己的观点:“其实不止是您一个人的事儿,现在所有的流量明星都面临这样的问题。一部作品,从制作方到投资方,选择一个流量明星演一个重要但不至于影响全剧质量的角色,看的不是这个艺人本身,而是他身后自带的成套营销操作。比如现在的您,吴老板并不是非你不可,但选择您,何总就会费尽心思为您推这个角色,顺带也就推了戏。您的粉丝也会竭尽所能为您做宣传,剧开播以后为您刷播放量,这些都是您给剧方带来的巨大附加值。而且,您身上可以制造的话题太多了,所以不管怎么看,都很划算。” 池早从镜子里看着她,他们对视了两秒,池早笑笑,说:“很中肯。” 小颜也笑,说:“谢谢。” 池早道:“那《白虎》的问题,你怎么看?” 小颜说:“关于这个……我恐怕会真正刺痛您。” 池早说:“不怕,你今天不就是为了刺激我吗?” 小颜吐吐舌头:“被您看穿了,那我说了,我听说您人很好,可千万不要记我的仇。” 池早点点头,示意她说。他是真的好奇。 小颜道:“外面说您和尚先生被二选一,是因为你们关系不好,但我多少也知道点八卦,你们应该不会关系不好,所以我猜,戏是尚先生让给您的……那您想知道,业界都怎么评价这件事吗?” 池早不语,只看着她。 问题朝真尖锐的方向走了,“神手”听着有些发毛,手上的刷子都有些抖。池早抬眼看看他,眼神安抚,他勉强扯扯嘴角,轻轻呼了口气。 小颜好似初生牛犊,不怕死活地说:“大家都说,《白虎》那部戏,尚先生失去得起,失去了也没什么,可您失去不起。” 说完,看了看池早的脸色,停顿少顷,拖着尾音“嗯”了一下,又说:“尚先生的新专辑您一定听了吧?他在彩蛋曲里的歌词写道,’嫉妒妒忌排山倒海,阴谋诡计毒蛇遍地,还好我有唯一真实温柔,拥我安枕入睡’,这么多年,您作为离他最近的人,真的从来没有成为嫉妒、妒忌他的人之一吗?” 闻言,池早心头一震:“什么?” 小颜:“您没有像别人一样,嫉妒过他吗?” 池早道:“不是,什么彩蛋曲?” 小颜茫然了一下,然后吃惊大惑:“就是刚刚两点零八分新发布的彩蛋曲啊,我以为您提前听过呢……您不知道吗?” 知道个屁。 他朝舒筱筱看去,舒筱筱也是一脸茫然。被他看了一眼,急忙拿出手机打开音乐软件,开屏就是尚必宁《全世界》彩蛋曲的海报,海报上干干净净,只有两行字。 《何以致你》,演唱/作词/作曲/编曲/和声/制作:尚必宁。 舒筱筱只瞟一眼,手机就像个烫手山芋一样,被她猛塞进池早手里。 第15章 第 15 章 尚必宁热衷于掐点,两点零八分毫无疑问暗合池早的生日,二月八日。那个人干过太多闷骚又胆大包天的事,池早拿到手机立刻点击播放——歌居然还是免费的,接着迫不及待划到歌词页面,迅速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还好,虽是显而易见的情歌,但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直接暴露“何以致你”的“你”是谁。 他暗暗松了口气,一如既往故作镇定,把手机还给舒筱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脏在刚才过于突然的紧张情绪下,跳得有些快,手上虎口微微发麻。 小颜还在那边等着续上采访。 池早目视镜子,戏妆已经上了大半,将他紧绷的面部表情遮掩住了,不至于看起来脸色太臭。他默不作声,整理情绪。片刻后,回到采访状态。 池早说:“刚才的问题都在提纲之外,你不会写进稿子里去,对吧?” 小颜微笑着点点头:“当然,那都是开胃菜,主菜还是咱们提纲里那些。” 池早说:“时间差不多了,还是开始走提纲吧。” 小颜听了,略作思忖,最后颔首同意了。 这份提纲上的问题,池早先前浏览过,看得出编问题的人仔细认真做过功课,但从方向上来说还是中规中矩。本来,对于怎么回答那些问题,池早心中大致有数。然而经过刚才重口味的“开胃菜”,他已经有了新的想法。 刺激和碰撞总算没有浪费,小颜的口头挖掘和池早本人打开自我的程度,和以往相比,都有质的提高。走这个提纲,竟然超过了一个小时。小颜最后关掉录音笔,长舒一口气。 她说:“都说采你很难,今天才发现,确实不容易。” 池早脸上的妆已经完全成了,扮的是虞姬,戏服穿上,一转身望过去,眼波流转,令人呼吸骤屏。什么是倾国倾城,什么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看见他,一下子就都明白了。 小颜叹:“天呐。” 池早对这类反应习以为常,略去不理,接她上一个问题问:“为什么都说我难采?我觉得我态度挺好的啊,你刚才那样激我,我也没给甩脸色吧?” 小颜吐吐舌头,收了收惊艳的心情,然后回答他:“态度是好,可是你太难打开了,怎么说呢……你真诚,是标准的,三观健康向上,是标准的,连给漏洞,也是标准的。总之,就觉得很难从你心里掏出真东西来。” 哦。池早凤眼一抬,浓妆之下的目光比平时犀利加倍,他自己却不自知。这时,不知哪里的传来快门声,他那一刻被抓拍下来了。原来是摄影师溜达过来了。 他本来还想聊些什么的,也只好做罢,态度官方地和小颜告别,然后往摄影棚走去。 小颜在后面说:“我一定给你写一篇史上最好的采访稿!” 他回过头:“那就期待你妙笔生花了。” 之后的拍摄按时顺利完成,卸下妆换了衣服,池早便赶去赴和周嘉异那个约。 上车后,他将自己整个人陷在座位里,视线盯着某处出神。像疲惫,又像沉思。他的工作手机上有一堆电话和信息,舒筱筱帮他看,能处理的都替他回复了。最后剩下一条,实在没有胆子回,舔了舔嘴角,小心地递给池早自己看。 池早垂下视线,瞟了一眼。 是尚必宁的信息,说:我明天晚上回去,你有时间见面吗? 呵。一出接一出地整了这么多,可算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池早没有回这一条,摸出私人手机打开微信,这边也有尚必宁的信息,一模一样的问话。这就是于公于私都问了,是非要见面的态度。 池早叹了口气,对舒筱筱摆摆手,示意自己在私人手机上回。 舒筱筱乖乖退下。 池早给尚必宁回信息,不假思索,低头凝神噼里啪啦打字。其实脑子里也不是完全没有思索,但他思索的却不是该给尚必宁回什么,而是想起自己最初决定和尚必宁谈那份恋爱的最强动因:和尚必宁说话,总是不需要思考。 方才采访他的小颜说得一针见血,采访他,难在打不开他。 他从做练习生开始,就是小组长,后来是小队长,角色需求使他一直呈现出温柔、体贴、热情的面貌,对谁都很好很照顾,撒起娇来也同样无差别。极少有人能察觉他外热内冷,心墙高,戒备森严,能用标准完成的考试,绝不倚仗真心肠。 久在名利场,面面俱到好学,对人示以真心肠却成了顶级难题。 而唯独面对尚必宁,他会忘记标准,放弃思考,使用本能和直觉。他从尚必宁这里,获得世界上独一份的心安,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表现不好也无所谓。 尚必宁可以打开他的心,给他无上的自由和自我。 ——曾经。 他紧抿着唇,手上打字飞快,一口气把自己这些日子在《白虎》剧组的不愉快、周嘉异的叵测居心、自己的厌恶愤怒,乃至对尚必宁那一连串骚操作的质问,全都写了出来。好长一段话啊,在编辑框里要下拉好几次才能看完。 可是,话都打完了,他却无法像过去那样发出去。 ——那种可以和尚必宁说任何话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他无数次试图找回来,但每次都像这一次一样,球在脚下,无法临门一射。 人如果从来没有得到过灵魂相通的美妙体会,也并不会苛求得到。可是如果有幸得到过又失去,那黑暗便会无声地、肆无忌惮地,漫过有裂缝的心,浇灭温暖,种下寒意,摧毁曾满足而丰润的灵魂。 他想,自己本不该再尝试,何苦不甘心,白白忍受心如刀割。 良久,他一个字一个字把打好的话删掉,像灭掉夜里的蜡烛。最后,在漆黑中给尚必宁回复了最无聊的三个字:有时间。 两秒钟后,尚必宁说:那我回去以后联系你。 他说:嗯。 过去六年间,池早见过唐铭豪多次,大半是在什么大型活动现场,偶尔在尚必宁的公司,基本都是因为公事。只有初见那一次,事关感情。 那是在他和尚必宁的出道夜。 也许和“年轻的时候喜欢音乐”有关,唐铭豪自冠名过江畔卫视那档歌唱比赛之后,就很喜欢掺和各种娱乐圈项目。他们参加的那一档选秀,唐铭豪也输送了人才,只是这次没再把手下的人保送到底。 出道夜节目录制结束后,有庆功宴,许多成员的公司都派了代表人参加。池早有在确定了出道之后答应尚必宁的默契,正想在这场庆功宴上开口,便举着香槟酒杯到处找人,然后在花园深处撞见尚必宁和唐铭豪在一起。 唐铭豪正在向尚必宁许以美好前程,交换的代价自不必言。 池早知道尚必宁在那个节目从头到尾独自打拼,若有人是称得上是并肩作战的,也就数他池早了。如今有人主动许一份优渥的保驾护航,池早怕这份诱惑太强大。 他听了一会儿,虽心有不甘,却怕亲耳听到伤心话,便转身想悄然而去。 也不知尚必宁是怎样的眼尖耳利,竟然发现了他,单字喊他“早”。他未及回身,便感到一阵夜风袭来,手被握住,手心的温暖如电流一般窜到他心里。 尚必宁牵着他的手,对唐铭豪道:“对不起,我想好好谈恋爱。” 唐铭豪满脸讶异。池早这才发现,对方手上卧着一个小小的盒子,装着戒指——这个人的用心,远远超过他偷听到的那点贼心。 然而尚必宁态度坚决,口气诚恳,感谢唐铭豪过往的帮助与提携,请求成全。唐铭豪静静听着他说完话,合上小盒子,提了提嘴角,似笑非笑。 唐铭豪说:“第二次了,你想好了?” 尚必宁握着池早的手紧了紧,只道:“谢谢您。”便牵着池早离开了。 他们从花园走回到举行宴会的房子里,在走廊下,池早停下脚步,晃了晃他们交扣的手。尚必宁仿佛才反应过来,松了松。池早反握紧。 尚必宁有些意外,目光中闪过一丝茫然。 池早看着他,笑笑地问:“你要和我好好谈恋爱?” 那时候,尚必宁还遵守着韩偶那一套礼节,张口就喊他“哥哥”。有点紧张,有点局促,又渴望,声线微微颤抖,喊得人骨头都酥了。当他紧接着问“可以吗”,池早简直没有力气说“不”。 于是,他们确立了新的关系。 如今回想,那真是过于梦幻美好的一晚,只有唐铭豪那一段插曲含着蛇信子似的冷意,一切都好的时候,想不起来。不好了,它就钻出来乱人心神——当池早第二次在非公事场合下见到唐铭豪,这段细节在他脑海中的清晰程度,令他心惊。 他盯着那个男人,看他拾阶而上,看他和傅顾溪低声说笑,等着他抬头,然后发现自己的小宠物周嘉异正软绵绵地挂在别人身上,是怎样的面红耳赤骚浪贱。 池早原先是算好了要让唐铭豪撞上他们,也琢磨着场面最好亲密一些,但没想到周嘉异自己这么助攻,真如何安娜警告的那样,在酒水里放了不该放的东西。他早有警惕,谁准备的东西就用回谁身上,让周嘉异自己享受去。 唐铭豪走上来,自然看到了他们。 然而目光平静,只轻轻一瞟,便过去了。 ……真大佬。池早心里暗叹一声,做出意外偶遇的样子,尴尬地和唐铭豪、傅顾溪打招呼,同时手足无措地试图扶稳周嘉异。周嘉异迷迷糊糊,眼神冒火,酒精和药劲纠缠着他,令他神志不太清醒,冲着池早说胡话。 “我哪里不如尚必宁……你为什么看不上我,我这么努力……” 池早满脸苦意,对唐铭豪万分勉强的扯扯嘴角,说:“唐总,这个您看……” 唐铭豪神色平淡,视线在周嘉异身上扫了一圈,说:“你想要就带走。” 池早的脸色更苦了:“唐总,玩笑可不好这么开。” 说着话,他对身边寸步不离的男助理使了个眼色,示意把人送去。男助理比他更手足无措,先是看看他,又看看唐铭豪,一副为难模样。 傅顾溪适时出面,对男助理吩咐:“安排个房间,先把周先生送过去。” 男助理听了,下意识望一眼唐铭豪,然后耷拉着眉眼把周嘉异接过去,眼神再没抬起来看过池早。池早也不看他,只忙着对唐铭豪解释,叽里咕噜语序颠倒,紧张得真情实感,事情的关键信息倒是都透露得准确。 唐铭豪始终不动声色,听完,淡笑,说:“辛苦了,回去早点休息吧。” 看不出他心里到底什么想法,什么态度。 池早也无意揣测这些,更不妄想多说什么就真能在唐铭豪心里洗成白莲花。他明白,今天他是必然要背着一份得罪走的,便不白费功夫去花言巧语,人交出去了,他就退场。 他独自回到停车场的车上,舒筱筱在车里等着他。见他一个人上来,伸长脖子左顾右盼,没发现新配的男助理,正要开口问,池早直接把门关上了。 池早道:“不用找了,告诉姐姐,开除他。” 舒筱筱没回过神:“啊?” 唉,池早无奈,大发慈悲解释:“间谍,我留给敌人了。” 舒筱筱涉娱乐圈不深,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目瞪口呆,惊奇后怕又兴奋。还想再问什么,池早却已经自己调了椅背,半躺下,面露疲惫情绪低落。 她看到他打开音乐播放器,播放了《全世界》那首彩蛋曲,闭眼静听。 第16章 第 16 章 《全世界》全球发布以后,尚必宁本该有一阵子集中忙于宣传。美国这边有几家音乐电台和节目对他发出了邀请,国内的打歌节目更是早就在洽谈,然而他真正接下的活动很少。在纽约只录了两档节目,就让沈悦安排了回国的机票。 飞机星夜从肯尼迪机场起飞,他算好了时间,回到北京是傍晚,驱车去《白虎》片场两个小时,基本可以赶上池早下戏。 他开口说了要见面,就会直接去,一天都不会耽搁。 沈悦在关机前最后一分钟,回复了国内一档不温不火的直播音乐访谈节目的负责人,按照尚必宁的意思,婉拒。她已经婉拒了很多邀请,对于尚必宁的用心,她大概明白,但还是确认了一下。 沈悦问:“这张专辑,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做媒体宣传?” 尚必宁正低头看一个视频,只戴了一只耳机,听到沈悦的话,点点头。 沈悦顿了顿,又问:“为什么?” 尚必宁说:“私人产物,没有必要。” 沈悦说:“其实我一直很不解,去年你决定不出它的时候,到底怎么想的?” 闻言,尚必宁摘下耳机,神情微微发怔。片刻,含糊地说:“觉得它不适合出。”笑笑,又说,“或者,你就当我是胆怯了吧。” 沈悦摇摇头,说:“你不是胆怯的人,慢慢对外公开和早哥的关系,也一直是你的心愿。你突然不出了,别说他会失望,我也怎么都想不明白。而且这两年氛围明显变好了,的确是公开的好时候。傅小姐也跟我聊过你外公的提案,按今年的情况看,法律做出改动是很有希望的……” 尚必宁说:“万一空欢喜呢?” 沈悦一愣:“什么?” 尚必宁脸上仍然挂着笑:“姐,我怕。” 沈悦的愣被定格了一瞬。 尚必宁嘴里,说出了“我怕”? 在任何人的印象中,这个词都离尚必宁很远。他一切履历都在展示勇敢和坚定,从伦敦那个冬假开始,世间纷扰,前路渺茫,而他的意志和信念从来稳固如青山。这些年,多少他完成了的事情都可以从他年少的言论中找到端倪,仿佛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做他想做的事。 如今这么一件准备已久、顺理成章,且看起来几乎拥有天时地利人和的事,他怕了? 沈悦一时转不过弯来,疑惑迷茫不知道尚必宁怕的点在哪里。 飞机广播在报飞行注意事项了,尚必宁又低头看看手机,感慨地叹了口气,把视频给沈悦看。那是一段半分钟不到的《晚凝香》小花絮,正是吴老板宴席之中被女主角姐姐破口羞辱的情节。 没有浓妆加持,没有夸张特效,池早低着眉,垂着首。 却是机锋暗藏。 眼角微微上挑,视线飘然落在对手演员脸上,落拓而深沉的气场在他身上浑然天成。唇边一丝淡笑,刀尖似的钻到人心里去,叫人无端端脚跟后退。 沈悦瞥一眼屏幕,心里确实一惊——天知道,平时不是娇俏卖萌就是暴躁急切的池早,怎么出落得这样静水流深。 尚必宁说:“你看,他多好。你发现了吗,他终于要真正发光了。” 沈悦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这次的行程算得上临时安排,相当匆忙。飞机降落北京,没有站姐跟拍也没有粉丝接机,可万万没想到,起飞前沈悦拒绝的节目负责人赵主任来了。 赵主任独自一人,态度恳切,说自己的女儿是尚必宁的粉丝,如果这次能请到尚必宁做节目,女儿就能答应帮他和前妻复婚。 尚必宁起初示意沈悦跟他掰扯,听到“复婚”两个字,停下了脚步。沈悦暗叫,得,歪打正着拧中开关了,本来已经准备好的拒绝腹稿,吞了回去。 尚必宁问:“访谈安排了什么时间?” 赵主任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简单,喜出望外:“还没安排,什么时间都行,您定!” 尚必宁想了想,看向沈悦:“那我们商量一下,回头给你答复吧。” 赵主任连连点头,嘴里道着谢,又说:“我今天还特地订了餐厅,本想给尚先生接风洗尘,不知道尚先生能不能赏这个脸,就在金樨路上,一家非常不错的南京菜。” 这件事他没有事先向沈悦提过,这份殷勤便显得失礼。 但也同时证明,这位节目负责人对于请尚必宁上节目,是真下了功夫——这顿“接风”,自然不只是殷勤之作,席上肯定还有尚必宁得罪不起的人。他去了,也许会迫于那人松口。他不去,就是不懂事了。 好一个老司机。沈悦不悦,但无奈,看尚必宁的态度。 尚必宁墨镜下的脸色倒还好,唇角微微下拉,问:“还有什么人?” 赵主任支吾了一下,脸上神情不太自然,说:“瑞尚传媒的唐总。” 沈悦:“……” 这哪是老司机,是一匹狼。只有狼会精准挑中另一匹狼来助威。 尚必宁下拉的嘴角冷冷地滞了片刻,道:“那去吧。” 瑞尚传媒就是唐铭豪为了满足自己少年时代音乐梦开的公司,或者,用他自己的说法,是为了尚必宁开的。然而尚必宁的名字一天也没有归属过这家公司,就连组乐队那一年,他也是以独立音乐人的身份与瑞尚合作。 当时全当是报那半恩,往后也避免瓜葛。 但公司可以避免瓜葛,人却无法彻底拒绝。食物链如此,他尚且没有达到可以踩在这匹老狼上头的地位,哪怕心里装着“caonima”,也不能随便拂了唐铭豪的面子。 车开到金樨路,拐进一条老胡同,停在一家老宅子前。 赵主任引路带尚必宁和沈悦进去。北京的老宅子,改造得像江南小庄园,人工水系发达,夜幕降临了,清凉加倍。三人到达包厢,推开门,赵主任正要招呼尚必宁入座,一抬头,呆住了。 包厢里已经有人了,是周嘉异。 周嘉异笑容满面,彬彬有礼,甚至给尚必宁鞠了个躬:“前辈好!”对尚必宁打了招呼,又向赵主任解释,“我代唐总来一趟,他临时有事,赵主任可不要嫌弃我。” 沈悦朝赵主任看去,对方神情茫然,不似作假。 尚必宁墨镜还没摘,没有回周嘉异的招呼,也没有进去的意思,只站在门口。周嘉异见状,立刻走出来,脸上带着歉意,开口又把对赵主任的话对尚必宁说了一次。 他人靠近一米之内,尚必宁后退半步,沈悦清楚地听到他冷笑了一声。 尚必宁摘下墨镜,看着周嘉异。 周嘉异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玲珑化作无措,似真也似演。 赵主任嗅出情况不对,试图圆过去,说:“唐总贵人事多,日理万机,今天尚先生回来……” 他的尚先生打断他,对周嘉异道:“给唐铭豪打电话。” 周嘉异像是没听懂,下意识问:“啊?” 尚必宁说:“我人来到了,跟唐总打一声招呼,老规矩了。” 沈悦听了,费力憋笑——哪来的狗屁老规矩。尚必宁这个人看着挺正派,唬起人来,招全是损的,就吓那些不经吓的、心虚的。 周嘉异就不经吓,大抵也心虚,听了这话,立即露出几分慌乱,装模作样拍拍口袋摊摊手,说:“手机在我助理身上呢,刚才没拿进来……要不,先吃饭,喝两杯,我让助理送手机进来。” 尚必宁不拆穿他,只淡淡地说:“也好。” 沈悦已经全明白了。这一场接风宴,恐怕压根没有唐铭豪的事儿,都是周嘉异借唐铭豪的名义,既糊弄了赵主任,也唬住了尚必宁。 尚必宁摘下墨镜,走到桌前拿了个酒杯,目光扫一眼桌面,全是白酒。犹豫片刻,赵主任已经抢步过来给他满上酒,又满了其他几个杯子。 尚必宁举着杯子,转身对门边的周嘉异说:“你助理送手机需要一会儿吧?我还有急事,不便久留。要不我这边给唐总打个电话,干一杯酒,向他请个早退。” 闻言,周嘉异忙笑着跨步过来,端过一杯赵主任满上的酒,说:“不用不用,前辈太客气了,有急事还来赴宴,这份诚意,唐总也会感动的,我回去替前辈转达就好。” 尚必宁似笑非笑地同他对视了一会儿,说:“那就麻烦你了。” 碰了杯,一饮而尽。 尚必宁回过身,对赵主任说:“不好意思,我确实得先走了,时间的问题我们会尽快答复。” 说完,朝包厢外走去。 赵主任看尚必宁这一连串举动,再看看周嘉异的脸色,心里便品出了点味道来。他皮笑肉不笑地对周嘉异扯扯嘴角,没说什么,接着拔腿去追尚必宁了。追到餐厅的停车场,见尚必宁的车还在,扑过去敲敲玻璃窗。 车窗降下来,沈悦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勿扰,她自己说话也轻声,道:“赵主任这一顿饭有心了,我们小宁喝不了白酒,半杯倒。刚才喝了一杯快酒,现在晕得不行。” 赵主任本来就要道歉,这下“对不起”说得更勤了,语气倒是十分诚恳,有在机场拿复婚和女儿打动尚必宁的态度。 沈悦笑笑,说:“您放心,我们小宁不是小气的人,今天的事情他看得明白,不会放在心上的。” 她声音轻轻柔柔的,赵主任听得却汗颜心凉——“看得明白”,当然也包括你赵主任试图用唐铭豪迫使他尚必宁答应上节目这一点。 他略微尴尬地笑笑:“尚先生为人很好,这我们都知道的……” 沈悦轻笑一声:“是啊,就是人太好了,总是有人惦记……” 车里传出尚必宁的声音:“姐,时间来不及了。” 沈悦顿住,不再背后置言周嘉异了,对赵主任挥挥手,关上车窗。 车开出餐厅,她脸上的笑容立刻收得干干净净,眼睛里的愤怒要冒出火星子来,咬牙切齿丢了一句“毒蛇”。尚必宁听了,不知怎么的,发出愉悦的笑声。 沈悦问:“你笑什么?” 尚必宁确实受不了一杯酒,声音都粘糊了,软软地说:“哥哥也说,这个什么……冒牌货,是毒蛇。” 说着话,把手机屏幕怼到沈悦面前来。上面是他和池早的聊天记录,他把自己见了周嘉异的事情都说了,却还没说自己要去找他。池早也莫名兴奋得很,回复一条接一条,没一句话好话。整个对话就像两个小朋友聚在一起说另一个小朋友的坏话。 沈悦:“……” 看来尚必宁是真醉了,他现在只有喝醉了,才会管池早叫哥哥,才会和池早在背后叽歪别人。 沈悦接过醉鬼的手机,给池早回了一条信息:快别画圈圈诅咒别人了,给个定位吧,宁总醒来看不到你会翻天的。 池早回:我没空见他。 沈悦:定位。 池早:带他回家去。 沈悦撇撇嘴角,不回了。 过了半分钟,池早发来一个定位。 第17章 第 17 章 这个定位,就是他们以前一起住的家。沈悦不确定池早本人在不在,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地方可送。要是把人带回容熙园,尚必宁醒来就真的能生气。还是闷气,一气小半个月,谁也受不了那种低气压。 车开回那个家,保镖小哥扛着尚必宁进电梯,抓起他的食指一按,指纹还能用。回到家门口,再刷一次,家门也开了。沈悦和保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几分意味深长。 而池早果然不在。 沈悦不放心,给池早打电话,说:“人送回来了,他喝醉了,不能一个人这么呆着。” 池早说:“那姐你陪陪他?” 沈悦:“……滚!” 池早在那边笑,笑了几声,说:“我还有半小时能到,你先把他丢沙发上吧,自己呆半个小时他死不了。” 沈悦听了,说行,挂了电话。 她想给尚必宁倒一杯热水放着,拍拍饮水机,发现空了。客厅中,目之所及,一切都还和她给尚必宁搬家那天一模一样,空掉的地方,池早完全没有收拾也没有填补。整个家冷冰冰的,也不知道离婚后这段时间池早自己回来过几次。 换了谁过这样的生活,都难免散伙,真是结婚不如一起开公司,那样还稳固点——哦,事实已经证明确实稳固,他们的财产分割程序,至今还动都没动。 沈悦暗叹,他们散恐怕是散不彻底的,可合也合不幸福。相爱终究百般艰难,不知道他们走到了哪一般,又能走到哪一般。沈悦旁观想着,也觉苦涩。此刻的同情温柔,便是用厨房的电水壶给尚必宁烧一杯开水留下,自己离开了。 池早今天本来戏份不少,大部分都是和周嘉异的对手戏。结果周嘉异突然请假,他就闲了下来,正要和简东偷偷去吃垃圾烤串,尚必宁的微信咕噜咕噜进来了。于是,他和简东一起欣赏了周嘉异请假跑出去干的事儿。 简东看完尚必宁醉意不浅但逻辑清晰的微信,啐了一口唾沫,说:“操丫的!” 池早抱着手机咯咯笑,一边回复一边说:“你敢吗?那是金主爸爸的人。” 简东改口,说:“那就骂他,使劲儿骂!” 池早从善如流,果然在对话框里连续狠狠骂。骂完了,收到明显是沈悦发来的信息,笑容一凝,若有所思。简东看他不笑了,探个头过来,瞟一眼,唏嘘一叹。 简东拍拍他,说:“不用请假了,允许你明天上午十点以后到位,我给的时间够多了吧?” 池早嘴角一抿,表情矜持:“想什么呢?” 简东呵呵一笑,自己去撸烤串了。 池早抱着手机想了想,终究给沈悦发了家里的定位,然后抱上外套准备回家。 这个面总是要见的,迟一天早一天,醒着醉着,差别都不大。近乡情怯要不得,把话说开,有什么问题明明白白解决,谁也别再瞎憋着了,真正渡过这一段才是正经事……直到进家门前,池早都在给自己做这一类的心理建设。 可进了家门一看到活的尚必宁,就什么思路都没了。 尚必宁跪坐在沙发上,瞪着一双眼睛,目光懵懂神情迷茫,定定盯着他开门换鞋进门。池早忽然觉得客厅太大,陈设太空旷,灯光太亮,他被盯得浑身说不出的躁动。尚必宁是狮子座,醒着是正常的狮子,醉了是属狗的狮子。 池早站在沙发尾,对尚必宁提了提手里的外卖。 池早问:“饿吗?” 尚必宁好像没听懂,过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丢开怀里的抱枕向前一扑,扑到池早这头。池早没躲开,被他拦腰一抱。体温擦过衣服布料撞在一起,预料之中又猝不及防。池早的呼吸滞了一下,垂眸看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小卷发,和他们签下离婚协议那天差不多。池早想起,那天自己有想要摸一摸这颗脑袋,但情境不合适——现在也不算合适,可摸一摸也没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放下外卖,空出手来摸了摸尚必宁的头发,然后扶他坐回沙发去。 池早说:“我知道你没多醉,不要装。先吃点饭,等你清醒了,我有事和你谈。” 尚必宁不言不语,看着池早把外卖打开,汤送到他面前。池早用眼神询问他,自己喝还是要喂。他思考了一下,勉强接过来自己喝。抿一口,眉头皱一皱。 这个人有上百种撒娇方式,其中百分之八十放之四海皆准,剩下那两成只有池早接。比如,他一皱眉,池早就忍不住要问他哪儿不满意。 池早说:“是不是凉了?”问完,觉得自己挺贱性的,快速补道,“凉就别喝了,吃饭吧。” 说着,接走汤碗。 尚必宁忽然抱住他的胳膊,把脸埋在他颈窝里。黏得很紧,呼吸很热。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气音,喊的是“哥哥”。糊里糊涂地说着话,池早听清一句“我们指天发过誓,就是……天打雷劈的一对,你离开我要受罚的。” ……呸,谁离开谁?! 池早把人掰开,捧着尚必宁的脸,瞪过去。尚必宁眼中却是七分醉意,三分情迷。凝望着他,颇有年少发誓时许下的沧海桑田、天长地久的意思。 得,他赢。 池早退让了。 下一刻,就被尚必宁抱住。 彼此贴得那么近,已经发生什么和即将发生什么,一目了然。池早一时动弹不得,不想轻易接受,拒绝又违心。尚必宁腾出一只手攀到他胸前,捏开他的衣扣。 池早按住那只手,力道不轻不重:“尚必宁,我们已经分开了。” 尚必宁含糊地说:“嗯。” 这个“嗯”意味不明。他被按住的手挣了挣,反过来,五指滑进池早的指缝,握在一起。他没有太醉,但也确实醉了。脸红红的,眼睛里什么都不掩饰,情绪和**缠做一团,天真无邪又滚烫霸道。他望着池早,喉结滚动,凑上来便叼住池早的唇。 熟悉的气息笼罩下来,腰被捞过去,池早整个人打了个颤,有些坐不稳,往后跌落半躺下去。这个吻**的,衣扣还是渐次被捏开。嘴里淡淡的酒精味有些呛人,腰腹无端发麻。微凉的指尖拨过后腰皮肤,他又颤起来。 尚必宁认真地亲吻他,他觉得温暖。 尚必宁曾说他像花,只要空气一温暖,花儿就缓缓绽放。而他最喜欢他绽放,然后在花香满屋的时候占有,破坏,野蛮地疼惜。他们在这件事上总是炙热无度,只要时间够,就能没完没了,难分难舍不知羞耻。 池早仰脸看着尚必宁,感觉自己的脑子放了空一小会儿,再恢复意识的时候便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音,身体又湿又软……唉。他喟然一叹,沉了进去。 醉了酒的是尚必宁,后来睡着的反而是池早。但睡不安稳,半夜就迷迷糊糊醒过来了。发现自己躺在房间的床上,房里留了一盏床头灯,亮度恰好。身边没有人,被子是凉的。 事情都记得,却恍如梦境。 直到听见外面有动静,才发现自己的心在悬着。 尚必宁在打电话,说的是英语,池早凝神听了听,听出聊的是巡演。尚必宁还没把巡演城市定下来,半分钟里否掉了三城,都是国内的。声音轻,态度坚决。池早听着,伸手抚摸尚必宁躺过的位置,轻轻来回划动,无端有种平静安逸的错觉。 足足过了五六分钟,尚必宁挂了电话。脚步声朝房间走来,近了门,放得很轻。门被推开,池早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片刻,感受到尚必宁俯下身,有温热的气息缠过来,食指被握住。 尚必宁说:“池早。” 他知道他醒了。池早不再假装,睁开眼睛,迎上一双眼睛。好久不见的温柔,好久不见的眷恋,好久不见的依赖……一如那个总是撒娇骗他心软的弟弟。 池早看着这样的尚必宁,眨了一下睫毛,眼眶就酸了。 尚必宁探出手碰了碰他的眼角,盯着他的眼神迅速升温,嘴角抿出一点意图直白的笑意,说:“别哭,你现在哭,我受不了。” 池早:“……” 这个“受不了”,是纯粹直接的、生理意义上的受不了。池早瞥了一眼他扣子没打齐全的睡衣,轻哼一声,嘟囔道:“谁让你穿我的衣服?” 尚必宁扯了扯半开的衣襟,说:“这还不一定是谁的呢。” 这倒是实在话。他们之间,衣服是最分不清归属的东西,这从组合活动期间就开始了。那时候经纪公司给他们租了宿舍,他们俩就住在一间里,同一个衣柜,谁的都往里面塞。因为身材相近所以型号都一样,很快就分不清哪一件是谁的。 同款、同件、copy……这些整理和话题就是这样开始的。CP超话里的同款整理贴已经超过三位数,一条帖子九件,算起来总量实在惊人。 这些在池早的脑海中飘过,留下一丝细细的痕迹,很快又湮没了。 似雁过无痕。 他坐起来,面对尚必宁,严肃道:“你不应该耍这个赖的,离婚不是心血来潮,既然签了名字,就不要再不清不楚。” 尚必宁见他姿态端正,也收敛暧昧笑容,但爬上了床……池早视线一瞥,无形地在床上划了条线。尚必宁还算默契,人模狗样没有逾越,坐在线的那一边。 尚必宁看着池早,说:“那你也不应该让我进这个门。” 池早说:“手指长在你身上,我能砍了你?” 尚必宁说:“你可以改密码。” 池早说:“没时间。” 尚必宁说:“那你刚才不应该和我做——力气长在你身上。” 池早:“你无理取闹!” 尚必宁说:“你惯的。” 池早:“……” 这么拌嘴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还有损严肃气氛。池早瞪一眼尚必宁,两人都闭了嘴。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池早先开了口,说:“你约我见面,是想做什么?” 说完,立即又补:“除了□□。” ……刚刚严肃起来的气氛又撕开一道口子,池早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尚必宁在努力憋笑,眼角都快压出痕来了。池早想锤他骂“笑什么笑”,又觉得过于自打脸,便忿忿地钻回被子里,顺手把床头灯关了。 池早闷声说:“算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困了。你要倒时差就自己倒去,别烦我。” 尚必宁说:“哦。” 过了一会儿,尚必宁也躺下,小心而试探地抱过来。没有遇到拒绝,便用下巴蹭了蹭池早的肩头,轻轻喊“哥哥”。池早不理他,他撒了一会儿娇就消停了。 房间里安静极了,他们这么抱着,彼此的呼吸都很清晰。池早以为他还会些说什么,睁着眼睛等了半晌,却听到耳边的呼吸渐渐平缓下去,隐隐透出疲惫的促顿。 尚必宁睡着了。 第18章 第 18 章 当代明星没人权,当代爱豆更没人权。北京时间早上七点,池早从自己家卧室出来,客厅里赫然齐刷刷坐着三个女人。他的经纪人何安娜、助理舒筱筱,外加尚必宁的经纪人兼助理沈悦。三个女人见他出来,一起挥挥手。 “早上好。” 好个屁。池早把胸口没扣好的衣扣别上,拧在门口没再往外走,眼神警惕表情凝重。 池早问:“发生了什么事?” 何安娜说:“没什么事,筱筱说你昨晚回家了,宁总也在,我过来看一下情况。”说着,她看看手表,笑笑,“你按时起床了就好。” 池早望向舒筱筱,舒筱筱脸上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拿人工资,听人差遣,没毛病。池早也没立场指责她,略过。又望向沈悦,喊了声“悦姐”。 沈悦笑容怡人,说:“我也是不放心,过来看看。” 池早说:“哦,那他要按时起床吗?” 沈悦道:“不用,他今天没有行程。” 池早松开握着门把的手,摊摊双臂说“你们坐”,便闪到洗浴室去了。以前她们也不是没有大清早进过他们家门,他司空见惯。三人一起来的阵式确实大了点,但吓不住他。他照常洗澡,洗完了出来舒筱筱已经帮他把化妆品全摊开。 舒筱筱是个好同学,虽然脑子经常掉线,但人傻心大又认真肯学,跟了池早这一阵子也算把老板的性格摸了七七八八。 舒筱筱说:“早哥,我帮你上个底妆吧,剧组批了几家粉丝今天来探班,应该会很早到的。” 池早坐下来,问:“几家?” 舒筱筱说:“主要是咱家和周嘉异家,别的规模比较小。” 池早点点头。《白虎》的戏份很快就要转回城里了,先前一直有粉丝组织递交探班申请,简东脾气不好,本身又很烦这些,一次都没搭理,现在也算网开一面了。 舒筱筱这边帮他上着妆,何安娜看了一会儿,翻翻手机,便有离场的意思。起身对他做了几句日常嘱咐后,朝门外走去。这时,沈悦也拎起小包跟了出去。池早抬眼一瞥,只见那两个女人前后脚出去了。 显然是有“亲家婆之间的谈话”要进行。池早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又让妈妈们操心了。抬手指指自己的右眼睑,跟舒筱筱说:“画颗泪痣上去。” 妈妈们一操心,和尚必宁好好谈谈的计划这一早上是进行不了了。 化完了妆,池早进房间选耳链,尚必宁已经醒了,头枕在手背上静静地看着他挑。夜晚发生的事情就留在夜晚,太阳一出来,人人都是冷酷逼王,他们彼此无话。 试了三条,选了一条,池早戴上,盖上首饰盒。 尚必宁忽然说:“不然,你用那条吧。” 池早回过头,迎上他的视线:“什么?” 尚必宁说:“那条。” 池早忽然就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了。他们有那么多首饰,其中不乏有意义的,但尚必宁稍稍强调“那条”,他还是毫无疑问地确定,是比赛那年将他套牢的那一条。尚必宁的建议话里有话,这是自然,可他一时没找到头绪。 尚必宁又说:“真的适合你今天的状态。” 他从床上爬起来,攀过去打开首饰盒,从一个小屉子里拿出那条耳链,然后征询地看着池早。看池早没有否决的意思,他就替他换了耳链。耳垂太凉,指尖碰过,带来暖意。池早垂下视线,听到自己心里熟悉的、心软的叹息。 如果尚必宁现在说“我们和好吧”,他想他会无力说不——哦,不止是现在,他对他一直都无力拒绝。无论好事情、坏事情。 可尚必宁清醒的时候,总是很理智。连温柔和撒娇都是分寸精准的,因此绝然不会在眼下这个不合适的时机,说不合适的话。哪怕那句话已经涌到他喉咙口。池早有时候不知道该怎样评价他这种理智,算谨慎负责呢,还是工于人心算计。 尚必宁不知道他想着什么,看着镜子里的他,露出恰到好处的笑。 尚必宁的语气温柔又没有私心:“看,是不是很合适?” 池早望着镜子,看看自己的耳垂,再对上尚必宁的目光,回答:“好看。” 尚必宁放开他,退回床上,对他挥了挥手:“我晚上去接你出来吃饭,行吗?” 池早点点头,说:“好。” 路上,舒筱筱偷偷瞟了池早的耳朵好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池早说:“怎么了?” 舒筱筱可算等到这句话了,嘴里的疑问立即滚出来:“早哥,你戴的耳链是那条定情耳链吧?” 池早抬眼看她:“最近是不是闲着你了?” 舒筱筱吐吐舌头:“我这是关心你和宁总嘛!” “定情耳链”的说法,是CP超话整理贴首用。舒筱筱在给他做助理之前是个正经人,应聘时笔试娱乐圈八卦,没一题答准了,更不知道尚必宁和池早是真的。相比之下,现在可真是大有长进,都会逛超话了。 舒筱筱看着池早的脸色,又问:“早哥,你和宁总是不是要和好啊?” 池早眉毛一横:“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 舒筱筱:“不是早哥,你不知道最近大家磕《全世界》都磕疯了吗,你这时候戴这条耳链,一会儿片场还有粉丝,再被拍到……完了完了,要地震了!” 池早:“震不到你。” 舒筱筱:“但是肯定有人会被你的耳链刺激死的,到时候……” 池早戴上了耳机,舒筱筱一瞥,识趣闭嘴了。 片场那边果然已经聚集了不少粉丝,各家分片站着。池早一过去,他家那群小姑娘就高声喊他的名字,静候多时的相机咔擦咔擦拍起来。池早冲她们笑笑,走近些,让舒筱筱把准备好的小零食小礼物送给她们。 分完东西,池早就要走了,姑娘们一片不舍的哀嚎。 池早顿了顿脚步,冲她们无奈地笑:“我要去工作了呀。” 姑娘们说:“不要工作了嘛,我们养你!” 池早咯咯笑。他从出道起妈粉就特别多,早期他还总把她们当女朋友哄,日子久了就屈服了,乖乖学习哄妈妈们。此刻他惯常哄了几句,脚下慢慢往后退。 最后说:“那我就走了,晚点有空过来和你们说话。” 这时,有个格外尖利的声音在那片嘤嘤嘤中突兀地刺出来:“池早,你把尚必宁还给我!” 大家循声望去,离那个声音最近的人已经纷纷跳开,于是一个黑色衣服黑色帽子的女孩儿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间。她不像其他的粉丝,既没有狂热,也没有不舍。她连口罩也没戴,一双眼睛直接冰冷地盯着池早,眼神带仇。 她从口袋里掏东西,旁边有真粉想阻止她,被她一下闪开了。 她掏的是手机,仿佛练习过千百遍,转瞬之间就把手机屏幕亮在所有人面前。 她声音很高,近乎喊:“你和尚必宁的实锤,我有一大堆!你们为什么要欺骗粉丝?这么多年,你们把我们当成什么?” 探班粉丝和演员必经之路上有简单的防护围栏,对所有人来说,事情都发生得很突然,对她来说,却是预谋已久。池早的保镖跨栏想去控制她,她一闪身就躲开了。还高举手机,不断划动屏幕——上面都是她嘴里的实锤。 周围拍摄声四起。 池早凝着眉,吸了口气。 他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望向那个女粉丝,声音不高不低,够现场的人听到:“不管你是什么人,什么心态,我有一句话必须告诉你。” 闻言,女粉丝静了下来。保镖随即将她扣住,把手机抢了过去。她看也没看一眼,只盯着池早,心口因为刚才的躲避而气喘起伏,眼神有些涣散。 池早往前走了一步,舒筱筱赶紧拉住他:“早哥,别!” 保镖那边也冲他伸出一条腿,做阻止状。他逞英雄耍酷容易,回头要被何安娜惩罚甚至开除的,是舒筱筱和保镖小哥。他没再往前走,站在原地,对保镖伸出手。 他说:“手机我看看。” 保镖伸长手把手机递过去,他接过,手机屏幕还亮着。 屏幕上的图片是一枚戒指,正是他和尚必宁第一对戒指,看得出照片拍摄匆忙,图片有些糊。划到下一张,是这枚戒指高修放大的细节,他的英文名。后面的照片都是偷拍,基本是他和尚必宁以前单独出行的场景。 拜尚必宁的谨慎所赐,这些照片从同性角度看,倒是没有哪张算得上亲密照的,撑死了就是咬耳朵,只不过放在单独相处的场合里气氛暧昧。以往为了省麻烦,发现被拍了这种程度的照片,尚必宁就直接买了,也不知道小姑娘从哪里花了多少钱要到。 这种疯狂光是听听,没什么感觉,真凑到面前来就让人唏嘘了。池早一张张划过去,心里不是滋味,没把照片看完就退出相册,把手机递还给保镖。 池早说:“还给她吧,放了她。” 保镖犹豫了一会儿,但见池早态度坚决,便松开了女粉丝。 女粉丝的眼睛已经红了,瞪着池早的眼神少了几分冷,多了一团委屈和悲戚,张了张嘴,又再吐不出什么话来。 池早叹了口气,对她说:“虽然很伤人,可是我要告诉你,尚必宁不是属于你的。” 女粉丝听了这话,立刻像气球被戳了洞,气急败坏跺起了脚:“这种话谁不会说!他是不属于我,可他凭什么属于你?” 池早笑了。他仿佛听了个特别好笑的笑话,刚刚还凝重的表情随着这个笑,晕开了。他的眼角眉梢都跃动着说不出的光亮,轻盈而活泼,与眼下薄薄的阳光很相配。 女粉丝盯着他,有些发愣。 他说:“尚必宁只是和我在一起,不是属于我,你怎么这么傻?” 他的语气很怜惜,气漏光了的女粉丝静静地站在那里,眼泪淌了满脸,说不出话。 池早很温柔,劝道:“你回去吧,你已经报仇了,今天的事情够我处理的。祝你从此以后轻松、开心。”转过身,又对其他粉丝道,“不好意思,今天别等我了,我应该没有机会出来和大家说话了。都早点回家,中午吃顿好的,这几天上网别吵架。” 说完,朝她们挥挥手,转身大步往片场走去。 后面一片“池早池早”的喊声,夹杂着越来越多的哭腔。 第19章 第 19 章 当代网络传播的速度太快,池早今天的妆才化一半,何安娜的电话就来了。唉声叹气语重心长,骂又不舍愁又不尽意。池早自知麻烦不小,态度乖巧满口好话。何安娜就事训了他一番,最后嘱咐他最近没事儿别离开剧组,好好把《白虎》拍完。 这个电话一挂,简东就进来了。 简东问:“刚才没事儿吧?有没有受伤?” 他脸上凝着一层焦虑,眉头紧皱,关心话也说得心不在焉,没等池早回答就自言自语,说真是不该批准粉丝来探班,你们这些流量明星好难伺候。 池早准备好的“没事”压根没有机会说出口,默默看简东嘀嘀咕咕。他心里其实有疑问,但化妆间里人多耳杂,他不好问。 简东自己嘀咕完了,望一眼池早,叹口气:“唉,咱这个戏,戏真多。” 池早笑笑,说:“那让宣传组好好利用一下,别白废了这么好的热闹。” 简东瞪他:“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 池早说:“没心没肺,日子好过。” 简东抿着唇看了他一会儿,仿佛是确定他这份轻松态度不是强撑,才放心。拍拍他肩头,安慰了两句,说“好好拍戏,别的别想”,转身出去了。 可池早没法儿不想——简东前脚出去,周嘉异后脚就进来了。 池早从镜子里和周嘉异打了个客套招呼。他们先前那顿饭吃得尴尬,后来谁也没提。至于昨晚周嘉异借唐铭豪的名义去亲会尚必宁,池早就当不知道了,此刻尽量以平常态度待之。 周嘉异带着关心的面孔,问起刚才发生的一幕,化妆师正好在给池早画唇妆,全由舒筱筱代答了。问完了,周嘉异唏嘘长叹。 他对池早说:“这可麻烦了,现场那么多人拍了照录了视频,很难公关啊。前辈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可以跟那个粉丝承认呢?” 池早听了,暗笑。刚才在简东那里没有开口提的疑问,现在看着周嘉异眼角难掩的得意,便确定了七七八八。低垂的视线蓦地一抬,盯住对方的眼睛。 周嘉异像被吓了一下,无端语塞,不知憋回了什么没说的话。两人相视了片刻,对峙谈不上,可也不友好。池早心头一阵烦躁,不想虚以委蛇了。 他冷笑轻哼,说:“这样不是合了你的意?” 周嘉异跟着一笑,道:“前辈这说的什么话?” 池早不跟他装,问:“尚必宁有个外号叫吃蛇大狮,你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周嘉异顿了顿,笑容有些不自然:“我怎么会知道这种外号……” 池早说:“我们不是第一次遇到毒蛇了,上一次我们吃蛇的时候你出道还不满一年呢,听说也影响到你们了,你有印象吧?” 周嘉异瞪了瞪眼睛,神情茫然:“什么啊……” 池早扯了扯嘴角:“想不起来没关系,我就是提醒你,一窝蛇他都敢端掉,你现在就一条而已,要小心点。何况,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唐总是疼你多还是偏心他,你拿得准吗?” 化妆间里的人听着这话,呼吸都纷纷放轻了,力图把自己变成空气。 舒筱筱悄悄对池早竖起大拇指,老板,刚! 周嘉异本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两颊因牙根紧咬而显得格外僵硬。他这张脸倒是真的颇具可塑性,笑起来又软又乖,是个甜心。绷起来则有几分冷峻的意味,以后年长些气场再大一点,是能撑住大场面的人……多好的戏骨苗子,池早有些惋惜。 他再不说话了,向舒筱筱要了剧本,低头默戏。 周嘉异没脸也没趣,走了。 池早这一通嘴仗和警告,也不只是逞口舌而已。他对尚必宁再了解不过,如果今天这一出粉丝探班和现场意外,真的有一丁点与周嘉异有关,尚必宁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最恨别人染指伤害他领地里的东西,比如池早,比如粉丝。 也许狮子座骨子里都有不可抑的高傲与掌控欲,这在尚必宁力量小的时候体现为中二和倔强,在力量足够的之后,就变成不可一世的破坏力。早在他们当初那个组合尚未解散的时候,他就展现过那种破坏力。 彼时,他们那个选秀组成的限定男团堪堪走过一半路途,恰逢新一届出道,资源竞争与分配达到僧多粥少的顶峰,两届人中最为优势的尚必宁,自然而然成为暗中众敌。 于是毒蛇抱团出洞。 表面上称兄弟的人,一路走来的人,最熟悉的人,连续数月,暗地将他的各种料打包曝出去,任人随意加工,然后像炸弹一样丢给粉丝——尚必宁的粉丝是千里之堤,他们则往里面送白蚁。用心险恶,手段狠辣。 及至现在,池早想想尚必宁当初的反击,都会被他的魄力惊到。 种种暗算的根源,不过是抢资源,尚必宁便从资源上狠狠掠夺了一番。 组合十二个人,一半站在他对面,剩下一半中又有一半装模作样中立,他身边还剩下一个恋人池早和另一个背靠大公司不屑于抱团的成员。恰好,他们三个就是全团实红前三。 于是,他生生向何安娜为池早要了一份挂在自己工作室的外约,开始两人资源共享的布局,并和另一位成员达成资源互换战略协议。 此后一直到组合解散,三人把他们这个段位所能拿到的各方面资源掠走了大半,分配消化得一干二净,饥荒的群蛇只能捡些边边角角的东西混曝光度。 大家都不过是根基不稳的新人,一年半载拿不到优质资源,在浪潮翻涌更迭不止的娱乐圈中,便只能落得查无此人的下场。这一段,后来被粉丝用充分的联想补充再创造,渲染成轰轰烈烈“狮子吃蛇大作战”。 这场“大作战”之后,尚必宁也就彻底在同批人中屹立不倒,身份转型样样甩人千里。而同时也变成池早不那么熟悉、不再能携手与共的宁总,就是另一个话题了——总之,眼下周嘉异若是惹毛了尚必宁,就自求多福吧。 池早走神回忆了这桩往事,脑海中又想起昨晚缠在自己身上又乖又黏的尚必宁,心头很不是滋味,一夜温情也变得越发讽刺起来。 舒筱筱喊他:“早哥,那个......” 池早回过神,抬头询问地看过去,舒筱筱舔舔唇尖,把手机递给他。 是尚必宁的信息:你还好吗? 池早的手指悬在编辑框上方,想了想,回道:给你惹麻烦了。 尚必宁秒回:嗯,我来处理。 熟悉的方式和模式,本该习以为常但此刻心里却是微妙的不舒服,池早无端端地想起《PG》那个小颜问过的问题,从来没有嫉妒过吗?或者换个说法,一直以来,心里是平衡的吗? 他没有机会把这个问题想清楚,化妆师在他身边轻轻说:“早哥,好了。” 他抬眼看看镜子,怔忡少顷,然后再次像慌不择路的兔子,把自己塞入戏中披着角色的皮,出去面对纷扰世事和雨雪风霜。 尚必宁回复了池早的信息,转头问沈悦:“那个音乐访谈直播,能今天做吗?” 沈悦正忙于远程指挥公司的公关组工作,听到尚必宁的问题,一时好像没理解,神情有些茫然。随即恍然领悟,眉头一皱,目光充满警惕地瞪着尚必宁。给电话里交待“就按这个方向引导,稿子发布的时间点要把握好,辛苦了”后,她挂了电话,转过身正面尚必宁。 沈悦道:“你打算在直播上干什么?” 尚必宁看着她,有点好笑:“你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我马上要上节目发表长篇出柜演讲了。” 沈悦说:“这种事,我还真相信你干得出来。” 尚必宁说:“我在你心里这么不稳重吗?” 沈悦说:“我不相信狂躁状态的你,你敢说你不想这么干吗?” 尚必宁摊摊手:“我承认我一直想这么干,但我不会。”他手上拿着一本笔记本,沈悦在布置工作的时候他就在那么写东西,眼下满满两页纸的字,他递过去,说,“这是我想在直播上聊的提纲,你看看。” 沈悦接过去,拧着眉头看。 一份很稳重的提纲,看上去都是聊音乐,从创作动机聊到目前收到的反馈。像是免得沈悦费功夫审问,还在“发行背后的故事”一part里用小字标注“突出制作坎坷”。 以往做音乐访谈也无非就是这些内容,但提纲是提纲,到时候话怎么说还不是尚必宁自己嘴巴吐出来的才作数。沈悦明白,他要干什么事,拦得了一时,拦不住一世。还好,他也确实不是只顾一时爽的人。 沈悦沉思了半晌,妥协了,把本子还给他,边拨电话边说:“现在已经十一点了,我问问看行不行,等会儿我们车上再讨论这份提纲。” 尚必宁道:“最好早一点,我答应了去接池早下戏。” 沈悦翻了个大白眼。 赵主任接到电话,听说要今天直播,喜出望外,当即回答:“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安排,我马上派人过去接你们!” 沈悦说:“但是,提纲要按我们的来。” 赵主任听了一愣,哪个明星艺人上节目还自备提纲啊?这是要搞事情?语气变得忐忑起来:“行……行啊,一会儿见了面我们一起看看。” 等真的看了提纲,赵主任长舒一口气,顿感虚惊一场,还就提纲夸了尚必宁一顿,说没见过这么认真主动的艺人,点都为节目考虑好了……沈悦笑笑地应付,目送赵主任去准备直播事宜。 人走远了,沈悦回头看看在上妆的尚必宁,心里像是挂着点什么重物似的,怎么也松不下来。而这份“重物”也不是如今才挂着,它实在存在很久了。沈悦觉得,已经久到不卸下自己就无法正常呼吸的地步了。 静默了良久,她轻声喊:“尚必宁。” 然后立即迎上尚必宁的目光。 对方好像被惊雷震了一下,忽地从镜子里定定望向她。那双眼睛之中透出来的,都是独立,都是笃定,都是不可动摇……你让自己一个人站在山顶,不冷吗?沈悦心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她到底把心里的重物挖了出来,道:“我上次说的,你认真考虑一下。” 尚必宁就那样望着她,眼神好像闪烁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但沈悦确定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抿唇笑笑,柔柔地接着说:“你以后,记得要让自己放松一点,不要总是紧绷着,那样……” 那样没人能再好好靠近你。 剩下这半句卡在了喉咙里,像临出鞘的剑尖,沈悦没忍心,只道:“那样太累了。” 尚必宁动了动唇,私有话,然而终究默然不语,垂下了眼眸点点头。 一滴雨水突然打在高楼的落地玻璃墙上,接着又来了一滴,又一滴——雨是什么时候酝酿的,此刻无迹可寻,可是它落下来的触觉是那样清晰可感。 第20章 第 20 章 直播访谈部分的固定时长是二十分钟,眼下刚好到第二十分钟,尚必宁那份稳重的提纲也正好走完。整个过程有内容、无风浪,连沈悦最担心的“创作意图”部分,尚必宁也没有整她担心的幺蛾子,中规中矩地说是“描写爱情”。 但尽管如此,沈悦还是没有放下心来。她盯着镜头看尚必宁的特写,仿佛试图从中读取些什么。尚必宁正在进行最后一个环节,挑选直播间观众的问题作答,一共有三个名额。 尚必宁今天的造型走的是他偏爱的宇宙逼王风,三七分背头,图案大块的黑金色衬衫加皮裤,肩上皮衣外套只披不穿,脸上妆容突出棱角线条,气质高冷,生怕别人感受不到他的Alpha气息似的。 他在快速飞过屏幕的问题中挑选,眼中带笑,有些温柔又有些酷,说:“第一个问题我已经选好了——” 沈悦皱起了眉头。 尚必宁念出问题:“刚才你说这张专辑都是描写爱情的,那是谁的爱情?” 沈悦暗道:cao,来了! 尚必宁笑着回答:“当然是我的。”刚回答完,他又表示已经选好了第二个问题,并紧接着念了出来,“如果有机会公布恋情,但是会伤害粉丝,你会公布吗?” 尚必宁双手交叉在一起,拖住下巴,抿唇做沉思状。片刻,他叹了口气,眼睛盯着摄像头,脸上没有了笑容,只有严肃。 他如同在发布宣言:“坦白说,我们应该都很明白,有一些真相非常伤人,还会把人赶跑——比如我终将有恋情,而我如果选择不公布,心里先考量的一定是前途、影响这一类的问题,不是伤不伤害你们。当然这也会是我真心考虑的一部分,可我承认,这不是最重要的部分。所以,关于这个问题——如果真的有很好的机会,我会公布。毕竟真相总会被揭开,那就应该由我自己来揭开,交给别人来伤害你们,我于心不忍,问心有愧。” 他顿了顿,露出半个无奈的笑,又道:“好像说得很强词夺理……其实从入行起,我就在想怎么面对这个问题了,到现在,想了有十年了,还是没有找到一个足够完美的回答,不管怎样我都显得很渣。那就,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按照你们自己的心意来处置我这个渣男在你们心里的位置吧,不要让自己委屈。” 沈悦原本悬得又高又紧绷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在听他说话的过程中缓缓放下来了。最后看到他那半个笑容展开成整个笑容,还莫名感到鼻酸眼热。 而此时此刻的直播间评论区,哭泣的表情已经刷了不知道多少。 尚必宁安静了足足半分钟,然后深吸一口气,说:“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啦,回答完我就去吃饭了,你们快打字,别哭了——诶?这个问得不错。” 他眯着眼睛面带犹豫,好像在想要不要回答那个“不错的问题”。 片刻,他说:“原谅我自私一下,我想回答这个问题——你是要和他去吃饭了吗?嗯,如果顺利的话,一会儿是和他吃……我很多晚餐,都是和他吃的。” 三个问题抽完了。 尚必宁往椅背靠去。远离了镜头,整个人看起来小了,也完整了。他说:“对不起,今天干了很不温柔的事情,再给你们唱首歌做一点点补偿吧。” 说完,他轻轻哼唱起自己第一首公开发行的原创歌曲,也是他最早一首写给粉丝的歌。那本来是一首节奏强烈、动感十足的歌,此刻他换了调浅吟低唱,把歌唱出了缱绻,唱出了惆怅,听起来,就像某种呢喃的告别。 雨从阴沉的天空中漏下来,车在雨中前进。晚高峰还没有正式开始,路况尚可。车里没有人说话,沈悦在几个工作群中切换,一边浏览现在的网络数据状况,一边给出指示。尚必宁坐在靠窗的位置,靠着椅背,光线有些暗,沈悦不确定他有没有睁着眼睛。 但肯定没有睡着。 半个小时过去,工作群终于渐次安静下去,沈悦放下手机,望向尚必宁,喊他“宁宁”。尚必宁从喉咙间压出一声低低的“嗯”,听起来心不在焉。 沈悦说:“三个月,够吗?” 尚必宁抬起头,迎上沈悦的眼睛,紧抿的嘴角拉扯一个锐利的角度。 尚必宁问:“原因?” 沈悦仿佛知道他会这么问,不假思索回答:“想改变一下生活状态。” 尚必宁说:“公司有别的职位,可以不那么忙。” 沈悦不语。 尚必宁和她对视了一会儿,脸上撕出一丝笑意,点点头:“明白了,是不想和我一起工作了。”接着,他低下头打开手机。手指在打字,速度很快,片刻就露出完成了工作的表情,说,“你可以按自己的节奏进入交接流程,三个月两个月一个月,都随你。”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沈悦一眼,绷着一脸公事公办的态度。这个气场,沈悦很熟悉。最近两年中,每当和池早闹分歧,他就会这样。 旁观的时候,会想怎么安慰缓和,轮到了自己,就只剩一声叹息。沈悦无言,车里又安静下去。尚必宁盖了个帽子,这次是真的闭眼休憩了。 一直到《白虎》剧组住的酒店,他都没有动过。 郊外的雨似乎比城里下得更大,像阵脚细密的幕布,整排整排落下来。夜幕降临,令雨声听起来更加清晰。 没有做任何掩饰和掩护,尚必宁就那样从车里下来,跨过地上积水,一脚踩在酒店门前台阶上。他甚至没有等身后举雨伞的保镖和沈悦,冒着雨大跨步直接跑进了酒店。 沈悦追进去的时候,他正站在大堂前台,身上湿了七七八八,形容略狼狈。酒店服务员在打电话,显然是给池早的房间打。 沈悦有点气结,生出几分“老娘不伺候了”的愤然。 随即又感到愧疚——这么多年了,不该只有工作上的交情,朋友之谊、姐弟感情,都叫嚣着理解理解、再宠一宠。她什么也没说,向服务员要了一条毛巾,递给尚必宁。 尚必宁说:“谢谢。” 接过去,却没用。 ……不用就算,捂不热的狮崽子! 两人默然不语一起等着池早,不多久,池早就从房间下来了。尚必宁见了他,把毛巾塞回沈悦手里,说了声“我今晚住这里”,没等沈悦瞪眼睛阻拦,就走了。 沈悦的气结瞬间x2,愧疚感烟消云散。 电梯里三面是镜子,每一面都照出尚必宁被雨水浇出来的狼狈。头发是湿的的,脸是湿的,衬衫贴在皮肤上,原本往后梳的刘海因为雨水而向下坠,牙关微微咬着,令表情看上去既茫然又专注,无端性感。 他呼吸的幅度有些大,抹了一把前额,看向池早,说:“一会儿想吃什么?” 吃你个头。池早想锤他。但他没有,只说:“这个天气也不好出去吃,吃酒店的吧。这家有餐厅包间,一会儿让筱筱去要一间。” 尚必宁颔首说“听你的”,额前有一撮湿发顺势掉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皮。池早背在身后的右手下意识抬了抬,想去捋开它。当然,想想而已,什么也没有发生。 电梯到了他们的楼层,池早说:“你先洗个澡。” 尚必宁乖乖点头,进了房间后任池早安排。他们长期住酒店,毛巾洗浴用品这些都习惯了自备。池早给他拿了一套全新的,然后塞给他一件睡袍。想了想,又塞了条没拆包装的内裤。把人推进浴室里。 浴室里响起水声,池早窝进大椅子里。打开手机,果然有沈悦的消息。连续几条都是长信息,说了下午的事,说了她眼中尚必宁的变化,说了自己的心境。 “我想不通,一切都在往好方向走,为什么他反而把自己越藏越深了。” “我也觉得,我离他越来越远。” “所以对不起,姐姐要食言了。” 池早看完,没有马上回复。脑子里想起尚必宁很久以前对沈悦的判断,“她过于感性,难以完全主事”。这些年来,他们工作生活都绑在一起,难免探讨重要同事的优劣与特点,早在工作室转为公司初期,尚必宁就对沈悦离开的时间有断言。 “五年最多。” 现在六年了。沈悦比他想的,多待了一年。池早甚至能想象到,尚必宁面对沈悦的辞职请求,完全没有一句像样的挽留。因为在他的心里,多出来的一年已经是馈赠了。 看别人的事情总是看得清,而往往也是借别人的事情,才能对自己的事情有所领悟。 那天,当他们同时说出“离婚吧”的时候,尚必宁真的是厌倦、带不动了吗?或者说,只是厌倦、带不动了吗?还是,他心里对这一段感情和关系也同样有时限预估? ——如果那天是他预估的“大限”,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哪有单方面定大限的道理?不行。 ……就算是就驴下坡顺水推舟,也不行。 池早盯着浴室,里面传来水声,已经响了好几分钟。尚必宁平时有很强的节约环保意识,洗澡用水都会适量,除非压力大和心情不好。池早耐心等着他洗这个心情不好的澡。 足足二十分钟后,水声才停止。尚必宁从浴室里出来,脸上带着热气熏出来的红,裸露的皮肤微微发红,带着肉眼可见的热气。他擦着头发,在床沿坐下。 感受到池早的视线,抬眼望过来,目光中有那种不怎么在乎答案纯属问问而已的疑惑,说:“怎么了?” 池早头皮莫名一麻,喉咙有些发紧,说:“没什么,我上个卫生间,你换套衣服,我们去吃饭。” 尚必宁说“嗯”,又垂下视线擦头发。 池早跑到浴室去了。里面都是热气和香气,镜子一片模糊。他抹了一下镜子,得到一片不规则的清明,看见自己脸也红,耳朵也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用凉水洗了把脸,静静站着等了片刻,才出去。 尚必宁已经换好衣服,此刻正躺在床的最边沿,身体维持着随时下地走人的姿态。然而池早看得出来,他睡着了。池早轻轻走过去,不发出一点声音,在床边蹲下。 尚必宁还在等他,这阵睡眠非常浅。池早才想起来,这个人从美国飞回来至今,还没有好好倒过时差。 他这样静静看着他。也许是因为他哪一次呼吸重了,也许是因为这个人本身有强烈的意识在,少顷,尚必宁还是醒了。看到池早近在眼前,有些吃惊,然后要起身。 池早按住他的手臂:“算了,你不饿的话就先不吃饭了,你睡吧。” 尚必宁说:“那你……” 池早说:“我不饿。”稍稍停顿,又道,“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尚必宁的睫毛微微颤动,视线在他脸上逡巡,似乎在分辨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池早只是微笑,伸手为他把整齐的衣服扣子解开,示意他脱下。 最终,尚必宁在这里睡了安稳漫长的一觉。 第21章 第 21 章 第二天天气放晴,《白虎》恢复拍摄。 简东是绝不接受对手戏无对手表演的,所以池早大部分戏份是补之前周嘉异请假漏下的对手戏,两人戏里戏外都低气压。戏里,人物走到了互相猜忌与相杀最**,戏外也算个刚刚撕了逼。眼下,同事就是他们最亲密的关系。 尚必宁在第一天到现场溜达了一圈,浑身散发着八卦的香气,整个剧组的人都恨不得自己目光如炬,从他身上挖取一二饭后谈资。 尤其是他、池早、周嘉异三人面对面的时候。 然而他神情愉快态度友好情绪放松,前一天直播出柜在网络上引起的山呼海啸,好像对他本人没有丝毫影响,他既没有躲藏避风头,也没有因为出了柜就和池早大秀恩爱。传说中他与周嘉异不和,此刻也看不出来,不过是普普通通一出探班闲聊的剧情。 人并没有呆多久,他的司机就开着车停在片场外的小路上,等着他去下一个行程。他对周嘉异挥挥手致别,池早送他去小路。 身边无人,池早略带忧心,说:“你不能和悦姐好好聊聊吗?我没有悦姐非要给你卖命一辈子的意思,但你这么多年身边没有培养别人,她走了,谁给你打点乱七八糟的琐事?” 尚必宁说:“你不用担心这……”似乎是发现这句话太拒人千里,他改了口,“她说了,三个月,够换一个人熟悉她的工作了。” 池早对他这种打太极的态度很烦,以前憋着一口气不想戳他,现在离了婚反而直白无顾忌,说:“你什么时候能在这些问题上不闹别扭?我说的是工作的事吗,工作能三个月熟悉,对你的了解和感情也是三个月就能出来的吗?你知不知道,你总以为是为别人好,但你的不挽留让人更伤心。不挽留分开了还对别人好,只会让人觉得非常想揍你!” 尚必宁侧过头看他,说:“你想揍我吗?” 池早说:“想。” 尚必宁说:“你揍了我,之后呢?” 池早说:“还没想。” 尚必宁说:“那你想好了再揍。” 池早:“……” 尚必宁转回头,加快步伐往前走了一段,踏上小路。 池早跟上来,低声狠狠啐了一句:“幼稚!” 尚必宁上车之前,池早伸手臂拦了他一下。后面车门已经打开了,一个女孩儿探出头来。池早瞥了一眼,看着眼熟,叫不上名字。 对方自报家门:“宁总好,早哥好,我叫宣宣,原来公关部的,现在是宁总的助理。” 尚必宁听了,点点头,对池早递去一个“看,我有新人”的眼神。池早被他这股莫名其妙的得意劲气得想立刻挥拳头。回头对宣宣说:“我再和你们宁总说几句话,你等会儿。” 宣宣一脸“我懂”的表情。 池早拉着尚必宁远离车边,压低声音:“你工作上的事情我不问了,反正管不住。我就问你,你打算把周嘉异怎么着?” 听了这话,尚必宁的视线往远处凉凉地扫了一眼,脸上便像结了薄薄的霜,棱角和眉眼都给人锋利的感觉,带着危险气息。 池早看着这样的他,低喃了一句自己也找不出意义的话:“他是唐铭豪的人。” 尚必宁收回目光,说:“那就让唐铭豪处理。” 池早微微屏息,皱起眉头,肚里有话,口上难开。 尚必宁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池早被惊着似的,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人也退开了一些,说:“没什么,我是觉得周嘉异这人心地不算坏,就是娇气任性心眼小,爱坏事,用不着去找唐铭豪治他。” 尚必宁说:“你不是想说这些,而且你其实恨不得剁了他。” 池早耸耸肩,说:“我现在不想说别的。” 尚必宁和他对视,彼此僵持似的沉默了一会儿。然而这只是花拳绣腿,非真对立不下。池早觉得这场面真是小孩子闹脾气,正想退让,尚必宁开口了。 尚必宁说:“你放心,就算我离婚了,也不会答应唐铭豪趁机提条件。” 他回答了他没说出口的顾虑。 池早听罢,垂眸低低“哦”一声,舔一舔唇尖,说:“那就第三次了。” 尚必宁道:“很好,事不过三,唐铭豪不会再给我第四次拒绝他的机会了。” 迟早是:“那他是会处理周嘉异,还是处理你,就说不准了。” 闻言,尚必宁轻笑,且不忌讳流露蔑视。池早明白他这个笑的意思——这么多年拼命往上爬,掠山头夺寨子还把自己武装得跟冰山一样,身边人换了一拨又一拨连老婆都跑了......不是为了让食物链一层不变的。 好吧。 池早说:“你自己看着办。” 尚必宁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转言道:“你拍完这部戏,我们一起回家看看外公。” 池早倏然投来警惕的眼神,眉心紧拧,严肃拒绝:“工作上的事情你可以自作主张,我们的事情你别想再单方面主导,你最近干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我都看见了,我不想追问不想细谈是因为觉得没必要,但外公要不要一起去看,就很有必要说清楚。” 尚必宁笑了笑:“好,那等你拍完这部戏,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下以后怎么面对亲戚们,好吗?” 呵,语言的艺术。 池早想了想,点点头。 实在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闹任何内部矛盾,因为眼下的情况,并不是这个远离人群的片场所展现的状态那样云淡风轻。沈悦喊了个公关部的宣宣来给尚必宁做助理,不是自己不干工作了,而是忙着和何安娜一起给两个捅娄子的崽善后。 粉丝闹片场的视频持续在网上传播,热搜词条和话题广场一波接一波。 “尚必宁粉丝攻击池早”、“尚必宁 池早”、“尚必宁X站宣布关站”、“池早X站宣布关站”、“周嘉异插足尚必宁池早”、 “尚必宁承认恋情”、“尚必宁出柜”、“同性恋男明星”、“公开取向的公众人物”、“终于有人公开取向”…… 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还没有安静迹象。 沈悦与何安娜的共识,是买大量通稿和营销号,把舆论风向往LGBT权利上引,然而别人显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或黑或蹭或拉踩。 泼向尚必宁和池早的黑水、为黑而黑的黑料、和这件事八杆子打不着的陈芝麻烂谷子,层出不穷,风向变得不可控。到了第三十六小时,主要网络社交平台上的推送和热门,看上去都和他们这群人有关,却已经基本看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池浑水。 浑水有好有坏。 好在起因已然模糊,坏在本身影响坏。 即便这两年,政策和文化对同性恋的问题都放宽了,整体环境也友善得多,但大陆仍然没有任何公众人物敢于公开自己的小众取向,他们无异于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且方式比离婚前计划过的要壮烈得多。如果还有枪在瞄准这一块,他们就是出头鸟。 最先立竿见影的,就是已有事业的情况。 趋利避害,人类本能。他们各自都有代言品牌撤下了相关广告、海报、产品,还没签合同的新代言中止了合同程序,先前热烈接触的影视和综艺也摆出了观望姿态。 这都是预料中的事情,尚必宁看上去并不焦虑,听完沈悦的汇报,他只是轻轻点头表示知道,转头问何安娜:“你们星火这边,对池早有什么想法?” 池早在星火签约十年,但过去四年都与尚必宁这边有外约,当初合同上规定池早的经纪事务由尚必宁这边和星火共同打理,但星火乐得有人愿意殷勤管池早自己空手套红利,四年来实际上很少管他。如今十年合约只剩下两年,又知道不可能续约,更是爱搭不理。 何安娜最早是池早在星火那个团的经纪人,后来成为管他个人的经纪人,看多了他遭受的不公待遇,一直对星火多有不满,听尚必宁这么问,不由冷笑。 何安娜说:“建议避开风头低调行事,具体方案请上游三水文化决定——原话。” 沈悦一听,也笑:“野生的崽,自生自灭。” 何安娜道:“盼着灭了呢,免得过两年挡他们新人的路,又不往回送钱了。”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对星火极尽讽刺,尚必宁半天没说话。过了几分钟,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宣宣推门进来。她冲两位姐姐打了招呼,将一沓资料送到尚必宁桌上,分两份。 宣宣说:“这是所有还没来得及定下的合同,这是周嘉异能找到的全部资料。” 尚必宁点点头:“谢谢,辛苦了,坐下一起聊聊吧。” 宣宣找了个位置坐下,手上还剩一本笔记本和一支笔。 尚必宁翻着那沓合同,说:“我讲一下我的方案。第一步,所有跟我们两个都有关系的合约,先压住池早的部分,去争取我的,不用真的争到,撑到舆论热度过去就行。这个阶段应该很快就完了,因为舆论要关注的太多,我们占不了几天注意力。然后就可以进入第二步,和第一步相反,放下我的,去争取池早的。这时候用他虽然比用我影响力小,但安全,到了宣传期只要情况稳下来,他们会从我们这里得到一样的宣传操作力度,所以他们应该很容易答应。” 顿了顿,又道:“不要饥不择食,认真挑一挑,优质小众、有冲刺国外电影节意图的电影是重点,太冒头的电视剧暂时不必要,《晚凝香》够扭转他以前的人设印象了。商业方面的资源不用太积极,等着就行,他们会回来的。” 宣宣低头记笔记,沈悦和何安娜对视片刻,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疑问。 沈悦问:“早哥那边算先抑后扬,我理解。但那你这边为什么到第二步要放下,到时候风头过去了,说不定可以双丰收的。” 尚必宁摇摇头:“可以,但不必。” 沈悦问:“不必?为什么?” 宣宣道:“因为宁总本来就不想接那么多影视资源。” 闻言,沈悦和何安娜都向宣宣望去,两道目光都有些前辈的威压,宣宣吐了吐舌头:“我瞎猜的。” 尚必宁也望过去:“你靠什么瞎猜的?” 尚必宁的眼光有鼓励的成分。 宣宣这个姑娘骨子里不怂,也很清楚谁才是老板,得到尚必宁的首肯立马大胆了,说:“那我就说了,这是我的小观察……咱们宁总六年前出道,前面两年一心专注音乐,组合解散后开始多方面发展,电影电视剧都拍了不少,现在还有待播出的。然后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宁总大部分行程就回归音乐了,虽然还在看影视资源,可是好像都不是很对他的路子。进公司之前,我听说宁总是想转型,但问题是,就这大半年的接触,我觉得不像啊,而且《白虎》毫不犹豫留给了早哥,所以……我猜,宁总这段时间谈的影视资源,都是为早哥准备的。” 沈悦:“……” 何安娜:“……” 这也太情圣了。 仿佛是知道她们怎么想,尚必宁道:“这不完全是为池早考虑,也是为公司和我自己考虑。池早这两年演戏的感觉出来了,进步很大,《晚凝香》里脱胎换骨,只要正常播出他一定会被认可,应该趁机给他合适的资源,让他站稳。他站稳了,过两年完全签过来,就是上游三水的顶梁柱……嗯,可以养我了。” 最后一句像玩笑,又带了三分认真,说完嘴角弯弯的。 沈悦:“……” 何安娜:“……” 宣宣:“好鸡贼!” 尚必宁补充:“如果没离婚的话。” 宣宣“啊”了一声,立刻不懂就问:“那你们到底为什么要离婚啊?” 尚必宁打断她:“这不是今天的议题——我们继续讨论这套方案吧,你们有什么别的意见吗?” 沈悦不是很想说话,何安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宣宣一副对老板的意图了然于心的样子,于是这个会议很快就宣布结束。 大家都忘了,宣宣拿进来的资料还有另外一个部分,而这个部分完全未经讨论。 过几天,池早随《白虎》剧组从郊外回到市区,网上关于他们的八卦已经过去,中止的合同在逐渐松动,而新的网络热点,正在前赴后继。 第22章 第 22 章 池早回到城里,继续乖巧窝在剧组。《白虎》是黑色幽默深山探险戏,城里室内戏份基本是用于交待主角来路背景的,没多少。布景搭建在一个艺术园区,酒店就在园区外,他每天步行上下班,深居简出不刷微博,连尚必宁都不来烦他,日子过得很安生。 好日子过到杀青,惊喜来了。 他和周嘉异同一天杀青,简东难得大方,自掏腰包叫了一顿丰盛的烤串外卖给他们庆祝。时值标准晚餐时段,全剧组聚在一起,气氛很好,连坐在对面的周嘉异都变得可亲可爱起来,大家啤酒配烤串,热闹友爱。 人到分别,其言也善,周嘉异对他举起一罐啤酒,真诚地说:“祝前辈前程似锦,往事随风,再相见的时候咱们一笑……” 他的话没能说完,目光向池早身后远眺。 多么戏剧而狗血的眼神。池早若有所悟,自觉对即将看到的情景胸有成竹,然而回首望去,还是惊了三分。单行马路对面,停着两辆扎眼的车。一辆是因为熟悉而扎眼,尚必宁的卡宴。另一辆是因为过于拉风豪华而扎眼,超级加长林肯,令人想到元首出巡。 初降的夜幕中,它们比路灯还亮。 周嘉异放下手里的啤酒,站起来,面带灿烂的笑容和可疑的羞涩,说:“不好意思,我要先走啦,改天有空再聚!” 池早便明白了,那辆拉风豪华的超级加长,属于唐铭豪。 周嘉异说完,大步往路边走去。他随身跟着的两个助理向大家道了几句歉意的话,连忙跟上去了。直到他们走远,剧组里的“知情人士”才发出怪笑,彼此互相递眼神,传递一种心知肚明的嘲弄。 池早把没跟周嘉异碰成杯的啤酒喝了,听到简东“唉”了一声。那是对他“唉”的,他看过去。 简东对他挤了挤眼睛,问:“你怎么还不走?那不是小尚的车吗?” 池早端得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走什么,让他过来蹭饭。” 剧组里跟他混熟了的工作人员立刻接话:“咱早哥这位是正经家室,又不是金主,用不着上赶着去伺候啊!” 又一阵怪笑,尚必宁不搭腔,简东也不做声,他们就等着。这么过了一会儿,简东又对池早“唉”,这次神情有点怪异了。 简东说:“小尚上了那辆车。” “那辆”显然不是指卡宴。 池早心里一紧,猛然朝后望去,果真看到尚必宁上了林肯,车门缓缓关上。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一瞬间全往上涌,说不上是发烫还是发凉,眨眼间指尖就发麻了。紧张,那年出道夜宣布到他名字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 他一动不动,凝神静静看着林肯车,同桌剧组人员此刻是等着看笑话的嘲讽,猎奇的期待,还是不怀好意的同情,他半点也顾不上。 周嘉异那句来不及说出口的“一笑泯恩仇”注定没办法说完,尚必宁上车坐下的一刻,他整个人都懵了。他前一天对唐铭豪撒了半个小时的娇,没少骚浪贱,才换来唐铭豪眼下来接他。然而他也只能坐在唐铭豪后面的座位,尚必宁一上来,唐铭豪就招呼他坐了旁边。 唐铭豪当着他的面,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那种盒子很有标志性,所有结婚场景都会出现那样的小盒子。唐铭豪打开它,面对尚必宁举着,淡笑,问道:“我听说,你和那个小男孩儿离婚了,有这回事吗?” 尚必宁往后看了一眼,视线轻飘飘地瞥过周嘉异。他不是真的在看周嘉异,只是对唐铭豪表达“是他吗”的反问。 **裸的轻蔑,极度的羞辱。 唐铭豪回:“不是他说的,他不舍得告诉我这种消息。” 尚必宁才开口:“是有这回事。” 唐铭豪道:“那,这次考虑吗?” 尚必宁态度冷冷淡淡的,倒是不敷衍,不抗拒,他认真地回视唐铭豪,说:“我不接受圈养,您一直对我欣赏的,不也是这点吗?如果我今天答应了,就不再是您欣赏的那个尚必宁了。” 唐铭豪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既取,也甘心舍。” 尚必宁摇摇头:“您取得了不稀罕的东西,很快就会腻的。这样的东西,您一点都不缺少,没有必要增加一个,不是吗——也不必说只取我一个,你和我都很清楚,这不是实话。” 话到此处,明明白白。 尚必宁不卑不亢,又兼顾温柔和尊敬,话毕沉默,给唐铭豪思考与发落的时间。车里很安静,连呼吸声都听得见——周嘉异的呼吸声。那是难以忍受又极力忍受的呼吸,饱含痛苦挣扎,光听听也能令人揪心。 可是车里唯二的听众,谁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半晌,唐铭豪像是有了决定,他将戒指收回,神色表情已经没了刚才求爱的柔和与宽容,对尚必宁说:“这样的话,将来狭路相逢,我就不再给你让过道了。” 尚必宁回道:“承蒙您多年关照,往后如果真的面临竞争,我自然拼尽全力一搏,胜败由命。” 唐铭豪听了,微微一笑:“你以前从不听命。” 尚必宁说:“偶尔也要信一信。” 说完,便有下车的架势。但还没真开门,反而拿出一个文件袋,翻身近乎面对周嘉异。后者被他突如其来的关注惊到,呼吸都窒住了。 尚必宁将文件袋放在周嘉异怀里:“这里面什么都有,要怎么处理你自己定。不过作为一个结过婚的人,我给你一个建议。想和一个人真心相处共度人生,相当程度的坦白和勇敢一点的沟通,是非常有必要的。” 说完,眼神与周嘉异对视了一眼。 这次是真的在看他,没有蔑视,也不羞辱。 接着尚必宁便开门下了车,司机便缓缓发动车,车窗外站着目送他们的尚必宁在夜色笼罩的街头,显得又挺拔又孤独。周嘉异嫉妒他数年,此时此刻,嫉妒够不上了,唯有羡慕。 怎么有人可以这样面对唐铭豪啊。 他低叹一声,垂首打开尚必宁留下的馈赠,一份自他在娱乐圈有名可查开始的所有资料。最上面那一张纸便印着他私联粉丝,亲自下场发动粉头怂恿策划那天探班风波的聊天记录——这些在当时感觉见血封喉一招毙命的手段,现在看起来又低级又下作。 周嘉异默然翻完了文件袋里所有的东西,最后重新装回去,递给前面的唐铭豪。 有时候,交付所有丑陋,就是摊开整颗真心。 尚必宁在池早身边坐下时,池早已经冒了一身虚汗。周围人都“宁总宁总”地和尚必宁打招呼,他一声不吭,捡起面前凉掉的烤翅狠狠啃了一口,结果太辣,没咽下去,急忙找水喝。 尚必宁“噗嗤”开了一罐啤酒,递过来。 池早没抬眼睛,接过去仰头闷灌,眼角余光看到尚必宁拿了他那串鸡翅,姿态优雅地小口食用,一点都没被辣到,还能和大家有说有笑。 他还真来蹭饭了,扎扎实实地吃了半个小时,全是肉菜。沈悦怎么回事,还没卸职呢,也不跟来管管自己的艺人——甚至连个保镖、助理都没有,尚必宁糊了吗?出门不需要人管安全了吗?生活全部自理了吗? 池早满肚子无名火,人前不好发,一直憋到上了车。他以把车内音乐开到最大声为信号,表达“你给我好好解释”的怒意,等着尚必宁给态度。 这一招在他们出道第二年,双双拿到驾照可以自己开车以后,屡试不爽。通常是在国外,他们的车技驾驭不了国内城市的路况,谁也不敢给他们开,只有国外可以。 那时候每次闹了别扭,碰上有外出机会,两个人就会开车遛马路,声称散心。往往是谁感到不平或忿忿,谁就折腾音乐,另一个要解释就调小音量,不要就这么用音乐震裂矛盾。就算什么都不说,遛一圈下来,心情也总能好点。 一首歌播完,尚必宁终于去调音量,池早见了,调整坐姿,准备洗耳恭听。 尚必宁似乎是做过一番斟酌,语速慢慢地说:“我知道你很讨厌姓周的,我也很恼火,本来想好了要打蛇打七寸,但我发现他对唐铭豪有七八分真心,所以……我暂时放过他。” 金丝雀爱上了主人?小明星爱上了霸道总裁?经典**小说吗? 池早来了点兴趣,又不便表现得太兴奋,淡淡地说“哦”,仍然端着等解释的姿态。尚必宁于是老老实实一丝不落地把在林肯上的一切陈述了一遍。 池早听罢,绷着的表情和缓下去,评价道:“挺好的,算给你解决了唐铭豪这个麻烦。” 尚必宁说:“嗯。” 池早听出来,他此刻的情绪很克制。 这种克制,和他每一次遇到本该狂喜的事情时一样。他好像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名为“不要过分得意”的按钮,每次碰到强烈的喜悦和意外的荣誉,他就会按下那个按钮,然后整个人显得宠辱不惊、进退有度。 池早过去不觉得这有什么,如今关系远了再看他这样,竟感到悲凉和近乎心碎的难过。这种感觉难以名状,它在他心里荡漾了一会儿,最终落回熟悉的心软里。 这个人,现在身边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了。 好吧,这算是一个心软的好理由。 池早妥协地温柔起来,随便找了个问题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尚必宁微微侧过头,对他露出笑容:“去见外公。” 池早:“什么?!” 尚必宁解释:“外公过来开会,听说我们都在北京,一定要见我们,等会儿要去的饭店都是他定的。” 池早:“你说过要商量的!” 尚必宁说:“是啊,但我们预想的情况,是我们主动去见外公,今天不是啊……” 池早咬牙切齿:“尚必宁,做人真诚点好吗?给我挖坑这种方式太套路了。” 尚必宁表情很真诚:“我只会这一种啊。” 池早:“……” 我可去你的心软! 第23章 第 23 章 傅老爷子订的饭店在一条小胡同里,车勉强能开进去。典型家常菜小店,隐藏深巷,大厅里摆了七八张方桌,放眼望去没见老爷子。老板迎上来,说“里边请”,带着他们到了后院。傅老爷子一人一桌,独坐其中,桌面已经上了几样菜。 老爷子招招手:“坐,边吃边说。” 尚必宁和池早分别落座。老爷子的表情略严肃,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点想法,但老爷子不开口,他们也都不好先问。 半晌,老爷子说:“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们吗?” 老爷子不乏来北京开展工作的机会,但很少会与他们见面。今天接到他的电话,明确要求两个都要见,尚必宁就知道晚上不是一般亲人外地聚一聚。 尚必宁反问:“这次来开会,事情跟我们有关?” 老爷子点点头:“算是,讨论的是这几年连续提交的提案。” 闻言,尚必宁和池早了然。 尚必宁道:“是有什么新情况了吗?” 老爷子感慨:“进步的道路是曲折发展的。” 也就是说,眼下不顺利了。池早望了一眼尚必宁,他看起来并不意外。 老爷子道:“今年是我们第三次提交这份提案了,社会反响很热烈,先前情况看上去都很积极,有希望推动立法,但这段时间争论分歧严重起来。下午我和工作组研究讨论过了,认为事情要达到理想结果还需要许多奋斗,可能出现短暂的反弹。” 池早问:“会严打吗?” 老爷子道:“这要看影响。” 池早若有所思,再次望向尚必宁。后者感受到他的目光,转过头,微微一笑。 尚必宁说:“别担心。” 老爷子抬眸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你从小心就沉,眼光看得远,是不是早有准备?” 尚必宁说:“黎明前总是特别黑暗,谈不上有什么准备,只是有点忧虑。” 你那还叫“谈不上有什么准备”?池早心里一嗤。话到这里,之前很多疑惑就有了线索。叫停《全世界》,众多双人邀约的剧本里只定了一部《白虎》,没有半点犹豫的离婚……或多或少,恐怕都免不了与此相关。 然而这些不好在老爷子面前掰扯,池早姑且揣着等饭后算账。 老爷子听了尚必宁的话,说:“你的性格我清楚,本来是不怕你给自己招祸的,但听小溪说,你们最近出了点情况?”稍作停顿,又道,“今天小组讨论社会舆论,也提到你们,网上声音很大啊。” 事情始发于探班风波,池早有些心虚,主动解释:“外公,这是我的责任,我太冲动了。” 老爷子看向他,目光从镜片后望出来,有点大人吓唬小孩子的意味:“嗯,你是不应该承认的。”又对尚必宁说,“但你更过分。” 看来老爷子对事件来龙去脉、主要剧情都了如指掌。池早还想再说什么,尚必宁在桌下碰了碰他的膝盖,两人便默契地闭了嘴,任老爷子批评指教,不还口不辩解。 这顿饭原来是训话用的,等老爷子训完话,饭也吃完了。 送老爷子回到住处,已经过了九点钟,尚必宁和池早各自的手机上都有一堆信息。池早低头回完了何安娜暴跳如雷的信息,再抬头,尚必宁好整以暇正在等他。 池早想了想,说:“送我回家。” 尚必宁一脸唯命是从。 池早却从他手里拿走车钥匙,说:“你说话,我开车。” 上了车,池早道:“说吧。” 但这仿佛是一个很难达成的要求,尚必宁沉默半天也没有开口。池早自后视镜瞥他一眼,只见他眉头微皱面带难色,眼神相接,他便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池早善解人意退一步,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那好,我给你找一个起点。你最早有离婚的念头,是什么时候?” 这是一个在池早心中有大致答案的问题。 眼光深远是尚必宁的天赋,他善于判断环境和局势,也善于判断自己和他人。这么多年他能远胜于同批人,从来就不只是因为业务能力、意志力、勤奋这些东西,还有出类拔萃的聪明——池早只能用“聪明”来概括这种天赋。 凭尚必宁这份聪明,说他早就预见“黎明前的黑暗”并做了布局,池早一点都不会惊讶。他只是懊恼自己竟然对此没有洞察,无论是《全世界》取消发行还是离婚,自己都明明感觉到了违和,却还只是停留在疑惑上。现在想想,简直是智力侮辱。 刚才沉默的时间里,他在脑子里把去年九月至今的生活、工作都扫了一遍,从里面找出一个可能的时间点,仿佛是为自己的智力挽尊。 然而尚必宁轻而易举地把这个挽尊推理给挫骨扬灰了。 尚必宁说:“我是有意收敛,但没有把离婚计划在’收敛’里。” 答案令池早意外,他一时有些茫然:“……真的?” 尚必宁看着他,认真道:“任何外力都不会让我放弃和你的关系。” 池早放慢车速:“那你那天答应得那么干脆……你以为我是真心想离婚?!” 这时,车开到了一处路转角。池早有意细谈,直接把车开进了路边的停车位。快狠准,三秒停稳。 池早盯着尚必宁:“所以,你答应离婚,是因为你觉得我真的不想跟你过了?” 尚必宁的脸上挂着笑,很不好意思的笑,不好意思得甚至不敢给出肯定回答。毕竟肯定回答听起来太傻了,至少在此时此刻看来,太傻了。 池早便心下明了,哑然而无奈。 眼前的尚必宁就像个被批评的小孩儿,可是仔细想想,他也没做错什么,只是傻得以为伴侣不想和自己过了而已。在其他事情上聪明绝顶的家伙,为什么会对感情判断这么掉水准呢? 可掉水准的又何止是尚必宁,他自己一样失了智。这些日子对尚必宁的一切猜测、分析、不解,全都没有答案却不肯问不肯沟通。 情爱多艰,多是自找。 两人相对默然良久,池早问道:“我就这么让你没安全感吗?你对我的信心,好像一直都很低,还记得我们从意大利回来后的事吗?” 尚必宁听了,眼神微微闪烁,极度克制极度压抑,也极力想保持平常。那是被刺到的反应。他不仅记得,还记得非常非常清楚。 那年从意大利回来以后,叹息桥上干净清澈又不可一世的求婚,天主教堂里不合信仰的誓言,就都被池早当成心血来潮的玩笑和梦境搁置了。 组合解散了,按照尚必宁对自己的规划和星火对池早的规划,他们连一起上班的机会都没有,恋情能撑多久,池早内心并不乐观。 那时候最长的一次,他们有整整两个月都没见面。其中一半时间,池早在参与一个军事模拟类综艺的封闭式拍摄,很少与外界联系。所以两个月下来,他们居然只打了三次电话,聊天记录不超过二十句。 分不清是黑还是炒作,录制期间,池早被节目投资方老总看上包了的传闻就满天飞。他自己丝毫不知情,直到出组那天,尚必宁丢下工作跑来接他,黑着脸说要把婚姻的法律程序走掉,他才从他嘴里挖出绯闻端倪。 那天的尚必宁也像小孩儿,拼命想捍卫自己所有物的小孩儿。池早也是那一刻才明白,尚必宁要的结婚,是真的结婚。 那真的是天大的震撼。他们都是男的,还是谈恋爱就该死的爱豆,居然要认真考虑结婚?池早听着尚必宁的话,不知道该笑还是该躲,翻来覆去只有“别闹了”可回答。 尚必宁说:“我没有闹,你愿意吗?” 池早不知道。 尚必宁就一直问,你愿意吗?池早,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也许是他问得太多遍了,也许是这个提议真的太刺激而人都迷恋刺激,池早最后点了头。后来真的争取到家人的同意,得到傅老爷子的帮助把法律手续办掉时,池早问过尚必宁,为什么非要真结婚。 尚必宁说:“这样,你就跑不掉了。” 池早说:“那时候,我以为你说情话哄我开心呢。你的样子太甜蜜了,我什么都没多想。” 尚必宁垂眸,轻声接道:“我是真的怕你跑掉。” 池早问:“一直都这样是吗?从河边回去那天晚上,你给我耳链,也说无论我走多远都要回到你身边。宁宁,我是什么地方让你觉得我会丢下你?” 尚必宁脸上的不好意思还没有完全退却,听了这话,抿抿唇用笑掩饰,尽力放松语气,说:“你不要多想,你没有做过什么让我缺乏安全感的事情,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总是会,害怕……” 话说了一两句,还没触及心口三寸深,他的耳朵便爬上羞赧的红。他实在不是一个善于用说话的方式表达深层柔软情感的人。爱、依赖、心疼……这些感情,他宁可用情话和撒娇之类具有表演和伪装性质的方式做表达,也难以认真正经地说出来。 稍作停顿后,他果然不再往外掏心了,终止话题:“我说不清楚这些,我们别说这个了好吗?我向你道歉,答应离婚确实是我的草率,其实出了家门我就后悔了。” 池早也不想为难他,接下话:“那时候你只要回来,我马上就会反悔的。” 尚必宁说:“可是你很久都不理我了,连我去年的生日你都忘了给我发信息,九月以后你一次都没有问过我的工作,你的粉丝都比你清楚我在哪里在干什么……” 池早的表情渐渐嘲讽:“你刚刚不是还说,我没做什么让你缺乏安全感的事情吗?” 尚必宁:“……” 池早:“你生日的时候,我在深山老林拍你给我接的推理片呢,根本没有信号。” 尚必宁:“……” 池早:“你还好意思说我不管你的工作,你问问悦姐为什么要辞职,你的事情让人插手了吗?你自己反省一下,这两年从你自己到公司的发展,你听过谁的?要不是我还没完全签在你这里,你连我的自主权都要夺光光了吧——别反驳,就说《全世界》,那是你一个人的心血吗,你说停就停,你跟我交流过你的动机你的判断吗?是觉得跟我有智力等级差,说了我也不懂,还是贼享受独断专行的快感啊,宁总?” 尚必宁:“……” 池早:“还有,离了婚之后又搞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你不觉得你自己的策略变得太快了吗?变之前你跟谁沟通过了?你不说,谁知道你的意图是什么啊?” 这次尚必宁回答十分迅速:“你会知道。” 池早:“我知道个屁!” 尚必宁展开笑容:“你不知道,就不会在那天大胆承认了。” 池早:“……” 拌嘴永远都不是理智解决问题的标准方式,只是他们泄愤的出口和畅所欲言的机会。关系亲密、相处太久的人,似乎都会走向不好好说话的深渊,非得吵架才能把心底的话都倾倒出来。而离婚之前,他们竟然大半年都没有超过一架。 眼下这一吵,尚必宁让着他,他知道,也舒服了很多,暂且休战。 彼此安静地沉默了半分钟,都从拌嘴式交流里出来,池早收敛情绪端正态度,认真道:“无论我们生活中相处出了什么问题,你有这种重要的计划,都应该和我说清楚。就算不想商量,你通知一下总行吧?这次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明白你的意图,要不是你那天晚上电话里连续否掉了三个国内巡演城市,我不一定能想通你全面转向海外市场的决心,也不一定敢陪你闭着眼睛胆大妄为。” 尚必宁:“我还是会想办法让你大胆的。” 池早听了,眼睛一横:“你别欺人太甚。” 尚必宁笑,带着安慰的意味:“我是相信你会懂我。做吃螃蟹的人很危险,但吃成功了,就会得到丰厚的回报。既然这份关系无论是存还是亡都会成为我们的软肋,不如丢出去试一试。我曾经退缩过,但那让我失去了你,我不想真的失去你,所以我赌这一把。反正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凉几年,但我还准备足够支撑度过这几年的退路。” 池早翻白眼:“你就这么自信你能打开海外市场吗?” 尚必宁道:“就算我出去唱歌失败了,你演戏也不会失败的——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好,你真该多看看你的花絮。” 池早:“……” 好猝不及防的情话,好没出息的心,它感到柔软而舒适,长久的憋屈在缓缓释放。池早知道,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彼此,曾经的委屈不安与锱铢必较,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唉。池早叹了口气,道:“宁总,接下来的路不容易。” 尚必宁侧过身,伸手按住池早面前的方向盘,道:“不容易的路我们早就一起走过,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第24章 第 24 章 尚必宁搬出容熙园的房子,回到和池早的家,那些未曾打理的空缺被原样填满,整个空间看起来又像样子了。眼下尚必宁除了巡演的事情,没有其他行程要忙,池早又刚刚完成《白虎》,都闲着,于是两个人足不出户宅了整整三天。 一起死宅是极品享受。 每天由睡觉吃饭、练舞练歌、休闲娱乐组成,日子像回到了刚刚结婚的时候。也许是因为相聚太少,他们当初的新婚蜜月期特别长,超过半年,只要有时间一起回家,就把日子过得像小朋友过家家。 何安娜每次过来都会看到房子里一片狼藉,从狼藉中依稀可知他们吃了什么,看了什么,干了什么。何安娜评价他们八个字:幼稚无聊、放纵无度。 可没办法,谁让他们时间有限,自然极度珍惜。 这次“珍惜”了三天之后,也就到头了。尚必宁上次匆匆从纽约跑回来,有太多巡演的准备没有落实,如今时间和城市都已经基本定下,他必须过去敲舞台和细节设计之类的。 他怂恿池早和他一起去,池早不答应,拿稀稀拉拉的行程做理由。 池早振振有词:“你这趟巡演,最终收入能不能和投入扯平都难讲,我们家总得有一个是在赚钱的吧,不然拿什么抵御风险啊?” 谁也不能阻止一个男人追求事业和赚钱,尚必宁没有反驳的点,蔫蔫地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感觉这次去美国走得格外孤零零——池早连送机场都不去。 重大变故后的和好,劲头强得不可思议。尚必宁才登了机,就感到思念。手机一直没有关,单手拿着转了几圈。宣宣看了他好几次,满脸关切。 宣宣问:“宁总,你要不要打个电话道个别什么的?” 尚必宁转过头,表情有点迷茫:“什么?” 宣宣说:“你不是想联系早哥吗?” 这么快就摸清老板心思了。尚必宁一边回过神,一边暗里评价这个新助理,脸上表情淡然,按下关机键,说:“不用了,马上起飞了。” 宣宣说:“哦。” 飞机起飞后,尚必宁一反常态,不听歌也不写词,大白天戴上眼罩盖好毯子睡觉了。他觉得自己得找个绝对安静的状态,摆脱心里空荡荡的失落……可是,不就出个差吗,异地经历过上千次,怎么会这么失落? 情绪真是一点都讲不清道理。 飞机在气流中颠簸起来的时候,尚必宁正梦到池早。 梦里他们好像是在拍戏,又好像是真的,彼此是同学,高中的样子。一个下雨天,放了学他从教室出来,走了一段路听到有人说池早没带雨伞,他便往回走。是想去接池早,又不够顺理成章,一心想找个什么理由好。 回到教室,池早已经不在教室了,他十分失落。于是拿着雨伞到处走到处看,心里很着急,想想池早要被雨淋就难过心疼,要直接打探对方下落则多有不便,只好干着急。 直到被颠簸醒来,他都在找池早。 广播正解释着此番颠簸的原因,安抚游客的情绪。其实没有什么可安慰,气流颠簸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只是严重程度的区别。此刻天已经黑下来,身边的宣宣看来是个心大的,颠簸中稍稍睁开眼睛听了一耳朵广播,转个头又睡过去。 尚必宁却睡不着了,他等着飞机飞行平稳下来,起身往卫生间走去。进去之后正要锁门,门被一只手拦住,他心里的预感和池早的脸几乎同时出现。 池早面带担忧,问:“怎么了,颠得不舒服了?” 尚必宁愣愣地看着他,大脑对面前的场景做了几个可能性判断处理,但都模模糊糊,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细想。他把池早拽了进来,迅速锁上门。飞机卫生间的空间对两个超过一米八的男人来说,实在过于狭小,他们一下子贴得很近。 尚必宁盯着池早的眼睛里无端端燃起火焰,道:“你骗我?” 池早脸上笑嘻嘻的,捏捏尚必宁的脸:“想给你个惊喜而已。” 尚必宁撇撇嘴角,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高兴。 池早凑过去碰了一下他的嘴唇,哄他:“亲一个,别闹别扭了。” 尚必宁说:“我没有。” 池早说:“我猜也是,你高兴还来不及。” 尚必宁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喃喃地说:“我想你。” 这句话情绪黏稠,池早一听就知道尚必宁有所企图。 他安抚地拍了拍尚必宁的背,说:“到了以后再说好吗?这里太……” (不可播出) 良久,池早清理干净自己坐过的地方,满脸罪恶地叹了口气:“破坏公共环境可耻,下不为例。” 尚必宁抚着他的后颈,捏了一下,立刻把人捏得浑身一颤。 尚必宁说:“下不为例?” 池早瞪着他,眼神严肃得不得了:“除非你想自毁前程。” 尚必宁摊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是啊,那就等我不想要前程的时候再说吧。” 池早说:“不贫了,你先出去,我过一会儿再出去。” 尚必宁说:“这样也不安全,万一现在外面有人等着上卫生间呢?” 池早说横眉道:“你也知道啊!” 尚必宁笑,那种小孩子捣了蛋大人却拿自己没办法的得意的笑。 他得了便宜卖乖,说:“好,我先出去,要是看到有人等着,我就把人拖走,绝对不会暴露你。” 池早“哼”了一声。 尚必宁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池早抱胸看着他,幽幽地说:“道貌岸然,形容的就是你这种人。” 尚必宁说:“嗯,是我。”说完,在池早额上吻了一下,轻声道,“哥哥,你能跟来,我很安心,谢谢你。” 池早心里一暖,觉得尚必宁胡闹什么他都可以接受。 尚必宁便离开了卫生间。运气不赖,一切平安。几分钟后,池早也出去了。尚必宁在座位上一直关注他的动态,看到他回来确定他在哪里,才安心。 夜晚的航班上光线昏暗,但池早也看到了尚必宁。他对他做了个“晚安”的嘴型,彼此相视一笑后各自安坐,随飞机在平流层中跨越大洋与高山。 从某个程度上说,尚必宁是个不肯长大的孩子。 和他确立恋爱关系后不久,池早就发现了,尚必宁对自己的占有欲和依赖性不是一般的强烈。池早曾为此找理由——亲密关系、狮子座特质、家庭成员太过理性缺乏感情亲近……好像都说得通,又好像都不能完全解释。 人某一种心理形成本来就是复杂因素综合的结果,并没有完美的答案做解。 可偏偏池早是个外热内冷的人,防御很高,因此尚必宁的占有欲与依赖性,一度给池早造成入侵感。 好在热恋的时候,人都昏头。池早忍一忍,再忍一忍,竟也习惯了,彼此自然生成一种互宠的相处模式。 彼时尚必宁的宠,是近乎三百六十度为他的事业操心,公司每年规划里有一半都是关于他,若非还尊重他是个有独立思想的成年男人,恐怕要直接为他拍板一切选项。而他的宠,是包容尚必宁所有霸道任性、忍受那些入侵感。 所以,关系冷下来那些日子,也就是互宠失衡的日子。 他不肯包容,尚必宁不敢闹情绪。他不接受,尚必宁不敢往他手里塞东西,好不容易处心积虑找了《全世界》一起做,成效却不大,又在彼此冷淡的关系中,放弃了沟通。 种种嫌隙累加沉积,终于迎来崩断。 这个过程漫长而艰辛,积弊甚深,各人一颗心在其中都受了多大罪,只有自己清楚。池早不知道尚必宁在冰冻三尺的日子里,心底攒下了什么,但他明白自己的阴影。 而阴影之所以称为阴影,是因为它刻在了记忆细胞里,不是一次推心置腹和几天温存就可以彻底击碎的。因此,他本来的确不想答应尚必宁同往纽约的邀请,但暗自想想,这份关系修复不易,便还是多往前踏了一步。 万幸,这些尚必宁都懂,这就没有什么不能慢慢融化的了。 他们还有时间,一眼望不到头的时间。 第25章 第 25 章 落地纽约之后的第一个行程,还是去studio。那边照例为尚必宁准备了“卧室”,这次他没有随便卷几件衣服丢进去就住下了。尚.宇宙逼王.必宁难得携带家眷前来,显得特别雄赳赳气昂昂,摆摆手拒绝同事们的体贴,表示这次住公寓酒店。 但这样每天就需要从酒店去studio,被拍到的风险着实不小。 然而尚.宇宙逼王.必宁脚踩号称自由民主的美利坚土地,心也自由放飞了许多,用“老子不在乎”的表情,回答了宣宣这个提醒。 宣宣点点头,说:“好的老板,我明白了。” 尚必宁挥挥手,让她先去把公寓酒店收拾一下,自己要在studio忙一忙。宣宣走了,他就一头扎进录音室,池早自由参观去了。 时值纽约时间的傍晚,天空开始呈现柔和绚丽的色彩。池早转了一圈走上露天阳台,正好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公园和很远处的云霞。那个公园他知道,很久以前尚必宁第一次来美国拍杂志的时候,有一组照片就是在那个公园拍的,所以他此刻看它,有种特别的亲近感。 他想,明天有空要过去逛一逛。 风景太好了,他在阳台的椅子上坐下,用手机拍了一堆照片。拍完以后挑挑拣拣,选出两张风景照分别发微博和ins。天气和温度也太好了,他坐了一会儿,就在时差的支配下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自然醒来。天已经黑了,自己身上盖着毯子。一转头,看到旁边多了张椅子,尚必宁正低头在看什么,戴着耳机,没注意到他醒了。 他从毯子低下探出手,扯了扯尚必宁,说:“唉。” 尚必宁抬起头摘下一只耳机,问:“醒啦?饿不饿?” 池早摇摇头,说:“不饿,你在看什么?” 尚必宁转过手机屏幕给他看,是一段公益微电影,尚必宁在一旁解释:“这是我之前参与拍摄的一个公益项目,我做的是文化名人故居探访。” 池早说:“诶,是这里啊,我们去过的。” 话音刚落,视频就进行到尚必宁那段讲述“和好朋友一起来过”的话,尚必宁瞟着屏幕,也看到了。迎着池早惊讶的目光,他笑了笑,一脸“我有的是招儿”的得意。 切,有什么好得意的,雕虫小技。 尚必宁说:“我们俩的CP名上热搜了。” 池早“哦”了一声:“因为你这个短片啊?” 尚必宁说:“加上你的微博和ins更新。” 池早有些不解:“啊?” 随即反应过来。他发的照片没有任何角度上的掩饰,之前尚必宁也发过同样角度的图。自从探班风波和直播出柜之后,他们都没有更新过网络社交平台,一直是网上沸反盈天正主纹丝不动。今天突然一动,就是给CP粉撒糖,给毒唯飞刀。各种属性的粉丝自然倾巢出动,各有各的说法,吵得不可开交,营销号更是要好好营业推波助澜。 池早看完视频,点开热搜榜,何止是CP名在榜,他们各自的名字、合体词条都高挂着,排排坐吃果果,活像买的。 池早犹疑了一下:“不是买的吧?” 尚必宁说:“有这个闲钱,不如带你吃顿好的。” 池早挑了个词条点进去,只一眼就看出的确没花钱——连广场都不带控的,内容五花八门难得原生态,拉了好几屏都是清新迷人的真实声音。他看得饶有兴致,好几处哈哈哈笑出来。 笑完了,问尚必宁:“真一点都不操作了?” 尚必宁说:“不了,省钱省力气。” 池早说:“看起来像自暴自弃。” 尚必宁说:“是自然生长。不过何安娜想把你的词条处理一下,给你打电话了,你睡着了我就没叫你。你现在要不要回复她一下?” 池早想了想,说:“这都过去多久了,还有什么好控的。算了,就当从我做起还网络娱乐圈一个真听真见真感受的好环境吧——我们去哪儿吃晚饭啊?” 尚必宁接过手机和毯子:“回酒店,我给你做。” 池早听了,翻了白眼:“拉倒吧你,手艺差得连开餐厅综艺都不找你。” 尚必宁扶着他的肩膀,两人一起回到室内,半撒娇的声音飘出夜晚的阳台:“谁让你会做菜,我没有学习的动力……” 自由的夜晚和自由的空气,比什么都美丽。 晚饭最终是池早下厨,虽然两人不过是半斤八两的差距,但相较而言八两还算能入口。加上他们很久没有这样吃饭了,做成什么样都有滤镜加成。公寓酒店被宣宣布置得很温馨,桌上还放了蜡烛和玫瑰,这些道具用起来,气氛就浪漫得很像样。 时差没倒过来,到了深夜他们还是很精神,一起窝着看了半夜电影才歪到在沙发上睡着。隔天清晨,宣宣过来敲门的时候,两人还困得不行。 池早半醒半睡,眯着眼睛看门被打开,也不知道看清来人了没有,又埋回沙发闭上眼睛,手里紧紧拽着尚必宁的衣角。 宣宣把早餐放下,问:“要不要留个人在这里照顾早哥?” 尚必宁低头认真掰着池早的手指,说:“不用,晚点他就自己起来了,让人陪他到处逛逛就行。”手指掰开了,他拍拍池早的脸,强迫人睁开眼睛,“回房里睡一会儿,中午来工作室吃饭,好吗?” 池早有气无力地说:“好。” 尚必宁扶他起来送进房里,两人一起跌在床上。这就不可避免地纠缠起来。外面的宣宣很是淡定,留了句“宁总,我电梯那边大厅等你”,便开门出门关门。 池早缠着尚必宁的腰,说:“你这个新助理眼力见儿很好,做事情很伶俐。” 尚必宁道:“她是个可塑之才。” 池早问:“你要培养她吗?” 尚必宁吻了吻他的锁骨,道:“别聊工作了……” 这家酒店的床真是舒服,房间和被子上的香味若有若无,陷在里面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求知欲”,搞得人情绪特别高涨。飞机上没尽的兴,这个早晨补了个足。等尚必宁一身运动服配帽子口罩整整齐齐出现在大厅,宣宣已经打开第二集美剧。 池早彻底把这趟纽约行定位为私人行程,打定主意是陪尚必宁的。 有时候,他早晨和尚必宁一起出门去studio,多半是一同练练舞。从比赛到后来组合活动,他们都常常一起负责抠舞、编舞,合作的默契什么时候也丢不掉。一站在镜子前,互相配合的感觉就自动来了。 尚必宁说:“要不,你再来跟我同台一次吧。” 池早瞥他一眼:“好啊,你先把我下个月的电影推了。” 尚必宁就不说话了。 不去studio的日子,池早就自己出门逛逛。博物馆,电影院,商场……所有这些在国内不能轻易出现的场合,在这里都逛得很自由。 但他最喜欢去studio外面的公园,可以一下午都坐在那里。有一天遇到一个流浪画家,便花了十块钱请画家为自己画了一幅画。画完以后时间还早,又追加二十块钱,翻出尚必宁的照片,让画家在旁边加上,晚上美滋滋地给尚必宁献宝。 还有一天,尚必宁提前从studio出来,没有事先联系他,径直去了公园。他正在人工湖边和推着婴儿车的白人女人聊天,因为口语不是特别好,习惯性带着很多肢体语言。 尚必宁从他后面走上来,走近了“啪啪啪”鼓掌,一本正经地说:“广播体操做得真好!” 白人女人没听懂,对池早露出了困惑地表情:“your friend?” 池早点点头说“yes”,尚必宁望着女人的眼睛,笃定清晰地说:“He is my lover。” 女人露出惊讶表情,随后夸张地赞扬他们“well matched”。池早双手捏在一起,耳朵根红透了,本来想回怼尚必宁那句广播体操,也给忘了。 后来三个人的聊天,就变成尚必宁对女人狂吹自己lover的彩虹屁,lover本人一句嘴也没插上。池早觉得好没面子,那天晚上的晚饭是尚必宁做的。 就两个菜,西红柿炒鸡蛋,西红柿鸡蛋汤,半夜自然饿醒。 日子过得像偷来的,一切都美好自在,就是过得太快。 一个星期后,池早这趟私人行程结束了。最后这天一大清早,他收到何安娜发来的工作行程表。从表上看,回去一个星期内就排满了杂志拍摄、《晚凝香》宣传发布会、商业活动站台、公益项目出席和宣传片拍摄…… 第二个星期开始,他要去为下一部电影做准备。准确地说,是做试镜准备。 电影是国内著名导演叶臻的,连名字都没定,剧本更是不可能给到他,一切都得试镜后再说。它是这次风波中唯一拿下试镜机会的电影资源,正是按着尚必宁的要求来选的——冲刺国外电影节奖项。 他大致看了一眼,便假期综合症发作,疲惫感直冲脑门。 尚必宁已经准备出门,路过他身边。 他把行程表甩过去,怒目圆睁,喝道:“说,是不是你给安排的?” 尚必宁今天有巡演的海报要拍,收拾得比平时用心,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边眼睛。他推推那副眼睛,浑身散发着衣冠禽兽的气质。看完池早的行程表后,他点点头,表示确有自己的功劳。 池早说:“看上去没一个赚钱的!” 尚必宁道:“不要总是想着赚钱,钱是赚不完的。多做点对社会,对全人类有益的事情,比如这个海洋保护公益宣传,你还能去海南潜水,就当旅游吧。” 扯淡。池早“哼”一声,夺回手机坐在沙发上又仔细看了看。尚必宁在他身后换好鞋子,然后隔着沙发靠背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头发。 尚必宁轻声说:“我走了,你下午的飞机,我那时候在拍海报,不能去送你了,回到了给我发信息。” 池早心不在焉的,随口回:“嗯。” 尚必宁却很不放心,又嘱咐道:“我的巡演下个月就开始,以后一整个月都在国外,你有任何事情都尽量告诉我,行吗?” 池早仰脸看着他,皱了皱眉:“太夸张了吧?” 尚必宁笑笑:“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他拍拍他的肩,然后微微用力按了按,“遇到任何感觉不对的事情,都及时告诉我,不要怕打扰我。” 池早听罢,顿了顿,接着抿唇认真地点头,回答:“好,你也是。” 他们互相按了按拇指,交换了一个眷恋的吻,如常告了别。 第26章 第 26 章 来接机的不仅有舒筱筱,还有傅顾溪。这不是她第一次给池早接机,但这是她第一次坐在黑色保姆车里以亲戚的身份接机。池早上车看到她吃了一惊,跟着就有了判断。 池早问:“表姐过来,是宁宁的主意?” 傅顾溪笑笑默认,同时递来一个牛皮纸打包袋,袋子的角落印着小而精致的Logo,是他喜欢的那家甜品店。他眼前一亮,有所预感。打开一看,果然是这家店的奶茶新品。 傅顾溪说:“偷偷喝掉,别让你们何总发现了。” 池早:“……” 傅顾溪补充道:“这也是宁宁的主意。” 池早的感受一言难尽。非要找个比方,就是年轻小夫妻的私人情趣被长辈发现了的感觉,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怪有罪恶感的。他心虚虚地“哦”了一声,没看傅顾溪,捏着吸管戳破奶茶盖,垂眸默默窝到车最里面的位置去。 一动不动地喝了半杯奶茶,耳根不断发烫,心里越发难为情——傅顾溪和舒筱筱未必有在注意他,但人总这样,错觉这种尴尬状况下的自己一定会被人悄悄围观议论。 然后他蓦地想起手机还没开机,总算找到一个大幅度改变坐姿的理由。便从包里翻出手机,顺势换了个方向坐,背对其他人。 开机,开微信,都气势汹汹。具体到打开与尚必宁的对话框,气势就一下子无处施展了。最后只若无其事地发了句“到了,奶茶很好喝”。 尚必宁立即有回复:是还没上市的新品,我找人弄的。 池早:…… 一杯小破奶茶,还值得专门找关系弄。 池早翻了个白眼,对尚必宁今天刻意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招儿有点忍无可忍,脑子里浮现出他臭屁无赖的样子…..唉,真的烦人。于是把嘴里的珍珠嚼得更用劲了。 可尚必宁的用心确实令人动容。这个世界上除了失望,没有什么真的能打败爱。而尚必宁正精心保护刚解冻的关系,用自己的小心思回应池早的付出,避免有来无往和随之滋长的失望。 他是怕他心里积了雪,正在小心清扫。 忙过相当高曝光的一周,叶臻导演那边的试镜通知来了。 北京时间的傍晚,信息上给的地点是一家在演员圈子里挺有名的会所,叫百鸟朝。据传那家会所是某位不可说大佬开的,不过该传闻扑朔迷离,池早平时很少操心人脉、关系这种事情,也只是听尚必宁提过一下而已。 要玩乐,那想必确实是个好地方,但去试镜就让人警惕了。 何安娜说:“我再三确认了,那边说是叶臻本人定的地点。” 池早若有所思,不做声。何安娜又建议他告诉尚必宁。她不知道他们有约定,池早已经给尚必宁发了信息,只是这个点尚必宁可能还没醒,没有回复。 何安娜看他半晌无话,道:“离出发还有一会儿,你好好想想去不去。但我还是要提一句,这份资源挺难拿的,即使是宁总去争取这个试镜机会,也不一定拿得下来。叶臻这个人是有点怪,不过风评不赖,应该不至于……” 剩下的话不言自明。 池早想了想,回答:“去,为什么不去?” 说着他就起了身,在桌上随便捡一副墨镜戴上。舒筱筱立刻给他递上外套,他草草披在肩上,又扣了块手表。何安娜看了不再多言,只道“好的”,示意舒筱筱伺候,就按下一个号码出去了。不一会儿,就听到她讲电话的声音。 百鸟朝藏在闹市区,闹中取静,贵中之贵。装潢也不是那种富丽堂皇的类型,而是拿了雅致的壳子包装人性真实。竹、木是装修主材料,一道回廊中隔一段路就摆着些佛意古朴的工艺摆设,微笑的童子在小解,流出来不知名的□□液体…… 穿过这条回廊,进入一间雅间,没有门,像是香室。几个男人围坐在一桌前低声聊着什么,两个穿旗袍的女人各守室内一边,在篆香。 池早认出其中一个男人就是叶臻。何安娜打了招呼,叶臻朝他们抬起头,池早往前跨一步鞠了个躬,恭敬地说:“叶导您好,我是池早。” 叶臻笑容可掬,对他点点头说:“好好,你先坐会儿,等等一起吃斋饭。” 何安娜私下看看,脸上露出几分适时的疑惑,道:“叶导,今天是在这里试镜吗?” 叶臻这次头也没抬,说:“当然是。你们来得早,先呆一会儿,想自己转转也行。小池平时很少出来玩吧?这地方有点儿意思,去看看吧。” 这话听着客客气气,实则阴阳怪气夹枪带棒。“平时很少出来玩”,言外之意,还不是有人保护得好?池早和尚必宁好好的正当关系,被他说得像什么交易似的。 何安娜的脸色骤变,眉头紧拧,有点后悔劝池早过来了。回头看看池早本人,他却没什么反应,目光正落在篆香女人身上。站着静看了一会儿,干脆蹲到女人身边凑近观察。 篆香打拓最需要耐心,女人在押香灰,已经押得基本平整。池早突然蹲在自己身边她也丝毫不受影响,进度井然有序。她换掉圆形灰押,用了小一点的直柄灰押,把细小边角押都得平平整整,再用小羽扫把炉边的细灰扫掉。 池早足足看了十来分钟,女人才点篆。 一缕沉香烟自四方铜炉中幽幽飘出来,没有半点中断,是极好的香。女人完成工作,终于给客人分了一点神,对池早笑笑。笑容恬静优雅,气质卓然。下一刻,人站了起来,旗袍开叉直至半臀。 何安娜:“……” 这真是个会玩的地方。 池早对此风光视若无睹,礼貌回了女人一笑,转头冲叶臻那边道:“那叶导,我就到处转转见见世面。” 叶臻挥挥手背,说:“去吧。” 池早真信步闲庭逛起来,何安娜跟了上去。 这个地方处处都做得正儿八经的,古韵佛意浓厚,盖着生猛疯狂的人类本能。逛下来,何安娜低声评价了一句“无耻”。池早笑了,没作声,继续参观。 等他们再回香室,果然多了几个人。不乏老熟人。 最熟的是刚刚挥手say goodbye不久的周嘉异,和自从say完goodbye就再没同台遇到过的前队友、当年群蛇之一,昭达。 池早完全不知道这场试镜里还有他们,他们见了他却没有一丝惊讶。 周嘉异远远对他点头笑了笑,态度比上次的刻意亲近令人舒服得多。昭达就有点强行久别重逢兄弟情深,冲上来便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用力搂着他的肩膀喊哥哥,放开他之后眼眶都湿润了,令池早不禁怀疑正有镜头对着他们拍。 先前和叶臻一起讨论的几个人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香室内多了几张矮桌,每桌配蒲团。叶臻坐在原位,笑眯眯地看着几个来试镜的年轻演员。 叶臻道:“斋饭马上就上来了,都随意坐吧。” 现场有五个试镜演员,大家就算不熟也彼此互相认识,各自在圈里都是什么咖位心里门儿清,这个“随意坐”的座位都挑得自觉有序。不一会儿,斋饭由穿着改良汉服的女孩子端上来,叶臻真垂首专心用膳,大家也只好安分吃饭,席间无话。 半个小时后散席,叶臻便宣布试镜结束。池早心中有疑,暗里思忖出了一点点眉目,然而现场没有一个人开口问什么,他也不语。等香室内的桌子和蒲团都收拾完,叶臻就背手往外走。 几个演员送他出到回廊,被他挥挥手阻止,道:“不用送了,你们随意安排。” 叶臻人刚走远一些,昭达的手臂突然搭上池早的肩膀,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 昭达说:“哥哥,一起玩儿?” 池早转过头看他,脸上不笑,语气不冷不热,道:“我还有事,你们玩吧。” 昭达说:“你真没劲儿,尚必宁不是不在国内吗,你还不对自己好一点儿……” 他的话被被周嘉异打断了,后者道:“前辈上次说想养狗狗,老唐弄了一窝崽子回来,我也养不下,前辈要不来挑一只走?” 聊过养狗是假,周嘉异帮他解围的心意是真的。 池早朝他望去,欣然接受好意,说:“好啊,那一起走吧。” 周嘉异便越过昭达,挽起池早的手臂。他不将昭达放在眼里,这态度一目了然。昭达脸色铁青,却不敢发作,眼看他们走了。 走出百鸟朝,池早抽开胳膊,道:“谢谢你。” 周嘉异摆摆手:“不用谢,是我自己讨厌他。” 兴许是尚必宁这块哽喉的鱼刺已经拔去,周嘉异对池早那些莫名其妙的心态也没了,言行举止都正常起来,又比正常多了一点点旧友般的亲昵和坦诚。 周嘉异说:“前辈还不知道今天叶导包下了刚才那一层楼吧?” 散席的时候,池早想到这个可能性了,他顺着问道:“所以,那层楼装了摄像镜头?” 周嘉异点点头:“到处都是。从我们进去开始,所有的举动和反应都被拍了下来,估计回去看了才会定下人来吧。我是无所谓,反正我对这种死气沉沉的戏没有兴趣,老唐让我来认识一下叶导我就来了。不过,前辈你挺适合叶导的戏。” 把人当朋友之后的周嘉异,天真得有点傻气,什么都自己说出来。池早听了心里唏嘘,暗暗觉得,这样待人的他比刻意模仿尚必宁的他,更像尚必宁。如果唐铭豪对尚必宁真有真心,那想必确实会有那么些瞬间,错认眼前人。 两人聊了会儿叶臻和这部戏,各自的司机都把车开了过来,便准备分手。周嘉异人上了车,又忽然探出头,喊:“前辈!” 池早回头看他。 周嘉异笑,说:“上次尚前辈给我的建议很好,我也回赠前辈一个秘诀?” 池早不明所以,满脸疑惑:“啊?” 周嘉异说:“养宠物利于促进家庭成员感情,尤其是我们这种家庭,有需要打我电话,我真的有一堆狗崽子!” 池早:“……” 谢谢您嘞! 第27章 第 27 章 微信里有七八条尚必宁回过来的信息,林林种种对这次试镜安排的地点做了分析。其中关于百鸟朝和叶臻的推断,跟池早已经经历的差不多。两个人之中,尚必宁一直是那个掌握大局的人,人脉维系、社交应酬,也往往是他包揽。外面的天,他比池早清楚得多。 池早看完信息,凝神盯着编辑框发了会儿呆。 池早问何安娜:“姐,我是不是被保护得太过了?” 闻言,何安娜抬起头悠悠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写着“你说呢”三个字。答案显而易见。他又不甘心,对何安娜道:“你举例说明一下。” 何安娜嫌弃地撇了撇嘴角,说:“就你长成这样,多少人想搞啊?但出道五年多,你一次大酒都没陪过,一次床都没给人暖过,说出去都招人恨!” 池早说:“我这样的,也不是没有第二个啊……” 何安娜说:“有啊,要么生来含了金汤匙要么给人做金丝雀,金丝雀还有经常被主人丢出去取悦别人的呢,哪个不得随时准备着伺候啊?你还别说,严格讲起来,你不是独一无二也是数一数二的稀有品种了。” 池早说:“那……” 明明想反驳,却“那”不出什么下文来。何安娜说的都是实话。这个圈子里每个人都艰辛,都在不断出卖着什么。他在入行之前就明白,戏曲艺术世家的背景并不能替他挡去这些腌臜,他曾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因为有了尚必宁,有了那段婚姻,他竟然从未被弄脏过。 用何安娜的分法,尚必宁算得上是出生就含了金汤匙的类型,尚家足够有钱。这固然给了他个人行走娱乐圈不必出卖身体的底气,可还要同时保护另一个人,这么多年来他扛过的压力,池早此刻无法用任何参数来衡量。 与人相爱相守,不可过多计较恩情,否则便催生亏欠感。因此这些事情他们都很少想,更是从来不放在嘴上提,说一句“谢谢”就算了不得的记账了。然而不想不提,不代表不存在。至少,眼下这一刻,池早觉得那本帐沉甸甸的。 《PG》杂志那个小编辑最后的问话,又浮现在他脑海里——真的没有不平衡过吗?当时他没有回答,可有个答案一直埋在他内心深处。 有啊。怎么会没有? 可是,他的不平衡从来都不是尚必宁在这个行当中比他耀眼那么多,得到的多那么多。而是在这段关系里面,尚必宁庇泽了他这么多,而他享受了这么久。这,令他无法真正心安理得。 可他也只能回尚必宁一句“谢谢”。 信息发出去几秒后,尚必宁便有了回复:平安吗? 蓦地一下,池早觉得自己眼眶都酸胀了。侧过身面向车窗,一边打字给尚必宁讲后来的情况,一边掉眼泪。他一度觉得自己爱哭的本性已经被剔除,眼泪不值钱的——是,眼泪确实不值钱,除了在有人在乎的时候。 现在,他的眼泪又值钱了。 试镜过了三天,池早收到叶臻的完整剧本,电影的名字也终于有了,叫《枪与花与骗子》,编剧那栏第一位就写着“叶臻”。毫无疑问,这必然是一部充满叶臻风格的电影,大抵离不开怎么也化不开的浓重的惆怅,和一个无可救药的故事背景。 池早打开剧本,一口气读罢,历经心潮澎湃后堕入沉重和悲伤。 这是一个发生在烂泥一般的灯红酒绿中的故事,一共有三个主角,分别代表了枪、花、骗子。三人相遇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中,枪是一名打手,花是城中最受欢迎的王子,换上女装还可以做公主,骗子是花从垃圾堆捡回来的小可怜。 故事讲述三个人从不打不相识,到互相扶持,再到反目为敌,最终以花的死亡收尾的过程,充满了自恋、自怜和语焉不详的隐喻。 池早姑且算是明白了叶臻为什么让他们在百鸟朝试镜,并且用那样特别的方式——他要的就是他们在那个环境下本真的反应。 可除此之外,池早又有了新的疑问,不明白叶臻为什么会选择几个出道多年的爱豆去试镜。这样的故事,更适合让涉世未深、心思尚未被污染的专业演员去演,又或是像以前的台湾导演那样,亲自调/教有潜力的素人,完成一个充满野生感和力量感的作品。 而这这两种人,叶臻显然都不缺。 尚必宁对这个疑问的回答是:你管他呢。 池早:…… 说得也有道理。 总之,收到剧本就意味着试镜通过了,接下来就是定角色的问题。叶臻邮件里的意思,是之后开剧本围读会的时候再看。此前,通过试镜的演员还得有一段生**验。 而这一项,在收到剧本后马上就要开始了。 池早不知道其他人的情况,他是第二天就按照叶臻的要求,被收缴了漂亮衣服、手机、钱、卡,剥成素人一枚,丢进一家高端□□——区别于百鸟朝这种装逼式高端的普通高端,开始凭一副漂亮皮囊混生活。 当然不是真的混生活,只是从新人身份开始,跟着□□里的人体验日常种种,各个段位都得尝试和体会。 起初他还本着学习的心态去,预备着最惨不过用演技撑一撑场面,很快他就绝望地发现,自己的演技青涩稚嫩得不值一提,□□里最低端的少爷都比他会演。论放开自我和一秒入戏,里面每个人都是奥斯卡级别的,他有的是需要感觉和适应的东西。 第一个星期,他每天都全天呆在□□里面,只有傍晚四点到六点可以被何安娜接出去吃个饭,活像个被卖了的小孩。在这难得的一天一餐饭时间里,他总是话不多,最常做的事是抓紧时间给尚必宁发信息。 他对尚必宁说自己的体会和感悟,不提苦,不提慌,不提孤独和不适应,尚必宁也不问不安慰。他们都习惯了。面对人生的艰难,无论是真实还是模拟,他们都是典型的强者人格,委屈与自怜是被摒弃的东西,只将这一切都当成是自己理所应当要克服的事情。 尚必宁会鼓舞他:加油,演完它,你会变得了不起。 池早看了,每一个字都相信。转身又投入这场体验里去,更加放下自己,浸入枪与花与骗子中任意一个人的世界里。 到了第二个星期,他的体验范围拓宽了。 叶臻不再让他只去□□里工作,而让他没事儿也去街头晃悠。 说来神奇,他平时出个门得乔装打扮半天,免得被认出来。叶臻让他什么也不用伪装,就穿着几十块钱的衣服鞋子,像个普通青年那样出门。他这样在□□附近的街头晃了两天,也没有一个人来认他。到第三天,他一方面觉得自由,一方面丢开了“池早”的身份,彻底无所事事吊儿郎当地虚度起光阴来。 这样又过了一个星期,叶臻终于亲自来见他了。 叶臻的第一句话是:“你是块好玉。” 眼神中有尊重和惊喜,与试镜那天阴阳怪气全然不同了。 池早浑身上下没有丝毫打扮,形体姿态垮垮的,与他大明星池早的形象判若两人,脸上神情也带着市井小民那种浅薄与局促,只有容颜出众的美无法抹去。 池早说:“谢谢叶导的悉心调教,没让您失望就好。” 叶臻笑笑:“这里不行,太有礼貌了。” 哦。池早闭了嘴,视线一扬,又桀骜又轻慢的眼神从眼角飞出来。 叶臻又笑了:“就这样,保持吧。你演花。” 池早问:“不等剧本围读会了?” 叶臻说:“不用了。明天进组,或者休息两天再进,你选。” 池早问:“有别人已经进了吗?” 叶臻说:“有啊。” 池早吃了一惊:“没有开机仪式吗?” 叶臻说:“我不信鬼神。” 池早心里还是惊,抿唇点点头,过了一会儿,说:“那我明天进吧,不用休息。” 叶臻露出满意的表情,说:“知道我最喜欢你们这些偶像出身的什么吗?” 池早反问:“拼命?” 叶臻说:“听话,懂事。” 总有些话,字面都是好的,听起来却怎么都不对劲儿。 然而池早虽然为话的内容不舒服,却并不觉得说这句话的叶臻讨厌。也许是因为他夹枪带棒归夹枪带棒,给人的感觉还是坦然刚直吧。今天瞧不上就是瞧不上,明天瞧上了也不扭捏,表扬赞叹不含糊。不好处,但不失可爱。 这天,池早回家里睡了个好觉,一觉到第二天早六点。 那正是尚必宁巡完整个欧美地区,最后回到纽约本地演出的日子。当地时间晚六点,尚必宁在化妆。趁空档,他们开了视频聊天。 过去三周里,池早太忙了。尤其是开始进入《枪与花与骗子》的生**验期之后,他的时间忙于应付那份生活,他的精神在适应并消化那种体验,几乎没有时间和精力好好关心尚必宁的巡演情况,转眼,尚必宁已经巡到欧美最后一站了。 此刻,视频那边出现一只爆炸头狮子王。尚必宁的造型相当野性,发型是一方面,气场与状态中透露的霸气、不羁,令池早看到的霎那就心跳加速起来。这个尚必宁的感觉,不算陌生,可是冲击力强得惊人。 他半天没说话,尚必宁笑了,问:“怎么了?吓到了?” 池早躺在床上,吞咽了一下,舔舔唇,说:“没有,就是觉得……你长大了。” 尚必宁盯着镜头,盯着他,问:“什么意思?” 池早莫名脸烫,道:“字面上的意思。” 尚必宁就那样盯着他,不说话。他的脸更烫了,恐怕耳根也在发红。这些问题倒是一点都不麻烦,麻烦的是其他问题。他想翻个身,又不好意思在镜头面前翻,突然关视频也说不过去......状态相当愁人。 彼此沉默片刻,尚必宁对身边的造型师挥了挥手,把人支走,然后凑近镜头。池早下意识瞪大了眼睛,看到尚必宁有点坏透的笑。 尚必宁说:“怎么了,变得这么害羞?平时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池早说:“不知道,就是忽然觉得今天不太一样。” 尚必宁说:“你,还是我?” 池早说:“可能都有。” 说完他们都沉默了,是一种都明白又都无从表达的沉默。于是他们这样隔着镜头对视,一起等待,等待某个理所应当,却在此刻的条件下无法得到的时刻。这个时刻无法到来,实在是太令人无奈了。 良久,他们同时开了口:“如果你现在在我身边就好了。” 话音一落,彼此相视一笑。 尚必宁说:“真抱歉,今天你要进组,我没能送你。” 池早说:“对不起,今天是你巡演欧美地区最后一站,我也不在。” 尚必宁说:“等我回去,我会补偿你今天早上想要的。” 池早:“……” 尚必宁看他被撩到,坏透的笑得意死了。 池早恨恨地“哼”了一声,说:“我挂了。” 尚必宁抬起手,食指和中指放在唇上,吻了一下,然后面对镜头,认真地说:“哥哥,我爱你。” 池早乱跳的心像被什么重击了一下,好响,然后落地。那是踏实的感觉。 我也爱你。 池早用嘴型回道。 第28章 第 28 章 这是池早第一次参演电影连它什么时候开的机都不知道,合作演员更是进了组才有头绪。他到了《枪与花与骗子》的片场,看到周嘉异,也看到昭达。但不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时候来的,一时也看不出他们都是什么角色。 周嘉异正在拍着。同一空间的不远处,昭达坐在一张陈旧的沙发上看剧本。后者见到他,目光不冷不热地投来,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这才是他们这两个前队友的真实状态,池早很适应。 一个现场副导演小跑过来,说:“早哥到了,来上妆吧!” 池早点点头,跟他走了,甚至不清楚即将上的戏是哪一场。化妆期间,叶臻不知道从哪里抽了个空进来,拿着剧本翻开某一页,开始跟他说戏。还好他拿到剧本就认真读了,否则还不一定能明白叶臻在说什么。 等叶臻说完,池早问:“我这一场的对手演员是谁?” 叶臻说:“昭达。” 池早做了个“哦”的嘴型——这位前队友演的,是他在戏中早期的绊脚石,按剧本看,也就三五场戏,剪出来不知道有没有五分钟。 妆是少年妆,池早的生**验效果很不错,这个妆上了脸,再换掉衣服,命运惨白的美丽少年形象就生动逼人了。他松松垮垮踩着人字拖走到镜头前,半长的头发遮到眼睛,视线透过那一缕头发望向自己的对手。 昭达刚刚走入镜头,感受到池早慵懒冰凉的眼神,无端端有点怯。 叶臻捕捉敏锐,从监视器后抬头,对昭达道:“状态不对,再酝酿酝酿找茬儿的感觉。” 昭达转过脸,对叶臻连连点头,然后背过身去垂首默默站了一会儿。大家都等他,他也没浪费多少时间,不久后就示意可以了。摄影和场记都准备就绪,一打板就开始。 这时候的花刚到□□不久,是块干干净净的野生料,剧本中给他的身世定位是“模模糊糊”,似乎是弃儿,又似乎是从哪里逃出的受虐小孩儿。他在这个□□,只为活下去。浑身上下除了美貌,一无是处,却偏偏凭美貌夺走许多风光。 昭达是那个被他对比得最落寞的人,形容轻蔑又凶狠,上来就要动武。手臂扬起,正要落下,池早晃了晃肩,飘似的避开了。 他沉默,懒散,目中像茫然,又像傲慢,总之无人。 昭达被激怒了,一巴掌没打到,就接连来第二下,脚也一并招呼过来,嘴里喷出咒骂的台词。池早躲不开,与他打在一起。 这段打斗没有排练,昭达近身欺来想肉搏,池早脸上肌肉微微一抖,筛下一层嫌弃,闪身避让。一击一退,场景中的桌椅杯盏都受牵连,东西乒乒乓乓掉了一地。两个人两种状态,抓狂和冷漠,对比清晰流畅,叶臻让他们打了两三分钟,才叫“卡”。 叶臻道:“打得不错,收拾一下,一会儿再来一条,动作轨迹还是自由发挥。昭达,台词不太行,琢磨琢磨,争取不要用别人给配音。” 这对一个内娱爱豆来说可太难了,同批人里能做到的至今都是凤毛麟角,尚必宁勉强算一个。叶臻这话说完,旁人都对昭达投去略带同情的目光。 昭达本人是什么反应,池早没去看,他把话听了进去,自动自觉自省起来——刚才他没有什么台词可言,都靠脸和肢体,若真要用本人原音,他也发怵得很。 收拾现场的时间里,叶臻不说戏,不理演员,池早就自己看剧本。刚才下了一场的周嘉异窜出来,拉了张小凳子坐在池早身旁,神秘兮兮地凑近他耳边。 周嘉异说:“小心昭达。” 池早看过去,脸上维持着一个茫然的表情。心里当然不是完全茫然,应激习惯罢了。 果然,周嘉异说出他猜测中的事情:“你抢了他的角色,他进组是冲着花来的。看,连中长发都留了。” 闻言,池早看了看自己的头发,还是接的。 兴许是他脸上的表情在听了爆料之后好无变化,周嘉异有些急,瞪起眼睛,道:“前辈,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池早摇摇头,问:“你的角色是什么啊?刚才看了一眼,没看出来。” 周嘉异说:“骗子啊!” 池早听罢,“哦”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 周嘉异:“……我只是演骗子!” 池早耸耸肩:“谁知道呢,你又没少搞我。” 周嘉异呼了口气:“那是以前,我看你们不顺眼!” 池早又“哦”,问:“现在顺眼了?” 周嘉异咧嘴一笑,挤出酒窝,说:“总比那边那个顺眼。反正,现在在这个片场里,我一定是最不想害你的人,你爱听不听吧。” 池早也笑笑,没接话。周嘉异讪讪坐着没意思,没呆一会儿就走了。休息有小一刻钟,这场戏再次开拍,池早回到镜头下和昭达又打了一次。打斗动作和上一轮几乎没有重合,叶臻的反应看上去也满意,点名表扬了池早。 这是他来的第一天,戏份不多,之后就没给他安排了。但叶臻也不让他走,叫他在片场多转转,多看看,和其他演员熟悉熟悉,交流交流。每个导演都有自己的风格和怪癖,池早习惯了接受,应答一声“哎”,真闲逛去了。 这个片场据说在世纪之初曾是有名的□□,后来大老板落了马,地方就被封了。这种事情背后的权力关系往往错综复杂,□□就一直闲置到现在。而叶臻竟能拿来做片场用,可见不一般。不过,这种不一般一贯不是池早要关心的。 □□五层楼,里面的装饰都是世纪之初的审美,剧组进来前修缮过,现在看上去倒是不怎么破败,灯光打好一点,气派依然是辉煌的。池早刚才拍戏的地方是二楼,他拾阶而上,三楼一片安静,走廊弯弯绕绕,各种包厢。 他绕了一圈,就有点分不清方向。 这时,听到隐隐的呻、吟声。男人和女人,这等环境下,战况听起来不算收敛,女人的嗓子都有些发哑了。池早“嘶”地吸了口气,自觉此地不宜久留,连忙往声音的反方向走。转过廊角,遇到一道曲折的小楼梯,没有多想便走了上去。 走过一半,发现不对,声音忽然变得清晰了。 原来这楼梯竟是和那战场连通的,绕上两圈,不远反近了。偏偏他脚步太急,响动不小,似乎已经影响了别人。 他听到一个浑厚的男声,问:“谁?” 从楼下传来——准确地说,是从这到楼梯下面传来。池早有点理解这个地形了,大抵明白,他现在只要往楼梯下面探身俯首,就可以看到一副活春宫。但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下面的人看到,只好暂且不出声。 被打扰的战事已经停了,对方似乎在等他回答。他坚持不开口,那边轻笑了一声,说:“行,那就当互相不知道吧,别乱跑了,原路返回吧。” 谢谢您嘞!池早在心里暗道,听话地原路折返了。那边战事又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听见了相机拍摄的声音……未免太有情趣了些。 几个小时之后,池早就知道自己撞上了谁的战事。枪与花与骗子,那个人是枪,虞沛峰。 这部电影的卡司里,虞沛峰毫无疑问一骑绝尘,其发迹与出身便将池早和周嘉异这两个爱豆甩开一大截。他在上大学之前,就被大导演看上过,拍出了至今堪称影史经典的作品,拿到国外某电影节最年轻的影帝奖项。如今人才三十出头,在大家的印象中已经是老艺术家了。 得知与自己、周嘉异同为电影男主角的人居然是虞沛峰,池早才算在这部电影中真正被震惊,一下子把先前遇到的事情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本来嘛,剧组里搞搞男女关系就司空见惯,不值得大惊小怪。 虞沛峰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池早看着他笑容亲和的样子,简直有些迷弟起来,双手接过对方递来的友好握手,恭谨地说:“前辈您好,我叫池早。” 虞沛峰微笑,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我认识你,去《晚凝香》探班的时候,看过你演戏。” 池早露出惊讶的表情:“您还去过《晚凝香》啊?什么时候?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不然就问您要签名了!” 虞沛峰道:“嗯,就是去看个朋友。” “朋友”是什么朋友,都在气氛中飘着了。池早眉眼弯得更甜,把眼神都埋在笑容中,心头情绪也压得严严实实。虞沛峰稍稍松手,他便抽出自己的手,嘴上熟练地说着恭维的漂亮话。 虞沛峰看上去很受用,眉开眼笑。 虞沛峰也是刚刚才进组的,今天没戏份,先过来同事们打招呼。他举止大方态度温和,对每个人都平易,连戏份最少的在场演员他都亲自去认识,寒暄,还送小礼物。这人情排场着实不省时,但叶臻在那边坐着翘腿吃盒饭,眯眼看,一点也没有不耐烦。 虞沛峰花了好半天做这场犹如领导慰问的“打招呼”,临近夜戏开机,终于结束。他和自己的助理朝池早所在的方向走来。理论上,他应该只是去休息室,但池早总觉得他有些冲自己。 这份预感,很快就被应验了。 虞沛峰路过他身旁,停顿了一下,把手上分剩下的小礼物塞给他,说:“多出来的,再给你一份吧。” 池早犹豫着是接还是不接。 虞沛峰倾身靠过来,拥抱一般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之前的事你要好好保密,如果有任何泄露,我都会拿你是问。” 池早:“……” 他倒是不想泄密,但无奈他早就遵守和尚必宁的约定,把八卦爆给大洋彼岸了。 虞沛峰说完话,放开他,走进他身后的休息室。 池早体会到这个片场的生态复杂难测,放眼望去,这里恐怕真的就像周嘉异昨天说的那样,只有他最不想害他。因为害了他,就是激活自己的头号情敌尚必宁。 唉,生存多艰啊。 第29章 第 29 章 尚必宁的演唱会在三首安可之后,已经到主办方给出的时间上限,他说了很多告别和道晚安的话,但台下“安可安可”的呼声震天,他根本没办法走。现场镜头给了他脸部特写,大屏上,他眼睛有些红,下面的声音就更响了。 他双手握着麦,眼神宠溺而无奈,说:“ok,one more。” 然后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去准备,台下的喧嚣变成欢呼。 经过短暂的等待之后,现场灯光色彩改变了,舞台同时升起一个升降台,与升降台一起上来的还有一道金碧辉煌得夸张的楼梯,尚必宁就在最高的阶梯上。他换了一套衣服,头戴王冠,居高临下,姿态睥睨但目光温柔。 王冠是与“尚必宁”三个字相关的经典元素之一,见造型大家就知道他要唱哪一首歌。其实此刻他无论唱什么,台下都会尖叫。 歌曲前奏响起,已经有人开始唱歌词,他从台阶上一步步往下走,最后会直接到离观众最近的地方,近到伸手就能触碰他的地步。 意外就是在他走下最后一个台阶时发生的。 音乐声和台下参差的歌声,同时被另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接着现场变得一片黑暗,所有灯光都不见了。音乐声还在继续,台下的歌声则短暂地湮灭了一下,然后立即被惊惶取代。 尚必宁张口想安抚观众维持秩序,突然感觉小腿被碰了一下,手麦没有声音。不祥的预感随之而来,但他来不及往回撤,有人在人群中高喊搅乱人心的话。 “后台起火啦!” 观众中有太多中国人,这句话像瘟疫一样很快传遍观众席,没有人追究真假,慌乱比先前高涨了几倍,现场的声音一片混乱。在混乱之中,尚必宁又被一只手碰了好几次,他灵活地避开了,但无法确定这只手来自哪里。 他放弃追究那只危险的手,凭借对演出地形的了解在黑暗中往升降台跑,准备沿升降台的路径回后台。然而他一脚踏回最高一阶,没能像预期那样站稳,而是踩了空,整个人直直往下坠。 时间短得没有办法做任何思考,他摔在地上。 升降梯下面的空间,非常小,非常狭窄。 一刹那,又或者是更久,他觉得自己听不到心跳以外的任何声音。外面的喧闹和惊惶,还没有停下的音乐,后台的乱七八糟的疑问……全部都消失了,只有心脏“砰砰砰”的声音,清晰而纯粹,灌满所有听觉。 “宁宁。” 有一个呼唤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与心跳融在一起。他几乎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的,若非脑子没摔坏,他简直要怀疑池早就在身边了。 身体的知觉在不久后恢复,他最先感受到痛,从脚上传来。 他急忙伸手去揉痛的地方,只碰了一下就疼得不由自主弹开手。那种疼很快往深里钻,分明啃噬了骨头。他浑身出冷汗,心跳快得不像样,说不清是因为脚痛,还是幽闭恐惧爆发。 然后,他看到了光。 来自他自己的手机。 上台演出本不该带着手机,但这件演出服今天原先没想穿,在后台和手机放在一起。因为最后一首安可不需要跳舞,他换衣服的时候顺手把手机揣进了口袋。此刻屏幕亮起来,是因为收到了微信新信息提示,来自池早。 他看着那个名字,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想起那年池早拿着手机打开楼梯间的门,对他说“不怕,有光了”。他吸了口气,颤抖着点开信息。是语音,很长的一条。没有耳机,他调低了听筒音量,放到耳边。 池早的声音听起来兴致高昂,叽里咕噜地给他讲一个八卦偶遇。讲到后面,兴致降下去了,有点无聊似的,说:“其实也挺倒霉的,万一人家看得到我呢?我不是让人忌惮吗?希望千万别是什么大佬,大佬最烦人了。” 尚必宁听完,不自觉地笑了,心跳渐渐恢复正常。 他想给池早回些什么,现场的灯光忽然重新亮起来,他听到宣宣着急的声音,思绪断了,索性作罢,先回应了宣宣。几分钟后,他被宣宣哭着找来的人台上担架,送往最近的医院。 池早第一天的片场工作结束回到酒店,发现尚必宁还没有回中午的信息,有些意外。按理说,尚必宁欧美最后一站巡完,得跟他说很多事情才对。他洗了澡,敷上面膜,然后躺在床上给尚必宁打越洋电话。 尚必宁接得很快,有些懒懒地说:“喂。” 池早看了看时间,纽约时间快十一点了,他还没有起来? 池早道:“这场这么累?” 尚必宁“嗯”了一声,没有说自己,反而问他:“你过得怎么样?中午到底撞到谁了?” 提到这个,池早就有话说了,立刻兴致勃勃地把虞沛峰出卖了个干净。尚必宁听罢,反应平平,只叫他注意一些,又转移话题问他戏怎么样,感觉行不行。 池早听了,没有回答。沉默的气氛如同某种预警,“有事儿”这个事实,呼之欲出。 半晌,池早问道:“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尚必宁听了问话,很轻地咳了一下。池早的心立即提起来,有些难以言表的预感,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绷了起来,屏住呼吸去听。 尚必宁语气轻轻柔柔的,语速缓慢,斟字酌句:“我还得,在纽约待一阵子。昨晚演出的时候,舞台线路出了点问题,灯光坏了,我摔了一跤……” 池早打断他:“有多严重?” 尚必宁小声说:“没多严重,脚扭了。” 池早掐着呼吸,尽量不暴躁,直接问:“最好的情况能恢复到什么水平?” 尚必宁停顿了一下,池早就被这一下戳到燃点,立刻躁起来,心头火燎一般,声音都有些变了:“能不能如常跳舞?” 尚必宁轻轻喊了一声“哥哥”,安抚一般,然后才回答:“恐怕不行。” 夏天的时候,天空经常会猝不及防滴下来几滴雨,池早眼睛里就掉出两滴这样的水滴来,要不是正好落在手背上,他还不知道自己掉眼泪了。 不能如常跳舞,这对一个偶像来说,舞台生命就一言难尽了。尚必宁热爱舞台,比他认识的任何人都热爱。他有的是机会像其他人一样将重心转到影视上,而且他做得比别人好,但他始终坚持每年都开演唱会,做音乐。 现在,他怎么能这么轻飘飘地说出“恐怕不行”。 池早心里很乱,他下意识想说“怎么办”——这几乎是他遇事面对尚必宁的独有习惯反应,可是现在出事的是尚必宁。他舌头抵住上颚,第一个音节就被吞回去了。 他说:“那后面日本和韩国的演出,要推迟吗?” 尚必宁说:“还在沟通。” 池早眼眶酸胀得不行,但不肯让自己哭,讪讪地问:“那……你,疼吗?” 尚必宁听了,忽然轻轻地笑了,反问:“你说疼不疼?骨头都折了。” 池早听了,感觉自己的骨头也疼了一下。火燎似的心口辣辣的,想说些什么,又都觉得不合适。当然想去看他,可这种话说出来就像孩子话。不知道是不是世界上所有职业都会无奈得没办法随时抽身,反正,这一行是不行。 何况,尚必宁不会希望他丢下刚进组的新戏跑去大洋彼岸。 这个通话最终在压抑情绪和语焉不详中挂断。尚必宁再三保证目前情况稳定,自己会安心治疗。池早满脑子胡思乱想要摁下去,气都有点短了,勉强应答着“好”,最后盯着挂断的标志发呆。 挂了这通电话,迟早立刻拨通了沈悦的号码。他的担心都结成一团,凝重得有点吓人,对沈悦道:“姐,你能去一趟纽约吗?” 沈悦卸下尚必宁贴身助理的职能,但经纪人的部分还担着,尚必宁出事,她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此刻一听就明白池早说什么。 沈悦说:“你别担心,我已经问过他的医生,现在情况稳定,好好休养就不会有问题。” 池早说:“他身边没有人了。” 沈悦道:“宣宣和……” 池早劈入一个斩钉截铁的“不”,一字一顿地说:“他们都不是他身边的人,现在只有我和你是,别人不行。” 闻言,沈悦张了张口,片刻,回答道:“我明白了,我亲自过去。” 池早听罢,轻轻地“嗯”了一声,说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呢?沈悦暗叹道,其实心里是高兴的。尚必宁那个人对人来人往太冷静了,难免令人觉得他薄情,无意与人建立感情联系。她唯有从池早的话语里,能蜿蜒曲折地体会到尚必宁与自己共事六年,并非完全对自己提出离职无动于衷。 她立即买了当晚的机票。 几乎于此同时,尚必宁打给了何安娜。他平时一年到头也不一定会亲自打一次何安娜的电话,那边显然吓了一跳,开口便问:“怎么了,宁总?” 尚必宁三言两语挑重点,把池早撞上虞沛峰那倒霉事儿给交代了,没等何安娜发表意见,又接着吩咐:“找人查一查那天的情况,往虞沛峰和昭达去查,如果有照片或者视频,不管是拍到谁,都处理掉。” 何安娜听了,立即联想到刚才尚必宁陈述中的拍摄声,心惊肉跳:“你是怀疑,有人拍了虞沛峰,池早刚好经过,会被做文章?” 尚必宁道:“不知道,查查看,有备无患。” 何安娜说:“明白。” 尚必宁停顿思索了一会儿,又问:“池早最近是不是有不少访谈和采访要发布?” 何安娜回答:“三个视频,两个杂志。” 尚必宁道:“万一有什么负面出来,想办法让这些东西密集发布,以前好的采访也准备着。联系《晚凝香》那边,安排花絮的话多发他的,《白虎》找老廖帮忙做点正面文章,无论如何要盖掉脏东西。” 艺人一旦上热搜,控词条广场是常规做法了,恰好池早有这么多新鲜素材可以用,当然不用白不用。何安娜原来还没那么快想到,尚必宁一提,她顿时六神都定了,感觉轻松了许多——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方法由尚必宁提出来,总让人觉得非常靠谱。 第30章 第 30 章 沈悦隔天降落纽约,直奔医院。 尚必宁看到她,反应并不惊讶,仿佛早料到她会来。他望着她走近自己,脸上渐渐化出暖融融的笑意,久违地喊她“姐姐”。人躺在病床上,身上穿着病服脚上打着石膏,真是狼狈又可怜。不过,这个样子又像当初那个刚出道的小孩儿了。 这个小孩儿看她拿出手机,有点撒娇地求道:“角度拍好一点,不要让池早看了担心。” 沈悦瞪他一眼,懒得说话,三百六十度拍了小视频。拍完自己看了一遍,确实挺惨的。最终还是按照尚必宁的要求,只发了一些看上去不怎么严重的照片给国内的池早。 尚必宁盯着信息发出去,说了句“谢谢”。 沈悦说:“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小池安心。” 尚必宁笑笑,又说:“那谢谢你这么远跑过来。” 沈悦听了这话,收起手机,表情凶凶冷冷的,问:“你算准了我会来的?” 尚必宁说:“没有,我只是知道池早肯定会请你来。” 沈悦略作思考,轻哼一声,道:“你们就套路我吧!” 尚必宁不语,默认了这个说法。人都来了,沈悦不和他计较,起身收拾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水果,水杯,还有几支精心插在小花瓶里的鲜花,一看就是宣宣特地拆出来的,这是年轻人才有的可爱心思。 良久,她听到尚必宁说:“姐姐,留在上游三水好不好?你可以挑任何职位。” 喔唷!沈悦闻言顿住动作,回头看尚必宁。那人脸上挂着干干净净的笑容,那模样好熟悉又好陌生,让人有些分不清此刻和六年前第一次接手他的那一刻——但他似乎打算从严寒的山顶,走下来了。 沈悦抿抿唇,幅度很小地点点头。 尚必宁说:“帮我查一下这次的事情吧,宣宣经验差了点,怕是不行。哦,还有,网上的谣传抓紧时间辟一下,我看到有说我瘫了的,这不吉利。” 沈悦:“……” 活儿派得还挺快。 夏天雨水真多,而且总是难以预测它什么时候来。 《枪与花与骗子》在□□内拍了一个星期,终于安排了室外戏份。开机前,叶臻看了看天,说要的就是半阴不晴的天空和光线。 这一场戏,是枪与花与骗子第一次正面冲突的情景,三人在巷子中陷入对峙。矛盾的起因是花偏袒自己捡来的骗子,不相信枪对骗子的直觉,枪也恼怒于花为一个外来者近乎背叛自己,可同时自己内心深处也为骗子所吸引而不愿承认。 叶臻讲戏,说:“阿峰你要暴跳如雷,还得剑拔弩张。小池,高冷,要高冷得性感。小周,无辜点儿,眨眨眼睛给我看看。” 周嘉异于是眨眨眼睛。不愧是专业院校出身的人,基础扎实,悟性好,眨两下就是叶臻要的那种“无辜中带着天真,天真里藏了心机”的味道。池早朝他望去,目光照入两潭清泉里,短暂地看到了尚必宁。 尽管知道是错觉,还是心颤,思绪飘远了。 叶臻在那边说“开始”,各个机位都打开了,他还没能走近角色,脑海里浮现的尚必宁顽固得要命,不仅挥之不去,还搅得他不能心安。这种不安最近常常在心里打转,积累了一个星期,已经形成相当的重量。 他主动冲叶臻叫了停,道:“给我三分钟。” 叶臻抬起头,盯着他:“不需要,你现在这样很好。” 他眉头紧拧,神情含着焦灼的色彩:“我不行,我很烦。” 尚必宁在纽约的演出事故已经在网上沸沸扬扬地传了一个星期,他这一个星期在剧组都沉着脸。他烦,全剧组都知道,也几乎习以为常。 叶臻一点不当回事,只说:“烦就对了——场记!” 场记听了,立刻准备打板。池早没有办法,只好勉强演。 他越是勉强入戏,越显出心不在焉来,虞沛峰质问他,他半垂着眼脸爱搭不理,偶尔抬眼,视线也飘忽不定,虞沛峰......或者说是枪,对他不满,推了他一把。 他猛地抬起头,有什么冰冷锋利的东西在眼中一闪而过。枪的手悬在半空,质问卡了一卡,再出声,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气势汹汹,嗓音稍稍发颤。 枪说:“你回答我啊。” 池早面无表情地吸了口气,视线又转开,就像刚才那一眼是错觉。他道:“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以为是什么就是什么,我不关心。” 说完,他就往巷口走。一个镜头跟着他的背影,另一个镜头拍虞沛峰的脸,后者大喊一声“喂”,问“你去哪里啊”,池早说:“回家吃饭,不然等你打我啊?” 剧本里不是这么写的,剧本里的走向,就是打架。 池早擅自发挥,叶臻却没有叫停,虞沛峰在原地停顿了半秒,一个箭步跟上池早,边走边问,又恼火又略含委屈:“我什么时候说要打你了?” 周嘉异的骗子也跟了上来,适时笑嘻嘻地接道:“你的眼神说你要打他,还要打我!” 虞沛峰提起拳头回头恐吓地朝他虚挥了一下:“你闭嘴!” 三个人都往巷子外走去,镜头也跟着他们。就在这时,一阵响雷从远方滚滚而来,雷声还没停,雨水就来了,三个人变走为跑。叶臻不说话,镜头只好依旧跟着,一直拍到他们跑出巷子,拍到外面的大街。 等叶臻终于喊“卡”,雨已经正式下下来了。 三个演员就近躲进屋檐下,剧组工作人员都手忙脚乱抱着机器去多雨,升降机上的摄影师最惨,被放下来的时候头发已经滴水了。夏天的雨水来得特别快,特别大,一阵过去,好像什么都能冲刷和掩盖。 三人并排站了一会儿,虞沛峰越过周嘉异,伸手点了点池早的肩膀,说:“唉,小池,今天发挥不错嘛,你那一走,简直是神来之笔。” 池早笑笑:“谢谢峰哥,谬赞了。” 虞沛峰一双眼睛诚意十足地看着他:“雨这么大,晚点的戏肯定拍不了了,一起去玩玩?” 周嘉异听了,跟着怂恿道:“是啊,你最近压力太大了,去散散心吧。” 过去一个星期里,尚必宁的事情占据网络热搜,他占据《枪与花与骗子》剧组的八卦中心,组里有同情的,有好奇的,也有不怀好意的。期间收到不少慰问,包括昭达,后者被他全然的冷漠给劝退了。 但来自虞沛峰的关怀,还是第一发。 池早盯着地上流淌的雨水,若有所思,在虞沛峰收回手之前,回答:“好啊。” 虞沛峰带他们去百鸟朝。 晚上的百鸟朝和那天试镜的百鸟朝,判若两地。他们走进去,里面都是迷乱的灯光,竹木与回廊都成了营造幽会和野趣的好道具。院子里的清池原来是温泉,还有半隐不隐的隔间,假私密,真互窥。室内更灯红酒绿,没什么想象力,有的都是直接刺激。 虞沛峰对一个门童报了自己的名字,门童笑着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听了很高兴,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插在门童胸前的口袋里。 虞沛峰道:“忙完了到我这里来。” 门童撒娇地往他怀里撞了一下,他捞过对方的腰,低头与其舌吻,手上也没闲着,撩拨地掐了一把,十分熟练。圈子里荤素不忌的人太多,池早和周嘉异看着,不以为讶。 这项“礼仪”很快完成,虞沛峰打发了门童,对池早和周嘉异说:“随便玩。”。 意思是他做东。 周嘉异说“谢过大哥”,便拉着池早往里跑。他看来是常客,熟门熟路进了一个包间。这里每个包间都有专门的服务人员,池早兴致阙阙,进去以后大致扫了一眼环境,就挑了张沙发窝进去,周嘉异在那边向服务员点这点那,他一句也没听。 等周嘉异点好服务项目,回头一看,见池早已经窝在角落里闭上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他过去把他拍醒,扶着他的肩膀晃了晃。 周嘉异说:“你好歹喝我一口酒再睡,我点了莱俪65年!” 池早听了,费力打开沉沉的眼皮,一脸“你扯淡”的表情,说:“拉倒吧你,你算哪块小饼干?” 莱俪系列是麦卡伦高端线中的高端线,每一款都选用50年以上的珍稀酒液,包装设计也艺术得一塌糊涂,全系列限量发行,每一瓶都在世界富豪手里。别说周嘉异一个小明星,十个他家金主也不一定拿得到。 周嘉异看他睁眼了,嘻嘻一下,说:“莱俪是没有,好酒是真的有,你都已经来了,总要喝一杯。” 池早从嗓子里压出一句“嗯”,抬手捂住脸,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揉揉眼睛。 池早说:“就一杯。” 周嘉异说得没错,没有来了不意思意思的道理,就算是尚必宁那种半杯倒出去玩,也断然不会滴酒不沾就回去的。他们等了没一会儿,酒水和陪酒的,就都来了。酒放下,人排成一排等翻牌。 池早没去看人,自己开了瓶酒满上一杯,冲周嘉异举了下杯子,周嘉异忙跑过来给自己也满上一杯,两人碰了杯,池早一口闷掉。 周嘉异:“……” 池早喝完,理直气壮地躺进沙发里。 周嘉异弯身看着他,满脸无奈:“前辈,我是让你来放松放松,没让你喝闷酒啊,你这样跟回家睡觉有什么区别?” 池早抿抿唇,挥了挥手背,说:“行行好,让我歇会儿。” 说完就闭上眼睛。周嘉异用膝盖碰了碰他的手臂,他无动于衷。周嘉异没办法,只好招呼满屋子莺莺燕燕,临时换了包间,把这里让出来给他睡觉。 第31章 第 31 章 池早在一阵嘈杂声中醒来,那杯酒喝得太冲太快,让人头痛脑胀。意识中隐约觉得有人坐在自己身边,眼睛还不太睁得开。用腿去感受了一下,果然碰到东西。接着有压迫感倾轧过来,一只手抚上他的右脸颊。 那个人说:“醒了?难受吗?” 尚必宁?! 池早一个激灵,怀疑自己在做梦,努力睁开眼睛,模糊的视野中有变幻的灯光和尚必宁不真切的脸。那只手还在抚摸他,滑到他颈侧,拇指摩挲他的耳垂……真的是尚必宁。池早想说话,张嘴发声,发现嗓子干哑。 尚必宁道:“再睡会儿,马上就带你回家。” 发生了什么事? 池早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另一只手肘撑住身体,挣扎着要起来。尚必宁便扶他坐稳。他意识清晰了很多,看清眼前的场景。包间里站了一大群人,不止尚必宁,沈悦宣宣何筱筱也全都在,三个女人围着三个男人——昭达和两个陌生人,昭达的表情看起来很不好。 池早熟悉这样的他。他脾气不好,又爱使小阴招,在组合活动期间,没少被抓这种包。每每被抓到,无论是队友对质,还是公司审问,都是这个表情,像童年时期每个班级都会有的死鸭子嘴硬男孩儿。 那时候尚必宁作为队长,对他就不客气,现在自然也客气不到哪里去。池早抬头往门外看,见到两排男保镖,好几张熟脸。 池早碰了碰尚必宁,轻声问:“怎么了,你怎么在这里?” 尚必宁淡淡地说:“来接你。” 池早:“……” 极度扯淡。 尚必宁说完,转头看向昭达,把大概是被池早醒来打断了的事情捡起来,说:“还有呢?” 昭达绷着脸,回答:“没有了。” 池早听得一头雾水,但直觉和预感都不太好,心跳砰砰砰地加快了频率。他看着尚必宁冲门外打了个响指,两个壮汉保镖应声进来。昭达身边的两个小年轻一看,立刻往他身边缩了缩。 昭达也有点急了,气恼地重复:“真的没有了!我全都给你了,我们才开始拍你就来了,哪里有时间藏东西?你什么时候能相信我一次?” 尚必宁说:“什么时候都不能——两位小兄弟,麻烦把所有具备拍摄和录音功能的电子设备都交出来,我会等价赔偿设备的钱,交干净就不追究。” 两个小年轻看向昭达,等着他给态度。 昭达满脸倔犟,不肯松口,好像多么忍辱负重似的。尚必宁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叹一口气,给了两个小马仔台阶下——让保镖上手搜。保镖的手还没真碰到人,他们就马上把身上的手机、录音笔、迷你摄像机全都掏出来丢在地上。 昭达眼睁睁看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向尚必宁跨了一步:“你不要太过分,我东西都给你了,也道歉了,你别在这里羞辱人!” 尚必宁仰起脸,看过去,说:“这算什么过分?我没有叫警察,也暂时不打算告你上法庭,你是不是应该感恩?” 昭达气结,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憋着一口气胡乱在身上掏东西,身上所有电子设备包括耳塞,全都丢在桌面上,吼道:“这样行了吗?!” 尚必宁对他的怒火无动于衷,给一旁站着的宣宣递了个眼神。宣宣马上过来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扫进一个垃圾袋里,顺便把从马仔身上搜来的东西一起装了,退到一边。沈悦随即走过来,检查了一遍东西。 末了,对尚必宁道:“都清理完了,走吧。” 尚必宁转头看着池早:“头疼吗?能不能自己走?” 池早听了,反过来上下打量尚必宁。 只见他一身齐整,已经入夏肩上还披着一件大衣,日常逼王风,浑身上下哪儿都看不出是一个星期前被摔伤的样子。只有眼角眉梢挂着的疲意,显示他刚刚经历过风尘仆仆的旅途。 池早心情复杂。眼前的事情他已经大致明白,自己显然是被摆了一道,想到尚必宁一回来就跑到这种地方替他收拾乱局,感动、心疼、愧疚和担忧,不知道哪一样更浓。 可尚必宁只是捏了捏他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说:“能走就自己走哦,我抱不动你。” 池早张张嘴,无话反驳,只好问:“你怎么样了?” 尚必宁说:“放心,我能自己走。” 池早:“……” 尚必宁的自己走,就是借着拐杖走。 他光鲜整齐的打扮下,还拖着一条没有痊愈的腿。池早看那条腿的裤子比另一边肿得厚实多了,就难受得脖子都发胀。出手夺走拐杖,在尚必宁面前弯下身。 池早道:“上来。” 尚必宁停顿片刻,舒筱筱刚张口想劝些什么,尚必宁微微摇头阻止了。他趴到池早背上,在他耳边低语:“你可要走稳一点,摔了我,心疼死你。” 池早瞪他一眼,乱七八糟的情绪混做一团涌到心口,反而只能气笑了。 他们走到外厅,周嘉异在外面。见他们出来了,立即迎上来,一副急切模样。 周嘉异问:“宁总,事情怎么样了?” 池早停下脚步,尚必宁的脸贴在他背上,声音闷闷地给周嘉异回了句“没事”,语气十分敷衍。周嘉异听了,脸色尴尬,看向池早,满眼歉意小声道:“前辈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的,这事儿我有责任,回头给你赔罪……” 池早不语,不掩饰自己的怀疑和警惕。 气氛有些僵持的意思。 周嘉异见状,两手一拍,然后举起右手做指天发誓状:“早哥,我真诚叫你一声早哥,我们俩合作两回,接触不算少了,我发誓,我绝对没跟那小子同流合污!你信不信?” 池早表情没变,看不出来信不信,只说:“回头再说吧。” 语毕,就往前走去。 周嘉异追过来,面对他们倒退着走路,说:“你想啊,我害你有什么好处?你吃了亏宁总要生气,宁总一生气不定怎么报复我,我什么黑历史都在宁总手里,连老唐都偏心他,我折腾你干嘛啊?是,我以前幼稚,但那不是幼稚么……哎,宁总,你说句话啊,你肯定能明辨是非,是不是?” 闻言,池早抬眼望向周嘉异:“你的意思是,我不能明辨是非?” 周嘉异:“……我不是,我没有。” 尚必宁伏在池早背上,什么反应都逃不过池早的感受,他在憋笑。笑毛线啊笑。池早想把人丢下来锤一顿。他不跟周嘉异纠缠了,别过脸,说:“我走了,你自己玩吧。” 周嘉异这次没有再跟上来了,只讪讪地补了一句:“峰哥刚才过来说,后面有什么事需要他的,都可以找他,他义不容辞。” 话音刚落,池早便感觉到背后的尚必宁有些烦躁,低声催促着:“快走。” 十分钟以后,池早明白尚必宁烦躁的原因了。 他们回到车里,何安娜正在里面紧急加班,一台电脑两台手机全部开工,电脑桌面同时开了好几个文件,各种工作群此起彼伏地响。他们上来,她只抬眼瞟了一下,仿佛只是确认他们是否完好无损。 尚必宁也心急火燎的,一坐稳就问:“怎么样了?” 何安娜道:“安排了三个访谈视频、两篇最新的采访稿、三篇旧的,其中你重点圈出的《PG》的那篇投放最广,目前影响力也很大。而且写那篇稿子的编辑正开着大号帮池早笔战群黑,搞得都上热搜了,算是意外收获。” 尚必宁点点头,说:“回头谢谢她。” 何安娜又道:“但那个视频实在太刺激了,传播速度非常快,不可能撤干净,也不可能完全被我们的物料盖过去。” 尚必宁点点头:“尽力而为吧,做好最坏的打算。” 池早听到这里,不用问也知道话题和自己相关。他直接换到何安娜那边去坐,盯着屏幕问:“什么视频?” 舒筱筱听了,忙说:“那个,你就别看了……吧。” 何安娜已经迅速把视频调出来:“这个。” 舒筱筱:“……” 被无视了。 池早把电脑搬到自己腿上,点开视频。令人脸红心跳的呻丨吟声猝不及防充斥车内空间,更尴尬惊人的是,那赫然是他本人的声音。 没见过这等场面的舒筱筱感觉自己呼吸都凝滞了,看看其他人,大家却面不改色。而当事人,她的老板池早,正凝神细听,看不出什么情绪……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宣宣出口救了她没见识的尴尬:“十五秒之后才有画面,还有另一个人的声音。” 听了这话,池早把进度拉到十五秒之后。 果然,在他的声音之外偶尔有另一个男声。那声音经过了处理,但池早还是认出来了——是虞沛峰。同时画面也出来了,同样经过处理,光线调得非常暗,主角的身影隐隐绰绰难以辨认。连熟悉《枪与花与骗子》片场的池早,也认不出来视频到底是什么角度拍的。 整个视频差不多一分钟,最后两秒是黑暗的光线下,有个身影晃过一个窗口。池早按下暂停,不需要细看就认得出来,那是他自己。这也是整个视频中,唯一能认出人的画面。很显然,这完全是一个指向他的伪造黑料。 池早把视频关掉,问:“昭达干的?” 尚必宁点头道:“你醒来之前,他已经承认了。” 池早想起周嘉异最后一句话,又问:“虞沛峰也已经知道了?” 尚必宁说:“应该吧,但这个视频看不出是他,他很好把自己摘出去。” 何安娜插话道:“他们动作很快,视频刚流出的时候浮现了一些指向他的猜测,现在都已经被抹干净了。” 宣宣说:“所以,所有枪口都只对准早哥一个人了。” 池早听着,除却眉头紧皱,其余的表情就没有了,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此刻尚必宁不做声,别的人也不敢做声。过了一会儿,池早问起刚才百鸟朝的事,尚必宁给了舒筱筱一个眼神。 舒筱筱忙接过任务,说:“你睡着的时候,昭达带了一群人过去,打扮得都乱七八糟跟妖魔鬼怪一样,准备围着你拍一段磕药的视频。然后我们就到了,把这事儿掐了,再后来你就醒了。” 池早听完,点点下巴,看向尚必宁:“你说不打算用法律手段,为什么?” 尚必宁侧过身面对他,眼神安抚:“暂时不用。昭达你了解,他虽然有些小伎俩,但不是那么胆大妄为的人。明目张胆造假料,还涉及虞沛峰,他自己不敢。我觉得他这个行为没有这么简单,打算先观察一下。” 池早道:“你怀疑他背后有人?” 尚必宁颔首:“有人不怕,就怕目的比我们看到的复杂。” 池早抿唇,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他摆摆手,说:“行,你定吧。” 说完就靠在椅背上,扭头望着窗外。尚必宁注视了他一会儿,看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放在膝盖上的手握了握,最终作罢,转回身去了。 车里安静下来,只有何安娜那些工作群此起彼伏的信息提示声在响。 第32章 第 32 章 车开回了家,池早从空荡荡的冰箱里勉强捞出两枚鸡蛋,一个捏起来感觉还能吃的西红柿,一把面条,一言不发下厨做了两碗西红柿鸡蛋面。尚必宁这次不打招呼就回来,无非是想给他惊喜,结果一下飞机自己先受了这么大个惊吓,姑且以面条安抚之。 面条上了桌,池早郑重其事地说:“孝敬老板,您填填肚子压压惊。” 尚必宁:“……” 回来的路上连同刚才做饭,池早都沉默不语。尚必宁已经为此胡思乱想八百遍,一听他开口,不管说的什么,都觉得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了,西红柿鸡蛋面也胜过世间万千美食,烦恼和麻烦都抛诸脑后,专心享受眼前此刻。 过了一晚上温馨家庭生活,第二天清晨,池早返回《枪与花与骗子》的片场,尚必宁安排了私人医生看伤,随后要进公司开会。 一切忙碌似乎都在照旧进行,但其中情况已经发生微妙不同。 池早一到片场就遇上令人头疼的场面,他的必经之路上和电影主拍摄地附近晃荡着不少记者,还都是带着自家平台Logo来的,明摆着要出官方新闻。很多常跑片场的娱记都认识池早的车,他一出现,马上有人跃跃欲上前,然而都没真冲上来。 何安娜担心他,今早特地送他过来,见了这场面,轻蔑嗤笑,道:“宁总猜得没错,这次的狗都是有人故意放的,等着统一行动。” 池早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下巴表示赞同,看也没看外面,专心致志地看剧本。 舒筱筱问:“那我们怎么办?直接进片场吗,他们会不会跟进来?咱片场可没几个保安。” 池早抬头看她,笑道:“那到拐角那里,你下车进去问问叶导?” 舒筱筱听了,“啊”了一声,面露难色,接着就大义凛然地点点头:“好,我去!” 池早:“……” 何安娜一脸无语地笑出来,道:“早早开玩笑呢,你还当真了。不过这也是个办法,你去问问叶导有没有什么安排,这个情况池早下去肯定影响拍摄。” 舒筱筱说:“哦。” 车往前开了几米,到达离主拍摄地最近的一个拐角,舒筱筱下了车。她刚下去没走几步,果然就有人朝她围去。她目不斜视,步履匆匆跑进□□那幢楼里。 车停在路边,娱记们却还是观望。 何安娜一边给尚必宁汇报情况,一边注意着□□的情况。过了一会儿,惊奇地“诶”了一声,池早听了,朝她望过去,问怎么了。 她像遇到什么搞笑的事情,笑得乐不可支,说:“你的后妈东家问,要不要给你增派保镖,还说公关部已经去运作你的事情了。” 池早一听,也乐了。这几年来,星火对他不闻不问,连保安事宜都丢给了上游三水,要不是六险一金还记在星火那边,他都快不记得自己是星火的艺人了。 他眉毛一挑,问:“他们良心发现了?” 何安娜道:“良心发现个屁,让你的粉丝骂的……哦,还有宁总的粉丝。真是粉圈奇迹,你们两家粉丝六年来撕得你死我活,现在团结一致了——他们叫你大嫂。” 池早:“……” 看来,出柜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闲聊归闲聊,笑话归笑话。 面对星火这个问题,何安娜还是严肃的,她笑过后,给星火回复了肯定的答案。眼下的形势不容乐观,线上线下都不安宁,多一个人也是好的。 现在网络上的话题热度始终下不去,昨天应急发出去的物料能控一控热搜词条的广场和评论区,但他们无法控制热搜词条层出不穷。一夜过去,这个话题已经发酵得面目全非了。 何安娜大致看了一下,关于池早激情视频的真假、他是否偶像失格之类的问题已经不是讨论重点,广大网民已经撕到了“同性恋群体是否危害社会”之类的古老话题上去了,一眼望去,许多观点之陈腐匪夷所思,不禁让人怀疑时光倒退回了上一届。 在这个话题争论中,集齐了出柜、偶像失格、曝光激情视频,最重要的是够红的池早,连同他更红的对象尚必宁,自然就成了反面案例典型。无数声讨乃至发泄性谩骂,随处可见。 何安娜叹着气浏览下来,同时把情况都向池早口述转达了一遍。 池早听她说话基本没接茬儿,等她都说完了才浑不在意似的评价道:“这是天要下雨,咱们伞有多大就挡多少吧,挡不住的也只能被淋了。” 何安娜感慨:“难怪宁总说尽力而为。” 刚提到尚必宁,她手机上就收到了尚必宁的回复:如果今天拍不了,就给池早请几天假,后面我来安排。 何安娜看了,还想问什么,□□那边有人出来了。 她抬眼暼去,吃了一惊:“是虞沛峰出来了。” 闻言,池早意外地抬起头,果然看到舒筱筱正带着虞沛峰往这边走来。两人都走得很快,几乎只是跨了几大步就上了他们的车,没有给在场娱记任何靠近的机会。 虞沛峰看起来也刚到片场,穿着私服,遮得挺严实,靠近了才看得出脸上有疲意。 他没寒暄,上来就说:“你们遇上大麻烦了。” 池早放下剧本,疑问道:“我们?” 虞沛峰没睡好,打了歌哈欠,眼角一下子都是眼泪,说:“你和你家那个小弟弟……哦,还不止,圈里只要够红的,都难免被拿出来杀一下,除非关系够硬招呼打得快,谁让我们就是戏子?你们俩倒霉,又红又好打,当然被放在第一批。” 真是够不客气的。 句句实话,拳拳到肉。 池早听明白了,这次他撞上的不止是昭达的阴招,更是尚必宁早就预言过的“黎明前的黑暗”。昭达及其举动无非就是个简单快捷的启动仪式,他就是个被利用还沾沾自喜,以为有高人指点倚仗的蠢人。 也许他自己能因此把老仇人拉下水,捡一点胜利果实,但这开启的是更大规模的打击。搞不好,还会反噬——这个圈子里,谁也不敢说自己完全没有过同性沾边的事儿,拔出萝卜带出泥,泥怎么能独善其身? 池早感到悲哀和无力。 倘若黑暗之后真的是黎明,那倒还好。 可现在他只看到黑暗,只感受到黑暗这双看不见的手将他们这些平时靠镜头活的人强行拽上台,演的还是皮影戏——他们没有演或不演、怎样去演的自主权。可这演出的结果,分明与他们的人身权利息息相关。 见他不说话,虞沛峰大概以为他烦心担忧,拍拍他肩膀,安慰地说:“别想太多,人在江湖哪能不挨刀,叶导和制片方让我转告你,这部戏你先休息,也避避风头。” 池早听了抬眼朝他看去,直言问道:“不用我了?” 虞沛峰豪爽,也答得直接:“制片方有这个想法,但叶导不同意,他很喜欢你。还有机会,别慌。” 何安娜道:“我们是等得,可有些人等不得。” 话一出口,都知道她说谁。 虞沛峰大笑,转头对她说:“昭达那小子再能跳,自己不行就是不行,叶臻宁可不拍这个戏也不会让他替小池的角色。” 何安娜要的就是这个底,听罢,笑笑,不语了。 虞沛峰又说:“我话带到了,知道的消息也给你说了。昨晚还以为只是那小子抢资源抢疯了,来碰瓷我,放了句狠话,既然现在是这个情况,话我就收回了。” 池早:“……” 这位大佬,您一诺也就值一文钱吧? 虞沛峰拍拍膝盖:“我走了,你注意安全,期待你回来。” 说完,下车走了。 舒筱筱看看池早,又看看何安娜,问:“现在怎么办啊?” 池早合上身边的剧本,递给何安娜,然后说:“送我去江医生那边接尚必宁,然后你们就可以放假了。” 舒筱筱瞪起眼睛:“……骗人的吧?” 完全放假当然是不可能的,但至少一段时间内,舒筱筱这个纯助理确实没什么工作需要做。他们甩开片场这边一干蹲点的娱记扬长而去,到江医生那边见到尚必宁后,商量出来的第一个决定,就是停工。 这也是傅老爷子的建议——避让锋芒,以退为进。 虞沛峰得到消息的时候,尚必宁也从傅老爷子口中获知了这次整顿打击的风声。说起来,这一出的起因还是围绕《同性婚姻合法联合提案》引发的争端。 提案今年的影响力明显,有推动《婚姻法》修改的势头,这令一批站在反对立场的人愤怒恐慌,自然要想尽办法扑灭“邪恶火种”。这样,影响力大的娱乐明星也就成为了最顺手的牺牲品。牺牲哪一个具体个体不重要,能充分说明同性恋这一群体的负面性,压下法律修改即可。 江医生旁听罢,信口道:“还是你们圈里那句话,红即原罪,你们太冒头了。”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也太大胆了,全网都知道你们的事,是我我也先挑你们打。” 听了这话,尚必宁和池早相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出略带苦涩的笑意。但也都坦然,没有为当初的冲动大胆懊悔的意思。那就是他们一场豪赌,既然赌了,那么是输是赢都认。 尚必宁说:“一股力量会让人恐慌,本身就说明它已经势不可挡。我和外公的判断一样,合法化是一定会来的,只是时间问题。” 他看向池早,扬了扬嘴角:“早哥,你也相信吧?” 在见到他之前,池早不见得相信。可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好像被过了魔法,变得闪闪发光、切实可信起来。 池早点点头,看着他回答:“我信。” 江医生听了,笑笑,给尚必宁绑上缠满半条腿的绷带,然后示意这次看诊结束。 池早给尚必宁整理好裤子,披上外套,再给他戴上一副高冷拉风的墨镜,表扬了一句“帅”。尚必宁下了病床,试着独立站了站,最终还是池早扶住他。 临走前,尚必宁对江医生道:“江医生,你也应该相信。所有愿意进步、热爱自由的人,都应该相信——走了,谢谢。” 第33章 第 33 章 停工之后,尚必宁在家休养,池早陪着,两人又过上死宅的日子。买菜之类的琐事有舒筱筱或宣宣承担,他们得以终日不出门。 半个月之中,亲朋好友轮番上门探望,人没能亲自来的,就送了慰问领礼物。连日常忙碌不亚于大明星的尚先生,也在在出差途中改道,专门过来看了一眼儿子。 尚必宁童年跟着傅老爷子长大,少年去英国读书,接着就进了娱乐圈,与尚先生可以说是鲜有往来,两人的关系简而言之:不熟。不熟到尚必宁和池早结婚,他再不情愿,也不太有底气强烈反对。当初傅老爷子同意了,他便没再吭声。 不过,他的宽容大度也可能是因为当时恰逢国家强推二胎政策——据闻,这些年二位都在精心调理身体,做好创造新生命的准备。他们都是早婚早育人士,眼下年纪倒不算大。 尚先生与秘书一同进门,后者提满大包小包的补品,摆了客厅桌子的一半。 尚必宁的绷带已经拆除,艺人的自律让他即使负伤也不会间断基本的身体锻炼,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不像伤员。与尚先生同桌相对而坐,彼此都有些拘谨客气。 尚先生像慰问公司员工似的,问了些关于儿子伤势的问题,得知已经稳定,安心地点点头,眼中笑意如释重负。 尚先生道:“那你就好好听医生的,歇两个月。这些年你也没闲过,正好休个大长假。过阵子走路没问题了,就去好好旅游一趟,和……池早。” 他稍侧脸对尚必宁身边的池早笑笑,话语中有些别扭。 这对父子间都不熟,池早与尚先生就更不熟了。他也不是非要追求全然被接受,反正各有各的世界,互不打扰即是温柔,这些他都想得开。他对尚先生回了个笑容。 慰问到这里就进行得差不多了,尚先生望了一眼秘书,秘书心领神会,立刻说道:“尚总还有趟高铁要赶,时间差不多了。” 说着,给尚先生递了一张卡。 尚先生把卡推到儿子面前,一脸真诚,说:“知道你不缺钱,爸爸也不知道给你什么好,这就是一点心意,当作是给你们出去玩的零花钱吧,也补你小时候提出的毕业旅行。” 毕业旅行的梦想,都是少年往事了。 哪个小孩子没想过来一场自由放肆的毕业旅行?尚必宁还在英国的时候,以为自己将来会考入伦敦某个学校,完成一大阶段的学业,然后在真正进入社会之前先去痛快玩一场。不料,这个“毕业”被完全粉碎了,旅行也就无从谈起。 现在话题被尚先生提及,心里想起来,还勾出几分与青春有关的惆怅呢。本不想收的卡,也就接了过来,对父亲道了句“谢谢”。 尚先生欣慰,停顿少顷,又注视尚必宁:“有件事……” 有些默契和预感就是这么自然而然,一看尚先生这个表情,尚必宁便理解了,接道:“妈妈有身孕了?” 尚先生听了,眼神中竟有些说不出的腼腆,点了点头,语气之中克制不住喜悦:“刚过了三个月,稳定下来了才慢慢告诉大家,本来想等你巡演完了再对你说的,那样你正好回家看看。” 尚必宁说:“过阵子,我们就会回去看看的。” 尚先生听了这话,心情大好,并不在意自己和儿子措辞上的不对等,立马点头连连说“好”,神色轻快放松,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似的,心满意足地离开。 人走了,池早晃晃尚先生留下的卡,对尚必宁说:“要不,真的去旅个游?咱们还没有完全放松地好好旅游过呢!去哪儿好?” 去哪儿,还得问过江医生才能定。 尚必宁自纽约回来开始,三天见一次江医生。这次尚先生来过之后,江医生再来出诊,就算第五次了。听闻他们要出门旅游,江医生的检查格外仔细,斟酌半天,最后明确禁止他们上山、下海,考虑到复诊方便问题,还建议他们不要出国。 池早说:“国内任何人多的地方我们都不能去啊,这样百分之八十的旅游胜地都没戏了。” 江医生摊摊手:“这怪不了我。” 于是旅游还没开始,就卡在地点上了,他们因此又在家宅了两天。 到第三天,《枪与花与骗子》那边来了消息。很不幸,外面环境依然风声鹤唳,制片方和资方急着把电影拍出来,因此都决定换掉池早,叶臻的反对没用。这个结果在尚必宁的预料之中,他们早就做过分析,池早也不怎么难过。 消息是由选角导演通知的,这天傍晚,叶臻自己拎着一箱补品登门来了。说是探望尚必宁,可尚必宁不过是一个与他八杆子打不着的小辈,实在没有资格劳动他尊驾。 寒暄过后,他便暴了此行目的:“这部戏是毁了,后面来的人美则美矣,缺少灵魂,又没时间再去教,演得出个屁。但带来了很多钱,算了,用就用着吧。” 娱乐圈里能被人用“美”来形容的男演员不多,他这么一说,尚必宁和池早对那位替代者就心中有数了。不过是交集不多的人,无怨无仇,捡个漏子,没必要多问。 于是,两人都表现得对《枪与花与骗子》的后事兴致阙阙。 叶臻看了,似乎有些无趣,恹恹地说:“本来想拍讲究点儿拿去冲一冲外面的奖项,现在又有钱又有流量在,讲究是难做了。想来想去,还是用点心做一部商业片得了。” 池早点点头,没有感情地点评:“挺好的,您的名声在那里,叫座是肯定的。” 叶臻听罢,拍了一下桌沿,说:“小池,你是快好玉,我还想跟你认真合作一次。下一部怎么样,也就明年初,有时间吗?编剧是林彦,写得差不多了,这次我让你看完剧本再决定来不来。” 林彦是鼎鼎有名的编剧,还是正儿百八的专业院校老师,自己也导过两三部口碑上乘并囊入奖项的电影,是任谁听了都要眼前一亮的人物。这可真是塞翁失马。 尚必宁率先替池早答应了:“当然没问题!您看得起,池早什么时候都会认真准备角色,档期无论如何都能调出来。” 池早耸耸肩,说:“我老板都发话了。” 叶臻看他们一唱一和,哈哈笑起来,拍拍池早的肩膀:“行,行,你等我消息,剧本好了就给你发一份。” 正是饭点,叶臻带来了这么好的消息,池早诚意地留他吃晚饭。 与真性情之人打交道,付出的也应该是真性情。池早便下厨精心做了几道拿手菜,样样都好吃,哄得叶臻心暖肺暖的,酌了两杯红酒,离开的时候脸红眼也红,看池早的眼神特别眼熟——正是妈妈粉们常常给他目光,慈祥又怜爱。 尚必宁酸酸地说:“你多了个爸爸粉。” 池早关上门,拉着他回客厅,道:“你嫉妒啊?” 尚必宁说:“我不嫉妒,我骄傲。” 这话有些出人意料,池早问:“为什么?” 尚必宁说:“你都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好,但我知道。叶臻有眼光,他也知道了。” 他说得好真诚,眼睛凝视池早,专注得让人心跳。他看他的样子就像看一颗世界上最珍贵、最惊艳的明珠,眼皮也不舍得眨一下,目光夸张肉麻但充满说服力。 池早舔了舔唇尖:“你真的觉得,我那么好?” 尚必宁的视线移到他的嘴唇,回答:“好,特别好。” 池早说:“现在好,那以前呢?” 尚必宁说:“以前……我不记得了,和你在一起我都神志不清。” 池早:“……” 男人一旦有所企图,什么狗屁都说得出来,这是真的。 尚必宁的眼神已经发了烫,再聊什么正经话题都白搭。池早伸出手臂搭上他的肩,单手搂住他的脖子,迎上去。两人就着这个姿势亲了一会儿,阳台和客厅之间的落地玻璃门还没关好,夜里的风吹经来,无端刺激人,身体不知不觉紧贴在一起。 沙发不够宽敞,但客厅的地毯又厚又软,满满地铺着,足够胡作非为。 池早有些担忧尚必宁的腿,摸了摸他的膝盖,问:“你行吗?” 尚必宁本来还撑着手臂在上面,听了这话,立刻翻了歌身躺在地上,目光灼灼地仰望池早:“那你自己上来。” 池早:“你怎么这么会顺杆爬?” 尚必宁理直气壮:“你惯出来的——快点吧,换个位置又没什么,你不是也很喜欢?” 池早不语,嘟了嘟嘴,半情不愿地起身,扒掉尚必宁的衣服。做到情浓处,池早还在脑子放空的某一瞬间想,这件事情的根本,不是什么换不换位置好吧?!根本是——真的不能随便对这个狮崽子心软,心疼都不行! 六年了,可长长记性吧! 停工最终截止于又三天之后。 新的一周开始了,忙碌运转的世界永远不缺新鲜事,也没人能一直停滞不前。沈悦专注经纪人职能之后,就一门心思忙着给他们这一劫找解法。尚必宁也跟改过自新似的,几乎完全对她放权,不过问她的安排和进度,高高挂起地在家等。 周一,沈悦抱着笔记本电脑,用备用钥匙打开他们的家门,直闯进来。 她随便揪了一个已经起床的人,说:“你们不能在家闲呆着了,再这么下去,全都得长霉,我给你们找到事情做了。” 同时来的,还有尚必宁和池早的助理们,整一个要开工了的架势。 电脑打开,他们就地开会。 沈悦道:“这次情况还挺严重的,搞得乱七八糟,目前业内有两部待上映的同性题材电影撤档了,网剧要么是按兵不动,要么开始魔鬼剪辑。你们俩现在参加什么公开活动都不合适,我和何总、星火都讨论过,认为做公益最合适。” 池早一听,兴致盎然:“什么公益?” 沈悦看了一眼尚必宁,说:“有个环保公益不错,关于垃圾分类的。主办方想拍一部小纪录片,你们得从北京出发,一路自驾途经多个城市和乡镇,关注每个地方的垃圾分类问题。没有剧本,大致上,你们要去收集数据状况,发现问题,还要想办法与当地卫生、环保部门沟通,改善这些问题……具体的,还是看情况。” 说完,她的视线落在尚必宁的腿上:“行吗?” 尚必宁看向池早:“行吗?” 问我干什么?青天白日耍流氓是一个爱豆该干的? 池早瞪起眼睛,耳朵有些红,面无表情地说:“看你这几天的运动情况,应该行。” 尚必宁说:“那就行,要拍多久?” 沈悦说:“挺长时间的,保守估计,一个月。” 尚必宁道:“韩国和日本的场次,沟通得怎么样?” 沈悦道:“延迟到下个乐季。” 尚必宁点点头,拍了板:“好,这个公益项目接吧,尽早出发。” 沈悦收回视线,“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纽约那件事,我查清楚了,你要听听吗?” 第34章 第 34 章 闻言,池早骤然蹙眉,盯住沈悦。 尚必宁倒是淡然,不急不缓地问:“是老朋友,还是新朋友?” 沈悦意简言赅地回答:“是他们。这些年他们挺用力扶植了几个小新人,刚刚成团活动,在开亚洲巡演,你挡了人家小新人的道儿。” “他们”,这个代称还是第一次在他们的语境中这么煞有介事地被“重用”。但无需解释,在场的人就都明白了,这指的是他们四年前端掉的那窝毒蛇。一时间,屋里几个人各有各的想法,却都不做声。 好一会儿,舒筱筱小声嘟囔:“手下败将怎么没完没了的,就不能不靠害人来清扫道路吗?他们实力就那么靠不住啊?” 尚必宁听了,轻声一笑,说:“也不只是为了清扫道路。” 舒筱筱随口反问:“那为什么?报仇啊?” 尚必宁还真对她竖起大拇指,道:“冤冤相报可是一道经典母题,人类只要还有争斗,同样的剧情就会不断上演——姐,那昭达也是和他们一起的吧?” 沈悦点点头:“对,早哥这一出也是其中一环。” 池早听罢,冷冷一哼,面露蔑笑,不做评价。 沈悦转头问尚必宁想怎么应对他们。如果只是纽约那一件事,尚必宁多半不会有什么反击意图,她可以和公司的团队直接定下应对方案。但昭达阴了池早,她就拿不准这触犯了尚必宁几分,不问问他的意见怕不妥当。 尚必宁沉吟片刻,眼角瞥了一下池早,问:“早哥,你想怎样?” 池早说:“路边遇到疯狗,难道要咬回去啊?”顿了顿,又说,“谁爱留在过去,谁就张牙舞爪,我们有的是正经事要干。” 尚必宁望向沈悦,沈悦了然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两天后,尚必宁和池早就开始了垃圾分类的探究旅途,江医生随行。 这个项目原本没想请明星加入,一方面没有哪个明星肯花这么长时间来拍一个要身体力行的纪录片。另一方面,这个团队的行事作风比较朴实,不太愿意在与明星打交道上花精力。毕竟如今明星参与公益的真正目的,大多数不见得有多“公益”,伺候起来又麻烦。 因此,尚必宁和池早这两个眼下一身骚的爱豆能参与这个项目,还是沈悦费了些功夫游说的结果。他们两个进了组,也没受到什么优待。摄制组简单举行了欢迎仪式和开机仪式,一行人四辆车,就这么从北京出发了。 香饽饽和狗不理,有时候只是一线之隔。 他们的第一站,就在北京辖内的一个郊区。 虽然名为“北京XX区”,可其面貌已经与人们印象中的北京不是一回事。街道脏脏乱乱,地铁站出口总有一群等着拉客的黑车司机,路边小贩一边卖东西一边闲聊,偶尔吆喝一嗓子,还要时刻注意城管的身影。 摄制组的拍摄布置相当简陋,导演大致吩咐了一下,摄像师们就扛着镜头准备开工。对演员的建议,就更简单了。 导演说:“随便转转看看,路边垃圾桶,那边的商店啊超市都可以看看,反正你们就是个视角线索,要表现的主要内容还是要靠后期剪辑和旁白的,不用太紧张。” 尚必宁、池早:“哦。” 北京的夏天太过燥热,白花花的阳光下,一眼望去总觉得这街道上尘土飞扬,不干不净,让人非常难受。按照导演的要求,他们素颜出镜,穿的也是自己最简单的私服,带来的造型师简直没有用武之地。 两人在镜头之下,从路边的小摊开始关注。 这些小摊卖的多是吃的,水果、炸鸡、小烤串、煎饼果子、手抓饼……不一而足。每个摊子都会产出自己的垃圾,他们上前和这些摊贩们聊垃圾处理的话题。导演组只在话题方向上给了些建议,具体说什么做什么,都由他们自己发挥。 这对他们来说,是新鲜体验。 起初,两个人有些拘谨,和小贩们尬聊。渐渐的就发现,这些小贩们话奇多,无论是聊买卖、生活、城管,还是他们要了解的垃圾处理,他们都有说不完的话。一下午拍下来,他们光是从路边得到的素材就比预计中多得多,时间也用超了。 导演收了工,宣布原定还要去的垃圾处理站,挪到第二天。 池早听了,小声道:“难怪悦姐说一个月拍摄期是保守估计,除了我们两个闲人,谁也不会来这个项目吧。” 尚必宁笑,说:“我觉得挺开心的,当旅游吧。” 池早说:“我也觉得挺开心的。” 结果作为第一站的北京,拍摄时长延超了两天。原本保密的行程也因为在一个地方拍摄太久,曝出了一些路透图。尽管公司处理及时,没有造成扩散,但还是引来了一些粉丝。北京最后一天拍摄时,就有几个站姐扛着大炮跟着他们跑。 宣宣和舒筱筱去劝退,无果。 小姑娘们都是带着粉圈使命来的,解释着解释着就哭了,好像尚必宁和池早这些日子受的苦,都烙到了她们心坎上。尚必宁在车里看了,叹了口气,戴上墨镜下了车。 池早喊他一声:“你去干嘛?” 尚必宁说:“和她们说会儿话。” 池早“哦”了一声,抓了个帽子和一包抽纸,跟了上去。 他们的到来,让几个女孩子哭得更凶了。 这次不是一般片场,会有剧组保安人员给他们划开安全距离。这个摄制组保护明星的措施为零,尚必宁和池早也没有跟她们细算那份距离的意思,人过来,就是真正的“近在眼前”。她们反而不敢过于靠近,自动空出了一段距离,谁也没有往前跨。 尚必宁对她们笑,语气轻轻柔柔的:“哭什么啊?她们俩欺负你们了?” 站姐们连忙摇头说“没有”,一个小姐姐小声地说:“心疼哭的。” 池早默然地抽出纸巾,向前靠了一点,给她们一一递上。其中有两个女孩子接得犹犹豫豫,也不太看他,显然是尚必宁的唯粉。 池早看了,开起玩笑活跃气氛:“对不起,抢走你们的尚必宁了,眼泪就让我负责一下吧。” 这个梗的起源太惨烈了,粉丝如果玩起来都算是黑正主,但他自己开口玩就显得大方又平易近人,两个唯粉被他逗笑了。其他站姐也跟着笑起来,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尚必宁说:“我们有一点时间,有什么想聊的吗?陪你们聊会儿。” 一个女孩儿立刻问:“你的腿好了吗?” 尚必宁望过去,道:“你看我刚才是怎么过来的?” 女孩儿说:“走过来的!” 尚必宁说:“是啊,所以至少是能走了,放心吧。” 另一个女孩儿说:“网上的瓜都说,你不能跳舞了。” 这时池早已经发完餐纸,他退了回来,尚必宁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说:“没关系,我跳不了早哥帮我跳,他跳舞比我好多了。” 这倒是实话。池早的舞蹈功底放在内娱哪一拨人里,都是佼佼者。 池早听了,也不谦虚,接话道:“请我伴舞很贵的。” 话音刚落,粉丝中有个爽朗的声音说:“把他的人卖给你,够不够?” 闻声,池早感到耳熟,朝说话的女孩子望过去。 那女孩儿戴着口罩,但露出的眼睛是眼熟的。他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对应上了这双眼睛的归属——那是《PG》杂志剑走偏锋采访过他的编辑小颜。对方看出他认出了自己,眼带笑意地点点头,算打了招呼。 气氛和谐友善,聊了一会儿,粉丝属性都成了浮云。 这样近距离和正主聊天的机会太少了,她们都很兴奋,足足聊了小半刻钟,摄制组那边似乎才反应过来,这回请的是内娱出了名的血雨腥风体质流量,赶紧后知后觉地过来中断这场小型见面会。 尚必宁于是冲站姐们挥挥手,说:“这次别跟着了,都是跑乱七八糟的地方,太累了。我们都不化妆,拍的照片也不好看。” 粉丝说:“没有啊,很好看啊,素颜顺毛私服,还深入普通人,比任何明星都好看!” 从某种意义上说,粉丝和爱豆应该是互不干扰的两个体系,尚必宁知道自己也只能是提醒,不能真的严令要求她们怎样。听了这话,也不多劝了,只让她们注意安全,去吃晚饭。 告了别后,尚必宁和池早回到车上。 已经入夜,天色暗了下来。女孩子们又对着他们拍了几张,不时互相交流着什么。最后,她们冲车这边挥手挥手又挥手,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尚必宁降下车窗回应她们的挥手,池早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正是来自混在粉丝群中的小颜:我们不会再跟拍了,安心工作吧。 那次他们因为工作加了微信,但此前唯一联系就是对方发来过稿子给他审核,他却没有细看,还是何安娜确认的。再来,对她的了解,就是她为自己和尚必宁笔战过黑粉。 那么今天,她站在了这里,又是发生了什么呢? 池早心里涌出点顺理成章的想象,在编辑器上敲下一个疑问,但最终还是删掉,换成一句简单的“谢谢”。然后给沈悦发去信息,请她打听。 事情当晚就有了回音。 小颜那天开着加职业认证的微博大号去战黑,《PG》以“给杂志形象造成不良影响”为由,将她开除了。她现在正做着自己的自媒体,无事时顺便追追星——追的池早。 尚必宁听了沈悦的语音信息,对池早抱了一拳:“早哥实力圈粉。” 池早掰碎他的拳头:“拉倒吧,我们都害人家失业了,你问问,能不能把人招进公司来,她挺会写的。” 尚必宁自然无有不应。 后面的行程中,再没有粉丝来跟拍了。 这个纪录片的拍摄进度缓慢而扎实,虽然没有剧本,但导演对于自己想要什么素材思路清晰,也不介意突然迸发的火花,非常尊重拍摄进程中任何意外。因此他们的拍摄速度,确实慢得像在旅游,在某一站停留三四天成了常有的事。 几站下来,尚必宁和池早已经彻底融入这个项目,不仅和摄制组打成一片,对整个项目的来龙去脉、未来规划都有了长足的了解,参与感大大超过以往参加的公益活动。 尚必宁本身对“创造”敏锐而活跃,熟悉了整个项目之后,和导演对这部纪录片的探讨便与日俱增,后来干脆挂上了副导演的title,甚至策划把这部纪录片做成院线电影。 为表诚意,他把尚先生留下的“毕业旅行资金”都捐给了项目组——尚先生出手实在大方,区区一笔毕业旅行费,就给儿子甩了一百六十万。论表诚意,这相当够了。 此外,他还做了正式投资,并积极联系傅顾溪安排院线上映和发行的事情。 纪录片的定位,至此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拍摄所需素材也跟着改变。他们一路走一路调整,加入了剧情,也将许多路人变成主角。 最终,整个拍摄用时最终严重超期,活活从夏天拍到秋天。 尚必宁的腿也在旅途中恢复到完全可供正常使用的程度,但他们更关心能否再肆意跳舞。 关于这个问题,江医生说:“这要回北京做全面检查才能知道,但就算可以,复健的过程也是艰苦的,你新乐季的演出最好不要跳那么多。” 医生都苦口婆心,病人却总是想人定胜天。 纪录片最后一站的拍摄完成时,尚必宁也确认了先前推迟的亚洲场次的演出时间,并以此为时间坐标,制定了复健和排练计划。 如今距离他们上一场轰轰烈烈的风波,已经过去四个月,娱乐圈的天空也已然变了好几番。每天都有人各显神通霸占观众注意力,而如同人间蒸发的他们,超过三个月没有任何消息,自然,好事情坏事情都被人们淡忘了。 中秋节那天,他们再次出现在热搜榜和各网站娱乐热门,带着《全世界》巡演新官宣。官宣海报一发出,立刻在内娱圈激起千层浪——这次巡演不再是尚必宁的个人演唱会,海报上赫然写着:尚必宁、池早首轮全球双人巡演开启。 如此勇气,比横走的螃蟹还横。枪炮打不死的出头鸟,活过来就是浴火凤凰。于是,全网黑死基佬,骤然变成“全网第一刚夫夫”。 第35章 第 35 章 沈悦一推开练习室的门,就抽了一口气,屏息瞪眼看着尚必宁助跑起跳翻身,完成一个难度不低的空翻。他落地的刹那,沈悦尤其紧张,目光钉子似的盯住他的脚,见那双腿没趔趄也没抖,呼吸才松了点。 但她还是生气,丢下打包回来的外卖就埋怨另一边的池早:“你怎么能让他跳这个动作,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的骨头比一般人金贵,一百天都不够!” 池早说:“他能行。” 尚必宁是能行。他身体底子好,平时注意锻炼,舞蹈复健开始以后,肌肉和骨头的记忆很快就找回来,进步很快。最需要顾忌和注意的其实是“适量”,舞蹈动作上倒不是大问题。 尚必宁去打开外卖,说:“我要尽量多尝试各种动作,把自己的情况摸清楚,不然留给编舞和排练的时间太少了。” 这次的双人巡演首站定在北京,十一月开始。这也是唯二的国内场次,另一场是收尾的上海。其它依然遵循致力打开海外市场的原则,都放在国外城市。 从个唱改成双人,歌词好分配,编舞却要费些心思。这些天他们都一边复健一边和伴舞团队研究编舞,足不出户的状态颇有些做练习生时的专注与单纯。唱、跳、编排,从早练到晚,经常十二点以后还呆在练习室里,一日三餐都是助理带回来。 掐指一算,他们已经有三天没回家了。 沈悦打量他们,说:“今晚别练了,回家休息吧,江医生都愁死了。” 尚必宁和池早正在讨论一个站位问题,略有分歧,谁也没有注意她的话。她带来的饭菜,他们也是草草扒了几口,然后干脆丢下筷子跑到镜子前,一副要实践理论的架势。 尚必宁说:“这次你站Amy的位置,我站你的位置。” 池早沉默地站了个位。也没开音乐,单是尚必宁嘴里哼着一段旋律,到某个小节,他们开始按说好的走位跳舞,彼此的视线都投向镜子,观察效果。 一段完毕后就换了另一个方案,等两个方案都跳完,他们便就地坐下,又讨论起来。沈悦无语地叹气,知道刚才的话都白说了,只好先顾自己吃饭。 吃完了饭,再强行把人拉过来,拍拍手:“开个小会议。” 尚必宁和池早停下激烈的讨论,都抬头看着她,活像两个幼儿园小朋友等老师给糖吃。 ……还挺萌的。 沈悦有点妈妈心泛滥,心颤颤,但面不改色,说:“两件事。第一件,早哥在星火的约不到一年了,很快就要出来,所以是时候更改和我们的合同了。我已经拟好,你们有空了看看,行的话就定下。” 尚必宁说:“好,PDF发到我微信上。” 沈悦点点头,又说:“第二件事,江畔卫视问,你们有没有意向上《周末乐翻天》宣传一下巡演,他们下期节目的嘉宾有一组出了点问题,现在人不够。” 池早听了,道:“没什么必要吧?而且我们俩的情况现在这么敏感,上星老牌综艺请我们,不怕影响不好吗?” 沈悦和他所见略同,点头说:“他们有备选嘉宾的,但特地过来问了我们有没有意向上,所以我征求一下你们的意思。” 池早听了,习惯性看向尚必宁,这种事情一贯是尚必宁决定。 尚必宁说:“江畔的眼光一直挺前瞻的,他们特地过来问,应该不是单纯找人凑数用,是有一点打赌成分在的——如果明年两会后形势大好,现在请了我们的江畔,形象得多英明?” 听了这话,池早面露思忖,片刻,问:“你觉得明年会好吗?” 尚必宁笑笑,反问他:“你不是说了相信吗?” 那还不是因为你乱人心绪,一时脑子发热吗?池早摊摊手,不语了。 沈悦饭吃完了,工作也汇报完了,拿到了想要的结果,就起身拍拍屁股走人,把练习室继续留给他们。 这天晚上他们又没有回家住,在公司里的休息室里把简易床一搭,就打发了。这种日子,身体上是累的,心里却充实,非常有安全感。 简易床太小了,他们都经过大量运动,只想舒舒服服独占一片空间,谁也没有一起睡的意愿,因此搭了两张床,各据一张,中间留了些距离。休息室内的灯关了,只有城市高楼中那些不灭的夜灯送来的光芒,足够看清不远处的彼此。 察觉到被人盯着,池早翻了个身,面对尚必宁那边。 池早笑:“你干嘛盯着我?” 尚必宁说:“没什么,就是没东西看。” 池早抿抿唇角,他明白这种感觉。紧张了一整天,深夜放松下来,百无聊赖但安心踏实,确实是无所事事的清闲。于是他也躺着,同样盯着尚必宁。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了对方半天,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半晌,有谁打了哈欠,另一个立刻被传染,也打起哈欠来。 尚必宁说:“哥哥,困了?” 池早说:“你不困啊?” 尚必宁说:“困,但是不舍得睡。” 他说完,池早笑了,他也笑。过了一会儿忽然坐起来,用脚去够对面的床,脚趾头勾勾地碰池早的膝盖。磨磨蹭蹭的,看上去有几分旖旎,其实是很单纯的、孩子气的游戏。池早嘴里说着“哎呀你别闹”,人却也起来,和他玩这你踹我我踹你的游戏。 玩着,尚必宁说:“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池早点点头说:“好啊,等我们巡演回来,就去游乐园,到时候我豪掷千金给你包场……诶,干嘛?你不会想现在去吧?” 尚必宁的表情实在危险,眼睛亮亮的——那是他心血来潮要搞事情的模样,池早可太熟悉了。果然,他问完,尚必宁就点点头。 他这个人太可怕了,念头出现就要去执行。池早眼睁睁看着他穿上鞋子,揣上钥匙手机,手上拿个帽子反身盖在自己的头上。 尚必宁说:“我们走。” 池早:“……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哪家摩天轮还开着?” 尚必宁说:“你忘了?有个地方可以的,快点。” 真的有个地方可以,那是尚必宁曾经为了弥补池早童年缺憾找到的“秘密基地”之一。 池早很小就开始浸淫在舞蹈和戏曲的学习中,童年基本在每天定时定量的练习里度过,游乐场、玩具、郊游……这些仿佛是寻常小朋友都拥有的东西,他在整个童年中,都无缘触碰。 他自己倒不认为这样的童年就有多缺憾,毕竟辛苦所得并不赖,有得自然有失,他不会去矫情这些。但尚必宁在乎了。 也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把池早的“童年缺憾”放在心上的,等池早发现自己那些小遗憾被在乎的时候,他已经在他的陪伴下补齐了游乐场的好奇、郊游野餐的向往、乐高玩具的钻研。甚至在当时宿舍里,只要他会去到的地方,所有果盘和零食筐里面都会有他小时候被禁止吃的□□糖。乃至后来的奶茶新品……全都是尚必宁有意悄悄弥补他的童年缺憾。 而所有这些润物细无声的小动作,池早后来都在那个“秘密基地”里,泪洒摩天轮回报之了。 “秘密基地”就在一个老公园里。因为公园太老,平时都没有什么人去玩,摩天轮由一个手公园的老大爷管着,老大爷就住在公园的保安亭里。只要说服他,多晚都能给开。 尚必宁搞起外交来,嘴巴跟抹了蜜一样。人本来就长得讨长辈喜欢,又会说话,老大爷当年给他们开了一次先例,这回又被说动了。 三更半夜,城市已然安睡,他们真的登上老旧的摩天轮。 它不够高,即使到最高处也无法体验俯瞰整个城市的感觉。它还有些寒碜,座位的坐垫都有些破了,若是用于表白或求婚,不算浪漫场所。 时隔几年再登上去,他们无端端有些紧张,彼此默然相对。 十分钟后,摩天轮快要到达最高处了,他们才互相望一眼。都感觉应该说什么,可是目光相接,又都好像为这份仪式感感到好笑,噗嗤先笑了。 笑打开了话题,池早说:“我们好疯狂哦,累了一天,半夜居然跑出来乘摩天轮,你不觉得这个举动很突兀吗?” 尚必宁点点头,认真地看着他,说:“人生里有很多事情,就是发生得突兀、不符合计划、不符合期望,但我们都会记住那些事。” 池早说:“那你现在想起了什么事?” 尚必宁皱了皱眉头,说:“我想起签离婚协议那天晚上,你问我,以后会不会记得自己心血来潮想结婚的心情。” 池早“啊”了一声,嘟囔:“为什么要记得这个啊……” 尚必宁说:“因为我当时心里想,不是心血来潮。” 池早听了这话,闭嘴不语了,静静望着尚必宁的眼睛。摩天轮这个时候到达了最高处,视野的感觉很清晰——仿佛一份脑电波通知,告知他们“这是最高处,毋庸置疑”。 尚必宁说:“不是心血来潮,是蓄谋已久,是打定了主意要一辈子,是发了誓,除开死亡,没有什么能让我真正离开你。” 池早说:“尚必宁,你——” 尚必宁接住他仿佛是下意识伸出的手,牵到唇边,眼神凝望着他,微凉嘴唇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中指。下一刻,就有一枚崭新的戒指沿着指尖滑过指骨,稳稳戴在上面。 同时传入耳中的,还有尚必宁说:“池早,我们再结一次婚吧。” 耳边像是有风,明明是很清楚的一句话,池早听着却觉得它被风吹散了,字眼单个单个地落入耳中。然而个个都击打一下耳膜,令人浑身发颤,头晕目眩。 池早只听见自己说:“好。” 其他什么也不及思考,混混沌沌过摩天轮后半段。 又十分钟之后,他们回到地面。池早看看自己手上的戒指,慢慢清醒回来的头脑和心都终于恢复吐槽功能——啧,好俗气的求婚!可竟然还是有惊心动魄的效果…… 总之,胸腔里那颗东西,至今都在高频跳动。 第36章 第 36 章 江畔卫视的节目录制就定在周末。 沟通过后,确定他们作为当期的第一组嘉宾出场,所以需要准备一段开场表演。算起来,这是他们在组合解散之后第一次真正一起参加活动,又是长盛不衰的老牌上星综艺,相当值得重视。 尚必宁这个人执着于“特殊”,除了爱掐点,还很喜欢仪式感。 他私心里把这趟当成一次特殊经历、一个特别节点。为了special本身,他会做些独一无二的准备,不惜繁琐,也不怕耗费精力。 这一次,他和池早拉上巡演的伴舞团队,特地排了一段舞蹈做这个开场表扬,并改编自己的一首热门歌曲做BGM。然后提前两天飞过去,给排练和彩排都留足时间。 《周末乐翻天》的制作人自然为这个态度点赞,正式录制的前一天彩排完,众人齐往电视台附近的夜市吃宵夜时,便过来与他们同桌而食。 三言两语,就问到他们的档期。 制作人说:“是这样的,台里要出一档新综艺,目前还在策划阶段,大致方向是恋爱型,主要表现情侣相处,婚恋路上的小坑小洼。之前几年,咱们的恋爱综艺都是汤汤水水,表现的观念陈腐。而且甭管怎么搞,最后不是变成催婚,就是没完没了落到女孩子还是要结婚成家上。我们认为,这个不好,而且完全没有关怀到特殊群体。” 话到这里,停顿半秒,看着尚必宁和池早,笑:“你们说是吧?” 池早说:“是啊。” 尚必宁但笑不语。 制作人又说:“恋爱型,这个方向不新颖,但我们可以做得新颖一点嘛。内地的真人秀综艺历史不算短,可是始终缺乏原创性和思考。就比如恋爱型,都一味追求观众共鸣,光提出问题,不给出解决方案,也缺少探索解决方案的过程。我们这次呢,就是要致力于表现这些方面。而且,各种情况的情侣都考虑——你们看,有兴趣吗?” 池早没说话,看尚必宁。 尚必宁问:“这么大胆?” 制作人听了这问题,心领神会,神秘一笑,道:“不瞒你们说,我们对年后的文化风向把握,是有切实根据的。请你们俩,也有高人指点。人家举手之劳,给我燃眉之急指了明路。” 这与尚必宁先前接下《周末乐翻天》的判断合上了,节目听起来也是好节目。只是这个指点的高人,直觉不像善茬。 池早瞥一眼尚必宁,代问:“谁?” 制作人倒是坦诚:“江畔的老朋友,唐氏集团。” 唐铭豪。 池早稍有意外,但随即也有所悟。先前在《枪与花与骗子》里,周嘉异的状态足以说明其与金主关系大有进展。如果那金主和金丝雀有了真心,当然要思考正经未来的。 毫无疑问,这份未来稳准与否,他们这对众人皆知是情侣的公众明星,就是最好的探路人。不用白不用,还顺手施恩惠。 商人,呵。 尚必宁自然也懂唐铭豪这“举手之劳”的用意,不再绕弯子,直接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录?” 制作人说:“要做得有内容,策划得费心,录制怎么也得明年初——我可关注过了,赶得上你们这轮巡演结束。” 闻言,尚必宁望过去,唇角的笑意浓了些:“PD有心了。” 制作人晃晃啤酒杯,说:“我带着诚意来,这点小调查应该的。” 尚必宁顿了顿,片刻之后也举起杯子。池早见状,加入其中。三人举杯,算是达成初步统一。 宵夜过后,尚必宁把具体洽谈的事情转给沈悦。 沈悦第二天就直接飞来了。 一方面是看看尚必宁他们录节目,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和江畔谈那档恋爱真人秀综艺。他们的行动果决而迅速,江畔又是主动真心求合作,签下合同自然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周末乐翻天》在台前录制的过程中,沈悦和那档新节目的总制作就在后台把该提的细节都提了,法律顾问在旁边听着,记录商议结果,并同步修改合同细则。等节目录制完,一份新鲜出炉的合同就摆在了尚必宁和池早面前。 池早随便翻一翻,没几行字过过眼睛的,随手塞给尚必宁,自己卸妆去了。 尚必宁抬眼望过去:“你自己不看看?” 池早说:“有什么好看的,你把关不就行了。” 尚必宁走过去,站在他背后,从镜子里和他对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别到时候又说我一点决定权都不给你,什么都管完。” 池早皱眉:“我有埋怨你这些……吗?” 他看到尚必宁挑了挑眉,那表情好像在说“没有吗?” ……好吧,确实有。 还不只是“有”这么简单——人类真是太健忘了,半年前他们还因为尚必宁长期、严重的独断作风而隔阂重重,都攥着自我和倔犟作茧自缚不愿沟通,泥沼之中一抬脚直接把彼此关系推到“离婚”上去。如今区区半年过去,黏糊了几个月,居然什么痛苦往昔都忘了,摸头一回忆,时光中全是恋爱的酸臭味。 唉,人类怎么是这么容易被糖衣炮弹腐蚀的物种啊? 池早耸耸肩,小声地说:“小气鬼,什么仇都记。” 尚必宁弯下丨身,说:“哪里是记仇,是反省认错加改正。以前不觉得怎么样,现在想想自己把你逼得远离身边的日子,一点都不想重演。” 池早的心,被这句话挠了一下。 羽毛的尖尖掠过,大概就是这样了。痒痒的,想笑,又想哭。抬起头看过去,目光对视了一会儿,空气变得无法形容的动人,谁也无法抗拒这份动人。池早仰起脸,尚必宁凑过去,彼此交换了一个浅浅的吻。 情之所至,自然而然,空气中每个分子都是助攻,全世界都会善待这个温柔的瞬间。 池早说:“没关系,你定吧,我都明白。” 许多事情在心意相通之后,面貌就完全是另一番了。此刻他真的再也没有半点被掌控、被支配的感觉。他触摸到的只有尚必宁一丝不苟又无处不在的,如水的温柔与爱。这令一切都染上安全踏实的色彩,内心宁静与笃定,也前所未有。 尚必宁听出他真的豁达,“嗯”了一声,便坐到一边去细看合同了。 看完合同,尚必宁又与江畔这位总制作人聊前期的宣传手段。 总制作说:“暂定的都是那些常规操作,放放瓜什么的,真瓜假瓜一半一半,吊吊观众胃口。当然,这些不重要,发力还是要到官宣以后。” 尚必宁听了,点点头,随口问:“没少准备我们的瓜吧?” 总制作嘿嘿笑笑,答案不言自明。 江畔的营销手段溜得很,业内评价通常是“狠”、“准”。狠是狠在制瓜上,往往在造谣的边缘徘徊。这也就直接达到了第二个特点,准。 毕竟,哪家粉丝看到正主被造谣,能泰然处之?基本全是沸腾高丨潮的,如此一来,节目热度立刻飙上天,这可不就是将粉丝观众掐得准吗? 有些艺人受不住江畔这个风格和尺度,尚必宁倒是无所谓。他出道这么久,从做单纯的爱豆,到转型音乐人、演员,一直站在流量顶端,什么舆论上的血雨腥风没经过,早已千锤百炼。 但这一回,他还是在签字的时候,低声多招呼了一句:“《晚凝香》在你们台也播吧?手下留个情,制瓜口味清淡点,别影响剧。” 总制作的视线下意识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池早,了然地拍拍拍拍胸脯做保证状:“和宁总心肠这么好的人合作,是我们的荣幸,放心吧。” 这话听着很真诚,但落在尚必宁和沈悦的耳朵里,却都不太当回事。很快,事实也证明,江畔的口味再清淡,也是够劲爆的。 《周末乐翻天》在转周的周五播出,当晚的热搜还是“尚必宁池早合体”,网络上一片欢腾,粉丝线上张灯结彩过大年,两家唯粉从未如此和谐,CP粉登上人生巅峰……第二天下午,一切就被一条横空冒出来的热搜词条爆了。 “尚必宁池早离婚” 点进词条广场一看,内容五花八门,一眼望去简直像未经控场的原生态。然而细究之后会发现,这些看上去丰富多彩的内容,都是精心挑选顶上来的。 有关于“他俩居然结过婚?!”的惊讶,还有关于他们离了婚的实锤,甚至连几个月前席卷过热搜的那枚戒也重现江湖了…… 而所有这些内容,扒着扒着都会指向他们的未来——看得见的未来大家都知道,就是马上要开始的巡演。看不见的就多了,这之中,就有他们刚刚签下合同的真人秀综艺。 依此刻看来,那个节目名称一点都不起眼,塞在其他几个早已经有群众基础的项目里,显得特别弱小无助又无辜。但明眼人如尚必宁,扫一眼宣宣整理过来的网络舆论收集,就明白这一出出自江畔之手了。 如此曲折弯绕,为的不过是让节目名称露一次脸,给路人观众留下印象。按照江畔的手段,这才开始呢,之后不知道还得甩出多少明明暗暗真真假假的搅屎瓜来。 所幸,尚必宁和池早身为热搜的当事人、喧嚣的中心,看起来被推到风口浪尖,其实最是置身事外。他们不必亲自去关注这些,也无心关注,甚至不是那么有条件关注——太忙。 《首末乐翻天》的节目前一晚播完,第二天,《全世界》双人巡演就开启了首站。 这个周末,网上闹哄哄,他们的演出场馆方圆数里之内也闹哄哄。 两人各自的唯粉和双人CP粉占了热闹的主体,还可以看到不少当年组合的团粉,满脸新奇和兴奋、属性尚未明朗的新粉,也许还有偶然途径的路人……大家都带着代表不同属性的应援物,合在一起,共同构成一场演出盛况景观。 这天晚上,偌大的一个体育馆里,观众席全开,竟然坐得比当初十二个人的组合还满。 他们一起上台,观众席喊的就是他们著名的几条CP口号,灯牌有单人的,也有双人的。他们分别上场,观众席喊的就是单人名字,亮起的灯牌只给单人。 好像回到了组合时期,可是显然比那时候更壮丽。有一瞬间,他们都怀疑自己在开个唱,但又感到别的牵绊。 直到安可的时候,观众席的呼声从起初参差不齐的两个名字,渐渐变成整齐划一的“尚必宁 池早”响彻体育场,如雷动一般提醒他们——现在只有尚必宁和池早,他们才陡然间对“双人巡演”四个字有了真实而清晰的体会。 最后一首歌,《何以致你》。 尚必宁唱道:“嫉妒妒忌排山倒海,阴谋诡计毒蛇遍地,还好我有唯一真实温柔,拥我安枕入睡……” 按照排练,池早会用Rap重复这一句。他正要开口,尚必宁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整个人凑过来,把手麦举到两个人之间。 池早有些愣住,全身的知觉都好像堆在了手上,感觉强烈得简直要起生理反应,微微颤抖。要不是训练有素,他就要低头去看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了。 实在是太稀罕了,尽管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可是他们还一次都没有在公共场合和公众视野下,真正地、十指交扣地牵过手——有的只是匆匆的触碰,永远踩不到实处。 这一牵,内心的震撼感受,始料未及。 还好,观众席全都疯了,欢呼声太大,没有人能听到并注意到他半个拍子的滞后。他们共用一个手麦,完成这计划内的最后一曲安可。 当然,面对疯得哇哇哭出来的观众,他们又加了几首。期间牵着的手始终没有松开,直到他们手心出汗,台下也脱敏成习惯,首场演出终于在久久难熄的热浪中结束。 回到后台,很长时间里,他们都拉着手坐在沙发上。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松手,维持原状默默等身体里沸腾的血液凉下来。 这个过程不知道过了多久。 后来尚必宁拿出手机,划开拍摄举起来想拍照。第一次还没拿稳,手机一滑,落到了池早腿上。不用说明,池早就明白了,尚必宁是想发同框照。 他望着他,两人愣愣地互相凝视。片刻后,一起笑出来,牵到发麻的手总算松开了。 池早捡起手机,呼了口气,说:“快调整一下表情,你好呆,第一次发同框不能太呆。” 尚必宁异常听话,从喉咙里轻轻地回答“嗯”,然后换个方向坐,凑过去,把下巴抵在池早肩头。镜头正好打开,正对他们。 池早看到他在前置镜头里的样子,表情有些茫然,又有些无辜……好眼熟啊。 就这一瞥,池早的视线便移不开了,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但这错觉非常短暂,转瞬即逝,因为尚必宁很快调整好了笑容和眼神。 尚必宁说:“我好了,你差不多就拍吧。” 池早嗓子干涩,耳根发烫,犹疑地移开目光去看向屏幕上的自己。这下,反而是他茫然无辜,像当初的小屁孩了…… 他嘟囔:“不行,这个表情不酷,等我酝酿一下。” 最终,两人拗了半天,才得到一个彼此都淡定自若,身体姿态上既不过分亲密,也不刻意保持距离的画面,拍出一张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合影。 这张合影发出去,终于达成了他们姗姗来迟得太久太久的“第一次同框照”成就,配文是:The long journey is just beginning。 第37章 第 37 章 “第一次同框照”一经发布,立即加入本轮宁早豪华热搜套餐,新词条“尚必宁池早疑澄清婚变”带着爆标登上榜首。他们本人不过是动了动手指头,网络风波却一波三折,久久难平。甚至,惊动了傅老爷子。 首场第二天大清早,老爷子来电,开口便是质问:“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手机开了免提,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和气势,一点也不像是之前据说身体有恙的八十五岁老爷子。尚必宁和池早对视一眼,都有点悔青了肠子的心情。离婚的时候就知道,老爷子这里最难交待。何况,这个婚离得也确实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 尚必宁对池早做了个嘴型:“你说。” 池早回了个嘴型:“凭什么?” 尚必宁指指手机,继续做嘴型:“外公宠你。” 池早:“……” 尚必宁也就是在老爷子和傅顾溪面前,搞不来独断专行那一套。这么多年,他只有当初争取和池早的关系时忤逆过老爷子,其他的事情十有八|九不是认怂装孙子,就是撒娇躲在池早后面。外人都以为他总是牛逼哄哄,池早才知道他爱耍赖又爱躲。 此刻,他就躲到了一边。 池早叹了口气,不勉强他,自己拿起手机切换成听筒模式,边往阳台走边回老爷子:“外公,我是池早。这件事情我跟您解释一下,当时……” 足足二十分钟后,他才从阳台回来。 尚必宁双手撑着沙发靠背,瞪着眼睛问他:“怎么样?” 池早说:“不生气了。” 尚必宁又问:“你怎么解释的?” 池早说:“六年之痒一时冲动,现已安全过渡,余生携手依旧。” 尚必宁听罢,脸上立刻笑意弥漫。靠过来软乎乎地亲了亲他,喃喃地重复“余生携手依旧”,气氛见好。 两人交颈依靠了一会儿,池早拍拍尚必宁的背,说:“你应该给外公道个歉,瞒了他那么久,他一下子知道实情,很担心。” 尚必宁点点头,面露思考神色。 少顷,也不知道他思考出了什么,跳起来给宣宣打电话,将茶叶、香品、字画、玉石玩物的名字报了一大堆,让宣宣去指定的地方拿货,并嘱咐要在三天之内送到老爷子手里。 池早:“……你也太粗糙了,用物质就能打发外公的生气吗?他那是因为关心你,你应该亲口告诉他,你有自己的考虑,而且事情处理得很好,他放心了就不会怪你了。” 尚必宁一副“好好好你说得都对”的表情,点点头,说:“嗯,我知道。” 知道个屁。 池早看这态度,就知道他是敷衍,亲口去说更是不可能的。 尚家人之间总是有种说不出的疏离感,彼此若有关怀,都在心里,嘴巴断然不会有温软|肉麻话语吐出。这点,即使不常和他们一家在一起,池早也感受得清楚。这种相处模式和氛围,自然算不上好,但也锻造了尚必宁在外行事的分寸感与距离感,使他天生懂得避免偏颇。 一家人的事,冷暖自知。他是后来加入者,没有立场置喙。池早不再劝说,默许尚必宁简单粗暴的道歉方式。 三天后,老爷子那边如期收到东西, 似乎已经接受新现实,老爷子再来电话,便恢复了平稳心情与温和语调,先谢过礼物,又叮嘱他们注意身体,祝之后的巡演顺利。 末了,道:“不着急,婚总能再结的。” ……听着又别扭又喜感。 池早回答:“谢谢外公,让您操心了。” 老爷子轻声笑笑,不多言语,挂掉电话。 这个冬天的时间流速似乎特别快。 从十一月到次年一月,尚必宁和池早都在不同国家的不同城市之间流转。除了原定的《全世界》双人巡演之外,还源源不断有临时演出邀约,他们每个星期至少有一场舞台,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有做不完的准备。 像这样马不停蹄专心致志为舞台而忙碌的日子,尚必宁每年都有,但池早自从组合解散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既无可避免地压力山大,又十分过瘾,每天都伴随紧张和兴奋。 三个月之中,最为放松的一段日子是在伦敦。 那是圣诞前后,一场巡演,一场剧院邀请演出,两个电台采访,加两个杂志拍摄,一共停留半个月,足够从中挤出一些属于自己的休闲时间。尤其是圣诞节当天,没有工作,也没有人打扰。 尚必宁带着池早穿过自己少年时期无所事事打发时间的街道,随手一指,说:“我偷偷去那里喝过酒!池早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尚必宁煞有介事地说:“伦敦是受霍格沃茨魔法保护的,每个有魔法的地方都会永恒保持原状,那家的老板可是个两百岁的老头!” 池早这下可彻底不信了。 但尚必宁拉着他的手,带他进了酒吧。 他们居然真的在吧台后面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尚必宁过去打招呼。 老头神情茫然,抬起眼皮看过来。一双眼睛带着久经风霜特有的质地,酒吧的灯光之下,看不出眼珠原本的色彩,只觉得像是叠了什么上去似的。 尚必宁俯身越过吧台,在老头耳边说了什么,老头的神色瞬间清明起来,仿佛认出了眼前人,但张口吱呀半天,没喊出尚必宁的英文名,还是他自己提醒的。 池早暗暗吃惊,还真的认识啊。 尚必宁点了两杯鸡尾酒,兴致勃勃地讲在英国那些年的事情。也许是这短暂的二十多年经历太过丰富多变,以至于他现在回忆少年时期,那些情景都像是另一个人的人生。难以想象在那种严谨教学和生活状态下的尚必宁,会成为现在的尚必宁。 一杯鸡尾酒下肚,醉意袭人,打开的东西忽然就变得更多了。 尚必宁又跑到酒吧的舞台上去唱歌,驻唱乐队对这样的情况显然司空见惯了,轻易便将他纳入其中。 尚必宁借了吉他手的吉他,即兴改编自己的歌曲,扫弦弹出旋律,整个曲调便沾上迷幻的色彩。他弹了一段,回头冲身后的贝斯手和鼓手递了个眼色,后者竟立刻能加入这场演奏,他凑到立麦面前,唱起歌来。 一曲弹唱完毕,他握着立麦,声音低低地说:“to my heart,to my lover。” 然后把吉他还回去,跳下台来,跑到池早面前把人抱住,深深地吻下去。 整个酒吧的人都看着这个光芒熠熠的人任性示爱,看着这对漂亮迷人的爱人拥吻,掌声和口哨声交织在一起,乐队为他们献上祝福的情歌。 有那么一刻,池早感觉自己在尚必宁的怀里看到自由与爱的实体——那就是紧贴的胸膛之中,彼此同步震动的心跳。 世间仿佛从此不分你我,只有我们。 整轮巡演在过年前半个月结束,他们回到北京。 年底总是娱乐圈最为繁忙的时段,杂志媒体和网络媒体热衷于举办盛典,电视台喜欢做文艺晚会。他们人在巡演中,这些活动该接、能接的,作为经纪人的沈悦和何安娜,早就见缝插针为他们排进了各自的行程表中。 尚必宁看过两人的行程表,皱皱眉头:“这么满?” 沈悦抬眸望去:“有工作不好吗?难道你真的想糊?” 尚必宁不语,嘴角抿成一个孩子闹别扭的小斜角,嘟囔地说:“糊也挺好的。” 沈悦满脸严肃:“尚总,容我提醒您,您现在是上游三水的董事长,要给全公司发工资的。艺人部还做了明年的新人招纳培养计划,现在的新人要培养到你满意的程度,不是一般的费钱。您还经常冲动投资,比如上次的环保纪录片……” 尚必宁打断她:“哦,这个片子剪出来了吗?” 沈悦猝不及防被刹了闸,无奈:“……出来一版了,等你看呢。” 尚必宁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手上行程表已经被滑到底,他把平板电脑交还给沈悦,靠在座椅上,仰头半躺。脸上又出现以往那种深思的表情,整个人都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包裹住似的。 池早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示意沈悦把平板给自己,也将两份行程表都认真看了一遍,指指上面标注未确认的两档综艺。 问沈悦:“这两个,谈下的可能性大吗?” 沈悦看过去,颔首道:“大。最近《晚凝香》正在播出,吴老板最受欢迎,你各项数据都涨得很厉害,人家求着你去都来不及,只看你想不想去。” 池早半开玩笑地问:“钱呢?” 沈悦回:“可谈。” 池早说:“最高呢?” 沈悦斟酌道:“去年你们俩再怎么动荡,也还是内娱一线流量。作品又在陆陆续续播出,这个价钱的空间,还是很可观的。” 池早听了,轻声笑笑,然后用脚踹了一下对面的尚必宁。 尚必宁望向他,面带疑惑。 池早笑嘻嘻地说:“别一副头上天空都靠你撑,万里江山都靠你治理的苦逼脸了,发展钱不够,我给你还不行吗?”顿了顿,他又说,“过来嘛,哥哥养你!” 他在逗他开心,逗得非常成功。尚必宁听了,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眉心打开,真的坐到池早那边去了。座位空间有点小,两个男人怎么样都有些挤。他们却不在意,拉拉扯扯搂搂抱抱,倒没什么少儿不宜的色彩,全是真少儿的打闹。 沈悦也笑了。 她想起去年某次开会讨论他们的危机公关方案时,尚必宁喃喃的玩笑话——“他站稳了,就可以养我了”。从某个层面上说,这个美好愿望,算是已经实现大半。至少,池总都主动开口允诺了。 沈悦静静地看着他们打闹,觉得,真好。 一切都真好。 FIN. 第38章 尾声 【尾声】 这年二月,尚必宁和池早都没有参加任何直播春晚,除夕在傅老爷子身边过。尚先生和傅秋云也带着尚家新增成员回来了。是个女孩子,还吃着手指就会盯着大哥尚必宁,状若沉思,天蝎座气质初现端倪。 三月初,尚必宁和池早参加江畔卫视新综艺《恋爱到底有多难》的录制,傅老爷子再一次拿着经修改的《同性婚姻合法联合提案》进京开会。 四月,叶臻传来了新戏的完整剧本,同时邀请尚必宁和池早参演迷你网剧版的《枪与花与骗子》,剧版的剧本也发了过来,编剧居然也是林彦。这是国内首部预备运用BBC迷你剧手法拍摄的电视剧,全剧共四集,每集87分钟。 六月,国内最有含金量的电视剧奖项之一公布提名名单,池早凭借《晚凝香》吴老板一角出人意料地得到最佳男配角、最佳新人两项提名,并获奖,成为黑马中的黑马。 同月底,《白虎》在暑期档上映,池早的演技进一步获得认可,自此收到的剧约和片约一改过去的偶像风,开始多样化。 八月,池早与星火合约到期,经纪约全权移至上游三水文化,并个人注资参股,成为公司第二大股东,该公司彻底成为飘逸着恋爱酸臭味的夫夫店。 九月,尚必宁投资制片的垃圾分类环保主题纪录片完成制作,并定档来年三月。预告片发出,简单的叙事,牵出人们平时都不曾关注的部分,细致而深入的表现令人感到吃惊好奇的同时产生思考,预告片最终受到超出预期的关注。 …… 世界永远不会停止运转,所有人所有事都会向前走。也许坎坷,也许曲折。但没关系,只要它是运动的,就总会到达它该到的地方。 ——所以,又一年四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公布最新修正案,新增“同性恋者可登记婚姻关系,一切婚姻权利受法律保护”,修正案自公布之日起施行。 第二天,尚必宁和池早在微博、ins同步晒出结婚证,成为娱乐圈,也是大陆第一对公开合法婚姻关系的同性恋人。但微博的配文是:花果婚。 这是他们建立家庭四年的勋章。 他们还有很多年会继续走。 (正文完) 第39章 番外:合约到期1[番外] “干嘛不办婚礼啊?你就办嘛,我给你打足红包,要是不嫌弃,我给你们赞助也行!”我拽着池早的衣袖真情实感地求道,但这八成白费功夫,因为他一脸冷淡。 池早说:“没时间。” 扯淡!我简直想白眼:“没时间还安排了俩月休假?” 池早听了,转过头看着我,真诚地说:“对啊,要去旅游,没时间。” 我:“……” 我就知道是这样。 池早和尚必宁是一对没有人性的狗男男,对外界只管放炸弹,不管收拾残局。踏进上游三水之前,我助理就叮嘱下车要小心,说这家公司附近潜伏着狗仔无数。显然,全都是要挖这对狗男男料的。他们微博晒了最新款结婚证之后,什么采访邀约也不接受,别人只能行非常之道。 其实我也没抱太大希望,今天过来,只是想看看这对狗男男新婚……哦,再次新婚之后,是什么样子。我已经有阵子没见过他们了,一方面,是他们忙,另一方面是我忙。 我说:“是尚必宁不肯办吧?” 池早说:“有什么办的必要?” 我说:“作为我国第一对公开结婚的同性明星夫夫,你们难道不应该风风光光大办一场,给全国人民立表率吗?” 池早看我的眼神像看弱智,我确定他在腹诽我的智商。他以前吐槽他助理舒筱筱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但他懒得言语羞辱我,换了话题,问:“你和老唐不好了?” 怎么这么犀利呢。 我微微一笑,故作自然:“哪有,还不是那样?都这么多年了,能有什么不好的?不过呢,”我戳了戳他的手臂,“如果能让他看看婚礼,刺激刺激,说不定……” 池早摆摆手,说:“拉倒吧!这种事能走到这步自然会走到,别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不说话,撇撇嘴角。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哪儿知道我的痛呀,我才不要跟他鸡同鸭讲。 池早停顿了一下,又给我插刀:“唉,周嘉异,你有没有想过,老唐喜欢的就是你傻?” “怎么说话呢你!前辈是这么当的吗?!”我瞪他。 他咯咯笑,拍拍我,说请我吃饭。这还像个前辈的样子,我美滋滋答应了。结果十分钟之后,他把我带到了上游三水的新食堂。一家影视娱乐公司,平时常驻员工都没几个,还搞个食堂?! 总之……我吃了一盘不到三十块钱的午饭。 吃完这顿饭,我回了家。 准确地说,是唐铭豪的家。唐铭豪,我的金主。 下午三点不到,他显然不会在家。我进门,只有姜姨在。她是照顾唐铭豪时间最长的保姆,有人在的时候,她照顾人的饮食起居。没人在的时候,她照顾唐铭豪的狗。 狗叫花花,八岁的老狗了,一只据说是捡来的秋田。这个年纪了,乖倒是很乖。我一进门它就抬起头,看到是我,从沙发上跳下来。 姜姨问我:“晚上在家吃饭吗?” 我最近都在拍戏,今天回来也算路过,她自然没有准备。 我点点头,回答:“吃,住一晚,麻烦姜姨了。” 她是唐铭豪身边的老人了,我跟唐铭豪这么久,不说把她当成亲长辈对待,怠慢是半点也不敢的——说是尊重也行,毕竟唐铭豪本人就挺尊重她,平时都客客气气的。 姜姨笑笑,拿起钥匙,拎着菜篮子出门了。 我带着花花去花园玩了一会儿,它很快就有些累了,趴在唐铭豪专门修来盛浇花水的池塘旁边,一动不动。可能是和人生活久了,它有时候看起来就跟人似的,懂得欣赏池塘里游鱼来回的悠闲风景。 我却无心欣赏这些风景。 我一直有一份痛苦,这份痛苦,一半是因为我爱上了唐铭豪。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万万没想到”型的狗血爱情故事,金丝雀爱上了金主什么的。我敢肯定,连唐铭豪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因为揣着一颗靠近他就必然会破土的爱情种子,才会接受他的包养交易。 换言之,我抱着火种接受了打火机。 唐铭豪认识我,是在一个饭局上。那时候,他是高高在上、掌握着我们小公司生存与否的主投资人,我是公司新招的小练习生,用我们艺人总监的话来说,我都还没长开,脾气也不好。 “不过……你也有自己的优点。”艺人总监神秘一笑,让我和另外两个女练习生一起去陪酒。 那天整个饭局过程中,唐铭豪看了我两眼。 第一眼,是我进门,他轻轻一瞟,然后微微颔首,表示接受。 第二眼,是我中途喝多没站稳,差点倒在他身上,他用手肘扶了我一下。对,手肘,只用手肘。在对面的老男人已经上手把女孩子箍在怀里简直要就地解决的时候,他还只是用手肘扶了我一下。 如果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我就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弯了。 饭局结束之后,我的两个女同事各有去处,只有我尴尬地被他拦在了门口。他没喝多少酒,十分清醒,打了个电话给秘书。 三分钟后,他秘书送来一张房卡,他把房卡交给我。 他很温和,说:“对面房间,好好休息。” 我可能是喝多了,脑子一懵,脱口而出:“唐叔,你不要我吗?” 说完我就后悔了,他眉头拧成小山川,目光盯着我。不是狠狠瞪人也不算冰冷,但就是让我浑身一颤,赶紧默默转身去自己的房间。我手抖得不成样子,好好的房卡,居然在门锁上碰了好几次,那个绿色点点才亮起来。 我打开门,踉跄着进房间。把门关上坐在地上的时候,我还觉得自己的心脏蹦得要跳出来了,双手有种说不出的麻。 我沮丧极了。 “唐叔”,我是故意这样叫他的。 从进饭局见到他开始,我的心脏就像这样跳,脑子嗡嗡地响。整个饭局里我都在认真喝酒,为的就是酒壮怂人胆,喊出这声“唐叔”。 我心怀妄念。 妄想,他能记得我。 哪怕连我自己都觉得,这妄念令人发笑。他怎么会记得我?谁会记得一个头也不敢抬的小屁孩儿? 我的沮丧没有持续太久,就缩在床沿睡着了。 那天我应该睡得很沉,因为我的睡姿到醒来也没有改变。睁开眼睛的时候不知道是几点钟,只凭感觉判断出是清晨。 以及,房间里有人。 套房的卧室没有关门,我用眼睛去验证判断,视线扫过这间卧房,再投向外面的客厅,隐约看到有人影走动。真的有人。 我以为是公司的人,没有出声。那个时间点出声,肯定马上被抓回公司开始新一天的训练,借宿醉装病才能拥有轻松的一天。 不一会儿,人影和轻微的脚步声都朝房间走来。我瞥到一角,吃了一惊,立即确定那是唐铭豪。说来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前一晚才见到他,对当时的他有概念和印象,第二天就能靠浮光掠影的一瞥认出他来。 但那大致是与爱意无关的,只和怕有关。没有任何具体理由,我就是对当时的他感到害怕。 他踏进卧室之前,我已经坐起来,愣愣地看着他朝我走来。我们距离一米远,他在我面前扣手表的表带,说了一句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头皮发麻的话。 他说:“你愿意做我的情人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只知道自己说不出话来。 僵持的场面不知道维持了多久,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我才意识到我可能浪费了他一些时间,立即紧张得挺直了脊背,结结巴巴地问:“为,为什么?” 他听了,扬了扬嘴角,仿佛我问了另一个多么可笑的问题。但他并没有真的笑我,而是反问:“你在意这点?” 我索性用力点点头,表现得很认真:“对。” 他想了想,说:“因为你长得像一个人。”看着我的眼睛,像是看穿了我,补充道,“一个我没得到的人。” “啊?”我没反应过来。 他留下一张黑色的卡片,上面只有姓名和手机号:“三天之内告诉我答案,但是不要打电话,我不喜欢打电话。” 然后他就走了。像电视里那些……嗯,怎么说,就是那些拔()无情的大佬一样,那个背影看上去特别冷又特别酷,好可恨,又让人忍不住产生沉沦的情绪。可是,他明明没有睡我啊。 那天早上我扒了一个小时的八卦,确定了他说的人是尚必宁。然后,我用了两天思考要不要做尚必宁的替身。 第三天早晨,我给了唐铭豪信息,说:好。 第四天,他让人来公司把我接进他当时居住的房子。 我们签了合约,三十岁之前,我都是他的人。他和我的公司说好,他在北京的时候,我必须住在他家里,平时可以按规定住公司宿舍,外出拍戏等工作活动情况下,可另议。 他包我包得大摇大摆,人尽皆知,以至于我一度觉得,他是为了让尚必宁知道消息。 但这只是我以为,他根本没有我想象的这么多情。当然,也几乎完全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年轻叔叔。 池早不懂我渴望他和尚必宁办婚礼的心情……也许懂,但正如他半玩笑中表现的那样,不赞成。谁也不会赞成——哪怕是我自己,清醒一点、理智一点,也不会赞成。 我痛苦的另一半,来源于我不知道唐铭豪爱不爱我。 有时候,他好像很爱我。至少他在身体上对我近乎忠诚,从养我那天起,他就没有玩过别人。这是连我自己说起来都感到头晕目眩的事情,池早称他是神仙金主。 但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与情爱相关的甜言蜜语。我不是一个内心粉红的小女孩儿,对甜言蜜语没有嗜好。是他,令我介意这些东西。我有多爱他,就有多缺一句好话。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只要他说一句,我把自己一辈子卖给他都行。可他不说,我连逾矩都不敢。 “汪汪——”花花突然叫了一声,年迈的身躯一跃而起,朝我身后跑去。 我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惊讶地回过身。 唐铭豪站在门边。花花跑过去,抬起前肢往他身上扑,他的注意力就全都放在了花花身上。我静坐着看了一会儿,起身走过去。 “你怎么回来了?”我尽可能平静地问。 他瞥了我一眼,没带什么情绪,淡淡地回答:“姜姨说你回来了,我正好有空,就回来了——”他蹲下丨身,抱着花花蹭了蹭脸,“给你过三十岁生日。” 我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刹那凝滞了一下。 对,今天是我三十岁生日。我面前这个男人,马上就可以对我爱情的未来做出判决。 第40章 番外:合约到期2[番外] “所以,你就这样逃跑了?”池早敷衍地问,眼皮也没抬一下,表明他对我的八卦一点也不感兴趣。我也是无奈,但凡我在圈里还有别的朋友能说话,也不至于跑来找他。 他是谁?他是我情敌的老婆啊! ……前情敌,也是情敌。 半个小时之前,我在唐铭豪给我过生日的餐桌上接了个我自己安排的电话——在唐铭豪说完回家来是为了给我过生日之后,我就瑟瑟发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不想面对,于是给池早发了信息,恳请他一定、务必、绝对要救我。 于是,当唐铭豪说“合约的事情,我想跟你商讨……”时,我向池早发出了求救信号。他这个人看上去对我爱搭不理的,关键时刻一贯靠谱,立刻给我拨来了电话。 我跳起来接电话,躲到客厅去嘀咕了一会儿。 再回到餐厅,我胡说八道:“剧组那边有点事情,一定要我去参加……你也知道,这次的制片人很严格的,我又是第一次跟他合作……” 我话没说完,唐铭豪就点点头,一副“朕准了”的样子。 我连忙抱上一件外套,装模作样给助理发语音微信,要多匆忙有多匆忙,就怕他再拍拍身边的椅子,让我坐下再聊聊。 我实在不想聊,比起不想终止合约离开他,我更怕他自作多情,不要我人了,还顾念我多年卖身苦劳给我个别的什么优厚安排。 这种事,他干得出来。 出门之前,我尽量像往常一样走到他身边。 我低头吻了一下他的头顶,跟他告别:“叔,我走了。” 他手上拿着筷子,仰脸看我,我们对视了几秒钟。从我的角度望去,他的下颌线呈现一种很有力量的紧致和流畅。他比我大了整整一轮,平时也不怎么保养,精神和皮肤状态却非常好,两个人之中反而是我总担心自己老了,配不上他这副外形。 “宝宝。”他叫我,对我说,“生日快乐。” 我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他一下。我们交换了一个短暂的浅吻,有那么一会儿我不想出去了,但逃避的借口已经找好,在我看来就像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跟我说:“注意休息,去吧。”然后拍拍我的肩膀,目送我出门。 大体上,除了看不出感情真假之外,他对我的行为一直很宽容,像眼下这样知道我不想聊而顺着我的情况,算多数。 我没再管他的欲言而止,离开了。 “我觉得你太悲观了,万一他只是要跟你谈续约呢?”我走神了太久,池早踹了我一脚。 我回过神来,对他连连摇头,“不可能的,他不是这种人。” 池早问:“哪种人?” “耽误人的人。”我认真地分析,“他对自己的宠物都很好,在我之前他也养过人。听说一开始也签了挺多年的,后来人家觉得自己红了想走,他也让人走了。他不耽误人家——你们家宁总,他不也没强来吗?守的就是不耽误的原则。” “别拿尚必宁说事儿了行吗?”池早又踹我一脚,这次劲儿大了,看来是精神了。 我说“好好好”,解释道:“反正,他觉得所有有潜力有能力的年轻人,与其为了一己私欲圈在身边,不如让有志者去翱翔蓝天,以后翅膀硬了念点旧情,都是赚钱道路上的好伙伴。” “这倒是。”池早赞同地点点头,然后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我,“就你,一点志气也没有,这么多年了没点长进,换了别人早就自己开公司了。” 我叹了口气:“这个世界难道就不允许有些人就喜欢得过且过吗?我又没有宗祖要光耀,也没有门楣要增荣,我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小孩而已。” “唉唉,”池早赶紧止我的话头,“差不多得了,别卖身世的惨。” 我讪讪地吐吐舌头:“我没有,就随口一提,人设立惯了。” 池早看看墙上的复古摆钟,说:“时间不早了,去睡觉吧。明天我清晨就去和尚必宁汇合度蜜月了,我家钥匙你拿着,没地方呆可以过来。” 我眼前一亮:“你怎么这么好!” 池早轻哼一声:“谁让你年到而立了,身居娱乐圈黑红一线,还连套自己名字的房产都没有?弟弟我同情可怜你!” “喂!我没比你大多少,你是我前辈!”我气愤地喊。 他口气凉凉地说:“前辈也比你小了一岁多。” 这就欺负人了,我忍无可忍:“我那是为了读完大学,我有正经本科毕业证,你有吗?” “谁稀罕。”他翻下沙发,往房间走去,仿佛很衷心似的留话,“三十岁了,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吧,你不能永远做个没人要的野孩子,至少自己要懂得要自己的生活了。” 这个贱丨人,好好说起话来,比谁开口都不中听。 但池早留的这一句,的确算得上掏心掏肺的衷心话了。 我这些年行走娱乐圈,一直卖着个挺惨挺励志的人设。孤儿院出身,靠社会支助读完影视学院,二十岁即有机会随公司团出道,却为了学业而放弃——所以,我真正从选秀节目里以男团成员的定位出道时,已经二十三岁了,比我口口声声叫前辈的池早尚必宁都老。 因此,那个人设七分真,三分虚。 出身、经历和年龄都是真,为了学业放弃是拔高,我只是为了安安稳稳混个本科毕业证。这年头,证书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好嘛。我也自知不是能吃偶像那份苦的人,内心想着能拖一年是一年,反正当练习生也不收费,还包吃住。 若不是再次遇到唐铭豪,那年我也不一定愿意去参加比赛,出这个道。 唐铭豪可以把宠物的娇纵当可爱来欣赏,但决不能忍受完全的废物。我要是只能陪他睡睡觉,不能为他挣来任何收益,就是“以色事人不能长久”的下场。何况,我还是个替身。 我不甘心,也不能轻易被唐铭豪淘汰。既然得到了在他身边的资格,无论是因为什么,我都必须把这份资格守住,谁也抢不走。 参加比赛那一年,大概是我这辈子最为努力的时候。尽管我知道唐铭豪会保我出道,但我想让他保得值当。 所以我开始比公司任何练习生都勤奋,连在唐铭豪身边,也不放过任何时间练习,上床都惦记着把这副身体往美感上拗。唐铭豪表扬我一句上进,我就能连续一周加练两个小时。 最后,我终于高位出道了。 然而可惜,我们那一整届人都笼罩在前一届独一无二的荣光阴影中,表现和实力在许多人眼中都打了折扣,那是一种难以批评的有色眼镜,那也是命。 尤其是,于我而言。 我那么神似尚必宁,可他天生为王,拥有上天给他的万有引力。我没有那种东西,再怎么把功夫练地道,也只是个优秀的盗版货而已。 在观众眼里是。 在唐铭豪眼里,很长时间之内,也是。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池早果然已经走了。 简单洗漱一下,我打通助理电话,二十分钟后下楼,助理抱着两件外套在等。我随便挑了一件,上了车,意外地发现我的经纪人杨美兰居然在。 她现在对我很放心,很少跟我的国内行程,这么一大早出现,我觉得事出妖异。 “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坐下来问道,助理也上来了,我于是又看向助理,“今天有什么行程?” 助理说:“上午去水族馆拍一段MV镜头,然后去片场。三场戏,按照导演的习惯,给你估计到下午四点。之后回城里参加J家珠宝的新品发布会活动,四十分钟,之后安排十五分钟采访。” 我点点头:“那今天收工挺早,老唐晚上在家吗?” “这个……”助理支吾了,我看过去,她神色不自然。 旁边的杨美兰表情也不轻松,我心里一凉。 关于唐铭豪对我的处理,我心里有一百种想法,但没有一种是拿得准的。我只知道,一旦和我本人不好直接沟通,他就会把这当成公事处理,直接和我的公司去完成“商讨”。 助理和杨美兰的表现都告诉我,八成不是什么会令我开心的结果。 我抬手挥了挥:“算了,我晚上不回去,还是住池早前辈这里。” “不是……”杨美兰有些迟疑地开口,她表情斟酌,好像在找什么合适的表述。 而我只希望她别说了,干脆拿出耳机插上,调出音乐播放器。 杨美兰伸手阻止了我一下,十分严肃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慌张。” “我心理建设很强的,姐你放心吧!”我故作轻松。 杨美兰叹了口气:“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直接说了吧,唐总昨晚八点钟被经缉队带走了,名义是配合审查。” “什么?”我有种听不懂这句话的感觉,每个名词我都认识——“经缉队”就是经济缉查队嘛,“带走”就是进去了呗,“配合审查”就是他有问题咯。 可是,唐铭豪怎么会有问题?不对,是,唐铭豪怎么可能会让人抓到他有问题?还有,昨晚十点不就是我离开家半个小时后吗? “我……” 我为什么要走。 杨美兰小心地拿走我的手机:“你别慌张,唐总早就交待过了,说无论有什么事,你都会安全。因为合约已经到期,你是自由的。而且这些年在你身上投入的一切,他都已经做干净,绝查不到你身上来。” “哦。”我木然地回答,抬了抬手指,发现它在抖。 和唐铭豪在一起这么多年,有时候我也会想,我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爱他,会不会只是对少年时期那一瞥的温柔太过执着,会不会仅仅是自我补偿?又或者,干脆是舍不得他给的好,舍不得他这座靠山带来的福利? 可现在我确定了,我爱他,是真的。 我不要和他没有牵连,我要和他一起被扫进深渊。 第41章 番外:合约到期3[番外] 这个时代似乎要求每个人讲究成长,我承认在这一点上我无比失败,我打心底里讨厌这个词。尽管我的小时候并没有什么值得眷恋的,可我还是抗拒任何与“长大”有关的意象。脱胎换骨、焕然一新这种词语,在我眼里全属贬义。 我从来不想成长。 ——在今天之前。 而今天,我开始懊悔了。 我在想,如果我稍微有一点池早说的那种志气,也许现在就会拥有更多金钱、人脉、地位……就能找到什么办法,去看一眼唐铭豪,甚至救救他。 可我什么都没有,除了按部就班把今天所有的工作做完,再回到空荡荡的家里,我什么也做不了。杨美兰担心我,不敢离开。她知道我死心眼,反复对我说不用着急不用害怕,唐铭豪都安排好了,我好好等着就行了。 “像个废物一样等吗?”我暗自问。 这个问题本身就很废,我不会让它从嘴里说出来。 我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想,我到底能做什么。在规定的审问时间内,谁也不能去见他。超过这个时间,如果能出来,那他会有自己的方式应对下面的可能性,如果是上法庭,他会有一个律师团去打这场仗,用不着我。 至于他的公司内部,我更是一无所知。安分守己是我过去这些年的美好品质,唐铭豪虽然偶尔笑我怎么没一点野心,但他还是喜欢我心无旁骛跟着他,所以我就真的对他的事业两眼一摸黑。 总之,我果真没有任何能插手的。 “异哥,你别哭啊,要不你至少跟我说句话?”杨美兰突然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扯了一坨餐巾纸往我手里塞。 我揩了一下眼角,才发现一个姿势躺得久了,眼泪都出来了。 我没有哭,但我也不想解释。用餐巾纸抹了一下眼角,坐起来。姜姨正好从楼上下来,我喊了她一声,问:“姨,有什么吃的吗?” 杨美兰听了,喜出望外,比我还期待地看着姜姨。 论淡定,还是姜姨淡定。家里主人被带走了,主人的小宠物回来就没讲过话,她依然从容不迫,该收拾屋子收拾屋子,该遛花花遛花花。听了我的话,笑眯眯地点头说“当然有”,就进厨房去了。几分钟后,姜姨在厨房喊:“来吃吧。” “快去快去!”杨美兰连忙拽着我起身,深怕我反悔似的,拖我过去吃东西。 我没有什么胃口,在杨美兰的注视下勉强吃了半碗饭。杨美兰看起来放心多了,临走前把我第二天的行程报了一遍,真实从早忙到晚,半点给我胡思乱想的时间也没留。 这是她的苦心,我不反对,甚至有点感激。 唐铭豪被带走四十八小时后,终于有了个暂时处理:证据不足,嫌疑犹在,被限制部分人身自由。也就是说,随时有人监看着。 消息是他一个姓方的秘书亲自带过来的,我在上夜戏,远远见了人,就有点分心。等这场完了,再也耐不住心情拍下一场。我的尿性导演一清二楚,丢了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过来,挥挥手给我放了行。 “现在是什么情况,老唐到底什么罪名?”我急着要求个底。 方秘书摊摊手,叹了口气:“最近风头最紧的,扫黑除恶。” 听了这话,我刚刚稍微放松的心情又高悬起来。扫黑除恶,连续几届政府都在抓,有时候松一点,有时候紧一点。但再怎么紧,也从来没有扯到唐铭豪身上来。他最近也没圈好地、没占良田,哪里黑哪里恶了? 我把疑问问出来,方秘书道:“他自己是没有,但他那个庞大的家族没少胡作非为啊。” 唐氏家族人丁兴旺,唐铭豪个人做农产品起家,老家方圆十几个城镇都有他的农场及其他产业,后来他投资投到了文化和互联网,主要发展也转移到了北京,农业那一块便大多交给了自己的堂兄弟。这些堂兄弟都不是善类,这次据说是霸占农村拆迁土地,将列入拆迁的房子反复拆和建,恶意骗取政府赔款。 “唐铭豪不可能加入这种勾当!”我一拍大腿,“形势风声这么紧,他没有这么笨,也不会贪这点小利!” 方秘书点点头:“但有人举报到他,还有证据指向他。” 陷害?我脑中直觉反应。 同时意识到,如果真的是陷害,那一定是内部人干的。方秘书是唐铭豪最信任的秘书,但往往这种祸端都是从看上去最“自己人”的人开始的。我自然不能马上把方秘书列入嫌疑人列表,但也不想对他透露过多的想法。 于是我不聊了。 沉默半晌,才又讪讪地问:“那我能做什么?” 闻言,方秘书好像听了个什么笑话,嘴角微妙地扬了一下,然后立即垂眸隐去眼中难掩的讽意,“唐总说了,这些不关你的事,你照常工作生活就行了。” 言外之意,废物就做好废物的本分。但这意思,未必是唐铭豪的本意。 我太了解他了,他肯养我这么多年——尤其是在我给尚必宁使过幼稚的阴招还被告发之后,还对我一如既往,那就是对我足够认可。他不会讽刺自己认可的东西。所以这层语意,仅仅是方秘书的自以为是罢了。 我一点也不生气,我只是难过。 我很想快点见到唐铭豪,车在夜幕中疾驰,比不上我的心急。 到家一进门,我就察觉到这个空间里的空气不再属于我们,尽管唐铭豪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一边看着财经杂志,一边揉着花花的脖子。 “老唐!”我除了喊他一声,其他的也不知道说什么。 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同他一起坐在客厅里。都穿着便衣,但装不像普通客人。没有普通客人见到我,像看一份呈堂证供。 唐铭豪看到我,点点头,说:“你回来了,回来就可以开饭了。” 他话音刚落,姜姨像是凭空出现一般,拉开了小餐厅的门。 唐铭豪这个人特别喜欢各种吃饭厅,这个家光这一层楼就有三个用餐厅,姜姨打开的这间小餐厅是最家常的,看上去平易近人。桌上的饭菜也平易近人,标准四菜一汤。 唐铭豪看向那两个便衣:“吃顿家常饭不算贿赂吧?” 男便衣笑笑:“不用麻烦,我们有工餐。” 女便衣一直盯着我,那种眼神我熟悉——她八成是我的路人粉。一般来说,这类粉丝对我谈不上多了解,不是颜粉就是角色粉。见了真人,尤其是这种情景下,难免惊奇难掩,估计内心的八卦已经沸反盈天。 我礼貌地对她点头致了个意,她立刻有些羞窘,移开了视线。 我想了想,对她说道:“一起吃吧,我们家阿姨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女孩子,要吃好吃饱。” 什么事情扯上关爱女孩子,无论理论有没有根据,总是让人买账的。何况这个女孩子还对我有路人好感。果然,她向同事投去了犹豫询问的目光。后者也不好拒绝漂亮女同事的心愿,点头同意了。 “不喝酒。”还没有拿筷子,男便衣就拒道。 唐铭豪微微抿唇,不语。 这顿饭吃得安静平常,唐铭豪吃完饭,擦了擦手,看着我说:“经缉组的同志撤队之前,我不出门。你这几天闲了自己去逛逛吧,别总是回来陪我闷着。” 我愣愣地和他对视了两秒,然后耷眉臊眼,面露沮丧:“哦。” 他便上了去书房的楼梯,男便衣跟着去了,女便衣主动表示要留在客厅。 理论上我不是他们的监视对象,她留下来,也许是出于工作,但也有可能只是个人意愿。我没有去问,默然接受她的注目。事到如今我心里反而平静无波,对被监视与否无所谓,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阳台练戏里的武术动作。 “你真的是,周嘉异啊?”女便衣站在门边看了我一会儿,语气有点不可思议地问。 我回头看她一眼,一笑:“不然呢?” 她立刻有点脸红了,连忙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你放心,我没想你是什么意思。”我态度坦然,语毕,并不往下说。 这很快就勾起她更多好奇。但也许是工作在身,她也并不好和我聊太多题外话,瞟了一眼楼梯,压低声音道:“你这位,这次挺危险的。我昨晚听审讯室的同事在茶水间闲聊,说你和他是合约关系,而且到期了……所以,嗯,我觉得,你还是抽身离开的好,不然靠山山倒……” “谢谢。”我打断她,停下练武,转身面对她,“你说这些,是为了我好?” 她又脸红红的,声音很小:“你之前和池早演的《白虎》,我挺喜欢的,你在里面很好……” “如果是为了我好,”我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你能不能告诉我,老唐这个案子里,我有什么能为他做的?” 听了这话,她诧异地愣住,抬手指了指自己:“你,你相信我?” 我点点头。 她失笑:“我是经缉组的,我可是负责二十四小时监视那位。” “但你不会平白希望一个无辜的人蹲大牢,对吧?” “你相信他无辜?” 我再次点点头。 “好吧。”她眼里分明写着“傻子”。 我对此视而不见,固执地看着她。我不确定她会不会帮我,我只是知道,唐铭豪现在对我信任不浅,否则他不会随便叫我去“逛逛”。我还知道,她也听得懂唐铭豪的话,并且清楚我现在去哪里逛会比较有用。 “其实,也不是什么也做不了。”过了好一会儿,她开口,“事情的源头在哪里,你就去源头找问题……我也不好说太多,总之,祝你好运吧。”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林泉,泉水的泉。” 我朝她鞠了个躬:“谢谢你,林泉。” 第42章 番外:合约到期4[番外] 根据唐铭豪偶尔和我闲聊提供的信息,我对他的老家有一种“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的想象。显然,这种想象被现代文明击得粉碎。 我只看到中西混搭的小楼遍布全村,旅游业在这里蓬勃发展,村口的横幅应该还是唐铭豪上次来的时候做的,写着“热烈欢迎XX集团董事长唐铭豪回乡指导工作”…… “唐总在老家真是有地位啊!”林泉对那横幅啧啧感叹,我听着总感觉有种“真**啊,一手遮天啊”的话外之音在里面。 也许是我戴了有色眼镜。 我要来这里,她又是主动请缨跟着。他们小组的领导不知道脑子里想的什么,还真批准了。于是我们以游客的身份来这里,入住民宿扮作情侣,开一间房。 林泉大大方方,美其名曰“略作伪饰,方便暗访”——我不解,我又没有请她做助手,现在的公务员这么热情为人民服务的吗?现在的女孩子这么不介意和男人同住? “你放心,我把你当姐妹。”两张房卡,她给了我一张。 “……”还会读心术。 我急着出去收集情况,进房间放下东西就往外跑。林泉一转眼就不见我,急忙打电话,一边问我到哪了,一边跟来。 “你打算去哪里啊?” “茶室。” “哪家?” “随便,热闹的就行。”室外太阳很大,我踏进阳光中立即有种被晒化的感觉。 林泉惊奇地问:“你一点防晒措施都没有啊?你私下是这样的吗?唉你以前出行,五米距离就要打伞,一年四季都裹得太阳晒不到,那是假的吗?” “不是。”我说,“是被逼的,不然晒黑了你们不喜欢了。” 林泉听了哈哈大笑,看我的眼神像看什么有趣的东西。我的偶像光环在她面前已经掉光了。但她对我的确是友善的,这我能感觉到。 我的优点不多,分辨善恶算一条。 唐铭豪这个老家过去是个村,尽管村口横幅写着“欢迎回乡”,但他其实和这个村没太大关系。 他出生成长都在二十里外的城镇里,童年时期只有寒暑假回来玩一玩。 连后来做生意,他的起点都不是这里,而是隔壁一个水土优渥的村庄。那边适合种植牧草、养牛,让他搞了好几年的“本地鲜牛奶”——这都是他话了。 至于本村,不过是他莫得感情的商业投资。主要投的旅游和房地产,俨然把这个村变成了一个小城镇。然而,他莫得感情,不妨碍这个村对他投入仿佛轰轰烈烈的感情。 我和林泉在一家茶室呆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听到三波客人提到他。 大家真是非常非常关心这位本村出去的大佬,他这次被调查不仅已经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还在他们口中进展到了“进去了”、“听说要判十年”、“保护伞倒了”……等剧情。要不是负责查办的同志就在我身边,我都要信了。 听了一圈下来,没逮到什么可追线索,我打算换个地方。 “等等。”林泉敲了敲桌子,视线瞟向门口。 不止她一个人望向门口,茶室里三五聚在一起闲聊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注意力往门外来人聚集。那是一个看上去平常普通的男人,脸上没什么笑意,一只脚踏进来,茶室老板就亲自迎了上去。 “唐总大驾光临,怎么不先打个招呼?” 林泉抬了抬下巴:“唉你看,你夫家人。” 我:“……” 这话听着挺别扭,却是事实。 我听方秘书描述唐家一族在老家的行径,基本就是横行方圆几个村镇的气派,所到之处没人不点头哈腰。上到唐铭豪父辈,下到孙辈,每天没什么事就在村里游逛,反正上哪儿都没人敢要他们钱。所以我出门前估计,挑个热闹的地方总能碰上。 果然就碰上了,还是个排得上号的人物——唐铭豪堂了两圈的堂哥,去过北京,我单方面和这人有一面之缘。 林泉看出我脸色有异样,语气犹疑起来:“你认识他吗?” “认识。” “他认识你吗?” “应该不认识。” 林泉皱眉:“你,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不是你说的吗?”我瞥她一眼,回答,“暗访。” 她面露急切:“不是,我的意思是……喂,你不要乱来!我向同事们打听过的,唐家在这里不是一般横。不止是占地骗拆迁费那么简单,他们强迫村民合作的手段很强硬,不同意的,人都被打残过,不然你以为为什么都抓到了你男人身上去?!你现在去招惹他们,万一,万一你男人是无辜的,对他们的行径不知情,你就是去闯虎穴,他们知道你是唐铭豪的人,你会有危险的!” 我一个演戏的,还没把剧情往绑架撕票上脑,她先想象了一出苦情大戏,有点好玩。 我笑笑,对她道:“你要是担心,就跟你们警察系统的同志说一声,万一出什么事情,来救救我这个人质。不然,你就坐在这里静观其变,我去会会亲戚。” “周嘉异!”我起身了,她作势要跟。 我反手按了按她的肩膀,放柔语气:“我知道你跟我来,是真的想帮我。所以我就不客气了,你帮帮我吧,无论如何我都想知道真相。” 林泉眼神闪烁,声音微微颤抖:“周嘉异,你相信我,唐家人很凶残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你们粉丝就是爱把我当成宝宝。”我开了个玩笑,安抚地让她坐稳,“在这里看着,冷静点,你可是搞缉查的同志。” 说完,我走了。 我不是相信唐铭豪的人品和正义感,只是相信他的脑子。 他做生意二十年,从一个小奶牛场开始,到现在资产遍布数个行业,对时局和形势的判断一直致胜的关键。他善于把握站在风口上起飞的时机,也懂得应该在什么时候低调退守,绝不会糊涂到随便把自己送到审查室去。 现在指向他的证据,是他有意纵容、甚至授意族人做这些横行霸道的事,但据方秘书说,这证据仅仅够追到他身上而已,要再往下锤就勉强了。 哪有这么刚好的事情? 所以我更愿意相信,他是拿自己引蛇出洞,借官方势力收拾家里这群吸血废物。而我,很愿意来推波助澜。 那位堂哥就在三米开外,我暗暗吸了一口气,走上去,熟稔地打招呼:“唐三哥?好巧好巧,还没来得及给您打电话,就遇上了,这不是缘分吗?” 这位哥面露茫然,上下打量我。 我冲他笑得三分天真,七分勾人。凭着皮相让他直了眼,纵使不认识我,也不会拒绝这份搭讪,姑且假笑着应付我:“哦哟,是啊是啊,你是那个,那个……” “我是小周啊!您去北京的时候,唐总接待您的时候,我也在场的!”我信口胡诌,唐铭豪是接待过这位堂哥,一桌十几二十个人,谅他也记不得谁是谁。 果然,他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立刻握住我递过去的手,“小周小周”叫得亲。我又随便捏了个和唐铭豪不远不近的生意伙伴身份,他更亲切了,半天没放开我的手。 “我想起来了,你啊,小周!真是青年才俊——你来我们这里,旅游?” 我笑盈盈道:“是啊,唐总早就推荐我来他老家看看了,我们合作的项目里,也有对这里的投资计划,好像说——到时候还要和你唐三哥对接呢,他跟你提了没有?” 这种似是而非的话,本质上和“回头约”是一样的,都属于没谱的空口白话。说的和听的都不会上心。他呵呵笑笑,借着招呼店里其他相熟的客人,把这话题略过了。 我已经成功加入他这一局,也不再多瞎话,只和他喝茶。 他的茶喝得很热闹,满店的客人都过来敬茶打招呼,三下两下,就把晚上的饭局攒好了。于是一通牛皮吹到五六点,大家又成群结队换到茶室不远处的饭店继续。 上酒桌之前,我进了趟卫生间,给林泉发了饭店定位。为了预防万一,我又同时给杨美兰发了一份,让她联系点可靠的媒体记者,配合经缉组的同志做新闻曝光。 她的电话立刻就打了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曝什么东西?曝你色诱乡巴佬土豪吗?你敢喝酒我就炒了你!买五百个营销号黑到你翻不了身!” “哦。”她提醒我了,我道,“我们公司的营销不行,公关手段太low了。我一会儿再麻烦一下池早,看看上游三水有没有什么好的方案提供,免得咱们玩儿崩。” 杨美兰:“……” 我看了看手表:“好了,就这样吧,我去色诱乡巴佬土豪了。” “周嘉异!”杨美兰怒吼,“你贱不贱?你们的合约已经到期了!你犯不着为他以身试险!” 我顿了顿,没有回答,默然挂了电话。接着给池早编了条微信,大致说明情况,死皮赖脸求一个危机公关方案,“最好资源也借用一下”。 完成这一切,我回到酒桌,做好了明察暗访、深入虎穴、奉献美色、腐蚀敌人……任何准备。 第43章 番外:合约到期5[番外] 饭局酒过三巡,我估摸着嘴上还能把门的人不多了。悄悄给手机开录音,揣在裤兜里。 起初我还留了个心眼,把话题往本地房地产上引,现身说法从自己住民宿说起,问为什么不买地建两家成规模的酒店。话一出口,唐三自己就绷不住要炫耀。 “建酒店有什么好啊,还要请一大堆团队来管经营,要提高消费还得评星级,评星级要给上面领导好处吧?这又是一笔支出!等经营起来了,还要给政府管这个管那个,要缴税……说到底,不好干。”他打了个酒嗝,面对我坐着,摆出教导姿态。 “小伙子,你的想法看起来高大上,但这些做起来太麻烦。要来钱,得会算账。我们村那么多房子要拆迁,就是个机会。农村问题啊,你不懂的,里面门道很多,用得好了,随便拆拆建建,政府还给我们送钱,多好?叫什么,一本,一本……” “一本万利。”我接口。 “唉!对了!”他一拍桌子,又朝桌上其他人挥手,说,“这里多少人吃的都是这碗饭,你问问他们,有多称手?” 话题就这么洋洋得意地跑到具体操作上去。 真如唐三所说,在座多多少少都从骗拆迁费上获利。他们自己每个人当然是不可能这么多房子可拆的,就要靠其他没权没势的村民。 起初是口头许利,骗村民拆迁费,后来干脆强行与村民合作,房子拆了建,建了不合格拆,反复为之。再和一些相关人员联合,上下关系打通,这口饭就这么吃了好几年。 “这么大单生意,要是查下来麻烦很大啊,谁能给你们作保?”我顿了顿,故作小心而试探地问,“那边的唐总?” “你说唐铭豪?他?”唐三脊背一挺,鼻腔一哼,语气极尽轻蔑,“他有什么用?老实告诉你,他也就是走出去了,不然他在我们家里什么都不是!你看看,外面那些楼房上面闪闪发光的,是什么?” “招牌。”我往外一瞥。 “对了!他就是我们的一块招牌,除了让人看见,发发光唬唬人,什么用也没有,而且……”他眯着醉眼看我,身体往我凑近,他眼中暧昧而灼热,“你和他合作生意,听没听说过,他就喜好你这样的?” “啊?”我装作茫然。 他一拍大腿,迫不及待地抖露自家兄弟的“秘密”:“他不喜欢女人!无后!唐家这么大势,能落到他一个无后的人手里吗?再说,谁家招牌用久了不得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 “唐三哥!”忽然,一个人举着酒杯插进来,嘴里说着要和他敬一杯,眼角余光瞟向我。 这是全场少有的,现在还清醒着的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将靠近唐三的腿收回来,也顺势举起酒杯,敬唐三,嘴里说些好生意之类的吉利话。 敬完这一杯,我借口上卫生间,离开包厢。 “周先生,卫生间在这边。”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刚才那个人。 我歪歪飘飘地转过身,眯起眼睛让自己看起来烂醉恍惚,说“哦,是啊,晕了晕了,搞不清方向了”,晃晃悠悠往卫生间方向走去。 他迎面走来,走近我身旁,伸出手扶我:“周先生是外地人,又是一线明星,喝多了就不要乱转了,被拍到了不好收拾。” 我蓦地一僵。 裤兜被人碰了一下,我的手机就那么变到了这人手里——训练有素,深不可测。我后脊一凉,强行要自己清醒一点,试图去夺手机。 然而无济于事,我酒桌上再怎么有技巧,喝进去的还是不少。几分醉都是醉,只能眼睁睁看自己失手,手机被他稳稳攥着。 我瞪着他:“你想怎么样?” 和唐三那种废物不一样,他思路清晰目标明确,直接找到录音软件,当着我的面打开,播放。听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提起嘴角笑笑:“周先生,唐总和我们是一家人,你做这些干什么?” 我不语。 他也不逼问,就这么和我对峙。期间身后的包厢又有人开门出来,都是醉人,走过我们身边也看不出异样,磕磕巴巴打招呼,然后飘往卫生间。 “这样吧。”对峙半晌,他道,“这段录音其实不算什么,但给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结果。我不知道周先生想怎么用,不过,我还是建议您在我面前删掉,就当是交给了我,我会给您记个人情……我已经退了一步,您看怎么样?” 我顿了顿,片刻后摊摊手表露妥协的意思,目光瞟向手机,示意“我来”。他彬彬有礼,像个正经人似的,真把手机递给了我。 呸。 老子可不是正经人。 我面不改色地接过手机,低下头。身边过来一个送酒的服务员,我眼疾手快从他的托盘上拿过装满红酒的醒酒器,二话不说往这位危险人士脸上泼去。 他下意识后退,我也后退。泼了一半,直接砸过去,然后翻身从我们所在的走廊翻到低一点的大厅,选择最近的楼梯狂跑。 跑不跑得掉我不想去想,我只能选择最优最快的路线避免被追上。 “周嘉异,上车!” 谢天谢地,林泉真是个天使,居然在外面等我,还有车! 她开了门,我蹿上去。她问也不问,立刻开车,好像早就想好了路线似的,绝尘而去。 后面有没有人追来我已经无暇顾及,醉酒加狂跑下来,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本想稍稍闭眼再做解释,结果眼皮一闭上,就再也没睁开,直接睡死了。 我睡得不好,有时候好像睡得很沉,意识全无。有时候又好像很浅,撑起眼皮能看到飞快往后退去的路灯,驾驶座上的林泉专心致志开车,我定定看了看,竟然觉得还挺漂亮。 我好像问了她去哪儿,但没有等到回复,整个人又昏昏沉沉迷迷糊糊。 不知道睡了有多久,真正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惨败的墙,我有种改天换日的错觉。等着那面墙看了半天,才发现,那是我房间的墙。 我的意思是,我和唐铭豪的房间。 嚯。我立地坐起来,头还是晕,没坐稳,“砰”地一下往后倒回去。 “我来吧。”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是唐铭豪。 我没来由地呼吸一紧,下意识闭上眼睛。然后听到房门被打开,他的脚步踏向桌子那边。他放下了一个碗。他走过来了。床陷下去,他上来了。他喷了木质调的香水,烟熏的味道隐隐飘来。他的手覆在我额头上,冰凉凉的。 原来我发烧了。 那我到底睡了多久? 我有点想睁开眼睛,但他靠得越近,我越不敢,觉得装要装到底,好苦恼。 我试图想点别的。比如,我为什么直接到家了?林泉那个小姑娘到底是有多猛,从唐铭豪老家开车直接回北京,至少要七八个小时吧?现在案情进展怎么样了?我那一闯到底能不能给案件松松土?还有,唐铭豪怎么看待我这一次行事的? “宝宝。”一只手拍了拍我的右脸颊,唐铭豪一下子靠得比先前都近。 我心跳加快了,呼吸也没稳住,只好睁开眼睛。他就在我眼前。穿得很整齐,西装革履。面容也收拾得很精神,像刚刚从正式场合下来。 “你......我……”一开口,我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不像话,嗓音难听到刺耳。 “起来喝水。”唐铭豪扶我起来,然后下床去桌旁拿了他放下的碗,里面装着银耳汤,“姜姨给你煮的,放了糖。” 我一口气喝了半碗,呆呆地看着他:“现在是几号?几点钟?” 他说:“你凌晨回来的,我刚从孙检察长那边回来。” “你又被审了?”我心里一紧,心情揪起来。 他摇摇头:“没有,今天周末,我是个人拜访。” 他有很多官官商商的关系,这些我也搞不清楚。但见他这人模狗样,还有心情关心我,应该是事情有好进展,他预期的那种好。至于具体是怎样,我有些懒得过问,也未必问得到。 “经缉队的人还跟着你吗?”我选择只问我接触到的。 他微笑:“托你的福,他们现在忙别的去了。” “唉?”我想我一定是眼睛发亮了,他脸上露出那种看小孩子得到惊喜的表情。他会给做对事的小朋友奖励。 果然,他坐在床边,抱胸看着我,问:“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有。我心想,就是你,想要你。 然而人很奇怪,也许在撒泼打赖的时候,我能轻易对他说出“要”。但他真的摆出什么都可以给我的姿态,我却没办法开口提要求。尤其不能说“你”,因为这是所有答案里面最炽热的。 于是我说:“等你的事情平安再说吧,不过……”我顿了顿,用眼角委屈兮兮地望他,“在这之前,我不想和你分手,可以吗?” 说真话太难了,这已经是我鼓足勇气才能拿出来的措辞。说完自己就像掏空了什么有点虚,也不敢看他。 没等他回答,就给自己多找了个理由:“我也想做个讲义气的人,而且,搬家挺麻烦的。” 他笑了。 我飞快地瞧他一眼,他脸上的笑很纯粹,什么含义也没有,就是笑而已。 我感觉松了口气,因为他这个态度等于是答应了。可又失望,我以为他会多一点情绪,至少对我这一遭多一点追问吧。 “你休息吧,我还有点事。”他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准备离开。 我下意识弹开了,眼睛眉毛皱成一团——从去他老家开始我就没洗过头,到现在已经超过四十八小时了。我这条件反射倒是让他的笑容里多了点内容,名为“好笑”的内容。 ……我真实不想说话了。 “我今晚住书房,走了。” 他真走了。 第44章 番外:合约到期6[番外] 林泉和我一起冒过一次险之后,很把我当朋友。关于唐铭豪的案子,但凡是能够外露的,她都及时告诉我。拜她所赐,我不用委屈自己经常偷偷联系方秘书问消息——这种公事,唐铭豪是不会轻易告诉我的,更别提亲自。 从他老家回来以后,到发烧痊愈,我就见了他两次。一次是我刚醒的时候,一次是他隔天跟我说要出差,让我休息好了回去好好拍戏。 我岂敢违旨不遵,于是好利索了就立刻回片场。一晃一个礼拜过去,我终于杀青,同时收到林泉的信息:你男人这次安全了。 我松了一口气,手一滑,给她转了两万块钱,附言:拿红包去买个包吧。 公务员真是太惨了,她上次和我闯虎穴时背的包,我都不忍直视。 我正在为自己的善良而感动,她把钱退回来了,还骂我:你男人安全了,你想进去是吗? ……公务员果然很惨,两万块都算贿赂。 我同情地叹了口气,发语音问:“那你有空吗,请你吃个饭做感谢。” 她回:“什么规格?” 我想了想,说:“人均二百以下。” 她答应了。 我从片场出去以后,打算直接去接她。她让我把车停在两个地铁站以外,自己乘了两站地铁后才来享受我提供的“大明星亲自接送”服务。我收回“公务员可怜”这句话——哪个粉丝能这么对偶像呢? 她上车来,问:“去哪儿吃啊?” 今天给我开车的,是我最信任的司机,跟我的时间几乎和杨美兰一样长。我也只敢让他送我去那个地方:“生花孤儿院。” “什么?”她吃了一惊,“那是什么地方?去那里做什么?” 我瞥她一眼:“一看你就不是我的真粉,一点都不了解我。” 她翻了白眼:“你有什么好粉的,我只喜欢你的戏。”语毕,稍作停顿后又说,“其实我知道你是孤儿院出来的,但生花孤儿院是什么地方?北京哪里有这个孤儿院?” 我笑笑,没说话。 的确,很多人知道我出身孤儿院,但很少有人知道我到底从哪一所出来。北京为人熟知的福利院有七家,我没有公布过自己到底从哪里来,外界就给我安了不止一家。好笑的是,他们还真都承认了。 于是网络上又有荒唐的凄凉传闻,说我被各个孤儿院倒手来倒手去,死活没人领养,我就这么在北京城里颠沛流离地长大了。 这些,我也懒得解释,她没必要知道。 我只是心血来潮,突然想要有个人陪我来这个地方呆一呆。在我认识的人里面,她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工作、生活、未来,都不会有什么交集。过去,也没有什么纠葛。 最可贵的是,她是难得的,懂得我爱唐铭豪却没有流露过一丝嘲笑的人。 我本质是个外表潇洒灵魂懦弱的怂包,心怀一份经年累月的爱情,却怕人嘲讽怕人笑。连最该知道的对象,也未曾得知我这颗心的炽热。 “你一直在这里长大吗?”林泉问。 我们已经吃完生花孤儿院食堂里人均二十都没超过的晚饭,院长不让我在里面喝酒,把我轰了出来。我们只好在对街的小串店吃垃圾食品,喝垃圾啤酒。 我仰头就灌了半听,太难喝了。 “是啊,一直到我上大学,都住在这里。”我回答她,抬起手臂扫了一圈眼前的空间,示意出方圆XX里的概念,“活动范围不超出这个区,这里所有店面的人都认识小时候的我。” 林泉嫌弃地看着我:“你还没喝几口呢,别装醉。” “男人装醉才能说真心话!” 她堵住耳朵:“我不想听你的真心话,听了怕被追杀!” 这个粉丝真的很反动,混粉圈是肯定要被挂出来鞭打的。我不说话了,喝完剩下半听酒,然后又开了一听,一副就要喝闷酒的样子。 她伸手按下去,一脸妥协:“你随便说吧。” 她看我的眼神里,充满纠结和某种自己臆想出来的心疼,大概是又脑补了一出悲情戏。但其实,我又有什么能够对她倾诉的? 我抽回啤酒,晃了晃,道:“我一会儿要是喝多了,你多担待。” 她看疯子似的看我,拿我毫无办法,挥挥手放弃地说“你随便吧”。半晌,还是陪我一起吃肉下酒,确实讲义气。 酒过三听,我终于觉得舒服多了。 “我在这个地方,第一次见到唐铭豪。”我指着生花孤儿院的门口,告诉林泉,告诉这个夜里所有虚无的听众。 十六年前我十四岁,在这所常年没人来的孤儿院里,第一次见到二十六岁的唐铭豪。 那时候,我刚刚开始拔个儿,是个看上去四肢不协调又畏畏缩缩不敢抬头的怯懦小孩儿。他也还不是富甲一方的商界大佬,可能刚刚开始在公司担任比较重要的职务,带着一群比他更年轻的员工过来做志愿者。 他们这个志愿团来的时候,孤儿院里所有小孩儿都被要求出来见他们,接受他们的礼物。据说,他们中的每个人都可以满足一个孩子的心愿。他们说自己是阿拉丁神灯。 我不喜欢见人,借口写作业躲在屋里,其实偷偷听庭院里的动静。我听到熟悉的伙伴们都找到了自己的阿拉丁神灯,外面热热闹闹。一直到所有人都配对完毕,我才偷偷打开窗户,往外面看。 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的身姿挺拔得像电视里的军人,长得很高,和选中自己的小女孩儿说话的时候弯下腰,侧着耳朵,脸上挂着温柔的笑。他长得比所有人都好看——我是指,我见过的所有人,包括电视上的。 我看呆了,本来想好只看一下外面的情况就关窗,但他黏住了我的心神。 他被我的视线惊动了,转头看过来。我吓了得立刻合上窗,心脏狂跳,血液沸腾,感觉天塌地陷。 “我叫唐铭豪,你可以叫我唐叔。”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敲响这扇窗,然后有个声音对我说,“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你知道吗?” 我张了张嘴,声音堵在喉咙里,不敢发出来。 他等了我一会儿,没听到回答,又说:“那这样好不好,你直接告诉我,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我可以满足你。” 你。 我脑子里蹦出答案。这个答案活活把我自己吓得呼吸都断了一下,更无法张嘴回答。 我不记得他等了多久,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三分钟。无论如何,那是我人生中最漫长也最短暂的一段时间,它后来变成陨石坑一类的东西,永恒地窝在我灵魂深处。 那是我第一次想拥有他。 “天呐,结果你成功了,你拥有了他!”林泉瞪大眼睛,里面都是惊羡。 我怔了怔,怕自己误读了她的情绪,不由自主地确认:“你在羡慕我吗?” “我当然羡慕你啊!”她喝多了,变得更活泼,一抹眼睛,热泪盈眶,“有几个人能得到自己小时候爱慕的人啊,他还把你捧在手心里!” 我不太能理解她的措辞:“捧在手心里?” 她狂点头:“对啊,这八年,他要是不疼你不宠你的话,你能有今天的资源和表现吗?你怎么这么没自觉的?” ……开除粉籍,立刻马上! 从签下合约那天算起,我跟唐铭豪八年了。但这八年里,我一天也不觉得自己拥有他。 起初,我是尚必宁的替身。也许是因为出身太卑微,也许是因为位置太低贱,又或者是因为我竟然爱他,所以很多年里我表现得规规矩矩,任他招之则来挥之即去。 尚必宁和池早离婚那年,是我最难熬也最胆大妄为的时期。知道消息,我宛遭晴天霹雳。 说实话,我不太介意外界因为神似而拿我和尚必宁比较,甚至也不介意自己在唐铭豪的心里是他的替代品,但我不能忍受因为他而失去在唐铭豪身边的资格。 慌张之下,我干过一点小儿科的傻事想毁他或者池早。结果没怎么伤到他们,倒是让他揪了我的把柄,尽数摊开在唐铭豪面前。 我当时含着一口成王败寇的血,难得没怂,干了什么就认什么,任凭唐铭豪发落。 唐铭豪为人双标得很,自己做生意什么手段都用,到我身上就不喜欢我使阴招。所以我真的以为他会丢了我。但他没有。他冷了我一阵子,把我丢在外面不让回家,后来又自己来接我。 他找到我的时候,我就在生花孤儿院。 据杨美兰说,那天他去了众所周知的每一所福利院,从市内到郊区都窜了个遍,最后才查到还有生花这么一家名不见经传的私人孤儿院。 杨美兰告诉我这个的意思,我很理解。她想让我感动一下,赶紧和金主重修于好。但我听了,只觉得失望:和我在一起那么久了,唐铭豪还不知道我到底出身哪一所孤儿院。 兴许是因为处于危机和冷战时期,我对这种细节尤为敏感,看到唐铭豪朝我走来,我委屈得哭出来。他显然没想到自己的到来,能让我梨花带雨成那副德性。 那天,他摸着我的脖子安慰我,第一次喊我“宝宝”。我被吓了一跳,眼泪都吓憋回去了,愣愣地盯着他,疑心他把我当成了别人。 “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还清楚地记得,他揉了我的耳垂,因为耳垂敏感,他一摸我就发软。我险些没站稳,就地给他表演下跪。 所幸他良心犹在,及时扶住了我,又喊了一次“宝宝”,跟着他来的司机大概嫌肉麻,撸了撸手臂,默默遁走了。 他说:“回家吧。以后不要做坏事了,我会生气。” 我满脑子都是“宝宝”,失去思考能力,就那么揣着砰砰跳的心跟他回去了,不明不白地继续过日子。 后来,可能是因为没有了尚必宁的威胁,我这些年来对他多生出了许多妄想。其中之一,就是想拥有他——再一次想。 可是时至今日,我都不相信自己能得到。“拥有”,这是怎样奢侈的词语啊。 林泉听到这里,已经真的泣涕不止,她揪着我的衣袖,像极了在看早期虐身虐心韩剧的少女:“你怎么这么傻,我觉得其实他……” “你别说话了!”我给她塞了一团餐巾纸,裤兜里的手机正震得欢。 我掏出手机,上面显示了一个陌生的、看起来像外国号码的号码。一般情况下这种电话我不接,但这会儿我半醉了,于是划开接听键。 池早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你注意看一下邮箱,给你发了请柬。” “什么玩意儿?”我没听明白。 “你喝酒了?”池早立刻充满嫌弃。 我说:“一点点。” 池早啧了一声,语气像恨铁不成钢的娘家人:“婚礼请柬。你不是杀青了吗,赶紧收拾收拾行李,带你家那个老男人来看一下什么叫做神仙爱情!” 说完,他就挂了。 我脑袋麻麻的,和林泉大眼瞪小眼。 她刚刚把眼泪鼻涕擦完,眼睛里的光芒特别明显,亮过今晚夜空里的星:“你是不是要参加宁早的婚礼,可以带我吗?我假装……嗝,你助理。” ……真的是个假粉。 第45章 番外:合约到期7[番外] “你怎么会选择这么没劲儿的地方办婚礼?”见到池早,我脱口而出。 然后环视了一下明天即将派上用场的婚礼现场,露天场地,布置倒是挺惊艳的。估计是尚必宁的心思,总体配色不是婚礼常见的蓝白粉系,而是金和粉。尚必宁一定费了很多精力,而且不是一日之功,才能把这两个颜色搭得毫无违和感还熠熠生辉。 但马尔代夫,这么个地方…… “太俗气了。”我摇摇头,“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在马尔代夫结婚度蜜月吗?这个地方都被广大游客用烂了,你们俩缺钱了吗?” 池早撇我一眼,无情地说:“你懂个P!” 我是不懂,我就纯吐槽。 地方虽然俗了点,但婚礼这件事本身还是令我羡慕不已的。我四下参观整个场地,越看越惊叹——尚必宁真的太逼了,身为平头老百姓,结个婚搞得跟帝后大婚似的,不仅气势如虹还要少女心的粉红。 “你们之前不是说不办婚礼吗,怎么旅游走一半搞出个宇宙第一逼王婚礼来?”我疑惑地问,“不过谢谢你邀请我和老唐,如果真助攻有效,我记你大功一件。” 我回过头,没能收获想象中的池早的嫌弃眼神。 我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尚必宁,神出鬼没么这不是? “哎哟我的老天爷——”我跳出半米远,和尚必宁面面相觑。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非要说有的话,就是淡淡的礼貌。虽然我已经是住过他家里的人了,但仅仅是托了和池早多年闺蜜情的福,和这位男主人本人,真谈不上交情。 我还背后逼逼人家的设计。 祸从口出,罪该万死。 他不会把我逐出客人名单吧…… “那个,宁总,我刚才就是随口……”我搓搓手,讨好地笑,“你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 尚必宁扯动嘴角,露出笑的形状:“没事。” 我呵呵点点头,抬头找池早,尚必宁道:“他去拿鲜花了,这个给你。” 我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朵胸花。接过来一看,胸花的丝带上画着丘比特的弓箭,和一个应该是自主设计的图案。 “代表心愿,他给你扎的,他希望你得偿所愿。”尚必宁解释,顿了顿,又道,“我得谢谢你,没有你,他可能不会答应办这场婚礼。” 语毕,他那个笑的弧度多了几分真诚,看起来是个真正的笑容了。然后他走了。我唏嘘不已,非常惊奇——我居然猜错了,池早才是不想办婚礼的那个! 按照婚庆策划的方案,婚礼仪式在第二天的傍晚开始。这是一场相当私密的婚礼,没有媒体报道,没有太多客人。仪式前,我放眼看宾客席,认识和不认识的,一半一半。还有几个空位,其中包括我身边这张属于唐铭豪的。 我是提前过来,唐铭豪没可能提前到达。他能在婚礼仪式期间到来,就算了不起了。 时间越临近仪式开始,我就越紧张。我已经知道池早办这场婚礼包含替我助攻的好意,世界上真心对我好的人不多,我现在不仅怕自己的期待落空,也怕他的苦心白费。 我给方秘书发了三次信息,确认唐铭豪确实上了飞机,又给杨美兰发了三次信息,让她无必要保证到场时间。 可是按理说,飞机早就该降落,杨美兰却一直没有回我的信息。 我翻出通讯录想给唐铭豪直接打电话的时候,现场响起了瓦格纳的婚礼进行曲,所有人都向后望去,看新人进场。没有男女娶嫁的说法,他们携手走来。我呆住了。 我发誓这是我见过的,最帅的尚必宁和池早。傍晚时分,整个世界由不可一世的耀眼向温柔转化,阳光好像是暖橘色的,映照着尚必宁那些金金粉粉道路装饰,又在他们身后逶迤而去。 看着他们,你简直愿意相信,这世界的光芒都是为他们而生,又因他们的幸福而温柔,广阔得好像可以包容任何苦楚与坎坷。 他们是一切的中心。 天呐。 我一辈子也没有这么羡慕过什么。 我没有拨下电话,收好手机,静静地看着他们的仪式进行。宣誓,交换戒指,拥吻。然后耳边都是欢呼,我也跟着欢呼。香槟被开出很响亮的“嘭——”声,代表着喜庆和欢乐。甜美的酒液洒落在草地上,我的手机响了。 我接起电话,听到杨美兰的声音:“喂,异哥?我们遇到暴动了,唐总和我们走散了……” 马尔代夫这个屁点大的地方,整个国家全靠旅游业支撑,按理说老百姓日常活得民主快乐,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闲得发慌,他们的民众每隔一两年就搞一场大的集会。 这次首都马累的暴动,是早就在新闻上发过了的。但这种事情实属司空见惯,一般也不会影响蓬勃旅游业的正常展开,所以我们没有人在意这个。 “我们有点晚点,你老给我发信息,他好像特别不愿意迟到,我们就没等约好的车,直接在机场喊了两辆。结果在市中心的时候,集会的人群突然闹起来,两辆车散了。”手机开了免提,杨美兰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惊心,她说,“过程就是这样。”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的每个字我都听得懂,但总觉得模模糊糊,不知道什么意思。 “司机看起来有什么可疑之处?”突然,旁边插进来一个声音。 我扭过头,是尚必宁,和池早。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的,我才意识到,本该在这时候响起来送新人离场的门德尔松的婚礼进行曲,并没有奏响。 我愣了愣:“怎么了?” 池早皱眉瞪着我:“是你这里怎么了?” “我……是老唐。”我吸了口气,把杨美兰的话转达了一遍。我以为自己挺镇定,可声线颤抖语无伦次暴露了我的真实状态。 我说完了,尚必宁面露安抚神色,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他们这里最近就是缺钱了,民众最多看唐总气质不凡,想劫持个有钱中国人,敲诈或者示威。” 这还不是大问题?真是没伤在自己身上!我心里腾地冒气一股火,可自己也知道是小题大做。只好又按了按太阳穴,让自己冷静点。 “联系大使馆了吗?”我问杨美兰,那边果然手忙脚乱还没来得及做这些程序。 “我去让人办。”池早拍了拍我的肩膀,也一脸安慰,表情和尚必宁一模一样,“你的老唐缺不了胳膊少不了腿。” “你可说点儿好的吧!”我急笑,轻推了他一把,抬眼望向尚必宁,“谢谢你,给你们添麻烦了。能再送我去一趟大使馆吗?我想在那边等情况。” 尚必宁颔首:“当然可以。” 半个小时后,我到达大使馆,天色已经从傍晚滑向夜晚。我一边给杨美兰打电话,一边和一些下班的工作人员擦肩而过,杨美兰过了十几秒才接电话。 “怎么样了?”我急切问道,沿着走廊转了个弯,看到杨美兰本人,便挂了电话,朝她挥手,“兰姐!” 她闻声望来,我快步走过去。正要问情况,她便在唇前竖起一根手指:“嘘,小声点儿,唐总在和他们谈判。” 我呼吸一紧:“他在这里?他没事儿?” 杨美兰点点头,瘪瘪嘴角,指指走廊里的某间办公室,小声解释:“他没事儿,别人事儿不小。我听你的过来求助,还没把事情说清楚,唐总就到了。那个开车司机,还有三个我们不认识的人,简直是被他和他助理押着进来的。你没看到,那场面牛逼死了。” 我吃了一惊:“他……他打了歹徒?” “那我就不知道了,看不出来他打没打,反正人是被他扭进来的。他没有跟我说什么情况,我刚才就在那办公室门口听了一会儿,说这伙人是专门趁暴乱瞄准外国游客下手的,是惯犯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收拾。他现在和大使馆的人,要对马累政府施压,他意思是要曝光到国际媒体上,不然就起诉什么的……唉,你去哪儿?” “嘘!”我指指那间可能是整栋办公楼里唯一还在办公的办公室,“听墙根。” 杨美兰:“……”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紧,我稍稍把门缝推宽了一些,用目光找唐铭豪。他背对着门口,面对两个人。一个中国人,一个看起来是当地人。 他们在交谈什么我并不感兴趣,我只想看看唐铭豪是不是完好无损。可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还不够安心。 唐铭豪并没有让我焦心太久,我抓心挠肝想要不要闯进去的时候,他的脑袋往前扣了扣。然后,他面前两个人的神色都松了下来,露出笑容。 “唐总眼界宽,格局高,这次谢谢您提出的意见,我想马累政府会感谢你的。”那个中国人伸出手,和唐铭豪握手。 我看不到唐铭豪的表情,但脑补一下,也能想到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看来事情谈出结果了,我闪到一边,好整以暇,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毛躁。 片刻后,三个人都出来了。 唐铭豪看到我,并不意外,但盯着我望了很久。 他好像把周围的人都忘了,不介绍,也不寒暄。只是和我隔着两人的距离,静静地看我。那眼神很深,很沉。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沸腾,迸发,于是那目光像是有了实体和触角。我感觉到有什么在我脸上缱绻逡巡。不一会儿,自己这层一贯厚得打不穿的脸皮发起烫来。 怎么变薄了? 我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走近他,小声喊:“叔。” 他似乎并不认为自己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用眼神把我生吞活剥了一遍有什么问题,从喉咙中回了句“嗯”,便示意跟在我身后的杨美兰走了。 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离开大使馆,走出这条走廊的时候,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我猝不及防,呼吸险些凝滞,回过神来,他已经扣住我每一根手指。 他的手心有汗。 他在……害怕吗? 我才意识到,他在过去两个小时里的经历,可能并不像我来看到的那样牛逼轰轰气定神闲。他也许独自面对了令他后怕的惊险,这些险,是他从来不会对任何人吐露的。 就像每一次那样。 想到这一点,我的心像被一根细长的针猛然扎进来。痛很细微,但沿着神经蔓延到所有感官上。 我别无他法,只能小心地、认真地,回握住他。 婚礼仪式早就已经结束,夜色笼罩下来,婚礼现场现在是另外一种温馨气氛。唐铭豪迟到三个小时,在尚必宁面前自罚三杯香槟。 “祝福你。”他放下杯子,对尚必宁微笑。 他们之间有种我难以形容的默契,没有太多话,有的都是“聪明人的对话”。尚必宁和池早离开了,他们还要招呼别的宾客。 唐铭豪就地拉了张椅子坐下,我陪在他身边。婚礼现场不远处就是海边,夜风徐徐吹来,有点凉。我们并排坐着,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安心。 远处有音乐声和欢笑声,而我们在等一个时刻。一个,我在那走廊外回握他的手时,就知道它会眷顾我的时刻。 突然,有人放了烟火。是那种环保烟火,飞上高空,绽开,将夜空映照得出短暂的光彩。 是时候了,我想。 于是在连续的烟火绽放声中,我拿出生平最大的胆量,拉过唐铭豪的手,将一枚戒指戴在他的手上。我低头亲吻那根手指。 “唐铭豪,续约吗?终身。”我注视他。 他也看着我,我确信他的眼睛里有我。我一直以为他的眼睛里很少有我,但事实似乎也并非总如我以为的那样。所以,我的大胆有了依据。 我说:“你知道吗,你还欠我一个心愿。” “阿拉丁神灯?”他微笑,慢慢地说。 我紧紧抿住嘴唇,避免自己的情绪泄漏得太失态,小心地反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想知道的事情,就都会知道。”他说,“我一直在等你许愿。” 我摩挲他手上的戒指:“那我现在许了。” “好。”他扣起那根手指,低头亲吻那个戒指,看着我,“我帮你实现它。”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