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吃只会害了你(无限)》 第1章 梦魇 你有尝试吞下去一颗火种吗? 它们炽热而尖锐,极高的温度会灼伤你的食道和口腔黏膜。舌头的第一感受是痛,接着会尝到无尽的苦。不过不用担心,这些都会一点点麻痹的。也许你的鼻子里会充满焦木的气味,又或许会混着烫熟的肉味。不过这已经无所谓了,总而言之,你吞下了它。即使你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也不清楚这么做之后的代价,但胃部沉甸甸的感观让你感到安心。 在这寒冷的冬日之中,你终于吃饱了,身体有了足够的热量。这个认知很大程度上宽慰了你。现在,不管怎样,你永远都不再会是一个人了。 ……这是她这个月做的第五次怪梦,这次是吞火种。记录完异像,柯循寂抱着腿在床上思考半响,最终还是选择当作没发生过一样的闭上了眼。 “这是不可能的。”毕竟在此之前的四次,那个沉默寡言的女人都是这么回答她的:“因为我还没忘记你只是个Al。” “即使我梦见了一把剑插进了我的食道?” “对,因为你那里本身就有一个洞。”说完这句话,柯索缪通常会转过身不再理采她,如果继续追问的话多半还会随手把一根棒棒糖塞进她胸前搪塞过去。总而言之,除了能讨点零嘴,把这件事告诉她的抚养人几乎起不到半点作用。也许她的脑部零件是有些毛病。深吸了口气,柯循寂拉灭了台灯。 不过应该还不至于烂到和智能家电那样多次重复毫无意义的事。仅管从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比它高级,但至少没人会养育一堆低级钢铁块,不是吗? 对的,就是“养育”。这个词从她的舌尖上翻滚着,又暧昧的吞入肠胃,如肥皂泡般一点点散开。倘若她真的和那些冷冰冰的机器没有区别,那柯索缪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她呢?更何况她还总是会用一种难言而又滚烫的目光注视着她,这种感觉活像把人架在火上烘烤。 “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对吗?”刚出厂那会儿她还不太适应,时常会惶恐而不安的询问对方。 “没什么,这一切你都做的很好。”柯索缪总是这么回复她,随后轻飘飘的移开目光。久而久之,在经历多次从而适应了之后,她也没了这种顾虑,权当这是自己抚养人微不足到的小怪癖。 至少这应该能证明那人不讨厌自己。作为带有服务性质的机器人,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你相信好奇心会救人一命吗?” 在一个没什么特别的午后,柯索缪终于舍得瞟上一眼她的邮件。那自然是来自检验局的,上面第三次印上了烫金的合格标。 “特别是梦这种带有诡异色彩的事物,还是少深究为妙。” “!你终于承认我会做梦了吗?”AI本来站在一旁打扫卫生,一听到这话惊的抹布都没拿稳,落在地上沾了一圈灰:“你昨天还不是这么说的。” “……这是重点吗?”抚养人有些头疼似的揉了下眉心,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最终犹豫了半响还是选择继续低头看书。 “算了,命运本来就是无法改变的。” 那天她到底想说什么呢?很多年后的午后,对着一碗半潮不湿的香灰,柯循寂依然会回想起那本烫金书封折射出的辉光。它们在她眼中如同浮动的金子般跳动着,汇聚成记忆中最后一个空白的午后。 是未来不会有的详和宁静,但这倒没什么好遗憾的。她只是抬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物归原主可是件好事。 我们都知道,一个完整的人才会是真实的。即使痛苦,也好过虚无缥缈的幻象。 “你又在神神叨叨的说些什么啊……别天天当谜语人好吗?” 当然,那时的她自然只觉得莫名奇妙。不过倒也没多少其它的反应,毕竟对方这么说话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时间。 话说中二病真的会持续这么久吗?如果没记错,她的抚养人分明快奔三了。轻轻耸了耸肩,柯循寂提着铁桶进了洗浴室。虽然说出来没多少人信,但她自认为自己应该还不属于叛逆期的范畴。至少一开始她真的不是因为柯索缪这三言两语决定调查下去。 而是取决于那些越发清晰的梦与几乎涌进现实的幻觉。一开始,只是会反复梦见雪夜中一座古怪的神庙。她不太记得清为什么原因而来,只知道那里很空很冷,地上浮了厚厚一层尘灰,角落处结满了蜘蛛网。如此荒凉的地方却意外没什么怪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夹杂着腥气的苦木香,还混上了些冷气,呛得人直流眼泪。缓和了片刻,借着屋外朦胧的雪光,柯循寂终于看清了室内唯一一个物件。那是座她从未见过的金色神像,长着牛角的青年手持花环,面容慈悲的垂眼静静注视着她。雕刻师的技艺显然过于高超,甚至连腕上的大动脉都刻画的栩栩如生,那如瀑长发下的面容更是美到摄人心魄。 真实的有点诡异了。 哪怕米开朗基罗在世,也不一定能复刻出如此伟大的作品。看到雕塑的一?间,柯循寂便控制不住的倒吸了口气。冷空气侵占了肺腔,视野逐渐变得模糊。恍惚间,她开始不受控制地朝神像接近。 一步……两步……三步,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可却始终无法到达终点。随着她的前行,四周如同奶油般逐渐扭曲着溶化起来,像是星月夜的天空,又或者仅仅是隔着一屋热浪。 似乎下起了雨,柯循寂几乎能切实感受到微凉的水滴不断淋到身上。可全身的皮肤却莫名开始发烫,神经过敏般一抽一抽的跳着,像是被点燃了似的烧得生疼。 也许本来就是。低下头,视野所及之处,是自己焦黑枯瘦的肢骨。但她仍在行走。隐约间,耳边传来了交叠着的尖啸声,辩认不出什么具体内容,只觉得吵得人心烦。 但这也并没有什么所谓,她只想到那里。她的神明已经张开了双臂。 衪会救她的。 等等,谁? 她要到哪里来着? “芙洛伊俄……” “柯循寂,你刚刚说什么?!” 随着梦的次数增多,细节也一直在不断完善着。等到了几乎身临其境的程度时,她早已无法分清梦境与现实。那些火焰嘶哑的嗓声,那些震耳欲聋的呼喊声,那座混合扭曲的神庙和依旧微笑着的神像。这一切的一切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触手似的死死缠绕在她的四周。 “……什么?” 仅管知道AI不会有这种情况,但她确定自己此时看上去精神状态一定很差,或者又冒出了前言不搭后语症状。毕竟此刻,自己的抚养人脸上写满了震惊,不仅鲜少叫出了自己的全名,表情也还阴沉的吓人。 “这个名字,你从哪里知道的?” “什么名字?” 对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柯循寂明显被吓到了,眼睛维持着发呆时瞪大的样子,看上去有点不知所措。 空气凝固了半响,最后还是柯索缪深呼出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 “没什么,我明天要去出差,今晚就要出发你记得准时充电。” 又要出远门了吗?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人应该还没在家里待着超过两天吧?仿生人有些疑惑的歪了下头。似乎看出了对方的想法,她顿了顿,接着补充道:“抱歉,最近事有点多。” “所以你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啊?” “你以后会知道的。很快,我保证。”用贯用语式搪塞完,柯索缪深深的回头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柯循寂,随后头也不回地拎上了行李包。 “别翻我的卧室,脏了等我回来打扫。” 又来了,这家里没另一个主人,即使藏了私房钱也没人会骂她。仅管被折磨的精疲力尽,柯循寂还是强撑着背过身翻了个白眼。 难不成是担心我偷钱?人与机器连这点信任都不存在了是吗? 实事证明,她是真没资格说这话。毕竟人前脚刚走,后脚她就半夜摸来门前鬼鬼祟祟的开始撬锁。 当然,这不是为了偷钱,毕竟一个机器拿这几张印有大头像的小纸片也没用处。原因自然多半还归结于那些幻觉。与以往不同,今天她没有见到神像,也没有来到雪夜的神庙。世界似乎久违的宁静了下来,在玻璃的倒影中,她看见了柯索缪。 从样貌上准确来说,是要比现在起码年轻个三四岁。那张尚显稚嫩的脸庞没什么表情,暴露在外的皮肤在刺目的日光下呈现出一种惊人的苍白。 “发生了什么?” 柯循寂从没看到过抚养人的这副神情,那简直像经历了一场噩梦般的劫难,眼泪无法流下,浑身上下连指尖都在轻微的颤抖着。她企图张口询问,可走近时,身体却直直穿过了那副跪在地上的躯体。很轻,很薄,几乎没有任何阻力。等她慌忙回头看去,对方却早已无影无影,只留下了一条靛蓝色的领结。上面残破不堪,还沾染不少深色的污渍,在视野中慢慢风干,最后凝固成了恶心的硬块。 “……斯海瑞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听见自己原本穿了孔的声带居然开始震动,用沙哑的声音再次叫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伴随着刺痛,她有些惊恐的向下看去,原本干涸的深色的肌肉此时正蠕动着,不断有腥红的液体从横截面涌了出来,顺着颈脖向下缓慢流去。 痛,好痛。柯循寂从没有感受过□□传来如此强烈的刺激,一时之间只能试图捂入脖颈来止住这种可怕的液体。但紧接着,她便感到喉间一哽,摸上了一个冰凉的金属手柄。 “看向镜子。” 她无法抑制的拧动僵硬的肌肉,在满地碎片中,无数把长剑捅穿了她的喉咙,如同大头钉般将她后仰着死死钉在地上。 “……呼” 这当然只是一个梦,一个一如即往的噩梦。柯循寂惊魂未定的摸上前胸,那里是让人安心的痿缩和干燥。 ……仅管她不想,但事到如今,她再也无法忽视柯索缪的种种怪异举动。这只是为了安心,像是说服了自己,她深吸了口气,慢慢推开了房门。 这是她第一次踏入这个空间,映入眼帘的是意外正常的卧室布局。一切装潢和她的卧室并没有什么较大的区别,甚至隐隐散发出一股霉味,硬要算的话顶多是墙角多出了一张深色的书桌。与房间整体的整洁有所不同,零零散散的文件铺占了不大的桌面,有的看上去很新,大部分却明显有氧化发黄的痕迹。 “善仁私立医院正式开业?” 里面并没有她所期待的日记或档案,取而代之的是一堆糊在一起,不知过期多久的废报纸。柯循寂小心翼翼的拈起一张查看,报道上方用黑白油墨印上了医院全体成员的合照。其中,最中间那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女人几乎吸引了绝大部分目光。与死气沉沉而面无表情的众人不同,画面中的她正分外灿烂的笑着,难得为这张黑白照添上了点活人气。 更重要的是,柯循寂总觉的那张脸看起来格外熟悉,在一群陌生面孔中看上去格外显眼,简直像在日常中切实认识过似的。 但就是想不起来名字。 “也许是比较出名的主任医师?”她低头嘟囔了一句,在勉强说服完自己后继续翻看起了报纸。 “A市发生特大型火灾……戚氏集团股市暴涨……” 都是一些七零八碎的剪切纸,甚至很多连版号都对不上。虽然年份挺久远的,且多半是自己创造前发生的事。但除了微乎其微的收藏价值,阅读起来确实没什么意思。 “原来柯索缪是干新闻传媒的?” 如果是记者的话时常回顾旧报纸这种爱好确实有助于业务水平提升,这倒也能理解为什么对方不让她来翻卧室了,毕竟那么一大滩乱起来相当难以收拾。柯循寂有点心虚的将刚刚看过的报道塞进最下面,手却突然碰上了一个冰凉的金属块。 似乎下面还安有滑动轨道。她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好奇心战胜了理智。试探性地用指尖往前推了推,几乎在感受到触底的瞬间,耳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嗡鸣。 她有些错愕地转过身,视野之内,一块略微凸起的地板竟直接弹了出来,在金属零件的支撑下,一个漆黑而深不见底的空间在她面前缓缓浮现。 ……好了,现在我们都知道房间里那股该死霉味的缘头了。 第2章 药剂室 除非你有什么特殊癖好,否则将没人会对家里突然出现的密室抱有好感。皱眉看着墙壁上厚厚一层凝结的硝石,柯循寂犹豫半响,还是拿起手边的提灯走了下去。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猜想。是,她是对柯索缪有事瞒着自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选项中绝对不包括对方背着她藏了间秘室。 甚至还可能是制造违禁药物的那种。站在地窖口,湿冷的阴风久违的吹散了脑海中萦绕不散的寒气。她举灯向下看去,螺旋状的楼梯算不上长,顶多一两层楼的高度。以致于才刚踏入这个空间几步便足以看清最低处的大致景象。那里的装潢很像一座中世纪才存在的炼金坊,在昏暗的油灯下,装满各色液体的玻璃瓶折射出略显诡异的光斑。随着烛火的摇曳,它们在墙面上不规则地扭动着,像极一群了受惊的毒虫。由于早已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柯循寂有些不适的眯起眼,随后收回目光,快步走下楼梯。 这里远比她想象中要干净得多。别说那些无处不在的蜘蛛网了,连瓶盖上的薄灰也没见着几个。柯索缪大概经常来这里。小心翼翼地踏过堆满杂物的过道,她终于站到了位于房间中心的书桌前。除了无处不在的细颈瓶,桌面上还铺满了泛黄的药剂配方单。 “……阿塞尔达?” 柯循寂尝试读出标签上的花体字。在陌生的音节涌上电子发音器时,她发誓自己绝对从没见过这种药剂。 至少从她还算扎实的化学功底来看是这样的。放下瓶子,她将手腕提高,在灯火照亮底下那行不明所以的符号的瞬间,本不存在的血液似乎又顺着脉搏逆流起来,脸颊一片彻骨发冷发麻。 柯索缪和她的幻觉一定有关系。这是她的第一反应,手正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仅管并不知道具体内容,但柯循寂百分百确认这串字曾刻在梦中寺庙的石墩上。 “这是……你的……钥匙。” 因为那人总是这么告诉她的。 柯循寂站在原地愣住了神。不知何时,身旁再次下起了雪。蓬松洁白的晶体如同凌迟般慢慢覆上了身躯,一点点带走了为数不多的热量。 “?” 她也许听过这个声音无数次,但这并不妨碍她并不认识对方。仿生人下意识的回过头,与预料之中一样,除了依然空荡的神殿,身后连会动的东西都没几只。 “喝下它。这会让你温暖起来。” 但衪可真是个好人,甚至还给她送汤剂。接过石质手臂递过来的瓶子,随着一声脆响,她小心翼翼捧起面前粘稠而光滑的液体。多么可爱的深绿色!上面还留有些许余温,辛辣的香气几乎瞬间让她掉下泪来。 也许是冷凝水,不过这不重要。就算是机器,她也仍需要热源,遇到过冷的温度也会报废。在一片如同珂拉琪剪贴画的雪原上,她的视野早已糊满了各色后现代图案。像是廉价餐饮店墙上贴着的海报,鲜明灿烂的很是震撼人心,但同时也喧闹到无法忍受。此时此刻,柯循寂终于记起了自己一开始的目的。 “让它停下。” 是的,我至少需要得到片刻的宁静。她喃喃道。随后,毫不犹豫地仰头饮下了手心里的液体。 炽热的液体顺着嘴角,食道一点点滑落,口腔几乎要被辣味烧穿。对了,仿生人好像不能喝液体来着。恍惚间,她再次抚上了胸膛。 液体会腐蚀那个洞的,也许还会漏出来,把衣服弄得粘在皮肤上,湿漉漉的很不舒服。 但她需要这么做,仅管并没什么依据,纯粹是一种死马当活马医。所幸的是,她运气还不错。那捧能苦到她呲牙咧嘴的药液不仅没有毒死这个不用扇闻法的人机,而且似乎还真的起了效果。 随着药味的散去,世界仿佛像调高了画质般逐渐安静了下来,似乎还有微风吹过手背。感受到过于强烈的光线,柯循寂条件反射般揉了揉眼,当她看清景象的一瞬间便怔在了原地。只见面前不再是如电视故障般的灰白花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大理石墓碑。这里应该是家族制的陵园,最外侧的两块看上去很新,甚至连摆的贡果都还沾有水珠。 “我们对柯氏夫妇的死深感遗憾,对于他们的死,你们一定经历了很艰难的一段时光。” 那里围了黑泱泱的一片人,统一的低着头。隔着面纱,她看不太清他们的神情。大概是在落泪吧,这么看死者生前人际关系应该挺好。柯循寂本想礼貌性的别开目光,却在余光捕捉到一个身影一刹那被死死钉在了原地。 她敢用性命担保,那绝对是柯索缪。对方别说年轻了几岁,哪怕化成灰她也嗅得出来。 A市,xx11年。 今天是她父母下葬的日子。柯索缪背过身打了个哈欠,随后困倦的垂下眼。 仅管看上去不太礼貌,但这实在不能怪她。为了守夜,昨天她可是直着背在那把该死的木椅子上待了一整晚。强撑着打起精神,顶着众人的目光,她将手中的百合花束放在了青石板上。 那是妈妈生前最喜欢的那个品种。也许此刻她本应该跪倒在地上捂面痛哭才更为应景,可处理后事实在太令人疲劳了。事到如今除了在正午的阳光下流汗,甚至挤不出半点生理盐水。也许我应该在出发前备上瓶眼药水。站在石碑旁,忽视掉所有同情或是怜悯的目光,柯索缪面无表情地开始胡思乱想。 至少也能从气氛上给他们一场完美的追悼会,这是为数不多现为她所能做的了。所幸在献花环节之后,人们很快便将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正当穿黑西服的主持再次拿起话筒时,四周隐隐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肩膀。 “柯索缪,你叫柯索缪对吗?”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浓到要呛死人的脂粉味。她抬起头,直直对上一张苍白而憔悴的面容,即使过量的优质化妆品也遮不住对方眼角漫延生长的细纹。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冒失,妇人慌忙向后退了几步,随后提起裙摆向她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 哪来的西式古风老生? “您好,我叫戚燕。您的……亲生母亲。” “……啊?” 众所周知,世界上最奇葩的事末过于两种。一种是出了个门回来发现父母因车祸双双离去,而另一种则是莫名其妙的在葬礼上走来个远房亲戚让自己管她叫妈。很不幸的事,可怜的柯索缪将这俩件事全沾了个遍。见她仍愣在原地,那位自称是她亲生母亲的女人未干的眼眶瞬间又红了起来,泪水浸花了精致的妆容。随后也不管她乐不乐意,直直的就抱了上来。 “我命苦的女儿啊!”她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丝绸手帕,唱歌剧般声泪俱下地讲述了一个柯索缪记忆之外的故事。 那大概是她几个月大时发生的事。由于当时夫妻俩忙于工作又没钱请保姆照顾婴儿,为了让她不至于太缺少来自家人的陪伴,所以叫来了男方的母亲从外地赶来帮忙带一下孩子。 “最初,这个计划倒是没什么问题,你和你奶奶也相处很溶洽。”戚燕将她带出了陵园,随后领到了一辆加长版轿车边上:“先上车再说吧吧,站了这么久肯定累了吧。” 柯索缪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妥协性地拉开了车把。这并不是她警惕性太弱的问题,关键在于她现在全身上下也就只剩下些劣质器官还值几个钱。但如果对方是专业人贩子,直接等她出陵园然后迷晕就成,根本不必如此费神费力专门编个故事来说服自己这位新竞孤儿。 ……反正她现在早已无处可去,况且这也不像缺她那三瓜俩枣的样子。看着堪称豪华的车内空间,柯索缪有些拘谨的往角落缩了缩,和戚燕隔出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但我们都太过信任她的能力,一直以为她能够照顾好你。直到那天,在一个平凡的工作日里,她带着你消失了。” “刚回到家时,我们都以为她顶多只是和你多在外面散了会儿步。但到了十二点也迟迟不见你的身影,虽然当即就报了警。可连续查了几个月,最后却只在原住地的一条河边找到了奶奶的尸体。” “真的。感谢这次葬礼,我真的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柯索缪在心里轻声反驳。 毕竟按照这个逻辑,女人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便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过去几十年了,哪怕有显著特征也应该先确认一下再认亲。当然,不排除对方有看报纸以及记请函署名的成分。但问题在于,以上不管哪一种方式,里面根本不会包含她的照片。 总不能见到一个像的就开口叫女儿吧。 但她又是从哪里知道我的呢? “亲爱的,你不相信这个故事。对吗?” “?” 柯索缪诧异的转过身,眼前的女人不再是那副多愁善感的样子。相反,此时她脸上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那双较常人更深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锐利的目光像是要凿穿她脑后的灵魂。 也许蛇就是这么看待一只羽翼未丰的幼鸟,她突然联想到这个相当应景的比喻。好似有微弱的电流穿过骨髓,冷汗接连不断的顺着后颈流下,几乎沁湿了背部的衬衫。僵持良久,女人率先打破了沉默。她脸上又带上了那种温和而悲伤的微笑,随后轻轻拍了拍柯索缪的肩膀。 “有警惕心当然是件好事。等回到家,我会给你足够坚实的证据。” “当然,在此之前。你可以先和家人们认识认识,毕竟几十年没见面了,多少会有点生疏。” 柯索缪没有回答,权当默认似的轻轻点了下头。 戚家住所离的不算远。约莫半个钟头,车子便缓缓停在了一栋洋房别墅前。虽然早就对戚家的财富有心理准备,但和真的一座豪华住所出现在自己面前显然不在一个重量级。 “抱歉,这座房子是好几年前买的。由于不常住,因而会有些简陋。”想是想到了什么,戚燕轻轻叹了口气,指挥着管家将门口堆放的家具搬进房内:“不太清楚你的喜好,所以爸爸擅自购买了一批生活用品。只是用来过渡的临时类,不喜欢的话随时可以换。” “……所以,我们家是干什么来着的?”柯索缪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被塞满的卧室,如果没记错的话,那种材质大概是小叶紫檀吧?说扔就扔了? “是干出口生意的,怎么了吗?”女人有些奇怪的回头看她了一眼,随后释然般弯起嘴角:“亲爱的,先去收拾一下自己吧。不用太担心抚养权的问题,这只是正当需求,况且我们还是有足够的能力请金牌律师团队。” ……她一时竟分不清对方是为了绕开重点还是真的曲解了她的意思。柯索缪看着戚燕匆匆离去的背影,眼神暗了暗,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过于迅速,现在,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它们。 “妈,这就是你那个亲生女儿?” 遗憾的是,似乎没人打算给她喘口气的机会。柯索缪才刚坐下没多久,远远的便能听见大理石楼梯传来陌生的脆响,类似金属低跟鞋发出的动静。那脚步声听上去有条不紊,很快就停在了她的卧室门前。 “涅我,别这么没礼貌。”还没离开房间几步的戚燕转头用一种嗔怪的语气说道:“按年龄来讲她可是你姐姐。” 对方并未理会女人,而是绕开后直直敲上面前的实木门。 “我进来了。” “……请便。” 很不客气的语气。虽然好像并没有征求她意见的打算,但出于礼貌,柯索缪还是回应了一句。 随着缝隙的增大,一个身影逐渐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出乎意料的是,那人从外貌看,似乎并未比她小多少。比起传统意义上的“妹妹”,她反而更倾向于同龄人。与家中的其他人明显不同,对方有着一头微卷的长发,且皮肤有种接近不正常的白。虽然面相并没有过于深邃的五官,但比起黑色,眼睛却更偏向于一种怪异的深蓝色。 “我叫戚涅我,涅槃重生的涅,自我的我。” 总得来说,虽然整体看上去还算赏心悦目,但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古怪的混血感。也许是因为太杂乱的原故,她一时竟分不清倒底是哪国的人会长成这样。 “柯索缪,缪是绞丝旁的缪。” “我没问你。还有,看够了吗?没教养的家伙。”感受到打量的目光,少女有些不耐烦的蹙起了眉。 与戚燕的热情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人显然不怎么待见她,甚至连打个招呼都像在找茬。但不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吗?柯索缪深感莫名其妙,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被折返回来的戚燕拉出了门。 “你说话非要这么夹枪带棒的吗?” 似乎仍处在叛逆期的人面对母亲的指则是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翻个大白眼后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有那么恨吗?她不才刚到这儿嘛。妙玉都不带这么对刘姥姥的。 第3章 祭坛 “唯物主义的核心主张为物质是第一性的,意识是第二性的。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反作用于物质。” “而唯心主义则和唯物主义相反。换句话来说,唯物主义主张的是物质固定,而意识可以被物质影响。而唯心主义主张意识固定,物质受人的意识而改变。” 但这两个似乎没有任何一种可以解释她的问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甚至不如玄学传说。柯索缪叹了口气,认命般将书本推回了书架。 至少后者中能提出相似度极高的例子。几天前,她曾有幸从书架上一堆古代虐恋情深和惊悚怪谈中翻到一则异乡传说。泛黄的书页中零碎记载了些历代“知天命”之人的信息。仅管有夸大事实的嫌疑,但还是不难看出他们大多同样拥有各类残疾。且区域大多集中在眼部。 “那是他们窥探天意的代价。”作者是这么神神叨叨解释的:“和交易一样,有失去才有得到,这没什么不公平的。” 才怪,这不就是强买强卖,恶心的很。想到这里,她轻叹一声,当感受到脊骨传来的热流后习惯性的弯起食指叩了叩自己的眼皮。随着神经末梢传来玻璃的脆响时,一股海浪般的安心感汹涌着袭卷了身躯。 又来了。 抬起头,眼前的景象如同液化般扭曲起来。像是把刀子捅进了活物,画面呈现出本不存在的腥红色。浓郁,粘稠,几乎糊满了她整个视野。 “三……二”她在心中默默倒数着,同时缓慢地向后退去。 “…… 一” “轰——” 也许是年久失修的缘故,又或许是管理员检修时的不作为。卡在数字一的尾声,最底层的木板终于不堪重负的碎成了两半,近乎重达半面墙的书柜就这么伴着孩童震耳欲聋的尖叫声直直倒了下去。 似乎有不少鲜血渗透了书页。柯索缪弯腰仔细看向地上的狼藉,厚皮书此时正凌乱的散落在地上,一滩红到发黑的液体慢慢从地面上晕染开。 不过这里的工作人员也许可以为书上没有沾上脑浆而庆祝一番。听着四周隐隐约约的喧杂声,她轻轻耸了耸肩。像是回过了神,一旁愣在原地的围观群众终于将目光聚焦在罪魁祸首身上。 “快打救护电话!有人被压在地上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人群自动劈开一条空道,那位大概是受害者家属的女人冲上前去,脸色苍白的死命摇晃着站在书架前的那位男孩。顶着周围烈阳聚焦般炽热的目光,对方却仍维持手向前推的姿势,两片厚实的嘴唇正不知所措的上下蠕动着,像生在脸上的两条苍白的肥虫。 “我……我不知道……伸出手……然后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好吧,让我们宣布唯心主义的胜利。听清楚那人的话后,她顿感无趣的皱了下眉,很快顺着墙边离开了团团包围的人堆。 但也并不能称得上毫无收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她第一次使用间隔时间如此之短的预言。负进步何尝也不是一种进步。将思绪从回忆中拉回,柯索缪背着身调整了下玻璃眼珠的位置,随后抬头看向不知为何再次返回房间的戚燕。对方正满脸无奈的看向戚涅我的背影,过了良久才慢慢转过身,脸上的笑意却早已不复存在。 “索缪,告诉我你是唯心主义者吗?” ……很突然的,如同会读心数般的问题。她顿时怔在了原地,过了半响只是卡壳般张了张嘴。 其实实话说她两个都不是,硬要说甚至还能称得上玄学爱好者。但现在显然不应该交出这个答案。这个问题和那个混血女孩有关系吗?可凭借这个mean姐几句话也看不出来啊? “妈妈,我们现在可以看那些证据了吗?正好您现在也不忙。”她瞟向了桌上的马克思肖像,思忖片刻后决定生硬地绕开这个看起来相当荆手的问题。 实话说,连她自己也分辩不出来改变称呼和加敬语倒底是为了阴阳怪气还是为了岔开话题的刻意讨好。所幸戚燕似乎并没有过多纠结于这点,她放软了声线,朝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也是。放松一点,不如我们在去拿证据路上聊聊你的妹妹吧?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说的话你千万别往心上去啊。” ……合着哪壶不开提哪壶呗。仅管发展明显诡意了起来,不过能绕开就是好事。柯索缪长舒了口气,站起身跟在了女人后面。 “快到了,再往前走个五分多钟就行。” 戚燕七扭八歪的连续拐进几个入口,将她带到了一处相当隐蔽的角落。比起房中其他地方,这道走廊有些过于幽暗狭窄了。随着手中提灯的亮起,突然出现的光源让她有些不适的眯了下眼。视野被压缩,如此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却意外促使她看清了四周墙上的花纹。 柯索缪瞪大了眼。 那些本来以为没有任何意义的几何图案此时却在眼前组成了清晰的希腊男女肖象。昏黄的灯光下,那些惟妙惟肖的表情却没带给人任何鲜活的美感,反而充斥着说不出的怪异。画面中,赤身**的女人正从背后高仰着头。在下方,一只宽厚如熊般的巨手正抚在丰韵的腰部上,灰色的雾气与提香色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在剩余晦暗不明的背景中,隐约可以看见一张张满了络腮胡子的面庞正在与少女拥吻。整副画相当巨大,直直漫延到天花板的末端。也许是注意到她放缓了脚步,戚燕停了下来,回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随即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喜欢这副壁画吗?” 其实并不。柯索缪对这种描绘男女之情的艺术品虽称不上厌恶,但也绝对不会有半点好感。事实上,比起内容,她其实更关心画的介质以及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这是对安托尼奥·阿莱里·柯勒乔画作的仿品,由于走廊比较潮湿,所以用了贴砖画的方式呈现了出来。”见她没什么反应,女人自顾自的介绍了起来:“很高兴你对它如此感兴趣,这在装修时可是废了很多功夫。” “……那个画中的少女是谁?”虽然第一次见这画,但她没由来的不太喜欢画中的主体人物。 “哦,那是希腊神话中的伊俄,宙斯可怜的情人。”戚燕对着光滑的瓷砖,抬手抚了抚翘起的发梢:“亲爱的,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不过现在我们比较赶时间,回头倒是可以让管家帮你找出来。” “麻烦了。”柯索缪轻轻点了下头。其实她也再在县城图书馆读到过这个传说。篇幅很短,因其目地主要是为了突出赫拉的善妒与宙斯的花心,外加伊俄的身份是人类,对后续发展没什么必要关联而被笔者几笔代过。实话说,论出名程度的话其实远不及能让众神之王变天鹅的海仙女丽达,她完全无法理解将这副画印在墙上的行为。 是为了炫富吗?那好吧,能让人这么想本身只能说明对方的目的已经达成。柯索缪将视线从墙上移开,转身快步跟上女人的身影。 “就是这里了。” 在她们面前,一座铜红色的大门正隐埋在最深处,模样看上去分外精致,上面扶手上雕刻的牛角图案随着灯光的摇曳变得忽明忽暗。戚燕放下提灯,深吸了口气,随后表情凝重的在门前撒上一大把灰白相间的粉末。 这是在干什么,不是去找亲子鉴定书或是其他血缘证明物吗?怎么开始驱魔仪式了? “这是一种类似敲门的礼仪,你以后经常要去这里,要牢记。”似乎看穿了她的困惑,女人出声解释到:“香灰与盐的比例是5:1,要混合出雪花的质感。” 她的声线此刻变得又底又沉,丝毫听不出先前半点温婉的意味。随着碗底最后一捧混合物的撒出,眼前的红门竟如同一张鲜红的大嘴般慢慢张开,露出漆黑不见底的内部。 “……里面,是有人吗?” “嘘,别随意出声。”一根食指竖在了柯索缪的唇上。这是戚燕的手,上面黑红相间的指甲油发出一股淡而刺鼻的气味。 “您的食物到了。” 她突然出声,冒出这句意味不明的话。 伴随着不安感的蔓延,一阵风猛得从房间吹向外面,数不尽的灰尘与难以散去的霉味紧接着扑面而来,几乎呛满了她整个呼吸道。柯索缪扶着门框努力稳住身形,半眯着眼抬头看去。此时的大门已然完全敞开,与预想中宽广的空间不同,这仅仅只是一个储物间大小的房间。墙上挂满了红色的拟烛灯与各种黄符,深色的火光下,地上隐隐浮现了一个画满诡异涂鸦的阵法。在最中心的位置则摆上了一只陶土罐子,盖顶正半遮不遮的虚掩着。 ……仅管说不出,但她总觉得这个存在像是为了让什么东西呼吸用的透气孔。 是有活物生活在里面吗? “柯索缪,不,现在应该称你为戚索缪。你对戚家的第一感觉是什么?” 戚燕此时正背对着她站着,语调听上去很平静,一时让人无法摸清对方的意图。柯索缪沉默半响,最终还是决定如实回答。 “很大,很富有。” 黑暗中,她清晰地听到了“扑哧”一声的轻笑。 “很坦诚的回答。我记得你似乎刚到家便问我关于家族产业的事,对吗?” 此时此刻,对方终于愿意转身看向她。红色的灯光下,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面孔此时更是衬得如同纸扎人般苍白。白多黑少的眼睛被扬起的脸颊脸挤成窄窄一条,明明她依然在笑着,却依然给人一种汗毛直立的感觉。 “是的,我没有骗你。戚家主要经济来源确实是外贸出口生意。但近些年来,在同行日渐衰退的情况下,我们家却依然能日进斗金。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也许是气氛过于凝重,又或许是一路走过来没沾半滴水。柯索缪感觉自己的嘴唇似乎被烘干一遍后又再次撕裂开来,却仍在淌着血一张一合的发出声音。 “那都是因为我们向衪许了愿!”戚燕突然一下子亢奋起来,她拾起了歌剧般的说话方式,如同陷入故事的**一般抬高音调:“是的,戚索缪,这一点足以证明你和我们是血脉相连的!我和你的父亲决定在遗嘱中把你设为第一继承人。和你的大姐不同,你继承了我们的天赋,可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戚家财富的传承者,这片祭坛未来的大祭司!” “……”柯索缪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几步。仅管对方的话听上去似乎百分百是件好事,但直觉却告诉她这明显不对劲。 哪有人上赶着把钱交给一个陌生人的?就算有血缘关系也好歹隔了几十年吧? “当然,我知道这些对现在的你有点过头了。对吗?我的好孩子。”她感觉有一只枯瘦的手慢慢攀上了自己的颈脖,此时正和女人的目光一同细细临摹着底层那些跳动的血管。 “放心吧。我会好好培养你的,直到你成长到能够独挡一面的大人。”戚燕凑到了她的耳边,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手放在掌心,然后快速拣起地上摆阵的银细锥子刺向了食指:“首先,第一步就是认血。没关系的,反正它也认识戚家人的血液。” 这是认不认识的问题吗?感受到尖利的刺痛,柯索缪难得开始慌张起来。她感觉自己现在像误入了什么权势滔天的邪教组织,被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逃也逃不出。更糟的是,随着指尖血珠的滴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开始逐渐压缩她的胃。 “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跪在地上,几乎算声嘶力竭的质问面前的人。冷汗顺着太阳穴流下,由于一整天没来得及吃上饭,如今只有苦涩的胆汁与胃酸充斥在喉咙间。周围,那些鲜红色的灯光似乎更亮了,将地上的血液映出巨大的黑色倒影。随着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嘈杂声,她在蒲团上痛苦的蜷缩成一团,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像是变成了薄而脆的浆纸,又像是半透明的虫卵。温度在不断升高,隐隐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皮下蠕动着。 “呕——!” ……它要出来了。很突然的,这个念头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仿佛扎了根般挥之不去。 “亲爱的,放轻松。”身旁.戚燕依然笑着,但她刻意压下的声音此时却听上去如同恶灵的低语: “让它出来。” 如同收到了指令般,话音刚落,柯索缪便开始难以抑制的咳了起来。每一下都分外用力,直到一个圆润的物体离开了气管,“叮当”一声坠在了地上。 那是一颗种子样式的金属,黄澄澄的躺在一滩早已无法辩认成分的□□中。此情此景,戚燕终于满意地站起身,捡起金属种子放在了面前人手心。 “太好了,衪认可你了!” 那天,女人似乎激动的说了很多很多,但她早已无法听清。在一片朦胧的泪光中,柯索缪慢慢抬起了头。视野中,戚燕旗袍上的叶牡丹似乎开始了无限放大,一圈圈的花瓣开始扭曲,吞噬,直到整个祭坛都消失殆尽。 第4章 善仁私立医院 亲爱的,人类一直是很有趣的生物。与其它会呼吸的小东西不同,他们的数量及其庞大,且大脑普遍较为发达。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便成了培养新问题体系的温床,就比方说各种道德伦理难题。 而我们都知道,相同的物种总是最擅长相互,为难。不幸的是,人类大脑将这种行为演变得更加雪上加霜,下方是一个著名的经典案例。电车难题于1967年提出,大致内容是当一辆失控电车正沿着轨道驶来,前方的轨道上绑了五个人,而另一侧的轨道上绑了一个人。现在,你手上握着一个可以改变行驶方向的扳手,该拉下还是不拉? 功利主义给出了一个出名的答案,那就是按照人数做出决定。学过数数的应该都知道,如果你与他们全部素未相识,损失一个人的生命远比损失五个人的生命要划算得多。听上去似乎是一个最优解,对吗? 但最重要的前提是你根本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但凡加一个条件,事情都会变得荆手起来。请想象一下,倘若轨道上躺着你一个最为亲近,重要的人,你还会拉下扳手吗? …… 其实本来也不应该拉下,最好的选择是直接当作没看到然后走开。这是经验之谈,别去当那位可悲的救世主。在手腕下压的那一刹,你成功救下了五个人,但同时也亲手杀死了一个无辜的人。现在,这份多余的罪孽和荣誉将会相伴你一生,直到死去也不曾松开。 “滴——滴——” 柯索缪是在心电图的嘈杂声中醒来的。在看到纯白的天花板时,她下意识握紧了手,直到一阵刺痛从手心传来才缓缓松开。 这是……哪里? 记忆停留到吐晕在祭坛前的那一刻,身体仍清晰的记得那种恶心到把胃酸吐出来的感觉,以及最后那颗圆润而触感诡异的金色种子。它被戚燕塞进了自己的手中,到现在还保持着微烫的温度。柯索缪抬起头,将它夹在两指间对准月亮眯眼察看。随后失望的发现除了因为形状特殊而照映出一道狭长的弧形反光以外,它与其他金属制品似乎并无其他不同。 算了,反正目前它看上去用处不大,也不像什么能召唤妙妙屋的神奇小道具。她耸了耸肩,收起种子后开始转头打量起了四周。仅管如此硕大的空间只有她一人,但比起戚家,这里的环境其实更像一座医院。门外隐隐传来的心电机声,空气中弥漫着的消毒水味,以及旁边五六个并排的空床位无一例外地都在证明着这一点。 “……只是晕倒的话倒也不必如此大张旗鼓地吧?” 况且她身上也没穿病号服。柯索缪不太自然的动了动自己的手臂,劣质丧服缝合处粗糙的针角磨的她皮肤生疼。随着动作的幅度增大,原本盖的就不算严实的被子掉落在地,露出了印有红标的一面。 “善仁私立医院?” 虽然名字听上去很常见,但她敢保证,自己从未在A市见过这家医院。况且如果从发霉脱落的墙皮来看,这里的年份应该算不上小。 她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现在没有东西能给出答案。但当她无意间再度瞟向那颗缠上心脏的蛇形logo时,内心却莫名感到一阵发毛。第六感告诉她,这里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管怎么说,先试着走出这里吧? 现在是夜里,走廊除了安全出口以外只有微弱的光源。所幸她在的楼层不高,房间口也离电梯很近,并不用冒摸黑下楼梯的险。 但这并不代表电梯就是安全的。柯索缪看着“吱呀吱呀”缓慢上升的老式电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看上去随时能出意外把人摔死的样子。这真的是二十一世纪能存在的地方吗?伸出手,在她试探性拉上镂空铁门的那一刻,细碎的锈块便纷纷掉落在地,如同血痂脱落般露出了未经腐蚀的银白色块面。 如果有人在追杀她,这简直像在地上专门画了个方向标。纵使这听上去相当异想天开,但她犹豫半响,还是用脚将碎屑扫到了一边。 在陌生的地方还是谨慎点为好。其实,任何能造成不可逆变化的事物都可以从某种角度上记录生物的形踪。虽然不排除有风口吹落等自然因素,但这种程度的动静应该也不会导致铁铁大面积掉落。 视野扫到暗处的死角,只用一眼,她便怔愣在了原地。 ……但这么看也太奇怪了吧?这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了。 借着电梯顶部的灯光,柯索缪蹲下身仔细察看铁网低部。与其他部分不同,这里几乎看不到任何松散易脱落的红锈。如果按照水蒸汽的密度来看,下面生成的锈理应要比上面要多上许多。哪怕有把门移动开发生的震动,那上面这些明显凹进去的抓痕又是怎么造成的? 这里简直太诡异了。她几乎感觉背后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大颗冷汗顺着脸颊流下。待指示灯亮起,柯索缪迅速走进电梯,在以最快的速度拉上铁网后才转身呼出一口气。 胸口一阵发怵的闷痛,她将背靠在后面的铁皮上慢慢蹲下,努力忽视掉耳边震耳欲聋的心跳。从苏醒到现在,一种挥之不去的不安感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 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的拉开门就能离开。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加大加粗,突突地跳着让人根本无法忽视。在链条的磨擦声中,柯索缪轻轻叹了口气,随后疲惫而绝望的捂住了脸。 仅管不愿意承认,但她的预感与猜想一直以来都是百分百的正确率,至于事情好与坏那纯看她后天的运气。不过换句话说,你又能指望一个喝冷水都塞牙的倒霉蛋什么呢? “这就是先天预言者的能力,虽然现在还是很弱,但总归能看到点苗头。” 她又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久到她尚且还躺在襁褓中,一个陌生的老人第一次抚上她的脸庞。 “你一定会取代那个叛徒的,我们都相信你。” 他是谁?他口中的叛徒又是谁? 很少有人会记得三岁之前的记忆,这里面自然也包括了柯索缪。但这块坚固到仿佛插进大脑的记忆碎片连同这些匪夷所思的问题却困扰了她很多年。不过至于其他信息以及后续发生了什么,她完全无从得之。如果不是那些过于真实的触感,她甚至有想过这是否只是个荒唐的梦境 “叮——” 突然亮起的指示灯打断了回忆。抬头往前看去,狭窄的楼梯间出口正对着一排玻璃窗。上面似乎印上了几个鲜红的大字,可能由于光线原因,既使眯紧眼睛也无法让人看清。 不过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挂号处或者取药间,从一般医院的设计来看,这也就意味着出口离这里很近。她下意识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拉开铁网朝前走去。出乎意料的,一楼虽然从空间上大了不少,但除了多了点设施以外并没有比其他楼层热闹多少。抛开机器运转的声音,如果不是过于干净的环境,这里几乎和废弃多年的建筑没什么区别。 一路上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更别提被守夜的保安拦下来了,一切看上去似乎都很顺利。不过但凡柯索缪再向前走几步就会发现,自己那该死的预言天赋居然还在发力。 ……我说为什么没人拦呢,这么浓的雾气怎么看也不像能正常走出去的样子。站在大门前,她有些无语的抽了抽嘴角。身旁,刚伸去的右小臂仍在隐隐发烫,被蜇了一样似的肿胀了一小圈。 是但凡晚收回去半秒都不敢想像的程度。柯索缪皱了皱眉,带着骚痒的疼痛促使她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病人夜间不允许出现房间以外的地方,这点护士没和你说过吗?” “!” 随着平稳的人声从身后突然响起,柯索缪被惊的瞪大了眼睛,回头便直直对上一张架着镜框的方圆脸。也许是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门前的雾气上,又或许是对方本身走路就没什么声音。总而言之,在她回过神时,那人已经举着提灯站在了她的身后。 “你是谁?” 见对方迟迟没有做出回应,年轻的女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人的衣着,皱着眉开口质问到:“闲杂人员的话保安难道没把你轰出去吗?” ……你以为我不想吗?柯索缪用手揉了揉眉心,大脑在如连珠炮般的问题中飞速运转着,她几乎有了听到散热器声的错觉。 不管怎样,如果不想全身都冒着变得和小臂一样的肿风险,最好还是不要如实回答。但也不能编得太过敷衍或者病人之类太好查的,和环境不同,这里的人看上去还属于正常那一卦的。 不过经过事后证明,以上观点纯粹属于错觉。 “哑巴吗?怎么不说话。” “……我有过预约记录。” 至于预约的什么当然没人知道。 柯索缪沉默半响,咬着牙硬生生憋出这半句话来。她承认说出这句万能公式时有赌的成分,不过这也并非出于对自己运气的错误认知,留有的底气就是剩下练的炉火纯青般和稀泥**。 不过幸运女神似乎难得眷顾了她一回。只见面前的女人低头思索片刻,随即缓缓松开眉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您就是渡鸦小姐吧?辛苦您远到而来了。我是这里的院长宋致裘,之前失礼了,条例什么的去我办公室详谈吧?” 上面那个是什么中二的鬼名字。但事到如今,似乎也只有认下这一个选项了吧?柯索缪冲对方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稳下声线:“麻烦了。对了,你们这里总是这种古怪的大雾天吗?” “您在说什么啊?”出乎意料的,宋致裘抬起头一脸莫名其妙反问她道:“这外面晴空万里的能有什么雾?” “您还好吗?” “谢谢关心,我没事。可能就眼有点花。” 居说世界上有一种古怪的心理疾病,它会让人从感观上变得错乱,严重的还会使与外界的触感发生故障。就比如说几天前登上报纸的那择新闻,讲的是一个经历过海难的连环杀手落入法网。她在救生艇中侥幸撑到了救援队的到来,成为了整船唯一的幸存者。可在那之后,她眼中的人类除了自己,只剩下了满街游动的鱼。 “我实在是太饿了。我需要鱼肉。”这是她在交代作案动机时说的唯一一句话。在灰白铅字的印刷,那张打了码的脸变得愈发诡异,像是烂俗恐怖片会出现的跳脸杀。 这个新闻在当年占据了头版,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想到这里,柯索缪轻轻蹙起了眉。 但不管怎样,她不认为自己会在毫无刺激的情况下得了如此荒谬的怪病。更大的可能性是这个地方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为了证明这一点,她有必要寻找一个同类。 但应该绝对不会是这个叫宋致裘的院长。她看着面前茶几上铺成一排的灵异事件档案袋,陷入了沉思。 “……你给我展示的是什么东西?” 为了防止再次出现视觉不统一的现象,柯索缪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谨慎的先开口询问一下。 “你是指这些异常吗?”对方却明显来了劲,拣起其种一份塞到了她的手中:“打印下来是事件关键线索。我是从网上看到您的相关事迹才下的预约,渡鸦小姐,您一定知道处理方法吧?” “我跟您说,这些问题真是要了老命了。不知道最近冲了风水还是怎么样了,救一个人失踪一个,除了找到几个人的尸体以外其他全部下落不明。尤其是我们院最著名的器官移植手术,就跟诅咒似的刚做完躺床上人就蒸发了,可怕的很。” “也不是没有报警,但根本没用,装了监控也跟中了邪似的老是在关键时刻花屏。”像是为了证明此言不虚,女人从那一叠纸中连续翻出好几张,全是白纸黑字的报案记录和监控截图。 “您说说,本来是用来救人用的场所,到头来却被这异常整得跟阎王殿似的,都没人敢来了,这像话吗?” 所以……现在我扮演的大概是个技艺高超的江湖骗子,还成功唬住了一个正经医院的院长?疑似搞清定位的柯索缪极快的摆出营业状态,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好的,现在我基本了解了现场情况,宋院长介意我去找同房病人询问一下相关线索吗?” 这样倒也能更有理有据的边糊弄人边挤出时间寻找出去方法,况且现在提出来既符合身份听上去又相当合理,找不到什么不合适的点。她抬起头,却意外看到对方面露难色的绞着衣摆。 “很抱歉。但我们医院有个规定,到了半夜病人不会出现在走廊。而现在是十二点半。” “不会?”柯索缪敏锐的抓住了字眼:“是有什么原因吗?” “……我不知道,但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宋致裘别开了目光,过亮的白炽灯反射在镜片上,让人一时无法看清她的神情。 “总而言之,先去休息吧。祝您明天工作顺利。” 第5章 善仁私立医院(二) “肉身没有完全消失的生灵是没有资格去投胎的。如果还含有怨念,他们的灵魂多半会停留在人间寻找,直到将尸体的每一部分都埋入土里才会合眼安息。” “……大爷,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在问您和您的病友昨天晚上有没有看到什么?”柯索缪低头疲惫的呼出一口气,顺手揉了几下自己乌青的眼底:“换个问题。您知道前天晚上失踪的那个人在消失前具体做了什么吗?比如怪异行为或是情绪异常波动?” “什么乱七八糟的”面前的老人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他就是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被盯上了而已。” “您方便说一下是拿了什么吗?”像是终于看到了点苗头,柯索缪精神一振,快速从兜里掏出了圆珠笔放在了本子上:“或者被什么东西盯上?” “这谁知道。”老人枕着双臂向后仰去:“反正这里每个人都逃不过,在那之前你就少在我这儿提这些不吉利的。” 说罢,他便转过了头,不再理会身边的人。 ……看来谈话就这么终止了。好吧,其实她早就应该预料到这点的。将房间门再次虚掩上,柯索缪背过身,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外部环境都长成这样了,里面的环境能正常到哪去? “好巧,忙了一上午,您有什么新发现吗?”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回过头,看到了穿着白大褂的宋致裘。 “……抱歉,并没有。” 女人似乎刚准备午休,此时正靠在楼梯口仰头看向她。当注意到那明显和顺利沾不上边的表情时便安慰性的冲对方笑了笑:“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问题。由于没有切身体会过,很多病人对此云里雾里也是意料之中。” “这样啊……对了宋院长,我想起了一件事。”见对方跟了上来,柯索缪低头看着笔记本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其实不止走廊,你们晚上的医院根本没有医护人员或病人吧?” 在她说出这句话后,原本还算嘈杂的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在一片仿佛凝置了一般的空气中,宋致裘站在台阶上一点点拧过头。明明表情没怎么变,可眼底此时却看不到半点笑意。 “对啊,异空间按照时间交错轮换,将人分门别类开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这跟正常俩字有什么关系? 但这话也只能在正常世界说说。仅管现在还无法彻底证明,但众所周知,在面对陌生的物种与世界时,最忌讳的就是暴露自己作为异端的身份。柯索缪咽了口唾沫,生生将疑问吞回了肚子。 “我只是觉得交替时间短了点。”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是医院,人员流动量大的地方只能这么做。”等到周围恢复正常,看着锅里对方再度温和下来的表情,她才敢不动声色地呼出吊在心头的那口气。 幸好她理解能力没掉线,否则没准现在就被砍成血雾了。 ……不,其实没那么大块。她表情惊悚地看着宋致裘将手中捏着的枪支泰然自若地收回腰间。似乎察觉到了异样的目光,女人笑着回头摆了摆双手。 “抱歉抱歉,又对您失礼了。请您谅解,我这也是迫不得已的自保。”宋致裘垂眼看向腰侧的枪袋,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您应该知道什么叫‘外界人’吧?” “有听说过。”柯索缪努力绷着脸,附和意味的点了点头。 何止听说过,她自己本身大概率也是其中一员。 “他们从另一个世界而来,会扰乱整个医院的秩序与运行。不过好在我们比较有先见之明,提前下发了驱逐消灭他们的指令。再加上由于从不同世界而来,从一些常识性的问题上就能看出端倪。”女人抚了抚鬓角的碎发:“说起来我以前也正面遇到过一两个,不过时间过去太长,我的记忆力又太弱了。对了,需要给你找一本辨认他们的册子吗?” “……不用了,我信任贵院的防护措施。” 就和抄答案一样,如果一个本来就有不少嫌疑的人每一项问题都完美答对,那和把自己刷红了当去老师的活靶心有什么区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不如就这么顺其自然来得好。 “那就行。有什么进度的话记得去我三楼办公室汇报。” 前面有人冲她们打招呼,手里捧着一沓资料似乎是有什么事要交代。见状,女人留下一句话便匆匆走了过去。柯索缪没有回应,只是安静的低下头。有风吹过,对方的衣角被掀开到了身后,在阳光下露出了衬衣的下摆。那片干静的雪白中此时夹杂着一个格格不入的图案。 是一张卡通贴纸,鲜亮到隔着很远的都能认出,这是时下最流行的子供向动漫。 ……仅管这似乎不能证明什么,但却莫名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突兀感,还是往这方面调查一下吧。深吸了一口气,她转身走回了分配的宿舍房门前。 “以上就是失踪的全部人口了吗?” “是的,包括前天的几个人。”面前穿着制服的人朝她微微鞠了一躬:“再次感谢您对本院的帮助。有什么其他需求可以尽管向我提出。” “谢谢,其它没有需要的了。”柯索缪接过对方手中的文件袋,里面的资料整理的过于详细,除了每个人档案上的大头照,甚至包括了失踪的地点与时间。 “间隔时间普遍是两天,受害者身份指定为接受过器官移植的患者,且多数是独自待在病房时失踪的?”她皱了下眉,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询问道:“你们器官移植的来源正经吗?有没有人为报复的可能?” “全部都是正规来源,不是亲属自愿提供就是来自身患绝症的赠予。”提到这一点,面前人的表情明显自豪了起来:“这得多亏了我们宋院长的良善之心,早些年在她还是实习生的时候,在大地震的时候便主动要求去当志愿者义务抢救病人。由于工作态度积极乐观,也因此在那边为医院积累了不少好人缘和口碑。” “后来,在当上院长后便经常为附近的孤儿院提供经济援助。还收养了不少身体有残缺的孤儿,能拿到今天这样的成就完全是善有善报嘛。” 面对对方如同倒豆子般的信息输出,柯索缪沉默了半晌,还是认命般掏出了笔记本记录了起来。 今年的奥斯卡必须颁给她。只是演个江湖骗子还这么尽心尽力查案,这哪怕天王老子来了都得说一句敬业。 “对了,按照您推算,今天似乎正好是有新人要失踪的日子。”面前人在胸前口袋处扯下一张便签,刷刷写下一行字。 “这是上午刚接受完手术的人员名单以及病房序号,如果有遇到危险请及时撤离。”对方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房间。直到看到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柯索缪才慢慢抽出垫在最低下的那份资料。 不对劲,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目光扫过入院与手术时间那一行,她微微皱了下眉。 间隔时间实在是太短了。长的顶多相隔七八个月,短的甚至只有一两个星期。尽管没有学过医,但通过偶尔读过的医学书也能知道,等待器官配型要考量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从血型到医疗优先级,再到地理区域和身体尺寸。能在短时间内接受手术的病人少之又少,更何况里面一大半手术还是需要等待时间最长的肾脏移植手术。 难不成是多数人都自带肾源吗? 不,这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她将手中的纸拢在一起整了整,一眼扫过去就有十几个短时间内接受手术的患者。 并不是在质疑那些拥有舍己为人精神的亲属们。但这里可是医院,要捐的是人体身上活生生的器官,又不是什么寺庙的哪来这么多菩萨。 问题的关键也许就在这里,看来不得不晚上到病房搜察一通了。她将视线投向窗外,这是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尽管现在处于上午,但医院的四周依然萦绕着牛奶般厚重的浓雾。阳光在里面拢成一缕一缕的光线,轻飘飘的落在了瓷砖地面上。 探查的过程倒是意外的顺利,只不过作为主线任务的出逃可以称得上毫无进展。柯索缪轻轻呼出一口气,看向昨夜被蛰的小臂。那里已经看不到水肿,取而代之的是暗处一小片已经变得糜烂的腐肉。 由于没有及时处理,所以这么快就化脓了吗?她抽出一张面巾纸小心的擦拭掉表面的组织液,直到液体多半浸入纸张才猛然觉得不对劲起来。 昨天收回手时,她分明没看到过有任何外露的伤口,只是如同过敏般微微鼓起来而已,又怎么会感染的呢?柯索缪慌忙将手抬起到亮处,温和的黄色台灯光下,手上五道长而层次不齐的划痕显得格外显眼。可能由于肿起和光线的原因,昨晚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还因此在长袖上留下了几滩难闻的水液。 是被门框刮到了吗?还是不小心被什么蹭到了? 为了防止衣料与手臂粘在一起,她再次挽高了袖子,在松手的那刻却意外看见了一片淤青。 仅仅一眼,潮汐般的后怕便涌了上来。尽管求生欲一直不是很强,但这并不影响她头一次这么庆幸没有再往前继续走。 ……那些雾气本身并没有任何威胁,但里面那些奇怪的东西可就不一定了。柯索缪垂下头盯着那个呈婴儿手印状的淤血,小臂至手腕的下缘还有不少这样的东西。它们如同一只巨大的蜈蚣般爬伏着蜿蜒向上,逐渐消失在了关节衔接处。 好吧,至少可从得知她并不是对水汽成分过敏,能肿起来纯粹是因为有东西在雾霭的掩盖下往死里掐住她。检查完伤口,她的目光却再次不受控制地聚焦到了身旁。产生丁达尔效应的光束依然在柔和的照耀着,明明是和刚才一样的景象,可此时她却多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些暗处似乎藏匿了无数双的眼睛,它们正一同转动着,观察着,最终朝向了被拦在防盗窗中的她。 “到晚上时去到处走走吧。” 柯索缪总觉得今天来给她送资料的那名医护人员临走时想说的实际上是这句话。毕竟对方塞给他的纸条上甚至规划好了行动流程,全部无一例外地安排到了晚上。况且在上午的对话中,他也貌似知道了不少不可言说的内情,总是绕开提问重点说一些云里雾里的话。 但愿他真的只是在语言不通的赞美宋致裘,至于其他什么言外之意全是我的生性多疑。她祈祷般在心里默念到,随后便端起手电毫不犹豫地拧开了房门。 正如昨天晚上的情景一样,此时的走廊正笼罩在昏暗的灯光之下,望过去尽是不见底的黑。柯索缪站在二楼的栏杆处向下望去,此时,大堂的玻璃门正大大的敞开着。但浓雾却没有因此喷涌进来,反而像隔了层空气墙般被严严实实的挡在了外面。 ……明明这些天遇到的比这怪的多的事数不胜数,可瞟见这一幕却仍让她感到心里一阵发毛。 也许是因为手臂的原故吧,总感觉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来了。收回了目光,她按照纸条的指示走到了电梯前。正准备摁下按铵时,眼球却莫名地一阵发烫。紧接着,眼前的景象如同铁锅中的黄油一般缓缓化开,随即又铺平组成了几个不明所以的图案。 “那是缝合的皮袋子,逃跑,花卉……” 以及一只纯黑的渡鸦? 因为经常经历这种身不由己的预言,柯索缪如今也多多少少能分辩出那些怪异的图案。只不过画面中鲜少会出现具体的生物,多半是用血液或者羽毛等特征呈现。 是显示出错了吗?她有些疑惑的眯了下眼,但似乎并没人打算给她多看一眼的机会。当她回过神时,眼前早已变回了铁网上简陋的花纹,眼球也恢复了正常温度,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算了,过多纠结也没什么用。摁下指定楼层的按钮,看着逐渐升高的铁笼,柯索缪轻轻叹了口气。 她再怎么说只能算个门外汉版预言家,又不是什么擅长逃跑干架的。即使在这里满脑乱想也没个用处,还不如腾出点时间策划一下路线。 “咳咳……呃……” 周围很安静,除了铁链磨擦的声音以外只剩下了她的呼吸声。但没过多久,一种难以言喻的声音却从上方传了过来。那是一种虚弱的咳嗽声再加上粉尘喷撒发出的声音。不是很响,但却足够清晰。随着楼层的变动,她几乎能切实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空气中浮动。 “叮咚——”显示灯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抬起头,首先看到的是飞扬在空气中的微粒 “!” 大概没有人在面对这个场景时还有勇气打开铁网。柯索缪死死的盯着前方,捂住口鼻一点点往后退去。直到靠上身后的铁板才慢慢蹲下,借助地形优势努力藏住自己的身形。与昨天的寂静不同,今天的五楼看起来是分外的热闹。穿着病号服的患者三两成群的在走廊里散着步,咳嗽声与心电图机的声音交织着充斥在这不大的空间里,甚至能勉强称得上喧杂。 ……不,他们大概没法再被称为患者。她蹲在角落沉默的向外看去,走廊中,不论男女老少,那些人裸露在外的的皮肤上都积了一层带着厚白毛的绿斑。它们此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延在那像是泡烂了般死白的皱皮上,浑身都散发出如同腐烂了般潮湿的恶臭。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哐啷。” 随着他们漫无目的的走动,一只金属的玫瑰发卡被甩落在地。灯光反射在那凹凸不平的装饰面上,正好被踢到了一个能让她看清的位置 ……她认出来了,那正是属于名单上一位刚做完手术的中年女人。巧的是,那人的失踪时间正是今天。 第6章 善仁私立医院(三) 你知道吗?世上曾经有过一种相当残忍的酷刑,它没有具体官方的名称。一般来说,我们会称它为“兽腹之刑”。 这很好理解。如字面意思所述,这就是一种先将动物内脏掏出然后把活人塞进去缝合的酷刑。一般来说还可能留下受刑人的头在外面,别误会,这只是为了确保能让人受尽折磨而不过早死去。整个过程统常会分为好几个阶段,能体验到从窒息,中暑,败血病以及被虫咬蚀等多种折磨。如果运气不好的话,时间可能会足足持续两天甚至更久。总而言之,如果作为一个折磨人项目来评价,它绝对可以称得上是相当优秀。 这就是失踪的最终原因了吗?人群被菌种感染?柯索缪蹲在角落低头思索片刻,随即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蹙起了眉。 但这个顺序明显不对。如果按照宋致裘所说,医院的世界空间会随着时间交错轮换,从而能把人分门别类开。如果假设分辨标准是感染与没感染的人,那么岂不是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感染新的人。这么来看,这里每个人人就只能都是所谓的“病源体”,而不是被感染者。 倒也还有一种可能,区分的标准是其它方面,只不过这里出了一个感染源把大家都祸害了而已。但这么说未免太过牵强,毕竟这就无法解释为什么感染源只刷新在这块领域。她轻轻耸了下肩,尽量压低声音活动起酸麻的脚腕。 “嗬……嗬……” 等等,他们真的能感应到声音与触感吗? 柯索缪回忆起刚才金属发卡掉在地上时的情境。金属从一米多高的地方撞击瓷砖,这种碰撞发出的动静绝对算不上小。但出乎预料的,没有一个人朝这边看过来。似乎比起听嗅觉灵敏的进攻者,他们更像是在漫无目的的游荡。 想到这儿,她试探性地站直了身体,身后鼓起的铁片被按进去又弹了出来,发出难以忽视的巨响。抬头看去,与她的想法相同,他们仍在自顾自地向前走着,全然是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当然,可惜的是这无法证明他们是否有威胁。哪怕真的没有任何攻击性,那些如青苔般厚重的菌种也是个问题。柯索缪思考片刻,从兜里摸出了一份一次性手套和口罩。这是她白天在医院瞎逛时在前台领的,当时只想着这里再怎么样也是医院,好说歹说至少能避免感染一些流行病毒。没想到居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虽然说距离合规操作还差一副护目镜,但这毕竟也是紧急情况,能有就不错了。这么想着,她掐准时机,小心翼翼地伸手拉开了铁网。虽然现在四周仍有不少人,但比之前好上了许多。没到摩肩接踵的地步,注意一点还是能避开的。 “506室,吴春花?” 在第三次差点撞上从拐角出来的菌种人后,柯索缪终于来到了目标房间。虽然之前有短暂的在电梯中与这名身材娇小的中年女人打过照面,但从经验来看,她却隐隐觉得对方所住病房里可能还藏有其他线索。 “呜哇——!” 随着下沉的把手,一道尖利的哭声突然从房间里响起,直直穿透了她的耳膜。仿佛受到了惊下一般,那声音听上去又响又脆,显然来自年龄较小的幼儿。柯索缪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将门甩了回去。 “哇——”里面声音因这动静短暂停顿了几秒,随后哭的更大声了。 ……现在她估计真得给菌丝人不甚灵光的听觉磕一个。柯索缪捂住头叹了口气,皱着眉看向掉漆的木门。 看上去像是能发出声音的新物种,是否具有攻击性未知。不过就从刚才的那一幕来看,对方似乎在关门状态下无法离开房间,且反应速度并不算快,至少达不到恐怖游戏中那种贴脸杀的效果。 众所周知,试探一种东西是否安全,最有效效的方法莫过于进行实验测试。一般来说比起先以身入局,更正确的做法先从无生命物开始,接着再从小白鼠或者兔子一类实验性动物入手。如果它们都安然无恙,那么你受到攻击的概率会大大减少。 可问题是,现在是属于临时测试。手头上那个金属发卡倒是可以投入测试,但她从哪里找剩下要用的活物?柯索缪思考片刻,将目光投向了身边正在缓慢移动的菌种人。 ……反正带着手套和口罩,闭上眼睛的话应该问题不算大吧。仅仅犹豫了半秒,她在对方刚巧对准门缝的那一刹猛地再次拉开房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迅朝人形怪物背后踹了一脚。 “……嗬。” 随着一阵沉重的闷响,她合上了房门,相当嫌弃的在地上用力磨蹭了几下鞋底。 真是见了鬼的,这玩意儿的触感远比看上去的还要恶心,像是在臭水沟里泡成巨人观的尸体,不仅会发出“咕啾咕啾”的噪音,酥松的血肉里还满是令人头皮发麻的柔软。原地干呕了几声,她拧着眉靠近房门。除了幼儿依旧响亮的哭声,房间里还多出了菌种人那种听上去就后槽牙发酸的蠕动声。在忍受了长达两分半的听觉折磨,她再次试探性地拉开一条细缝,将发卡丢了进去。 “哇——” ……好吧,除了哭得更大声了些以外似乎无事发生。柯索缪撇了撇嘴,终于正式按下了金属把手。随着房门的逐渐打开,她终于看清了那个“怪物”的真面目。 准确来说,这应该只能算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半透明球体。外部生长着许多幼儿的头颅,每一个都张大嘴巴撕心裂肺的哭号着。而在最里面则存放着一只大概五六岁的女孩。与其他人不同,此时她正背对着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蹲坐在底部。 “嗬……咳。” 之前踢进去的菌种人早已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尽管背后还残留着一块凹进去的鞋印,但却没有把半分注意力分散给站在门口的人。牠正死死盯着面前的球状体,停顿片刻后毫不犹豫地张开嘴撕咬住了其中一个人头的颈脖。臭而粘稠的唾液夹带着菌丝从嘴角滑落,在地上汇聚成了小小一滩绿色的黏液。 “哇——哇——!唔咕,噶。” 发黄的牙齿之下,纤弱的脖子被无限拉长,幼儿的脸皱成了扭曲的一团。像是传递最后的呼救一般,牠的喉咙里翻滚出一串意味不明的声音。随后便在不断的咀嚼中破碎成一团带着白骨的肉糜。那些糊烂的脑浆从口中飞溅出来,甚至有一小片滑落到了她的脚边。 好恶心。柯索缪向后退了几步,随着剩下人愈发震耳欲聋的哭声,一股不详的预感缓缓从心中升起。几乎没有片刻迟疑,她瞬间掉转了方向,用最快的速度冲向电梯方向。 “咯吱……咯吱。” 但这一切似乎还是太迟了点。在一片喧闹声中,骨节快速摩擦的声音显得分外微弱,却莫名地让人背后发凉。如同恐怖片中的慢镜头般,她站在铁网前,无法抑制的慢慢转过头。不知何时,走廊的灯早己暗淡了下来,只剩下了少量菌种人在原地徘徊打转。随着光源的不断闪烁,一个伏在地上快速爬行的生物出现在了走廊尽头。 不,她实在不知道是否能将其归为“活物”那一类。那种东西除了骨骼以外,似乎并没有立体的身躯或明确的肢干区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张薄而柔软,像灯笼似的搭在肋骨之上的布片。半透明的肉黄色皮肤除了附着在上面的扭曲五官,还多了许多如同手术刀疤般鲜红色的缝合线。与之前出现的两者不同,牠显得由为清爽,爬行时甚至能清晰的看见对方身后没有留下任何类似水渍的发光痕迹。那双枯黄干瘪的眼球在凹陷处缓慢滚动,紧接着便向上翻起,与电梯前的人对上了目光。出乎意料的,对方并没有过渡理会怔在原地的柯索缪,只是顿了顿,然后掉转方向,直直的冲向506室。 “咔哧……咔哧。” 房间里依然充斥着菌种人的进食声,但紧接着便是一阵骨头撞响地面的声音,周遭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趁发软的手脚勉强能够活动,柯索缪飞快的拉开铁网跑进了电梯,用最大的力气摁下了下行的按钮。随着铁网合拢,在老式电梯运作的噪音中,她清楚地听见了喉咙吞咽巨物发出的声音。 柯索缪慢慢抬起头。余光中,那个缝皮怪很快的从房间里爬了出来。与进去前不同,此时牠变得臃肿了不少,像一个撑满了的卷饼。那只菌种人被死死包裹在里面,布满绿斑的脸在地上摩擦着,露出了高突的颧骨。 “唔咕……噶” 对方的爬行速度似乎慢了不少,紧接着,牠高仰起□□皮包裹着着头骨,用喉管发出了一串怪声。 ……她听过这个声音。这是幼孩球在被撕咬时发出的声音,像是在传递着什么信息,也正因此召唤出了缝皮怪。不管怎样说,也许很快电梯就不再安全了。回忆起铁网底部深深的抓痕,柯索缪看着数字沉思片刻,随后将停顿楼层定在了二楼。 她记得那里有一片花圃,这是目前唯一能对得上预言中“花”的地方。 如果牠们真是在向同伴远程交流的话,那现在其实去哪一屋都没有任何区别。当然,这并不代表她会信任一个没头没尾的预言意象。只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死马当活马医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叮咚——” 指示灯亮起。柯索缪抬眼向铁网外看去,也许是传达时间比较慢的原因,那里还暂时没有看见怪物的踪迹。但去花圃的各离电梯口尚且有些距离,去那里还要经过一段完全没有遮盖物的落地窗长廊。 如果那里有埋伏的话是最不好处理的。想到这儿,她咬了咬牙,还是拉开了铁网。 不过现在显然来不及思考这些。虽然相处时间只有短短几秒,但也能看出对方与之前大脑不灵光的菌种人不在一个级别。除了过于敏锐的视听与速度,它们也许还学会了合作包围。身后隐隐传来了骨骼摩擦的声音,音量比起先前大了许多,且在持续发出接连不断的闷响。 牠们大概己经到了三楼楼梯口,保守估计应该只需要半分钟就能追上她,时间这么短十有**到不了目地地。柯索缪看着身边发着绿色莹光的安全出口,随后干脆利落地顺手将木门落上锁。 这样加上对方撞门的时间就肯定够了,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如她所料,在跑出几十米开外后,身后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撞门声。但意外的是,那巨大的声响只持续了短短几秒。紧接着,走廊却再次响起了一串如同烧开水一样的低语。 那只缝皮怪是进不来了吗? 随着低语的结束,撞击声变轻了许多,却仍如同鼓点般有节奏的,持续不断的作响。明明听不出任何意义,但柯索缪却心中的不安感却越发加重起来,心跳声大到仿佛要刺穿耳膜。 没事的,牠还在安全出口那段,追不上她的。 但脚步还在不自觉的加快,直到看见独属于花圃的特殊门栏时才松了一口气。正要走上台阶时,她却感到一只干枯的手慢慢缠上了她的脚腕。 “这里的病人多半都是中老年人,为了方便通行,我们很少会安装台阶。” 尤其是高度超过半米的。此时此刻,柯索缪无法再做到控制自己血液的流向。在微亮的天光下,她有些呆楞的一点点朝下看去。首先映入眼帘是一张干枯的脸,紧接头颅后面蜡黄色的缝合皮,以及如同鲨鱼夹一般敞开着的肋骨。 “咕……哒噜嘎。” 生物从喉咙管挤出一段难听哭号,随后靠着后肢骨一点点直立起来。不知何时,远处的撞击声停了下来。在被彻底包裹入软皮之前,一张字条飘落到了面前。一瞬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的瞪大了眼睛。 那张字条上的房间号涵盖了所有带病号的楼层,既然五楼会刷新缝皮怪,那么她凭什么认为二楼就足够安全?不,这也许不是重点。早在撞击声变得规律时她就应该意识到,这根本就不是为了出来,是为了帮同类掩盖行动声音!这样一来,本来行动速度就格外快的缝皮怪就能解决唯一的弊端,做到彻底的无形捕猎。 是的,她早该想到的。皮肤严丝合缝的粘在了一起,看着眼前逐渐合拢的肋骨,柯索缪不再挣扎,有些疲惫的闭上眼。 反正她尽力了。不过现在也不算晚就是了,好歹能死的明白些。实话说,作为一名正常人类,虽然没到求死的地步,但她的求生欲却一直不是很旺盛。一直以来支撑她活下去的只有两个理由,一个是怕疼,另一个就是死不掉。 “可如果时机就在今日,为什么我却看不见呢?”窒息感席卷了全身,脸部似乎也因此变得发紫。她眨了眨眼睛,感受到的却依然微凉的机器。坚硬,粗糙,硌得她眼眶生疼。 ……交了钱还发假货,合着这不仅是强买强卖,还来了个货不对版? 他妈的黑心商家。 仿佛为了反驳她的观点,就在这时,视神经却又传来难以忍受的灼烧感。眼前的空间再度开始扭曲起来,所有的意象碎裂开来,世界变得像是一桶沾染了许多颜色的油漆。有刷子在里边搅动着,从鲜亮到黯淡,最后慢慢汇聚成发亮的纯黑色。 “……渡鸦?” 时至今日,柯索缪终于肯将意象与了一天前被她狠狠吐槽过的名字一同联想到了一起。黑暗中,她感受到有四周有羽毛飘落。先是只有一片,紧接着变得纷纷扬扬。 “瞧我发现了什么?” 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随着耳边轻快的声音响起,震耳欲聋枪声贯穿了她身上正在收缩着的皮囊。身旁的肌肉随即软软的松驰下来,被箍紧的胸腔也再次感受到了氧气。她抬起头,视线对上了一张做工精良的鸦脸面具。 “看来你把我的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呀。”对方缓缓蹲下身,随手将死去的缝皮怪从她身上拨开:“不过,在谈分红之前,先告诉我……” “你是怎么知道我会出现在这儿的?” 第7章 善仁私立医院(四)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刚从死神手中逃出的柯索缪试图装傻充愣:“不过还是谢谢你刚才及时救出了我。” “你的道谢好没诚意哦。如果没听错,安全出口处应该还有从别的楼层追过来的缝皮怪吧?”明显经过变音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鸦脸人显然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转身象征性的用喙指了指后方。 与预想中的油嘴话舌战五渣的刻板印象不同,对方显然有着超出江湖骗子的作战实力。 “你当然有不告诉我的权利,前提是你打得过牠。”那人冲她轻轻歪了下头。 “……” “哦,差点忘了。你似乎不怎样怕死哎。”面对长时间的沉默,她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接着说了下去:“不过你是人类,有大脑的话总能感受到疼痛吧?” “要知道,如果外在条件十分理想,你可是能够在那东西的皮肤里面存活整整两天以上呢。这么看,身体还真是种奇妙的存在。” 柯索缪是个聪明人,听到对面几乎摊在明面上的威胁自然不会不明白。 ……但能想出这种解决分案,那货真的不是什么会讲人话的出生吗?视线聚焦在渡鸦面具反光的羽毛上,她感受到嘴角似乎狠狠抽搐了几下。耳边依然回响着连续不断的撞击声,深吸了口气,她选择交代出一半实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面对超自然能力时,瞎编反而会更有可信度。反正对方大概率也听不出来,她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到花园是因为躲藏与逃跑空间比起室内来说更加充足。还有一部分是直觉指引,我的第六感很灵,经常能帮我规避掉许多麻烦。” “哦……这么说,你的能力是预言家?” 柯索缪猛得瞪大了眼睛。似乎察觉到了对方的诧异,鸦面人发出一声轻笑。 “看来是猜对了,这可真是个走运的天赋。念在这个的份上就不计较你撒谎的事了。” “……等等,你是怎么知道的?” 除非对面本身的联想能力能将苹果与鲨鱼联系起来,否则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从她那句说了和没说一个样的话中准确无误地推断出这个身份。 难不成对方有什么说一句话就能把人开盒的能力?柯索缪盯着面前的人,满脸警惕的向后退了两步。 “别这样嘛。除了亲自过问,在此之前我还亲自视奸你了好长一段时间呢。这种东西稍微推断一下就好啦。”鸟面人以一种相当诡异的姿态冲她歪头wink了一下。 “……我不是很想知道这个。话说咱俩可以适当的保持点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吗?明明从见面到现在才不超过五分钟。” 况且究竟是什么东西才能若无其事的将这种话说出来啊?对面是什么隐藏的很好的伪人吗? “那说明我们很一见如故?” “叮咚” 指示灯的突然的响起打断了谈话。两人同时往后看去,在走廊尽头出现了一个伏着的黑影。对方的个头比起瘫在旁边的那只大上了许多,到了即使站在分割分明的亮块也无法忽视的地步。像是感受到了目光,缝皮怪顿了顿,随后便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 那正是之前在撞门的那一只。牠在她们谈话其间放弃了从安全出口进入,转而选择从楼上乘电梯而下。 “吵死了。” 当着柯索缪的面,那人如同变脸般,语气一下子沉了下来。她转身再次掏出了腰侧尚有余温的左轮手枪,用大拇指按下氮拴,然后很是随意的直接往怪兽方向开了一枪。 “砰——” 出乎意料的,原本根本不在一个方向的子弹在空中更改了轨迹,就这么准确无误地穿过了硕大的头颅。紧接着,那张搭在骨架上的皮左右晃动了几下,随后在她眼前像失去了平衡般直直倒在了地上。 “这没什么新奇的,由于我的准头不是很好,所以在子弹上做了点小手脚。”那人耸了耸肩,越过尸骨走在了她的前面。 ……行吧,反正超自然的现象也不止一两件了。 “走吧。你是叫柯索缪对吗?现在让我们找个地方好好来谈谈,无论是报酬还是身份。” 柯索缪并没有及时回答,她盯着对方掩在裙子阴影处的大腿。那里似乎被飞溅的骨头碎片划伤,正在一点点沁出细细的血渍。 “……你受伤了。而且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名字的话就叫渡鸦小姐啊。”那人低头看了一眼,随后像是没有痛觉般不甚在意的甩了甩腿。 尽管隔着一层面具,但她却觉得仿佛能切实看到对方狡黠的笑容。月光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鸟面人背对她着停下了脚步。在黑色礼服胸前,漆蓝色领结上的宝石仿佛像跳动的心脏般闪烁着映射出腥红的反光。 …… “你问的是真名吗?”意识到了什么,她转过身,将那双戴着绸布手套的手亲昵般在脸前合十。面具下,看不清颜色的眼睛像是在考量什么般眯了起来。 “那大概是你学过同款视奸**后的事了吧,V我50给你买三送一还外加打五折。” ……好险,要不是听见了最后一句话差点觉得她逼格高起来了。柯索缪沉默半响,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嘴。 不过就现在这个情况来看,身边多了个强势且疑似非敌对的同类似乎是件好事。但众所周知,当你得到什么,便意味着即将失去什么。如果在战斗力上上了一层楼,那么关于面子的问题就不能苛求太多。 “所以,这个带奇异面具的女的就是你来晚的助理?” “……是这样的没错。” 办公室里,面对宋致裘写满疑惑的目光,柯索缪难得有点心虚的别开了目光。这是经过昨晚一整晚讨论出来的解决方案。为了能顺利离开这个鬼地方,她支付出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劳动力。答应接下来包揽所有调查任务外加不收半分酬劳,这才得以换取与渡鸦小姐的临时结盟。与此同时,旁边另一位当事人倒是看起来很开心,语气里满是面具都掩不住的笑意。 “对呀对呀。宋院长您好,我叫柯索缪。是渡鸦小姐的忠实粉丝。” 来个人吊死她吧,顺便也别放过这个披着鸟皮的自恋狂伪人。她有些生无可恋的仰头看向天花板。 “那……柯索缪女士戴着头套不会不方便说话吗?” “谢谢关心。不过我早就习惯了,现在来说当然不影响。” “……虽然有点冒昧,但我实在很好奇,戴这个以及这身装扮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这也不能怪宋致裘好奇心旺盛。主要是对方这一身衣服对于医院来说实在是过于夸张了,属于是打个车就能去漫展的程度。面对这个问题,渡鸦小姐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索什么似得抚摸着鸟喙。随后以一种悲伤的语气开口道:“这其实是源于一场灾难。十岁那天,我的住宅因意外烧了起来。在那场可怕的大火中,我虽然成为了唯一的生还者,但脸部也受到了严重的烧伤,包括剩下的皮肤也无一幸免。” “为了尽量躲避别人对我同情的目光,也为了掩盖自己丑陋的面容,我开始穿露服度很低的衣服和戴面罩。装扮的如此华丽也只是对美的一种卑微的追求而已。” “……对不起,很抱歉听到这个故事。我为我的无礼向您道歉。” 何止道个歉,加上这些夸张的措辞,估计听完后宋致裘半夜都得醒来扇自己两耳光。柯索缪靠着墙朝两人所在的方向看去,感有些无聊的轻轻耸了耸肩。 “走吧,我们该去整理线索了。” 人的同情心也是有限度的,反正她是不打算信这个嘴里没一句正经话的人。 而现在,多待在这里似乎除了让谈话徒增尴尬以外倒也没什么其他用处。 “你说的那个故事保真吗?” 走廊上,她还是忍不住垂眼望向身侧的人。尽管有头套加持,但对方的身高依然不怎么够看。渡鸦小姐歪了歪头,在反应过来所提及的话题后用那种熟悉的嬉笑语气回复道:“事实上还是一半一半哟!” “……”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柯索缪侧过身相当无语的捂住了脸。 “很难猜吗?要不给你点提示?” 那人轻盈的往前跳了几步,弯着腰的站在了她的面前。带着黑绸手套的手轻轻勾住面罩羽毛的边缘向上抬起,露出了光滑平整的下颚线。 “铛铛!至于哪半是对的你就猜去吧,反正我是永远不会告诉你正确答案的~” “……那我选择猜你上半张脸丑得像夜叉。” 虽然根本没想知道,但并不妨碍她觉得对方贱得慌。当听见对方拉长音调的“好过分”,柯索缪心情颇好的拍了拍手上的灰。 “据离下一次场景交替更换还有两天,但这次工期总共也就剩了四天。在截止日期到来之前,你最好能帮我调查出失踪案的源头。” 眼见之前那个话题占不上上风,鸦面人低头重新整理好面具,开始端起一副趾高气扬的甲方嘴脸:“如果委托超时,这可是要扣酬劳的。” ……但对我似乎也没什么影响啊,究竟在威胁什么。柯索缪扯了扯嘴角,秉持着契约精神。虽说看对方不怎么顺眼,但她倒也不打算赖下这笔保护费。 “但现在调查进度主要还是卡顿在了那些怪物的由来上。至于其它的线索……虽然很少,但也勉强能整理。” 回到临时住所,她在白板随手画了几个圈,紧接着又用红色马克笔将它们相连:“其实我有个比较在乎的一点,那就是宋致裘口中的‘所在空间根据世界的分类标准来决定’。这句话基本概括了整个医院的基础逻辑。” “但异常也因此出现在了这里。首先从你和我来看,虽然我们不属于任何一项固定类别,却能够在所有时空自如行动而不是进入新的空间。异致这种情况原因可能有两种,一点是医院本身只能有管理者,病患员工,怪物这三个类别选项。至于另一种可能……” 柯索缪停了下来。她转过身,意味深长的将视野聚向坐在椅子上的渡鸦小姐。在光线较暗的房间里,纯黑色的瞳孔逐渐放大,慢慢侵蚀了大部分虹膜。 “就是我以上所提的分类标准没一个对的。院长,患者与医生,怪物是三个完全不同的生物类别。而因为来到这里,我的身体与认知早已变得扭曲。” “从生理上认为自己是属于代表人类的‘院长’,实际身份最靠近作为怪兽预备‘患者’,但受污染程度又比较深,所以也能进入重度污染的‘怪兽’区域。” 至于怎么验证这个猜想,她没有出声,而是将余光瞟向手臂上的伤口。那里按理来说原本应该结上一层痂,但如今却像是泡在水里一样异常的肿起一圈死皮。 她熟悉这种痕迹,在与菌种人短暂交手的时候,她曾注意过他们菌斑之下的皮肤。这除了说明菌种人在异变前最有可能的身份,也证明了外界人在这里待久了迟早变菌种人。既然同为异端,那么理应进入能第三个空间渡鸦小姐自然也会有这种痕迹。 “啪啪。” 可那人的大腿处却只有一道长而细的综色斑痕,与正常的血痂看上去并无区别。 狭小的房间回荡着清脆的掌声。渡鸦小姐换了条交叠在上方的腿,随后反手扣住柯索缪的后脑勺,将戴着面具的脸慢慢贴在了对方耳侧。 “虽然明显跑题了,但还是很精彩的推理呢。” 距离离的太近了点,临时代理侦探几乎能闻到那人侧脸绒毛里一点点香柠檬浑合着生姜的气味。 “其它两点猜的都很准确。不过有关院长的部分还是太片面了点。在白天的医院里,院长与患者分明处于同一个空间。这么来看,有关污染的分类似乎需要再完善一点。” “……别装傻,你应该知道我提这个话题是为了什么。” “这可是师承你的技巧啊。”面罩下,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弯了起来。 “话说起来,今天的雾似乎比往日要浓上许多。” 在一片寂静中,柯索缪终于找到了她期待以久的“同类”。 虽然她本人现在看上去并没有多开心就是了。 众所周知,如果在一个人物在推理游戏的前期做了许多身份上铺垫,又是在中后期才出场,通常便会意味着与整个事件的内核息息相关。虽然大致看上去,渡鸦小姐与她的身份均属于医院之外的人员,与整个失踪事件似乎并无直接关联。 “说这么多,是认为我可以解释这种异变吗?还是觉得我是整个事件的幕后主使?” 但与她不同,从与宋致裘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便不难看出,对方属于这个世界。与临时出现在这里的自己不同,她有着完整地身份与工作,却似乎依然能见到独属于外界人的“迷雾”。 “事实上,我并不在乎任何病人的失踪。一直以来驱使我行动的只有一个‘离开’这一个目地。”柯索缪盯着那张做工精良的面具,一字一顿的说:“直觉与各种细节告诉我,你知道答案。” “如果我说,查明异常来源就能出去,你信吗?”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回答的十分爽快,甚至还抛出了反问的句式:“不过原理你是别想知道了,人与人之间还是保持些神秘感比较好吧?” 刚见面就坦白自己视奸罪行的人似乎没资格这么说。柯索缪抱臂发出一声嗤笑,起身别开了脸。 “现在可以回到正题了吗?” 耳边传来指骨叩击桌板的声音。这似乎是渡鸦小姐的贯用动作,嘈杂的声音总会不自觉的加快谈话的节奏。 “现在,你有什么新的怀疑对象吗?” “从来没变过。主谋应该宋致裘吧,虽然没什么证据,但她涉及到的事件实在是太多了。”柯索缪翻动了几下纸质档案,黑白油墨的打印下,那张戴着圆框眼镜的脸笑得分外灿烂:“即使不是真凶,也必定是关键线索。可以从她的相关资料下手。” “但这基本是之后的事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调查怪物相关身份。除了确认菌种人由病人演变而来,其它信息我们一概不知。” “这样啊,那很好办了。”渡鸦小姐朝后方椅背上半躺下去,手里还把玩着那把小巧的左轮手枪。 “你有玩过解剖吗?” 当着柯索缪的面,她转动几下手腕,变魔术般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把闪着银光的手术刀。 “……等等,应该不至于这么干吧?” “你就说是不是最快途径吧?” 明明是同一张面具,可柯索缪却莫名觉得那只渡鸦脸瞬间变得可怖起来。 “说吧,想要活的还是死的?” 第8章 善仁私立医院(五) 世界上总会有一些自信过头的人。仅管他们从结构上与地球上亿万个共同呼吸的人类并无不同,可却依然坚信着自己会成为那个独一无二的救世主。 “妈妈,对你而言,我们究竟是什么呢?” 宋致裘转过身,眼前电暖炉橙红的热灯正与残缺的肢体纠缠在一起,慢慢融化成一桶腥臭的浆糊。手术台的冷光下,那张畸形的面容一动不动的瞪大了眼睛,嘴唇颤抖着包裹住了两圈细小的牙齿。 只是又一场荒唐的梦而已。手指抚过柔软而细腻的烂肉,她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 “我好害怕,可以把我从黑屋子里推出来吗?” “他们为什么再也没回来过?” “……” 封闭的空间里,幼童的尖利的乞求声逐渐变得越来越响,夹杂着难以忽视的噪点音与哭声,嘈杂的充斥着整个房间。随着声音的浪潮,那团模糊的混合物长开了嘴,在黑暗中一点点伸向院长的房向。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如同倒放般沙哑的声音如是说道 鲜红色的液体顺着牙齿滴落在地上。感受到视野的变化,宋致裘淡定的推开对方,随后像之前经历的千万次那样熟练的夺回夹在齿尖的脑袋。 “你们本来就没有任何意义,甚至出生对于人类来说本就是一场灾难,是我赋予你们所拥有的一切意义。”转动着浑浊的眼珠,她调整好头颅位置后才慢条斯理的开口:“当然,这虽然不是很公平,但绝对正确。” “呼……”被夺走了到嘴的食物,牠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对方的话,转而发出委屈的呜咽。 “算了,一会儿你应该能见到A0,记替我带句话。嗯……今天就说她的存在已经进入倒计时了吧?”用纸巾清理掉头发上的唾液,她站起身,头也不回的朝门口走去。 “虽然你也活不了多久就是了。” ……果然,人与人之间永远隔着条可悲的鸿沟,不论是思维还是实力差距。柯索缪麻木的看向堆在地上的怪物,白布下的尸体不仅从数量完美达标,完整度更是无可挑剔。 “你还属于人类范畴吗?” “当然啦。”渡鸦小姐蹲在地上,抬起头,一脸莫名其妙的反问道:“这很难做到吗?” “……” “哦,差点忘了你现在菜得可怕。”她耸了耸肩,用相当真诚的语气说道:“毕竟缝皮怪都能把你吞掉。事实上,对比起后面的关卡的NPC来说,这种难度纯粹就是个渣渣。”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出去了以后还要经历这种鬼事情?!” “不然呢?”侦探有些无语般翻了个白眼:“不过比起这个,我觉得你现在更应该思考如何不把自己的命交代在这里。” “……” 在这里光犟嘴的话自己好像也占不了上风。柯索缪沉默片刻,选择了生硬的转移话题。 “那个罐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也是尸体吗?” “对,这就是你要的婴灵。这些怪物死后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溶化,只是这个最明显罢了。”渡鸦小姐晃了晃手中的玻璃罐,里面的液体无色透明且流动性极好,外形上几乎与普通自来水没什么不同。 “其实味道也很像啦。”她将罐子凑向身边人,却被相当嫌弃的一掌推开。 “闻试剂不用扇闻法,迟早毒死你个文盲。”柯索缪皱了下眉,将一双橡胶手套丢进对方怀里。 “戴上。这里是副楼,因为是由于装修问题废弃掉的手术室,所以能找的解剖工具几乎全锈了。你有什么尖利一点的金属小物件吗?” “小问题,我这有一把这个。” 那是一把渡鸦小姐常在手中把玩的手术刀,可能由于刚用过,此时刀刃上沾染上不少深色的血渍,甚至还隐隐有点锈痕。她盯着那把刀沉默片刻,还是妥协般接了过来。 反正也是紧急情况,能有就不错了。 与人类的皮肤不同,菌种人的皮肤含水量极高,整个躯体几乎呈现出一种浸了水的海绵质感,很轻松便能划开。 “好臭,这玩意儿是从泔水桶里捞上来的吗?” 虽然是在半个小时前才停止的生命特征,可腹腔内却仍有不少疑似腐肉发酵出来的气体。从划开皮肉的那一刻便在源源不断的泻出,带着一股难以忍受的气味。 “口罩在旁边。”柯索缪头也不抬的回答道。借着手电的光,她终于彻底看清了菌种人体内的构造。他们拥有的器官与正常人类种类上并无区别,只不过早已异变得如同过期般柔软,上面还不同程度地覆盖着纤细的青灰色菌丝。与预想中的不同,原先以为是感染源的皮肤对比起体内却能看了很多,像是躯体盛不下而满溢出来的产物。 “以前我倒是没注意,这玩意儿体内菌丝分部居然这么整齐,乍一看甚至挺像迷宫。”渡鸦小姐捂着鼻子探出头,视线慢慢移向脊柱骨偏下的两侧。 “不过为什么它们都朝向肾脏位置?” “因为这是感染的源头。”柯索缪垂眼看向两颗蚕豆状的器官:“我记得她。她叫吴春花,戴着一只玫瑰样式的金属发卡,接收的正是肾脏移植手术。” 与别的器官不同,虽然仍铺着厚厚一层菌丝,但这两颗肾脏却明显新鲜很多。它们并没有糜烂的表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燥而富有弹性手感。 “……渡鸦小姐,你帮忙再将另一具尸首搬上解剖台,这次要缝皮怪的。”冷而明亮的灯光照耀着腐烂的腹腔,看着眼前的景象,她心里隐隐有种荒唐的猜想。咽了口口水,柯索缪再次拿起了手术刀。 “最好是女性,且与这个菌种人体型大致相同。” “……这可能有点难,它们皮下似乎没有保留生殖器的部分。”对方沉默几秒,有些无奈的摊开了手:“要不你自己来?我学文科的,看不懂男女骨骼的区别。” 闻言,柯索缪像是想到了什么,望着面前人有些意外般挑了挑眉。但停顿片刻,她还是转过头,若无其事的接过了话茬。 “也行,你过来移一下灯光。” 在此之前,她倒是没想到对方还有这种特长。彻底沦为保镖作用的侦探在一边撑着脸看向解剖台。桌边,冷光下的铁制托盘里已经盛了不少被切割下来的器官。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目光,柯索缪微微侧过了脸。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好奇你一个高中生年龄的人为什么会有如此诡异的技能点。”她将视线意有所指地投向对方的手,那里正稳稳的提着一颗软烂流脓的心脏:“正常人见到这种东西应该都会害怕或感到恶心吧?” “不知道啊,也许是见习惯了?”面前人将器官放入干瘪的躯干中比对着,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道:“我身边好像每个人都会,你是第一个提出这个问题的。” ……这人的生存环境听起来似乎也正常不到哪去。渡鸦小姐难得有些无语的移开了目光。余光瞟向对方正在操作的手,原本因为困倦而有些恍惚的神志清醒了起来。 “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这个已经超过人类的接受阙值了吧?看着眼前的景象,她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做伪装啊,顺便还能知道牠们是怎么辨认同伴的。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柯索缪的声音在皮囊的重压下显得有些闷沉,此时,她手上还握着先前那颗心脏。 “你是在乎气味吗?没事,这医院的口罩质量还挺好,哪怕在里面也没有太多难以忍受的恶臭。” 重点是这个吗?有轻微洁癖的渡鸦小姐在心里崩溃的回应到。 这两恶心玩意儿她杀任意一个都要在事后洗掉层手皮,结果你说对方直接上手与其来了个全身亲密接触?! “……呕……如果你这么做是为了报复我们之间立下的不平等条约,那么我宣布你成功了,柯索缪。我会为此进行忏悔的,求你现在离我远点。”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干的不是人事啊。 看着对方铁青的脸色,柯索缪有些疑惑的歪了下头,接着试探性轻轻捏了捏手中的器官。待浑浊的液体混合着菌丝滴落在瓷砖地上,身边不出意外的再次传来一声干呕。 “……算我求你了,有些东西能不能就让它好好待在解剖铁盘中?而且你玩归玩,能别整这么恶心吗?” “你这人简直莫名其妙的,我之前被缝皮怪吞噬的时候你也没这么大反应啊?” “被迫和主动能是一个意思吗?况且这玩意儿死了之后肌肉会松弛,触感特别诡异,上面还会有一堆兜不住的消化液。再加上菌种人的器官,退一万步来说你这和把屎戴身上有什么区别?!” ……这退的也太多了吧。看着面前几乎要夺门而出的鸦面人,柯索缪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放下了手中另一件拆过骨的散皮。 “行吧,反正你自保能力很强,估计用不上这东西。” “你又有什么新的想法?”渡鸦小姐停下了扒窗户的手,眼里的疑惑甚至盖过了逃过一劫的喜悦:“事先说明,跟踪不是什么好主意。缝皮怪听觉灵敏,攻击性强,关键是似乎并没有什么固定的行动轨迹。” “不。准确来说,我是要进行一场实验。”她竖起食指轻轻点了下托盘,上面根据状态分类出了两堆内脏:“第一,我需要搞清楚他们的目标到底是什么。攻击人类与菌种人是为特定的器官还是单纯的进食,这点应该很好分辨。如果没记错,他们吃好后会变成一只巨大的皮蛹,如果不主动招惹的话是不会去攻击人类的。” 这个观点来源于前几天在五楼的那场正面交锋。抛开预言因素,那时最正确的做法其实应该是停留在原地,然后尽量远离怪物。 而不是破罐子破摔选择相信预言随后冲下楼去自投罗网。柯索缪不忍直视般捂住了脸。 这是事后深夜复盘才得出来的结论,由于她当时十分慌乱,再加上过于依赖能力,以致于忽视了最重要的一幕——处于饱腹状态的缝皮怪在进食后并没有再去攻击任何菌种人,哪怕他们正站在牠眼前晃悠。 “这么看你这个能力好屑啊,敌我不分,还把你直接往坑里带。”渡鸦小姐捂着鼻子,相当中肯的总结到。 “那没办法,天生的和后天不一样,努力也提升不了。”柯索缪叹了口气,罕见的没有出声反驳:“更何况那只是一堆抽象图案,能认出来都不错了。根据那东西分辩走向的好坏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扯远了,总得来说,第二个目标就是观察牠们在饱腹状态下的躯体变化。今天来这之前我绕路去五楼看了一眼,由于近期没有新增失踪病人,菌种人数量没有增加,也没有刷新出新的缝皮怪。” “或许是因为吃饱以后死掉了?” “也有这种可能,且概率挺高。”她边说边端起了手边的铁盘,那张蜡黄腥红相间的皮就这么直直搭在后面,像是拖了一滩融化的糖浆。 “不过还是实践出真理,还是有必要去亲眼看一下。” 这满打满算只是第二次与活的缝皮怪打照面,还额外加上了在上一次差点死在对方手上的前提。柯索缪垂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金属托盘,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般站在电梯里沉思了起来。 而现在,她正走在主动挑衅牠们并同时记录现象的路上。 “这就是科学带来的底气吗?” “不,是生物冷静器。”渡鸦小姐拔出了那支能全自动锁头的左轮手枪。 “我帮你扫荡解剖体时由于数量够了,没去过三楼。那里应该还有全医院目前最后一只,你省着点用。” 这语气轻松的像是在谈论荷包蛋的熟度。柯索缪撇了撇嘴。随着电梯的缓慢下降,在一片嘈杂的机械音中,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心底积压以久的困惑。 “你到底是什么生物?” “?你这人怎么这样?”面具底下的有些闷沉的女声夹着嗓子反问道:“我帮你你居然还莫名其妙骂我不是人。” “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好奇一下你的身份。” 反正对方大概率也会随口用一些神志不清的话糊弄过去,捂得严实的跟国家机密似的。想到过去的种种案例,她突然有点后悔提出这个无意义的问题。 这不纯纯就是给一表演型人格的二货搭戏台子嘛。 “可以哦,不过要在通关后再告诉你。” 渡鸦小姐依旧用着她那副不正经的腔调,说出的话却难得类人了一回:“这个就算作通关奖励吧,反正本来就不是什么很需要保秘的事。更何况我还有事要托你办。” “……什么事你先提前说吧,让我有个心里准备。” 仅管对方看上去难得正常了一回,但柯索缪仍莫名感觉心里一阵发毛。 “嘛,也不是什么大事。”鸦面人习惯性的将掌心拢在一起,用手指撑出了一个三角形的空间。 “就是你给我算一卦呗?” “?” 第9章 善仁私立医院(六) “……实话说,你找我这个半吊子还不如买本书去自学占卜,反正这玩意儿也没什么门槛。” “那怎么行,我要纯天然的。” 柯索缪捂住了额头。 她早已经记不清自己具体是怎么开始询问这个莫名其妙的请求的。只知道对方的需求荒唐的像是梦到哪句说哪句,等到胡扯结束,她们己经站在了三楼的电梯口。 “与预期相符合,它们所要食用的不是那些糜烂的器官。”丢出两团软肉,她转过身,拿起笔便迅速切换至工作状态。此时,据称全医院最后一只缝皮怪正站在她们几十米开外的地方,用细碎的牙齿咀嚼着带血的肌肉组织。 “而是被移植过的新鲜器官。当食用较小的组织时,牠们不会再使用打开腹腔整个吞噬的方法,而会使用牙齿切碎。” “……你不会真的打算为牠们出一份生物报告吧?”渡鸦小姐有些难以置信看向身边人手上的笔记本,上面已经详细记录了不少怪物的行为特征:“通过嗅觉来辨别同伴……为什么这玩意儿你都要记?话说这和失踪案有什么关系啊?” “但这和我的人身安全有关。”柯索缪瞟了对方一眼,可喜可贺的是,她此时终于脱下了那张粘腻湿滑的皮革:“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种超自然装备的,我那边禁枪也禁管制刀具。” “……行吧。”鸟面人将双臂环在胸前,正打算将目光移开,却发现对方突然停下了笔,接着快步向前走去。 “等等,不是说站在远处观察的吗?它的下腹还没完全缝合,危险系数还没降下来……喂,你听见我说的话了没?”见那人半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深吸了口气,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不懂就问,这年头甲方为了保证工程顺利完成都要开始给己方当妈了是吗? “你离远点,牠还没死透。” “不,这已经不重要了。”柯索缪仿佛置若罔闻般半蹲下了身。前方,缝皮怪的躯体已经开始了快速融化,原本富有弹性的皮肤此始如同胶水般糊在了地上。紧接着,那颗几乎只剩下骨头的头颅张开了嘴。 “那罐婴灵尸体呢?你带了吗?” “带了。有什么其他作用吗?”渡鸦小姐有些疑惑的将随手带出来的褐色玻璃罐交到了对方手中。就看见那人毫不犹豫的拧开,用一种仿佛要再让怪物再死一回的手法生生将瓶口塞进了尸体的口腔。 “你这是在做什么?” 柯索缪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屈膝蹲坐在了地上。如同硫酸遇到白纸般,随着透明液体的不断侵蚀,怪物的躯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化萎缩。待最后一滴液体滴落,整具尸体几乎已经辩认不出任何具体的部位。 然后,有绿藤从类似眼窝的地方弯曲着生长了出来。这是与那些菌斑截然不同的色彩,鲜活,明亮,像是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个死气沉沉夜晚的东西。可它却开始蔓延,如青苔似的厚重的包裹住了整堆焦土。紧接着,新生的枝叶顶上便颤颤巍巍的结出一个青黄色花苞。 “……这又是什么现象?” “不知道,我靠蒙来着的。” 在两人的目光注视下,那朵生长过程令人匪夷所思的独苗花在月光下慢慢绽开了花瓣,蕊心中央正静静躺着一把金属钥匙。与此同时,底部的藤蔓也以肉眼可见速度枯萎着,并且正不断往上延伸着。像是在提防什么似得,柯索缪飞速伸手夺走了钥匙。在得手的那一刻,灰褐的颜色便袭卷整株花朵。随着最后一根藤条缩回眼眶,躯体又恢复了干尸般的模样。她掂了掂手中的钥匙,转头看向渡鸦小姐。 “但你还有很多话要问我,不是吗?” “也许吧……”鸦面人抚着几乎抛了层光的鸟喙沉默半响,良久才用一种难得正经的语气开口道:“柯索缪,虽然运气占一半成分,但你总能带给我意料之外的惊喜。说出来吧,这个猜想你是从什么时候想到的?” “大概最早可以追溯到第一次见到婴灵时?”看着手中带有房间号的吊牌钥匙,她心情很好的半眯起了眼:“从牠们第一次合作食用菌种人时就有端倪了。灵魂给人的感觉总是透明,无法给予□□实际伤害的。因此需要召唤出自已的□□才能保护自己,这么说也许就能解释为什么缝皮怪出现的总是毫无预兆,因为牠们的行动指令就是灵魂受到威胁之时。” “还有一点原因。由于牠们的年龄从球形态看就算不上大,而解剖实验则证明了缝皮怪身上每一片皮肤都属于弹性较好的青少年。在知道明显不属于同一个的人情况下更可能把它与一样是多人生成的产物婴灵联系在一起。总之,在理论与实际都具备的前提下,我就有过让这二者再度重合的想法。至于这串钥匙?那确实是运气成分。”柯索缪耸了耸肩,按照吊牌上的数字摁下了电梯钮键:“有你在至少有一点方便的多,那就是可以完全不用担心生命安全的去探索新的区域。” “……解剖是还我提供的素材,你能别这么忘本行吗?”感觉被轻视的渡鸦小姐有些不满的出声阴阳怪气道:“连人都是我从怪物口中捞出来的。” “行行行,你是本次事件的最大功臣,我们伟大MVP。”对方连头都没有抬,视线一边黏在笼外一边用哄小孩般的语气接过了话茬:“对了,这个吊牌提到的地下层数你有探索过吗?” 明显感觉有被敷衍到的渡鸦小姐:…… “下次开口问线索时对先前的铺垫能不能用点心?”她几乎觉得自己都快被对方薛定谔的低给情商气笑了。但在深吸了口气之后,还是不情不愿的开了口:“没,它之前一直都是锁着的。看起来是荒废的,但偶尔会有明显异响传出。” “居然不是停尸间?”柯索缪有些惊讶回过头。 “我还以为这是恐怖类医院必备呢。” “……你还真以为这是鬼屋啊。”旁边人有些无语的抽了抽嘴角:“那地方门一锁全是不会动乖乖躺板上的死人,除了长相吓人点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全医院最安全的地方。” “确实,这里会动的玩意儿可比尸体要恶心的多。” 与先前的开放式电梯通道不同,地下空间周围都像夹层般围上了水泥墙,只留下了一面用于出入电梯空白。随着指示灯的响起,出现在她们眼前的首先是一道长而漆黑不见光的走廊。空气中弥漫着闷而潮湿的血腥味,还隐隐夹带着消毒水的气息,像极了放置好几天废弃绷带会产生的味道。 “走吧。”渡鸦小姐转过身,朝她伸出一只装饰着羽毛的手。此时,昏暗空间唯一光源仅剩下了手中半格电的手电筒。柯索缪没有回话,余光像是略过了什么,她抬起头,只看到了一团转瞬即逝的黑影。 “怎么了?” “没什么。”她强行压下不安的感觉,起身跟上前面人的脚步。 走廊远比在电梯里看过去的样子要长得多,与其它楼层不同,它甚至呈现出了一种向下倾斜的趋势。 像是走在墓室里一样。她看向身边的水泥墙,上面明显没有经过粉刷,只留有一层粗糙的灰泥浆。 以及一些细小的,不规则的椭圆形硬块。摸起来是很光滑细腻的质地,可却又明显比鹅卵石要软上不少。将手腕提高,当灯光照向身侧的墙面,映入她眼帘的赫然是满满一墙灰白色的圆卵。从身侧的墙直至天花板,那些半透明的细胞膜盛满了淡黄色的营养液,混浊的中心物更是像极了将破的脓包。 “这里面的东西应该都还活着。麻烦死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渡鸦小姐回头走了几步,连带着几句嘟囔般的抱怨声站在了她的身旁。顺着对方手指朝着的方向,柯索缪看见了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只见墙体的边缘正立着一排破了洞的卵壳,而按照顺序的边缘,一只浑身长满了黑洞的飞虫正挣扎着从里面爬出。足足有半个拇指大小,那白而肥的躯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寄生在上面似的,在数不清凹陷处还有深色的细点在转动着。像是察觉到了异响,牠拧了拧疑似头部的地方,慢慢朝向了她们,随后便开始了疯狂的挣扎。 很熟悉的一幕,但来不及细想到底出自哪里,肢体便快于大脑的拉住了身边人的手。 “快跑!” 几乎在柯索缪的声音落下的一?间,周围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声,无处不在般充斥在走廊的每个角落。大脑因为突然的剧烈运动而缺氧变得一片混乱。此时此刻,她早已无法思考任何对策,能做到的只有盲目的向前跑着。 可能到哪儿去呢?视野所及之处布满了虫卵,那些米粒般泛着黄的碎片如同雨水般从天花板降落,难以忍受的恶臭几乎要让她当场吐了出来。 “没用的,这地方是牠们的巢穴。” 终于,在看见前方涌来漆黑一片虫潮的时候,她有些绝望的停下了脚步。身侧,一路跑来一直沉默至今的渡鸦小姐突然出声道:“不管怎样,留下食物总是没错的。” 她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 “……什么意思?” “就是情况危急,我们要分头行动的意思。” 听到这个回应,柯索缪有些难以置信的回过头,却只看见她己经朝上方伸出一只手,双指间直直捏住了一只肥大的飞虫。 “交易还没结束,你要是敢死我就把你挖出来鞭尸。” 随脆弱的皮囊爆开,牠发出了尖锐的鸣叫。似乎有些许腥臭的汁液溅到了脸上。紧接着,数不尽的虫子从身后呼啸而来,如同遇上吸铁石的铁粉一般纷纷扬扬的落在了那副看上去单薄而瘦弱的身躯。狂潮中,柯索缪勉强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只剩一只巨大的虫茧。而此时此刻,渡鸦小姐却不翼而飞般消失在了原地,甚至没留下半点声响。 好吧,还是有掉落物的,比如说之前交给她的那把手术刀。 “……渡鸦小姐?” 她擦去脸上的液体,试探性地叫了几声对方的名字,却并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来真的啊? 等了半分钟,失去了最大战力的柯索缪有些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捡起还沾着不明液体的刀具后转头对上一旁的虫茧。枯褐色的外壳看上去十分光滑,完整的反射出了整个手电的弧光。而环节状的凹陷处的则隐隐渗透出一点透明的水液,像是油状质地般亮晶晶的闪着。可来不及待她仔细看清,四周便传来一声脆响。 “咔嗒——” 条件反射般朝旁边的墙体看去,却发现密密麻麻的卵壳上无一例外地都多出了一个小孔。顺着它从里面看去,除了几滴混浊的孵化液,里面简直称得上空空如也。 是之前都被渡鸦小姐吸引走了吗?那这种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终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柯索缪猛得回头看去。只见那条裂缝正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已经开到了虫茧一半的位置,甚至隐隐能看到它漆黑的内里。 以及一只贴近壳面的眼睛。 ……她就知道里面一定不会是什么正常东西。由于是意料之内的场面,她几乎没感受到任何多余的恐慌与害怕,就这么和卵壳里面黑多白少的眼睛大眼瞪小眼起来。 这里但凡带点攻击性的东西移速都快得像博尔特,属于是她不管做什么都无法改变成为盘中餐的境地。虽然这么想,但柯索缪还是伸出手,尝试把裂缝用双指拢起来,在发现操作无果后又相当失望的放下了手。 这便构成了A0自正式复活后所看见的第一幕。牠拨开黏在脸上的弯曲长发,有些困惑的举起右手,根据看到的方法将食指与大拇指竖着合在了一起。 “这是在干什么?” 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也许是因为好久没开口说话的原因,但也不至于影响交流。 吧? A0看着面前人眼睛逐渐瞪大,表情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名状之物般惊恐。牠顺着对方的目光向下看去,那些温暖的菌丝依旧缠绕着早已坏死的双腿。而从下腹到胸口,长长的刀口切割开了整个上半身的皮肤,露出了看上去不太新鲜的器官。 “你会说人话吗?” “……嗯。” 柯索缪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接对方的话。显然,就面前人这副模样,身体特征比起正常人类来说还是更接近那些怪物。但同时,牠似乎又能进行无障碍交流,甚至普通话都没什么口音。 “那这样就方便多了。” 眼前略带点人样的怪物彻底从壳中探出身来,牠似乎并不害怕强光,即使手电映射到了眼球也依旧维持着一眨不眨的状态。 “你看到那些医院里的孩子们了吗?” “……如果你指的是浑身长生或者变成一抉披着缝合皮的变形骷髅。”仅管对方看上去没有攻击的意图,但她还是相当谨慎地向后退了两步,维持住了一个安全距离。 “我叫A0,是牠们变形的源头。” 告诉我干嘛,是在炫耀劳动成果吗?柯索缪抽了抽嘴角,出于礼貌或者生存意义上的尊重,她并没有将这话说出口。 但这也不能成为对方得寸进尺的理由。 “所以,你能帮我杀掉宋致裘吗?” 第10章 善仁私立医院(七) 是的,宋致裘当然记得签下那一纸契约的缘头。那是最初的正确选择,也是她头一次将高高在上的**深埋入土里。 出卖自己的灵魂并不可悲,这反而成为了将她推向另一层高度的苦难。毕竟我们都知道,真正的正义往往需要数不尽的牺牲。 “你去问问周围居民,关于这个年轻女人他们有没有印象?” “我认识她,那是在这一带生活的女傻子,除了经常施舍饭菜的几户人家,基本上没什么人脉关系。” 那是几十年前,在她尚且还仅只是一个实习生兼地震志愿者发生的事。所救援的地点正是自己的家乡,余震震碎了大楼的承重板。由于人员未及时撤离,此次意外塌陷造成了起码七八名以上的受害者重要器官严重毁损。 “存活率会很低,毕竟连血袋都没有多余的,更别说器官了。”带她来的组长叹了口气,看向身旁沾了血的担架。 “真可怜。虽然被抢救出来,却依然无法活下去吗?” 似乎有人对此轻轻发出了一声感慨,但这仅仅只是几秒。随后,他们便再次投入到了抢救工作中。悲剧在现实中的出现概率大于喜剧,与过往的许多次抢救相同,这似乎成了对于这个结局的唯一反响。只不过这次,宋致裘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垂头盯着衣服,上面发黑的血渍早已干涸。 “我会活下去吗?” 那只熟悉的手攀上她的胳膊,连带着一片灰尘般腥臭的血液。 “……会的。” 她没有拭去皮肤上的污渍,而是将用一只手握住了对方。 “你一定能活下去。” 她认识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无论是童年的玩伴还是上学期间的同学,又或是隔了几面墙的邻居。过于优越的记忆与长时间的接触给她带来了难以言表的困扰。最起码,她还是无法做到对宛如手足般好友的死视若无睹。 “几年前,街道搬来了个又疯又傻的女人,听说无亲无故,独自一个人流浪到这座城市。” 无缘由的,宋致裘想起了大学其间往家乡打的一通电话。那本该只是件闲聊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此时却在她的脑海中加大加粗,如同锥子般刺向了耳膜。 …… 没人会知道这一切的。自然灾害带来的死伤实在是太多了,早已麻木的人群不会有任何精力再去关心一名流浪汉的死活。 要这么做吗?冷汗涂满了她的手心。 但她还是推开了门,带着一把从工具箱里翻来的扳手。夜色中,临时食堂的棚子处回荡着那个本应变得模糊的身影。 “你是说,今早遇到了一具刚刚死去的女尸,仅是头部挫伤,所有器官并无损伤?” “是的。” 死亡降临的过于频繁,所有人都没有质疑她带回尸体的具体死因,除了那位向来敏锐的组长。 “总而言之,事情结束后别对任何人说。” 可除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警诫以外,他什么话也没有多说。 “很精彩,但恕我多言,这件事似乎与你的需求没有任何关联。” 面前的恶魔拿着契约单抖了抖,将手中眼睛样式的胸针对准了她。 “我们的信仰需要**,而不是一个看似意外的悬疑推理小故事。” “……我早就说过了,我的**是救助更多人。” 宋致裘将目光移向窗外,那里的夜色早已被浓雾所掩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空白的虚无。 “我是一名医生,如果你要用些下三滥的举例来侮辱我,那么协议就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她又想起了杀掉那名女人的情景。那颗头像是碎掉的鸡蛋,不断有液体从间隙中渗出,淌满了整张沾灰的面容。 失去一些注定没有意义的人,却能致使更多有价值人的存活下去。无论古今,这都是相当正确的决择。 …… 她忽视了中途那种几乎贯穿血液的快感。 “……” “我很快就能救她了。” 不,现在是更多的人。 有电流从脊椎的间隙穿过,宋致裘并没有察觉,当手中的锥子刺下时,她浑身的肌肉都在战栗。似乎有白光在视野中闪烁,大量肾上腺素刹那间袭卷了整颗大脑。 她主动走去扳下拉杆,直到电车从身侧呼啸而过也不曾松开手。 “那个疯女人没有死,事实上,结束她生命特征是我们的组长。你知道的,死人的器官无法移植。” “噗。” 耳侧传来一声嗤笑,宋致裘有些不满的抬头看去。此时此刻,恶魔那张姣好的面容正因憋笑而扭曲着。 “什么意思?” “没什么。恭喜你救世主,你的条约成立了。” 伴着那句相当突兀的结论,发黑的血液在指尖凝聚,对方不以为然的用印章沾了沾,随即在纸上敲下。 “从今以后,你需要向邪神供奉灵魂。当然,作为交换,你的救世计划也不会被任何人打扰。” 雾气消散开,在蓝黑色的夜中,她抬头看见了月亮。 “总而言之,祝我们合作愉快。” 她当时还不知道,只有被那些判定为有**之罪才会有资格签订契约。换句话说,为了满足自己的**,这些没有底线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不过你为什么要把我与那群人相提并论?他们明明都尽是些穷凶极恶之人。” 不过这都是死之后才知道的事了。当上院长之后,凭借极低的手术费用,她成为了名流千年的慈善人物。且并没有死于非命,反而是活到寿终正寝的年纪。 “你与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吗?” 面对她的质问。恶魔理所当然的回答到,眼里甚至没有半点波澜。 可这明明是对一名伟大医师的羞辱,一种极其恶劣的污名。是的,她当然受到过不少流言蜚语,可没有任何一句会比这更令人恼火的,这几乎否决了她所付出的一切代价。 “我说过,如果是为了侮辱我,那么合约也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不过在推翻合作之前,自然还有一些微不足道小事需要处理。 “进来吧。” 听到敲门声,宋致裘从办公桌前抬起头,看见柯索缪正拿着一只牛皮袋推门进来。 “很抱歉打扰您的工作了。” 比如最后一次履行院长的职责,去杀死一位身份地点均成谜的异端。 “没有没有,快请坐吧,渡鸦小姐。” “也没什么事。”对方看上去有些心烦意乱:“就是想和您谈一谈您领养的孤儿们。” “他们吗?” 柯索缪抬眼向对面看去,对方的脸几乎瞬间冷了下来。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因为你是第一个被迫捐献器官的,所以自称为A0?” “是这样的,这是一种自创计数法。”面前的奇行种呼出了口气,十分亲昵抚摸着肩上不知何时爬上来的飞虫:“一开始她的目标还只是一些游离在法律之外的恶人,为此还接触了不少在灰色地带工作的人。” “那收养然后定时出现意外的那些孩子呢?”柯索缪想起了房间里那叠泛黄的报纸:“是因为抢救人数太多了吗?” “有这一部分因素吧。”对方别开了目光:“在合作的孤儿院中,通过考试,她会选择性救助一些她认为‘有价值’的孩子。但那毕竟是少数,多数孩子的归宿都是被培育到一定年龄就去进行配型手术。” “我们,或者接收手术的患者变成如今的模样,大都是因为我们对死亡的不甘凝成的怨念。作为异常之中唯一一个能维持理智的变型人,我一直沉眠于此,接待魂尸一体而圆梦的孩子以及能帮我们复仇的人。” “……听上去她似乎很沉迷于这种站在至高点的游戏。”接触到期待以久的事件核心,柯索缪唯一的感受却只有难以理解的无语。 “不过没有人发现并报警吗?” “这是个好问题。”A0叹了口气,表情复杂的皱起了眉:“这牵扯了很多,总结一下就是她和邪神签了协议,有特权。” “哦,那这个邪神涉及业务还挺广。”见识太多玄幻玩意儿的外界人愉快的接受了这个设定。 “话说你似乎和这群虫子挺熟,能让它们把我的战力还回来吗?” “是指和你一起过来的面罩女吗?……等等,这只是沟通状态,你为什么要退到这么远?” 被宋致裘变脸术搞怕了的人慢吞吞的向虫茧残骸的方向移了几步,但还是维持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有什么发现吗?” 当听见一阵震翅般的声响,她看见对方脸色一变,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相当意外的事。 “不管怎样,你的同伴似乎不太对劲,别太相信她的话。” 不对劲……吗? 仅管知道不能轻易相信一个异型种,可柯索缪还是因这句话短暂动摇了一瞬。 “可她确实一直有在刻意保护我。” 大概是因为她本身也没认识渡鸦小姐多久吧。她难得有点心虚。 “当然,我知道这一点。”A0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记起来了,你并不是第一个唤醒我的人。在你前面,似乎还有多到数不清的人。” “但我唯独记得她,她出现了很多次,那身服饰也很难让人忽视。按照记忆来说,她本该处于一个旁观者的位置,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对你,但总而言之还是谨慎点为妙。” ……按那人的逻辑来看,大概是因为我是天生预言家外加能打白工? 这句话柯索缪当然没有说出口。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沉默良久,她选择了绕开话题。 “有什么关于她现状的信息吗?” “……有一个,虽然现在你完全用不上就是了。” 过了片刻,A0终于放开了手心里的飞虫,露出一个相当难看的苦笑。 “她似乎把我的虫子打死了快一大半,现在根本就联系不上。” “其实与别的异常不同,虫子并不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换句话说,但凡你们能有点耐心等我孵化出来呢?” 这句话精准概括了她独自出现在宋致裘办公室的全部理由。柯索缪在心里冷笑一声,但还是有些不安的握住手中作用聊胜于无的小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应该再加上A0那个移不动又离不开的该死底座的。 “你见到A0了,对吗?” 见对面迟迟没有搭话,宋致裘换了条搭在上方的腿。她向前探出身子,那双原本就有些向前突出的眼珠此时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柯索缪。 “但凡事都有多面性,不是吗?那你为什么不听听我为此又干了多少好事?为什么只盯着那些如血痂般难看的缺点?” 她站起身子,开始焦躁不安般不断地在狭小的空间内来回走动:“啊,很抱歉又吓到了您。我有时总是会这么失控。仅管您就是一名偷渡而来的外界人,但我总不能让您带着对我的偏见含恨而亡吧?这是不对的,您不应该恨我。但凡您看看墙上那些闪烁的奖状和锦旗也不会说出如此过分的话。难道它们不比一名会说话的死尸的三言两语更具有说服力吗?” “啊,说到这个。渡鸦小姐您似乎还没有给我有关医院失踪案的切实报告。麻烦死了,不过事情多到数不胜数时总是需要一件件解决。所以……” “现在告诉我你从A0倒底看到了什么吧?又听到了什么?!” 随着情绪的叠加,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用咆哮的语气吼出来的。深吸了几口气,宋致裘慢慢转过头。出乎意料的,对方依然镇定地坐在沙发上,甚至连姿势都没有任何改变。 “可真凶不就是你自己吗?” “无论是无辜的患者因怨念转化为菌种人,还是死去的孩子化为缝皮怪,罪魁祸首不就是你吗?现在还在装什么装?” “……什么?” 对方纯黑的瞳孔在暗处慢慢放大,一片嗡鸣中,她听见柯索缪用无比清晰的声音一字一顿的再次宣布道: “听不懂吗?好,那我们现在换官方点。宋致裘女士,无论多么伟大的善举都无法掩盖你谋杀的罪行。从你落下扳手的那一刻,你早就不是什么可歌可泣的救世主了。” “对于那些含冤去死的人,你分明就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恶魔。” …… 这个混沌而恶心的外界人到底在得意洋洋的说些什么啊? 听到对方的话时,愤怒几乎在一瞬间占据了全身,胸膛里那颗几乎腐烂掉了的心脏竟也再次开始了跳动,现在她几乎能切实地感受到眼球上膨胀的血丝。 可那货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从没有站在我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只知道揪着仅有的缺陷不放,却从不关注因我做出的正确抉择而获救的成千上万名有价值的人。即然这么的愚昧,那她是怎么敢这么大放厥词的去诋毁一名善良正直的医生的?!她又怎么敢把我与那些恶魔相提并论的?! 极致的怒火反而让大脑久违地冷静了下来,宋致裘伸手缓缓安回掉出眼眶的眼球。耳侧隐隐发痒,似乎有几根翅膀从太阳穴处生长出来。但事到如今,她早已没有余力再去维持一个相对正常的人型。 即然这么喜欢为那些垃圾发声,不如就这么加入他们吧? “我以为你会不一样的,渡鸦小姐。”她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说出了那句以往重复过成千上万次的台词。 “看来现在你是要选择与我为敌了,不是吗?” 第11章 善仁私立医院(八) ……草率了,早知道会发展成这样就应该先摸清地图再打嘴炮的。柯索缪沉着脸半蹲在女厕所的隔间,她手上仍握着那把可视为渡鸦小姐遗物的手术刀。而在残破木门外,隐约能听见羽毛拖在地上发出的沙沙声。 不过从现状来看,认路的用处似乎也不大。 “整座医院都是我的躯体,你是逃不到哪里去的。” 这是宋致裘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准确来说,是以人类的形态说的最后一句。 因为紧接着,对方便开始撕裂成了眼睛和羽毛的混合物,至于之后发出的那些难以形容的怪声,她甚至连半句都听不懂。 “哐啷——” 外面的木门好像再次被巨大的躯体撞碎了一块,在门缝的暗处,她看见了最中间那颗发蓝的眼睛。 “?” 似乎与对方口中的威胁不同,变幻出来的生物显然没有太过优越的视力,硕大的眼球只是匆匆瞟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好吧,看来A0还不至于让她去送死。柯索缪呼出一口气,但还不等她彻底放松下来,一种相当怪异的声音却猛然从身边响起。 但这并不代表其他感观就会迟顿。 “哗哗——” 听上去粘腻,厚重,像是被痰一样液体裹满了全身。她极慢的转过身,抬眼,视野中的天花板上赫然是一肢长满了眼球的触手。那些粉色的嫩肉此刻拧着皱巴在一起,配合带着血丝的眼球,看上去是让人说不清的恶心。 “我说过,我会找到你的。” 杂音零碎的混合在一起,拼出一种宛如倒放录音般古怪的口音 “呕!” 上面带有的黏液发出阵阵难以忍受的恶臭,像是死去多年再被挖出来的尸体再夹杂着些许厕所长年积水发出的霉味。柯索缪来不及满脸惊恐的向后退去,便忍不住捂着胃干呕起来。算上昨天下午,她已经几乎二十四小时颗米未食了。仅管过分的刺激会麻木感官,可切实的身体反应不会骗人。事到如今,即使呕到胃部抽搐,也仅仅只有发苦发辣的胃酸从唇边溢出。 “现在,去死吧。” 伴随那根较粗触手在脖颈处的逐渐收紧,许多细小的分支像树枝旁丫般生长了出来。它们紧紧吸附在她的皮肤上,如同寄生在海龟身上的藤壶。 …… 熟悉的窒息感蔓延到了脸部,柯索缪只感觉自己的头像是一个将被捏爆的气球,喉咙里一阵发甘。 好难受。她难以抑制的咳嗽起来,身体被拎着离开地面,出乎意外的轻盈了起来。趁着触手弯曲的那一刹那,她将双腿猛得踹向离脚边最近的眼球。而在对方吃痛的而僵直一瞬,手腕则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将手术刀钉向主干部位。 “唔!” 触手扭曲着略微松开,但随后便卷起将她用力扔向地面。本就不怎么坚固的瓷砖在身下碎开,顾不上后腰接触点断裂般的疼痛,她迅速直起身,咬牙跳上了侧边的窗台。 废话,她又不是第一回和非人生物玩窒息play了,大脑宕机归宕机,但总不至于处在束手无措的状态。 虽然处理过后,处境依然算不上妙就是了。柯索缪将背紧靠着身后的窗户,前方,宋致裘像被她激怒了一般用力抽动着触手。随着发霉木板的破碎,更多主干伸进了房间,粉色的烂肉几乎覆盖住了所有墙壁。 “咣啷——” 没时间再思考了,可……她有些犹豫的看向身后的高空,又转头看向木门。对方仍在执着地向前撞着,眼看大半个身子就要探进房间。柯索缪咬了咬牙,迅速拉开窗户跳了下去。 这么做固然相当鲁莽,但如果能够按照计划落入指定地点,这便也是她唯一的生还之路。 就是关节四处都好疼,像是掉入了世界的缝隙一般,她感到身体正如撕裂般不断往下坠着。眼前一片发白,紧接着便是一片如故障彩电般闪烁的星点。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随后是重物落在树丛中发出的沙沙声响。 好痛。 胸口似乎被树枝刺穿了,鼻腔里一片难以挥散的血腥味。她强撑着向上方看去,视野中却只有如软肉般蠕动的灰色砖块。 这就是对方口中‘将医院化为躯体’吗?不对,现在好像不是思考这点的时候。 这么想着,她磨了磨后槽牙,咬开了一直含在嘴中的止血胶囊。本来打算就此合上眼去,却在一片嗡鸣中清晰地捕捉到了一声熟悉的叹息声。 “地点没变就算了,不过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你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死样子?” 柯索缪猛得睁大眼,从树叶的缝隙,她隐约瞟见了一个渡鸦头面具。漆黑的羽毛反射出日光,刺得眼球一阵发酸。 “行吧,至少没死透。算你走运,现在可以免去鞭尸这一环节了。” 怎么听上去你甚至还有点遗憾的感觉呢?她张了张嘴,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时,却发觉浑身酸软无力,自己的四肢此时也冰凉的可怕。眼前发白的天空似乎有了边缘,纯黑慢慢向中间吞噬着,直至一切都消失殆尽。 “斯海瑞德。” “你是我们的希望,我们最成功的杰作。” 但哪是谁? 周围似乎燃起了火,很多,很旺。扭曲的热浪几乎要灼伤她每一寸皮肤。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拥挤的人群突然发出如同潮水般嘈杂的声响。在眼前的火光中,她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身型。黑影的形状像是一名年轻的女人,那直起的身子似乎正代替柴火缓慢燃烧着,发黑,炭化,逐渐发出一种难闻的焦糊味。 “渡鸦小姐?” 仅依靠直觉,柯索缪犹豫的叫出了这个名字。出乎意料,那人转过了身。在火花的噼啪声中,平淡的女声显得犹为刺耳。 “这不是我的名字。” 白光下,那人走向了她,直至她能看清对方的脸。那是一张美得雌雄莫辨的面容,甚至称得上如雕刻般精致。那人眨了眨眼,张嘴做了几个口型。 “但我确实喜欢这个称呼。” ……什么鬼,这中二玩意儿居然还真的能有同好?她有些难以置信的挑了挑眉。 “柯……” 隐隐约约地,她感觉似乎有人在晃她的胳膊。 “柯索缪!你丫的睡得有完没完了?” 冰凉的液体滑过脸颊,她被突如其来的降温刺激的皱起了眉,紧接着便慢慢睁开了眼。 依然是被浓雾覆盖的天空,像黯淡的白炽灯。周围有黑色的树影,草边缘的锯齿,以及一个即使从眼神看也相当不耐烦的鸟头人。 “现在能站起身的话就蹦跶几下,手术刀应该还不至于被你用几下就钝掉。”渡鸦小姐抬头看了一眼己经彻底化为血肉的楼房,叹了口气后将手中的塑料盆扔到了对方脸上。 “不想死就快点。” 由于睁眼信息量太大,仍处在懵逼状态的柯索缪下意识按照对方的指令站起了身。湿掉的头发垂搭在脸上,直到感受到腰部与胸膛的完好无损时才终于像意识到什么似的膛目结舌的看向面前人。 甚至连手臂上的伤口都似乎荡然无存。 “你把我塞医院急诊去了?不,没这么有效果。等等,你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一向逻辑严密的人难得语无伦次起来。 “怎么可能。”鸟面人用一种相当鄙夷的语气回应到:“你该庆幸你没丢下我的手术刀,否则现在你就和截肢不会有什么两样。” “……你还没回答我后面一句话。”柯索缪定了定神,拨开了侧脸黏着的发丝: “你是突然消失的,我很担心你。” “!” “……少来这么恶心,顶多是在担心之后出事没有援兵吧。” 出乎意料的,渡鸦小姐别开脸,回应的语气听上去相当别扭,用一种不知道在说服谁的语气开玩笑般刻意曲解了话题本意。 “现在该忙点你自己的事了,想好该怎么杀死宋致裘了吗?” 挺有反差感的,一直以为对方会是那种很没距离感的人,这么看来先前那些不正经行为大致只是根本没把她放眼里吧。 面对相当熟悉的转移话题环节。柯索缪撇了撇嘴,还是识相的接过了对方的话茬。 “没有。但出于游戏关卡的经验,我觉的我大概还需要回一趟楼内。” “这不废话嘛,你又没什么远程武器,干站在这里是打算生生熬过Boss战?” 话音刚落,渡鸦小姐便看见面前人沉默几秒,随后从身后挑了两块石头,分别朝有较多触手和完全空白的两个软肉楼层丢去。随着“咣当”两声脆响,玻璃窗里的触手躁动起来,扭动着就要试图破出。 “她是靠触手定位,而触手又是靠软肉定位。”没等她出声吐槽,柯索缪便先一步解释起这相当匪夷所思的操作。 “所以?” “现在看,她注意力最多的地方生长着最多的触手,也就是她本体所在的地方。如果我是宋致裘,你觉的我会把弱点藏在哪里?” 怎么又开始游刃有余般玩起了猜谜游戏?她不是说过时间很紧张了吗?渡鸦小姐有些不满的蹙起了眉,但几秒后还是相当配合的给出了回应。 “办公室?” “不,之前我有留意过,那里并没有什么特别被保护的地方。而且这个地方在四楼,而她本人现在明显在一楼,不够保险”对方摇了摇食指,用右手拉开了花园的玻璃门。 “但全医院有一个可以移动的地方,既处在安全的中心位置,又可以让她随身携带弱点。这么看似乎再合适不过了,所以我决定先去那里找。” “不过这也意味着,我们需要正面与她的本体打交道。” ……坏了,真给这货装到了。渡鸦小姐满脸不快的转着枪跟在对方后面,脚下则是如同泥潭般松软粘腻的肉类组织,哪怕是低跟鞋也很难保持平稳。 “刚刚用石子丢的动静算不上小,可见这里的隐藏阙值应该还挺高。”柯索缪放轻步伐走在前方,当注意到对方那不太自然的走姿时,她贴心的回头朝后方伸出了手。 “需要我背你吗?” 然后毫不意外地被一掌拍开。 “这只是一双小高跟,我可没你那么娇弱。” 行,祝你成功吧高跷特种兵。她耸了耸肩,但停顿片刻还是留下了一个可供搭在背上的身位。 “必须要快点了,如果宋致裘比预计时间要提早惊动的话那我们都得完蛋。” 脚底似乎沾了不少黏液,与虫子的组织液看上去并无不同。时至今日,她又想起了与A0那场短暂的对话。 “我曾有指派过孩子们去干这件事。但不出意料的,至今没有成功过哪怕一次。”提起这件事,原本没什么表情的异型人脸上难得浮现出了明显的悲伤。 “这么看,他们还是太没用了点。” 可说出来的话却依然不带任何温度。 “……如果我没有做到,但还是活下来了呢?”莫名的,看着对方那甲虫般光滑发亮的下身,柯索缪感到背后一阵发凉。 “这是不可能的,亲爱的。” A0动了动脸上凸起的复眼,很慢很慢的开口说道。 “她会吃掉你,把你变成医院新楼层的一部分。” 她们已经快走到中心位置了,此时耳边隐隐传来的哀嚎恰到好处的验证了A0的话绝非虚言。 这么看,她的容错率似乎真的不是很高。 由于离窗户位置较远,走廊显得很黑,虽然软肉并没有能够发光的组织,但她依然能感受到脚下生长出了细小的肉芽。 “她应该来了。”身后,渡鸦小姐的声音很轻,但在一片寂静的环境中依然能够听得清晰。再向前走近几步,忽略掉慢慢攀上小腿的触须,她终于看到了熟悉的铁门出现在了眼前。冰冷而坚硬设施在一片深色的烂肉中显得格格不入,像是一只被包裹起来的硬匣子。 “我是说宋致裘。” “哐啷——”链条在眼前快速地运动着,柯索缪闭了闭眼,停下了脚步。 准确来说,是被镶在了地上。那些触手死死绕着她的脚腕,与主干不同,仅管细了许多,但上面并没有任何显而易见的弱点。 “渡鸦小姐,方便站在我的身边来吗?” “……你又要干什么?” 比起她的位置,渡鸦小姐的处境显然要乐观不少。她皱了皱眉,还是低头用手术刀划开小腿上的几根触手,起身站在了她的旁边。 “你是在倒什么液体吗?” “嘘。”柯索缪将食指竖在嘴唇上,随后划亮了一根火柴,朝地上扔了下去。 “吱!——” “!你什么时候拿得酒精?” 像是汁液放在了铁板之上,软肉扭曲着挣扎起来,尖端已经变得焦黑,却只是把蓝色火焰更迅速的摊平蔓延。趁着触手正在燃烧,她没来得及回答,而是迅速地拉起身边人的手,朝着刚到楼层的电梯飞奔过去。 “看来我是猜对了。” 踏进电梯时,她看见铁网上的爪状凹陷处在铁底留下清晰的阴影。朝中心走了几步,柯索缪半蹲着身子察看起地上那看似不起眼的拉杆。它太小了,仅管周围正隐隐发着幽光,可不仔细看依然很容易被忽视。 “这应该就是A0口中的‘弱点’了吧?” 第12章 善仁私立医院(完) “为什么要调查所有入院病人的人生经历?” 曾有不止一个人这么问过她,虽然知道他们大部分都会被恶魔抹去相关记忆,但宋致裘还是会选择回答每一个问题。 “当然是为了证明他们有被救助的价值啦。”她扶了扶滑落到鼻梁上的镜框: “倘若他们与牺牲品的价值并无不同,那么我开善仁私立医院的目地又是什么呢?” 这世间总会有相当多的错误诞生,有的残缺,有的凶恶,有的则是愚不可及。为了纠正这些错误,她甚至献出了自己的灵魂,仅管这鲜少有人知道,但起码也值得名流千年。 而不是被一根可恶的杠杆所控,被迫参与加工邪神的食物。 “所以,你想毁约?”恶魔扬了扬合同单,眼里满是不屑的笑意。 “你以为你是什么?伟大的救世主?比我所饲养的其他灵魂要更加高级?” “别傻了,说到底你也就是个只会自我**的小丑,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已私欲做出这些事,和哪些你认为‘牺牲品’半点区别也没有。” …… 不,不是的 她一定会找机会杀了那个高高在上的蠢货,掏出她的器官。对,己经做过太多次了,她如今轻而易举能够做到的。 她会再度复活,不断地重生,直到这个世间变得如她期待中一样 而不是一次次失去所有记忆,再从一滩烂泥转化成另一个一无所知的自己。 她不想要再回去了。 “求你了,松手吧,我又做错了什么呢?”隔着火墙与炽热的铁网,她在蓝色的火焰中向面前人乞求:“只要你肯松手,外界人,我什么都答应你。” “无论是财富还是这里的地位,又或者是送你回去。这比杀死我要划算太多了,我也是人类,你的双手就不会因此沾上鲜血了。” 这人顶着一堆触手叽哩咕噜地在说些什么啊?柯索缪皱了皱眉,相当嫌弃的朝面前看去。当对上那双混浊的眼睛时,她突然笑了起来。 “不行。我为什么要信一个恶心的变态杀人魔?” 变态杀人魔? 这是在说我吗? “而且我为什么要有负罪感?看看吧,你早已称不上人了。” 宋致裘瞪大了双眼。随着那根杠杆的拉下,她的周围出现了数不胜数的镜子。每一面都干净,剔透而清晰的倒映出了她的如今的模样。是如此怪异,恐怖,那些烧焦的粉色软肉上长满了数不清的眼球翅膀和触手。 令人作呕。 “这根本就不是我!” 她惊恐地尖叫起来,声音穿透了象征耳朵洞穴中的耳膜,混身瞬间都如同被板手击打般发着阵阵钝痛。恍惚间,宋致裘低头看向地上的镜子碎片。无数块分裂而成的,细小而尖利镜面终于映出了她狼狈的人型。但与此同时,上面却在眨眼间溅上了几滴污血。从开始的一点点,再到慢慢一汇聚成一滩,紧接着便淹满了整个镜面。 己经来不及回头,她只感到周身变得很温暖,腥甜的味道涌上喉头,从舌根漫延到气管。直到彻底停止呼吸,她脑袋上的每颗眼珠都没有合上。 “祝贺你,不管怎样,这次能成功活下来的功劳你占大头。” 随着巨大的尸体瘫倒在地上,所有包裹在空间内软肉都如同潮水般消退,整个医院很快再度恢复了正常。渡鸦小姐低头扶了扶脸上的面罩,朝柯索缪伸出一只手。 “走吧,你该回去了。” 对方没有吭声,过了良久,才将搭上面前人的手,慢慢站起了身。 “可你还没告诉我你的身份。” “而且,我好像把你的甲方整死了。” “这就开始讨奖励了吗?”鸟面人又开始不正经的调笑起来。 “算了,也是我答应过你的,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一茬。至于宋致裘,她提前付了委托金,也没往合约上写过要保障人生安全。” “……幸好我不是你的甲方。” “得了便宜就闭嘴。”对方如是说道。 接着,当着柯索缪的面,她慢条斯理地脱下了右手的手套。出乎意料的,那里空无一物,仅能通过搭在上面的手套看出实体。 “有什么想法?”渡鸦小姐晃了晃看似空荡荡的袖管:“如你所见,我是名幽灵。” “……这不是什么新的整蛊道具?”对方犹豫片刻,相当怀疑地伸出手,紧接着便被热情的鸟头人配合的握住捏了捏。温暖,干燥,柔软,与之前她握住的那只除了隔了层手套,并无其他的不同。 “现在确认了吧。” “……为什么?” “怎么,我是幽灵这件事让你很难接受吗?”渡鸦小姐假装生气地抽回手: “我早就看清你了,你个墙头草般摇摆不定的女人。” ……又开始了。柯索缪捂住额头,相当无力的试图开口解释。 “……我不是墙头草,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为什么会变成幽灵,是因为之前死过一次吗?” “而且,这也是你为什么伤口不会加深的原因吗?” “对喽。” 鸟面人似乎依然笑着,回避的语气像是在阐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的小事: “不小心死的,但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现在,你该走了,柯索缪。” 说完,她便轻快的向前走了几步,相当自来熟的将手伸入了对方的衣兜,掏出了那枚金属种子。 “看好了,我只教这一次。” 随后,柯索缪便看见那人皱着眉将手伸入死去的肉团,生生扯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在月色的反光中,她看清了器官的表面,那里赫然出现了一个凹槽,形状与渡鸦小姐手中的种子完全吻合。 “以后,只要它出现在你的身边,就说明你该来到新的幻境了。” “……什么?” “我没和你说过吗?你以后估计还得来这种地方,而且很多次。”鸟头人耸了耸肩,轻描淡写的抛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行了行了,你也别怪我。记忆力不好是这样子的,有其他话以后再聊吧,回见!” 随着对方将种子按进凹槽,周围?间开始溶化起来。无论是医院,窗户,还是外面的浓雾,甚至是渡鸦小姐都如同被泼了水的油墨,一点点混合在一起,直到淌下深色的水滴。看着这一幕,柯索缪只觉得脑内是难以抑制的痛,眼前一片混沌。 紧接着,视野中便是蒙了一层雾一般,浑身上下都疼的厉害。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看清的是一片富丽堂皇的天花板。 “小姐,你终于醒了!” 坐起身,床边围绕着好几名穿戴整齐的年轻女性,最中间的一个此时正满脸焦急地伸手摸向她的额头。 “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吗?需要再叫私人医生过来一趟吗?” 啊?谁?我吗? 几天前还正常过着小康生活的柯索缪相当不适应地抿了下唇,别扭的擦了几下胳膊: “呃……谢谢关心,我现在感觉挺好的。” “小姐真是太见外了,照顾好您是夫人交给我们的职责。”最边上穿管家服的男人抬了抬脸上的金丝镜框: “既然身体无大碍,那么我就先去和夫人报告一声。” 照对方这么一提,她尚且混沌的大脑终于记起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可以等一下吗?” “怎么了?” “不,没什么,只是有点头昏,想等一会儿再见妈妈。” 柯索缪露出一个相当礼貌的笑容。这个提议显然很合理,起码在她的认知范围,绝对没有人类能够接受在刚睁眼的半分钟内就再次见到罪魁祸首。 怎么,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喊那个又唱又跳的疯婆子来补刀吗?她在心里冷笑一声,满意的看见管家犹豫地放下对讲机,朝她微微鞠了一躬。 “是我的疏忽,那么就将见面时间订在晚餐,可以吗?” “当然。” 虽然最好的结果是永远不要见面就是了,她并不是很想进渡鸦小姐口中的第二个幻境。 但在里外围着一堆人的情况下,这显然是异想天开。柯索缪绝望的闭了闭眼,尽量用笑容掩盖住自己此时十分臭的脸色,但也因此显得面部有些扭曲。 “你能别笑得像个奴才一样吗?好恶心。” 喔,差点忘了还有个明着与自己对着干的人。抑制住翻白眼的冲动,她朝身边硬被安排一起做的戚涅我露出一个温和的假笑: “抱歉,只是与家人重逢太激动了点。” “装货。”对方倒是毫不客气地别开脸,丝毫不打算给她留任何脸面。 ……行吧,比起这种情况,她宁可去和戚燕虚与委蛇。 “还有,把你流脓的手臂给我拿开。” 流脓的手臂?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臂,那里正是先前在善仁私立医院受伤的位置。似乎被渡鸦小姐一齐用手术刀治疗过,此时只有一点浅淡的痕迹。 是因为光线原因看错了吗? 但来不及容她追问,餐厅的门便被待从推开。一直被她避之不及的戚燕此时正挽着一个低矮的男人站在门口,像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女人亲切地朝她笑了笑: “索缪呀,这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当时你突然就晕倒在了房间里,怎么叫也叫不醒,真是吓到我了。” “还好医生说你没有大碍,只是稍微有点发烧。今天我特意嘱咐阿姨炖了养生汤,你一定要多喝点,早点恢复健康。” 完全理所当然的跳过了带去祭坛的过程。柯索缪低头抿了下唇,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妈,我们家有过祭坛吗?今天我似乎做了一个怪梦。” 难道是打算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不出意外的,坐在坐位上的戚燕皱眉思索了片刻,用一种相当担忧的语气回复道: “完全没有听说过哎,是不是压力太大,做恶梦了?” “小孩子屁事就是多。”突然,坐主座的男人粗声粗气的打断了对话。 “我们那个年代哪会这么娇生惯养,像我小时候过的苦日子……” 原来有钱人家里也得听这些玩意儿吗?她悄悄叹了口气,明面上则被迫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她的父母并不擅长说教,因而往常这种糟粕她只有在家族聚会时才会听到。从现在看,她未来人生中占据垃圾估计又得多一样。 “差不多行了。” 就在她百无聊赖之际,身边的戚涅我突然将筷子猛得拍在了桌上。她的声音不算大,但胜在足够清晰。 “骂一骂那个孤儿得了,话多了连吃饭都让人很烦啊!” 什么叫骂一骂那个孤儿得了,姐们儿我没惹过你吧?柯索缪甚至来不及生气,转而目瞪口呆地看向眼前的变故。 出乎意料的,眼前原本斗气昂扬地矮粗男像是听到了什么圣旨一般,几乎是瞬间哑了火。他站在原地张着嘴,样子看上去相当的手足无措。 “戚涅我,不可以这么和爸爸说话。” “闭嘴,没骂你是吗?恋丑癖。” 她转过身,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冷冷地看向餐桌边的三人。 “我今天刚给你们两个蠢货善完后,现在心情很不好。”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餐厅,独留一片狼籍的气氛剩在原地。 ……这已经不是叛逆期的问题了,这人TM纯纯一吃了火药的战斗机啊。 由于在坐的各位多多少少都被喷过一遍,以致于柯索缪难得在这个家心理平衡了一回。可还没等她坐下来喘口气,视野死角处却突然飞来一只高脚酒杯。 “要不是为了争夺你的抚养权,我们至于沦落到对一个小丫头片子唯命是从吗?” 玻璃在耳边的墙上炸开,碎片溅了满地。一切发展的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她堪堪躲过才没有被划伤皮肤。直起身子,她意识到眼前人似乎喝了不少酒,暗黄色的皮肤浮上了一层不自然的红晕。 “你在说什么啊,醉的都神志不清了吧?!” 戚燕终于顾不得维持慈母的形象,匆匆忙忙拉着对方的手就要走出餐厅。 “来人,快去请私人医生检查一下索缪的伤势,我去扶我先生上楼休息。” “都是群***”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男人的脸一下子苍白起来,但还是强撑着脸面干巴巴地骂了一句脏话,随后便在女人的扶持下歪歪扭扭地走向了电梯。 争夺抚养权?和谁争?死人吗? “柯索缪小姐,您现在感觉还好吗?” 直到闻到酒精的气味,她才意识到自己拳头握得太紧,将玻璃碎片都深深地嵌入皮肉。 “……还好。” 良久,她才垂下眼,安静地摊开手心任医生检查。 “只是有点生气罢了。” 幻境,善仁私立医院B1层。 失去了虫卵的墙壁不再这么厚实,但鞋跟敲击地面的回音声却依然很响亮。带着渡鸦头面罩的少女走出了电梯,她并没有点亮手电,而是就这么摸着黑向前行走着,直到鞋尖触碰到一个巨大而圆润的硬状物。 那是半颗巨大的虫茧。 “嗯哼,找到你了。”渡鸦小姐俯下身,拉亮了手中的开关。 “虽然你也并没有在躲我就是了。现在的电视剧都流行重逢说些什么,比如久等了,亲爱的?” “……” “需要自我介绍吗?不过看实际情况,你应该认识我吧。” 隔着炽热的白炽灯泡,A0看见了对方腰际别着的手枪。沉默片刻,牠咽了口口水,有些不安的开口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叫A0,是这里诞生的第一只实体。” “是嘛……” “可我明明记得,你是白鱼的安知秋。来自第一行动组,编号是2501。” 此时,她脸上早已没有了半分笑意。 “下次伪装时注意点吧,连人A0头上的破洞都没给人仿出来。” 她的话音刚落,就感到脚踝处一阵撕裂般的刺痛。挑了挑眉,渡鸦小姐将手电向下移了移。那只半虫人几乎咬下了一整块肉,海绵状的新鲜横截面暴露在空气中。仅仅过去几秒就开始腐烂发黑,陈化的暗色汁水浸湿了整个绒面低跟鞋的鞋面。 “不愧是昆虫操纵者,牙真利啊,居然还带毒。” 在安知秋震惊的目光中,对方的伤口处像是有灵魂一般,直直掉下一片烂肉,随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生长出新的组织。紧接着,那把冰冷的细管铁制物便抵上了牠的太阳穴。 “你为组织改造了自己的身体,对吗?” 子弹贯穿了整个畸形的头颅,在濒死前的黑暗中,牠听见了一声轻叹。 “真是一条好狗。难过的是,我却不得不和你说晚安。”渡鸦小姐转了转手中的枪,语气里是满满的惋惜。 “不过这也不能怪我。做这份工作的人通常都活不长,不是吗?” 第13章 日常篇 她又见到了那条河。 鲜红而浓稠的河水如同丝绸般在白布间流淌,源头处依然是那个倒放着的双把手水壶,即使仅仅站在河边,她也能想象那腥臭而甜美的香气。 像一整块腐烂在糖蜜中的猪肉。温暖,恶心,又美好到让人难以割舍。柯索缪垂头盯着自己的双脚,那里已被河水淹没,小腿处留下了糖浆般厚重的痕迹。后颈很沉,很重,同时变得又肿又胀,像是随时要生长出点什么似的。 那应该是她素未谋面的弟弟,又或者是妹妹?不过这不重要,她偏过头,伸手拧断了试图咬开她大动脉的婴儿头颅。那张青灰色的狰狞面孔仍在不断的扭曲着,哪怕被掰下也仍在不断地张着嘴。 真恶心。她皱了皱眉。似乎又有更多婴儿企图从她的皮肉下爬出,她的脸上,肩上,手臂处都被极小的手撑得发白。那些从破洞处争先恐后钻出来东西的外表不同,性别不同,到最后甚至连物种都不再相同。 但她知道,他们都无一例外地在深深地恨着她。虽然早已无关紧要就是了。 大脑内传来尖锐的刺痛,柯索缪淡定地拧下了自己千疮百孔的脑袋,随后慢慢闭上眼。 因为这只是一个梦。一个再普通不过,简简单单的噩梦。 睁开眼,她从床上坐起。外面的天还依然黑着,房间里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拉亮台灯,原本微弱的光源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柯索缪就这么干坐了一会儿,随后轻轻叹了口气,拿起了床头整理好的报纸以及一本带锁的笔记本。 《X X大桥发生车祸,两名受害者当场死亡》 …… 她还是无法忘记那句“为了争夺你的抚养权”,这也许是她太过偏执。但不管怎样,哪怕只是尽一个女儿的义务,她也会将这件外界视为“意外”的案子调查下去。 “小姐,您还不睡吗?” 正当她还在整理线索时,门外突然传来了管家的声音: “现在已经十二点了,明天早上您还要上学。” 转学手续办的很顺利,这种事情她干起来称得上熟能生巧。事实上,由于父母经常性的工作调动,虽然如今己经高二,但原先考上的重点中学她几乎连半天都没有去过,功课则全靠一个人在家自学。 “为什么宁愿休学也不愿让我住宿?”为此,她曾不止一次地向父母抱怨过。 “我己经明显不是小孩子的年纪了吧?” “是的,亲爱的。但就当是为了我们,好吗?”每当这时,母亲总会像很害怕般,用尽全身力气握住她的右手哀求道: “我们实在无法忍受失去你,这远比死亡更令人恐惧。” ……她当然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这样,或者说,她从小到大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如今这一刻吗? “放心吧,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家人永远永远在一起啊。” “放心吧,这点小事绝对算不上什么。” 所以,请继续连同那未出世孩子的一份一同爱着我吧,永远不要分离。 …… 那时的她绝对没有预料过会有这么一天。换句话说,她完全没有预料过他们会抛下她开车离开。虽然发生事故固然令人悲伤,但就这么食言也太过分了点,不是吗?叹了口气,柯索缪抽回思绪,跟在班主任身后走进了教室。 “来,站上去自我介绍一下吧。”那个中年女人如同人偶般僵笑着脸: “这里的大家对待新成员都会很友善的。” 吗?她转头朝人群看去,眼球后方逐渐发烫发麻。出乎意料的,视野这次并没有扭曲。隔着水蒸汽一般的屏障,除了坐在最中间的戚涅我,每个人身上都或深或浅地笼罩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红雾。 这是不幸的征兆。 “什么啊。我还期待着转校生能是一个帅哥呢。” 他们会给她带来厄运。 “听说这是戚家刚认回的孩子,不仅发布会没举办,连姓都没有改过。看样子似乎不怎么得宠啊。” “啧,估计是太拿不出手了吧,看看她那穷酸样。” …… 明明都对她恶意满贯,可为什么预言独独排开了那个所谓不待见她的“妹妹”? “柯索缪,你还不站上来自我介绍吗?”班主任仿佛对周围的窃窃私语置若罔闻,转头对身侧人睁眼说瞎话道: “不要太害羞,他们都很喜欢你呢。” 斜眼看去,台下隐隐传来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声。柯索缪沉默片刻,还是慢慢移上了讲台。 “我叫柯索缪,木可柯,绳索的索,加缪的缪。” ……行吧,这样至少值得恭祝一下,她在短短两天内就找到了比副本更让人窒息的地方。 不管再怎么美化“集体”这一概念,它始终还只是象征着一群人的集合体。事实上,只要人群数量大于两个人便会生出无止境的矛盾。无论是霸凌,斗殴,造谣还是孤立,都只不过称得上解决手段的变种。 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人类的本质毕竟还是动物,各种弱肉强食的现象在这个微型社会中屡见不鲜。 “哟,这不是文青病嘛。” 她该庆幸这些人的矛头还没有全部指向自己吗? “看什么看,没见过孔姐处理人吗?” 似乎有人朝她骂了几句,但紧接着便又投入了新一轮对中心人物的围剿。柯索缪并没有因为这三言两语而移开目光,依旧默默地盯着人群中央被踹倒在地的女生。这显然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对方的脚似乎扭伤了,浑身上下除了大大小小的淤青,还有着不少仍在渗血的伤口。她生着就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头发长得很长,细软的发丝被拢成了两束柔软的低马尾,此时正被人狠狠地扯在手中。 “……我真的没有偷你的东西。” “你说没偷就没偷?那项链是自己出现在你桌肚里的?” “哐啷——” 像是为了印证般,随着对方话音落下,一条纯金的细项链滚落在地,沾上了一层薄灰。 她记得她,对方头上的红雾很浅,名字叫顾惜玉。通过一上午的临时观察,在这个每个人都被精心明码标价的班级中,她的价值处于倒数的位置。 “怎么办?经过了你的手,这玩意儿就不能要了。” 对方相当随意的将将项链随手丢开。 …… 她当然知道,这种情况下所谓的“偷东西”多半不过是为了将霸凌变得合理的污名化罢了。只不过至于顾惜玉是否无辜,本质上其实无人在意罢了。 “说吧,怎么赔?” 仅管这听上去很可怜,但她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即使站出来也是被加倍收拾的结局。虽然戚涅我的价值处于金字塔尖端,但这除了让更多人开始针对她以外其实并无其他用处。理智上,现在视而不见才是最好的选择。 其实情感上也是。她没什么白骑士情结,完全没必要为了一个陌生人把自己拉入险境。这么想着,她正打算转身离开,却被人猛得向前推了一把,挤入了人群最中心的空间。 “孔姐,这里有人要英雄救美!” 四周爆发出一阵哄笑,柯索缪被身后人推搡在地。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向后望去。周围都是乌泱泱的人,根本分不清是那只手,或者是哪些手推得自己。向前看去,那个被称为“孔姐”的女生已经像是发现了什么新乐子般松开了顾惜玉的头发,朝对方膝盖窝里狠狠踹了一脚后便慢慢朝她走来。 “你就是戚涅我口中那个讨人厌的孤儿?” 得,又一个狂热追随者。 直到这时,她才真正看清那人的脸。对方的全名叫孔香玟,长得极瘦,较黑的皮肤上长着一双白多黑少的倒三角眼,面相看上去很是刻薄。光是看着就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虽然说不提倡以貌取人,但这显然可以算得上是某种程度上的相由心生。 “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我说过吧,这个怂货偷了我的东西。” 手肘似乎因为刚才被推的那一下而有些发麻,满地残破的课本硌得膝盖生疼。柯索缪没有搭话,就这么一声不吭的低头坐在地上。 她还没有傻到认为几句轻飘飘的解释就能脱离现在的困境。事实上,现在的她与待宰的羊羔相比并没有很大区别。如果对方铁了心的要找她的茬,天王老子来了都不一定能够救得了她。 “哑巴吗?我问你话呢!” 大腿处传来一阵刺痛,视野中,孔香玟慢慢将鞋尖收回,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要不就你替她赔偿?大善人?”她突然发出了几声怪笑,俯身揪起了面前人的领子。 “如果做不到,那就给我记住今天这个教训。好好收起你那无用的同情心。” 将手中拎着的人狠狠摔向地面,她轻描淡写地的拍了拍手,随后便招呼着一帮人潇洒地离去。独留柯索缪一个人在地上与还在轻声啜泣的顾惜玉面面相觑。 “……对不起。” 在一片凝固的沉默中,她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道歉。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以后还请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吧?” 对方慢慢扶着柜子起身,脚背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弧度。由于背对着光,她一时竟不太看得清那人的表情。 “她们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其实你用不着为此道歉的,我遭受这样的待遇实际与你并无关联。”沉思良久,柯索缪还是决定说出实话。 “事实上,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被人推到了中心位置而已。” 仅管对方并不在场,但这事多半还得赖戚涅我。想到这儿,她相当无奈地叹了口气。 毕竟这货对她的厌恶已经明显到是个人都知道的程度了。作为金字塔尖的人物,她的态度影响着整个班级。无论是为了讨好还是仅仅只是为了不站错队,没人会在这种原则性的事情上犯错。 包括眼前看似友好的顾惜玉。望着避嫌般匆匆离开的身影,她从窗户前收回了目光。 “呼——”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慢慢弓起身子,她用右手捂住了受伤的大腿。话虽这么说,但理智上,她其实并不怨恨任何人,甚至包括戚涅我。她只是感到很疑惑,之前吃饭时,她就有拿家人的关注试探过对方。结果出乎预料,这人显然半点也不在乎,只是一味的仿佛生理厌恶般对她恶语相向。 这不对吧?从小到大就没被人攻击过外貌的人陷入了沉思。 难道我长得很恶心吗? “柯索缪,你还在教室吗?” 正当她还在苦思冥想时,门外传来了标质性的轻声细语。她有些错愕地转头看去,门外,顾惜玉正提着一只医疗包,满脸担忧地看向她。 “仅管你这么说,但我还是对伱的受伤感到抱歉。能让我为你处理一下伤口吗?” “……请便。” 她完全没想过对方还会回来,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能做到的仅仅只有配合的伸出腿,任由对方往红肿处涂上软膏。 “可以容我八卦一句吗?”在一片有些尴尬的气氛中,那人将用过的药棉收好,转头看向她: “你和戚涅我是什么关系啊?她好像对你很上心来着。” 啊? ……如果每次见面百分百能力看到臭脸这点也是算上心的话,柯索缪有些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话讲的也确实没啥毛病。 “大概是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虽然她从来没有承认过就是了。” “这样啊……”对方看样子似乎松了口气。 “那太好了。条件允许的话最好的离她远点,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终于在某一天意识到这句话的深层含义。那早己经不仅局限于对同学的关心,更多的则是一个叛徒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试图将无辜之人扯出局外。 可她真的无辜吗? …… 当然,现在的她完全没想那么多。此时唯一的感受就是一点莫名其妙外加深深的无力。 这我当然知道啊。但这玩意儿是我想远离就能远离的吗?第二天就被同一批戚涅我的狂热追随者反锁在废弃库房的人如是想到。 不是?她分明已经处心积虑的绕着对方走了,为什么这帮疯子还是不肯放过她? 这地方所处方位偏僻到除非刻意寻找,否则根本不会有人路过。而现在,她的身上刚被人打了一顿,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试图钻过矮小的天窗。柯索缪有些窝囊的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企图撬锁的铁丝。 以戚涅我那货的得性,起码要等到晚上七八点钟时才会有人来找她。想到这儿,她颇为烦燥的用食指碾死了一只企图爬上手臂的蚂蚁。 话说这是什么烂学校,交这么多钱换来的全是五感失调的老师外加摆设的保安吗?没一个人出来拦一下的? 现在正是夏日,仅管已经是傍晚,可由于空气不流通,这里呈现出一种又湿又闷的霉味。似乎有微弱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她抬起头,百无聊赖地看着细小的尘埃飘荡在空中。 …… “好痒。” 似乎有不少飘进了鼻腔,她皱了皱眉,企图咳出这些毛绒绒的入侵物。可现实却事与愿违,那些软肉蠕动着,将这些移至了更令人难受的气管位置。 “咳——咳!” 可她也没有过敏性鼻炎啊?为什么会因为这点灰尘量而感到难受? …… 不会吧?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紧接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柯索缪脸上一下子失去了血色。而在喉咙里,那颗异物却如同结石一般变得越来越大,直至将脖颈处撑出一个小小的突起。事到如今,她再也无法做到忽视这些异常。沉默片刻,她将身子跪趴在了地上,慢慢伸出手,将中食指视死如归般扣向嗓子眼。 “呕——!” 不出意外的,一枚细小的金属种子带着黏液出现在了她的手心。与上次不同的是,她似乎膨胀了不少,以致于上面甚至出现了细细一条让人难以忽视的裂缝。 又要进幻境了吗? 但这不是仅仅才过去两三天吗?为什么间隔时间会这么短? 可来不及容她多想,大脑便开始发出阵阵尖啸般的疼痛。灰尘,水泥地,虫子尸体以及生锈的铁门。一切都如同液化般搅动在一起,紧接着便如潮水般向她袭来,直至将她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