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与》 第1章 初见 光启十三年,容国与西凉通好,议立商路。 天子遣五皇子萧景珩远赴西凉,抚商旅、和边陲。 光启二十年,商道既通,边陲渐盛。镇远将军顾昭奉命率使团前往西凉,迎五皇子回京。 顾昭初见萧景珩时,一眼就认定自己不喜欢这个人。 六月的阕歌城,日头已经烈了起来,不过风中仍带着几丝凉意。 顾昭一行人被安排在了城西驿所。他安顿好使团后,便向负责接待的礼官提出要去拜见五殿下。 乎尔染是王庭外议官,他生了个标准的胡人模样,肤色微黝,鼻梁高挺,眼眸深碧,一口容国官话却讲得很流利。 他听了顾将军的问询,竟沉默了一秒,而后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道:“殿下他,此刻...应不在府上。” 顾昭见他眼神躲闪,眉头一皱:“那他何时回来?” “下官不知。”乎尔染犹豫片刻,又低声道,“殿下并非日日都在府上过夜,但若将军坚持,也许,下官可以带您去找他。” 顾昭扬眉:“那就走吧。” 他换了身便装,只带了身边近卫,跟着乎尔染一路向城中心走去。 阕歌城,是西凉的都城。这里没有容国京城的高楼飞檐,金砖壁瓦,却又另一番壮阔景象。 街两旁的屋宇高耸,用泥砖与石砌成,墙体厚实,窗洞狭长。屋顶覆着青绿琉璃瓦,边缘嵌着几何金线纹,在烈日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乎尔染带顾昭穿过了一片市集。 人潮喧嚣如潮水,行人衣袍色彩浓烈,肩披金线织带,足踏皮靴。商贩们支起遮阳的麻布棚,丝绸如水般铺陈开来,琉璃、宝石与异兽毛皮堆叠成山。少女们披着轻纱叫卖,孩童赤足在尘土中奔跑嬉戏,好不热闹。 拐了几个巷子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圆顶会馆前。整个建筑以白石筑成,门前柱廊足有两三丈高,立柱刻着卷叶纹与飞鸟图腾。这里显然与普通民居不同,格外得华丽气派。 顾昭尚未踏入,便听得里头胡笳与丝竹交织,伴随着杯盏相击的脆响。他心下便明白,这所谓“会馆”,实则是供商贾与贵族聚会的场所。 乎尔染似乎很熟悉地形,带着他直上二楼,来到一个房间门口。 顾昭看向乎尔染,对方并未打算进去,对他行了个礼便默默退下了。 顾昭让近卫守在门口,自己敲了两下门,半天都无人应答,索性直接推门进去了。 房门推开的一瞬,浓烈的香料味扑面而来,混杂着葡萄酒与食物香气,浓郁而暧昧。 屋内有些昏暗,纱帘遮蔽了大部分日光,厚重的织毯铺满地面。胡姬们围着一人娇嗔低笑,金环叮当作响。 她们见到顾昭进来,纷纷退散。 榻上斜倚着一人,正拿着金盏仰头饮酒。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织锦袍服,白得像羊羔玉般的肌肤自脖颈一直蔓延到领口袒露的小片胸脯。 他将最后一滴酒饮尽,手腕无力的垂下。 伴随金盏落地发出沉闷声响,他转过头,散乱的发丝从肩头垂落。 那人面颊消瘦,神色昏沉,似是病容,也似连夜未眠的倦意。一眼望去不过是个相貌尚可的矜贵公子。 可细看了去,只见他眉弓深邃,鼻梁挺直,五官线条可谓是棱角分明,英气十足,但那双微挑的眼睛,冲淡了锐利,反倒加深了几分温润风雅。 “哟,这是何人来此...”萧景珩半眯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扰我清梦。” 顾昭眉头紧皱,大步上前,下跪行礼:“臣顾昭,奉圣上命,前来接五殿下回京。” “顾—昭? 萧景珩打量着他,目光一沉,随即忽然笑了。 “哈哈…哈哈哈。” 顾昭被这笑声吓了一跳,他猛地抬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 “回京?”萧景珩嗤笑,声音带着几分醉后的沙哑,“呵,七年了,你们倒是还记得我。” 顾昭心头一紧,低声道:“殿下此言差矣,圣上常念及您安危,特命我亲自护送殿下回朝。” “圣上?”萧景珩抬眼,唇角似笑非笑,“我那父皇啊,终于是想起了我这个儿子。只可惜,阕歌很好,我暂时还不想回去。” “殿下!”顾昭见他如此萎靡模样,声音一沉,“臣此番是领旨前来,恐怕容不得由着您的性子来。” 萧景珩一怔,这才缓缓低头,正视眼前的将领。 顾昭猝不及防对上了那似是清醒,似是迷离的眼睛,却没躲,只是灼灼看着他。 萧景珩轻笑了一声,慢慢走向顾昭。 “顾将军,你知道吗,在这…” 话说一半,他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倒,身子不稳,竟直直向前摔去。 顾昭下意识起身去接。 熏香气息扑面而来,却不是西凉人那甜腻的香料味儿,而是正经中原产的水沉香。 萧景珩撞进他怀里,身子软绵绵的,单薄得让人意外。 顾昭刚想放手扶他站好,却被人一把勾住了脖子。 温热的呼吸贴近耳畔,他想躲,萧景珩却死死按住他不松手,两人甚至贴得更近了。 “顾将军,在这里,恐怕也由不得你的性子来。” 慵懒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感受到些许沾了酒气的潮湿。 顾昭只觉得一股热气冲上心头,大概是被这人不成体统的样子给气的。 他猛地推开了对方,声音显然带了几分怒气:“殿下,请你自重。” 他这一下力气不小,萧景珩踉跄了几步,捂着胸咳了两声,声音发冷:“看来将军今日来并非是想与我共饮一杯,那就请回吧。” 顾昭被这话怼得气不打一出来,拱手一揖,转身就走。 他出门后,屋内丝竹又起,伴随着女子的笑声和低语。 “成何体统!”顾昭骂了一声,扬长而去。 见了萧景珩的顾昭当即让手下去查此人在阕歌的所有经历,却还是被这人气得当晚眼睛瞪到了三更天。 萧景珩出使时,顾昭也不过是个镇北大将军的帐下参军,离皇家贵胄甚远,虽未曾见过本人,但也听闻过此人不少优秀事迹,不仅年纪轻轻就可在殿前策论天下,也精通骑射,有百步穿杨之能。可他真的想不到,当年也算得上是清风霁月,能文能武的一代天骄五殿下怎么如今成了这副荒唐模样。 七年的时光竟能如此改变一个人,难不成这西凉的风花雪月真能将人吹得骨头都酥了。 乎尔染将顾昭带的文书和礼品递交了上级,据说只需等几日王上传召,便可进宫商议具体事宜。 可六七日过去了,竟也一点动静没有,顾昭派人去问,也只说,在走流程了,请耐心等待。 顾昭正觉得蹊跷,忽然想起了萧景珩那句“由不得你”,心道,事情果真没这么容易。 西凉王不召见,此事便会一直拖着,那他和萧景珩便会一直被困在这里。 时间久了,圣上怕不是还要降罪他一个办事不力。 顾昭在驿馆愁了几天,诏令没等来,却等来了一封请帖。 凉王长子阿什烈在府中设宴款待军中好友。 此事怎么想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日顾昭还是去了。 阿什烈的府邸华贵相当,奇珍异草,丝绸华缎,数不胜数。 他还尤爱陈列战利之物,漠北狐皮,雪域兽首,弯刀铁斧,金甲银盔,都张扬的摆放在外。 顾昭由身着轻纱,身材妙曼的侍女穿过层层廊柱来到宴会厅,还未进门就听见一阵喧闹声。 顾昭屏退下人,挑了个隐蔽处站定。 一抬眼,只见萧景珩站在主座前,侧着的脸上沾满溅开的酒渍,暗红酒水正顺着脖颈流入衣领。 他脚下,酒盏翻倒在地,仍在滚动。 而案几前,大皇子阿什烈冷笑着,伸出的手还未收回。 满座宾客哄笑,萧景珩本人却颇为淡定,他慢条斯理地拂去眼前酒液,笑道:“怎么?阿什烈,你怕了吗?怕我明日活着回京,坐到你头上去?” 阿什烈脸色铁青,他猛地冲出坐席,一脚踹在萧景珩小腹。 “你找死!” 宾客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哄笑。 顾昭心头一震,本想立刻冲上去,但又想到这是西凉的地盘,周遭又都是西凉军中官员,他若贸然出手,若是被安上个莫须有个罪名也说不清,只能暂时忍下,观察形式。 萧景珩跌倒在地,锦袍凌乱。他捂着肚子喘息,眼神死死盯着面前褐发碧眼的男人,露出一丝张扬的笑。 阿什烈被这挑衅激得仍欲发作,被一个声音打断。 “阿兄!” 一个身着绿色华服的男人冲出来,他的头发卷曲而柔顺,金色的发箍横在额前,颇有优雅贵族风范。 顾昭猜这一定是西凉王次子阿莫耶了。 阿莫耶蹲下身,将萧景珩扶起,一边用袖子帮他擦拭身上的酒水,一边柔声道:“阿兄,你何必如此?一杯酒的事,何至于动手。” 见弟弟袒护萧景珩,阿什烈脸色竟也缓和下来。 “看来是我失礼了,五殿下。”他咬着牙说出后三个字,脸上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不小心把你的衣服都弄脏了。 他随即用西凉语呼唤下人:“来人,快给殿下拿套干净衣服来。” 侍从很快将衣服端来,但那托盘上的并非常服,而是一袭红色的薄纱舞衣。 阿莫耶见状,眉头一皱,轻声道:“阿兄,这舞姬的衣裳怎么能让五殿下穿呢。” 这二王子许是顾着萧景珩的面子,一直讲得是容国官话。 阿什烈哼笑一声,高声用凉语答:“怎么?他不是一贯最会取乐了吗?当年他能混进营帐哄我父王开心,这临走之前,不得让我们大家都见识见识殿下的妙曼身姿呀!” 席间哄笑声再起。 面对这般羞辱,萧景珩听懂了,但也不恼,他轻轻抚过那纱衣,用手指勾起衣服一角。 纱裙薄如蝉翼,几乎透明,款式甚至比侍女穿着还要露骨一些,不难想象这衣服穿上怕是何等风光都要尽收眼底。 “若是殿下不会穿,我也可以找人来帮你。”阿什烈此时煽风点火道。 宾客席上立刻有人发出不怀好意地催促声,众人都在等着看这位五殿下的笑话。 萧景珩瞥了眼门口,唇角微微上扬。 他看向阿什烈,眼神中忽多了几分玩味:“既然大王子这么想看,我自然要满足您这一腔热情。” 语毕,萧景珩竟真的将手伸向自己衣领,似乎是要当场宽衣解带。 阿什烈也没想到此人今日这么配合,他眯起眼,似乎想看看对方耍什么花招。 “慢着!” 见此场景,顾昭再忍无可忍,大喝一声冲了出来。 满座皆惊,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萧景珩停住了动作,却并未回头,看不清表情。 阿什烈目光森然地看着上前的顾昭,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打断颇为不满。 盯着这样一道目光,顾昭心跳加速,却仍步伐沉稳地走近,挡在萧景珩身前,高声道: “殿下是我容国五皇子,岂容尔等如此不敬!” “哈哈哈哈哈哈。”阿什烈大笑,“顾将军误会了,我将阿珩视为亲兄弟,怎会不敬,刚刚只是兄弟间的玩笑,阿珩你说是不是?” 此话一出,全场的目光又重新聚集在了萧景珩身上。 萧景珩直直看着阿什烈,忽然笑了,笑得眼睛弯弯,看不清眼底神色。 “大王子说得不错。” “殿下…”顾昭哑然。 “哎呀,就是就是,都是玩笑话,将军初来,可能还没有适应我们这里人说话的语气。”阿莫耶忙站出来圆场。 “真是不长眼的东西,拿错了衣服。”阿莫耶一巴掌扇在那侍从脸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殿下去更衣。” 被打的侍从连忙跪地求饶。同时,又上来两个侍女,要把萧景珩引下去。 “等一下。” 顾昭话一出口,阿莫耶的笑也僵在了脸上。 “怎么?顾将军还有话说?”阿什烈冷笑着起身,缓缓向顾昭走来。 顾昭慢慢拿起那件舞衣,仔细端详,再开口,已是标准的西凉话:“我见这衣服…颇有西凉风情…不如请大王子穿上,来给我这外乡人展示一番?” 他说完,将那衣服直接扔在了阿什烈脚下。 座下不知何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阿什烈没想到顾昭会做出如此举动,面色一沉,他正要开口,只见顾昭两手一摊。 “啊呀,我也只是开个玩笑,大王子别介意。” 第2章 密令 气氛在瞬间凝结成冰。 阿什烈死死盯了顾昭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声中暗藏锋芒:“顾将军融入得倒是很快嘛。” 他站起身,向顾昭走来,身上金银碰撞,发出一阵叮当声响。 最终,他停在了顾昭身侧,手搭上他的肩膀,力道沉得似乎想把他压进地里。 “我知道,顾将军还在怪我没照顾好五殿下。” 顾昭身子绷紧,手已经慢慢划向腰间武器。 下一刻,寒光皱起。阿什烈抢先一步,拔了顾昭的刀,一刀割破了跪地侍从的脖子。 鲜血喷涌,溅了顾昭一脸。 “大哥!”阿莫耶嘴上轻呼一声,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萧景珩看向倒地抽搐的侍从,闭眼轻叹了一声。 “这贱奴饶了我等的雅兴,冲撞了五殿下,我已让他以死谢罪。”阿什烈的声音伴随着侍从濒死的喘息声响起。 他神色如常地将沾了血的匕首在自己袍子上随意蹭了蹭,还到了顾昭手里,而后走回主座坐下。 “顾将军这回可消气了?不如坐下与我同饮一杯。” 阿什烈跟没事人一样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似乎这满地鲜血和未凉透的尸体不存在一般。 “好啊。”顾昭露出笑容。 他走上前,来到阿什烈案前,端起酒壶,给两人各斟了一杯。 阿什烈满意地笑了。 顾昭右手举杯,直视着阿什烈。 “不过…” 就在酒杯相碰之际,只听“咔”得一声。 阿什烈愣了一下,缓缓低头。 只见顾昭左手持刃,刀尖刚好落在他的指缝间,深深扎进桌案。 顾昭仍看着他,目光似不曾从他面上离开过一刻。 “你!”阿什烈猛地抬头,对上了年轻将军肆意的笑。 “拿错了殿下的衣服,以命相抵。那弄脏殿下衣服的人,剁一只手,也不足为惜吧。” 顾昭自顾自和阿什烈的酒杯碰了一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抱歉啊,这,也是个玩笑。” 顾昭话说完,拔刀,收刀,动作干净利落。 阿什烈拳头渐渐握紧,胸口剧烈地起伏,眼中泛起杀意。 “姓顾的,你…” “顾昭,我累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穿透了这即将爆发的杀气。 萧景珩淡淡看着顾昭。 “送我回去吧。陛下派你来不是来喝酒玩乐的,差不多得了,你也该回去处理公务了。” “是,殿下。是末将疏忽了。”顾昭闻言,恭敬地行礼,跟着萧景珩向外走去。 门口守卫刚要拦,却见阿什烈一抬手,示意放行。 “兄长…”待两人身影消失后,阿莫耶试探着唤道。 阿什烈没答话,他看着桌案上的刀痕,半晌才冷笑着开口:“来了个硬骨头帮忙尾巴就翘上天了,无妨,他得瑟不了几日了。” 顾昭跟着萧景珩坐车回了对方的府邸。 一路上,萧景珩坐在柔软舒适的厚毯里,除了偶尔咳几声外,一声不吭,正眼都没瞧过他。 顾昭心里有点不爽,是他叫自己送他回来,如今却摆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况且,今日他好心为他解围,还狠狠教训了那嚣张的王子,这人不仅没露出半点感激之色,连句谢谢都不曾说。 进了门,对方也不打算招待他,直直向后院走去。 萧景珩的侍从本想上前与他们说两句,却被主人唤了一声,只好转了身紧紧跟上去。 “将军…这人怎么这样。”顾昭的近卫闻风皱着眉头嘟囔。 “不得对殿下无理。”顾昭自己也气不打一出来,但还是意思意思训斥了一句。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顾昭脑子一热就跟了进去。 他不理我,我还偏要跟着。 萧景珩的住所规格不小,还建有许多容国风格的亭台楼阁,显然凉王给足了面子,这些年吃穿用度没苛待他。 俩人就这么跟进了萧景珩的房前。 进门前,萧景珩总算回头看了一眼。 “殿…” “咚!” 大门在顾昭面前被毫无犹豫地关上。 “将军,那我们怎么办?”闻风问。 “能怎么办,等!” 顾昭一屁股坐在院里的石桌前,他还不信了,这人能一直这么假装看不见他。 过了一会儿,萧景珩的随身侍从周到地端来了茶点。 “顾将军,殿下说,若将军无事,喝完这盏茶便可以回去了。“ “若我有事呢?”顾昭挑眉。 那侍从愣了一下:“将军稍后。” 他行了个礼便匆匆进屋,这一去就再无动静。 倒是萧景珩屋里开始有人进进出出。下人们端来了木桶,热水,看上去五殿下是要沐浴一番。 顾昭也不急,让闻风同他一共坐下吃喝。 免费的茶水,不喝白不喝。 这一等,就是个把时辰,直到太阳微斜,茶水都添了好几轮,主屋的门终于开了。 萧景珩半靠在门前,抱着个胳膊,姿态慵懒地看着院中人。 他换了身宽松的袍子,头发如瀑布般垂下,几缕微湿的发贴在颈侧,脸色有些苍白憔悴。 闻风蹭得一下窜了起来,毕恭毕敬地站好。 顾昭此刻却不急了,低头盯着茶杯。 “哟,顾将军还没走啊。”萧景珩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见殿下安然无恙,臣才敢离开啊。”顾昭冷冷道。 萧景珩笑了一声,缓步向他走来。 直到对方站至身前,顾昭都没看他。 此刻,萧景珩一身酒气已然散去,身上只透着沐浴后的轻香。 “我看你是有话想说吧。”萧景珩居高临下看着他,语气毫不客气。 顾昭被这态度冲得脑袋都蒙了,他“啪”得放下茶杯,别过头去,强压着火气道:“今日,殿下为何就这么任人欺辱取乐?” 萧景珩似乎早料到他想说什么,嘴角微微勾起:“不然呢?像你一样拔刀相向?“ 他微微摇头,嘲讽道:“顾将军,你以为你今日出手是体面,实则是莽撞,愚蠢!” 顾昭拍案而起,直直看向他:“可我容国皇子怎可任人——“ “你才来几日,就要教我做事?” 萧景珩冷冷打断了他,“今日在坐的,姓甚名谁,身份地位,行事作风,你知晓多少?你今日激怒大王子,会牵扯出什么样的麻烦,你又知晓多少?“ 顾昭脱口而出:“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那样对你。” “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话不知怎的逗笑了萧景珩,竟笑得对方几乎喘不过气来。 “顾将军啊——”萧景珩眼眶发红,目光锋利得几乎能穿透人心, “你想没想过,在你看不到的日子,他们又是怎么对我的?” “我…”顾昭哑然。他原比萧景珩高半头,如今被这道目光看着,竟差点退出一步。 萧景珩叹了口气,仰头看着暗淡的天色:“七年了,我早就习惯了。今日这一出,与我早已不痛不痒。况且,就算你不出手,他们也不会真把我怎样,玩腻了自然就停手了。“ 晚风吹拂,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西凉干旱,顾昭总觉得天气有些燥热,可此刻他忽然意识到,原来太阳西垂后,风是这么的凉。 萧景珩微微咳嗽,指节抵在唇边,声音沙哑了几分,语气也忽然缓和:“事已至此,无需多说。总之,他们是不会轻易让我离开的,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想想如此局势,你要如何脱身。“ 说完,他欲转身而去。 “不。”顾昭声音低沉而倔强。 萧景珩脚步一顿,略微回头,神色中带着一丝疑惑。 “这七年,殿下苦苦支撑,确实辛苦。但如今,殿下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顾昭目光灼灼,眼神中似有一团火,“我可以成为殿下的盟友。” 萧景珩轻轻摇头:“顾将军,这么天真,是怎么带兵打仗的?“ 顾昭并未理会他的讽刺,语气反而更加坚定:“殿下,相信我。 他上前一步。 “我不仅要将你带回去,我还要让他们亲手,风风光光地送你回去。” 萧景珩怔怔看着他。 面前的年轻将军正是鲜衣怒马的年纪,他本就生得剑眉星目,颇为俊朗。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炽诚,眉眼间还带着几分颇具少年气概的张扬。 萧景珩忽然想到,那一年,他初到阙歌时,是不是也曾这般锋芒毕露,意气风发。 良久,他轻声道:“好啊,那我等你。” 顾昭回到驿馆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阕歌的夜与容国不同,这里的天空似乎离人更近,也更透亮,随便抬眼一看,就能看到璀璨星河。风也不似中原温润柔和,卷着沙砾的味道,有点刮脸。 顾昭一屁股坐在院中的躺椅上,羊毛织毯上的熏香味扑面而来,弄得他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味道实在是闻不惯。 不知怎么的,他忽得又想起了萧景珩身上那股沉香味儿。 顾昭甩甩脑袋,试图把那人的身影甩出去。 “将军…” 闻风从门外匆匆走来,手里捧着个小物件,神色有些凝重。 “是京中来信。” 顾昭接过,他并未直接拆开,而是先端详了一下。 硬皮做的小筒,外面盖有泥封,落得是枢密院的印章。 顾昭眉头一皱,他奉圣上亲旨迎五殿下回京,一干事宜皆是和鸿卢寺对接,几乎没有和枢密院的直接往来。 他拆开皮筒,抽出折成三折的信纸。 纸上字很少,只有短短几句: “奉上谕,五殿下志向已移,若其心未向本朝,恐成后患,归无益。可设病歿之由,报至京师,行至边陲,自有接应。“ 顾昭噌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房门下灯笼前看了又看。 “不像假的啊。”他小声嘟囔。 闻风见状,疑惑道:“将军?” 顾昭把纸甩给对方,走回躺椅,生无可恋地躺下。 自己今天刚在人家面前立下壮志豪言,转眼又奉令要暗取他性命。 “这..“闻风读完也吓了一跳,”将军,这可怎么办?“ 顾昭手捂着眉心,只觉得脑袋都大了。 枢密院的印。 印泥颜色、刻纹、落款位置……都无破绽。 能调动那等印章的人,不会多。 若真是枢密院下的密令。那便是圣意在上。 可若不是…… 那发信之人,便在借圣旨行私。 顾昭心底渐渐生出凉意。 若照此行事,殿下死在路上。 他完成了命令,却难说是否真的有人为他作证。 万一有人追查,他轻则被诛“办事不力”,重则背上“谋害皇子”之罪。 若违命不行,他便会得罪朝中权臣。 杀与不杀,皆是死局。 他忽然苦笑了一下。 “这要的是我的命啊。” 顾昭收回信封,收进怀里,吩咐道:“先不要轻举妄动,就当没收到过这东西。去查这送信的人,何时送到的。” “是。”闻风应道。 “对了,之前让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顾昭坐起身,示意闻风小声说话。 “殿下到西凉后,花了几乎两年才将互市彻底设立完善,开市后不久,殿下因长期操劳一病不起,此事与咱们知晓的差别不大,只是。“闻风说到此处,犹豫了一下。”我近日听说,殿下当时并非生病,而是中毒。“ 顾昭心中一紧:“中毒?” “此事,只在西凉商旅间流传。”闻风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继续道:“当时互市初开,殿下得罪的人不少,尤其是大王子,他向来掌管边境军防,这些年估计捞了不少油水,因此自殿下操办互市以来,便一直心怀不满,所以有流言说,是大王子伺机报复。” “那此次殿下回容国,大王子可有表示?” 闻风思索一阵,道:“目前西凉朝中分为两派,主战派认为殿下既久居西凉,又熟知边境商道,若贸然放人,必有后患。主和派则认为,互市既立,若再留殿下,反会引起容国猜忌,不如早日送返,以示诚意。大王子先前曾公开表态过反对殿下回国。“ 顾昭沉默不语。 容国要杀他,西凉也不让他好活。 他忽然想起那萧景珩那句“他们是不会轻易让我离开的。“ 只是不知这话中的”他们“指的是故国,还是他乡。 “那老二呢?”他继续问。 “二王子向来温和,对殿下也颇为友善,属下认为,他应是主和一派。” 顾昭揉了揉眉心,心中却忽然生出一计。 “这样,明日你…“ 第3章 开局 在萧景珩的记忆中,容国从未有过这么大的雪。 凉王宫坐落阙歌高地,拾阶而上时,飞雪如鹅毛般纷扬而坠,脚下城镇银装素裹,往日里最繁华的市集也失去了色彩。 天际尽头,群山林立,风声携着鹰隼的嘶鸣在山谷间盘旋。 他跪在殿中,身前金殿玉阶,身后风雪漫天。 头戴金冠与鹰羽的君王从高阶上步步走下,身上的青金石与白玉片叮当作响。 当那只覆着指环的手伸出,要取走他手中之物时,萧景珩却没有松开。 凉王叹息一声,目光垂落,神情悲悯,语气却冷漠如冰: “五殿下啊,你还不明白吗,本就是求而不得的东西,越想要,越痛苦。“ 风从殿门灌入,卷起地上的雪与灰。 忽得,玉牌化成一团火,烈焰扑来,将他吞没。 天地骤然倒转。 萧景珩猛地惊醒。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全身被汗水浸透,人却止不住的颤抖。 窗户半开着,风从窗缝灌入,热而干燥。 他想开口唤人,胸口却骤然一紧,闷痛如刀割。 喉间翻涌的血腥气令他几乎作呕,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伸手要去够桌上茶盏,指尖却颤抖,杯子翻倒,碎了一地。 他的近侍长乐闻声而入,见他衣衫尽湿,赶紧取了衣服帮他擦汗更衣。 随着一口吸气声,萧景珩顺着长乐的目光看去。 只见自己腹间一片淤青,显然是昨天那一脚踹得狠了,如今乍一看,十分可怖。 “我这就让人叫先生过来。”长乐忙要唤人。 “不必了。”萧景珩哑声道。 “可是殿下…” “我说,不必了!” 萧景珩的声音突兀地拔高。 他的神色凌厉,长乐一下被镇住,手指僵在半空,不敢再动。 萧景珩慢慢垂下眼帘,那股锋芒在沉默中一点点退去,只余一声极轻的叹息。 “几时了?” “殿下昨儿睡得晚,”长乐小声道,“如今巳时已过。” “那人呢?” 长乐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 “顾将军?” 萧景珩没出声,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 “顾将军今早递了帖子,说要宴请操持使团事物的大小官员,如今估么着已经在路上了。” 萧景珩挑了挑眉,没说话。 “还有,二王子那边又来了帖子。” “不去。”萧景珩答得干脆。 长乐迟疑地看着他:“那……其他人——” “都不见。” 萧景珩舒展了一下筋骨,懒洋洋地靠回床榻,声音散漫。 “这几日,就说我病了,不出门。” 长乐应声。 萧景珩仰头看着窗外,阳光被帘影切成碎片,落在他半垂的睫毛上,明暗交错。 “先歇几日,看看这出戏会怎么开场。” 顾昭特意选了本地最豪华的会馆来招待乎尔染及其同僚。 他们到时,他让闻风先一步上楼。自己在楼下看了一圈才慢悠悠晃上去。 这会馆身处闹市,金门玉柱,雕梁画栋,华丽得近乎奢靡。 这样的地方,最适合试探人心。 “将军,大人们都到了。”闻风见他来了,一边为他领路一边伏在他耳边低声道,“大部分是负责此次使团交接外的官员,但还有一些生面孔。” 两人走到走廊尽头,顾昭定的包间是西把头,整个会馆转角都在房间范围内,可谓是视野开阔,纵揽风光。 “帮我找点解酒药来。“顾昭进门前对闻风吩咐道。 而后他理了理衣袖,推门而入。 顾昭来得晚,屋内茶水瓜子都已经过了几轮。 宾客们本就聊到兴头上,见他进来,纷纷换做容国官话,起身相迎。 近年来容凉两国交好,六成西凉官员都通容语,况且顾昭接触的都多是王庭的外交人员,沟通上几乎没有什么障碍。 “顾将军,都是职责所在,您何必这么客气呢。”乎尔染笑迎他入座,与他介绍了一番周围官员。 如闻风所说,这些人顾昭多数都打过照面,只有几个似乎从未见过,而且官话说得并不熟练。 乎尔染只道是军中的朋友,久闻顾将军声名,特来拜见。 这么一说,顾昭倒记起来,有一两个倒是在大王子的宴会上远远瞧见过。 他含笑举杯,心中把这些人模样默默记下。 很快,佳肴上齐。西凉人性豪爽,酒过三巡便无拘无束,满座尽欢。 “顾将军,只听闻您在漠北多年,用兵打仗有一手,没想到西凉话也说得这么好。”乎尔染举杯敬他。 顾昭寻思他们之间从未说过西凉话,那此人想必是听说了前日阿什烈宴上的事,顺着说道: “陛下派我出使西凉,咱总得做点准备不是,我也就略懂一二。” 他与乎尔染干了一杯后,又给他添满了一杯。 “幸好我略懂一二,不然,当日我容国的皇子,怕是要在这杯盏笑语间,丢尽颜面。” 他此话一出,立刻感觉几道目光朝他看了过来。 乎尔染是个谨慎的,眼见着话题敏感,忙按着顾昭的手道:“将军言重了,五殿下与我西凉几位王子公主向来亲如兄弟,一点小误会而已,殿下与将军都是大度之人,定不会过于介怀。“ 顾昭忙摆手:“大人您说什么呢,都说了是误会嘛。殿下今后是要成大业的人,这些自然是小事。“ “不过。”他忽然想起什么,疑惑道,“大人那日并不在场,这都听说了?” 乎尔染神色一凛,低声道:“将军啊,这事都已经传开了,今日早朝,几位大人因此差点在王上面前吵起来。” “消息还传挺快。”顾昭小声嘀咕。 “什么?”乎而染一愣。 “啊,没什么。”顾昭笑着摆手,假意担忧道,“王上没说什么吧?” “王上并未表态,只是让他们莫要再议论。”乎而染看了看四周,道,“将军也是,本来这交接事宜就尚未推进,我斗胆提醒您一句,可别再这样冒进了。” 顾昭心中冷笑,面上却神色如常。他笑道:“您也说了,都是误会。算了算了,我们今日不谈那些,只管喝酒享乐。” “将军豪迈,我再敬您。”乎而染擦了把汗,立刻招呼周遭敬酒。 “来人呐,上酒!”顾昭大手一挥,“把你们这最好的酒都抬上来。” 笑语喧哗,杯盏交错。 顾昭举杯如流水一般,很快便眼神迷离。 乎而染也醉了,他搂着顾昭的肩,问道: “今日与顾将军畅饮,真当是相见恨晚,只是不知,待到与五殿下归国,还能否有机会再见将军。” “乎兄,莫要这么客气。以后你我二人以兄弟相称便好。” 顾昭一手举杯,一手搭上乎而染的背,二人好不亲昵。 “顾老弟。”乎而染立刻跟了一杯。 “乎兄。”顾昭撑着脑袋,哼笑两声,道:“兄有此等心意,顾某感激。只是,这往后,哎,顾某也难说啊。” “哦?”乎尔染讪笑着应声,抬手一饮,“将军这是何意。” 顾昭微微眯眼,仰头喝光杯中酒:“不把你当外人,今日就与你实话实说。” “我这五殿下啊,虽在外七年,但陛下这可是无一日不思念,不挂怀。” 顾昭此话一出,众人神情各异,席间都安静了不少,但他有意放开,又连斟几杯,声音越发洪亮。 “前阵我容国刚在漠北得胜,这西凉互市又日渐繁荣。容国正是需要精通外务,广交四海的人才啊。所以此次五殿下回京,大人真觉得陛下只是因为念子心切?” “哦?”乎尔染假笑,探问:“顾将军是说,五殿下将重归圣眷?” “呵——”顾昭斜倚着椅背,似醉非醉,“圣眷?大人这话太轻。那是血脉相连,君父思子之情,岂止圣眷可言。” 他微微一顿,在乎而染胸口拍了拍,低声道:“殿下才智兼备,陛下怎会不知?其余的,这就不需要弟弟多说了吧。” 乎尔染闻言,笑了两声,立刻举杯:“将军说得真是……可喜可贺。” 他牵了个头,其他人也纷纷上前效仿。 顾昭顺势再饮了几口,笑意淡淡,却未再多言。 乎尔染察言观色,忙又换了话题,聊起阕歌风物与市井趣闻。 席间氛围再起。 此时,一个皮肤黝黑的西凉人端杯上前,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道: “久仰顾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爽快人。 他说官话时带着浓重的西凉口音,卷舌极重,字句不甚清楚,却十分热情。 “尤其是将军今天选这地方奢华,贵气,兄弟们一年都难来几回。只不过,恕小人直言,这地方虽价高,但美酒菜肴并不算是本地做得最好的。“ 乎而染闻言,脸色有些尴尬,但看了那人一眼,只是笑了两声,没敢多说什么。 顾昭看在眼里,但只是挑眉道:“哦?还请兄弟细说。” 那人凑近些,低声笑道:“我这里有几处十足的好去处。若是喝酒吃肉,城东有家脆皮烤肉,配上西凉的葡萄酒,是整个阙歌的一绝。还有那琉沙馆,歌舞乐妓,香风软语——保证让将军满意。” 他语尾拉长,带出几分暧昧的笑意:“顾将军若不嫌弃,改日由我做东,保您玩得痛快。” 乎尔染忙陪笑,顺势打圆场:“听说中原人风雅,听曲儿还得隔着帘子。顾将军来了我西凉,倒是得换换口味,见识见识咱这边的风情。” “哎呀!”顾昭猛地一放酒杯,声音震得桌上杯盏轻颤。 乎尔染与那西凉人皆是一惊,几乎同时停下笑声。 顾昭却笑了,眉眼间透出一丝不着痕迹的狡黠。 “什么改日?中原有句话——择日不如撞日。” 他起身一拂衣袖,酒气带着几分豪气散开, “今日既遇知己,又逢好兴致,怎能错过?咱就现在去!一切花销——算在我头上!” 屋中瞬间又沸腾起来,众人惊了一瞬后,立刻拍手叫好。 乎尔染连连应声,额角隐约沁出冷汗,只得苦笑:“将军真是爽快人啊,爽快人。” 众人酒足饭饱后,一部分人便先行告辞,顾昭又带着剩下的人去了所谓的琉沙馆,其中必然包含了乎而染和那黑皮肤西凉人。 顾昭晃晃悠悠上了马车,一坐下,便放下帘子。 闻风已经候在里头,双手奉上一个小瓷瓶。 “将军,解酒药。” 顾昭接过,仰头一饮而尽。那苦味顺喉而下,他闭了闭眼,轻声咳了两下。 “今日那些生面孔都查清楚,还有,那主动说要做东的,重点查。”他低声吩咐。 “是。”闻风应完,看了眼顾昭的面色,“将军,您没事吧?” “没事。”顾昭摇了摇头,“这才哪到哪,还远着呢。” 刚入琉沙馆,顾昭便大手一挥,替在座每人都点了三两胡女作陪。 丝竹胡笳一响,歌舞连绵,一曲接一曲,杯中酒换了又添,直到窗外的天色暗得透彻,这一场宴,总算散了。 厅中早已醉倒一片,不少人搂着舞女直接上了楼去。 乎尔染最后也是被人搀着出去的,而那黝黑的西凉人则早趴在香浓软玉的怀里不省人事。 顾昭也醉得厉害,他最后离去时步履蹒跚,被闻风连扶带抬回了驿馆。 等闻风屏退侍从,关好院门,再一转身,顾昭已然步履稳健,神情冷然。 “将军,属下去问过了,有几个军中官员,都跟大王子沾了点关系。那黑皮肤的凉人唤哈林厄,是金庭卫副统。闻风道,“虽说金庭卫的都头是大王子旧友,但据说哈林厄坐到这个位置,是二王子在背后提拔的。” “有趣。”顾昭冷笑。 前脚得罪了哥哥,弟弟却上赶着派人接近。 “将军,那我们接下来……”闻风问。 “等着吧。“ 顾昭的嘴角轻轻一抿。 “就让他们以为,我确实醉了。” 他抬头望向天际,阕歌的月亮正明。 那一夜之后,阙歌的街头巷尾流言四起: “容国五殿下此次归京,天命将转,前途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