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夜长明》 第1章 第 1 章 重逢 刘照野没想到与一年没见的朋友再见面会是出警的时候。 灌木丛已经被警戒线围起,地上的血迹渗进泥土里,不再蔓延。周围群众指着警戒线内的场景议论纷纷。刘照野走进警戒线内,蹲下来观察起现场。 “120刚把人拉走,来得比较快,两个人都还有生命体征。”江天毅靠过来,压低了声音,他身上也沾着点夜露的寒气。“他们是从1503摔下来的。”他手向上指,刘照野顺着方向抬头,看到15楼破碎的窗口。“报警人称掉下去的是她的丈夫郑辉和她爷爷陈文雄。小冬已经和派出所的同志一起上去了,但是报警人的情绪很激动,一直在哭,话说不清楚,还没办法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熟悉的名字闯进刘照野耳朵,她扭头向江天毅确认:“郑辉,陈文雄?报警人叫什么?” “不知道。她一直很激动,问不了话。”江天毅摇了摇头。 “我可能认识她。”刘照野站起来,往单元楼走。“你在底下先看下现场,着重检查玻璃碎裂的情况,两人落地的位置。鹏鹏去医院,看看人还有没有意识。”江天毅下意识地“啊?”了一声,随后留在原地,开始检查现场。旁边个更高的男生则开上警车离开了小区。 楼道憋闷,潮湿,混杂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老式高档小区的电梯已经慢得让人烦躁,却刚好给了刘照野胡思乱想的时间。这两个名字并不罕见,但他们出现在一起时,不由得让刘照野想到身边的朋友。 她走进1503室,客厅里,穿堂风吹起窗帘,从露出的巨大破洞中呼呼涌出,带着春夜的湿冷,激得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那破碎的窗口像一个狰狞的巨口,要把房间里的一切吞噬进去。 刘照野扫视着房子,客厅角落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身影。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丝质睡裙,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肩膀不受控制地微微耸动。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刘照野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混杂着巨大惊骇和无助的冰冷气息。 “停云。”刘照野走近,尽量放轻脚步。她脱下自己的外套,带着体温,轻轻披在陈停云剧烈颤抖的肩上。“先把衣服套上吧,晚上还是太冷了。”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刻意的、职业训练过的温和。 陈停云像是被这声音惊动,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睛,此刻盛满了破碎的惊恐和无措,她的视线茫然地在刘照野脸上聚焦了几秒,似乎才认出眼前穿着警服的人是谁。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更剧烈的颤抖顺着肩膀传递到刘照野搭着外套的手上。她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手臂裸露的皮肤里,留下几道刺目的红痕。 “别怕,停云,是我,照野。”刘照野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试图捕捉她涣散的目光。她能闻到陈停云身上淡淡的柠檬沐浴露的香味,此刻被冷汗和恐惧的气息覆盖。这味道很熟悉,又很陌生。高中时陈停云就喜欢这个香味。 陈停云的呼吸急促而紊乱,胸口剧烈起伏。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支点,猛地伸出手,冰凉的手指死死抓住刘照野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那冰冷的触感让刘照野心头一凛。 “……照……照野……”破碎的声音终于从她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难以置信的颤抖,“……没……没了……都……都没了……” “慢慢说,停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刘照野反手握住她冰冷的手,试图传递一点温度,声音保持着冷静的引导。她的目光扫过陈停云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没有留下任何挣扎搏斗的痕迹。视线又快速掠过她单薄的睡裙,同样干净,但肩膀处皱巴巴的,像是被狠狠拉扯过。左脚上缠着绷带,可能踩到了玻璃碎片,急救人员应该帮她先处理了一下伤口。客厅狼藉,物品被撞倒,破碎,变成满地的混乱。窗口旁边玻璃渣子不是很多,窗框还在。 陈停云抽泣着,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语序混乱,夹杂着难以抑制的哽咽: “他......郑辉......他回来了像疯子......一进门就砸了花瓶......”她惶恐地望着破碎的窗口方向,仿佛还能看到当时的景象,“他指着爷爷的鼻子,骂爷爷......骂他是个老不死......霸着位置......骂我......骂我是贱种......没本事扒拉钱给他......”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屈辱和恐惧的余音。 “......爷爷气坏了......指着他骂......骂他没出息,一点都比不上他哥......”陈停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悸,“然后......然后郑辉......他突然......突然就像疯了!眼睛直直的!嘴里念念叨叨,什么都听不清,像中邪了一样!他突然就拿着花瓶碎片,扑上去揪住爷爷的衣服......他们,他们扭在一起,往往窗户那边撞......”她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身体向后缩,仿佛要躲避那恐怖的景象。 “......可是那玻璃前天被人从外面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打了,都已经爆开了......”陈停云猛地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泪水汹涌,“前天我就找了物业要找人维修,可是昨天到今天一直下雨,他们一直没法过来......如果,如果早点维修好就好了......如果天不下雨就好了......”她说不下去了,身体剧烈地颤抖,只剩下绝望的哭泣。 刘照野沉默地听着,手臂上被她抓握的地方传来清晰的痛感。她能感受到陈停云身体的冰冷和颤抖是真实的,那巨大的恐惧和悲伤从停云的手指传递到了她的心里。她感到一阵揪心的难过,她握住陈停云的手,试图将温度传递过去。 窗外,酝酿了许久的第一滴雨,终于沉重地砸在窗台残留的碎玻璃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紧接着,更多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敲打着窗框和楼下的遮雨棚,瞬间织成一张密集的、冰冷的网。雨声迅速放大,掩盖了陈停云压抑的哭泣,也淹没了客厅里勘察人员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取证的拍照声。昏黄摇曳的楼道灯光,透过破碎的窗口,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光斑,如同鬼影幢幢。 刘照野目光越过陈停云颤抖的肩膀,再次投向那片吞噬了生命的空洞黑暗。雨幕已经彻底遮蔽了楼下的景象,只有一片模糊混沌的水光。 第2章 第 2 章 现场侦查 手机铃声在压抑的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刘照野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鹏鹏”,又看了一眼身边仍在颤抖呜咽的陈停云,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刘姐,”王鹏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凝重的雨声。“刚120拉过去的两个人正在抢救,第二医院这边需要家属过去签字。报警的那位女同志情绪稳定下来了吗?” “知道了。”刘照野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稳,甚至有些干涩。“她情绪还是不太稳定,我先送她过去。你可以先回来了,回来以后去物业调监控,看一下事发时有没有可疑的人进出。”她挂断电话,转头跟旁边的杨未冬说:“小冬,你先把陈......这位女同志送去第二医院,我先留在这里跟小江看下现场,送她回来以后,你去问一下邻居,有没有听到什么东西。”安排完工作,照野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像是要把所有的悲伤也一并推出身体。 “停云,”刘照野扶住陈停云冰凉的手臂,声音放得极缓,“医院那边......需要你过去一趟,我送你。”陈停云像是没听懂,只是茫然地抬起泪眼。刘照野不再多言,半扶半抱着将她从冰冷的地板上搀起来。她的脚不好发力,刘照野向更用力地支撑着她,示意旁边杨未冬帮忙,两人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陈停云离开了这间满是混乱的客厅,走进变得更昏暗憋闷的楼道里。 电梯缓慢下行,金属厢体发出沉闷的呻吟。陈停云靠在冰冷的厢壁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楼层数字,泪水无声地滑落。刘照野站在她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细微的、持续的颤抖。雨声被隔绝在外,只剩下电梯运行的噪音和沉重的呼吸声。刘照野的目光落在一年没见的朋友身上,在外套的遮掩下,睡裙肩头的那处褶皱已经看不到了。 看着杨未冬跟陈停云一起上车,消失在昏黄的路灯后,刘照野才放下一点担心。冰冷的雨水已经打湿了她的肩头,她转身,快步走向那栋依旧被雨幕笼罩的15栋楼。 1503室的门敞开着,穿堂风裹挟着更浓重的湿气呼啸而过,客厅里,灯光已经架起,惨白的光线将破碎的窗口、狼藉的地板照得纤毫毕现。雨点不断从破洞飘进来,在地板上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水洼。 刘照野重新踏入这片狼藉。她绕过地上的玻璃碎片,慢慢走向那扇破碎的窗户。厚重的遮光窗帘被穿堂风低低吹起又落下,严严实实地覆盖在窗户两侧的墙壁上。刘照野伸手拨开一点窗帘,布料沉甸甸的,带着灰尘的味道。客厅的玻璃碎屑不多,大部分显然随着坠落的两人冲向了楼下。 她收回手,目光转向室内。客厅的陈设之前应该是很整齐的,但此刻被破坏得面目全非。一个青瓷花瓶碎在玄关附近,残枝败叶与碎片混在一起;茶几上放着没吃完的饺子和汤。客厅中心的地毯向上拱起,满是灰色的鞋印,靠近窗户的一角被踩得折叠了起来;窗框边脚印混乱的交叠在一起,看来冲突确实很激烈。她蹲下,仔细辨认着。鞋印属于两个人,一个人穿着拖鞋,另一个人穿着外出的鞋。她站起来,招呼旁边的技术人员过来提取指纹和鞋印。 刘照野的目光在主卧方向停留了一下。门虚掩着,她走了过去。主卧很大,布置得更加简单了,说是卧室,更像是一个单纯睡觉的地方。衣橱的门敞开着,挂满了女式衣物,分门别类,颜色以素雅为主,占据了大半空间。她走出来,又看到敞开的卫生间,洗漱台上,洗漱用品和护肤品整齐排列摆在一侧,一条毛巾孤零零挂在毛巾架上。 客厅里传来脚步声,杨未冬回来了,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和水汽。她看到刘照野,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汇报:“刘姐,我刚才询问了隔壁1501和楼下的1403住户。” 刘照野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1403的老太太说,大概事发前十分钟,她听到楼上有很激烈的争吵声,像是有两个人在对骂,声音很大,持续了有好几分钟。”杨未冬顿了顿,补充道,“她但耳朵不太好,听不清具体内容。” “1501的住户当时在书房加班,他听到先是楼道里乒里乓啷跑过的声音,然后是摔东西的巨响,一个年轻一些的男声在喊‘滚出去!’,接着是一个年长一点的男声更大声的咆哮,再然后......就是玻璃碎裂和重物坠落的可怕声音了。时间上差不多能对上。”杨未冬拿出记录本,“他说听到那个男人咆哮时情绪非常激动,好像提到了‘钱’和‘没用的东西’之类的词,但具体记不清了。鹏鹏还打电话给我了,物业那边确认陈女士找过人维修的,这周他们小区里面很多人都被打了玻璃,陈女士这栋楼格外多。物业当时还拍了照片,一会发给你。” 这时,刘照野的手机又响起来起来,是江天毅。 “刘姐,”江天毅的声音在雨声中有些模糊,但透着发现线索的兴奋,“楼下现场除了大量玻璃碎片和人体组织残留物,还发现了一块陶瓷碎片,我们还在灌木丛靠墙根的位置,发现了八粒钢珠!”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做防护措施,“用物证袋装了,直径大概8毫米左右,位置就在1503正下方,混在大量的碎玻璃渣里,不仔细翻找很难发现。” 刘照野站在空旷冷清的主卧门口,听着手机里江天毅的汇报和杨未冬转述的邻居证词。窗外的雨声更急了,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框,像无数冰冷的手指在叩击。整件事情就像一环扣一环的意外——破碎的玻璃,起了争执的亲人。但事情的真相就像被厚重的窗帘遮挡着,还需要更多的调查,才能看到窗帘后漆黑的雨幕。 “辛苦了小江。”刘照野对电话对面的男生说道。“现场检查完就上来吧,这件事我觉得怪怪的,等鹏鹏看监控,看看能不能看到事发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还得联系郑辉先生的父母和陈文雄先生的儿子,再了解一下情况。”江天毅回复她:“好的,我再拍一些照片,雨越下越大,我担心现场痕迹会被冲掉。” 话还没说完,又有一个电话进来,备注是陈扬——陈停云的父亲。“刘警官?!”对面声音里充满极力压抑却依旧喷薄而出的暴怒,背景音繁杂,他也许正在路上。“我父亲到底怎么样了?!停云呢?!她怎么样了?!我告诉你,这件事必须给我查清楚!彻查!” 刘照野将手机稍稍拿离耳朵一点,雨声、拍照声和电话里的怒吼交织在一起,冲击着耳膜。待到对面的声音落下,她冷静地回答:“陈叔叔,事情刚发生,我们正在全力调查。”她顿了顿。“请您先安抚好自己和家人情绪,如果有需要,我会第一时间和您联系。” 电话那头传来更急促的质问和背景的嘈杂声,刘照野叹了口气,结束了对话:“我现在需要继续工作,陈叔叔,你先冷静一下,晚点我会过来找您。” “刘姐,这是......?”小冬踌躇了一会,还是没抵住自己的好奇心。 “停云......也就是报案的那位女生,是我从小认识到大的朋友,但是我们也有一年没见了。我们的父母都很熟,可能是我爸告诉她爸,刚好是我撞上了这件事吧。”刘照野啧了一声。“小冬,一会小江上来,你们一起,仔细检查家里是否有属于第四人的指纹或鞋印,我得去应付一下这位‘大企业家’。” 第3章 第 3 章 对峙 刘照野是第一次来第二医院,她绕了一圈才找到抢救室的位置。走廊尽头的长椅上,陈停云孤零零地坐着,姿势依旧有些僵硬,仿佛还未从那巨大的冲击中完全回魂。刘照野的外套依旧裹在她身上,显得她愈发单薄脆弱。她低垂着头,长发遮住了侧脸,看不清表情,只有搁在膝盖上的双手,无意识地揪紧了外套的下摆,指节用力到泛白。刘照野注意到,她左脚缠绕的白色纱布边缘,正缓缓洇开一小片刺目的鲜红——伤口显然在走动中又裂开了。 陈扬站在几步开外,背对着她们,面朝着紧闭的抢救室。他不再是电话里那个暴怒失控的男人。昂贵的羊绒大衣沾了些雨水的痕迹,肩线依然笔挺,但背影透出一种沉重的疲惫和压抑到极致的平静。他微微低着头,握着手机的左手背后轻点。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仪器低鸣和脚步声。 刘照野放轻脚步走过去,鞋跟敲打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晰的回响。这声音似乎惊动了陈扬。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眼底布满了通红的血丝,透露出彻夜未眠的煎熬。他的目光落在刘照野身上,那目光锐利依旧,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咄咄逼人,多了几分深不见底的沉重和一种审视。 “小刘。”陈扬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到底怎么回事?我爸爸……”他顿了一下,喉结滚动,似乎在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和郑辉,是怎么掉下去的?”他问得直接,没有多余的寒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压出来的。 刘照野在他面前站定。“陈叔。”她开口,声音平稳清晰,“现场的勘察还在进行,我们还在还原事发时的场景。从目前收集到的证词和证据,我们只能确定陈爷爷和郑先生在事发时确实发生了争吵,而玻璃确实也在事发前两天受到外力损坏,玻璃的强度肯定下降很多。”陈扬的眉头皱起:“你......”“根据停云的描述。”刘照野谨慎地措辞。“玻璃被损坏,未能及时维修;郑先生事发时处于情绪极度激动甚至失控状态;两人在窗边发生激烈的肢体冲突,意外撞击到已脆弱不堪的玻璃......”她看着陈扬布满血丝的眼睛,“但毕竟目击者只有停云。我们还需要更多证据。” 陈扬沉默了很久。走廊惨白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显得他面色灰败。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动作沉重得像是耗尽了力气。“明白了。” 他把手机放到耳边,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疲惫的侧脸。“老郑。”他对着电话开口,声音刻意压低了,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沉重和不容置疑的权威,“你也听见了。快点过来,别想着当缩头乌龟。”电话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陈扬声音变得更大了,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满。“你在心虚什么?你儿子把我爸害成什么样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远离了刘照野。 走廊里只剩下刘照野和陈停云。抢救室的门依旧紧闭,像一道冰冷的屏障。刘照野走到陈停云身边,目光落在她脚底那片不断扩大的殷红上。血迹已经浸透了纱布的边缘。 “你的脚还在流血。”刘照野的声音放得很轻,打破了沉默。她在陈停云身旁蹲下,动作自然地查看她的伤口。纱布绑得很细致,但对立刻剧烈活动来说还是太勉强了。她小心地解开湿黏的纱布边缘,露出底下被玻璃划开的一道不算深、但皮肉外翻的口子,边缘红肿,仍在缓慢地渗出鲜血。刘照野拿出过来时特意买的医用纱布和止血棉。 触碰到伤口时,陈停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刘照野尽可能轻柔的,用干净的纱布重新包扎起伤口。她能感觉到陈停云的目光落在她的头顶,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空洞和惊惶,而是沉淀下来,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审视的平静。 “照野,”陈停云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字字清晰,“这件事……是不是……很难有个结果了?” 刘照野包扎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稳定而精准。她的目光专注在纱布的缠绕上,仿佛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如何止住这点微不足道的流血上。消毒水的味道、惨白的灯光、紧闭的大门、脚边那抹刺目的鲜红、还有头顶上方那道冷静得令人心头发紧的视线……一切都汇聚在这冰冷而漫长的走廊里。 她没有抬头,将纱布的末端仔细掖好,打了一个牢固的结。指尖触碰到的皮肤,依旧冰凉。“还得看你爷爷和郑辉的证词吧。”刘照野打量着自己的手艺,一边收拾沾血的绷带。“在缺乏目击者和清晰监控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精确还原坠楼瞬间两人肢体接触的细节。毕竟这两位是你的利害关系人,你的证词并不那么有力。” 她站起来,正要将垃圾丢掉,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并没能带来好消息,两人都没能救回来。即使有心理预期,陈停云还是浑身无力,滑下了椅子,陈扬从外面跑回来,双腿发软,差点跪在地上。他转头瞪着刘照野,像是想咬下来一块肉:“这是刑事案件!我必须要有一个交代!” 刘照野扶起陈停云,才转身面对陈扬。“陈先生,节哀。我们一定会尽力还原现实的真相,还死者一个交代的。”接着,她当着他的面打电话给赵癸亥:“赵队,刚才那个两人高坠的警,两位当事人都抢救无效去世了。立案报告书早上我给你送来。” 陈扬听着,又打了个电话。“郑州同!”他嘶吼着,用力敲打着不锈钢的座椅,刚才的冷静克制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我爸死了!你**的快点滚过来!什么意外?!这是故意杀人!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快点滚过来!” 原本平静的抢救室前被大吼声充满,一些家属好奇的朝着这张望。刘照野只得拍了拍陈扬。“陈叔叔,先冷静一下,现在重要的是陈爷爷的身后事。一会我让同事过来,送陈爷爷和郑先生去法医中心。” “先送郑辉过去。”陈扬挂掉电话,冷漠的安排刘照野。“我要和我爸......道个别。停云也先找个地方待一会,准备明天去做笔录。”他拳头攥的紧紧的。“郑辉肯定是又吸毒了......” “陈叔?”刘照野猛地抬头,陈扬没有看她。 “郑州同这个王八蛋,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他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 雨还在自顾自的落下,不管走在路上的人带没带伞。 第4章 第 4 章 继续侦查 雨密集的敲打车顶,汇成一片模糊的白噪音。刘照野握着方向盘,目光穿过被雨刷器反复刮开的扇形视野,街灯的光晕透过挡风玻璃,变得拉长、扭曲、破碎。 陈停云蜷在副驾驶座上,头歪靠着冰凉的车窗玻璃,被外套遮挡着,只露出一小片苍白的侧脸。她闭着眼,呼吸很轻,但眼睫在微弱的光线下不时颤动一下。她没再说话,也没再哭,也许所有的声音都在出事那一刻用尽了。 刘照野把车停下,街道声音消失后,雨声瞬间占据了所有感官,更显得车内死寂。她侧过身,轻轻碰了碰陈停云的手臂。手臂被蒸发的雨水带走了温度,一片冰凉。 “我们到了。”她的声音在封闭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陈停云缓缓睁开眼,慢慢扫视着窗外陌生的建筑轮廓,她摸索了一会,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的瞬间,冷风裹着雨丝灌进来,激得她瑟缩了一下。刘照野绕过来,撑开伞,大半倾覆在陈停云头顶,她搀扶着往楼上走,这老小区没有安装电梯,陈停云脚底的伤口几乎又要渗出血来。 开门,开灯。暖黄色的灯光瞬间铺满了小小的客厅。这里和1503的空旷截然不同,略显局促的堆叠着生活的痕迹。忘记关上的窗户吹得窗帘上下翻飞,满地都是纸,陈停云瞄了一眼,大概都是卷宗吧。 “房子比较小,将就一晚上吧。”刘照野放下钥匙,尴尬的跑去关上窗户,收拾满地的卷宗。“你晚上有吃东西吗?要不要我给你弄点什么吃?”“不用了。”陈停云自己慢慢的挪到沙发上坐下。“我现在有点吃不下东西。”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今天的事情太突然了。” “停云......节哀。这种事谁都不想发生。”刘照野将卷宗收成一沓,放到档案袋里。她抬头看向陈停云。“我们一定会竭尽所能找出真相的。”陈停云用手腕抹掉溢出的眼泪,她看向窗外,小窗已经被窗帘遮住,但刘照野的便宜窗帘遮不彻底,楼底路灯昏黄的光也印在窗帘上。 眼泪越来越多,根本抹不完了。“照野......你说我要是催催维修的人......要是我能把他们分开......是不是就不会......”刘照野抓起茶几上的纸巾,递给陈停云。“事情已经发生了,活着的人要带着去世的人的那份一起活着。”她安慰她。“先不想了。你让我看看伤口,好像血又流出来了?” 刘照野慢慢地重新为陈停云包扎起伤口,这次陈停云没有颤抖,只是平静的看着刘照野的动作。“小时候你可怕痛了。”刘照野收拾着药箱,随口说了一句。“可能是习惯了?”陈停云的声音从她头顶轻轻传来。 刘照野去厨房倒了杯温水放在沙发边的矮几上。关掉客厅的主灯,只留下一盏角落里的落地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的黑暗。“卧室的窗户也没关,雨全飘进来了......你在沙发上将就一晚上吧,要用什么东西你就直接用,备用钥匙在桌上,我还得回去看看。”陈停云点了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车子再次发动,再次开往命案现场。雨滴落在车顶的声音忽大忽小,刘照野思绪先她一步飘回现场。 1503那落地窗旁,厚重的遮光窗帘,严严实实地覆盖在两侧的墙壁上。窗帘拉得那么严实,外人进来,根本看不出玻璃已经不再安全了。那间房子,看似郑辉是主人之一,其实衣物,用具,全部都只有女性的,郑辉根本不住那里。他知道玻璃已经不再安全了吗?他是怎么跟停云的爷爷撞上的? 前天玻璃被打坏,停云联系了维修。昨天到今天,大雨。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郑辉回来了,像个疯子一样冲进去。和陈文雄爆发了致命的冲突。争吵、扭打、一起撞上那扇本就脆弱的玻璃…… 一环扣一环,多个小概率事件串成一条锁链,导向两人死亡的结局。 她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陈停云在1503客厅角落里抬起头时,那双盛满破碎惊恐的眼睛,冰冷颤抖的手死死抓住自己手臂的力道……还有,在法医中心走廊里,包扎伤口时头顶那道视线。 “这件事……是不是……没办法有个结果了?”那低哑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没有清晰的目击者,没有监控,郑辉和陈文雄都已死亡,到底是谁推的谁其实都无从说起。冲突的起因还有待调查,但玻璃被外力破坏是事实,维修延误也是事实。这得好好查查监控,看看到底是谁打碎的玻璃,不过,可能很难找到。 这件案子,最终大概率会以一场充满悲剧色彩的意外,或者郑辉过失导致陈文雄死亡,或者陈文雄在冲突拉扯中“连累”郑辉一同坠楼来结案。一个令人唏嘘、充满巧合的家庭悲剧。 真的……只是这样吗? 江天毅看到车来了,靠了过来,浑身湿漉漉的。刘照野拿出后备箱的毛巾,撑着伞把他一起带到1503。江天毅拿起毛巾,一边搓着湿发,一边汇报着情况。 “刘姐,室外勘察已经结束。两人的坠落点距离楼栋直线距离有6.2米,其中一位受害人的拖鞋的落点距离楼栋直线距离3米。没有被搬运过的痕迹,也没有发现除急救人员以外的可疑的足迹。窗户玻璃的大多数碎片都落在楼栋外,碎片上血迹很少,已经提取了样品送检。”他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陶瓷碎片不知道是哪来的,上面也有血迹,也取样了。钢珠不知道在外面躺了多久了,指纹应该是提不出来,得找网安和治安的人查一下附近有没有人买这玩意,看看能不能缩小范围。” 刘照野叹了口气。“我估计是难。” 王鹏鹏已经在1503等着了。“刘姐,”王鹏鹏走过来。“监控我们去调了。15栋单元门入口的、电梯里的,还有小区几个主要路口的都看了。”“怎么说?”刘照野扭头看着他俩。 “陈文雄是在下午5点23分到15楼的,郑辉是晚上8点17分开车进入小区的,停在地下车库。8点22分他出现在单元门入口监控里,是自己刷卡进去的。”王鹏鹏翻开记录本,“电梯监控显示他直接按了15楼,8点23分到达。电梯门打开,他走出去,然后……监控就拍不到门内情况了。” “电梯监控没拍到异常人员。小区外围几个路口监控也没发现可疑人员或车辆长时间停留。”王鹏鹏补充道,“前两天的监控我们还在看,但是天气不好,也照不到1503的窗户。” 刘照野点点头,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小冬有什么发现吗?” “室内鞋印提取了,只有三个人的。有两双是拖鞋的,但是现场只找到一双女式的拖鞋,上面还有血迹,已经取样了。”小冬敲了敲记录本。“掉下去的拖鞋需要做个鉴定,看看是不是室内这双。另外一个鞋印是44码的,疑似是郑辉的。落地窗附近的鞋印特别杂乱,但基本上没有提取到这双女式拖鞋的鞋印,只在离落地窗半米处有一个鞋印,可能是陈女士为了看情况走过去的时候留下的。”她翻了个页。“地毯上和落地窗附近有一点血迹,我们提取了样本。我们也提取了落地窗,沙发,玄关附近的指纹,需要等做尸检的时候做个比对,看下有没有其他人的指纹。” “今晚辛苦了。”刘照野又叹了口气。“都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咱们还有硬骨头要啃啊。” 第5章 第 5 章 笔录 刘照野又开回了自己的小窝。每次加班以后都会庆幸,租的房子离市局不远,明天早上好歹能多睡一会。她蹑手蹑脚地经过客厅,走进卫生间,用手机的手电筒打灯,轻轻地洗漱了一下,又蹑手蹑脚地走到毛茸茸的地毯上,慢慢地躺下。身体上的疲惫像潮水拍打着她的四肢,她看了一会天花板上被窗框切割出的淡淡的光斑,不知什么时候就沉入了梦里。 “......不......别......别打了......” 细微的、带着哭腔的呓语,猝然缠上刘照野半梦半醒的神经。她猛地睁开眼。雨声似乎小了些,淅淅沥沥。声音来自沙发。 “我知道……但是……” 声音破碎,含混不清,充满了孩童般的恐惧和无助。紧接着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身体在毯子里不安地扭动,沙发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刘照野屏住呼吸,心脏在寂静中被那压抑的哭泣声攥紧。她轻轻坐起,昏暗中,能看到陈停云侧身蜷缩着,脸埋在沙发靠背的阴影里,肩膀在不受控制地微微耸动。 “停云?”刘照野靠过去,声音放得极低。毯子里的人没有反应,依旧陷在梦魇里,发出含糊的痛苦呜咽,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揪着领口的衣料。 刘照野犹豫了一下,伸出手,隔着毯子,极其轻缓地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像小时候一样,小心翼翼的安抚已经有些陌生的朋友。 “没事了......停云,没事了......”她低声重复着,自己也不知道在安慰谁。“只是梦......梦都是反的......” 或许是那一点微弱的触碰和声音穿透了噩梦的屏障,陈停云剧烈的颤抖渐渐平复了一些,揪着衣服的手指也缓缓松开。急促的呼吸慢慢变得绵长,虽然依旧带着不平稳的抽噎余韵,但总算从那个可怕的梦境中挣脱出来,重新沉入了更深、也更安静一点的睡眠。 刘照野的手没有没有停下来,继续拍着朋友。她去北方读书,又在北方工作,又被家里逼着嫁给郑辉......虽然只是一年没见面,但她错过了朋友太多的人生节点,假期匆匆见面的时间没有哪次超过今天。 她趴在沙发上,抱着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过去了。 “滴滴滴”的闹钟声响起,窗帘缝隙透进灰白的天光,雨已经停了。楼下的汽车快速开过,传来“唰”的一声。 刘照野在地毯上醒来,脖颈和肩膀因为别扭的睡姿而僵硬酸痛。她揉着眼睛坐起身,扭动着肩颈,试图缓解彻夜的疲惫。视线扫过沙发,昨晚躺在沙发上的人已经不见了,毯子被仔细叠好放在一角,茶几上放着豆浆和包子。脑子还在开机,她正迷茫着,却听到陈停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醒了?”她慢慢走过来,递给刘照野一杯水。“我下去买了早饭。”刘照野接过杯子,灌了一口。“怎么醒这么早?你脚不方便,饿了叫外卖嘛。” 陈停云在沙发上坐下:“睡不太着,而且我也不知道地址啊。”想到昨天回来得那么晚,刘照野举手投降了。“怪我,咱们太久没见了,我都没叫你过来跟我聚聚。” “你还知道啊。”陈停云拿起豆浆,自顾自的喝起来。“快去洗漱,你不是还得上班吗?顺路带我去做笔录。”刘照野喔了一声,爬了起来,走到卫生间。 “云啊,我有个事想问你。”她刷着牙,一边走出来。 “是刘警官在问我。还是刘照野在问我?”她拿出鸡蛋,在台面上敲了一下,慢条斯理的剥开蛋壳。 “当然是我问你了。”刘照野跑回去吐了口沫子。“你会不会......” “刷完牙再跟我说话。”陈停云全神贯注地剥着鸡蛋,好像这是天底下最大的事。 刘照野又跑回卫生间,快速刷完牙,拿毛巾抹了把脸。她一屁股挤到陈停云旁边,看着她剥鸡蛋的手。鸡蛋可能还有点烫,她的指尖发红。 “......会不会害怕?”她谨慎地发问。“两个人在你面前摔下去......”她问得虎头蛇尾,但她的意思陈停云听懂了。她叹了口气,把剥好的鸡蛋递给她。“......再怎么样,他是我爷爷。郑辉......你也知道,我跟他没感情。两年来我们见面的次数也不会超过30次。”她拿起另一个鸡蛋,在台面上滚一滚,蛋壳碎裂开。“当时是郑家的生意出了问题,为了稳固外界的信心,他爸求到我爸那里。”她扯下大片连着膜的蛋壳。“不知道听到老爷子去世,我爸有没有后悔过。” 刘照野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把鸡蛋掰开,囫囵塞到嘴里,结果差点被蛋黄噎住。陈停云把豆浆递给她,让她顺一顺。“别成死我面前的第三个人了。”陈停云冷不丁冒出一句,吓得豆浆差点从刘照野鼻子里喷出来。 她伸腿踹了一脚陈停云,等气顺了才说得出话:“别说这么地狱的事行不行。” “好好,你也要注意身体,千万别死。”陈停云马上道歉,把刚剥好的鸡蛋放她手里。“刘警官多吃点,一会载我去做笔录。对了,一会拿一套你的衣服给我,我还穿着睡衣呢。”刘照野白了她一眼,加快了嚼鸡蛋的速度。 “笔录的时候照实说就行。”刘照野扶着陈停云到了隔壁办公室,小冬看到她们来了,带着陈停云找了个位置。陈停云从容地拉开椅子,坐下。刘照野和小冬点了个头,先离开了。 刘照野站到王鹏鹏身边:“监控都拷好了吗?”“拷好了。我和江天毅在看呢。”王鹏鹏揉揉自己的眼睛。“我也来看吧,分我一点。”刘照野拿过硬盘,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隔壁,小冬开始询问:“玻璃窗是什么时候发生破碎的呢?”陈停云回忆了一下。“是大前天下午的时候。”她拿出手机,翻看自己的相册。。“4点18的时候,我那时候在卧室里,听到声音往外走,发现玻璃破了,我就拍了照。”她拿给小冬看。 “好的,陈女士,虽然可能很困难,但还是请您再详细回忆一下,事发之前具体发生了什么。” 陈停云穿着刘照野的T恤和长裤,衣服在她身上略显宽松。她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小冬,思绪飘回昨晚。 “那套房子,是我和郑辉结婚时,家里给我的陪嫁,登记在我个人名下。我和郑辉……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有名无实。从结婚起,我们就一直是分居状态。他住在他自己的地方,这套房子只有我一个人住。”她顿了一下,努力回忆着。“昨天下午,爷爷打电话给我,说有事要和我商量,让我在家等他。大概晚上五点半左右,他到了。我简单做了晚饭,我们就在客厅沙发上,边吃边聊。” “聊的是什么事?”小冬问。 “主要是集团的一些人事安排,还有……他希望我能多关心一下郑辉,维系表面上的家庭关系。”陈停云的嘴角极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又迅速恢复,“聊得差不多快结束时,大概八点二十几分,门锁响了。郑辉……他直接开门冲了进来。” 陈停云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脸色慢慢发白:“他的状态……很奇怪。情绪非常激动,眼睛发红,呼吸也很急促,嘴里念念叨叨,但听不清具体内容。他身上……我并没有闻到酒味。”她抬起头,看向小冬,“但他整个人给我的感觉有种失控的亢奋。” “他一进门,”陈停云的声音没有起伏,但语速略微加快,仿佛在抗拒回忆那画面,“就看到了放在玄关上的那个青瓷花瓶。他突然就冲过去,一把将花瓶举起来然后砸到地上。”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小冬,落在虚空中那个破碎的瞬间,“然后,他弯腰捡起一块碎片,一只手拿着碎片指着我,另一只手直接伸过来,揪住了我的衣领!” 小冬快速的敲打着键盘。 “他开始辱骂我们。”陈停云的声线依旧平稳。“骂爷爷是老不死,霸着位置不肯放权给他……骂我是……是贱种,只会装清高,没本事替他搞到钱……用词非常难听。” “爷爷当时就气得站了起来,指着他大声呵斥,让他住口,放开我。”陈停云的眼神里掠过一丝痛苦,“他想上前去夺下郑辉手里的碎片。但郑辉不肯松手,反而更加激动地挥舞着碎片,他把我推到沙发上,和爷爷扭打在一起。他们互相推搡、拉扯,慢慢靠近了窗边......我喊他们不要再打了,离窗户远点!” 她的呼吸终于出现了一丝紊乱,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下去,声音更低了些:“但是他们没听……他们就撞上了那扇落地窗的玻璃。玻璃……哗啦一声……碎了……他们……两个人……一起掉了下去。” 办公室里只剩小冬的键盘的声和陈停云心有余悸的呼吸声。 “事情发生以后,您做了什么吗?”“我赶紧走到窗边,想看看他们摔到哪里了。”陈停云眼眶红了起来。“结果,看到他们......就倒在草坪上。我赶紧打120,想着也许还有救。” “您知道郑先生为什么会突然过来吗?”小冬问道。陈停云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旋即摇摇头。“不知道。我上次和他见面还是一周之前。” “好。”小冬放下笔,将笔录纸推到陈停云面前,“陈女士,麻烦您看一下,刚才所说的内容是否属实?如果无误,请在这里签字。” 陈停云拿起笔,目光扫过纸上的内容,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在指定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印上指印。她站起身:“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了,后续如果有需要,可能还会麻烦您配合。”小冬也站起来。 “对了,你们刘警官的办公室在哪?我去跟她说一声。”陈停云走出办公室前像是突然想起来,转头向小冬问到。“出去右手第二间就是了。”小冬站起来,用手比划着。 陈停云慢慢走出去,在小冬指的房间敲了敲门。“请进!”是刘照野的声音。 刘照野从电脑前抬起头。“笔录做完了?”“做完了。”陈停云站在一边,俯视着老朋友。“我家能回去了吗?”“不行嘞。你家现在已经贴上封条了,等事情结束以后才能回去。你要是要拿东西可以,我找个同事跟你回去拿一下,住是别想了。你要回你爸那边住一段时间吗?”刘照野扭头看着她。“那得了,里面也没什么东西,衣服我再买几件就是了。”她避开刘照野视线。“你那有别人吗?” “没有倒是没有......就是怕委屈了我们陈大小姐。”刘照野笑了笑。“地址我写给你,回去帮我晾一下被子。” 陈停云前脚刚走,小冬后脚拿着笔录走进了办公室。“刘姐,陈女士、1403住户、1501住户的笔录都在这里了。”“辛苦了小冬。做笔录的时候她状态怎么样?”刘照野接过小冬递过来的笔录。陈停云那清瘦的签名清晰地印在末尾。 “很真情实感,不像是骗人的。”小冬肯定的说。刘照野仔细翻看着笔录,内容环环对应,没有漏洞。 “郑辉吸毒,情绪失控,闯入陈停云独居的住所,与前来探望的陈文雄发生激烈冲突,扭打中意外撞破事先已被破坏的落地窗,双双坠亡。”刘照野低声复述着这个逻辑链条,手指敲击着笔录。短暂的沉默后,她把笔录往桌上一抛,靠到椅子上盯着天花板。还是得等技术支队的鉴定结果。 发着呆呢,赵队长打来了电话,叫刘照野过去一趟。 第6章 第 6 章 毫无师德的畜牲 “昨天的那个案子有眉目了吗?”他坐在办公桌后,看着刘照野。“大概率是得以意外结案的。”刘照野在他面前站定,迎上他的目光。“证据不足。目击者是死者的孙女和妻子,这种利害关系人的证词也不能用。” “上面的领导很重视这个案子。”赵队长也直视着刘照野。“扬帆集团毕竟是咱们这的大企业,董事长突然这么死了,还是和郑氏的小孩一起死的,社会影响很大。必须尽快查明事实真相,拿出一个经得起推敲、能堵住悠悠之口的结论,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他手指习惯性地搓着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现在都有什么发现?” “目前掌握的情况:现场勘查没有发现第四人活动的痕迹,提取的指纹、鞋印均指向三位当事人。邻居证词基本吻合,都指向事发前室内有激烈争吵。关键点在于,”她加重了语气,“郑辉事发时状态极度异常,情绪失控、亢奋,从受害人家属的口中得知,郑辉疑似有吸毒。他与陈文雄发生激烈肢体冲突,是坠楼的直接诱因。而那块被撞碎的玻璃,”她停顿了一下,看向赵队长,“我们正在追查来源,它在事发前两天已因外力破坏而强度大幅下降。这是导致悲剧发生的关键客观因素。” “外力因素?”赵队长手指微微停顿。“是的。”刘照野回复得干净利落。“我们现在还在查。物业和报警人提供的证词说,最近小区很多玻璃都受到了破坏。网安在排查网购记录和附近店铺,技术队在分析碎片上的痕迹。现在就是在等尸检的毒物筛查和伤势鉴定,玻璃碎片的痕迹比对,指纹鞋印的最终确认。这些结果出来,才能更精确地划分责任,判断是纯粹的意外,还是郑辉在吸毒失控状态下的过失致人死亡,或者……其他。” 赵队长点点头:“好。我会给技术科的人催的。你先去忙吧。” 刘照野本想在回工位的路上给自己泡杯茶提提神,却被隔壁组的李宇浩一把拉住。“刘队忙不忙,借你们组的小杨一用。”刘照野拿着杯子,想把他的手甩下来。“你们组又不是没有女生?我们正忙着呢。”“我们组的女生也去了,人手不够。”他赶紧拉住刘照野。“刘队来也行,我还得再去找两个女警呢。”“要这么多人?”刘照野皱着眉头问,李宇浩凝重的点了点头。“小冬还要给证人做笔录,我跟你过去吧,等我放一下杯子。” 法医中心的走廊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几个房间门口都站着神情凝重的女警和穿着便服的女性工作人员,偶尔有低低的啜泣声从紧闭的门缝里透出来。 “四个女生,两个男孩。最小的十二,最大的十四。”李宇浩压低声音,语速很快,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愤怒和疲惫,“那个畜生是他们的班主任。利用自己的身份,仗着他们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不在他们身边,威逼利诱,时间跨度好几年。我们还在找是不是有隐藏的受害人.....。取证、安抚受害人这块儿,人手实在不够。” 刘照野点点头,没多问。“要我陪同验伤?”“是的。”李宇浩指着一间准备室的门,“法医和女法医助理在里面。需要的时候及时和我协助沟通。” 准备室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法医和她的助理正在整理器械,神色严肃。角落的椅子上,蜷缩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瘦小的身体裹在宽大的外套里,头深深埋着,一动不动。旁边坐着一位中年女性,应该是社工,正轻拍着她的背,低声说着什么。 刘照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沉重,走到女孩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低于对方。她尽量放柔声音,但职业习惯让她的语调依旧带着一种克制的清晰:“小同学,我叫刘照野,是一名警察。接下来,法医姐姐需要帮你检查一下身体,看看有没有受伤。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好吗?” 女孩没有回答刘照野,只是一味低着头,身体似乎缩得更紧了。 刘照野伸出手,没有触碰女孩,只是轻轻放在她旁边的椅子扶手上,形成一个无声的支撑点。“检查是为了固定证据,让坏人受到应有的惩罚。过程可能会有点不舒服,法医姐姐会尽量轻一点。你可以随时告诉我,好吗?” 过了漫长的几秒,女孩终于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埋着的头依旧没有抬起。 验伤的过程漫长而压抑。刘照野始终站在女孩视线可及的地方,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墙壁的某个点上,避免给女孩带来额外的注视压力。她听着法医用冷静到近乎冷酷的专业术语描述着伤痕的位置、形态、新旧程度,记录在案。那些冰冷的词汇像细针,密密麻麻扎在心头。她几乎有点哽咽了。 女孩的身体在检查台上抻着,像一张拉满的弓,她还是一言不发,眼睛紧闭着。 “好了,小娟,检查结束了。你很勇敢。”女法医做完最后记录,声音放得柔和了些,示意助理帮忙。 刘照野立刻上前,拿起刚才脱下的外套,轻轻披在女孩颤抖的肩膀上。“结束了,来,我们穿上衣服。”她动作轻柔,指尖能感受到那瘦弱身躯下的冰凉和抗拒。她在抗拒他人的肢体接触。刘照野心里狠狠地唾弃着那个人渣,快速把自己的手移开。 社工赶紧递上一杯温水。女孩机械地接过,握在手里,并没有要喝的意思,只是取暖。 刘照野想安慰女孩,却感觉自己无从开口,她想抱抱她,又怕引起她不好的回忆。想站在那里,装作是自己只是一个装饰,却又想到刚才法医的描述,室内的压抑,她找了个理由,走出了准备室。 李宇浩在走廊另一头,刚挂掉一个电话,看到刘照野出来,气冲冲的走过来:“刘队你是不知道,那个渣滓......”他想起这是哪里,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不叫外人听见。“他**的还拍了他们的照片,上传到那些论坛上跟别人炫耀!” 刘照野感觉自己拳头痒痒的,气得头晕:“提审他了吗?”” “审了,没那么老实。他随身手机里没什么东西,是藏在家里的另外一部手机里存着这些东西。他家里还放着很多东西,他都当成了战利品一样的,‘精心’找着角落‘收藏’ ”李宇浩喘着粗气,努力平复情绪。“一开始只认报了警那个,是随着我们的调查才一步一步承认的。之前的学生不知道有多少也遭了他的害。”他愤恨的说着。“这下够他判个死刑了。” “还有什么我需要我帮忙的吗?”太阳穴突突的跳,想到这些孩子受的苦,要是这人在她面前,她一定要狠狠给他两拳。 “没事了刘队。”李宇浩抹了把脸,声音低沉下去。“今天麻烦你了。” “分内事。”刘照野的声音有点哑。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是鹏鹏发来的未读消息。刚才那1个多小时的折磨显得现实生活遥远而模糊。她按灭了屏幕。“后面如果还有需要,随时叫我。” “行,你快回去忙吧。”李宇浩点点头,站在原地等待法医的鉴定结果。 她走过略显空荡的走廊里。刚才女孩那麻木的表现反复冲撞着她的神经。她用力拍了拍脸,试图驱散那份沉重和无力感。刑警这份工作,剥开一层层伪装,直面的大多是人性最不堪的深渊,往往他们介入的时候,深渊已经将人吞吃得只剩皮囊了。 第7章 第7章 破碎的玻璃 刘照野她推开办公室的门,王鹏鹏和江天毅正凑在电脑前,眉头紧锁。 “刘姐!”王鹏鹏听到动静立刻抬头,眼睛里带着血丝,“电梯、单元门、小区主路的监控我们都看了,事发前下午到事发后我们到场,除了陈文雄、郑辉和陈停云,没有第四个人进出过1503。物业那边也没登记访客。” 江天毅补充道:“网安那边刚把排查结果发过来。”他点了点电脑屏幕,“重点查了附近五金店、文具店、网购记录。1503栋对面那栋楼,1702的住户,上周刚好在网上购买了一批8毫米钢珠,收货地址就是这里。” 刘照野精神一振,快步走过去,快速阅读屏幕上的购买记录截图。“走,去小区。” 下午的阳光带着点暖意,但空气里还残留着雨后泥土的潮气。几个孩子在绿化带边追逐打闹。刘照野状似不经意的扫过,很快锁定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正蹲在花坛边,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弹弓,聚精会神地用搓成小团的纸当子弹,瞄准不远处一个空饮料罐。 刘照野朝江天毅使了个眼色。江天毅会意,脸上挂起一个和善的笑容,朝那孩子走了过去。“小朋友,你在玩什么呢?” 小男孩警惕地抬起头,下意识地把弹弓往身后藏了藏,没吭声。 “是在玩弹弓吗?”江天毅蹲下身,指了指那个被打得有点歪的饮料罐,“叔叔小时候也爱玩这个,我打得可准了。你能不能借我玩玩?” 小男孩眨巴着眼,戒心似乎松了点。“你小时候也玩也玩弹弓吗?我还以为大人都不让小孩玩呢。”“让呀,怎么不让?我小时候拿着弹弓漫山跑呢。”江天毅呲着大牙笑。“我还打下来过鸟嘞,就在天上飞,我就这么一瞄准——”他比划着。“咻的一下就打下来了。带回去给我妈妈,她还给我烤着吃嘞。” “你妈真好。”小男孩有点沮丧。“我妈都不让我玩,我偷偷拿出来玩的。”他把弹弓递给江天毅:“叔叔你能教我怎么才能瞄得准吗?”江天毅赶紧接过弹弓,拿在手上打量了一下。“这弹弓是在哪买的呀?感觉好轻,不是很好瞄准呢。” “是在学校旁边的小卖部买的。”小男孩还没到能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的年纪。“我们班的男生都有。明天我们要比赛呢,看谁能把10个饮料罐都打倒!”江天毅比划着手势给小男孩看,把弹弓还给他。“你要这样才能瞄的准,来试试。但是用这个当子弹,你得拉得更远才行。” “我妈不给我买钢弹。”小男孩歪着嘴表示着不满。“亮亮他爸爸就给他买了,他用钢弹就打得就特别远。”“哪种钢弹啊?是钢做的,圆圆的那种子弹吗?”江天毅还在努力。“就是那种,那种射得可远了。但是他拿来在学校玩打到人了,老师就不让他玩了,但是他还是偷偷玩。”小男孩嘴嘟起来。“明天比赛他肯定还用钢弹的。” “这样啊。”江天毅肚子里坏水咕噜咕噜的滚。“他住在哪?我去警告他,明天不让他用钢弹。”小男孩用手指了一个方向,江天毅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是1503碎掉的玻璃对面那栋楼。刘照野正盯着小男孩,看到小男孩指向那栋楼,她拍拍王鹏鹏,王鹏鹏会意,先走了过去。刘照野继续竖起耳朵偷听。“真的吗?他住那栋楼1702,叫李明亮。”小男孩雀跃起来。“你一定要让他明天比赛用纸子弹啊。”“保证保证,我们拉钩。” “小冬。”刘照野立刻转身,“咱们去物业,调1702楼道和电梯的监控。” 屏幕上,监控视频快速地跳动。“他出来了。”刘照野用手指着楼道里的小男孩。“速度放慢。” 画面里,一个背着书包、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蹦跳着走出电梯,走到自家楼道窗户前。他停下脚步,像是看到了什么,左右张望了一下,迅速从口袋里掏出弹弓和一小包东西,熟练地装上一颗亮晶晶的东西,拉开皮筋,朝着窗外瞄准了片刻,然后猛地松手。松手后,他赶紧低下头躲到窗户下,一边偷偷的抬头看那个方向,一边看嘿嘿的偷笑。 江天毅挠挠头:“这熊孩子......”刘照野叹口气:“把这段拷下来先。咱们去1702探一探吧。” 电梯还是一样的慢,里面空调好像还坏了,刘照野更烦躁了,咔嚓咔嚓的掰着手指。江天毅和杨未冬无奈的对视了一眼。他们在1702前的楼道里简单测算了一下距离和角度。确定了从这个位置能打到1503。 刘照野轻轻的敲了三下门。门内电视的声音变小了,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后,,门开了条缝,一个四十多岁、戴着围裙的男人探出头,脸上带着被打扰的疑惑:“找谁?” 刘照野亮出证件,语气平稳而正式:“您好,警察。请问是李明亮家吗?我们有点关于小区公共安全的情况,需要向您二位家长核实一下。”她特意强调了“家长”和“核实”。 男人看清证件,疑惑瞬间变成了紧张,下意识地把门完全拉开:“警察?明……明亮?他……”他身后,一个穿着家居服,正在敷面膜的女人走了过来:“谁啊?”刘照野将证件再一次亮出来:“警察。我们可以进来谈吗?” 刘照野和江天毅、王鹏鹏、杨未冬进屋。王鹏鹏不动声色地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她目光快速扫视屋内,没看到孩子。“两位家长,孩子今天在家吗?”“在家,他在房间里,需要他出来吗?”男人不安地回答。 “请别紧张,我们希望能先跟您二位单独谈谈。”刘照野尽量温柔的对不知情况的家长说。“我们能坐下谈吗?” “请坐,请坐。”男人赶紧领着他们走到沙发边。“不用换鞋了,直接进来就好。”他们坐下。男人搓着手,额头上渗出细汗。“警察同志,是......?” 刘照野平静地与两位家长开始对话。“相信你们也知道了,昨天对面1503发生的事情。”女人坐立不安:“是啊,可吓人了......但是这和亮亮有什么关系......?” 江天毅打开平板,调出那段监控:“两位家长,这是前天下午你们这栋楼道的监控。我们查到您家上周在网上购买了8毫米钢珠。”他把平板转向两位家长,“监控显示,您儿子在这个位置,用弹弓朝着这个方向发射了钢珠。这个时间点和1503的住户提供的玻璃发生碎裂的时间是一致的。” 画面清晰地显示男孩装填、瞄准、发射的动作。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女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这兔崽子!”男人又惊又怒,“我买钢珠是做模型配重用的!他竟然拿来打玻璃!”女人捂住嘴,不敢置信:“那两个人掉下去……难道……难道是因为玻璃……?!” “目前初步调查显示,”刘照野的声音还是保持着平静。“1503的坠楼事件是一起复杂的意外,其中,受损玻璃的强度大幅下降是一个重要的客观因素。我们正在厘清所有环节的责任。”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锐利,带着一种压迫感:“现在,我们最需要搞清楚的是:李明亮发射这颗钢珠,是纯粹他自己的恶作剧行为,还是——受人指使?” “受人指使?!”男人猛地抬头,眼睛瞪大,正要开口大喊,又顾及到房间里的孩子,只能压低了嗓音辩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谁会指使一个孩子干这种事?他就是贪玩,天天惦记着用弹弓打鸟,不可能会被人指使干这种事啊!”女人也拼命摇头:“不是的警察同志,他就是皮,之前学校老师还说呢,他这样特别不安全,我们都已经把弹弓没收了,他自己偷偷拿出来的,但是他绝对不会有害人的心啊!” 刘照野紧紧盯着他们的眼睛。“两位家长,冷静一点。请你们仔细回忆:最近,有没有陌生人,或者不太熟悉的人,接触过亮亮?有没有人给过他东西,或者让他做些什么特别的事?有没有人向他打听过1503住户的情况?或者,他有没有突然多出一些零花钱、新玩具?” 夫妻俩被这个问题惊呆了,随即陷入紧张的思索和回忆。杨未冬趁着这个空隙快速的做着记录。 “没......没有啊!”男人急切地说,“他平时就在学校和家附近玩,接触的都是同学和邻居孩子......”“陌生人......好像没有。”女人也努力回想,声音带着慌乱。“零花钱......我们给得不多,那把弹弓,是他用零花钱在学校旁边小卖部买的......” 刘照野追问,“或者,有没有可能是其他大人,比如某个同学的家长,无意中说过什么,或者诱导过他?””男人不解的回忆着。“其他家长......应该不会吧?谁会让孩子干这种事?这......这太缺德了!” 刘照野观察着,家长对“指使”的可能性确实不知情,也极度排斥这种可能性。她开口道:“我们相信你们作为父母的判断。但为了彻底排除疑点,也为了对孩子负责,我们需要和亮亮本人谈一谈,就在你们面前。” “亮亮,你出来一下!”男人控制着自己的担心,尽量平静地喊着男孩。男孩带着不解走了出来。“爸爸,怎么了?”他扭头看到房子里的三个客人。“家里什么时候来客人了呀?” 江天毅俯下身子,尽量让视线与孩子平齐,声音放得很温和:“明亮同学你好,我们是警察。”他拿出自己的证件,展示给他。“别怕。叔叔阿姨问你几个问题,你只要说实话就好。你前天下午,在楼道窗户那里,用弹弓打钢珠了,对吗?” 李明亮扭头看看父母的脸,又看看江天毅,吓得一激灵。“我没打!”他还在挣扎。“我的弹弓都被我妈妈没收了我怎么打!”“骗人!”刘照野扮起了白脸。“警察找上你了肯定是有证据了!你要是再骗人......”她板起了脸。江天毅拍了拍她,又看向被吓到了的李明亮:“亮亮,说实话,没事的,我们是向你了解一下情况。如果有人威胁你了或者怎样,警察叔叔都给你主持公道。” 他蹲到李明亮旁边。“明亮,看着叔叔。叔叔问你,你拿钢珠去打玻璃,是你自己想到要这么做的吗?有没有别人,比如哪个叔叔阿姨,或者大哥哥大姐姐,给你什么奖励,告诉你去打对面的玻璃?” 李明亮眼泪汪汪地看着江天毅,又看看刘照野,使劲摇头:“没有......呜呜......没有别人......是我自己......我想打鸟......可是打不到......我就想试试能不能打到对面,结果玻璃就碎了......呜呜呜......” 刘照野和江天毅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李明亮同学,”刘照野的声音严厉起来。“不管有没有人指使,用钢珠打弹弓都是非常非常危险的行为!这次打坏了玻璃,下次就可能打到人!你知道打到人会有多严重吗?可能会把人打伤甚至打死!你希望那样吗?” 李明亮被“打死”两个字吓得浑身一抖,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不......不希望......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江天毅也严肃地说,“如果再让我们发现你用钢珠玩弹弓,或者做其他这么危险的事情,警察叔叔一定会严厉处罚你,你爸爸妈妈也保护不了你!明白吗?” “明......明白了......”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江天毅帮他擦掉眼泪,语气放得温和多了。“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我们拉钩约定,好不好?” 刘照野不再看红脸在干什么,转头对着两位紧张的家长说:“这件事不至于让亮亮承担刑事责任,但是所有被破坏的玻璃是肯定要赔偿的,后续我们还会再跟你们跟进沟通的。”家长松了一口,刘照野立刻将声音放的更高:“但是这件事非常不安全,家长一定要多花时间在陪伴孩子,教育孩子安全意识上!这次是打坏了玻璃,下次如果打到人了就没那么简单了!”两人连连称是,保证会严加看管和教育孩子。 离开1702,王鹏鹏嘀咕着:“这熊孩子......”他用手肘顶了顶江天毅。“警察蜀黍真厉害,亮亮明天比赛肯定不敢用钢弹了。”刘照野叹了口气:“还好,也只是熊孩子而已......下班下班,你们先回去吧,我再回去整理一下笔录,报告书还没给赵队呢。” 还好,没有人指使。 第8章 第8章 老友见面 如果是平常,刘照野晚上随便叫个外卖就解决了,但想到家里现在有个需要关心的伤患,她还是打了个电话过去:“云呐,晚上想吃什么?我去超市买点净菜炒一下,你想吃青椒肉丝还是鱼香肉丝,蒜薹肉丝还是泡椒肉丝......”“这不全是肉丝吗。”对面的人吐槽道。“你看着办,都行,要我做什么吗?”“焖点米饭,米放在电饭煲下面那个柜子里。两杯米就行,水没过米饭一个小指节。”“好好,我还是知道米饭要怎么焖的。” 刘照野停车,直奔超市的净菜区,拿起蒜薹肉丝和宫保鸡丁,顺便带了一把青菜。结账时,她想了想,再拿了一些三明治和甜品。拿来当早餐正好,也能甜甜嘴,让陈停云不那么无聊。她心情愉快的开车回家了。 她打开门,将带回来的菜放进厨房,戴上围裙准备炒菜。陈停云帮她把其他东西放进冰箱,随后洗了洗手,准备打下手。这时,刘照野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清川”的名字。她接起电话。 “喂,清川?”“小野!”林清川的声音带着急切和担忧,透过听筒清晰地传来,“我……我刚听我妈说了!小云家出事了……她人怎么样?现在在哪?”一连串的问题像小炮弹似的撞进厨房的两个人耳朵里。 “嗯......她在我家呢。”刘照野扭头看向陈停云。“她人没事,就是吓着了。现在……在我这儿住着。她家暂时回不去了,封着呢。” “在你那儿?那还好。”林清川松了口气,随即又小心翼翼地问,“那……那我和我姐,能过去看看她吗?我们都很担心她。”刘照野愣了一下。“你等等啊清川。”她捂住话筒,对陈停云小声的说:“清川和泽姐,现在想过来看看你......你想见她们吗?不想见我就说你在睡觉。” 陈停云洗菜的手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后点点头:“来吧,我们也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刘照野松开话筒:“停云说行。你们过来吧,晚上吃了吗?我们正在做饭呢。”“太好了!我们这就出发!”林清川的声音立刻轻快起来。“你家里肯定没什么东西,我给你们再带点吃的来!等我们啊,马上到!” 挂掉电话,刘照野自言自语着:“早知道多煮点米饭了,这会煮肯定来不及了。云啊帮我拿两包泡面呗,我炒个泡面......”她看向陈停云,陈停云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机械地搓着上海青根部,筋膜都要撕下来了。 “想什么呢?要给青菜做个spa?”刘照野拱拱她,示意她让开个位置让她拿东西。陈停云像是被惊醒,放过了手上的菜叶子,声音有点飘忽:“……没什么。就是……挺久没见清泽了,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 刘照野挑起眉头:“哟,紧张啦?昨天见我是不是也这样?” 陈停云拿起另一片菜叶子开始冲泥:“是啊,毕竟有人一年都想不到见我一次。” 刘照野被噎了一下:“这是有原因的......”“不听不听。”陈停云作势捂住了耳朵。“炒泡面要用什么当配料啊?就你冰箱里那坨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洋葱和胡萝卜?”她走出了厨房。“还好吧其实......前天的也才。还可以放火腿肠和鸡蛋的。”刘照野被转移了话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也跟着走了出来。 她们炒好的菜和方便面放到茶几上,门铃正好响了。刘照野正在收拾厨房,陈停云去开的门。 门一拉开,林清川就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扑到陈停云身上。“小云!”她一把抱住陈停云,力道大得让陈停云趔趄了一下。清川上下打量着她,眼圈有点红:“吓死我了!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让我看看!”说着就要去拉陈停云的手。 “没事,真没事。”陈停云轻轻挣开,在她面前转了个圈。“就脚底划了道小口子,很快就好了。”她的目光越过清川的肩膀,看向门口:“清泽呢?” “哦,她在楼下找车位呢!小野这老小区太难停了!”清川解释道,随即又拉着陈停云的手,“走走,快坐下,别站着了。姐说她特别担心你,怕你吓坏了。要不……你这段时间干脆搬去我们那儿住吧?我们那还有个空房间,正好做个伴!” 陈停云被清川按在沙发上,闻言笑了笑,摇摇头:“不用了川川,太打扰你们。我在照野这儿挺好。”她用头指指在厨房的刘照野:“她平时上班也不在家,我在她家正好当山大王。”“有什么打扰的!我们……”林清川还要劝说,被陈停云伸手捏住了嘴:“好了,我意已决,臣等不用再劝谏了。” 刘照野收拾得差不多,将碗筷也放到茶几上,摘下了围裙。“我去楼下看看泽姐停好没,是不是还没找到车位啊?” 她刚到楼下,就看到林清泽正有些笨拙地试图把车倒进一个狭窄的空位,车尾离后面的花圃就差一点了。刘照野赶紧走过去指挥:“左打满!回正!停!”车总算停稳了。清泽熄火下车,去后备箱里拿出两个大塑料袋,里面装着熟食和水果,甚至还有一盒点心。她看到刘照野,明显松了口气:“估摸着你平时也就没空弄吃的,家里肯定没什么东西。还好你下来了,不然我肯定一趟拿不完。”刘照野接过一个袋子,沉甸甸的:“怎么拿这么多东西?吃个晚饭而已。” “这不是想着之后有两个人在吃饭?”林清泽跟着刘照野往单元门走。楼道里光线昏暗,她提着袋子,很费力的样子,一步一步,迟疑地上着台阶。刘照野侧头看她:“怎么了?你也紧张?” 林清泽站在台阶上,抬头看刘照野:“也?”刘照野拿过她手中的袋子:“对啊,停云说很久没见你了有点紧张,你俩想一块去了?”“没,没有。”林清泽开始向上爬。“我是担心陈扬和陈时雨会为难她。” 刘照野也往上爬:“昨天我还在那呢,他不敢动手。”“嗯......”林清泽叹了口气。“她没受伤吧?”“基本上算没有。”刘照野没回头。“她就是脚底被玻璃划伤了一下,吓着了。昨天晚上还做了噩梦。别的……就没什么了。”“......那就好。送走老爷子之后她且有得忙呢。”林清泽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已经快到门口了。 上楼进屋,林清川正绘声绘色地讲着学校里某个学生写得让人哭笑不得的答案,逗得陈停云弯起了眼睛。刘照野和林清泽把带来的熟食装盘,小餐桌很快摆满了。停云清川坐在沙发上,清泽照野坐在地毯上,这场景熟悉又陌生。上一次聚这么齐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来来来,快尝尝这个酱牛肉,我特意绕到那家老店买的!”林清川热情地给每个人夹菜,尤其照顾陈停云。“小云你多吃点,压压惊。” “谢谢川川。”陈停云很配合地夹起牛肉,放进嘴里。“嗯!确实好吃。” 林清泽看着对面陈停云嘴角扬起的弧度,也跟着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一偏头,看到旁边的刘照野一言不发,正快速的扒拉着米饭。 感觉到她在看自己,刘照野努力嚼嚼嚼,咽下嘴里的食物。“中午忘记吃饭了......闻到香饿得不行。”林清泽失笑,把面前那盘刘照野不好够到的蒜薹肉丝往她那边推了推。 第9章 第9章 现在与将来 林清川和林清泽在厨房里洗盘子,流水声,碗筷碰撞声夹杂着俩姐妹聊天声飘进客厅。陈停云和刘照野负责收拾客厅,把散落的靠垫归位,擦干净茶几。 “案子……”陈停云拿起一个靠枕,动作顿了顿,声音放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厨房里的声音,“有进展了吗?” 刘照野正把垃圾袋口扎紧,闻言抬起头。陈停云背对着她,正仔仔细细地将靠枕拍回松软,膨胀的样子。“打碎玻璃的人找到了。”刘照野思考了一下:“是对面楼一个七八岁的熊孩子,玩弹弓,用的钢珠。”陈停云叹了口气,又拿起一个小狗抱枕开始揉捏:“我猜也是......小区里孩子那么多,我也看到过他们玩弹弓。之前小区的群里就有人说是不是小孩子给打了......”她把小狗揉回圆圆胖胖的形状,放回到沙发上。“他不用负责吧?” “应该不用。”刘照野摇摇头,走到门边打开门,把垃圾袋放到门外。“主要就是损坏财物,他父母负责赔偿玻璃钱就行。死亡这事儿……跟他那一下关系太远了。”她顿了顿,看着陈停云,“不过你爸那边……不好说。他那脾气,知道有这么个由头,指不定怎么闹腾。” 陈停云还是背对着她,看不到表情,只是一昧的又拿起一个水豚抱枕,拍打的力度变得更大了:“嘴老张那么大,也不怕吃着屎了。”刘照野沉默了一下,不好往下接了。她拿起湿巾擦了擦了手,想解救陈停云手里的水豚:“别拿我的抱枕撒气啊......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陈停云不把水豚还给她,她抱着水豚,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陈总忙着跟郑家扯皮呢,恨不得从郑州同身上撕下块肉来填他的窟窿。陈时雨?”她拿出手机,划拉两下屏幕,举到刘照野眼前——照片里,几个脸还很稚嫩的男生举杯欢笑。“喏,忙着‘悼念’他亲爱的爷爷呢。”陈停云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讽。照片上灯红酒绿,跟“悼念”这个场景毫不相关。刘照野移开目光,叹了口气:“真是......” “正好。”陈停云收回手机,声音平静,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出了这事,陈总这会也用不着我。我乐得躲清静。反正捧遗像、当孝子贤孙露脸的活是他那宝贝儿子上。” 刘照野走到她身后,看着她站在窗边的侧影,单薄又挺拔,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停云,要是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别自己扛着。” 陈停云终于转过身,把水豚丢给她。看着刘照野伸手稳稳接住抱枕,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放心,真有用得到你刘警官的地方,我肯定不会客气的。” 厨房里水声停下,林清泽擦着手走出来,后面跟着还在甩手上水珠的林清川。“聊什么呢你们俩?”林清川蹦过来,好奇地往窗外张望。“外面怎么了吗?” “随便聊聊。”陈停云神色自然,随口瞎掰。“刘照野老小气了,抱枕都不给我抱。”刘照野白了她一眼,揉揉刚回到手里的水豚抱枕,懒得接茬:“泽姐,你明天有排班吗?清川,你明天早上有课吗?晚上别折腾了,就在这儿挤挤?” “好呀好呀,我明天早上没课!”林清川立刻答应,抱住陈停云的胳膊,“咱们都好久没一起睡过觉了!今晚我要抱着小云睡!” 林清泽拿起自己的包,摇摇头:“不了,明天一早还得上班,这边过去太远,早高峰堵不起。”她避开陈停云的视线,看着刘照野。“我就先回去了。”“我送送你。”陈停云立刻接上她的告别。 “那刚好,帮我把门口和厨房里的垃圾带下去。”刘照野指指门口。“记得拿钥匙。”陈停云快速地进厨房拿出垃圾,林清泽已经在门口等她,跟刘照野和妹妹道别之后,关上了门。 林清泽走在前面,快速的下着楼梯,近乎像跑的了,陈停云拿着两袋垃圾,慢慢的跟在后面。 “阿泽。”陈停云悠悠地喊住前面落荒而逃的人。“你不帮我拿一袋吗?” 林清泽深呼吸,转过身,低着头,等到陈停云慢慢走下来,抢过她手中的垃圾袋。她不敢抬头,但陈停云蹲下,仰头跟她对视。她闭上眼睛,转身想走,却被陈停云拉住。“阿泽,我脚划伤了,走不快。”她说得很委屈,林清泽鼻子一酸。“你走慢点好不好。” 看着门关上,林清川脸上的笑容淡了点,她蹭到刘照野身边,压低声音:“小野,停云她……真的没事吗?我看她好像……太冷静了。她心里是不是特别难受,只是憋着不说啊?毕竟是她亲爷爷……” 刘照野叹了口气,靠在窗户上:“心情肯定复杂。陈老爷子偏心陈时雨不是一天两天,她心里有疙瘩。但血缘在那儿,人突然这么没了……冲击肯定有。”她想起陈停云冰冷的指尖,想起头顶那道冷静的视线,想起昨晚的呓语,没有再往下说。 “我就怕她这样。”林清川忧心忡忡。“她从小就爱把事闷在心里,天塌了都自己扛。你跟她住一起,多看着点她,我怕她……钻牛角尖。” “嗯,我知道。”刘照野郑重地点点头。“我会看着她的。” 钥匙转动的声音响起,陈停云回来了。林清川立刻扑过去:“小云!我们快洗漱睡觉吧!今晚我要跟你讲一晚上悄悄话!” 三个人轮流洗漱完,小小的卧室显得有点拥挤。刘照野把地毯从客厅拖进来,从柜子里拖出被子铺好:“行了,床归你俩,我打地铺。” 陈停云看着,问她:“你昨天怎么不拿出来。我今天早上是冻醒的。”刘照野回避她的凝视,啪的一下躺下,盖上了被子:“哈哈.....事发突然忘记了。” “嘿嘿,谢谢小野。”林清川穿着睡衣,灵活地钻进被窝,紧紧挨着陈停云,像只树袋熊。“小云小云,咱们上次这样三个人一起睡还是高中的时候吧,时间过得好快啊!” “是啊,这都过去七八年了。”陈停云靠在床头,任由清川贴着。她看着天花板:“时间不等人,真的好快啊。” 林清川在被窝里蛄蛹蛄蛹,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停云,之后......你打算怎么办?陈爷爷不在了,你爸......他不会为难你吧?会不会把你......”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但陈停云懂她未尽的意思。她在黑暗中轻轻拍了拍清川的手背:“放心,不会的。他还用得着我呢。”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别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再说了,”她轻笑了一下,“不是还有照野盯着我吗?” 她也笑了出来:“你俩啊,半斤八两!小野今天不是还忘了吃午饭?” 聊到刘照野,两人才发现地铺那边异常安静。陈停云探头往地上一看——刘照野直挺挺的躺在被子里,两只手放在被子外面,搭在小腹上,呼吸已经变得均匀绵长。 “这家伙明明才躺下一会,怎么就睡着了……”陈停云小声嘀咕。“睡姿好安详啊。川川你知道吗,我今天早上冻醒的时候,发现她是趴在沙发上抱着我坐起来睡的。都不知道她怎么睡着的。” “可能是觉得你冷?”林清川也趴过来看看地上的人。“估计是累坏了吧,今天肯定很忙。” 陈停云沉默了几秒,想起清晨醒来时看到的皱着眉头熟睡的脸,还有昨夜半梦半醒间那轻缓的拍抚。“嗯……昨天是有点冷,下雨了。”她自言自语,一边探身下去,帮刘照野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仔细掖好肩颈。 “好了,快睡吧川川。”陈停云躺回床上,声音带着一丝倦意,“明天不是还要早起?” “嗯嗯,晚安小云!”林清川满足地抱紧了她。 黑暗中,陈停云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上的亮斑。刘照野家里薄薄的窗帘遮不住光。月光透过窗帘,印在天花板上,随外面的云吹云卷变化着形状和亮度。她听着身边清川渐渐平稳的呼吸,和地上刘照野沉沉的睡息,许久,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10章 第10章 染血的扳手 清晨的光线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窄窄的光带。刘照野在地毯上醒来,她坐起,揉揉眼睛,视线扫过床上——林清川像个八爪鱼似的抱着陈停云,睡得歪歪扭扭,一条腿还压在被子上。陈停云倒是睡得安稳,只是眉头微微蹙着。 刘照野放轻动作爬起来,小心地把滑落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两人露在外面的肩膀。她摸出手机,给陈停云发了条消息:“冰箱里有三明治和甜品,当早饭。我先上班去了。”发送完成后,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卫生间,快速洗漱,换上警服。出来时,床上的两人依旧呼吸均匀。她拿起一个三明治塞进包里,轻轻带上了门。 刚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还没来得及拿出杯子泡茶,桌上的座机就响起来:“刘队!桥西社区西桥路团结小区3号楼20号801!110转警,一个女人报警,说她杀了她老公,要自首,人现在还在现场!” “知道了!马上出发!”刘照野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拍拍还在喝豆浆的王鹏鹏,对着刚进门的江天毅和杨未冬一挥手,“桥西社区西桥路团结小区3号楼20号,有人报警说自己杀了自己老公。” 警车一路疾驰。他们很快就到了现场。 房门敞开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血腥味。报警中心已经协调了派出所民警先期封锁现场。民警看到刘照野,脸色凝重地指指里面:“刘队,房间里面有一男一女,男性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女性还有意识,但是手腕上有刀伤。我们已经给她做了初步止血,120已经在路上了。” “好的,我了解了。”刘照野戴上手套鞋套,示意杨未冬和江天毅跟上。推开虚掩着的卧室的房门,血腥味冲进鼻子。 一张双人床上,南侧仰面躺着一个中老年男性,头部被一块红色毛巾覆盖着,墙面,床铺上到处都有飞溅的血迹。男人身侧躺着一个同样中年的女性。她脸色灰败,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右手握着手机,左手腕处有多道伤口,其中一道极深、皮肉外翻,几乎都看得见骨头。鲜血浸透了她身下的床单,形成一大片粘稠的血泊,血泊中躺着一枚沾血的刀片。 刘照野的目光快速扫过现场:床头柜上有几个药瓶,一个塑料袋口敞开着,露出几张满是字迹和几张图片的纸。她示意旁边的三人:“小江,拍照,固定现场。鹏鹏,注意保护物证,等法医和技术队。小冬......” 这时,床上的女人似乎被声音惊动,眼皮极其费力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杨未冬立刻上前一步,俯下身,侧耳对着女人,声音清晰而沉稳,确保对方能听清:“女士?能听见我说话吗?是你报的警吗?” 女人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艰难的气音。她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就是......我杀的他......”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担架轮子的滚动声。“让让!120来了!” 医护人员迅速走进来,快速检查女人的生命体征。“失血性休克!快!建立静脉通路!准备加压包扎!”他们动作麻利地应急处理伤口,随后将女人抬上担架,送去了医院。 刘照野立刻对杨未冬说:“小冬,你跟车!确保她安全到医院,寸步不离!医生允许的情况下,第一时间给她做笔录!” “明白!”杨未冬抓起装备,紧跟着担架冲了出去。 警笛声远去。房间里的血腥味似乎被刚才的忙碌搅动起来。刘照野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开始检查现场。她掀开男性头上的红色毛巾,额面部有多处钝器伤。她又观察他身上其他地方,没有看到明显的外伤。但生殖器上插着尿管。死者是不是才做过手术?她示意小江过来拍照。地上有一个很大的扳手,上面沾着已经变得暗红的血迹。刘照野用物证袋将它装了起来。她又去看床头柜上的东西,蹲下来看药瓶上的字,上面写着氟西汀,盐酸帕罗西汀。她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都是抗抑郁的药物。敞开的袋子里面放着的是CT片和病例,是脑溢血的诊断证明,属于一个叫岳全福的54男子。如果病例是这位死者的,就能解释为什么还插着尿管了。 王鹏鹏在客厅有了发现:“刘姐,客厅有遗书。”他拿着一沓纸走进房间里。刘照野接过,快速阅读,小江也凑过头来看。 “是写给她女儿和兄弟姐妹的。”王鹏鹏叹口气。“她说这么多年了,本来以为她丈夫对她是有感情的,即使她得了十多年的抑郁症,她丈夫也一直不离不弃,不让她上班,把她当病人照顾着。但是半个月前,他丈夫得脑溢血了,就算这样他也不肯把手机她,她想向别人借点钱,这时候发现她丈夫出轨了,她恨他,不想再见他。但他恢复得很好,一直打电话烦她,在医院大吵大闹,让她接他回家。她受不了了,决定要杀了他再自杀。希望兄弟姐妹照顾她的女儿,希望她女儿好好过日子,他们对不起她。”他拿手指指遗书的末尾。“三天前就写好了。” 刘照野和江天毅也看完了两封遗书。刘照野把遗书好好叠好,也放进证物袋里。“联系得上他们的孩子和兄弟姐妹吗?”“联系上他们女儿了。”王鹏鹏点点头。“他们女儿现在在外地,现在在往回赶了。” “还得看看死者手机,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出轨对象,了解一下情况。”她叹口气。这时候小冬打电话来了,刘照野接起电话,打开了免提。“刘姐,刚才拉过去的嫌疑人已经在抢救了。抢救之前她有恢复意识,主治医师同意我问话。她说她叫钱玉娟,旁边的是她丈夫,岳全福,就是她杀的他。她本来想杀了他然后自杀的,但早上醒了过来,就报警了。”“好的,我们这里还在做现场勘探。等她抢救过来我们再派人过去盯着。” 把尸体送去法医中心,刘照野终于坐回座位上,她拿出自己还没来得及吃的,已经被压得变形了的三明治配着茶赶紧吃掉。趴着小睡一会,钱玉娟的女儿到了。 “刘警官?”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略显沙哑的年轻女声在办公室门口响起。 刘照野立刻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木的太阳穴。门口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脸色苍白,手里紧紧攥着她的背包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是钱幸吧?请进。”刘照野站起身,拉开一张椅子,示意她坐下。王鹏鹏也默契地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女孩面前。“我是负责这个案子的刘照野,这位是王警官。我们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这对查清你父母的案子非常重要。” 钱幸木然地坐下,目光有些涣散,没有碰那杯水。她深吸了几口气,似乎在极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颤抖:“……我知道。联系我的警官在路上跟我说了大概……我妈她……她怎么样了?” “你母亲还在抢救,情况暂时稳定,但失血过多,伤情很重,医生在全力救治。”刘照野如实告知,语气尽量平和,“我们的同事守在医院,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钱幸的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她用力咬住下唇,点了点头。 “能跟我们说说你父母的情况吗?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刘照野放慢了语速,引导着。 “我妈……她得抑郁症很久了。”钱幸用手背狠狠擦了下眼泪,声音哽咽。“大概……有十几年了。我记得小时候,我爸还带她去精神卫生中心看过病。她一直有吃药,平时都还好,就是有时候,像过年过节,或者家里有点什么事,她会特别烦躁。” “你父亲和你母亲关系怎么样?”刘照野谨慎地问。 钱幸眼神复杂,带着悲伤和痛苦:“以前……我爸对我妈挺好的。家里都是他在工作,把我妈养着。但是前两年他人就变了,变得暴躁很多,可能是因为换了工作,他经常需要在工作的地方一直待着,他就不常回家了。” “这次你父亲住院是怎么回事?”刘照野追问。 “就……半个月前,我爸上班的时候,突然感觉手脚发麻,他的同事赶紧把他送去医院,检查发现是脑溢血了。”钱幸回忆着。“我和我妈赶过去,我大伯也来了。医生当时要了解什么原因引起的脑出血,因为是上班时间身体出的问题,我妈就想打电话问问他的同事,但我爸他就是不肯把手机给我们。直到下午,他手机没电了,让医生交给我们充电,他要充好电就还给他,但是我妈着急,就用他手机,想找他同事问问情况。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我妈就看他的微信,发现他之前找一个姓张的女人借了钱,我妈就打电话问她,是不是我爸同事,说医生想了解情况,请她来一趟医院。那个女人就来了。”她深呼吸了一下。“在医院楼道里,我妈问公司能不能垫点医药费,我们家里没什么钱了......那个女人她直接开了免提,找她朋友借钱。她跟朋友说她男朋友做手术要钱?!我们当时都蒙了……她朋友在电话里劝她别冲动,说毕竟还没正式确认关系......” 王鹏鹏默默递过去一盒纸巾。 钱幸抽噎着继续说:“我妈当时就崩溃了!她发了一会呆,冲下楼去找我打伯,哭着对我大伯说‘你弟弟他出轨了!’她几十年,对我爸那么好,我爸竟然在外面找小三,还跟三说他想离婚,他们都是男女朋友了?!我妈当时就受不了了,我赶紧带她回家了……回家后,我妈哭得死去活来,说她这几十年的感情都白费了……后来我爸手术要签字,我们都不想过去,最后是我大伯签的。” “后来呢?你母亲把你父亲接回家了?”刘照野问。 “没有!我妈根本不想见他!”钱幸激动地说。“谁想见他啊?是大伯给我打电话说我爸该出院了,没有人接,他就在医院里闹,闹得不行,医院受不了了,给我大伯打电话,我大伯也没法接他,就给我打电话,我也懒得管他!他就一直给我妈打电话,我妈实在受不了了,就把他接出来了。”她抹抹眼角。“我不想见他,我妈就让我出去旅游一下,散散心,我说我们一起出去吧,她说不要,她不想出门,我就出去了......” “你有注意到你母亲买了什么,或者最近写了什么东西吗?”刘照野又问,她拿出扳手和遗书的照片,递给她。“这是原先就在你们家里的吗?” “......是的,这个扳手是家里很久以前买的。”她摇摇头。“她就一直很失落,很崩溃,没有怎么出过门。”像是想到什么,她捂住眼睛。“要是我不出门,多陪着她就好了,是我不好......我不该走的......我应该陪着她的......” “别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刘照野轻声安慰了一句,虽然知道这很苍白。她看了一眼王鹏鹏,王鹏鹏微微点头,表示记录完整。 “谢谢你提供的信息,这非常重要。”刘照野站起身,“我们会继续调查。医院那边有消息,我们会立刻通知你。你父亲的尸检已经在准备了,你在这份通知书上签个字,如果你需要旁观,可以提出申请,我们会通知你尸检的时间。你也要保重自己。” 钱幸失魂落魄地点点头,在王鹏鹏的陪同下离开了办公室。 第11章 第11章 出轨的丈夫 与此同时,江天毅跟杨未冬联系上了张姓女子,来到她工作的地方向她了解情况。 江天毅敲了敲门,一个四十多岁、穿着物业制服的女人抬起头,脸上带着被打扰的迷惑。 “您好,警察。”江天毅亮出证件,杨未冬紧随其后。“请问张馨女士在吗?我们有些事想找她了解一下” 女人愣了一下,眼神瞬间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领:“我……我就是。警察同志,怎么了这是?” 杨未冬接口,声音温和但不容置疑,“请问这里有适合谈话的地方吗?我们想跟您了解一下关于岳全福的事情。” 张馨紧张的搓了搓手,领着他们往休息室里面走:“好,好的,这里没什么人,来这里吧......老岳他怎么了吗......?” 江天毅跟杨未冬坐在张馨对面。杨未冬先开口:“具体的情况我们还在调查当中。所以我们现在来向您了解一下情况。您如实说就好。我们调查了他的手机,发现你跟他的交往比较密切,也有经济上的往来。所以想向你了解一下情况。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张馨搓手搓的更快了,说话也有些扭捏:“我是前年来这里工作的。老岳他当时是负责管理我们清洁班的,工作了几个月以后,他觉得我能力比较好,就提拔我当班长。”她顿了顿,接着说。“后来有天晚上,我们在一起聊天,他喝了点酒,他就在我这儿住下了。之后他偶尔也跟我住在一起。” 杨未冬整理了一下措辞:“那么你知道岳全福先生是有家室的吗?” “知道啊。”她回答得很坦然。“他说他老婆有忧郁症,很多年了,他跟她在一起过的不开心。他想等他女儿结婚了以后就跟他老婆离婚,跟我在一起。我十多年前也离婚了,这么多年一直自己过。老岳他是个男人,也很仗义,我心里也就默认了。” “那半个月前,就是岳全福先生他脑溢血进医院的时候,你是不是去看他了,能回忆一下当时发生了什么吗?”杨未冬追问。 “我想想......那天早上他本来在值班,突然给我发消息说他现在在医院,身上没钱,找我借5000块钱,先垫一下医药费,我就给他了。下午我给他发消息,问他他怎么样了,他说他是脑溢血了。然后过了一会儿我就接到他的电话,是他老婆打来的,问我是不是借钱给他了,是不是他的同事,说医生需要了解一下他当时发病的情况,看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脑溢血,我就过去了。”她说的口干舌燥,咽了咽口水。 “我就在他病房外面见到他老婆和他女儿。他老婆说他们家里没钱,现在要做手术,要医药费,问公司能不能给垫一些钱。我也就着急,跟公司要到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万一把人耽误了怎么办?我就打电话给我朋友,帮他筹钱。我打完没一会儿,看了会手机,他老婆跟他女儿就不见了,之后也没再看到。后来看到他哥也过来了。我就跟他说我帮老岳筹钱了,让他不要担心。然后又等了两个小时,我朋友帮我把钱转过来了。我给他交了手术费,等到老岳做完手术出来,我就走了。” 江天毅快速地记录着。杨未冬问她:“后来呢?你有联系他吗?” 张馨一拍大腿:“怎么没有呢?昨天我还给医院的大夫打电话,想问问他恢复得怎么样了,大夫说他已经被他老婆接走了。晚上我又给他发消息,他就没回我。我又打电话,他的手机一直关机,打不通。”她又往两人这边靠了靠,小声地问他们。“老岳到底怎么了?是...犯罪了吗?” 杨未冬往休息室外面看了看,外面并没有人。“谢谢您的配合。是这样的,岳全福先生今天早上遇害了,我们正在了解他生前的情况。”江天毅收起工具,对面的张馨则一瞬间瘫软在椅子上,她眼睛直愣愣的,像是什么都看不见了,颤抖着伸手在空中四处乱抓,想要抓住什么,杨未冬和江天毅赶紧弹起来扶住她。 “老岳啊——”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这是什么事啊——” 江天毅赶紧拿出纸巾放进她的手里。“张女士,请您节哀。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找出真相的。” 直到安抚好张馨的情绪,江天毅和杨未冬才一起离开。临走前,江天毅叮嘱张馨:“请您注意身体,如果您后续想起任何新的线索,请务必第一时间联系我们。另外关于案件的情况,请您注意保密,先不要对外说。” 两人这次出去的时候,休息室外面来了几个听到张馨哭喊声凑过来的人。趁着他们还没逮着他们问问题,俩人赶紧逃走了。 开着车,江天毅感慨道:“岳全福这头瞒着老婆搞婚外情,那头跟张馨许诺离婚,结果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你说他图啥?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杨未冬将证词发给刘照野,一边回答江天毅的碎碎念:“男的不就是这样?觉得家里的日子太平淡,外面的花花草草才有吸引力。可真要让他离婚,他又舍不得。结果呢,两边都想占着,两边都占不成。” “也不能一概而论吧。”江天毅观察了一下后视镜,准备右转。“张馨明知他有家室,也许是为了感情,也许是为了利益,也还是接受了他的追求。这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吧。” “哎......就是可怜了他们的女儿和他们的家人。”杨未冬扭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行道木。“钱玉娟是病人。但是就算这样,她也希望她的女儿以后能好好生活。希望她的兄弟姐妹能照顾她的女儿。人求生的意志真的很强大,真的到了意识到死亡的那一刻,流了那么多血都能报警自救。” “正常啦。如果不是到了那个地步,谁会想死?”江天毅认认真真的开着车。“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反而留了一堆痛苦给活着的人。” 车子继续向前驶去。杨未冬轻轻叹了口气,没再接话。 “那天上午,我接到我弟妹的消息。她语气很慌张,说我弟弟进医院了,我也就赶过去了。我弟弟他转了一些钱给我,让我帮他去交一下费。我问他,他钱是哪来的?他告诉我是她同事小张先借给他的,我就没多问。我想弟妹跟侄女都在上面,我就在缴费的那边坐着。然后差不多下午的时候,我弟妹哭着下来,说我弟弟他出轨了,我看她情绪很激动,就赶紧让我侄女把她妈送回去了。” “我就上去到我弟的病房外面,看外面坐了个女的,我就问她她是谁?她说她是我弟弟的同事小张。她说她筹好了帮我弟弟做手术的钱,让我放心。当时我心里就想,弟弟出轨的对象应该就是她了。钱交好了,要做手术了,要做手术不是要家人签字吗?我就打电话给我弟妹。她就骂我,说她跟她女儿都姓钱,她签什么字?最后是我签的字让他做的手术。 “后面他要出院的时候,医院大夫打电话给我,说你们有没有人来接他,他闹得厉害。我哪有空管他呀?我就打电话给我侄女。但是我侄女也不愿意接他出院。我就让医院联系我弟妹。后面我就没管了。” 刘照野看完了张馨的证词,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岳全福的哥哥做的证词,捏了捏鼻梁骨。事实基本上清晰了,一个因婚姻家庭矛盾酿成的惨剧。接下来就是等尸检结果了。 “辛苦了大家。”刘照野把证词往桌上一推。“下班吧。” 第12章 第12章 利益交换 今天比较下班比较早,刘照野又顺路去附近超市买了一批菜,来填充她那空空如也的冰箱。用肩膀顶开家门,一股熟悉的的安静扑面而来。客厅空荡荡的,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夕阳余晖,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陈停云没有在屋子里。刘照野挑了挑眉,决定收拾好东西再打个电话问问她去哪儿了,晚上还回不回来吃饭。 蔬菜和肉放好。米饭焖上。刘照野掏出手机。向陈停云打了个电话。 没接。 刘照野啧了一声,走出厨房,坐到沙发上。毯子保持着昨天的样子,叠得整整齐齐,地毯被放回了原处,应该是陈停云好心收拾好的,她是一个很喜欢整齐的人。林清川就没那么在乎这些。水豚抱枕乖乖的坐在茶几上,下面压着一张纸。 “临时有事,得回我爸那一趟,可能不回来了。怕耽误你上班,就没发消息。感谢刘警官的收留。等事情忙完,我请你吃饭。”上面是陈天云清瘦的字体。 家里没人了,一下子显得空落落的。刘照野给陈停云发了个消息,告诉她她看到便签可,如果有需要帮助的事情不要担心麻烦她,给她发消息。 她向后一倒,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陈停云转身扎回这个漩涡中的时间比她想象中早了不少。天花板上的灯没有打开,她却感觉眼睛被亮的发涩。 家里只有她自己,她有点懒得做饭。沙发像把她吸住了一样,她一点都不想起身。但厨房里电饭煲喷气声冲进了她的耳朵。她叹了口气,决定看在米饭的面子上给自己炒个菜。 正在切辣椒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刘照野在围裙上抹了抹手。是泽姐打来的。 刘照野用肩膀夹住手机,手上没停。“喂,泽姐?” “照野。”林清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停云……在你那儿吗?我打她电话,一直没人接。” “不在嘞。”刘照野回答得干脆,刀在辣椒上利落地切下,发出清脆的“嚓嚓”声,“她留了字条,说家里有急事,回她爸那里去了。” “回去见陈扬了?”林清泽的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强压下去,透着一股焦虑。“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我下班回来人就不见了。”刘照野把切好的辣椒段拨到一边。“就留了张字条。”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刘照野趁机给手机调整了个位置,确保它不会滑落下去。 “照野。”林清泽小声的说。“我听说,陈扬今晚好像约了郑州同见面。” 刘照野感觉自己脖子发痛,她放下手里的活:“谈郑辉的事?” “嗯。”林清泽的声音低沉。“停云现在回去,肯定会被卷进去。”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无力感。“你说......她是自愿的吗?” 案板上水渍沾染了指尖,带着灼人的辣意。刘照野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那双破碎的眼睛和那道冰冷的视线。 “......这也是一个机会。”刘照野把手机拿到耳边,靠着橱柜,轻声说。“她爷爷比她爸爸更排斥她参与经营。陈时雨难堪大任,陈扬没有那么多人可用,她是最好的人选。”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刘照野摸了摸下巴,补充道:“郑辉的尸检还没出来,但是我当时听陈扬的话,郑辉应该是有吸毒史的。郑州同现在要应付陈扬狮子大开口,应该没空针对停云的。” “嗯……”林清泽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里的迷茫似乎松动了些许。“你说得对。她爷爷占着位置,一直不让她参与具体事务。现在他突然去世,她爸爸接手,确实需要用新人换旧人。而且停云跟......”她收住了话头,像是差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东西。听到对面没有接话,而是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赶紧转移了话题。“你在干啥呢?” “啊?什么?泽姐我之前在切辣椒,刚才手摸到脸了,好辣啊——”电话对面传来嚎叫声,意外的插曲打破了刚才凝重的氛围。 “你呀!”林清泽哭笑不得,又像松了口气。“快用冷水冲冲,水冲没用就用牛奶或者白糖搓一搓。” “知道了……”刘照野含糊地应着,把手机开了免提扔在一边,双手掬水,一遍遍冲洗着下巴。电话里,林清泽沉默的等待着,没再开口。 挂断电话,刘照野将炒好的菜端到茶几上。她把抱枕放到自己身边,像之前的夜晚一样,吃起了安静的晚饭。 与此同时,陈停云看着面前雪白的小份鱼肉,提不起一点食欲。她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高脚杯冰凉的杯脚,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值得研究的纹理。 “老郑。”陈扬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凝重的沉痛,听得陈停云想笑。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鹰隼般攫住对面的郑州同,“老爷子尸骨未寒,辉子……唉,也是年轻人一时糊涂。白发人送黑发人,我陈扬心里的痛,不比你少半分!” 郑州同脸色灰败,眼袋浮肿,显然这几天过得极其煎熬。他狠狠吸了一口烟,在烟雾缭绕中盯着陈扬:“陈总,场面话就不必说了。你我都心知肚明!要不是你家那落地窗……” “老郑!”陈扬猛地提高音量,坐了起来,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杯碟轻响,也打断了郑州同的话。他脸上还挂着心痛。“落地窗?那玻璃是怎么碎的?要不要我把物业的监控、还有那孩子家长的赔偿协议,也拿来给你看看?!” 他身体后靠,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眼神锐利如刀,“辉子他当时干了什么?花瓶的碎片威胁我女儿!我父亲一把年纪,被他揪着衣领推搡到窗边!这些,停云都是亲眼所见!要不要让她再给你复述一遍?!” 陈停云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郑州同。她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声音异常清晰冷静。“郑叔叔,”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雪茄的烟雾。“郑辉冲进来时,情绪非常激动,眼睛发红,呼吸急促,嘴里念念有词......”她的话语不带任何感**彩,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而且,涉及两条人命,警方已经在做尸检了。毒理测试也是肯定跑不掉的。” 郑州同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握着雪茄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陈总。”郑州同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的怒火。“辉儿是有错……可他已经……已经没了!你还要怎样?非要弄得满城风雨,让我们家彻底身败名裂吗?!” “老郑啊,言重了。”陈扬的语气放缓,坐了起来,靠近郑州同。“我陈扬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老爷子走了,辉子也走了,这是天大的悲剧。我找你谈,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人都没了,追究还有什么意义?”他话锋一转,拍拍郑州同的肩。“我是想跟你谈谈,怎么把这事翻篇,也让活着的人,能喘口气,往前走。” 他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不再看郑州同:“辉子之前负责的,跟启明合作的那个新能源项目,现在人没了,项目总不能停吧?” 郑州同怒极反笑:“陈总打得真是一手好算盘。这是我们郑氏的项目!” “以前是。”陈扬慢悠悠地打断他,眼神扫过陈停云,又落回郑州同身上,带着一种笃定,“现在,辉子不在了,群龙无首。老郑,商场如战场,机会不等人啊。与其让外人趁虚而入,不如……”他拖长了音调,目光最终定格在陈停云身上,“让你儿媳妇来接手嘛。云儿大学学的理科,管理上,她爷爷也教了她很多,没问题的。” 郑州同猛地看向陈停云,眼神复杂。他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起,显然在极力压制着滔天的怒意。雪茄烟灰簌簌地掉落在桌面上,他也浑然不觉。 陈停云直视着他的眼睛,仿佛没有看出他的愤怒,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第13章 第13章 结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沉默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陈停云依旧低垂着眼,仿佛事不关己,只有微微抿紧的唇角泄露了一丝内心的紧绷。 终于,郑州同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回椅背,手中的雪茄也掉落在烟灰缸里,溅起几点火星。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灰败和认命。 “……好。”他哑着嗓子,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项目……可以转给停云。但是,”他猛地看向陈扬,眼神带着最后的不甘和警告,“陈扬,管好你女儿的嘴!辉儿的事,到此为止!如果外面有半点风言风语……” “郑董放心。”陈扬立刻接口,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带着一种诚恳。“停云办事,一向稳妥。她接手项目,也是为了两家的体面和后续的合作。停云,还不谢谢你郑叔叔的信任?” 陈停云迎上郑州同那强行压制愤怒的目光。她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谢谢郑叔叔信任。我会尽力把项目做好。” “哼!”郑州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大理石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看也没看陈停云一眼,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餐厅。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震得吊灯的水晶坠饰都轻轻摇晃起来。 餐厅里只剩下陈扬父女。 陈扬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仿佛刚才那场交锋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饭局。 “项目资料,明天我会让秘书整理好给你。”陈扬的声音毫无温度,像是在吩咐一个普通下属。“郑家那边的关系,你自己去梳理摆平。” 陈停云放下一直握着的冰冷杯脚,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僵硬。她站起身,声音同样听不出情绪:“知道了,爸。没别的事,我先回房了。” “嗯。”陈扬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目光已经落回自己面前的酒杯,仿佛那里面有什么更值得研究的东西。 陈停云转身,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她挺直着背脊,一步一步走出这令人窒息的餐厅,走向楼梯。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显得异常单薄。 回到那个为她准备却从未有过归属感的房间,陈停云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缓缓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胸腔里那颗一直悬着的心脏,此刻才重重地落回原处,带来一阵阵迟来的心悸和疲惫。 她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繁华,却照不进这栋冰冷宅邸的深处。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来自林清泽,也来自刘照野。 指尖在林清泽的名字上悬停了几秒,最终没有按下回拨键。 指尖在刘照野的名字上悬停片刻,陈停云最终只回复了一条简短的信息:【无事,已安顿。】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窗外那片不属于她的热闹,眼神空洞而遥远。下巴处似乎还残留着刘照野外套上那点微弱的、带着薄荷香气的体温,与此刻周身萦绕的陈宅那混合着雪茄、名贵香水和腐朽**的冰冷气息,格格不入。 她缓缓闭上眼,将那片灯火隔绝在眼帘之外。 收到她的信息,瘫在沙发上的刘照野终于放下心来,安心睡觉了。 清晨的光线带着点清冷,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堆满文件的桌面上切割出明暗的条纹。刘照野到得不算早,刚把保温杯里最后一点冷茶灌下去,江天毅就拿着两份装订好的报告快步走了进来。 “刘姐,郑辉和陈文雄的尸检报告,出来了。”他把报告放在刘照野桌上,手指点了点最上面那份。“郑辉的。” 刘照野立刻放下杯子,拿起报告快速翻阅。纸张发出哗啦的轻响。她的目光精准地扫过关键部分。直接死因:高坠致全身多脏器严重损伤,颅骨粉碎性骨折、胸腹腔脏器广泛破裂出血;体表伤:背部、四肢着地受力点损伤严重,符合高坠特征;有明显防卫抵抗伤;手臂上有多次注射留下的痕迹;右手掌发现一处较深的锐器划伤,创口形态与现场发现的碎瓷片边缘吻合。 刘照野翻过一页:毒理检验:血液及胃内容物中检出□□及其代谢物。其他:体表及衣物上附着大量玻璃碎屑,与1503现场落地窗玻璃成分一致。 她又拿起陈文雄的报告:直接死因:高坠致颅脑损伤合并多发性肋骨骨折刺破心肺。体表伤:头部、胸廓损伤严重。左前臂发现一处较新的皮下出血及浅表擦伤,形态符合被强力抓握形成。毒理检验:未检出常见毒物及滥用药物。体内检出治疗高血压及冠心病的常规药物成分。其他:衣物前襟有撕扯变形痕迹,与郑辉指甲缝内提取的微量织物纤维初步比对一致;体表及衣物同样附着大量同源玻璃碎屑。 “结论很清晰了。”刘照野合上报告,看向江天毅。“郑辉吸毒,情绪失控,与陈文雄发生激烈肢体冲突,两人在扭打推搡中意外撞破已遭外力破坏、强度严重下降的落地窗,共同高坠身亡。过失致人死亡的责任主要在郑辉。”她顿了顿。“技术队那边对玻璃破坏原因和现场痕迹的最终报告也出来了吧?” “嗯,刚一起送过来的。”江天毅点头,“确认玻璃中心点被8毫米钢珠击穿是导致整体强度大幅下降的直接原因。小区监控、钢珠来源、物业报修记录、邻居证词,全部形成完整证据链。现场指纹、鞋印也只有三人。可以结案了。” “好。”刘照野站起身,拿起两份尸检报告。“我去跟赵队汇报,再去通知家属。” 敲门进去,赵队长正对着电脑屏幕揉着太阳穴,眼下一片青黑。看到刘照野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小刘,坐。案子有结论了?” “是的,赵队。”刘照野将尸检报告递过去,简明扼要地复述了尸检关键结果和全案证据链。 “郑辉体内检出高浓度□□,符合吸毒后亢奋失控状态。陈文雄体表有多处生前形成的挫伤和防御伤,与陈停云证词中描述的肢体冲突过程吻合。高坠伤符合现场勘察。” 赵队长拿起报告快速浏览,眉头紧锁,最终目光停留在毒理检测结果和陈文雄的挫伤描述上。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果然......这下对上号了。郑辉吸毒,情绪失控引发冲突,撕扯推搡中撞破受损玻璃,双双坠亡。证据链完整了。” 他看向刘照野:“家属通知了吗?” “还没,拿到报告第一时间先来您这儿了。”刘照野回答。 “行,按程序办吧。”赵队长挥挥手,语气带着尘埃落定的疲惫。“通知陈扬和郑州同。措辞注意点,尤其对郑州同那边,郑辉吸毒这事......点到即止,但也别含糊。准备结案报告吧,上面催得紧。对了。”赵队又补充道。“通知家属时,关于玻璃被破坏的细节,点到为止即可,重点还是放在郑辉的过错上。避免不必要的纠缠。” “我明白。”刘照野应下,拿着报告离开了队长办公室。走廊里,她舒了一口气。这个案子,总算可以画上句号了。虽然结局充满了唏嘘和巧合,但真相确实就是如此。 第14章 第14章 通知 回到自己座位,她拿起座机话筒,手指在按键上悬停片刻,拨通了陈扬的电话。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 “刘警官?”陈扬的声音传来,带着公式化的低沉。 “陈先生,郑辉和陈老的尸检结果出来了。”刘照野的声音平稳、专业。 “两人的直接死因均为高坠导致的严重内伤。陈老身上有符合被强力抓握推搡的伤痕,与您女儿陈停云女士之前的证词吻合。郑辉体内检出高浓度的□□,也就是我们熟知的,□□,符合吸毒后亢奋失控的状态。结合现场勘查的所有证据,我们认定这是一起因郑辉吸毒后情绪失控引发争执,最终导致两人意外坠楼的过失致人死亡的悲剧。”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隐约的呼吸声。刘照野能想象陈扬此刻的表情——或许是印证了猜测的冰冷,或许是做给旁人看的沉痛。 “……明白了。”陈扬的声音终于响起,比刚才更沉了几分。“辛苦刘警官。后续的手续……” “结案报告会尽快完成。后续如果需要领取遗体或处理相关事宜,法医中心会联系您。”刘照野公事公办地回答。 “好。”陈扬没再多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接着,刘照野拨通了郑州同的号码。这次电话几乎是秒接,一个焦躁的声音立刻冲了出来:“谁?!” “郑先生,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刘照野。关于郑辉的尸检结果,现在正式通知您。” “说!”郑州同的声音像是绷紧的弦,带着压抑的暴怒和恐惧。 “郑辉的直接死因为高坠致严重内伤。同时,毒理检验在其体内检出高浓度的□□,即□□。”刘照野清晰地陈述,语气没有任何起伏。“这与其事发时极度亢奋、失控的行为表现相符。结合全案证据,我们认定这是一起过失致人死亡的案件。” “放屁!”电话那头猛地传来一声怒吼。刘照野将话筒稍稍拿离耳朵,避免被噪音冲击。她等了几秒,待电话那头混乱的咆哮和摔打声稍歇,才用公式化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对着话筒说道:“郑先生,请您冷静。尸检结果由专业法医依据科学流程和规范出具,具有法律效力。如果您对尸检结果存有异议,根据规定,您有权在收到书面报告后......” 然而,回应她的,是手机听筒里传来的一声更巨大的、仿佛用尽全力砸在硬物上的闷响,手机显然被摔毁或者砸坏了。 刘照野面无表情地将手机从耳边拿开,等了几分钟,确认对方不会再接听,才挂断。她捏了捏鼻梁骨,一会估计还得再打一次...... 陈停云是被规律的敲门声唤醒的。 “小姐,您醒了吗?先生让我把资料给您送过来。” 门外是陈扬秘书恭敬却疏离的声音。陈停云坐起身,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窗帘缝隙透进的天光显示时间已经不早。她应了一声:“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陈扬秘书捧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走进来,放在靠窗的小圆桌上。 “这是启明创投新能源项目的全部核心资料,包括技术评估、合作协议草案、核心团队名单、关键供应商和客户渠道信息,以及……目前项目遇到的几个主要瓶颈问题的内部分析报告。”秘书语速平稳,像在宣读清单。“先生吩咐,请您尽快熟悉。郑家那边的几位主要对接人联系方式也在里面,需要您亲自去沟通安抚。后续项目会议和与启明方面的洽谈,会提前通知您参加。” “知道了。”陈停云的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她走到桌边,手指拂过厚厚的文件袋,感受着里面纸张沉甸甸的分量。“麻烦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秘书微微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再次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陈停云和那个文件袋。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去洗漱。冰冷的水扑在脸上,彻底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幽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她擦干脸,走回桌边,解开文件袋上的缠绕绳。厚厚一沓装订精美的资料被抽了出来。她并没有从第一页开始看,而是直接翻到了标注着“核心瓶颈问题”和“风险评估”的部分。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专业术语和图表,指尖在纸页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启明创投……新能源电池材料……固态电解质中试良品率卡点……核心专利授权存潜在争议……郑家原始技术团队与后续引进资本方的管理摩擦…… 一行行文字在她眼中跳跃,组合,逐渐勾勒出这个庞大项目的轮廓,也清晰地暴露出它华丽外表下的脆弱之处和阿喀琉斯之踵。陈扬把这个烫手山芋甩给她,是考验,是利用,也是将她推到风口浪尖去承受郑家余怒的盾牌。 但他或许忘了,或者根本不在意——盾牌,有时也可以是最隐蔽的矛。 陈停云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的弧度。她拿起笔,在其中一页关于专利风险的段落旁,轻轻画下了一个问号。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低垂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深深浸没在阴影之中。房间里静得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的沙沙声。 刘照野再次拿起话筒,播向了郑州同妻子的电话。 “您好,请问是郑辉的母亲吗,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刘照野......”对面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郑辉又闯什么祸了?你找郑州同吧,我们已经离婚了很多年了,我不管他们的事。” “......您不知道吗?”刘照野有些为难了。“郑辉先生已经去世了。郑州同先生刚才情绪激动,我们还有些事情没说完。” “……死了?”郑辉母亲的声音变了调,不再是刚才的不耐烦,多了几分难以置信的滞涩,但那情绪里没有多少痛惜,更像是听到了一件在意料之中的麻烦事。 “是的。”刘照野确认道。“您需要了解具体情况吗?” “算了,尘归尘土归土。”对面的人叹了口气。“要说处理后事,或者你们公安有什么要对接的,真别找我。我跟郑家早就没关系了,郑州同那边有秘书专门管这些杂事,我把他秘书的电话给你,你找他吧,他知道该怎么联系郑州同。” 刘照野拿出笔,在记事本上记下了那个号码,又核对了一遍,才道:“好的,谢谢您提供的信息。” “不客气,” 郑辉母亲的声音已经彻底恢复了淡漠,“没别的事我先挂了,我这还有活儿要忙呢。” 电话□□脆地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刘照野放下话筒,看着记事本上那个新的号码,再次拿起话筒,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一个干练的女声传来:“您好,郑总办公室。” “您好,我是市局刑侦支队刘照野,麻烦请您转告郑州同先生,关于郑辉案的后续说明,我们会将书面通知寄往他的常住地址,若他对尸检结果有异议,请在规定期限内按程序提出。另外,若他方便,也可以主动联系我补充沟通。”刘照野语速平稳地交代完,报上了自己的办公电话。“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需要可以打过来。” “好的,刘警官,我会立刻转告郑总。”秘书的声音干脆。 “谢谢。”刘照野挂断了电话,长出了一口气。萦绕在陈家与郑家周围的迷雾似乎要彻底散开了。 第15章 第15章 博弈 办公室的空气里还残留着通知家属后的凝重气息。刘照野盯着桌上那两份冰冷的尸检报告和旁边记着郑辉前妻、郑秘书电话的便签纸,捏了捏鼻梁骨。最艰难的部分总算过去了。 她打开电脑,将雨夜的混乱、巧合与悲剧,凝练成严谨、客观却同样沉重的文字。这种事情本来可以甩给鹏鹏或者天毅做,但想到陈扬和郑州同的身份,还是不要让他们直面这种事了。 “刘姐。”杨未冬凑过来,把一杯刚泡好的茶放在她手边,压低了声音。“郑辉他妈……真就一点不关心啊?亲儿子诶。”她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对人情冷暖的唏嘘。 刘照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滚烫苦涩的茶水,不敢跟那份唏嘘对视。“离了婚,断了联系,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对有些人来说,血缘并不代表责任,更不代表感情。何况郑辉……他活着的时候,恐怕也没给他父母省过心。”她语气平淡,陈述着一个普遍的社会现象。“通知义务我们履行到位就行。郑州同那边,晚点我再联系一次。” “也是……”杨未冬挠挠头,似乎还想感慨两句,但看到刘照野已经放下茶杯,继续打字,便识趣地不再打扰,溜回自己座位整理其他案卷去了。 刘照野专注于笔下的报告。她详细描述了接警时间、现场勘查情况、证人证词、法医尸检结论,以及技术队的最终痕检比对报告。每一个环节都环环相扣,指向同一个冰冷但清晰的结论:一场由吸毒引发的失控冲突导致的意外坠亡悲剧。郑辉负主要过失责任。报告措辞严谨,不带任何主观色彩,只陈述事实和证据链。 写到“结案意见”部分时,她最终落笔:过失致人死亡案,不予立案。写完这行字,她感觉肩上的重担似乎轻了那么一丝丝。 “小冬”她抬头看向收拾卷宗的杨未冬。“帮我把技术队那份最终的玻璃破损痕检报告和现场鞋印指纹比对报告找出来,附在结案报告后面。” “好嘞!”杨未冬应声,立刻在旁边的文件堆里翻找起来。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轿车平稳地停在“启明科技”的大楼前。 司机迅速下车,拉开后座车门。陈停云迈步下车,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脆而稳定的声响。她今天穿了一套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脸上化了淡妆,恰到好处地遮掩了连日的疲惫,。 她手里拿着一个轻薄的平板电脑,里面装着启明项目的核心摘要和她初步梳理的思路。早已等候在门口的郑氏的副总监郑强立刻堆着笑容迎了上来:“陈总,欢迎欢迎!一路辛苦了!我是郑强,郑董吩咐我负责对接您。”他刻意加重了“郑董吩咐”四个字。 “郑总监,你好。”陈停云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浅笑,目光平静地扫过张强和他身后几个表情各异的核心成员。 “以后项目上的事,还请郑总监和各位多支持。”她的声音不高,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应该的,应该的!”郑强连声应道,侧身引路,“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大家就等您了,这边请。” 推开会议室门,长条桌两侧坐满了人,一半是郑家长期跟着项目的老员工,一半是启明科技派来的对接人。看到陈停云,老员工们眼神闪烁,启明的人则抱着看戏的态度,显然都在揣度这位“空降负责人”的斤两。 陈停云在主位落座,将平板轻轻放在桌面上。她没有立刻说话,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双沉静的眸子让原本有些窃窃私语的低语瞬间消失。 郑强也落座,清了清嗓子开口:“各位,这位就是陈停云陈总,以后由她接手项目。我跟大家交个底,这项目前阵子虽有点波折,但底子是稳的,只要按部就班推进就好,等陈总熟悉了这个项目我们再......” “不用等。我来之前已经看过项目近三个月的报表,”她抬眼看向郑强。“郑总监说的‘底子是稳的’,是指上周被启明驳回的预算方案,还是指连续三次未达标的测试数据?” 郑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干咳两声:“陈总有所不知,启明那边要求太苛刻,测试数据波动也是正常现象……” “正常?”陈停云打断他,指尖在平板上轻点,调出一份数据报表投屏在幕布上,“连续三周良品率低于基准线 15%,原材料损耗率超标 20%,这在项目计划书里明确标注为‘红色预警’。郑总监却在周报里写‘基本达标’,是觉得启明的人看不懂报表,还是觉得我好糊弄?” 她语气不重,郑氏的老员工们纷纷低下头,启明的项目经理则挑了挑眉,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摊牌”颇感兴趣。 郑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语气急躁起来:“陈总这是什么意思?我跟着项目五年,难道不比你清楚情况?这些数据波动都有原因……” “原因我当然知道。”陈停云抬眸直视他,目光沉静却带着锋芒,“供应商提供的原材料纯度不达标,你为了省成本没换;测试设备校准过期,你说‘凑合用’;上周设计部的张工提出的优化方案,被你以‘异想天开’驳回——这些,我都了解到了。”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郑总监要是觉得这个项目不重要,可以直接跟郑董说,没必要占着位置不作为。但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就容不得任何人拿项目当儿戏。” 郑强的气势瞬间矮了半截,悻悻地坐回椅子上,嘴里嘟囔着:“我也是为了节省开支……” “节省开支不是放任问题恶化。” 陈停云放缓了语气,话锋却依然锐利,“我已经跟新供应商谈好了合作,明天开始换用高纯度原料;设备校准下午就安排人来做;张工的方案,下午组织技术组重新评估。”她看向一直没敢说话的张工,“需要什么支持,直接跟我汇报。” 张工愣了愣,连忙点头:“谢谢陈总!” 陈停云这才转向郑强,语气缓和了些:“郑总监在项目上资历深,人脉广。”她稍微停顿了一下。“下午跟供应商对接,还需要你出面协调,毕竟你跟他们打过多年交道。” 郑强没想到她会突然递台阶,愣了愣才应道:“…… 好,我去。” “那就辛苦郑总监了。”陈停云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启明的王总,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抹公式化的浅笑:“王总,启明方面对项目目前的进度和遇到的瓶颈,有什么具体的意见或建议?我们非常重视合作方的看法。” 王总身体微微前倾,露出职业化的笑容:“陈总雷厉风行,一来就抓住了关键,佩服。生产过程你们是专业的,我们就不过瞎指点了,至于团队协作……”他顿了顿。“高效、统一的决策机制也很重要,避免内耗。我们愿意提供必要的资源协调和技术顾问支持。” “王总的意见非常中肯。”陈停云点点头,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的众人:“良品率是生命线,必须优先解决。现在项目进度落后太多,所有人加班赶工,加班费按三倍算,项目达标后额外发奖金。” 会议室里恢复了轻松的氛围。陈停云听着她们的讨论,轻轻在心底叹了口气。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第16章 第16章 坠落的孩子 刘照野不知道陈停云在做什么。但她知道自己一会要去做什么了。 熟悉的铃声响起。这次是一个男人报警说他儿子从楼上摔下来了。刘照野保存了文档,闷掉杯子里最后一口茶。 警车呼啸着冲出城区,窗外的风景从规整的楼房迅速退化为低矮的农舍和连片的田地。空气里泥土腥气和有机肥的气味。 北郊春和村,一个地图上不起眼的点,此刻却像块吸饱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压向疾驰的警车。现场是一幢灰扑扑的三层农宅,孤零零杵在村道边。警戒线已经拉起,圈住了楼前一小块水泥地。几个村民远远站着,交头接耳,眼神里混杂着冷漠,可惜,和一种隐秘的窃窃私语。 刘照野推开车门,房屋西侧,两滩暗红色的血迹洇开,像两朵败落的山茶。较大的一滩距离农宅阳台的垂直投影线足有两米多远,旁边散落着一双小小的、沾了泥的童鞋。 当地派出所的民警已经到了,正在固定证据。看到刘照野她们过来了,他站起身介绍情况:“坠楼点在三楼阳台。报警人是他继父,李贵,现在人在屋里。”他凑到刘照野耳边低语。“坚持要查证的人是孩子的亲奶奶,她觉得孩子不可能自己玩掉下去的。”他用手比划了一下高度。“孩子才一米多出头,阳台扶手我们测量过,有80厘米,确实有些诡异。我们怀疑......” 刘照野点点头:“了解了,我们来问问他。”目光扫过那双小鞋,心头像被什么钝器撞了一下。她扭头跟江天毅和杨未冬说:“你们控制现场外围,询问村民,跟着派出所的同志收集一下证据,我跟鹏鹏去问问他。” 她们王鹏鹏慢慢走进农宅,一楼堂屋光线昏暗,弥漫着陈旧的灰尘味。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佝偻着背坐在条凳上,肩膀微微发抖。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神情惶恐地看着来人。 “警......警察同志......我儿子......聪聪他......”“李贵是吗?”刘照野在他面前站定,声音亲和,但仍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 “是......是我。”李贵的声音颤抖。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背心,脚上趿拉着一双沾着泥点的蓝色塑料拖鞋。刘照野拉过椅子坐在他面前,温柔的问他:“能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他语无伦次,手指抠着条凳边缘,眼睛向上撇:“我......我当时在在三楼睡觉......聪聪就在旁边玩......”“孩子多大了?”刘照野问,同时示意江天毅记录。 “六岁......”他手又拉拉自己的衣服,眼角渗出几滴眼泪。“当时就你和孩子在家?”刘照野追问,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对方沾泥的拖鞋底。 “是......,他妈......他妈在镇上厂里上白班,我早上下地,中午回来午睡,没想到......”李贵用力抹了把脸,把流出的眼泪擦去。 “带我们去三楼看看吧。”刘照野的语气温和,扶起了李贵。 李贵站起身,脚步虚浮地引着他们走上狭窄的水泥楼梯。楼梯间堆满了杂物,光线更加昏暗,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在回响。 三楼所谓的“卧室”,更像是个杂物间。一张旧床靠着墙,被褥凌乱。南面是一个封闭的阳台,由老式的平开窗锁着。刘照野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阳台西起第二扇窗户下——两张红色的塑料方凳叠放在一起,靠在阳台墙边。 她戴上手套,走近。窗户下缘距离阳台水泥地面约莫八十多厘米。叠放的凳子总高度超过五十厘米。江天毅已经蹲下,用强光手电仔细检查凳面,又扫视着凳子周围的地面。他抬起头,对刘照野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凳面上干干净净,没有小鞋印,凳子周围的水泥地上,除了灰尘,也只发现了几枚清晰的、纹路熟悉的拖鞋印。江天毅面不改色,撇了一眼身后的李贵,他还在扣自己的衣服,紧张的看着刘照野的方向。 刘照野的目光移向窗户。窗玻璃蒙着灰,窗框是陈旧的暗绿色漆。她俯身,目光扫过窗台内侧和下沿。技术队的同事也跟了上来,按照刘照野的要求,熟练地开始刷显指纹。很快,结果出来了——窗台内侧下沿,由西向东分布着几枚清晰的指掌印,纹路粗大,属于成年男性。 刘照野的心沉了下去。她走到窗边,透过蒙尘的玻璃往下望。一楼那两滩血迹在视野里格外刺目。 “李先生,你听到声音跑过来,当时窗户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刘照野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问李某。 “......开......开着吧?我......我记不清了......太慌了......”李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江天毅正看着他。 “记不清了吗?”刘照野转过身,目光锁住他的眼睛。“你跑到阳台往下看,看到孩子躺在地上,然后呢,你做了什么事情,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我......我就赶紧冲下楼啊!跑到他身边......叫他的名字......可他.......他耳朵眼里就流出血了......”李贵又抹了抹眼角,顺便摸了摸额头。“我就赶紧打120......他们就把我儿拉走了......他奶奶听到消息,赶紧就过来跟着车走了......”他靠着门框滑坐到地上,捂着脸呜咽起来。 刘照野没再追问,只是对江天毅使了个眼色。江天毅会意,走到李贵身边,语气尽量平和:“李先生,先起来,我们得更详细的问您一些问题。” 李某被江天毅半搀扶着下了楼。刘照野留在原地,目光再次扫过那两张叠放的红色塑料凳,扫过窗台上那属于成年男人的指印,最后定格在楼下那片小小的、凝固的暗红上。 刘照野和江天毅并排坐在长椅上,两人直勾勾的盯着李贵。李贵在这注视下咽了咽口水,开口问道:“警察同志......怎么了吗?” 刘照野像是恍然发觉,微笑着说:“别在意。我们就是有几个问题想向您了解一下。您和聪聪的的关系怎么样呢平时?” 李贵捏着衣角喉结上下滚动着:“好......挺好的。我待他跟亲儿子似的,他......他也黏我。她妈天天在外做工,平时也是我在带他。” 刘照野抬眼扫了他一下:“这孩子平时听话吗?” “听话,咋不听话呢……他是个懂事的孩子。”李贵的右手无意识地攥住了左手手腕,指腹死死掐着腕骨凸起处。他的视线瞟向墙角的蜘蛛网,语速变快:“就是偶尔淘点,小孩子嘛…… 那天中午还跟我念叨要吃草莓,我说明天赶集给买……” 话没说完,他低头用袖子抹了抹眼睛。 刘照野顺着他的视线瞥了眼墙角,又转回来:“这房子,是你们自己盖的?” 李贵的脚在地面上蹭了蹭,蓝色拖鞋的鞋底在水泥地上划出轻微的声响,膝盖晃动着,彼此打架:“是……是我婚前盖的,他娘嫁过来时带过来的聪聪……” “聪聪的奶奶,平时常来?”刘照野往前倾了倾身,目光落在他不停晃动的膝盖上。 “不…… 不常来。”李贵的膝盖猛地顿住,随即晃得更厉害,像是被按了快进键的钟摆。他抬手抓了抓后脑勺,指缝里漏出含糊的气音:“老太太在邻村,腿脚不利索,仨月俩月来一回……” 刘照野轻轻叩了叩桌面,声音里添了点凉意:“三楼阳台上那两张红凳子,平时就放那儿吗?” 李贵的喉结动了半天没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含糊道:“是……是我中午搬上去的,想擦擦窗户…… 后来忘了搬下来……” 江天毅把笔往本子上一放,发出“啪”的轻响:“聪聪平时就爱往阳台跑吗?” 李贵像是被这声响烫到,猛地从裤兜里抽出手,双手在身前胡乱摆着:“不……不常去!阳台窗户高,他够不着……诶呀中午怎么就......”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捂住脸蹲下去,背脊剧烈起伏着,像是悲伤过度了。 刘照野冲江天毅递了个眼色,江天毅扶起了他,好声好气地说道:“我们也理解您的悲伤,请节哀。感谢您的配合,如果还需要您配合调查,我们还会通知您的。” 第17章 第17章 母亲与奶奶 刘照野率先转身,步履无声地走出这弥漫着表演气息的昏暗空间。屋外的光线刺得她微微眯了下眼。杨未冬和王鹏鹏正站在警戒线边缘,低声和几个围观的村民交谈着,眼神却比平时更专注锐利。 看到刘照野出来,两人立刻结束了谈话,快步走了过来。“刘姐。”杨未冬压低声音,语速很快,“问了一圈。都说李贵这人,平时看着闷不吭声,但脾气上来挺冲。带聪聪的时候,经常能听到他吼孩子的声音,有时候还夹杂着打孩子的声音和聪聪的哭声,动静不小。” 王鹏鹏接口,眉头拧着:“我们问起,邻居们就有点含糊。有的说‘管孩子嘛,正常’。有的说‘聪聪那孩子皮,不好好写作业’。还有的说‘孩子总爱往河边跑,是该管管’。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有两个人,说毕竟不是亲生的,谁知道是不是心里憋着火拿孩子撒气呢?还提到李贵以前在镇上厂子里干过,好像是因为手脚不干净被开除了,后来就一直窝在家里种地、看孩子,可能心里不痛快,不是亲生的,拿来撒火也不好说。” 刘照野的目光扫过远处那两滩刺目的暗红,又抬眼望向三楼那扇蒙尘的窗户:“血迹勘验结果呢?” “量了,”杨未冬接口,指向那两摊血迹。,“阳台垂直投影线在这里。落点最大的那滩血,离这条线的水平距离是2米多。刘姐,这……” 刘照野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心中估算着。一个六岁的孩子,在“安静玩耍”时意外失足,怎么可能产生接近每秒两米的水平初速?这速度...... “不是意外。”刘照野的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她环视一圈自己的队员,“小江,鹏鹏,你们立刻去镇上纺织厂,找到聪聪的母亲张秀梅,带她到村委办公室问话。注意她的状态和反应。” “明白!”江天毅和王鹏鹏立刻应声,转身快步走向警车。 “小冬,”刘照野的目光转向杨未冬,“你跟我走,去找聪聪的亲奶奶。她在邻村,刚才村民说老太太是跟着救护车去医院的,现在应该还在抢救,我们去医院找找她。” “是,刘姐。”杨未冬神情肃然。 警车再次发动,兵分两路,撕开乡村午后沉闷的空气。 医院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和焦虑混合的味道。急诊室的红灯还亮着,纪老太太被几个亲戚搀扶着坐在走廊冰凉的塑料椅上,她花白的头发凌乱,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泪水无声地流淌。 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一个褪色的银镯子,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嘶哑破碎“老天爷啊……开开眼……保我孙儿……保我老纪家的根苗啊……他爸走得早……就留下这么一滴骨血……可不能断了啊……” 旁边一个中年妇女低声劝慰:“婶子,聪聪福大命大,会挺过去的……” 老太太却像没听见,只是攥紧了银镯,喃喃道:“他爸在地下还没闭眼呢……要是聪聪没了……我怎么去见他爹……” 看到穿着警服的刘照野和杨未冬走近,老太太浑浊的眼睛猛地聚焦,她挣扎着要扑过来,被亲戚死死拉住。 “警察!警察同志!”老太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顾一切的嘶喊,“你们查清楚没有?!是谁害了我孙子?!是不是李贵那个挨千刀的?!我孙子那么乖!他怎么可能自己掉下去?!你们要给我做主!给老纪家做主啊!” 刘照野赶紧扶住她坐下:“大娘,您冷静点,孩子还在里面抢救,医生在尽全力。我们正在全力调查。您觉得聪聪不可能自己爬上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老太太激动地挥舞着手臂,银镯磕在椅背上发出脆响。“聪聪他……他跟他爸小时候一样,胆子不大!那么高的窗户,他看着都怕!他爹小时候爬树摔过一回,打那以后就……就……” 她突然哽住,似乎想起了早逝的儿子,悲从中来,哭嚎道:“我苦命的儿啊……你怎么就撇下娘走了啊……现在聪聪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就不活啦……” 刘照野和周围亲戚安抚着她,直到她情绪稍缓才继续询问:“您平时去看聪聪,觉得李贵对孩子怎么样?孩子身上,有没有过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老太太抹了把泪:“李贵?哼!又不是亲爹,他能真心对我孙儿好?我看他就是面上装装样子!有一回……我看聪聪膝盖青了,问李贵,他说是孩子自己摔的。谁知道是不是他推的!他一个蹲过大狱的人,心能好到哪去?我就怕他亏待了我孙儿,断了老纪家的根……” 纺织厂的机器轰鸣声震耳欲聋。江天毅和王鹏鹏在弥漫着棉絮和机油味的车间办公室找到了张秀梅。她穿着整洁的工装,胸前别着“车间主管”的牌子,正皱着眉头跟一个班组长指着生产报表说着什么,语速很快,神情干练。看到两个陌生面孔的警察,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示意班组长先出去。 “两位警官,有什么事?”张秀梅的声音困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秀梅女士,”江天毅出示证件,确保她看清出来再收回。“我们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很抱歉打扰您工作。您儿子纪聪在家里发生了意外,从三楼阳台坠落,情况非常危急,正在镇医院抢救。我们需要您立刻跟我们回村委配合调查,了解一些情况。” “什么?!”张秀梅脸上血色“唰”地褪尽,手里的报表飘然落地。她身体晃了一下,扶住桌角才站稳。“聪聪……坠楼?怎么会?!李贵呢?李贵他在干什么?!” “李贵先生是报警人,他现在也在接受询问。请您先跟我们走。”王鹏鹏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张秀梅没有任何犹豫,甚至顾不上拿包,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就踉跄着往外冲,声音带着哭腔:“我的车在厂门口!快!快带我去医院!” 张秀梅在江天毅和王鹏鹏的陪同下,脸色惨白,脚步踉跄地冲到了抢救室。她一眼就看到了抢救室的红灯和形容枯槁的婆婆,整个人瞬间僵住,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妈!聪聪怎么样了?!我的聪聪啊!” 她扑到急诊室门口,徒劳地拍打着冰冷的门板。 纪老太太看到儿媳,原本呆滞的悲伤瞬间被一股汹涌的怨怒取代。她猛地从椅子上挣扎起来,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张秀梅脸上,声音尖利刺耳:“你还有脸问?!都是你!都是你引狼入室!找了个什么丧门星回来!我早就说过李贵那东西靠不住!贼骨头!心术不正!你偏不听!现在好了……我的孙儿……你让我怎么下去见他爹啊,你以后又怎么见聪聪他爹啊!” 张秀梅被婆婆的指责和巨大的恐惧冲击得摇摇欲坠,她扶着墙,泪流满面地辩解:“妈!我……我怎么知道会这样!李贵他……他平时对聪聪挺好的啊!他跟我说孩子很乖……” “挺好?!放屁!”老太太唾沫横飞,情绪彻底失控。“你眼瞎啊!你……” 她的话被急诊室门突然打开的声音打断。穿着手术服的医生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摘下口罩,目光两双充满绝望与祈求的眼睛,沉重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孩子伤势太重……颅脑损伤合并多脏器破裂出血……没抢救过来。 “不——!我的聪聪啊——!” 张秀梅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顺着墙壁软软滑倒在地,双手死死抠着地面,仿佛想抓住什么,哭声撕心裂肺。 她扑上被推出的,盖着白布的身躯:“聪聪!妈妈在这!你看看妈妈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哭得肝肠寸断,王鹏鹏看得鼻头发酸。 纪老太太则像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她没有像张秀梅那样扑倒在地痛哭,而是直挺挺地站着,仰着头,对着冰冷的天花板发出一声悲鸣:“天杀的……我的孙儿啊......”她身体晃了晃,直直地向后倒去,被手忙脚乱的亲戚们扶住,掐人中,一片混乱。 刘照野他们站在一旁,看着这人间惨剧,心中充满了沉重的无力感。为孩子,也为这些支零破碎的灵魂。 第18章 第18章 审讯 审讯室通风不是很好,弥漫着一股陈旧汗味的沉闷气息。 雪白的灯光从天花板上直射下来,打在李贵那张油汗涔涔的脸上。他坐在冰冷的铁椅子上,双手被铐着放在桌面,眼神躲闪,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看坐在对面的警察。 刘照野和江天毅坐在他对面,中间隔着那张斑驳的木桌。杨未冬在旁边的记录席上,双手放在键盘上。 “李贵。”刘照野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寂静,清晰的穿透审讯室每个角落。“纪聪死了。抢救无效。”她盯着李贵的眼睛,捕捉着他最细微的反应。 李贵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眼皮剧烈地跳动,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像是被噎住了。他下意识地想把被铐的手缩回去,金属摩擦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死......死了?......”他喃喃着,声音干涩嘶哑,眼角滑下泪滴。“怎么会......我就睡个觉......这才三楼呀......” “睡觉?”刘照野身体微微前倾,眼睛死死锁住李贵。“你当我们警察是傻子?”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雷霆般敲打着李贵:“说!你当时到底对纪聪做了什么?!” “我......我什么都没做!”李贵猛地抬头,眼神扫过刘照野和江天毅,最后落在冰冷的桌面上。“我就是在睡觉!是他自己爬到窗户边上去玩,不小心掉下去了呀。警察同志,你们要相信我啊!” 他语速飞快,音调抬高,试图说服对面的两人。 “爬到窗户边?”江天毅适时地接过话头,但语气同样不容置疑,“李贵,纪聪都六岁了,又不是三四岁的孩子。他爬上去干什么?” “我哪里知道?他皮得很。”李贵艰难地辩解着,额头的汗珠滚落下来。“可能是看到什么鸟啊雀啊的,想去抓吧?” “站上椅子去抓?”刘照野嗤之以鼻。“李贵,你把我们也当六岁小孩?你编故事也编得像一点!” “就是嘛警官!我哪里知道他当时想什么,我睡着了呀!”李贵急急忙忙接上刘照野的话。“他可能想抓雀儿,就站上了椅子,然后没站稳......” “没站稳?”刘照野冷笑一声。“好,那我问你,你和聪聪的关系,你的邻居们可经常听到你在家吼孩子,打孩子,动静可不小!纪聪身上那些旧伤,也是‘自己摔的’?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经常打他?!” “我没有!”李贵像是被踩了尾巴,声音陡然带上了愤怒。“管教!那叫管教!我是他爸......我管教他天经地义!聪聪这孩子平时也不听话,作业不好好写,说了多少遍别去河边玩就是不听,还总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我......我这都是为了他好!” 刘照野与他对视。李贵看了一眼刘照野眼睛,又移开了视线。 “李贵。”她顿了顿,身体后靠,靠在椅背上,语气放缓。“我告诉你,尸检马上就要做了。孩子身上有什么伤,新伤旧伤,是怎么造成的,法医一眼就能看出来。摔伤、被打伤、被掐伤......痕迹都不一样。你现在坦诚交代,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现在还能算是自首,在量刑上法官还能酌情考虑。等报告白纸黑字出来,你再想说什么,可就晚了。” 李贵浑身猛地一颤,瞳孔急剧收缩。他死死地闭上了嘴,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眼神空洞地望着桌面的某一点,仿佛灵魂已经抽离。无论刘照野和江天毅再问什么,是严厉的质问还是看似引导的缓和,他都像一尊石雕,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审讯室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空调沉闷的嗡嗡声和李贵粗重压抑的呼吸。 刘照野和江天毅对视一眼,知道短时间内撬不开这张嘴了。继续耗下去没有意义。 “行,既然你不想说,那今天就到这里。”刘照野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冰冷,“带下去,收押。等尸检报告出来,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 冰冷的手铐再次发出声响,李贵被带离了审讯室,背影佝偻,脚步踉跄。 医院走廊尽头的临时休息区,灯光昏暗,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窜进往来人的鼻腔里。 张秀梅蜷缩在冰冷的塑料椅上,双手紧紧抱着一个不知道谁塞给她的热水杯,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红肿的眼眶和脸上干涸的泪痕。她的身体时不时无法控制地抽搐一下,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纪老太太则坐在另一张椅子上,被两个亲戚紧紧搀扶着。她不再哭嚎,但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精气神,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太平间的方向,嘴里反复无声地念叨着什么,枯槁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腕上那个褪色的银镯子。 杨未冬拿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里面是《尸体解剖检验通知书》和《家属知情同意书》,步履沉重地走到她们面前。她俯下身,靠近张秀梅,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不忍:“张女士,关于聪聪......” 话未说完,纪老太太像是被惊醒了,浑浊的眼睛猛地聚焦在杨未冬手中的文件夹上,像是意识到杨未冬要让张秀梅做什么,她猛地挣脱亲戚的搀扶,像一头护崽的母兽般扑向杨未冬,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文件夹的边缘,指甲几乎要嵌进塑料壳里。 “不!不行!你们想干什么?!不许动我孙子!!”老太太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他已经走了......去得那么惨......你们还要把他剖开,让他死无全尸吗?!不行!绝对不行!让他安安静静地走!让他全须全尾地下葬啊!” “大娘,您冷静点!”杨未冬努力稳住文件夹,避免被抢走,同时耐心解释。“聪聪的死因有疑点,这不是意外。尸检是为了查明真相,找出凶手,给聪聪一个公道啊!这也是法律程序......” “什么公道?!人都没了还要什么公道!”老太太根本不听,涕泪横流地哭喊着,力气大得惊人,“你们就是想拿我孙子去交差!我不管什么法!我不签!秀梅!你也不准签!不能让他们糟践聪聪!”她转而想让儿媳与她同意战线,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张秀梅脸上。 张秀梅被婆婆的哭喊和拉扯惊动,缓缓抬起头。她的眼神空洞而疲惫,她没有像婆婆那样歇斯底里,只是用那双红肿失神的眼睛,看了看情绪失控的婆婆,又看向杨未冬手中的文件夹,最后,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太平间里那个小小的身体上。 “妈......”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的疲惫,“别闹了......” 纪老太太的哭喊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媳。 张秀梅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杨未冬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近乎麻木的清醒。“警官......我签......”她伸出手,那手抖得厉害,却稳稳地握住了笔。 “秀梅!你敢!”老太太厉声尖叫,又要扑上来,被亲戚死死抱住。 张秀梅没有理会婆婆的嘶吼,她只是看着杨未冬,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我要知道......我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像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她接过杨未冬递来的笔,在《家属知情同意书》上,颤抖着、缓慢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笔从她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站起身,身体晃了晃,拒绝了杨未冬的搀扶,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太平间的方向。 杨未冬安排工作人员带她进去。张秀梅走到那覆盖着白布的小小担架床边。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掀开白布一角,露出聪聪苍白冰凉的小脸。她俯下身,用脸颊极其温柔地贴了贴孩子冰冷的额头,停留了几秒,仿佛要将最后一点体温传递过去,又像是最后一次感受孩子的存在。然后,她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将白布重新盖好,仿佛怕惊扰了他的沉睡。她没有再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凝视着,仿佛要将这一幕刻进灵魂深处。最后,她伸出手臂,隔着白布,极其轻柔地、充满留恋地抱了抱那个小小的身体。 “聪聪......不怕......妈妈会给你讨个公道......你去找爸爸......不要怕......” 低语消散在太平间冰冷的空气里。杨未冬还没习惯这样的场景,她站在门口,看着张秀梅无比孤寂的背影,鼻尖一阵强烈的酸涩。 第19章 第19章 老伙计聚会 办公室的灯光淡黄,映着杨未冬微红的眼圈。她刚把医院里张秀梅签字、拥抱孩子的那一幕,以及纪老太太歇斯底里的阻拦,详细地向刘照野复述完。 “......最后,她就那么抱着聪聪,隔着白布,抱了很久。声音很轻地说‘妈妈会给你讨个公道’......”杨未冬的声音有些发哽,她吸了吸鼻子,把要流出来了的鼻涕吸了回去。“刘姐,那场景……太难受了。” 刘照野靠在椅背上,看着自己的队员。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斑。她沉默了几秒,目光落在杨未冬悲伤的眼睛。 “我知道,小冬。”刘照野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面对这些,心里堵得慌是正常的。我们干这行,就是天天在人性最不堪的深渊边上走。看着生命逝去,看着亲人肝肠寸断,看着凶手百般狡辩.....” 她顿了顿,坐直身体,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像淬了火的刀锋:“但正因为这样,我们的工作才更有意义。逝者已矣,我们无力回天。我们能做的,就是穷尽一切手段,拨开迷雾,把真相钉死在法律这根柱子上,替他们讨回一份迟到的、但必须到来的公道,让活着的人得到慰藉,让该负责的人付出代价。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也是唯一能告慰那些破碎灵魂的方式。” 她看着杨未冬:“今后还会遇到很多这样的这样事情,但一定会有几个瞬间让你觉得,我们的工作就是这样充满意义。”杨未冬用力地点点头,眼中的水汽被一种坚毅取代:“我明白,刘姐!我会打起精神来的!” “嗯。”刘照野拍了拍她的肩膀,“今天都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尸检那边我会盯着,报告一出来,我们就提审他。” 走出市局大门,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意扑面而来,也让刘照野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她裹紧了外套,快步走向自己的车。 车在老小区楼下停稳。单元门前的路灯昏黄,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拖着疲惫的脚步走上楼梯,却在自家门口顿住了。 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型超市购物袋,静静地靠在门边。袋子是半透明的,能清晰地看到里面分门别类装好的东西:切好的肉片码在保鲜盒里,几种洗净择好的蔬菜分装在密封袋,甚至还有一小盒洗净切好的水果。最上面,放着一张对折的便签纸。 她弯腰提起袋子,很沉。打开门,把东西放在玄关柜上,她拿起那张便签,熟悉的清瘦字迹映入眼帘: 照野,我下班路过超市,看到净菜区有配好的套餐,顺手给你拿了一份。省得你天天惦记着那些肉丝菜。好好吃饭,注意身体。别把自己当铁打的,案子永远办不完。 我这边还行,接手了郑辉留下的那个项目,一团乱麻,但捋顺了就好。等忙过这阵子,叫上清川她们聚聚。 另外,谢谢你。爷爷的事,辛苦了。我知道不容易,但你把真相查清了,还了他一个公道。辛苦你了。 是陈停云留下的便签。刘照野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扬起。她甚至能想象出陈停云在超市里,板着脸,却精准地挑好她可能需要的食材,再一脸“只是顺便”地写下这些话的样子。 她拿着塑料袋,顶开家门,掏出手机,点开陈停云的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敲下一行字:东西收到了,谢了云老板。净菜不错,省事。你也悠着点,项目再忙也得喘口气,别硬撑。实在扛不住,我这儿钥匙你也有,随时欢迎来避难,管饭(虽然可能只有肉丝炒菜嘻嘻)。 她打开灯,像之前的每个夜晚一样。 另一边,老城区的巷子深处,一家烟火气十足的小馆子 油腻的桌面,几碟下酒小菜,两瓶见了底的白酒。陈扬和刘照野的父亲刘改火相对而坐,两人脸上都带着酒后的红晕。空气里弥漫着炒菜的油烟和酒精的味道。 陈扬端起面前的小酒盅,跟刘改火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一饮而尽。他咂咂嘴:“老刘啊,我是真羡慕你。你家照野,真是......年少有为。这才几年?在刑警队就干得风生水起,又能领导人,自己专业水平又过硬,连我爹......咳,老爷子这事,都办得利利索索。有她在,你老刘家后继有人啊!” 刘改火嘿嘿一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他也干了杯中酒,咂摸着滋味:“那是!也不看看是谁闺女!从小就在我身边转悠,耳濡目染嘛!不过说真的,这孩子自己也争气,肯钻,骨头硬!”他拍了下桌子,震得碟子跳了跳。 陈扬夹了一筷子花生米,皱着眉头,嚼着,看向刘改火:“老刘,咱哥俩这么多年了,说句掏心窝子的。你看我家那两个......云儿和雨儿,你公平的,客观的评价啊,你觉得哪个更有出息点?”他声音压低了些。 刘改火脸上的笑容敛了敛,拿起酒瓶给两人满上。他端起酒杯,没有立刻喝,看着陈扬的眼睛,很认真地说:“老陈,说实在的。这么多年朋友,我说话直,你也别介意。要论本事、论心性,停云这孩子,甩时雨八条街都不止。” 陈扬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表情有些意料之中,随即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唉......谁说不是呢。”他仰头把酒灌下去,辛辣感直冲喉咙。“时雨这孩子......被他爷爷惯坏了。从小要星星不给月亮,养成了现在这副......不成器的样子!”他顿了顿,又叹口气“不过年轻人,荒唐点也正常......我年轻时不也浑过?现在不也把陈家撑起来了?等他再大点,收了心,历练历练就好了。以后接班了,让停云好好帮衬着,给她弟弟把把关,姐弟齐心,其利断金嘛!” 刘改火挠了挠头顶,夹起一块猪头肉,没立刻吃:“老陈,不是我说你。你这心偏得也太明显了。停云那孩子,心思深,本事大,你让她一直给弟弟当副手?太委屈她了。时间长了,人家心里能没想法?等以后她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心思还能全在陈家?万一......闹起来怎么办?” “结婚?”陈扬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摆摆手,“她结什么婚?她不会结婚的。”他语气笃定,又抿了口酒,慢悠悠地说:“这样也挺好。安心给她弟弟打理公司,吃穿用度少不了她的,家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女人嘛,有份体面的事业,安安稳稳的,就够了。折腾什么?” 刘改火看着陈扬,只是默默嚼着嘴里的羊肉。作为看着陈停云长大的长辈,他总觉得陈扬这话说得太过轻飘。但他终究是外人,不好深说。他端起酒杯,跟陈扬碰了一下,仰头喝干。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也划过了刚才的话题。“叫我出来到底还有什么事喔?你个老狐狸,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直接说呗。” 陈扬听到刘改火的话,呲牙一笑,坐起来靠近刘改火:“老刘还是这么洞若观火。我直说了,万晟那边要拆迁了,政府主导的安置房项目,正儿八经是政府规划。我吃下来了,但是前段时间工地里......现在停工了耽误工期,几千号人在等着新房子住呢。” 刘改火知道陈扬在说什么事。他点点头:“我知道了。耽误工期确实是大事,我会去和他们打招呼的。” 陈扬听到刘改火的承诺,笑得更真诚了:“谢谢刘领导。到时候按老规矩办。” 刘改火举杯跟陈扬碰了碰,陈扬一口干了。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像丝线一样盘绕着两人。 第20章 第20章 伤痕 岳全福的尸检报告出来了,刘照野翻开报告。 他身上的创伤主要集中在颅面部,左侧额顶叶圆形骨窗为手术形成。右颞部颅骨有各种骨折,骨折碎片刺入脑组织,脑实质严重挫伤,部分脑组织外露,此损伤为击打所致。 刘照野看向结论,岳全福系被他人用有一定质量的钝器击打头部,伤及大脑实质,致重型颅脑损伤死亡。 案件事实清晰,但钱玉娟还在ICU里躺着。她虽然抢救过来了,但显然没有被问询的条件和能力。刘照野叹口气,决定还是跟钱幸知会一下。 接到刘照野电话的钱幸反应比刘照野预料的好些。她也许已经一定程度接受了这件事。电话里的她语气平静,只是问了刘照野岳全福的尸体该怎么领。刘照野关心了下她这两天在做什么。她说她回老家了。两人没聊多久就挂了电话,因为李宇浩在门外探出了半个头,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做贼似的干嘛。”刘照野挂断电话,向他招招手。“有话直说?” “刘队记得上次那个事不。”李宇浩在她们办公室探头探脑的看,像是在找什么人。“记得。”刘照野赶紧喝了口茶。“需要女警?” 李宇浩点点头:“今天又找到两个女孩......我们要做笔录,但是我们组的女生出外勤了。”“我们今天还没什么事,小冬要是愿意去可以去。”刘照野站起来往杨未冬的位置看去。“小冬,有事吗?” 杨未冬摇摇头:“刘姐,该整理的都整理好了,现在正闲着。”刘照野龇牙:“那正好,让浩哥带你去帮个忙。” 杨未冬跟着李宇浩穿过略显嘈杂的走廊,走向隔壁专案组的临时办公室。 “冬子,辛苦你跑一趟。”李宇浩推开办公室的门,他示意杨未冬坐下,自己则快速翻动着桌上厚厚的卷宗。“情况是这样,”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疲惫和愤怒,“我们接手了一个系列性侵、猥亵儿童案,主犯叫任伽,是xx中学的老师,也当过班主任。” 杨未冬接过卷宗,坐直了身体听李宇浩的介绍。 “这畜生利用班主任的身份,在办公室、宿舍,甚至自己家里,长期对班上的女学生下手。”李宇浩语速加快,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强制猥亵……受害者最小的才12岁。时间跨度好几年,受害者难以完全追溯。从案发到现在,我们现在发现了近十名受害者。今天需要你帮忙做笔录的女生,两年前因为这个事,不堪其扰退学了。是了解到我们开始查受害人才来报案的。” “陈雨。”李宇浩翻到卷宗里的一页,上面贴着受害人的基本信息照片。“案发时14岁,任伽担任她所在班级班主任期间,多次对她实施□□......按照规定,这样的笔录需要有女警陪同一起做。”他抬头看看杨未冬。 “她现在状态……能做笔录吗?”杨未冬的声音有些干涩。 “她愿意配合,但需要非常小心。”李宇浩神色凝重,“创伤很深。这次找到她,是希望补充一些细节,关于任伽威胁她的具体方式和过程,这对完整呈现他的犯罪手段很重要。冬子,你心细,而且女警为主导,可能能尽量避免唤醒她不好的记忆。我会在旁边帮助你。你要注意措辞,既要做到问出线索,又要避免造成二次伤害。能做到吗?” “明白了。”杨未冬重重地点了下头。 询问室特意选了一间光线相对柔和、不那么像审讯室的房间。墙壁刷着浅米色的漆,一张小圆桌,几把椅子,角落里放着一盆绿萝,营造一点微弱的生机。 杨未冬和李宇浩推门进去时,社工正低声安抚着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女孩看起来比照片上成熟一些,也更瘦削,穿着衬衫外套和牛仔裤,双手紧紧贴在大腿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听到开门声,女孩抬头看着进来的两人,身体紧绷。 “小雨,别怕,这是杨警官,她来了解一些细节,就像我们之前聊的那样。”社工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轻轻拍了拍女孩紧绷的背。 杨未冬放轻脚步走过去,拉开女孩对面的椅子坐下。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带来的温水轻轻推到桌子中间。 “陈雨同学你好,我叫杨未冬。”她的声音温和而平稳,“谢谢你愿意过来,也谢谢王姐陪着我们一起。我们今天只是了解一些过去的事情,关于那个伤害过你的人。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想说的就不说,不舒服了就告诉我们,我们就停下来,好吗?” 十几秒后,陈雨极其缓慢地点了下头,肩膀依旧紧绷,却没有再往下缩。 杨未冬耐心等待着,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恐惧和痛苦,但更有一种隐藏在底下的、不愿被打垮的力量。 “小雨,能跟我们说说,第一次任伽带你去他家的那次,具体是什么情况吗?他说是陪你看病?”杨未冬轻声问道。 陈雨的身体猛地一颤,交握的手指用力绞紧,骨节发出轻微的 “咔” 声。呼吸骤然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沉默了许久,才有细如蚊蚋的声音从长发下传来,带着颤抖,却比预想中清晰:“我…… 我肚子疼…… 请假。他说…… 带我去医院。” “然后呢?他带你去了哪里?”杨未冬继续发问。 “他......没带我去医院。” 陈雨的声音里充满惊悸,她努力维持着叙述的连贯。“他开车……到他家楼下……说上去拿点东西,让我等等……天黑了……他说太晚了……就在……他家睡……”她的身体向后缩了缩,像是在抵抗那恐怖的回忆。 杨未冬的心被攥紧,却没有表露出来,她努力地保持平静,看着陈雨:“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陈雨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她猛地捂住嘴,发出压抑的呜咽,泪水顺着指缝滴落。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别怕,小雨,慢慢来。”社工轻轻拍着她的背,“都过去了,那个坏人已经被抓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陈雨抬起头,用手背抹了把眼泪,尽管声音依旧哽咽,却努力让自己的话语清晰可辨:“他……他让我睡客房……半夜……他进来压着我……我……我推他……但是我推不动……他力气好大……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喊叫......然后他就对我......我流了好多血……”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说……说出去就让我没脸见人……让全校都知道我是……是……” “他是怎么威胁你的?具体说过什么话,或者做过什么事,让你不敢告诉别人?” 杨未冬强压下心头的情绪,继续询问。 陈雨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曾经怯生生的眼睛此刻虽盛满惊恐,却多了一丝坚定。她的视线在杨未冬脸上聚焦,像是在确认眼前人的可靠。 “他拍了我的照片……”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气,“……用手机……强迫我……或者……之后……拍拍了好多……他说他存在 □□ 相册里……密码只有他知道……要是我不听话…… 或者告诉别人……他就把照片发到班级群里……发给我爸妈……让所有人都看到……”她说着,身体剧烈颤抖,双手死死抓住桌沿,仿佛这样就能稳住自己。 “他还总在班上用那种眼神看我……故意点我回答问题,答不上来就骂我笨……说我心思不在学习上下课把我叫到办公室……关上门就摸我,逼我亲他……说……说这是‘听话’的奖励……不然就把我们‘谈恋爱’的事…… 说出去……”她的下唇被咬住,渗出血丝。 杨未冬看着她,把纸巾盒推到陈雨手边,声音坚定:“小雨,别怕。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个畜生!他说的所有话,都是用来控制你、恐吓你的谎言!是他犯罪!他该死!” 李宇浩轻轻拉拉她的衣角,示意她注意情绪。 陈雨拼命摇头,泪水汹涌,她没有再哭泣,只是用手背不断擦着眼泪,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似乎还想继续说下去。 社工心疼地搂住她:“小雨,先休息一下吧,别说了。” 陈雨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我没事……我还能说……我想把所有的都告诉你们…… 不能让他还有机会伤害别人……” 杨未冬示意社工稍等,对陈雨说:“小雨,你很勇敢。但我们不急,先休息十分钟,好吗?休息好了我们再继续,慢慢来。” 陈雨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双手依旧紧紧抓着桌沿。 这不会变成一堆口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20章 伤痕 第21章 第21章 无妄之灾 王鹏鹏正在收拾卷宗,看到杨未冬脚步虚浮,面色惨白的走进来:“冬子?咋了这是?脸拉得比驴还长。” 杨未冬没看他,径直走到自己座位前,重重地坐下,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盯着桌面上一道不知何时留下的划痕,半晌,才闷闷地开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没什么,就是……刚在走廊,看见别人鞋子踩到狗屎了,看着就堵得慌。” 王鹏鹏眨了眨眼,显然没太跟上这跳跃的思维,但看杨未冬那副低气压的样子,还是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嗐,踩狗屎啊?那确实挺膈应人的。不过没事儿,鞋子洗干净了,一样香香的。重要的是,狗屎就是狗屎,踩它一脚算它倒霉,洗干净咱照样走咱的路。” 杨未冬扯了扯嘴角,像是一个想笑又笑不出来的表情:“可踩到狗屎这件事本身就很让人不高兴,不是吗?沾上了就甩不掉,想起来就恶心” “哎哟喂我的冬姐,”王鹏鹏放下鼠标,转过身正对着她。“时间!时间是最好的清洁剂。甭管多膈应的事儿,只要时间够久,保管忘得干干净净。谁还能天天记着踩过哪坨狗屎啊?对吧?过两天,你就只记得今天天气不错,或者中午食堂的菜有点咸了。” 杨未冬没说话,只是抬起手,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颊。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肩膀垮下来一点:“鹏鹏说得对。走得够久,狗屎也就蹭干净了。” “那必须的!”王鹏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刘照野端着保温杯踱了过来,视线在杨未冬脸上扫了一圈,又落到王鹏鹏身上:“聊什么呢?踩狗屎?你俩味挺重的。”她抿了口茶,看向杨未冬。“怎么样,给浩哥当完苦力,他给报酬没?不能白使唤我们小冬啊” 杨未冬面无表情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长长的东西,“啪”地一声放在桌上——一根竹制的、末端带着弯曲小爪的“不求人”。 “喏,”她声音平平,“给了,一把‘不求人’的刷子。浩哥说,挠挠背,顺顺气。” 刘照野一口茶差点呛进气管,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都憋红了。她好不容易顺过气,看着那根造型质朴的“不求人”,哭笑不得。“行吧,这报酬够别致。晚上我请你吃饭,这样也算‘不求人’——不求别人请客。” “吃饭?”江天毅和王鹏鹏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两人齐刷刷凑过来,“刘姐!带我们一个呗!” “就是就是!刘队!最近连着好几起命案,脑细胞都死光了,身心俱疲,急需一顿烧烤回血!”王鹏鹏眼巴巴地看着刘照野。 刘照野看看杨未冬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又看看旁边两双充满渴望的眼睛,叹了口气,像是被他们吵得头疼:“行行行,都去都去。正好透透气。老地方那家烧烤摊?” “耶!刘姐万岁!”王鹏鹏立刻欢呼。 夜色渐沉,街边烧烤摊的烟火气升腾起来,孜然辣椒混合着炭火的味道,喧嚣的人声暂时驱散了警局里那挥之不去的沉重。四人围坐在一张小折叠桌旁,塑料凳子吱呀作响。刘照野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牛肉,咬了一口,油脂在齿间迸开,她看向旁边安静地夹着一筷子金针菇的杨未冬:“怎么样?还……习惯吗?今天这活。” 杨未冬把金针菇送进嘴里,慢慢嚼着,目光落在炭火跳跃的炉子上,声音不大:“还好。我有心理准备,知道会面对什么。只是……真看到了,听到了,还是……”她顿了顿,似乎找不到更贴切的词,“……还是很难过。很可惜。” 王鹏鹏正啃着一串烤娃娃菜,闻言接口道:“哎,万幸咱们辖区里这种真正丧心病狂的恶性案子不多。不然天天对着这些,冬子的心理阴影面积得多大啊?真得找局里报销点心理疏导费。” 江天毅刚啃完一个鸡翅,骨头丢进盘里,抹了抹嘴,笑着接茬:“说到倒霉,鹏鹏你记不记得你刚上班第三天?那个在废弃水塘里泡了一个多月的教科书级别的巨人观!当时是谁扶着树吐得昏天黑地来着?” “江天毅!”王鹏鹏瞬间炸毛,把手里半串娃娃菜往桌上一拍,脸都绿了。“吃饭呢!能不能有点公德心!不爱吃肉就多吃蔬菜,少说话!再提那茬我跟你急!” 江天毅嘿嘿笑着,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刘照野也无奈地摇头,嘴角却微微上扬了一点。就在这短暂的轻松时刻 “啊——!!!” 四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同时弹起!循声望去,只见马路对面,一辆速度不算快但异常平稳的代步电动三轮车,正不紧不慢地从路面上驶过。而在它刚刚经过的地方,一个穿着校服的小男孩倒在马路中间,一动不动。那辆肇事的三轮车,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连一丝停顿都没有,依旧保持着匀速,慢悠悠地继续向前开去。 “***!”刘照野瞳孔骤缩,骂了一句,手里的牛肉串往桌上一甩,人已经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王鹏鹏紧随其后,高大的身影爆发出惊人的速度。 江天毅反应极快,立刻跑向倒地的男孩:“小冬!叫120!”他一边吼着,一边迅速查看男孩的情况。 杨未冬掏出手机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但她飞快地拨通了急救电话,语速清晰急促地报出地点和情况。 刘照野的速度极快,几步就追上了那辆慢悠悠的三轮车。她跑到驾驶位旁,用力拍打着车窗玻璃,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停车!撞人了!你撞到孩子了!” 车窗摇下一条缝,露出一张中年妇女的脸,表情茫然:“撞人?撞什么人?我好好开着车呢!你谁啊?别瞎说!我赶着去接孩子呢!”说着就要继续往前开。 刘照野差点被气笑了,她指着车头方向:“你车都震了一下你没感觉?!看看你车头!都撞瘪了!” 那女人眼神闪烁,只是梗着脖子狡辩:“那……那是之前就撞的!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耽误我事!”她作势要踩电门。 “不许走!”王鹏鹏此时已赶到,一把拉开了副驾驶那边的车门,魁梧的身躯堵在那里。刘照野眼疾手快,探手进去,一把拔掉了车钥匙! “钥匙给我!”女人尖叫起来,伸手想抢。 刘照野把钥匙攥在手里,一步挡在车头前,目光冰冷地直视着她:“你给我下来!等交警处理!你这是交通肇事你知不知道!” 女人推开车门下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还想推搡刘照野抢回钥匙。但一抬头看到旁边人高马大、脸色铁青的王鹏鹏,伸出的手又讪讪地缩了回去,只是叉着腰,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干什么?耽误我接孩子你们负责啊?!我告诉你们……” “我们已经报警了,交警马上就到!你再想跑一个试试?”杨未冬这时也跑了过来,气息微喘,但声音很稳。 女人看着围拢过来的路人指指点点,又看看眼前看着她虎视眈眈的三个人,终于不敢再动手,只是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抱怨。 很快,警灯闪烁,交警赶到。刘照野、王鹏鹏、杨未冬以及周围几个目睹全过程的群众都做了陈述。现场痕迹、男孩的伤势、三轮车车头的凹陷……证据确凿。交警很快确认了肇事逃逸的事实,开始做记录,准备暂扣车辆。 刘照野几人松了口气,觉得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准备走回去继续他们那顿被打断的烧烤晚餐时,意外发生了。 那个刚才还在撒泼狡辩的女人,不知是不是想最后挣扎一把,突然像疯了一样,猛地扑向正在低头记录的年轻交警!她嘴里一点不干净的骂骂咧咧,一边毫无征兆地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啪!啪!”狠狠抽了交警两个响亮的耳光,紧接着,又抬起穿着硬底鞋的脚,狠狠一脚踹向交警的下身。 “我让你扣我车!我让你多管闲事!你凭什么扣我车!”女人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住手!”刘照野厉喝一声,四人立刻冲了上去!刘照野一个擒拿扣住女人挥打的手臂,王鹏鹏和江天毅迅速控制住她乱踢的双腿,杨未冬则护住被打懵、捂着下腹疼得弯下腰的交警。 场面一片混乱。女人还在疯狂地扭动、辱骂、吐口水。刘照野沉着脸,扭开头避开她的口水,再次打电话报警:“喂,110吗?这里是XX路烧烤摊附近,肇事逃逸嫌疑人抗拒执法,暴力袭击交警,已被控制,请辖区派出所立刻来人处置!” 派出所的民警很快赶到。刘照野四人连同被打的交警以及周围的目击群众,再次详细说明了整个事件的经过。警笛声中,那个女人被铐上警车带走了。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 四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烧烤摊。桌上的烤串早已凉透,油凝固在竹签和食物表面,色泽暗淡,失去了诱人的香气。 “唉……”王鹏鹏看着一桌狼藉,哀叹一声。 好心的老板目睹了全过程,给四人竖起大拇指:“几位真是仗义,我给你们热热串,这次给你们打七折,就算是替小孩谢谢你们。”说着,他麻利地端起盘子去后厨加热。 江天毅揉着刚才制服那女人时被挠了一下的胳膊,看着老板的背影,苦中作乐地笑了笑:“虽然波折了点,不过还打了个折,也不算亏。” 刘照野买来一包湿巾擦了擦脸:“也是让我体验了一下唾面自干了。不知道那个交警咋样,我看了都疼......” 杨未冬接过一张湿巾,擦了擦脸上的灰:“挺疼的吧......他都抽抽了,半天都没站起来。” “......怎么说呢?还好咱们当时先走了一步?”王鹏鹏擦着手,打了个哆嗦。“哥们不会是替我受过了吧?” 夜风带着油烟和食物的香气吹过,四人终于能坐下来,安心地享用这顿迟来的、充满了烟火气与人间温情的晚餐。 第22章 第22章 咖喱的做法 林清泽并不知道刘照野这里发生的小插曲。她也刚下班到家。林清川今天要看晚自习,得晚一个小时才能回来。 她从冰箱拿出上午解冻好的鸡肉,烧起一锅开水。红彤彤的番茄,在屁股上开个十字,放进开水里烫烫就会很好剥皮。番茄在开水锅中翻滚的时候,正好可以切好鸡肉。她轻轻的翻拌着鸡肉和调味料,将它们放到一边。再拿起土豆胡萝卜削皮,番茄已经好了,一起捞出来放凉水里凉快一下,避免烫手。这个时间空隙,把土豆胡萝卜切小块,一会方便炖煮。 把锅里的开水倒掉,烧干水,倒进底油,加冷冻的大蒜末和洋葱末,炒得变成焦褐色。再放进简单腌渍的鸡肉,这时候可能会蹦油点子,但是不用担心,快躲开点。鸡肉煎出美拉德反应就出锅吧。 不用洗锅,倒进土豆胡萝卜,也炒出脆皮,再加番茄,把它炒出水,这时候就可以改成小火了,慢慢的,直到土豆胡萝卜也变得柔软。等待时间就可以和我坐在一起看看书,或者我们抱在一起,什么都不做。 林清泽猛地惊醒。 目之所及是象牙白的台面,宽敞的厨房。这是两姐妹现在住的地方。清川还没有回来。林清泽又拿起电饭煲煲体,三杯米吧,清川很喜欢咖喱,她也喜欢这道菜。今晚可能会多吃些米饭。 记得时不时翻翻锅,这时候最容易糊底啦。 林清泽掀开锅盖,拿锅铲抄了抄底。看着锅里水不多,她加了一点点水进去。 煮米饭的时候,没过米一个小指节就好了。 盖上电饭煲,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就足够了。 林清泽洗了洗手,在擦手巾上擦干。她走到沙发上,慢慢躺下,脊柱先是传来一阵疼痛,再是放松。她伸手拿起随便哪本书,盖在自己脸上。 哪来的睡美人呀 迷糊中,她听到熟悉的声音。什么东西趴在她的身上,压得她动弹不得。 “......不......别打了!” 遥远的黑暗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随后是更大声的抽打声。林清泽挣扎着想起身,她想看得更清,却依旧动弹不得。 鼻尖传来血腥味。熟悉又陌生。 林清泽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盖在脸上的书滑落在地。她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布满冷汗,后背的衣衫也被冷汗浸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喵!”一团毛茸茸、沉甸甸的东西从她胸口摔到了地毯上——是刚才趴在她身上睡觉的茉莉。狸花大肥猫不满地甩了甩头,仰着圆脸对她发出委屈的喵喵叫。 “茉莉……”林清泽的伸手抹掉额头的冷汗,“你已经不是鼻嘎大的小猫了,你很沉了知道吗?妈妈差点被你压得见走马灯了。”她俯身,揉了揉茉莉毛茸茸的脑袋。茉莉用圆圆的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心,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朝厨房走去。 “坏了!咖喱!” 林清泽这才彻底回神,惊呼一声,几乎是跳起来冲向厨房。揭开锅盖,一股更浓郁的、带着一丝焦糊味的香气涌出。还好,只是锅底边缘粘了薄薄一层深色的痕迹。她立刻加入一杯清水,又掰开几块深色的咖喱块丢进去,锅铲用力搅动,将糊底的焦痕刮起、打散、融入酱汁。酱汁的颜色更深沉了。她用筷子戳了戳土豆,软烂适中。 “姐!我回来啦!” 玄关传来开门声和林清川元气满满的声音,伴随着书包放下的响动。“哇!咖喱!好香!我楼道里就闻到啦!”她踢掉鞋子,汲着拖鞋啪嗒啪嗒跑进厨房。 “回来得正好。”林清泽笑笑。“在收汁了,帮我把米饭盛出来。” “好耶,我就喜欢吃浓浓的。”林清川洗了洗手,打开了电饭煲。“哇,米饭那也有这么多,正好配咖喱。” “咖喱下饭嘛毕竟。”林清泽接过盘子,把咖喱捞出来盖在上面。“服务员,端菜。” “收到!”林清川笑嘻嘻的接过两个盘子,带到餐桌上。林清泽洗洗手,拿着筷子和勺子也跟出了厨房。 坐在餐桌上,林清川先来了一口:“嗯嗯,好吃,姐的咖喱真好吃。” 茉莉不知何时又跳上了林清泽旁边的空椅子,伸长脖子,粉嫩的小鼻子拼命地嗅着,圆溜溜的猫眼直勾勾地盯着林清泽盘子。 “茉莉你不能吃这个。”林清泽用手捂住小猫头往下推。“你的猫粮碗明明还有剩,去吃你自己的饭。这是我的饭。” 茉莉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老实的坐在椅子上,一会看看清泽,一会看看桌上的饭。林清泽当做看不到,自顾自的吃起来。 “姐你知道吗。”林清川嘴里嚼个不停,也不停下来说话。“今天下午有警察来学校里了。” “警察来学校了?”林清泽有些惊讶。她挑出一块鸡肉在水里涮涮。“为什么警察要来学校啊?” “因为任珈的事。”林清川咽下嘴里的咖喱,拿起水喝了一口。“这个畜生,好像之前□□了他班上的学生。” “啊?”林清泽脸皱成一团,把鸡肉喂给茉莉。茉莉小心的叼过鸡肉,跳到了餐桌下慢慢享用。“**的真是人渣啊。” “所以说,性教育真的很有必要!”林清川的脸也皱成一团。“听警察那边透露的,这个畜牲专挑那种学生家长不在身边、或者家庭关系比较疏离的女学生下手。就是吃准了她们年纪小,害怕,不敢告诉家人,用班主任的身份威逼利诱......” “真是畜生。”林清泽叹了口气。“这些孩子以后要怎么办呢。” 林清川也沉默了:“所以,我们一定要多关心孩子的心理状态,家长不在她们身边,我们作为老师就更要关注了。” 茉莉又从桌底探出头,轻盈地跳上椅子,再次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林清泽的盘子。林清泽这次挑了一块煮得软烂的土豆,同样在水里仔细涮掉调料,放在手心递过去。 “可是,这种事真的很难避免......”她顿了顿。“这人渣应该会是死刑吧?” 林清川送入口中一勺白饭:“应该吧......受害的人太多了,男生女生都有。” 茉莉的小鼻子嗅嗅,叼了土豆又跳下了椅子。 “......可惜了学生。”林清泽又叹了口气。“对了,你洗碗今天,我不想洗。” “好嘟。”林清川也调整了心情,继续吃面前的咖喱饭。 与此同时,陈停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人,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灯火冰冷而遥远。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林清川发来的消息。 【云!今晚吃咖喱!老姐做的!超香![猫咪流口水.jpg]】 陈停云指尖顿了顿,回复: 【番茄的?】 几乎是秒回: 【对!番茄咖喱!你怎么知道?】 陈停云看着那行字,眼前仿佛能看见林清泽系着围裙,在厨房里专注处理食材的样子。她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敲下一行字: 【下次做的时候,可以试试加一点点希腊酸奶进去。搅匀了,味道会不一样,也很好吃。】 信息发送出去,她放下手机,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灯火通明。巨大的玻璃幕墙映出她模糊的倒影,也映着脚下流动的车河。 她为清泽做这道菜的时候,总是会加一些酸奶进去。这样层次更丰富。清泽也喜欢加了酸奶的版本。 看到林清川回复的【好!下次试试!】后,胃里才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清晰的饥饿感。刚才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身体的需求便不容忽视。 她拿起手机,给自己点了一份外卖。指尖在琳琅满目的选项里滑过,最终停在了一家评价不错的日式咖喱饭。等待送达的时间里,她试图处理几封邮件,注意力却总被胃里的空鸣打断。 当外卖送达,揭开盒盖,标准的日式咖喱香气扑面而来。深褐色的酱汁包裹着炸猪排和胡萝卜土豆块,规整得如同流水线产品。陈停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味道不差,她嚼着炸得酥脆的猪排,舌尖却品出一丝索然。 第23章 第23章 都是他们害的 刘照野盯着“左面部有从上至下平行排列的 4 处宽度约为 1.0 m 的条状皮下出血,与手掌印吻合”和“左上臂中段外侧见两处条状皮下出血,右上臂中段外侧见 4 处条线状皮下出血”几行字,眉头紧锁。 “刘姐,这是之前那个小孩的尸检报告吗?”王鹏鹏捧着豆浆走进来,看到刘照野脸色发黑,凑上前来。“......手掌印?也就是说那个孩子生前......” 刘照野将尸检报告推到远处,灌了口茶:“是啊。今天可以再去找找李贵了。咱们走吧。” 依旧是那间光线略显昏暗的询问室。李贵被看守所的同志带进来时,神情比上次更加萎靡,眼窝深陷,带着浓重的黑眼圈,仿佛几天没睡。他看到刘照野和王鹏鹏,眼神下意识地躲闪,双手无意识地搓着裤子两侧。 李贵坐下,身体微微佝偻着,视线低垂,只敢盯着自己膝盖上那一片洗得发白的布料。 “李贵,”刘照野开门见山,不想做多余的寒暄。“纪聪的尸检报告出来了。” 李贵的身体一僵,搓裤子的动作停住了,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报告显示,”刘照野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宣读天气预报,却字字如冰锥,“孩子是高坠造成多脏器损伤、大失血死亡。”她顿了顿,目光捕捉着李贵脸上的变化。她没有漏过那一丝窃喜。 “另外,”刘照野的语速放得更慢,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在纪聪的左脸上,发现了四处非常特别的……条状皮下出血。” 李贵头更低了,他还是没有出声。 “法医鉴定,”刘照野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李贵低垂的头顶,“这四条淤痕,宽度、间距、形态,与一个成年男性的——手掌指腹和指关节的着力痕迹——完全吻合。” “你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吗?”王鹏鹏敲击着桌子。 李贵抬起头,和刘照野视线相撞又落下:“知......知道。那天是这样的......”他又咽了咽口水。“聪聪他真的太皮了,中午我做完活回家,他不在。我就一肚子火出去找他。他又在河里玩水......我就气得不行,一气之下打了他一巴掌。”他抬头又看看王鹏鹏。“你们也知道,就是气急了才.......” “只有这一次?”刘照野嗤之以鼻。“李贵,我们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尸检报告出来了,什么我们都知道了。你再挣扎也没用。”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警官,我睡着了啊!”李贵像是被委屈到了,手铐的链条响得噼里啪啦。 “好!”刘照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觉得是纪聪自己爬上的椅子,自己从阳台上跳下去的?” “对嘛!”李贵也想站起来似的,两只手一起抖动着。 “那我们怎么一个脚印,一个指纹都没查到?”刘照野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我们怎么只找到你的呢?你不会想说,纪聪是飞上去的吧?” 李贵不敢再看她,只扯着嗓子:“我,我怎么知道......” “你还不知道是吧!”刘照野将尸检报告的图片拍到他面前,用手指着小小手臂上八道道明显的手指印。“那我帮你想想!你就这样抓起纪聪,走到阳台边上,不顾他的哭喊,把他丢下了三层楼。你怕他不死,撑在阳台边上,看着他身下逐渐漫出的血......” “我没有!”李贵恨不得跳起来。“我没有干这样的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你们警察想栽赃我!你们是不是收张秀梅钱了!这......这肯定是摔下去的时候撞到什么了!阳台......阳台栏杆那么高,他翻过去的时候肯定磕碰了!” “李贵你问问你的良心!”王鹏鹏一拍桌子。“我跟你说,现在事实清晰,你不认罪也没用!零口供照样能定你的罪!现在交代,是你最后的机会!说!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抽聪聪的脸?为什么要把他摔下去!” 王鹏鹏的“零口供定罪”好像敲碎了他最后的防线。他沉默着,一言不发。 刘照野跟王鹏鹏对视一眼,两人在沉默中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无论他回以沉默还是发生的事。 “我跟张秀梅是经过她的堂舅张国栋认识的。”李贵生涩地开口,刚才的挣扎好像耗尽了他的力气。“张国栋是我以前打工时候的工友。当年我们在一个厂打工。有一次喝完酒,他说这个厂是他一个堂哥的,不愿意提拔他一下就算了,只让他当个小工,他恨死他了。他就怂恿我,问我要不要一起干笔大的。当时我也是喝多了,脑袋一热就答应了。”他回忆着。“我们偷了厂里的一批货,低价倒卖了。但是他的堂哥报警了,很快就找到了我们。借着张国栋的光,我们好歹是没被关进去多久,但有了这件事,我也没办法再在这里打工了。” 他咬牙切齿地接着说:“他倒是没事人一样,他堂哥不计前嫌,还是让他当了个保安。我连保安都没得当了,他凭什么?我就去威胁他,找他闹。他才答应给我介绍个老婆。他跟张秀梅说,我是个过日子的人,可以帮她照顾儿子,她老公死了也有段时间了,我们才结了婚。” “我在村里种地,张秀梅在邻镇的纺织厂。谁能想到她爬得那么快,现在都成了管着几十号人的组长,每月工资比我种地多好几倍。村里人见了我就打趣说“李贵好福气,在家享清福”,我嘴上应着 “她辛苦”,心里像被草扎似的。 他深出了一口气:“地里的活计忙完,我得盯着纪聪写作业。她特意买了台灯和辅导书,她在家时我陪他写作业,替他擦鼻涕,他也亲亲热热喊我爸爸,比他亲妈还亲。可她一走,这崽子就露出本性,写作业磨磨蹭蹭,喂猪时故意把猪食泼我鞋上。有次我弯腰系鞋带,他用树枝戳我□□,戳完就跑,我追了好久才追到他。” 他拳头攥紧,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一个大男人,一天到晚在家喂猪养鸭,老婆赚得比我多,还替个死人养儿子,凭什么?有时候我就不爽,找理由就打他。爸爸管教儿子,天经地义,何况他确实皮,我总是能找到理由。” 刘照野跟王鹏鹏沉默的听着,一言不发。 “那天中午。”他深呼吸。“他又不知道去哪里皮回来,一身的水,湿漉漉的。我给他弄了饭,他也不吃,直接就跑上了房间,我气得半死,甩了他一巴掌。他更要翻天了,躺在床上呜嗷嗷的嚎,说他要告诉他妈妈,这个后爹就是不疼他,要让她妈妈给他换个爹爹。” 李贵颤抖着,不知是怒是悲:“我气疯了,抓起他就往阳台上走,他嘴里还在骂我,说我要干什么,是不是终于忍不住了要弄死他,说你欺负弱小,拿他发泄,算什么本事,没用的男人......” “......等我回过神,聪聪已经摔在地上了。”他哽咽着。“看到满地的血......我怕死了,我就把椅子移到阳台边上,装作是他自己失足的,然后打了120......” “......鳄鱼的眼泪。”王鹏鹏轻哼一声。“张秀梅女士回家,你演着模范继父的戏码;她一走,你就露出獠牙。你不是‘忍不住’,你是早就把这孩子当成了发泄工具!” “杀了人,第一反应不是自首,而是伪造现场。”刘照野更直白。“李贵,你想说得你有多可怜,你一点都不可怜,你都是自找的。你欠纪聪的,欠张秀梅的,迟早要用一辈子来还。” “自找的?” 李贵突然嗤笑起来。“我是自找的?我自找着替别人养儿子,自找着在家当牛做马,自找着被全村人戳脊梁骨?要不是张秀梅天天在外头风光,我能窝在这穷山沟里受气?要不是这小崽子嘴贱,能出这种事?”他猛地拍向桌子,恨不得站起来指着两人的鼻子。“我告诉你们,我没错!错的是他们娘俩把我逼到这份上!” 说罢他重重低下头,额头顶着桌面,肩膀却在不住颤抖,憋在喉咙里的低吼冲出嘴:“我一点都不后悔,一点都不后悔,都是他们害的......” 第24章 第24章 陈文雄的葬礼 忙完这件事,刘照野跟赵队请了假,换上一身肃穆的黑色便装,驱车前往陈家。 也许是要下雨了,天上慢慢卷来了阴云,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泥土和未散尽的雨水气息。 陈家的老宅位于城西一处幽静的别墅区,此刻却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黑色轿车。中式庭院里,白绸扎成的花球悬在门楣和廊柱间,在微风中轻轻晃动,透着一股无声的悲凉。哀乐低徊,混杂着宾客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气氛凝重。 刘照野刚踏进庭院,就看见陈停云站在一丛翠竹旁。她穿着白色丧服,胸前戴花,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略显苍白的脖颈。她手里端着一杯水,正微微仰头看着灰暗的天空,侧影单薄而挺拔。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来。 “来了?”陈停云的声音带着沙哑,眼底淡淡的青黑,但眼睛里像是烧着火苗,亮晶晶的。 “嗯。”刘照野走到她身边,将白包递给她,目光扫过她眼下淡淡的青影。“这两天忙什么呢?别累着自己了。” 陈停云抿了口水,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忙着赚钱啊。”她顿了顿,视线转向刘照野,眼角也弯起一个弧度。“想包养你们仨,压力很大的。” 刘照野翻了个白眼,抬脚就轻轻踢在她小腿上:“滚远点。” 陈停云也没躲,只是咧了咧嘴,笑意更深了些。“你爸在灵堂那边,让我看到你来了就带你过去。”她朝主屋方向抬了抬下巴。 刘照野点点头,收敛了神色,朝着灵堂走去。灵堂设在宽敞的正厅,正中悬挂着陈文雄身着深色唐装的遗像,照片里好像选的是陈文雄中年时的样子,里面的人目光矍铄,像鹰一样审视着所有人。遗像前,香烛长明,供品琳琅。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和菊花的清苦气味。 陈扬作为长子,身着白色孝服,臂缠白纱,正站在遗像旁,向来吊唁的宾客一一回礼。他的脸色比陈文雄刚去世时好了很多,但看起来很疲惫。他强撑着挺直背脊,维持着体面。看到刘照野进来,他目光微动,迎了上来。 “小刘,有心了。”陈扬的声音低沉沙哑,他伸出手,用力握了握刘照野的手。 “陈叔叔,节哀。”刘照野的声音平稳而郑重。“这是我应该做的。” “辛苦你了。”陈扬点点头,目光里有真诚的谢意,“案子的事,也多亏你费心。” “这是我和我的同事们的分内事。”刘照野微微欠身。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也走到了陈扬身边,是刘照野的父亲刘改火。他同样穿着深色衣服,神情肃穆,拍了拍陈扬的肩膀:“老陈,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老刘,你也来了,多谢。”陈扬再次道谢。 刘改火这才看向女儿,眼神瞬间柔和下来。他抬手,习惯性地想摸摸刘照野的头,但手伸到一半,又觉得场合不太合适,便转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顺势帮她理了理其实很平整的衣领。 “照野,”刘改火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父亲的温和,“最近还好吧?有没有好好吃饭?” 刘照野看着父亲,心头微暖:“爸,我挺好的。饭有吃。”她顿了顿,补充道,“按时吃的。” 刘改火仔细打量了一下女儿的脸色,虽然有些疲惫,但精神尚可,才稍稍放心地点点头:“那就好。”他顿了顿。“再怎么忙也要注意身体,不然到了我跟老陈这个年纪后悔都来不及啦。” “嗯,我知道。”刘照野郑重地点头。 陈扬再次向刘改火和刘照野表达了谢意,便转身去招呼其他重要的宾客了。 刘改火凑到刘照野耳边:“停云最近怎么样?她没有PTSD吧?” “没有。”刘照野摇摇头。“但是她也挺伤心的。” 刘改火抬头四处看看:“清泽跟清川她们没来吗?” “她俩好像不好请假。”刘照野也抬起头四处看看。“林阿姨应该会来的,但是没看到她呢,也没看到时雨。” “老陈糊涂。”刘改火小声叹气。“时雨都是成年人了,还这么宠着。” 刘照野耸耸肩,对别人的家事不予置评:“可能太伤心了吧。停云也躲角落里了。” 刘改火伸手摸摸刘照野的头,也没再说什么。 “各位亲朋,各位来宾,”陈扬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寂静的庭院,带着难以抑制的沙哑和沉痛。“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在此送别我的父亲,扬帆集团的创始人,陈文雄先生。”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抑翻涌的情绪。庭院里鸦雀无声,只有风吹白绸的细微声响。 “我的父亲是家中长子,为了养活弟弟妹妹,十六岁就出来做工。”陈扬的声音渐渐平稳下来。“从一艘渔船到一个港口,从一个港口到本市的房地产龙头,他这一生,就是一部与风浪搏斗的传奇。在江海之上,在商海之中,披荆斩棘,历经惊涛骇浪。‘扬帆’这个名字,就是他毕生信念的写照——无论顺境逆境,永远扬帆,永不言弃。” “他一手创立了扬帆,也像一位老船长一样,始终牢牢掌着集团的舵轮。”陈扬的声音低沉下去,他扫过歪歪斜斜坐着的陈时雨和旁边端正的陈停云。“父亲晚年,心心念念的,是扬帆的未来,是我们这些后辈能否接好他手中的舵。” 陈扬的语气变得更加沉重:“我想与父亲的在天之灵说,请您放心,您的精神永在!您‘扬帆破浪,勇立潮头’的信念,将永远激励着我们,我也将团结所有扬帆人,推动集团继续迎着浪潮前进!让扬帆这艘大船,行稳致远!” 陈扬后退一步,对着父亲的遗像深深鞠躬,久久不起。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一种悲壮的决心。话语掷地有声,在庭院里回荡。不少宾客被他的情绪感染,纷纷点头。 刘照野看向陈停云。她跟在陈扬背后,拉了一下陈时雨,陈时雨才反应过来,长孙和长孙女跟着父亲,一起深深鞠躬。陈停云头太低了,刘照野看不清她的表情。 哀乐声调一变,变得更为悠长庄重。司仪沉稳的声音在灵堂中响起:“请孝子孝孙,列位送陈老先生最后一程。” 人群自然地分开一条通道。陈扬作为长子,神情肃穆地走到遗像前,小心翼翼地捧起父亲那张放大的、镶着黑框的遗像。他的手臂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紧紧稳住,将遗像稳稳地抱在胸前。 紧接着,陈时雨被陈停云推了一下,快步上前。他同样身着孝服,臂缠白纱,脸上的悲痛和沉重恰到好处。他站到了陈扬的左后方,微微低头抹泪,一副孝子贤孙的哀戚模样。 陈停云则平静地跟在陈扬右后方,比陈时雨再落后半步。陈文雄只有陈扬这一个儿子,其他的旁系亲属则跟在他们后面,肃穆又沉痛。 刘照野站在宾客群中,目光扫过灵堂中央的队列,在那张威严的遗像上停留片刻,又掠过陈扬紧绷的侧脸、陈时雨刻意低垂的头,最后落在阴影中陈停云沉静的侧影上。檀香的气息、低回的哀乐、压抑的啜泣声……多么完美的一场仪式。 陈扬抱着遗像,在司仪的引导下,缓缓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向着门外临时设好的奠仪台走去。陈时雨紧随其后,亦步亦趋。陈停云和其他孝眷跟在后面,长长的队伍在哀乐的护送下,缓缓移动,去完成那象征性的、最后的送别。 刘照野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外,庭院里只剩下风吹拂白绸的簌簌声与远处飘来的哀乐声。从此,扬帆集团完成了仪式上的易主。她抬头,天上的云朵飘得很快,也许又要下雨了。 第25章 第25章 仪式性的送别在低沉哀乐的尾音中结束。宾客们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低声交谈着,话题已从纯粹的哀悼悄然转向了对扬帆集团未来的揣测。 刘照野看着陈扬在几位集团元老的簇拥下,一边应酬着重要宾客,一边低声交谈着什么,陈时雨则不知溜去了哪里。她没再看到陈停云的身影,也许又躲回了某个角落。 她走到刘改火身边:“爸,我先回去了。今天假都请了,我就早点回去睡个觉。” 刘改火点点头:“去吧,你也累了。开车慢点。” “嗯,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刘照野轻轻抱了抱父亲宽厚的肩膀,转身向庭院外走去。 天空更加阴沉了,厚重的云层仿佛随时要倾泻下来。空气里那股潮湿泥土混合着香烛纸钱的味道,粘稠地附着在呼吸间。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 车子缓缓驶出别墅区,汇入城市的车流。刘照野按下车窗,让带着雨前泥土腥气的风吹进来,试图驱散胸口的沉闷。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工作群里的消息,江天毅发了个案发现场的照片,王鹏鹏在问技术队报告出来没。她扫了一眼,暂时没回复。思绪还停留在那片白茫茫的庭院和陈停云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 车开到半路,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模糊了挡风玻璃。雨刮器在眼前有规律地摆动,刮开又闭合的视野里,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迷离的光斑。她放慢了车速,在红灯前停下。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陈停云。 【走了?】 刘照野单手打字回复: 【路上,下雨了。你呢?】 那边很快回复: 【还在这,等人散完。雨大,开慢点。】后面还跟了一个小猫打哈欠的表情包。 绿灯亮起,她放下手机,专心开车。雨水冲刷着街道,也仿佛冲刷着刚才葬礼上积攒的沉重。车子驶进熟悉的街道,快到家时,雨势稍微小了些。 撞开门,刘照野趴到沙发上。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摸出手机,点开他们四个人工作的小群。 【我到家了。现场照片看了,鹏鹏你催一下技术队报告。小冬,明天一早把纪聪案补充材料整理好给我。天毅,那个肇事逃逸还袭警的女司机,笔录和移交手续盯紧点。】 群里的收到很快接出 1。刘照野笑了笑,也点了个收到。 陈停云倚在老宅廊下的一根红漆柱子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柱身。宾客的寒暄声如同嗡嗡的背景噪音,渐渐散去。庭院里,白绸在渐起的风里不安分地飘动,残存的香火味混合着雨前的土腥气,钻进鼻腔。 “陈小姐,节哀顺变。” 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身边响起。 陈停云从廊柱的阴影里微微侧身,看向来人。一个穿着深色西装、戴着银框眼镜的男人,气质儒雅。她认得他,张源,市立医院呼吸科的一个普通医生。陈文雄有一次感冒不舒服刚好找到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好像很投缘,陈文雄很喜欢他,还邀请他来吃过饭。 “张医生,有心了。”陈停云微微颔首,声音低沉沙哑,恰到好处地掩饰了她此刻真实的情绪。 “陈老先生走得突然,我们都很难过。”张源语气真诚而温和。“他是一位令人尊敬的长者。请务必保重身体,过度悲伤伤身。”他的目光关切地落在陈停云略显苍白的脸上。 陈停云没有立刻回应感谢的客套话。她的视线平静地、近乎审视地落在张源脸上。那目光没有敌意,却异常专注,像是在观察显微镜下的某种切片,又像是在确认某个模糊的记忆细节。时间仿佛凝滞了几秒。 张源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抬手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一丝困惑的微笑:“陈小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陈停云这才缓缓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个礼貌的弧度,摇了摇头:“没有。张医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气色。”她顿了顿,话锋自然地一转,“说起来,最近嗓子总有些不舒服,大概是累着了。改天有空,恐怕还得麻烦张医生帮我看看。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这个转折略显突兀,张源微怔了一下,但他立刻反应过来:“当然可以。陈小姐身体不适随时联系我。”他立刻从西装内袋里拿出名片夹,抽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陈停云稳稳地接过了名片。就在这时,另一个带着明显不悦和一丝刻薄意味的女声插了进来: “哟,停云,这是在物色新对象了?眼光不错嘛,张医生青年才俊,一表人才。”林涓——林清川和林清泽的母亲——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精心打理的发髻纹丝不乱,昂贵的真丝披肩搭在臂弯,眼神在陈停云和张源之间来回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轻蔑。 她用手没礼貌的指着张源,眼睛盯着陈停云:“张医生当个上门女婿也挺好,清清白白,职业体面。可比你之前的‘眼光’,强多了。”她指的是谁,陈停云和她都心知肚明。 空气瞬间凝滞。张源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显然没预料到会卷入冲突中,不止如何是好了。 陈停云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林涓那番带刺的话只是拂过耳边的微风。她甚至没有看林涓一眼,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手中的名片上。她抬起头,看向正想找个借口离开的张源,声音清晰平稳,完全无视了林涓的存在: “张医生,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刚才忘了说,我还有个朋友的妈妈,最近也有些呼吸不畅,想咨询专家。不知能否将您的联系方式也给她一份?” 张源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可以的可以的,没问题。如果有事都可以找我。” 陈停云这才转向脸色已经沉下来的林涓,将手中的名片递了过去,动作自然得像是在传递一张普通的纸巾:“林阿姨,这是张医生的名片。您最近不是说夜里偶尔喘不上气么?正好,张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您可以联系他咨询一下。” 林涓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噎住了,一口气堵在胸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看着递到眼前的精致名片,接也不是,不接更显得自己无理取闹。最终,她只能从鼻孔里重重地哼出一口气,带着十足的怨愤和不甘,几乎是抢一般地抓过了那张名片,看也没看就塞进了手包里,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哼!陈小姐真是……越来越会做人了!”林涓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林阿姨过奖了。”陈停云微微欠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带着淡淡疏离的平静,“您保重身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您接下来没事的话可以在别墅里多走走,我就先不陪您了。”她说完,不再给林涓任何发挥的机会,对着张源也微微颔首示意,便转身,步履平稳地朝着依旧人影晃动的主屋灵堂方向走去。白色的丧服衣角在廊下带起一阵微风。 林涓站在原地,看着陈停云消失在门内的身影,捏着手包带子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精心描画的眉眼挤在一起,皱成一坨。张源早已识趣地快步离开,廊下只剩下林涓和几个看热闹未遂的客人,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尴尬和一丝火药味。 陈停云走进灵堂,檀香的气息更加浓郁。她走向正在和几位叔伯说话的陈扬。外面的风雨,和某些人心里的风暴,暂时都与她无关。她需要的,是专注眼前这盘刚刚开始布局的棋。 第26章 第26章 为什么呢? 医院的走廊,无论何时都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独特气味。ICU区域尤甚,空气里仿佛凝滞着沉重的呼吸声和仪器单调冰冷的滴答。刘照野和王鹏鹏穿过长长的、光线惨白的走廊,脚步落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回响。他们的目的地,是钱玉娟的病房。 病房门口站着一名派出所的民警,看到他们,点了点头,低声说:“刘队,王警官。人醒了,状态还稳定,能说话。医生允许短时间问话,但情绪不能太激动。” “明白,辛苦了。”刘照野颔首,轻轻推开了病房门。 单人病房里光线被刻意调暗了些。钱玉娟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是一种失血过多后还未恢复的蜡黄,嘴唇干裂没有血色。她瘦得脱了形,宽大的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左手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边缘隐约还能看到一点渗出的淡黄色组织液和干涸的暗红。 刘照野和王鹏鹏走到床边,尽量放轻脚步。钱玉娟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他们身上,没有任何焦点,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 “钱玉娟?”刘照野开口,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清晰和克制。 钱玉娟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算是回应。 “我们是市局刑侦支队的警察,刘照野,王鹏鹏。”刘照野表明了身份,“关于岳全福的案子,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听到“岳全福”三个字,钱玉娟空洞的眼神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像是平静的死水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她猛地闭上眼,身体颤抖起来。 “我们知道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刘照野的声音依旧平稳,目光落在她手腕厚厚的纱布上。“但有些事实,需要确认。这对厘清案件很重要。”她示意了一下王鹏鹏。 屏幕上,第一张照片清晰地显示着从她家床头柜上找到的两封遗书——一封写给女儿钱幸,一封写给她的兄弟姐妹,纸张有些褶皱,字迹歪歪扭扭,带着明显的泪痕和水渍。第二张照片是一个透明的物证袋,里面装着几片沾着暗褐色血迹的、极其锋利的单面刀片,以及一个已经空了的白色塑料药瓶,瓶身上“盐酸帕罗西汀片”的字样清晰可见。第三张照片,则是那个沾满血迹的管钳。 “这些遗书,还有录音,”刘照野的声音却字字清晰地钻进钱玉娟的耳朵。“是你11在你把他接回家之前3天写的,录下的,是吗?” 钱玉娟的泪水却无法控制地从紧闭的眼缝中汹涌而出,顺着蜡黄凹陷的脸颊滑落,洇湿了枕套。她的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刘照野的声音沉了下去。“在岳全福脑溢血,被你发现了他有外遇之后,在接他回家之前,你就已经决定了,要杀了他,然后自杀。是吗?” 她看着刘照野的眼睛,泪水止不住地留下:“对......”刘照野伸手将纸巾递给她。她擦擦眼泪,哽咽着说起了当时发生的事。 “警官,你知道吗。”她抽噎着。“我跟他结婚几十年了。十几年前,我妈妈去世,我得了抑郁症。”她指了指自己的头。“全福他说,他养我,也没再让我工作,就让我一直在家里带幸儿。” 刘照野给自己和王鹏鹏找了个凳子坐下,安静的听她讲。病房里只剩下钱玉娟破碎的叙述和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我们二人之间平时没有家庭生活矛盾,客观地说,他都把我当病人照顾,对我也很好,有时候我生病了难受,不想动,生活起居都是他照顾我。”她抹抹眼泪。但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又咬牙切齿起来。“那天他突然说他进医院了,我吓得半死,从家里急匆匆的跑出来,衣服都来不及换。” “我一过去,医生说他们刚做了检查,他是得脑溢血了,但是不是很严重。一会儿交了钱就去手术。但是我很久没工作了,家里的钱都是他在赚,医生就建议我说,去联系一下他们公司。一是为了弄清楚他怎么发的病,二是可以让公司帮忙垫付一下手术费,毕竟这也算是工伤。” 她吸了口气:“我就想要他的手机联系一下他的同事。但是他怎么都不愿意给我。我当时也没多想,就以为他是不想在他的同事面前丢人。后面医生拿他的手机出来给我们充电,我就赶紧看他的聊天记录,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同事。”她的眼泪又冒出来。“还好我看到了,他找一个女的借了钱,我就联系这个女的,问她能不能来一趟医院,他现在要动手术。” “她一来病房,我都还没跟她说两句话,她比我还急。我当时就觉得有点不对了。后来听她打电话就验证了。”她哭得更凶了。“她打电话跟对面说她男朋友生病住院了,现在动手术要花钱,找电话对面的人借钱。‘男朋友’?!”钱玉娟几乎是嘶吼出这三个字。“我当时天都塌了,真的塌了!” 她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的床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剧烈地起伏着,心电监护仪上的绿色线条开始出现不规则的波动,发出轻微的警报声。“几十年的感情......几十年的夫妻啊!我为他操持家务,生儿育女。他居然在外面有了女朋友!” “后来在医院发生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就记得我回了家,在沙发上坐了一个晚上。满脑子都是他出轨了,他还有女朋友了。到底把我当什么?” 钱玉娟掩面痛哭:“后面他做完手术,我也没去管他,他爱死不死。但是他可能是觉得没人管他了,就一直跟要死一样在那里嚎,每天给我打三十几个电话,要我准备接他回家。我真的是受不了了,我又想到他对我女儿也不好,他又生这样的病,干脆我们一起死了算了。我就才写了遗书。” “那天晚上,我就接他回来。等他睡着了,我就在家里找东西。我怕一下打不死他,想起来家里有一个大钳子,我就翻出来,往他头上狠狠的砸。”眼泪溅在床单上。“我看他骨头都露出来了,觉得他肯定死了。我怕他到时候吓到人,就拿了一条他之前用的毛巾盖在他的头上。然后我就躺在一边,拿刀片一直划自己的手。还吃了药,想着睡着了,死了正好。” 她苦笑了一下:“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我划的不够深,早上的时候我还是醒过来了。可是要死了的感觉真难受啊。刚好手机还在旁边,我就打电话报了警。”她看向刘照野。“但是杀人偿命。我承认,就是我杀的他。” 刘照野点点头。:“好的,你的陈述我们都记录下来了。现在,需要你在笔录上签字确认。你的身体还需要恢复,等你伤情稳定,符合出院和羁押条件了,我们再走接下来的法律程序。” 钱玉娟异常顺从,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情绪和力气。她在王鹏鹏的指导下,用没受伤的右手,颤抖着握住笔,在笔录纸指定的位置,歪歪扭扭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沾了印泥,按下了鲜红的指印。 就在王鹏鹏准备收起笔录纸时,钱玉娟突然又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她抬起头,问他们:“警官......你说他......为什么要出轨呢?好好的日子他为什么不要了呢?” 没有答案。只有监护仪冰冷的滴答声在回应。 刘照野看着她:“他,要为他自己的选择负责。而你,也要为你自己的选择负责。” 钱玉娟抬头看看刘照野。几秒钟后,她颓然地低下头,任凭眼泪无声地流淌,浸湿了床单。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喃喃地重复着,声音低得如同耳语: “你说的是......负责......都要负责......” 第27章 第27章 咖啡厅的见面 陈停云不知道刘照野昨天去了医院。她今天倒是在看医生。 张源坐在她对面,正微笑着看着她,等待着她先开头说明来意。 陈停云拿起面前的红茶抿了一口再轻轻放下:“张医生年少有为。我爷爷生前常提到你,觉得你医德好,医术高。” 张源端正的坐着,低垂了眼睛,露出遗憾的神色:“老爷子去世得突然,我也很难过。一直很遗憾没能帮上什么忙......” “张医生,你认识我弟弟吗?”陈停云向服务员招手。 “......什么?”张源明显没弄懂话题为什么转变得这么莫名其妙,他愣了一下。 “陈时雨呀,我不知道爷爷有没有介绍你们认识过一下?时雨平时比较爱玩,我想如果你们认识,我想让你帮我劝劝他,爷爷去世了,他也得收收心了。” “喔,啊,这个事啊,好说的。时雨常跟我讲他多崇拜他爷爷。我多劝劝他,他也20了,该收收心了。”张源像是突然恍然大悟她在说什么,笑着应答她。 “谢谢你啊张医生。”陈停云把要来的牛奶倒进红茶里。“时雨天天跟三教九流的人一起称兄道弟的,都被他们带坏了。” 张源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只得说没有没有,一边拿起自己面前的咖啡嘬了一口。 “你知道吗张医生。”陈停云夹起两块放糖放进奶茶里,拿着勺子轻轻搅拌着。 “叫我张源就好了。”张源摸不清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也不贸然接话了。 陈停云笑了:“那我就叫你一声源哥吧。我其实心里有件事没处说,想和你倾诉一下。”她抬头看着张源,一片真诚:“你愿意听听吗?” “陈小姐要是愿意跟我讲,这是我的荣幸。”张源坐正了,也看着陈停云的眼睛。 “是这样的。”陈停云抿了一口自己做的奶茶。“时雨昨天跟我说,他很内疚。” “时雨说了什么吗?”张源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 “他说,”陈停云放下杯子,杯底碰到碟子,发出一声轻响,“事发前,他跟郑辉在一起,他喝了些酒。” 张源的右手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了一下,停住。 “他喝多了。他跟我说,他对郑辉说了些不好听的话。”陈停云的目光落在搅动奶茶的银勺上,勺柄在她指间缓缓转动。“他说,他嘲笑郑辉,说这婚结了跟没结一样,又不住在一起,又不发生关系,连钱都没有……活像个摆设。” 张源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喉结滚动。咖啡凉了,有些涩口。 “他哭着问我,姐,是不是我说了那些话,郑辉才气疯了冲过去找爷爷,才……才害死了爷爷?”陈停云抬起眼,看向张源,声音低了下去,“他说他后悔得要死。” 张源沉默了几秒,轻轻叹了口气,:“陈小姐,这……这怎么能怪时雨呢?年轻人喝多了口无遮拦是常有的事。郑先生他……情绪失控,是他自身的问题。时雨他太自责了。” 陈停云点了点头,拿起纸巾按了按眼角:“是啊,我也这么想。我也跟他说了,这不是他的错。” 张源松了口气,刚想点头。 陈停云话锋一转,声音清晰了些:“因为那些话,本来也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张源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说他是听多了,脱口而出了。”陈停云放下纸巾,直视张源的眼睛,嘴角甚至带着了温柔的微笑,“听谁说的呢?听源哥你说的吧?你老在他耳边念叨这些话,他听进去了,记牢了,才会在喝醉的时候,原封不动地倒给郑辉听。” 张源放在桌下的右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他脸上的温和笑意像潮水一样褪得干干净净,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冰冷,嘴角却还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弧度。他盯着陈停云,后槽牙咬紧了一下才松开,声音压得又低又平:“有时候开个玩笑,没想到时雨他听进去了。实在是我的不是,我该向陈小姐道歉的。” “我还知道很多呢。”陈停云抿了口茶,放下杯子,动作轻巧。“比如,你母亲三年前刚去世。那时候你还在规培吧?就能跟我爷爷打好关系,让他对你赞不绝口。再比如,你父亲张松岩那个小厂子,也是陈家……哦,主要是爷爷那边,长期的供应商了。”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笑容依旧温和。 张源的右手几乎要抠破了自己的掌心。他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僵硬弧度,看着陈停云。“陈小姐,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陈停云脸上的温柔的微笑加深了,她拿起茶杯,轻轻又抿了一口:“这才哪到哪啊。” 张源盯着陈停云,下颌线绷紧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松开,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他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大口,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然后才将杯子稳稳放回碟中,发出一声比刚才更清脆的磕碰声。 “陈小姐,”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压平的调子,“看来你查了不少东西。” 陈停云觉得奶茶有点甜了,她拿起茶壶,给自己又添了一点热茶,动作不紧不慢。“源哥过奖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这个当姐姐的,总得弄明白弟弟身边的人,都是些什么心思。尤其是……像你这样,既得爷爷赏识,又和我弟弟走得近的‘好朋友’。” 张源的手指在膝盖上蜷缩了一下,又放开。他扯了扯嘴角,那点僵硬的笑意彻底消失了,眼神里只剩下审视和冷静。“所以呢?陈小姐今天特意约我出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怀疑我别有用心?还是说……”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你想警告我离你弟弟远点?” “警告?” 陈停云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银勺在杯沿轻轻敲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叮声。“源哥误会了。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聊聊合作。” 张源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你看,”陈停云放下勺子,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姿态放松。“你接近我爷爷,是为了什么?为了给张家的厂子争取更好的条件?为了证明给你天上的母亲看,你已经长大了?还是……为了别的?” 张源的呼吸似乎停滞了半秒,放在桌下的右手拇指用力掐了一下食指指腹。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更深沉了些。“陈小姐说话,总是这么喜欢绕弯子吗?” “好,那我直说。”陈停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让。“我不管你是为了张家的厂子,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我爷爷已经走了,剩下那点东西,现在未必还能帮上你多少。”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点不易察觉的冷意。“而我,现在终于进了扬帆。我需要更多的筹码,而我的筹码越多,能给你的也就越多。” “所以,你的‘合作’是?”张源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很简单,不太需要你费力气。”陈停云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我爸也上了年纪了,他还和我爷爷一样,很喜欢年轻有为的年轻人。我想你多陪陪他,有时候呢,也能和他一起认识一些有名有望的人。这对你也是很有好处的。” 张源嗤笑一声:“你想我去陪陪你爸,哄着他和他的朋友,跟哄老爷子一样?” “怎么能叫哄呢?”陈停云捧着茶杯。“我这是在为你介绍人脉。刘改火叔叔是本市一个公安分局的局长,林涓阿姨是一中的校长,虽然已经退休了,但还是桃李满天下。” 她看着张源越听越僵硬的表情,露出那个温柔的微笑:“你看,这可不是你轻易能认识的人物。你的名片,葬礼时我已经给林涓阿姨了。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啊。” “你只想要扬帆?”张源审视着陈停云。陈停云只是又喝了一口奶茶,随后,她把茶杯轻轻放下,拿起了包。“张医生如果让这几位认可自己,我们再聊接下来的事吧。” 她不看背后张源变化不定的表情,轻快的离开了店里。 第28章 第28章 陌路的兄弟 杨未冬坐在刘照野旁边喝着豆浆:“刘姐,我有种预感。” “什么预感?”刘照野正把茶叶往杯子里倒。 “我有种我要发财了的预感。”杨未冬把茶叶蛋拿出来,放在桌上敲敲打打。“我今天早上出门骑电动车的时候,正要上车的时候有泡鸟屎落在车座上。如果我走快一点,这泡就要到我头上了。所以今天我下班要去买一张刮刮乐。” 王鹏鹏凑过来:“鸿运当头吗?希望能让我们今天悠闲一点度过。” “这种话说出来就不灵了吧。”刘照野看着杨未冬灵活的剥鸡蛋。“快吃,万一来事了你就没得吃了。” 话音刚落,熟悉的铃声就响起。杨未冬和王鹏鹏看着刘照野,刘照野则举着自己还没打上水的杯子叹气。 汽车疾驰着赶到目的地。小区门口的水泥路沿上已经站了几个民警,警戒线把三单元门口围出个半圆。围观的人挤在警戒线外,交头接耳的声音却飘进警戒线内。 “几位。”先来一步的派出所的民警迎上来,朝单元门指了指,“人在那儿,说叫周明轩,杀了他弟弟。” 刘照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单元门的台阶上坐着个男人,灰夹克的袖子沾了土,双手反剪在身后,手铐的金属链在阳光下闪了下。他没抬头,背弓着,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膝盖上洇出小水痕,喉咙里时不时滚出 “呜呜” 的哭声。 “小冬小江!” 刘照野回头喊了一声。“你啊俩去问问围观的人,有没有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收到!” 杨未冬把豆浆杯塞进垃圾桶,拉着江天毅往人群那边走。 刘照野和王鹏鹏走上台阶。周明轩感觉到有人来,哭声更大了些,含糊地说:“我杀了他…… 我自首……” “你叫什么?” 王鹏鹏蹲下来问。 “周…… 周明轩……” 他吸了吸鼻子,鼻涕挂在鼻尖。“我杀了我弟弟……” 刘照野的目光扫过地面。单元门正前方的水泥地上,散落着三枚黄铜色的弹壳,边缘还沾着点黑灰。不远处的电动车旁的血泊上,死者已经被蓝布盖上。 刘照野和王鹏鹏架起周明轩,他腿一软差点跪下,被王鹏鹏扶着才站稳,哭声还没停,眼泪糊得眼睛都睁不开。刘照野让王鹏鹏先带人回去,她自己则留下来和技术队的同事一起收集证物。 她戴着手套,在拍过照后将枪和弹壳放到证物袋里。随后,她又走过去,掀开了蓝布的一角。死者半个脑袋被枪打破了,白的红的混了一地。刘照野默默为法医的忙碌担忧了一下,盖回了蓝布。 杨未冬走过来:“有一位住户说,她听到三声砰砰砰,就从阳台探出头,看见个男的提着枪往西边走,他赶紧报了警。” “还有个老太太说,她也听到三声响,她出来就看见人倒在地上了,血淌了一地,她也报了警。”江天毅拿着本子,轻轻叩击。“事实倒是蛮清楚的,我们一会再去调个监控。” “好,等现场勘测完我就回去给那个人做笔录。”刘照野点点头。“辛苦你们俩,刚才说报警了的两个证人,晚点带他们一起回来做笔录,这涉及枪击,我们要尽快查明事情真相。” 审讯室的灯白得刺眼。周明轩坐在硬椅子上,肩膀垮着,头深深埋下去,双手铐在身前,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周明轩,你和周启铭什么关系?”刘照野开口,声音不高,没什么起伏。 “亲…亲兄弟…”周明轩猛地抬头,眼神涣散,声音嘶哑。“一个爹妈的…亲兄弟…” “为什么杀他?” 周明轩的眼泪又涌出来,他用手腕蹭了下鼻子。“拆迁…就为那点钱…他非要当钉子户…想多讹点…我想赶紧拿钱走人…他不干…他恨我…”他语速越来越快,带着哭腔,“他天天发短信骂我…骂得多难听啊…骂我怂包…骂我窝囊废…咒我不得好死…” 刘照野翻看着杨未冬刚送进来的初步资料,里面有报警记录。“两周前,你们打过架,报了警?” “嗯…”周明轩吸了下鼻子,“他冲到我家里打我,当时没见血,派出所就调解了......可第二天我耳朵嗡嗡响,去医院,医生说耳膜穿孔了…”他指着自己左耳,“就是这儿......医生说得养,不一定能好......我…我害怕了…” “所以今天呢?”王鹏鹏插话,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今天怎么回事?” “我今天......本来想带老婆孩子出去转转......”周明轩的眼神又开始恍惚。“但是我听到他在楼下的声音,他还按我家门铃......他看见我了......那眼神跟要吃了我似的......”他身体开始发抖,“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我脑袋里嗡嗡响......全是他的骂声......” “枪哪来的?”王鹏鹏追问。 “枪......我买的......很早以前,我想跟人去山里打猎......一次没打过,就一直放家里柜子顶上了......”周明轩的声音低下去。“今天出门前......不知道怎么就把它揣兜里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拿着枪,朝他走过去......他好像要说什么,我没听,我掏出枪对着他,对着他脑袋......”周明轩闭上眼睛,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他就倒了......”他大口喘着气,“我想走......走了两步......又怕他没死透......又回来,对着他头又开了一枪......” “然后你就坐在单元门口,踩着枪,打了几个电话?包括打给你老婆?”刘照野看着他。 “是......”周明轩点头,他眼神空洞,瞳孔似乎有些放大,嘴里喃喃着:“我给我老婆打电话,让她别带孩子下来......然后......然后打了110自首......” 与此同时,杨未冬和江天毅找到了周明轩位于事发小区不远处的家。开门的是他妻子李昕,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四五岁、吓得不敢出声的小女孩。 “警察同志…他…他怎么样了?”李昕一开口,眼泪又下来了。 杨未冬出示证件:“我们想了解点情况。今天早上,周明轩出门前有什么异常吗?” 李昕把孩子往怀里搂得更紧些,声音发颤:“没有啊......他说今天天气好,想带我和妞妞去公园......然后,门铃响了,响了两次。他不让我开门,说可能是收物业费的,烦人......他自己去看看......我就进厨房做早饭去了......” 江天毅拿着笔,问她:“你听到争执或者什么声音了吗?” “没有......我在厨房,抽油烟机开着,听不清外面......”李昕摇头。“饭做好了,我看他还没回来,就给他打电话......他说,他在楼下好像看到启铭了,让我千万别开门,也别让妞妞下去,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启铭,启铭他那个样子,我怕他又来闹......过了,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吧,他又打电话来,说他,说他杀人了......杀了启铭......让我在家待着......警察来了就配合......”她说着,身体也抖起来。 江天毅环顾着这个收拾得还算整洁的小家,目光落在客厅角落一个高柜顶上,那里空了一块,积灰的形状像是个长条盒子。“他说的那把枪,你知道放哪儿吗?” 李昕茫然地摇头:“不知道…他从来没跟我说过家里有枪…” 杨未冬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周明轩的精神状态…你了解吗?他或者他家族里,有没有人有过精神方面的…问题?” 李昕猛地抬头:“他妈妈......现在还在市精神病院住着呢,说是......说是精神分裂好多年了......明轩他......”她咬了下嘴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他其实也有精神分裂......早年间确诊的......但是这些年他一直很稳定......”她抱着孩子,眼泪无声地流。“警察同志......他,他......” “通知法医,给他做个精神状况初步评估。”刘照野看看江天毅在群里发的消息,对记录员说,然后转向王鹏鹏。“还有,查查他说的耳膜穿孔,医院记录。另外,把他母亲在精神病院的病历调出来。” 王鹏鹏嗯了一声,快速在手机上记下要点。审讯室的灯光下,周明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一切毫无所觉,只有身体偶尔不受控制地抽动一下。 第29章 第29章 可惜 王鹏鹏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刚打印出来的资料。 “查了,两周前那起纠纷,派出所确实出警了。周明轩报的警,说弟弟周启铭上门殴打他。他确实被抽了一巴掌。当时周启铭情绪激动,骂骂咧咧。周明轩当时也没提耳朵的事,只要求警察把他弟弟弄走。民警调解,周启铭离开。调解记录上有双方签字。” “医院记录呢?”刘照野没回头。 “跑了趟市二院。周明轩第二天上午挂的耳鼻喉科,诊断记录确实是左耳鼓膜穿孔,也不是陈旧性的。医生询问外伤史,他自述‘昨天被人打了一巴掌’。开了点消炎药,建议观察,必要时手术。”王鹏鹏把病历复印件递给刘照野。“精神病院那边也联系了,周明轩的母亲张桂芬,确诊偏执型精神分裂症快十年了,长期住院治疗。周明轩本人也有精神科的就诊记录,也是精神分裂。” “通知精神科医生来做初步评估吧,程序上需要。”刘照野说。她回头文王鹏鹏:“他手机看得怎么样了?” “周启铭的短信从一个月前开始,频率越来越高,内容不堪入目:“周明轩你个怂包,拆迁款就想这么算了?你是缺心眼还是怕事?”“我告诉你,这房子我不签字谁也别想拆,你想拿钱跑路?没门!”“你老婆孩子跟着你真是倒八辈子霉,嫁个窝囊废,迟早饿死!”最新的一条是昨天晚上发的:“明天我去你家找你,这事必须说清楚,你不跟我站一队,就别怪我不客气。”王鹏鹏翻找着,一边念给刘照野听。 “搜索记录里,近一个月他多次搜索 “精神分裂幻听怎么办”“长期失眠焦虑”“被人辱骂精神崩溃”,甚至有两次搜索 “怎么让别人停止辱骂”,搜索时间大多在凌晨两三点。 “把这些截图整理出来,附到案卷里。” 刘照野说,“另外,周明轩的通话记录呢?今天早上他出门前后的。” “查了,出门前没打电话,他第一次打电话是在开枪后,先打给李昕,通话一分钟,然后打 110 自首,通话两分钟,之后没再打过其他人。” “行,你把这些都整理好。” 刘照野转向王鹏鹏,“你跟江天毅说,让他再仔细问问李昕,确认他们兄弟俩除了拆迁款,还有没有其他矛盾,比如家产、旧怨之类的,别漏了。” 江天毅坐在沙发上,看到了消息,又开口问道:“除了拆迁,兄弟俩还有别的矛盾吗?” 李昕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声音还是发颤:“没有…真没有…他们从小关系就一般,但也没大矛盾… 就是这次拆迁,才闹成这样…启铭他…他一直觉得爸妈以前偏心我家,说明轩占了那么多的爱,拆迁款该多弄点,然后多分给他一点。明轩觉得按政策来就行,没必要闹… 就因为这个,吵了快半年了…” “爸妈还在吗?” 江天毅问。 “早就不在了,前几年相继走的,没留下什么钱,就留下老房子… 这次拆迁的就是那老房子…” 李昕抹了把眼泪,“老房子本来是兄弟俩一人一半,拆迁办说按面积算,总共能拿一百二十万… 明轩说一人六十万,赶紧签字拿钱,他想换个大点的房子,妞妞快上学了… 可启铭不干,说他没结婚,压力大,得给他八十万,不然就不签字… 就这么僵着,僵了快三个月了…” “这期间周启铭除了发短信骂,还有别的过激行为吗?” “有… 他去明轩单位闹过一次,说明轩欺负他,让同事都看明轩笑话… 还在小区里跟邻居说明轩坏话,说他忘恩负义… 明轩那阵子回来总唉声叹气,说脸都丢尽了… 我劝他别跟启铭计较,他说他控制不住,心里堵得慌…” 李昕的声音越来越低。 江天毅在本子上记着:“周明轩平时脾气怎么样?是不是容易激动的人?” “不是… 他性格其实挺软的,不爱吵架,受了委屈也自己憋着… 这次是真被逼急了… 他总说,为了我和妞妞,不想把事情闹大,可启铭步步紧逼…” 李昕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他有这病后,一直很注意,按时吃药,就怕发病… 这次停药,也是因为前段时间经济紧张,药太贵了… 他说自己状态好,能挺过去… 谁知道…” “谢谢您的配合。”江天毅和杨未冬站起来告别。“如果有需要配合的新情况,我们会再通知您的。” 第二天一早,江天毅和杨未冬就去了负责该片区拆迁的办公室。拆迁办主任姓赵,四十多岁,听说他们来了解周明轩兄弟的事,叹了口气。 “这兄弟俩啊,真是让人头疼。” 赵主任找出他们的拆迁档案,“老房子面积 65 平米,按政策补偿标准是 1.8 万 / 平米,总共 117 万,加上搬迁奖励 3 万,合计 120 万,这在片区里是标准价,没多没少。” “他们什么时候开始谈的?”杨未冬喝了口茶,开口询问。 “三个月前就开始了,我们先联系的周明轩,他挺配合,说只要按政策来就行,尽快签字拿钱。” 赵主任翻着记录,“但他说他弟弟周启铭可能有意见,让我们也跟周启铭谈谈。我们联系周启铭,他一开始就说少了 80 万不签字,说房子是他爸妈留下的,他没结婚,理应多拿点。两兄弟就意见不合,闹了好多次,我们的工作也没法进行。” “第一次在办公室,周明轩说最多让 5 万,给周启铭 65 万,自己拿 55 万,周启铭不干,拍桌子骂周明轩。第二次我们去老房子,周启铭直接把我们赶出来了,说再谈就去上访。” 赵主任叹了口气:“周明轩一直很想签字,说他实在耗不起了,老婆怀孕的时候落下的病,需要钱调理,孩子也要上学。我们当时还劝他再好好谈谈,别激化矛盾,没想到… 唉。” 从拆迁办出来,江天毅和杨未冬去了周明轩兄弟以前住的老小区,找了几位老邻居。住在一楼的张大妈是看着兄弟俩长大的,听说周启铭死了,周明轩被抓了,眼圈红了。 “俩孩子小时候都挺好的,明轩老实,启铭调皮,但感情还行。” 张大妈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挑茶叶。“他们爸妈走后,明轩就搬出去了,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启铭一个人住老房子。本来相安无事,就这次拆迁,闹得跟仇人似的。” “您见过他们吵架吗?” 江天毅蹲在旁边,拿着本子记录。 “见过好几次!” 张大妈说。“在楼下,启铭指着明轩骂,说他没良心。前阵子天热,晚上十点多,启铭还在楼下骂,骂得可难听了,明轩他老婆下来劝,都被他骂回去了。” “周明轩最近状态怎么样?” “不好,不好。” 张大妈叹气,“以前见了面还打招呼,笑笑呵呵的,这两个月见了人就低头走,眼圈黑的,跟没睡醒似的。有一次我买菜碰见他,问他咋了,他说睡不着,头疼。我说是不是跟启铭置气了?他摇摇头,没说话,走得匆匆忙忙的。” 住在三楼的李大爷也证实了张大妈的说法。他还说,两周前周启铭去周明轩家打架,他正好在阳台晾衣服,看见了。“启铭上去就给了明轩一巴掌,明轩没还手,就捂着脸往后退,启铭还追着骂,后来明轩老婆把他拉回去了。那天下午,我看见明轩一个人坐在小区花坛边,坐了一下午,烟抽了一地。” 精神科评估证明,周明轩作案时处于精神分裂症急性发作期,丧失辨认和控制能力,无刑事责任能力。 刘照野拿起那份评估,叹了口气。一场因拆迁款引发的家庭悲剧,最终以这样的方式落幕。 第30章 第30章 饭局 陈扬烦躁地扯了扯领带。办公室里文件堆积如山。接手父亲留下的摊子不到两周,焦头烂额。儿子陈时雨更是烂泥扶不上墙,昨天酒吧闹事的照片差点满网飞。 电话响了。 “喂?”语气不耐。 “陈总,有位张源医生来电,说是陈老生前常来往的晚辈,想约您晚上吃个便饭,表达哀思。”秘书声音小心。 “张源?”陈扬皱眉。 “就是......之前常去老宅给陈老量血压、聊天的年轻医生。”秘书提醒。 陈扬模糊有点印象。老爷子似乎提过,夸了几句。现在人死了,倒还有“念旧情”的? “行,安排个清净地方。”陈扬揉着太阳穴。透口气也好。 傍晚,私房菜馆包间。 张源提前了十五分钟到。他换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服务生布菜,眼神专注,似乎在确认每一个细节。 陈扬推门进来,带着疲惫和烟味。 “陈总。”张源立刻起身,脸上挂起得体的、带着一丝敬意的微笑,微微躬身。 “张医生,久等了。”陈扬摆摆手,在主位坐下,顺手解开了西装扣子,动作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烦躁。 “没有没有,我也是刚到。”张源坐下,亲自拿起桌上的茶壶,给陈扬面前的空杯斟上热茶。“陈总日理万机,能抽空见我,是我的荣幸。” 陈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说话,只是打量着张源。年轻人确实精神,眼神清亮,举止得体,不像他那个整天醉醺醺的儿子。 “听秘书说,你是家父生前的忘年交?”陈扬放下茶杯,语气带着点试探。 “不敢当。”张源微微欠身,语气诚恳,“陈老学识渊博,待人宽厚,我只是有幸常去聆听教诲,受益匪浅。老爷子突然仙去,我心中实在悲痛惋惜。一直想亲自向陈总表达哀思,又怕打扰您处理大事。” 这话说得熨帖。陈扬的脸色缓和了些。“有心了。家父在时,确实常提起你,说你年轻有为,是块好料子。”他顿了顿,看着张源,“你现在在哪家医院高就?” “在市一院呼吸科。”张源回答,随即又补充道,“还在积累经验,不敢说‘高就’。” “市一院不错。”陈扬点点头,拿起筷子夹了块凉菜,“医生好,稳定。不像我们做生意的,天天焦头烂额。”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抱怨起接手公司的种种不顺,股东难缠,项目推进慢,儿子不省心...... 张源安静地听着,适时地给陈扬添茶,偶尔插一两句表示理解或认同的话,语气温和,眼神专注。他没有过多地发表意见,更像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当陈扬抱怨儿子陈时雨时,张源适时地开口:“时雨…他还年轻,血气方刚,可能一时还没能从失去爷爷的悲痛中完全走出来。他昨天还和我说,爷爷怎么走得这么早,他觉得自己还没来得及尽孝,太遗憾了。” “哼!”陈扬冷哼一声,带上了一点抱怨。“人都死了,遗憾还有什么用?” 张源没有接这个话茬,只是又给陈扬添了点酒。“陈总,您也要多保重身体。我看您脸色有些疲惫,气色不太好。工作再忙,身体是根本。” 这话戳中了陈扬的心事。他最近确实感觉力不从心,容易累,偶尔还有些心慌。“是有点。”他叹了口气,“老爷子这一走,担子全压过来了,睡不好。” “过度疲劳容易诱发很多问题,特别是心血管方面。”张源的语气带着专业的关切,“陈老以前血压也有点偏高吧?您也要注意监测。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给您介绍几位我们院这方面的专家,或者给您一些日常保健的建议。” “嗯,有心了。”陈扬对张源的观感更好了些。这年轻人,懂事,会来事,说话也中听,不像那些只会溜须拍马的。他想起老爷子生前对他的夸赞,看来不是没有道理。 酒过三巡,菜也吃得差不多了。陈扬靠在椅背上,主动开口:“张医生,你父亲也是当医生的吗?” “家父是做小五金加工的,开了个小厂子,叫松岩五金。”张源回答,语气平和。 “松岩五金…”陈扬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哦,你是张松岩的儿子啊!” 陈扬坐起来,语气更温和了些:“我跟松岩也认识很多年了,这三五年一直都没见他。他培养你培养得好啊,这年头当医生比实业好多了。” 张源笑了笑,没有顺着这个话题深入。他拿起公筷,给陈扬夹了一块清蒸鱼。“是啊,爸爸废了很多心力,就是想我以后不用像他一样在厂里忙来忙去,一年到头赚不到几个子。陈总,尝尝这个,火候刚好。” 陈扬吃了鱼,点点头。他放下筷子,看着张源:“小张啊,你人不错。以后有空,多联系。老爷子不在了,我们这辈人还在嘛。有机会,我也介绍些朋友给你认识。” 这正是张源想要的,他立刻端起酒杯,站起身,态度恭敬:“谢谢陈总提携!我一定珍惜机会,向您和前辈们多多学习!”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 陈扬满意地点点头,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饭局结束,陈扬的司机等在门口。张源一直将陈扬送到车边,为他拉开车门。 “陈总慢走,注意安全。”张源微微躬身。 陈扬坐进车里,挥了挥手。车子启动,汇入车流。 张源站在路边,直到车子消失在视线尽头。他脸上的恭敬和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平静。 坐地铁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张源没有开灯。他径直走到客厅,站在黑暗中。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解开西装扣子,扯下领带,随手扔在沙发上。 白天咖啡厅里陈停云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晚上陈扬那张疲惫又带着上位者傲慢的脸,在他脑海里交替闪现。他像一个在钢丝上行走的人,一边是陈停云冰冷的算计和驱策,一边是陈扬无知的“提携”和即将被引入的“人脉”。他成了陈停云伸向陈扬、伸向林家、伸向那个刘局长的触手。 他走到酒柜前,拿出一瓶威士忌和一个玻璃杯。没有加冰,直接倒了小半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晃动。他举起杯子,没有喝,只是看着。 陈停云那句“这才哪到哪啊”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她到底知道了多少?她最终想要什么?仅仅是一个扬帆集团? 白天陈停云温柔的微笑,晚上陈扬那张虚伪的脸,交替闪现。陈停云看穿了他的目的——接近林涓,接近刘改火。她给了他梯子。为什么? 他仰头,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灼烧感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是陈时雨发来的语音信息,背景音嘈杂震耳,带着醉醺醺的傻笑:“源哥!在哪儿呢?出来嗨啊!哥们儿今天请客!新开的场子,妞儿贼正点!……” 张源面无表情地听完,手指在屏幕上敲击,回复了一条文字信息:「今天有事,改天。少喝点。」 发送完毕,他把手机扔回沙发。 陈停云要他当一把刀,一把指向她父亲、指向林家、指向刘家的刀。但这饵太诱人,他无法拒绝。即使明知是陷阱,他也要踩进去。因为这是他靠自己永远无法触及的层面。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万家灯火冰冷如星河,可望而不可及。 第31章 第31章 有喜欢的人了 夏夜的风带着白天的余热。夜市人声鼎沸,各色小吃的油烟味混在一起。刘照野坐在塑料凳上,面前摆着一份炒河粉,油光发亮。她拿起旁边的冰椰汁,吸管戳破封口,吸了一大口。冰凉微甜的液体滑下喉咙。 林清川坐在对面,穿着一件浅色的连衣裙,看起来精神很好,眼睛亮晶晶的。她面前是一碗冰粉,上面堆满了水果和红豆。她用小勺子舀着吃,嘴角沾了一点红糖水。 “小野,我跟你说个事。”林清川放下勺子,擦了擦嘴,声音带着点雀跃。 “嗯?”刘照野夹起一筷子河粉塞进嘴里,含糊地应了一声,眼睛看着她。 “我妈......给我介绍了个男生。”林清川说,脸颊微微泛红,“是个医生。” 刘照野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看着她。 “在市一院工作,呼吸科的。”林清川继续说,声音轻快,“长得还挺帅的。”她拿起放在桌边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然后递给刘照野,“你看,照片。” 刘照野接过手机。屏幕上是林清川和一个男人的合影。男人穿着简单的白T恤,个子很高,面容清俊,鼻梁挺直,对着镜头微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确实很帅气。照片背景像是在公园里。 “怎么样?”林清川凑近了一点,期待地看着刘照野。 刘照野把手机递还给她,点点头:“嗯,挺帅的。看着也精神。” “是吧!”林清川开心地接过手机,又看了一眼照片,“人也特别好。说话温和,懂的东西也多。我们一起吃过两次饭了,感觉挺舒服的。”她低头搅动着碗里的冰粉,声音低了些,“我好像......有点心动了。” 刘照野又吸了一口椰汁。冰凉的塑料杯外壁凝结的水珠顺着她的手指流下来。“条件听着是挺合适的。比咱们大吗?” “大三岁。”林清川说。“差得不多。” “林阿姨介绍的,应该靠谱。”刘照野说,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牛肉炒得有点老。 “嗯,我妈眼光不会差的。”林清川点头,“她说她认识张医生好久了,说他一直单身,人品好,工作也好。”她又舀了一勺冰粉,送进嘴里,满足地眯了眯眼。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林清川说起学校里的趣事,刘照野提了提最近在忙的案子,避开了那些血腥和沉重。炒河粉见了底,冰粉碗也空了。桌上的竹签和纸巾堆了一小堆。 “饱了饱了。”林清川摸摸肚子。“我给我姐带份炒粉回去,她晚上还没吃呢。” 夜市的人流依然拥挤,她们挤过喧闹的人群,走向停在路边的车。 车子驶离喧嚣的夜市,街道渐渐安静下来。路灯的光晕在车窗上快速滑过。林清川靠在副驾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边缘摩挲。 “直接回家?”刘照野问。 “嗯,回家。”林清川应道。 车子在林家小区门口停下。林清川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谢谢小野当我的小司机~” “客气什么。”刘照野摆摆手,“快上去吧。” “嗯,你也开车小心。”林清川关上车门,朝刘照野挥挥手,转身走进了小区大门。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的阴影里。 刘照野没有立刻启动车子。她坐在驾驶座上,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路灯的光透过前挡风玻璃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拿起放在杯架里的手机,屏幕解锁,指尖悬停在通讯录上“陈停云”的名字上方,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按下去。她把手机丢回杯架,发动车子,汇入了夜晚稀疏的车流。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餐厅。 灯光是暖调的,打在光洁的餐具上。舒缓的钢琴曲若有若无地流淌。陈停云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是一份只动了几口的牛排,刀叉整齐地放在盘边。她没看窗外,只是看着对面。 张源坐在她对面。他穿着熨帖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他刚卷起一叉子意大利面,正往嘴里送。 “张医生最近很忙?”陈停云开口,声音不高。 张源把叉子上的面送进嘴里,慢慢咀嚼,咽下。“还好。医院工作,总有些突发情况。”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 “忙到需要频繁约会了?”陈停云拿起水杯,抿了一口清水。玻璃杯在她指间显得冰冷剔透。 张源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放下餐巾,抬眼看向陈停云。她的眼神很平静,像深潭的水,看不出情绪,但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陈小姐消息很灵通。”张源说,语气也听不出起伏。 “林阿姨介绍的?”陈停云放下水杯,杯底碰到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是。”张源承认得很干脆。“林校长很热心。” “热心到把女儿介绍给你?”陈停云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桌沿,双手交叠托着下巴。这个姿势让她看起来带着点审视的意味。“林清川?” 张源迎着她的目光,没有闪避。“林小姐很单纯,也很可爱。” “单纯?”陈停云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明显的冷意。“张源,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接近林涓,认识刘改火,这些,都在我们的‘合作’范围内。”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但林清川,不在这个范围内。” 张源脸上的那点温和彻底消失了。他靠回椅背,拿起桌上的啤酒杯,往嘴里灌了一口。“这难道不是最方便的方法吗?”张源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接近林家,还有比接近林家小女儿更直接的吗?她心思简单,没有防备。” “所以你就利用她?”陈停云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 “利用?”张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陈小姐言重了。正常的交往,了解对方家庭,有什么问题?况且,我本来想找的是清泽。”他顿了顿。“但她。”他放下酒杯,手指在杯沿无意识地划了一下,“完全不搭理我。邮件不回,电话不接。林校长那边,也只有清川肯出来。” 陈停云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紧。她被气笑了,盯着张源,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所以你就挑最软的柿子捏?” “我的目的,你很清楚。”张源回视她,眼神同样锐利,毫不退让。“接近林家,接近刘家,弄清当年的事。至于方式。”他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陈小姐,你利用我接近你父亲,利用我搅动扬帆这潭水的时候,考虑过方式是否‘干净’吗?我们谁比谁更高尚?” 陈停云的下颌线绷紧了。她放在桌下的手攥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这不一样。”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陈扬,林涓,刘改火......他们都不无辜!他们手上都沾着东西!但林清川不一样!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她妈妈做过什么!”她的语速加快,眼神灼灼地盯着张源。“你恨他们,要报仇,我们是同盟。但张源,别牵扯无辜的人进来。凝视深渊,不代表你也要变成深渊!” “凝视深渊…”张源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有瞬间的失焦。他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餐厅里轻柔的钢琴曲还在流淌,周围是低低的交谈声和餐具碰撞的轻响,但他耳边只能听到这句话了。 他沉默了。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他低头看着杯中冒出气泡的啤酒,林清川那张天真、带着全然信任笑容的脸,和陈停云此刻冰冷锐利的眼神,在他脑海里激烈地冲撞。 利用她。她是林涓的女儿,是通往林家最便捷的通道。她那么单纯,那么好骗。只要稍微花点心思,就能从她嘴里套出关于林家、关于林涓过去的信息,甚至可能接触到林涓自己都不愿再提起的旧事。这诱惑太大了。 但是......无辜? 张源的手指在杯壁上收紧。他想起第一次和林清川见面时,她亮晶晶的眼睛,像小狗一样毫无防备。她兴致勃勃地跟他聊学校里的学生,聊她喜欢的书,聊她对未来的憧憬,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她甚至不知道他靠近她带着多么肮脏的目的。 一股冰冷的寒意,混杂着一种突如其来的自我厌恶,猛地从心底窜起,他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 他抬起头,迎上陈停云依旧冰冷审视的目光。他放下酒杯,杯底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知道了。”张源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低沉,更干涩。他没有看陈停云的眼睛,目光落在她面前那盘几乎没动的牛排上。“我不会越过底线的。” 陈停云审视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语里的真伪。几秒钟后,她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她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记住你说的话。”陈停云拿起餐巾,擦了擦手,动作优雅。她站起身,拿起放在旁边的包。“账单我付过了。张医生,好自为之。” 她没有再看张源一眼,转身,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渐渐远去,融入餐厅柔和的灯光和背景音乐里。 张源独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手,捏了捏眉心。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招手叫来服务生。“麻烦,给我一杯水。冰的。” 服务生很快端来一杯冰水。张源拿起杯子,冰块撞击着杯壁。他一口气喝掉了大半杯,冰冷的液体激得他胃部一阵收缩,却奇异地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他知道自己走在悬崖边上。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他不能让林清川成为他坠落深渊的垫脚石。他不能......变成自己最憎恨的那种人。 他睁开眼,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他拿出钱包,抽出一张钞票压在冰水杯下,起身离开了座位。 走出西餐厅,夏夜的暖风扑面而来,带着城市的喧嚣。张源站在路边,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灯汇成一条条光的河流。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汽车尾气和远处烧烤摊的油烟味。 第32章 第32章 姐妹相处 林清川推开家门,玄关的感应灯亮起。空气里飘来花香,清泽好像买了新的花放进屋子里。她弯腰换鞋,茉莉立刻从客厅小跑过来,尾巴高高翘起,蹭着她的脚踝,发出细小的呼噜声。 “茉莉,饿啦?”林清川声音带着笑意,蹲下身揉了揉大肥猫的脑袋。茉莉仰着头,用湿润的鼻尖蹭她的手指。 她走到厨房角落,打开猫粮桶。塑料勺子舀粮的声音让茉莉更加兴奋,围着她脚边打转。林清川把猫粮倒进碗里,茉莉立刻埋头吃起来,发出咔嚓咔嚓的咀嚼声。 客厅里,林清泽背对着她站在窗边打电话。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揪着窗台盆栽的叶子。林清川只能看到她紧绷的侧脸线条和微蹙的眉头。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内容,但能感觉到气氛不太好。 林清川没打扰,轻手轻脚地抱起吃完粮、满足地舔着爪子的茉莉,回了自己房间。她把茉莉放在飘窗的软垫上,卡车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起来,开始梳理毛发。 浴室里传来水声。林清川洗完澡出来,头发用毛巾包着,穿着睡衣。客厅里,林清泽已经打完电话,正坐在餐桌前,夹起了一筷子炒粉。 “姐?”林清川走过去,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怎么了?看你刚才打电话时脸色不太好。” 林清泽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下的阴影显得更深了些。“没什么大事。”她夹起一筷子已经有些凉掉的粉,吹了吹。“停云打来的,说有点事想跟我商量。” “小云?”林清川有些意外,“你俩……好像很久没单独见过面了吧?” “嗯。”林清泽应了一声,把粉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没办法。”她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人生就是这样,走着走着,有些人就散了。” 茉莉不知何时溜达过来,轻盈地跳上林清泽的膝盖,伸长脖子想去尝尝那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粉。林清川眼疾手快,一把将小猫捞进自己怀里抱住。 “馋猫!这个你不能吃。”她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茉莉毛茸茸的脑袋顶,声音温柔下来,“盐分太高了,对肾脏不好。我们要吃健康的,才能活得久一点,多陪姐姐们久一点,知道吗?”茉莉在她怀里扭了扭,发出不满的喵呜声。 林清泽没说话,只是继续吃着塑料盒子里的分。一次性筷子撞着盒子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有点刺耳。 粉很快见底。林清泽放下筷子,起身收拾好桌面,把垃圾往厨房一丢,桌子一擦。林清川抱着茉莉坐在原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小猫背上的毛。她能感觉到姐姐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低气压,却不知道从何问起,怕姐姐更难过。 “我回屋了。”林清川抱着茉莉站起来。 “嗯。”林清泽从厨房出来,擦着手,应了一声。 林清川抱着猫回了自己房间。她把茉莉放在枕边,大肥猫在枕边走来走去,终于立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好,开始打盹。她自己却没什么睡意,靠在床头刷了会儿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脑子里一会儿是张源温和的笑脸,一会儿是姐姐刚才那句平静又带着点落寞的“走着走着就散了”。她甩甩头,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关掉了床头灯。黑暗笼罩下来。 客厅的灯也熄了。林清泽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她没有立刻上床,而是走到书桌前坐下。台灯的光线只照亮桌面一小块地方。 书桌一角,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罩子里,是一朵小巧精致的玻璃茉莉花。花瓣纤薄,脉络清晰,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晕。这是很多年前,她和陈停云在大学附近的手工坊一起烧制的。她走神了,没烧两朵就摸到了发红的玻璃棒,被烫到了手指,大部分时间,都是陈停云在操作。 她记得陈停云当时专注的侧脸,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记得自己烫伤后,陈停云立刻放下工具,抓过她的手,小心地用冷水冲,然后要来药膏,低头认真给她涂抹的样子。药膏清凉,她指尖的触感温热。陈停云的发顶有一个小小的发旋,乌黑的发丝柔软地贴着头皮…… 林清泽伸出手指,指尖悬停在冰冷的玻璃罩上方,没有触碰,只是隔着空气,轻轻描摹着那朵玻璃花的轮廓。灯光下,她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喵......”一声软软的叫声在脚边响起。茉莉不知何时又溜了进来,用脑袋蹭着她的腿,尾巴轻轻扫过她的脚踝。 林清泽回过神,低头看着大肥猫。茉莉仰着头,金色的眼睛在台灯光下像两粒琥珀,又喵了一声,像是在催促。 她轻轻叹了口气,关掉了台灯。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她摸索着躺到床上。床垫微微下陷。茉莉也跳了上来,在她枕边找了个位置趴下,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林清泽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陈停云的电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搅动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商量事情?能商量什么事?她们之间,除了那些无法触碰的过去还有什么能“商量”的?她翻了个身,面朝墙壁,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睡意朦胧间,房门被轻轻推开了。走廊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一个人影。 “姐?”是林清川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迷糊。 林清泽没动,也没应声。 “你睡了吗?”林清川小声问,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茉莉刚才突然跳起来,踩到我肚子了,吓我一跳。原来是跑来找你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点委屈。 林清泽感觉到床垫另一边下陷,一个带着暖意的身体钻进了她的被窝。茉莉被惊动了,不满地“喵”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姿势。 林清川摸索着抱住了姐姐的胳膊,把脸贴在她后背上,像小时候那样。“我也要跟姐姐一起睡今天。”她的声音闷闷地从林清泽背后传来,带着撒娇的意味。 林清泽的身体僵了一下。黑暗中,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妹妹身上干净的沐浴露香味和她温热的呼吸,驱散了一些她心底的寒意。她终究没推开,只是低声说:“多大了还这样。” 林清川没说话,只是把姐姐的胳膊抱得更紧了些,脸颊在她后背蹭了蹭,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不动了。很快,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茉莉的呼噜声也重新响起。 黑暗里,只剩下两个均匀的呼吸声,和一只猫满足的呼噜。林清泽闭着眼睛,妹妹温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睡衣传来,像一个小小的暖炉。她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那些关于陈停云的电话、玻璃茉莉花、沉甸甸的过去……暂时被这黑暗中的暖意隔开了一些。 她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面朝着妹妹。林清川已经睡熟了,睫毛安静地覆在下眼睑上,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做一个好梦。林清泽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搭在妹妹的胳膊上。温热的皮肤触感真实。 林清泽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握住了妹妹的胳膊。睡梦中的林清川似乎感觉到什么,轻轻哼唧了一声,但没有醒。 窗外,城市的灯光早已稀疏,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带来短暂的光影晃动。夜,深沉而寂静。 第33章 第33章 过去的约定 约定的公园离林家不算远。午后,阳光被茂密的梧桐枝叶筛下来,在石板路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空气里有青草和泥土被晒暖的味道,混杂着远处孩童嬉闹的尖笑声。 林清泽先到。她选了湖边一张长椅坐下。湖水是浑浊的绿色,浮着几片落叶。她没看湖,也没看周围嬉闹的人群,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指尖无意识地互相摩挲着。心跳比平时快一些,手心有点潮。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长椅旁。 林清泽抬起头。 陈停云站在那里。她穿着剪裁利落的烟灰色衬衫,头发挽在脑后,露出清晰的颈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她比一年前更瘦了,下颌线条显得愈发锋利。 陈停云的目光在林清泽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长椅是木质的,阳光晒得有些温热。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模糊的嬉闹。 “最近......茉莉还听话吗?”陈停云先开口,声音有点干涩,视线落在前方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林清泽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它的日子过得可好了。吃了睡,睡了吃。就是吃饱了天天还馋我的饭。”她的声音很轻。 “那你呢?”陈停云还看着湖面。一条大鱼跳出水面,扑通一声又落回。 “就那样吧。上班,回家,上班,回家,两点一线。”林清泽松开手指。“你呢?” 陈停云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很浅,带着点自嘲的意味。“不怎么样。”她顿了顿,目光依旧看着前方,“自从一年前…我们分开。准确地说,478天前分开。”她的声音低沉下去、“我不怎么能睡得着。老是做噩梦。” 林清泽的身体僵了一下。她放在腿上的手,下意识地抬起来,指尖轻轻触碰到自己左侧锁骨下方。那里,皮肤下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凸起。她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像堵了什么,发不出声音。她只是抿紧了唇,指尖在那块皮肤上无意识地按了按。 陈停云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动作,终于侧过头,目光落在林清泽的脸上。她的眼神很深,像要把人吸进去,里面翻涌着太多林清泽看不懂也害怕看懂的复杂情绪。 “清泽,”陈停云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又像是一种确认。“当年的约定......还作数吗?” 林清泽猛地抬眼看向她。“哪个约定?”她的声音颤抖。“我们......有过太多约定了。”一起去海边看日出,一起去山顶等流星,一起逃离这个地方,去一个没人认识她们的城市生活......太多太多,像阳光下五彩斑斓的肥皂泡,美丽却脆弱。 陈停云嘴角那点自嘲的弧度加深了,变成一种苦涩的、破碎的笑。“是啊。”她低声说,目光又转回湖面,“有太多……没能完成的约定。”她的声音很轻。又是一阵沉默。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林清泽的手指还停留在锁骨上,指尖冰凉。 “我要把陈扬和陈文雄他们欠我的,拿回来。”陈停云忽然开口,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她的目光再次转向林清泽,这一次,里面没有了试探,只剩下燃烧的火焰。“还有林涓欠你的。” 林清泽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陈停云没等她回应,忽然从长椅上站起身。她没有站着俯视林清泽,而是向前一步,在林清泽面前蹲了下来。她仰着头看着她。就像很久以前,她们还在一起时,陈停云安慰她那样,就像那次聚会后,昏暗的楼道里,陈停云向她撒娇那样。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陈停云仰起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眼下的青黑在近距离下更加清晰。她的眼神不再是刚才那种的冰冷,而是充满了急切的、近乎哀求的渴望。 “清泽,”陈停云近乎破碎的哽咽,她的手抬起来,似乎想碰触林清泽放在膝盖上的手,但在距离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只是虚虚地悬在那里。 “帮我。和我一起。好不好?”她的语速很快,孤注一掷的恳求着。“我们联手,把那些东西,全部拿回来!把他们欠我们的,十倍百倍地讨回来!我们不要像一年前那样,被关回笼子里,任人摆布。拿回来,我们一起去完成那些约定,好不好? 林清泽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她看着眼前蹲着的陈停云,看着她眼中燃烧的火焰和深藏的绝望,看着她卸下所有冰冷伪装后露出的、那个她曾经无比熟悉也无比心疼的、伤痕累累的灵魂。 一年前的噩梦瞬间席卷而来——母亲的哭喊、停云被强行带走时回头望她的那一眼、自己房间里被反锁的门、窗外死寂的天空......那种被剥夺一切、被锁死在既定轨道上的窒息感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放在锁骨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那里,仿佛又清晰地传来尖锐的刺痛——是那个大喜的夜晚,她躲在房间里,用停云遗落的婚纱别针,在同样的位置,狠狠刻下对称月牙时钻心的疼。那是她的绝望,她的誓言,也是她无声的陪伴。 陈停云的目光紧紧锁着她,一瞬不瞬,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那眼中的火焰和哀求,几乎要将林清泽灼伤,也将她心底那潭死水彻底搅沸。 “我……”林清泽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她看着停云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苍白而惊惶的脸。她想起了那朵玻璃罩里的茉莉花,想起了停云给她涂药时低垂的、专注的眼睫,想起了两人挤在出租屋的小床上,对未来那些渺小又炽热的憧憬......那些被强行掐灭的光。 再也不要被关回笼子里。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林清泽心中那扇被恐惧和压抑锁死的门。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愤怒、不甘、痛苦和某种破釜沉舟勇气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她所有的犹豫和胆怯。 她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眼泪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顺着脸颊滚落,滴在她紧紧攥着衣角的手背上,温热又冰凉。她看着蹲在自己面前,同样泪眼模糊、却固执地仰望着她的陈停云。 “......好。” 陈停云悬在空中的手猛地落下,紧紧抓住了林清泽放在膝盖上的那只冰凉的手。她的手心滚烫,带着同样剧烈的颤抖。力道很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将这个承诺牢牢攥住,生怕它溜走。 林清泽没有挣脱。她任由陈停云抓着,那只滚烫的手像烙铁一样印在她冰冷的手背上。她甚至反手,用同样颤抖的手指,也紧紧回握住了陈停云的手。两只同样冰冷又同样滚烫、同样沾满泪水的手,在斑驳的树影下,死死地交握在一起。 陈停云的眼泪终于也落了下来。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死死咬着下唇,身体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微微起伏。她低下头,额头抵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滚烫的泪水砸在林清泽的手背上,也砸在她自己的手背上。 林清泽抬起另一只手,那只刚才还按着锁骨疤痕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地、带着一种生疏的笨拙,落在了陈停云剧烈颤抖的肩膀上。掌心下,是单薄衬衫下嶙峋的肩胛骨。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骨头硌着掌心的触感,和她因为哭泣而无法抑制的细微痉挛。 阳光依旧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们紧握的手上、在陈停云低垂的头顶、在林清泽沾满泪水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远处孩童的嬉闹声似乎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湖边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压抑的、无声的哭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陈停云肩膀的颤抖渐渐平息。她依旧低着头,额头抵着两人交握的手,但呼吸不再那么急促。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她的眼睛红肿,脸上泪痕交错,额发被泪水沾湿贴在皮肤上,显得异常狼狈。但那双刚刚还盛满绝望和哀求的眼睛里,此刻却像暴风雨后重新点亮的灯塔,虽然带着水汽的朦胧,却异常坚定地刺破了阴霾。 “清泽。”她的声音嘶哑,带着鼻音。“你答应我了。” 林清泽的手被攥得有些痛。她看着那张被泪水浸透,写满孤注一掷的脸。锁骨下的疤痕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提醒着她过去那刻骨铭心的绝望和反抗。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回握了陈停云一下。 “嗯,我答应你了。”又是一个极轻的回应。 陈停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然后,她紧绷的身体才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林清泽的手。 两人的手心都留下了对方汗湿冰凉的印记,还有被指甲掐出的深深红痕。 陈停云扶着林清泽的膝盖,借力站了起来。蹲得太久,腿有些麻,她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她坐到林清泽旁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清泽。”她努力平复着语气。“我不会让你做什么太夸张的事情。我需要你帮我找到林涓阿姨的以前的一件错事。”陈停云伸手抹了一把泪痕,凑到林清泽的耳边。 林清泽沉默的听着,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点了点头。 陈停云脸上露出喜色,又被悲伤取代。她撇着嘴,抱了抱林清泽:“......谢谢。” 陈停云离开了公园,她要去和陈扬抢东西了。长椅上,只剩下林清泽一个人。阳光依旧温暖,孩童的嬉闹声依旧隐约传来。她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心。那里,还残留着陈停云滚烫的泪水、冰冷的汗湿、以及被指甲掐出的深深红痕。 她慢慢地、慢慢地蜷缩起手指,将手心那点残留的温度和痛楚,紧紧攥在了掌心。 第34章 第34章 想请你吃饭:) 林清川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终按下了发送键。 她盯着气泡里“张医生,明天晚上有空吗?想请你吃饭。”后面跟着一个笑脸表情。 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她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是温的。 手机屏幕亮起。她立刻抓起来看。 「好。地点你定。」后面也跟了个笑脸。 林清川的嘴角向上弯了一下,又迅速抿平。她开始翻找餐厅推荐。 张源把手机塞回白大褂口袋,推开了急诊观察室的门。 陈时雨斜靠在病床上,额角贴着纱布,嘴角有点肿,一只眼睛周围泛着青紫。床头柜上放着半杯水和止疼药包装盒。 “感觉怎么样?”张源走到床边,拿起挂在床尾的病历夹翻看。 陈时雨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皮,扯动嘴角时嘶了一声:“源哥,你来了。还行,死不了。就是这帮孙子下手真他妈黑。” “CT结果没什么大问题,轻微脑震荡。外伤按时换药就行。”张源合上病历夹,放回原位。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走到角落的饮水机接了半杯温水,递过去。“怎么回事?” 陈时雨接过水,没喝,手指捏着杯壁:“操,别提了。场子里新来的妞儿,不懂规矩,非要装清高。我他妈就多说了两句,旁边蹿出来几个傻逼充英雄,二话不说就动手。”他仰头灌了一大口水,水顺着嘴角流下一点,滴在病号服上。“妈的,晦气。” 张源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笔,快速写着什么。撕下来,递给陈时雨。“记得遵医嘱,你可以去找这个人,他有些祖传的推拿手艺” 陈时雨接过来,扫了一眼,随手塞进枕头底下。“谢了源哥。”他放下水杯,又拿起手机划拉。“对了,我爸那边…没说什么吧?我手机摔坏了。” 张源拉过旁边的凳子坐下。“陈总下午来过电话,问你的情况。我说了,没大碍。他让你好好休息,别惹事。”他顿了顿,看着陈时雨青紫的眼眶。“这两天别喝酒,别碰水。伤口感染麻烦。” “知道知道。”陈时雨不耐烦地摆摆手,眼睛没离开手机屏幕。“老头子就知道说教。烦。烦——哎哟我操!”他忽然倒吸一口冷气,大概是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龇牙咧嘴地缓了好几秒,才继续嘟囔:“...真**烦。”他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像是在回信息。 张源看着他的动作。病房里只剩下手机按键的轻微嗒嗒声和外面隐约的嘈杂。他站起身。“我还有病人。有事按铃叫护士。” “行,源哥你忙。”陈时雨头也没抬。 张源拧开门,走了出去。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餐厅灯光柔和。林清川用小叉子戳着盘子里的沙拉,生菜叶子被翻得乱七八糟。她抬眼偷瞄对面的张源。他正低头切着牛排,动作不紧不慢,刀叉碰到瓷盘发出轻微的声响。 “张医生,”林清川放下叉子,“你工作是不是特别累啊?感觉你最近好像瘦了点。” 张源切牛排的手停住,抬眼看向她。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还好。医院都这样。”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你呢?学校里那些学生还听话吗” “嗯!你一提这个,他们可闹了!”林清川眼睛亮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我们班那个小胖子,昨天把同桌女生的橡皮切成了一堆小方块,说是要做‘积木’,把人家气哭了......” 张源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偶尔“嗯”一声。他拿起叉子,叉起一块切好的牛排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林清川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看着张源平静无波的脸,手指在桌布上绞了一下。“......张医生,你是不是觉得我说这些......很无聊?” 张源咽下食物,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没有。这样的生活感觉虽然很累,但也很有趣。”他放下杯子,目光落在林清川脸上,“你很喜欢当老师。” “嗯!”林清川用力点头,“虽然有时候很累,被他们气哭都有,但是看到他们一点点懂事了,会笑了,就觉得......特别值得。”她脸上露出笑容,带着点不好意思。 张源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杯壁沁出冰凉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指尖。他没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问:“你姐姐呢?她最近......还好吗?” “我姐?”林清川愣了一下,“老样子吧,就是感觉她好像更忙了。回家也总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话很少。”她拿起叉子,无意识地拨弄着沙拉里的玉米粒,“问她是不是工作不顺心,她也不说。”她叹了口气,叉起一粒玉米送进嘴里。 张源沉默了几秒,拿起餐刀,又开始切盘子里剩下的牛排,切得很慢,很细。“可能......压力大吧。”他低着头说,声音没什么起伏。 “也许吧。”林清川看着盘子,叉子尖在生菜叶上戳出一个小洞。“张医生,”她忽然抬起头,声音带着点犹豫和颤抖,“我......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说完,她的脸颊迅速泛红,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手指紧紧捏着叉子柄。 餐厅的背景音乐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她突然想起大学时和室友在KTV里鬼哭狼嚎地唱过另一首类似旋律的歌,那个室友后来去了哪里来着? 刀叉切割瓷盘的声音消失了。 张源切牛排的动作彻底停住。他握着刀叉的手停在半空,几秒钟后,才极其缓慢地将它们放下,轻轻搁在盘边。他抬起头,看向林清川。 他的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但眼神深了些,像是在快速衡量着什么。他没有立刻说话。 林清川被他这样的沉默看得心头发慌,捏着叉子的手更紧了,指甲掐进掌心。她张了张嘴,想补救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 张源的目光在她泛红的脸颊和紧张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开,又落回她的眼睛。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仿佛在借此争取一点思考的时间。 “林小姐,”他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但依旧平稳,“我们认识的时间,确实不算长。”他停顿了一下,观察到林清川的肩膀微微缩了一下,才继续道,“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单纯,善良。和你聊天......很轻松。” 林清川听到这里,眼底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紧张地等待下文。 “但是,”张源话锋微微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当的审慎。“感情需要时间,也需要更深入的了解。我的工作性质…你知道的,很不规律,压力也大,很多时候可能无法像别人那样......有很多时间陪伴。”他看着她,眼神显得真诚而略带歉意,“这对你来说,可能并不公平。你确定......你想清楚了吗?” 他没有接受,也没有明确拒绝,而是将问题轻柔地抛了回去。 林清川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预想中的直接拒绝没有到来,让她松了口气,但对方提出的现实问题又让她感到一丝无措。她连忙点头,语气急切:“我......我知道的!我没关系的!我可以理解!我就是......就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脸又红了几分。 张源看着她急切表态的样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快得如同错觉。他微微颔首,声音放缓了些:“谢谢你的心意。这很......珍贵。”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自然,“我们先吃饭吧。菜要凉了。” 林清川看着他重新拿起刀叉,心里七上八下,既为没有被直接拒绝而庆幸,又为模糊不清的态度而忐忑。她也默默拿起叉子,却没什么胃口,只是机械地戳着盘子里的食物。 这顿饭的后半段,在一种微妙的沉默中进行。张源吃得不多,偶尔会问一两个关于她学校工作的问题,将对话维持在安全范围内。林清川则努力回应着,心思却明显已经不在这上面。 饭后,张源叫来服务生结了账。两人走出餐厅,晚风带着凉意。 “我送你回去。”张源说,语气不容拒绝,但听起来只是出于礼貌。 “不用麻烦了,张医生,我自己打车就好。”林清川连忙摆手。 “这么晚了,不安全。”张源已经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替她拉开车门。 林清川只好坐进去。张源关上车门,对司机报了林家小区的地址。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车内光线昏暗,两人并肩坐在后座,都没有说话。林清川偷偷瞟了一眼张源的侧脸,他正看着窗外,霓虹灯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表情。 很快到了小区门口。林清川道谢下车。 “早点休息。”张源降下车窗,对她说道,语气平淡。 “嗯,张医生你也是。”林清川站在路边,看着出租车掉头离开,尾灯迅速消失在街角。她站在原地,晚风吹起她的发丝,心里空落落的,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他没有拒绝,但也没有接受。这算什么? 出租车内,张源靠在后座,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疲惫再也无需掩饰。他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指尖冰凉。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先生,去哪?” 张源报了自己公寓的地址,往后一仰,眯起眼睛。 车子继续前行。他睁开眼,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夜景,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清明。刚才餐厅里林清川告白时那双充满期待和不安的眼睛,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即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第35章 第35章 任务完成 咖啡馆角落的卡座。陈停云用小勺搅动着杯里的咖啡,一圈又一圈。褐色的液体打着旋。她没加糖也没加奶。 林清泽坐在对面,面前放着一杯柠檬水,没动。她的手指在手机边缘无意识地滑动,屏幕是黑的。 “见面怎么样?”陈停云停下搅动的勺子,抬眼看向林清泽。语气像是随口一问。 林清泽滑动手机的手指顿住。“什么怎么样?”她抬起眼,有些警惕。 “张医生。”陈停云吐出三个字,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林阿姨不是挺欣赏他么?听说,和清川也处得不错?”她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就像在谈论天气。 林清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吃了个饭而已。我妈......是一头热。清川......大概也是觉得新鲜。”她拿起柠檬水喝了一口,避开陈停云的目光,“他人是还不错,专业,也稳重。但感情的事,谁说得准。” 陈停云看着她,嘴角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是啊,感情的事,谁说得准。”她重复了一遍,放下咖啡杯,从放在旁边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推到桌子中间。“看看这个。” 林清泽的目光落在文件袋上,没动。 陈停云看着她:“放心。”她嘴角扯出那个温柔的弧度。“财务上的。你妈经手过的,市七小新校区后期追加的一笔设备采购款。招标文件有,中标公司资质看起来也没问题。但付款流程…有点意思。收款方是中标公司,但钱最后分了几次,转进了一个叫‘明德教育咨询’的空壳公司账户。这个账户,注销很久了。” 林清泽的呼吸屏住了一瞬。她放在桌下的手指互相掐了一下。终于,她伸出手,拿起了那个文件袋。指尖有点凉。她解开缠绕的棉线,抽出里面的几页纸。纸张是复印件,上面有红色的公章和黑色的签名笔迹。她快速地浏览着,目光在几个关键的数字和账户名称上停留。 “这个‘明德’…”林清泽的声音有点干涩。 “法人代表叫王建军。”陈停云接口,语气平淡,“查了,一个背户的,早些年专门干这个。去年肝癌,死了。”她用小勺轻轻敲了敲咖啡杯的杯沿,“死无对证。但钱的去向,顺着这条线,还能再挖一挖。不过,需要点时间,也需要点特别的渠道。”她看着林清泽,“你那边,家里......能找到点旧东西吗?比如,你妈收着的一些老账本,或者......她自己记的什么?” 林清泽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文件上,手指捏着纸张的边缘,指节泛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抬起眼,看向陈停云。陈停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回了那个温柔的笑容,只是认真的看着她。 “她书房......有个带锁的抽屉。”林清泽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有气音。 陈停云端起咖啡杯,又喝了一口,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我想想办法。”林清泽把文件塞回牛皮纸袋,重新缠好棉线。她把文件袋放在桌面上,没有推回去。 陈停云的目光在文件袋上停留了一秒,又移回林清泽脸上。“谢谢。”她说,语气没什么变化。 林清泽没应声。她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酸意刺激着喉咙。她放下杯子,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只有咖啡馆低回的音乐声。 “走了。”林清泽忽然站起身,抓起桌上的文件袋,转身就走。脚步很快。 陈停云坐在原地,没动。她端起已经凉透的咖啡,将剩下的小半杯一饮而尽。极致的苦涩在口腔里炸开。她放下空杯,目光落在对面林清泽那杯只喝了一口的柠檬水上。水杯边缘,留下一个淡淡的唇印。 她伸出手指,指尖在那个唇印的位置,极其缓慢地、隔着冰冷的玻璃杯壁,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她收回手,从包里拿出钞票压在杯底,起身离开。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声响,渐行渐远。 林清泽站在熟悉的老式居民楼下。楼体墙皮斑驳,印着深浅不一的水渍和岁月磨损的痕迹。她抬头望了望五楼那扇熟悉的窗户,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进昏暗的单元门洞。 楼道里光线不足,弥漫着一股混合着尘埃和饭菜气味的味道。声控灯在她脚步声响起时迟钝地亮起,发出昏黄微弱的光,勉强照亮向上的水泥楼梯。台阶边缘多有破损,露出里面的石子。墙壁上布满了各种开锁、通下水道的小广告,层层叠叠,撕了又贴。 她一步一步往上走。走到二楼转角,墙壁上一块剥落尤为严重的区域,下面似乎还能隐约看到几个模糊的彩色粉笔印子。她的脚步顿了顿。很多年前,也是在这个转角,她和清川,有时还会拉着照野和…停云,把这里当成游戏的堡垒。她们会尖叫着从上面跑下来,又气喘吁吁地追打着跑上去,木质扶手被拍得砰砰响,惹得邻居开门呵斥,她们就吐着舌头一窝蜂地躲到谁家去。那时觉得这楼道又长又好玩,充满了探险的意味。现在只觉得台阶陡峭,空气沉闷,每上一层,心里的负重就似乎增加一分。 声控灯灭了。她用力踏步,灯又懒洋洋地亮起。她继续往上走。 走到五楼,左边那扇深绿色的铁门就是。门上贴着褪色的福字,门把手有些锈迹。她拿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咔哒”的涩响。 门开了。屋里飘出饭菜的香气,和楼道里的气味截然不同。 “回来了?”林涓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身,“正好,饭快好了。洗手吃饭。” “嗯。”林清泽应了一声,弯腰换鞋。鞋柜还是老样子,挤挤挨挨。 饭菜摆上桌,简单的三菜一汤。母女俩相对坐下,默默地开始吃。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 吃了没几口,林涓放下筷子,看着她:“上次跟你说的那个李处长家的儿子,见过了没有?” 林清泽夹菜的动作没停:“最近忙,没空。” “忙忙忙,就知道忙!终身大事就不重要了?”林涓的声音拔高了一点,“你都多大了?清川都开始谈朋友了,你这个当姐姐的,一点都不着急?” 林清泽没吭声,埋头吃饭。 “我看张医生就挺好!”林涓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人家年轻有为,一表人才。清川跟他处得也不错。你呢?上次人特意来家里吃饭,你倒好,没吃几口就躲回房间,话都没说上几句!像什么样子!” 林清泽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 “人家哪点配不上你?啊?”林涓越说越气,手指在桌面上点着,“你别告诉我,你还惦记着那个…那个陈停云!” 最后那个名字像颗钉子,猛地砸进沉默的空气里。 林清泽的筷子停在半空。她抬起眼,看向母亲,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结了冰。“没有。”她的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任何起伏。“跟她没关系。我只是现在不想谈恋爱。” “不想谈?你想什么时候谈?等到人老珠黄没人要吗?”林涓显然不信,语气尖刻起来,“我告诉你,陈停云那个女人,心思深得很!她接近你能有什么好事?当年要不是她,你也不会......” “妈!”林清泽猛地打断她,声音提高,带着压抑不住的尖锐。“我说了没有!你能不能别再提她了?也别再安排什么张医生李处长了!我的事,我自己有数!” 她说完,猛地往嘴里扒了两口饭,用力地咀嚼着,不再看母亲。 林涓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顶撞噎了一下,脸色变得难看,胸口起伏着,盯着她看了好几秒,最终重重地“哼”了一声,拿起筷子,也不再说话。 饭桌上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好在,林涓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微变了变,拿起手机,起身走到阳台去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含混地应着“嗯”、“知道了”、“马上过来”。 几分钟后,她挂了电话走回来,脸色不太自然,匆匆解下围裙:“学校那边有点急事,我得过去一趟。你吃完把碗洗了。” “这么晚还去学校?”林清泽问了一句。 “领导临时检查,没办法。”林涓语气有些不耐烦,拿起外套和包就往外走,“记得锁门。”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屋子里瞬间只剩下林清泽一个人和没吃完的饭菜。她放下筷子,静静地坐了几秒,然后开始收拾碗筷。 她把碗盘端进厨房,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冲刷着碗壁,溅起细小的水花。她洗得很慢,很仔细,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项机械的劳动上。 洗好碗,擦干手。她走出厨房,目光投向母亲紧闭的卧室门。 她走过去,拧了拧门把手,锁着。她又走向书房。书房的门没锁。 她走进去。书房不大,靠墙放着一个老式的书桌和一把椅子。书桌上堆着一些教案和杂物。她的目光直接落在书桌中间那个带锁的抽屉上。很老式的暗锁。 她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手指快速输入:如何打开老式抽屉锁。 网页跳出各种方法。她扫了几眼,退出浏览器。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笔筒里一把细长的金属镊子上。她拿起镊子,又找到一根回形针,掰直。 她回到抽屉前,蹲下身。将掰直的回形针一端小心地探入锁孔深处,手指极轻地拨动,感受着里面的弹子。另一只手用镊子尖端抵住锁芯,施加一个旋转的力。她的呼吸放得很轻,全神贯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寂静的房间里只有金属细微的刮擦声和她自己的心跳声。 忽然,“咔”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她小心地尝试拉动抽屉。 抽屉滑开了。 里面东西不多。最上面是几本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她拿起最上面一本,快速翻看。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项目名称,有些款项后面跟着简单的备注,字迹是母亲的。她的心跳加快,拿出手机,调整好角度,一页一页地拍照。页数不少,她拍得很快,但很稳,确保每一页都清晰。 拍完账本,她看到下面压着几张照片。她拿起最上面一张,是她和清川的合影,两人都穿着校服,她表情有些严肃,清川则亲昵地靠着她。底下,是一张微微泛黄的全家福。照片上,父亲还在,穿着中山装,表情温和,母亲年轻许多,穿着裙子,嘴角带着笑,她和清川还是小豆丁,被父母抱在怀里。那时候,一切都还很完满。 她的指尖在那张全家福上停留了片刻,照片上的笑容刺得她眼睛发酸。她迅速将照片放回原处,按照原样摆好账本。 她合上抽屉,锁芯“咔哒”一声复位。她把镊子和回形针放回笔筒原处,仔细擦掉可能留下的指纹。 刚做完这一切,她的手机响了。是清川。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接通电话:“喂,清川?” “姐,你在哪儿呢?还没回家吗?”电话那头传来清川轻快的声音。 “在妈这儿,刚吃完饭。”林清泽说着,走出书房,带上房门,声音如常,“嗯,正准备回去......知道了,给你带楼下那家甜品店的泡芙......好,一会儿见。” 她挂断电话,最后扫视了一眼这个安静得过分的家,拿起自己的包和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关灯,锁门。 下楼时,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次第亮起,又在她身后逐一熄灭,将她刚刚所做的一切,重新吞没在黑暗里。 第36章 第36章 看电影去 刘照野把最后一口炒饭扒拉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咀嚼,手指划拉着手机屏幕上的新闻推送。客厅只开了盏落地灯,光线昏黄地洒在她蜷在沙发上的身影周围。 她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正准备起身收拾,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视频通话铃声。 是父亲。 她划开接听,屏幕里出现刘改火的脸,背景是家里书房的木质书架,台灯的光线将他脸上的皱纹照得有些深刻。 “吃了没?”刘改火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 “刚吃完。”刘照野把手机靠在桌上的纸巾盒上,调整了一下角度,让自己大半张脸入镜,“你吃完了不?” “早吃过了。我今天炖了汤,喝了两大碗。”刘改火说着,嘴角似乎微微牵动了一下。他打量了一下屏幕里的她。“又吃的外卖?看着脸色不怎么好,没休息好?” “晚上我自己炒了饭。还行,就那样。”刘照野抬手揉了揉后颈,“队里最近事儿多,材料报告堆成山。” “工作归工作,身体要紧。”刘改火顿了顿,声音温和。“周末有空回来一趟?我在冰箱里冻了不少你爱吃的虾仁,包点馄饨。” 刘照野点点头:“好啊,等我看看啥时候休息。” “最近……没遇到什么麻烦吧?”刘改火又问了一句,视线似乎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能有什么麻烦?就上班,回家,两点一线。”刘照野笑一笑。“放心,我一切都顺利。” “那就好。”刘改火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没话找话,“小川前几天是不是来找过你?我看她发朋友圈,定位在你那。” “嗯,来了趟,给我送了点她烤的饼干,有点焦了。”刘照野想起林清川当时耷拉着脑袋的样子,露出八颗牙。“不过味道还是挺好的。” “那孩子,心思单纯。”刘改火评价了一句,正要再说什么,屏幕那头的背景里隐约传来门铃声,接着是一个模糊的女声,似乎在和谁打招呼。 刘改火侧耳听了听,转回头对屏幕说:“行了,你林涓阿姨来了,我们有点事要谈。你先忙你的,周末能回来就尽量回来。” “林阿姨?”刘照野下意识重复了一句,脑子里闪过林清泽和林清川的脸,“这么晚过来?” “嗯,学校那边有点急事吧。”刘改火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异常,只是惯常的叙述。“先挂了。” “知道了。平时别忘了吃高血压药。”刘照野应道。 屏幕黑了下去。 刘照野盯着暗下去的屏幕看了两秒,没多想。她起身,把碗筷归拢到一起,又拿来厨房湿巾,把茶几擦得干干净净。 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流冲进水池。她挤了洗洁精,拿起海绵,开始刷洗刚才用过的碗筷。白色的泡沫迅速堆积起来,覆盖了瓷碗的表面。 刚给碗打满泡沫,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来电铃声,在沾满泡沫的静谧厨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侧头瞥了一眼搁在料理台一角的手机屏幕。 陈停云。 刘照野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她冲了冲手上的泡沫,在围裙上随意擦了两下,拿起手机划开接听,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继续洗剩下的碗。 “喂?稀客啊陈总。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她手指揉搓着碗边的油渍。 电话那头传来陈停云的声音,听着有点懒洋洋的,背景很安静:“干嘛呢?听起来哗啦啦的。” “洗碗呗,还能干嘛。刚吃饱,给碗筷超度一下。”刘照野拿起另一个盘子,“你呢?陈总日理万机,这个点居然有空骚扰我。” “刚开完一个无聊的会,喘口气。”陈停云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但很快被她略带调侃的语气掩盖。“怎么,上班回家上班回家,刘警官的生活就这么乏善可陈?没点什么惊心动魄的英雄事迹分享一下?” “托您的福,风平浪静,快淡出鸟了。”刘照野冲掉盘子上的泡沫,把它沥在架子上,“倒是你,站稳脚跟有一阵子了,可算想到要休息一下,关心一下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了?” “哪到哪啊。”陈停云轻笑了一声。“这才哪儿到哪儿。”她顿了一下,声音似乎压低了些,语气也变得有些随意,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哎,对了,问现实中的警察一个可能略显荒谬的问题。” “说。”刘照野拿起最后一只碗。 “就是……如果一个人去世了,原因是多种意外叠加在一起的,比如……嗯……滑倒啊,撞到东西啊,突发疾病啊之类的,”陈停云语速不快,像是在斟酌用词,“这种情况,警察是不是很难确认到底是不是他杀?” 刘照野揉搓碗边的动作慢了下来。厨房里只有水流声和泡沫轻微的破裂声:“你要杀人啊陈停云?目标是谁?用不用我先给你预定个号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陈停云没好气的声音:“滚蛋!我杀谁去?杀你吗?浪费我时间。我最近吃饭的时候无聊,在看一个小学生侦探的动漫,感觉里面有些案件特别扯,为了死人而死人,强行意外。就好奇问问现实中到底啥样。” “动漫跟现实能一样吗?”刘照野嗤笑一声,继续洗碗,“现实中基本不可能。哪有完美的意外,只要是人设计的,只要有接触,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心理上的,物理上的,哪怕再细微,理论上都存在。何况现在到处都是监控,清晰度跟你家那台一百寸大彩电似的,真想查,很难完全瞒过去。” “是吧……”陈停云的声音听起来若有所思,尾音拖得有点长,“我也觉得那些剧情扯。说到大彩电……诶,那部小学生侦探的大电影下周要上映了,IMAX效果据说不错。怎么样,刘警官,赏脸一起去看一下?回忆回忆童年。” 刘照野差点把碗滑出去:“……陈停云你多大了?幼不幼稚?还看小学生破案?你公司要倒闭了闲成这样?” “爱来不来。”陈停云哼了一声,“放松一下不行吗?” 刘照野把洗干净的碗放进沥水架,关上水龙头,厨房瞬间安静下来。她拿起毛巾擦干手,把手机换到手里拿着:“我哪有您这闲情逸致。再说吧,看排班。” 陈停云像是累了:“行了,不耽误刘警官宝贵的休息时间了。记得啊,有空看电影。”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刘照野语气不耐烦,嘴角却无意识地弯了一下。“你也早点休息。” “嗯,挂了。” 通话结束。 刘照野把手机扔回料理台,看着沥水架上干干净净的碗筷,发了会儿呆。厨房顶灯的光线冷白地照下来,刚才电话里陈停云那句关于“意外死亡”的问话,像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但很快就消失了。也许她真的只是无聊看动漫看魔怔了。 她甩甩头,把那点莫名其妙的感觉抛开,解下围裙挂好。走到客厅沙发边,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垫子里,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新闻主播的声音立刻填充了安静的房间,驱散了那一点短暂的通话带来的异样感。 第37章 第37章 看电影 IMAX厅的灯光亮起,刺得人眼睛发酸。人群开始窸窸窣窣地起身,嘈杂的议论声和片尾彩蛋的背景音乐混在一起。 刘照野揉了揉后颈,把喝空的可乐杯塞进座椅扶手的杯托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总算完了。”她嘀咕了一句,声音淹没在散场的人声里。 旁边的陈停云已经站起身,正低头整理着大衣的腰带,嘴角向下撇着。 两人随着人流往外走,直到出了影厅,呼吸到商场里混合着香薰和食物味道的空气,才算彻底从那个光影喧嚣的世界里抽离出来。 “我真服了,”陈停云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无语。“那小孩是装了火箭推进器吗?踩着滑板能上天入地,牛顿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吧?” 刘照野嗤地笑出声,把手插进外套口袋:“你还是看少了。我都习惯了。就当看个热闹呗。” “热闹是热闹,逻辑喂了狗。”陈停云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动作很轻微,但刘照野看见了。“还有那个凶手,为了那么点破事搞出那么大阵仗,又是炸弹又是网络攻击的,现实里有那技术干点啥不好?” “动漫嘛,较真你就输了。”刘照野耸耸肩,“不过最后那个足球踢卫星......确实有点过于抽象了。”她模仿了一下电影里那个夸张的射门动作,“这脚法,难道这也是超能力足球的一种联动?” 陈停云被她逗得嘴角弯了一下,她摇摇头,像是要把那些离谱的情节甩出去:“算了,不提了。饿了,吃饭去。这附近有家粤菜还凑合,喝碗粥去去火。” “行啊。”刘照野没意见。两人并肩往餐厅走去。 餐厅环境不错,这个点人不多,挺清静。点了菜,等着的功夫,刘照野拿着手机回了几条工作群的消息。陈停云则看着窗外楼下中庭来来往往的人影,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菜很快上来了。一碗生滚鱼片粥,几碟点心,清炒芥蓝。 刘照野舀起一勺粥吹了吹,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陈停云:“哎,对了,跟你说个事儿。清川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陈停云正夹起一个虾饺,闻言动作没停,把虾饺放进自己碟子里,蘸了点醋,才淡淡地“嗯”了一声。“知道。上次跟清泽见面,她提了一句。” “你知道?”刘照野有点意外,随即又觉得合理。“也是,泽姐肯定得跟你说。那你知不知道对方什么来路?就那个张医生。” 陈停云慢条斯理地吃完那个虾饺,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知道一点。他爸是开五金厂的,规模好像还行。他妈......好像前几年去世了。他本人是医学博士,现在在市一院呼吸科,业务能力据说不错。”她顿了顿。“硬件条件看起来,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硬件是硬件,我是担心人怎么样。”刘照野皱起眉,“知人知面不知心。清川没什么心眼,又正是上头的时候......” 陈停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帘低垂着,看着杯子里袅袅的热气。“人......看着还行。挺沉稳,话不多,但礼节周到。我爷爷葬礼上,他代表他爸来过,打过一次照面。”她抬起眼,看向刘照野,眼神很平静.“林阿姨眼光多毒你不是不知道,她能点头,起码明面上过得去。清泽也不是吃素的,肯定会帮她把关。你啊,就别瞎操心了,川川又不是真的傻白甜。” 刘照野被她这么一说,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她稍微松了口气,拿起筷子:“也是。我可能就是职业习惯,看谁都像潜在犯罪分子。”她顺势夹了一筷子芹菜炒肉丝到自己碗里。 陈停云看着她碗里的肉丝,真翻了个大白眼:“……刘照野,我真服了你了。出来吃一次饭,你还点肉丝?你在家里吃肉丝还吃不够啊?” “怎么了?我想吃不行啊?”刘照野理直气壮地扒拉一口饭。“粥和点心那是你的,这是我的下饭菜。分工明确。” 陈停云无语地摇摇头,懒得再吐槽她,低头继续喝自己的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多数时候是刘照野在说队里一些无关痛痒的琐事,陈停云偶尔应几句。饭吃到最后,刘照野把那盘芹菜炒肉丝消灭得干干净净,陈停云的粥也见了底。 结账出来,晚风带着凉意。刘照野看了眼时间:“走吧,送你回去。” 陈停云没拒绝,点了点头。 车子驶向那个刘照野并不陌生的高档小区。越靠近,车内的空气似乎就越安静。刘照野开了点车窗,让夜风灌进来。 车停在楼下。刘照野熄了火,却没立刻解锁车门。她侧过头,看着副驾上的陈停云。小区路灯的光线昏黄,勾勒出她略显清瘦的侧脸轮廓。 “真还住这儿啊”刘照野侧头问她。“……不会害怕吗?” 陈停云解安全带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咔哒一声解开。她推开车门,一只脚迈出去,才回头看了刘照野一眼,夜色里她的眼神看不太分明:“怕什么。又不是死在屋里。再说了,”她声音很轻,几乎散在风里,“那是我爷爷。” 她下了车,关上车门。 刘照野也立刻拔了钥匙下车,绕到她身边。“话是这么说……”她看着陈停云平静得过分的脸,心里那点不放心还是挥之不去,“要不你还是去我那儿挤挤?” 陈停云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个很淡的弧度:“不用。这里清净。挺好的。”她顿了顿,看向刘照野,“放心吧,我没那么脆弱。” 刘照野看着她,知道她主意已定,劝不动。她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张开手臂用力抱了抱陈停云。怀抱里的身体比看起来更单薄,隔着大衣都能感觉到骨架的清晰。她拍了拍陈停云的后背,动作有点笨拙,但很用力。 “行吧。那……常给我发消息,打电话也行。要是晚上睡不着,或者......反正就是,要是觉得不对劲,害怕了,随时打我电话,我过来接你。”刘照野松开她,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是少有的严肃,“听见没?别硬撑。” 陈停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郑重弄得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抬手也轻轻回抱了她一下,很快松开:“知道了,刘警官。你怎么跟我妈似的啰嗦。”她眼里那点笑意在路灯下微微闪动,“快回去吧,路上开车小心。” “嗯。”刘照野点点头,看着她转身走向单元门,刷卡,进去。 刘照野在原地站了几秒,直到看见15楼的窗户亮起了灯光,才拉开车门坐进去。她没立刻发动车子,只是仰头看着那扇亮灯的窗户,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驶离。 陈停云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没有开大灯,只玄关的一盏小壁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空气里很安静,弥漫着一股长时间无人居住后淡淡的空寂味道,混合着一点柠檬味的清洁剂气味。 她脱下大衣挂好,换了拖鞋,却没有走向卧室或沙发。她径直走到那面重新安装好的落地窗前。窗外只是对面的居民楼,灯火如同铺开的星河,冰冷而遥远。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玻璃上模糊地映出她自己的影子,一个沉默的、黑色的剪影。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恐惧,也没有怀念。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站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感觉夜深的寒气透过玻璃慢慢渗进来。她忽然抬起手,抓住厚重的窗帘边缘,猛地一拉—— “唰”的一声。 窗帘严丝合缝地拉拢,将窗外那片冰冷繁华的光彻底隔绝在外。客厅瞬间陷入更深的昏暗,只有玄关那一点微弱的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她站在一片骤然降临的、更纯粹的寂静和黑暗里,一动不动。 第38章 第38章 第二场葬礼 天是铅灰色的,低低压着,像一块吸饱了水分的沉重绒布,透不过气。殡仪馆最大的告别厅外,黑压压站满了人。深色的西装,肃穆的面孔,低沉的交谈声如同潮水般嗡嗡作响,又被冬日冰冷的空气压抑着,传不远。 刘照野穿着一身稍显宽大的黑色西装,肩线有些垮。她站在告别厅门口,胸前别着白花,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着,几乎成了一条没有血色的直线。她挺直着背,眼神有些空茫地落在前方某个虚无的点上,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对前来吊唁的人鞠躬,回礼。声音干涩而平稳:“谢谢您能来。”“有心了。” 林清川就站在她半步之后的位置,同样一身黑衣,眼睛红肿得像两个桃子,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她一只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另一只手却始终虚虚地扶在刘照野的后腰上,像一个无声的支撑,时刻准备着在她摇晃时扶住她。每当刘照野鞠躬时,她的手指就会无意识地收紧,仿佛承受着同样的力道。 人流络绎不绝。大多是穿着制服或便服的同僚,表情沉重,拍拍刘照野的肩膀,低声说几句“节哀”、“刘局是个好领导”、“以后有事说话”。刘照野只是点头,重复着那几句感谢的话,眼神里的空洞又深一分。 林涓来了,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黑色羊绒套装,妆容精致却难掩憔悴。她先是对着厅内方向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走到刘照野面前,握住她的手,力道很重。“照野,节哀顺变。改火走得突然……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一定要撑住。”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悲伤和关切,目光在刘照野脸上停留片刻,又看向林清川,轻轻叹了口气,“清川,照顾好照野,也照顾好自己。” 刘照野的手指在她掌心僵硬地动了动,哑声道:“谢谢林阿姨。” 陈扬是和陈时雨一起来的。陈扬面色沉痛,眉头紧锁,与刘照野握手时力度很大,说了句“老刘这事太突然了,局里损失了一大支柱,家里有啥困难,尽管开口”。陈时雨跟在父亲身后,穿着紧绷的黑色西装,眼神有些飘忽,不敢看刘照野的眼睛,匆匆握了下手就缩了回去,低声咕哝了句“节哀”。 分局的赵队长带着几个中队领导一起过来的。赵队长是个黑脸汉子,此刻眼眶也有些发红,他重重握住刘照野的手,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只挤出两个字:“……丫头!”声音粗嘎,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惜。他身后的几位领导也纷纷上前,表情肃穆地致意。 杨未冬、王鹏鹏、江天毅也走了过来。三人都是常服外面套了件黑西装,站得笔直,像三棵紧绷的青松。他们看着刘照野,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无措,想上前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在她看过来时,用力地点头致意。杨未冬的眼圈红红的,时不时抬手抹一下鼻子。 陈停云来得稍晚一些。她穿着一件款式简洁的黑色长大衣,衬得脸色愈发白皙,几乎透明。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切地上前,而是站在人群外围稍等了一会儿,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刘照野身上。 直到一波人流间隙,她才缓步走上前。她没有先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刘照野冰凉的手指,然后展开手臂,将刘照野整个人轻轻拥进怀里。这个拥抱不同於之前那些礼节性的、短暂的安慰,她抱得很紧,时间也很长。一只手环住刘照野的背,另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后脑勺上,让她的额头可以靠在自己的肩颈处。 刘照野一直紧绷僵硬的身体,在这个拥抱里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没有回抱,也没有挣脱,只是任由陈停云抱着,脸埋在那片带着柠檬香味的衣料里,呼吸滞重。 “我一直在。”陈停云的声音很低,贴着她的耳朵,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撑不住的时候,告诉我。” 刘照野没有回答,只是闭了闭眼。 林清泽不知何时也站到了林清川身边,她没有像妹妹那样外露的悲伤,只是沉默地站着,目光始终关切地落在刘照野身上,偶尔递上一张纸巾给林清川,或者在她情绪激动时轻轻揽一下她的肩膀。她和陈停云之间隔着一个刘照野,两人没有视线交流,却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共同的支撑。 仪式终于开始了。哀乐低回,人群有序地进入告别厅。刘改火躺在鲜花翠柏中,穿着警服,面容经过修饰,显得平静而遥远。哭声开始零星响起,然后连成一片。 刘照野站在家属席最前面,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被强行钉在地上的雕像。她看着父亲遗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轮到一位年轻警员上前告别时,情绪突然失控。他扑到棺椁前,哭得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住,被旁边的人搀扶着。“师父……刘局……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啊……”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那天下午您还说……说报告看完就下班……让我别等您……我怎么就真走了啊……我要是没走……我要是早点发现……” 他哭得语无伦次,巨大的悲痛和自责淹没了他。“……办公室灯还亮着……我推门进去……您就倒在那儿……电话掉在地上……我马上打120……最快速度送您去医院了……怎么就……怎么就救不回来啊......” 这番哭诉像一把钝刀,在一片压抑的悲泣声中撕开了一个口子,周围响起更多的抽泣声。 刘照野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林清川立刻用力扶住她,眼泪掉得更凶。陈停云站在她另一侧,手无声地搭上她的手臂,指尖冰凉。 刘照野死死咬着牙,下颌线绷得像铁。她看着那个哭得不能自抑的徒弟,又看向棺椁中的父亲,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晃动,仿佛冰川开裂前最后的坚持。 漫长的告别仪式终于结束。哀乐停止,人群开始缓慢移动,准备离去。低语声和叹息声重新弥漫开来。 刘照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还没从那个定格的姿势里解脱出来。她看着工作人员开始上前,准备进行后续程序。 林清川红着眼睛,轻轻拉了她的袖子一下:“小野,结束了……我们……” 话还没说完,刘照野一直强撑着的那根弦,仿佛就在这一刻,猝然崩断。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却卡在喉咙里,没能吐出来。眼睛徒然睁大,瞳孔里最后一点焦距涣散开,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一样,毫无预兆地软了下去。 “小野!”林清川惊叫一声,慌忙用尽全力抱住她下滑的身体,却被带得一个趔趄,差点一起摔倒。 旁边的陈停云和林清泽几乎同时抢上前。陈停云一把托住刘照野的肩膀和后背,林清泽则扶住了林清川。 刘照野完全失去了意识,脸色白得像纸,头无力地垂向一边,整个人沉甸甸地压在林清川和陈停云的手臂上。 “照野!” “姐!她怎么了?” “快!叫车!去医院!” 场面瞬间有些混乱。附近还没离开的同事和亲友立刻围了上来。赵队长黑着脸大声指挥着:“让开点!保持通风!未冬!鹏鹏!快去把车开过来!” 杨未冬和王鹏鹏反应极快,应了一声,拨开人群就往外冲。 林清川抱着刘照野的上半身,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刘照野毫无知觉的脸上,声音发颤:“小野……小野你别吓我……” 陈停云半跪在地上,让刘照野的头靠在自己怀里,手指迅速探到她颈侧,感受着那微弱却持续的脉搏,抬头对焦急的众人说:“还有脉搏。应该是情绪太过激动,虚脱了。” 她的声音异常冷静,像冰水一样稍稍镇住了现场的慌乱。 林清泽一边扶着妹妹,一边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手指却有些不听使唤地发抖。 江天毅已经拨通了120,语速极快地向对方说明情况和地址。 第39章 第39章 葬礼之后 意识是慢慢浮起来的,像沉在浑浊水底的碎片,一点点拼凑,却拼不出完整的形状。刘照野只记得很多很多黑色的衣服,很多模糊的面孔,嗡嗡嗡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还有……还有最后那一下仿佛天塌地陷般的眩晕,和骤然降临的黑暗。 再睁眼,视野里是熟悉的天花板,吊灯没开,只有角落里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晕。鼻尖萦绕着的是家里沙发套略带灰尘的气息,混合着一点淡淡的、属于林清川的护手霜甜香。 她动了动,发现自己半靠在沙发上,头枕着一个柔软的枕头,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林清川就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底座,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一只手却还无意识地、轻轻地搭在她身上。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墙壁上挂钟秒针走动的细微声响。 刘照野试图撑起身子,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猛地袭来。她喉咙里发出干呕的声音,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觉得胃里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拧得生疼。这一周的记忆混沌一片,吃饭似乎成了最无关紧要的事情,胃袋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酸涩的灼烧感。 “小野?”林清川被她的动静惊醒,立刻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睡意和浓浓的担忧。她慌忙起身,坐到沙发边缘,扶住刘照野的肩膀,“怎么了?想吐吗?” 刘照野说不出话,只是捂着嘴,难受地蜷缩起来,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 林清川一只手在她后背一下下地顺着,另一只手抓过茶几上的垃圾桶放在她面前,声音急得带了哭腔:“吐出来会不会好受点?你一直没吃什么东西……” 可刘照野只是干呕了几声,什么也吐不出,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这时,林清泽端着一杯温水从厨房走出来,看到这情形,快步上前。“先喝点温水,慢一点。”她把水杯递到刘照野嘴边。 刘照野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啜着温水。温热的水流划过干涩疼痛的喉咙,暂时压下了那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靠在沙发垫上,虚弱地喘着气,眼神依旧茫然没有焦点。 视线无意识地扫过客厅。屋子似乎比记忆中整洁许多,散落在各处的杂物不见了,地面也擦过,虽然谈不上焕然一新,但那种因为主人无暇顾及而积攒的灰败和凌乱感消散了不少。隐约能听到阳台传来洗衣机滚筒低沉的运转声。 陈停云从阳台走回来,手里拿着晾衣架,看到刘照野醒来,她停下脚步,把晾衣架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走了过来,没说话,只是看着。 一杯温水下去,刘照野感觉那股尖锐的恶心感退潮了些。她顺着林清泽的力道重新躺回去,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游移,最终,定格在了电视柜上方。 那里并排摆着两个相框。 一个是母亲。她的照片在那里很久了。照片里的她还很年轻,穿着警服,笑容爽朗明亮。 多出来的一个是父亲。是穿着常服的工作照,三年前和她一起顺路去拍的,眉宇间虽有疲惫,但眼神锐利,腰杆笔直,嘴角还带着笑意,那时候刘照野在镜头外跟他做鬼脸。 父亲的遗照。 冰冷的玻璃相框,框住了那张再也无法对她说话、对她笑、对她皱眉的脸。 那一瞬间,所有被强行压抑、被麻木隔绝的感知,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所有的堤坝。 刘照野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照片,瞳孔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像是被撕裂般的呜咽,随即,那声音猛地爆发开来,变成了再也无法控制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那不是啜泣,不是流泪,是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最原始最惨烈的悲痛。她哭得浑身痉挛,蜷缩在沙发上,眼泪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脸颊和沙发靠垫。 林清川的眼泪也跟着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用力抱住刘照野颤抖的身体,一遍遍地拍着她的背,语无伦次地重复:“哭出来……小野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 林清泽眼圈瞬间红了,她别开脸,用力吸了下鼻子,伸手抽了好几张纸巾,塞进刘照野手里,又轻轻放在她不断起伏的后背上。 陈停云站在原地,看着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刘照野,脸上依旧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但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了拳,指节捏得发白。她没有上前,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崩溃的哭声持续了很久,才渐渐转变为断断续续的、精疲力尽的抽噎。刘照野哭得脱了力,瘫软在林清川怀里,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只剩下无意识的、细微的颤抖。 屋子里只剩下她粗重哽咽的呼吸声,和窗外渐渐沉下来的夜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停云动了。她转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又翻了翻橱柜。林清泽也跟了过去,低声和她商量着什么。 很快,厨房里传来了洗切的声音,和淡淡的食物香气。林清川轻轻把刘照野放平在沙发上,盖好毯子,用温热的湿毛巾仔细地擦了擦她哭花的脸。 刘照野闭着眼,任由她们摆布,像失去了所有提线的木偶。 一碗清淡的蔬菜肉末粥被端了过来,冒着温热的白气。林清泽扶起刘照野,林清川小心地一勺一勺喂她。刘照野机械地张嘴,吞咽,尝不出任何味道。 陈停云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她们喂完了一小碗粥,又看着林清川哄着刘照野喝了半杯温水。 吃完东西,刘照野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但精神依旧恍惚。她被林清川搀扶着去洗漱,换了干净的睡衣。 重新躺回床上时,窗外已经彻底黑透了。 林清泽和陈停云把客厅最后一点收拾完,垃圾袋扎好放在门口。 “我留下来陪她吧。”林清川对姐姐和陈停云说。“我明天早上十点的课,你们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休息。” 林清泽看了看床上眼神空洞的妹妹,又看了看一脸坚持的林清川,点了点头:“也好。有事立刻打电话。”她走过去,轻轻抱了一下林清川。 陈停云没说什么,只是走到床边,低头看了看刘照野。刘照野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似乎并没注意到她的视线。陈停云伸出手,极轻极快地碰了一下刘照野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背,指尖冰凉。然后她转身,和林清泽一起离开了。 门被轻轻关上。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床头一盏小夜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 林清川脱掉外衣,掀开被子另一角,躺到刘照野身边。她没有说话,只是侧躺着,安静地陪着。 过了很久,久到林清川以为刘照野已经睡着了,身边的人才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近乎呓语般的呢喃:“……清川……” “嗯,我在。”林清川立刻轻声应道,往里靠了靠,手臂轻轻环住刘照野的肩膀。 “……我爸……”刘照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破碎不堪。“……他办公室的灯……那天晚上……是不是一直亮着……” 林清川的鼻子一酸,用力抱紧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别想了,小野,别想了……都过去了……” “他是不是……很无助……”刘照野的声音开始发抖,眼泪又无声地滑落,渗进枕头里,“……他一个人……倒在那里……的时候……” “刘叔叔走得很突然……没受什么苦的……”林清川忍着哽咽,一遍遍抚摸着她的后背,“赵队长他们都说了,发现得很及时……只是……只是没办法……” 刘照野不再说话,只是身体细微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 林清川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更紧地抱住她,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的寒冷和恐惧。 “……小时候,”又过了很久,刘照野的声音忽然再次响起,飘忽得像一缕烟,“我爸我妈……老是加班……我就一个人在家……怕黑……你就偷偷从你家溜过来……陪我睡……” 林清川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个,心里又酸又软:“嗯……记得。你还老吓唬我,说衣柜里有怪物,然后自己吓得往我被子里钻。” “……你唱歌跑调……”刘照野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上了一点极其微弱的、类似笑意的颤抖,“……唱什么……都像……念经……” “喂!刘照野!你都这样了还不忘损我!”林清川故意用轻松的语气抱怨,眼泪却掉得更凶,“那你还不是听着我的‘念经’睡着了?” “……嗯……”刘照野极轻地应了一声,往林清川怀里缩了缩,仿佛寻求着那点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暖和吵闹。“……比安眠药……管用……” 林清川破涕为笑,轻轻拍着她的背:“那以后你睡不着,我还给你唱,唱到你烦为止。” 刘照野没有再回答。长时间的哭泣和情绪的巨大消耗终于拖垮了她,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抓着林清川衣角的手指也慢慢松开了。 她睡着了。 林清川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听着身边人沉稳的呼吸声,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天光在墙壁上投下模糊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