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联手破案,还能有前途吗?》 第1章 鬼画符索命 缠绵春日,微风轻拂,院落里不时飘下几瓣落花,宽敞空地传来学员们训练的刀剑对打声 原本的惬意春日却被一道厉声打破 “李沉舟呢?” 说话的是位矜贵公子,他身穿象牙白华服,青丝中插着一根玉簪,看样子倒像个文人墨客,不过他面带怒气,手持长剑,周身掩不住的肃杀之气,看起来又像是去打架的 训练的学员们被他震住,纷纷停下动作,离这位公子最近的学员瑟缩着朝西南角指了指 “在那边的树上呢” “多谢” 饶是怒气攻心,这位矜贵公子还保持着良好教养,他朝小学员点头道谢后,拎着剑往西南角去了 学员们围在一起,好奇地来回张望 “这祁世子与李沉舟,不是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嘛,今日这般又是何故啊?” “不知,大抵是李沉舟惹到这位尊贵世子了吧” “李沉舟这人也真是,他平日不爱搭理人也就罢了,惹祁世子怕是脑子不好吧?” “不如跟上去瞧瞧” “走” 说话间几个胆子大的学员便悄悄跟了上去,只见祁风禾提剑往西南角的古桃树走去,还未待走近,桃树上便纵身跃下一道矫健身姿 那人身着玄衣头戴一顶黑色斗笠,斗笠遮去他大半张脸,祁风禾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用来覆面的黑布所遮住的下颌,以及露出的一截鼻梁骨 “李沉舟,你凭什么建议门主取消我的刑探资格?” 李沉舟轻哼一声,他并未作答,只是伸手拂去方才休息时落在肩头的几瓣粉嫩桃花 祁风禾见他态度这般冷淡,不由得更为恼怒,他眉头紧皱,眸光带着几分深沉 “答话” 李沉舟原本平淡的脸色变得不悦起来,他不答反问 “我为何不能建议门主取消你的刑探资格?你心术不正、品行不端、言行不一,刑探以破案为己任,以求真为初心,你勾结真凶为之脱罪甚至不惜冤枉好人” 他的声音好似山谷潺潺溪流,清朗却又冰冷,他用剑柄点了点祁风禾的胸口,既是警告又是不满 “就凭这点你就永生不能再做刑探” 祁风禾手持长剑淡定自若地挥开李沉舟的剑柄,他上前两步走到李沉舟面前,直直地望向李沉舟的眼眸,可在即将对视时,李沉舟及时压下斗笠,似乎是在刻意避免和他人对视 祁风禾勾唇轻笑,眼神中带着十足的玩味 “笑话,本世子为何要与他人勾结?还是你以为,天下有什么东西是本世子得不到的,需要靠勾结他人以此谋利?” 李沉舟刻意退后一步,和他保持距离,他冷声冷气开口 “你勾结真凶为其脱罪确实属实,至于你为何要为他脱罪,那不是我需要管的,我只看证据” 祁风禾嗤笑一声 “证据?也对……你李沉舟本来就是只看证据的老古板,至于背后隐情你从不顾及,也从不了解,从你办的那桩案子就完全可以看出” “可本世子告诉你,你眼里的勾结真凶,其实是本世子做的局,目的只是为了引出幕后更大的黑手,可你擅自搅局,害得表面真凶吞药自尽,幕后黑手也彻底找不到了” 听完祁风禾的话,李沉舟这才沉默了,他向来不喜祁风禾的长袖善舞,是否因为自己的偏见导致错判了 祁风禾看他一脸深沉,忍不住追问“怎么?我们镜明门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刑探终于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李沉舟并未搭理祁风禾,他脑子里急速过了遍案情,可他还没思考出结果,就被祁风禾拉着衣领走到院子中央 “就算不提这个,本世子也早就看你不爽了。今日你我就争个高下,如果你输了,就应了你刚才的那番说辞,永生不得再做刑探。如果我输了,也同样不再做刑探,敢吗?” 祁风禾指着院外偷看的学员道“你们也做个见证,看看我们究竟谁胜谁负” 祁风禾为人纨绔浪荡,但也颇有能力,何况他乃当朝世子,身份尊贵却又没架子,巴结他的人自然不少 至于李沉舟嘛,不待见他的人很多,所以学员们都向着祁风禾说话 “好,兄弟们都开开眼,看看谁才是我们镜明门的天才刑探” “今日我们可都听到了” “是啊,李刑探敢应吗?” …… 众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不住地起哄。李沉舟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对祁风禾说 “现下真凶已死,幕后黑手又暂时无法找到,谁知道你是否真的是在做局,谁又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你为了不离开镜明门而撒的谎。反正真凶已死,无人作证,还不是任由你解释” 祁风禾彻底被气笑了,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李沉舟,然后拿出门主令牌 “冥顽不灵……我早就与门主报备过了,门主令牌在此,难道他会和我一起联合起来诓你吗?再者,你提议取消我的刑探资格,门主没同意,不就恰恰说明了我的清白吗?” 看到门主令牌,李沉舟才确认这件事是他误会了,那完全没必要和他打赌,省得祁风禾输了不能再做刑探 李沉舟叹了口气,他正色道“如果真的是我误会你了,我愿意向你道歉,并帮你找到幕后黑手。你完全没必要用打赌这种方式……” 李沉舟话没说完便被打断,祁风禾满脸不屑地上下扫视着他 “帮我?你李大刑探是觉得,没了你的帮助,我就找不到那个幕后黑手吗?还没必要用这种方式……你是觉得我一定输你吗?” 祁风禾点着李沉舟的胸口,一字一顿地问 “应或不应?” 祁风禾态度格外坚决,完全不容人拒绝,不过想来也是,他生来便是尊贵世子,过着一呼百应的生活,会被人拒绝才不正常 学员们个个都在起哄,七嘴八舌地催起来让人听不真切 祁风禾微微眯起眼睛,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李沉舟 “不敢了?早说啊,或者说点好听的,本世子高兴的话倒是可以饶你一次” “够了!闹哄哄的像什么样子” 一道严厉声音从院外传来,监管练剑的教头走到众人面前,他人高马大的,拎着最近的学员像拎小鸡崽似的 “还不回去练剑,一个个杵着做什么?” 围着的学员们霎时间都作鸟兽散了,他们兴致缺缺地回去练剑,细听还能听到几声窃窃私语 “扫兴,没看到李沉舟应下来” “估计也就世子敢这样跟他作对了” “李沉舟是不是不敢了?” “不像他的风格,应该不是不敢,只是兴致缺缺吧,毕竟人家可是天生刑探呢” ………… 也不知这话里带着几分恭维、几分阴阳怪气 要说这李沉舟是何许人物,为何那么多人不待见他,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当朝圣上即位后,随即改年号为“景安”,并大赦天下清除异党残余。景安元年冬开设九督司,九督司细分为一司至九司,按等级依次监察一品至九品文武百官,主要包括破案、刺杀、执行秘密任务等。虽然人数极少但个个以一当十,不仅破案是一把好手就连身手都不遑多让,他们大多活动于京城,直属于皇帝 而到了景安二年冬,江湖发生了一件惨绝人寰的命案,几乎闻名朝野,当地官吏百思不得其解,始终找不到真凶,而九督司又以能人志士称奇,他们欲求助于九督司,但其因职能只听命于皇帝监督百官,并不能管理其他事务为由而拒绝,因此那件案子也成了一桩悬案 久而久之九督司便衍生出一个隶属机构——镜明门,主要掌管那些官吏破不了的江湖、寻常人家、商贾等命案,以及九督司不受理的案件。虽然名义上属于朝廷管辖,但实际上有很大自主权,其下的刑探大多活跃于江湖,案子也多由门主按刑探所在区域通过信鸽指派 镜明门主要根据地在京城,但四海之内皆设有分支,李沉舟所在的则是京城镜明门 镜明门招收刑探各项选人要求、体能考核极其严格,其涉及面以广、深、精闻名,因此能选拔到镜明门的绝非等闲之辈 不过选拔到镜明门后并不能立即破案,而是成为最低级的□□,还要过五关斩六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闲棍槊棒、鞭锏锤抓必得精通其中之四。寻常治病救人、毒药解法必得精之又精……共有一十八关,一一通过后方可拜师成为刑探,由年长刑探教学探案之技巧,二人一组同去探案,出师后方可独立办案 从学员到刑探至少要用三年之久,**年时间也不足为奇 但李沉舟是上面直接安插进来的,根本没有这些测试,也没有过一十八关。其他学员皆是万里挑一之绝手,还得老老实实过关,所以他们对李沉舟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满 但稀奇的是这李沉舟又还真真是个有本事的,并不是一般糊涂草包,加之他破过不少奇案,久而久之其他学员就有心和他来往,可他并不乐意与人交流,就算交流也只单字单字的说 这李沉舟终日戴着斗笠从不在人前摘下,又以黑布覆面,到镜明门的三月内,竟没人见过他的真实相貌,他平日里是有些古怪所以更显形单影只,后来就没人再去触他的霉头 镜明门案件一般由两名刑探合力探案,但这李沉舟每日独来独往,一来他不爱说话没人同他来往,二来他的能力确实可以单独解决,于是镜明门就对他破了例,准他单独探案 待学员们散了,教头对二人说门主寻他们,把他们二人带到正堂后便回了练剑场地 正堂内端坐着一个气度不凡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李沉舟祁风禾走到他面前微微作揖,他大手一挥瞧着随意极了 这人正是镜明门门主,他面相柔和,看起来是个温和宽厚的男人,他指了指一旁的木椅 “你们也别拘着了,快坐吧,有新命案,你们两个一人选一个案子” 门主将桌上放着的烫金信纸及请帖推向二人,又拿起莲瓣杯呷了口茶 祁风禾选了离他最近的那张,拿了之后也不拆开细看案件详情,他朝门主拱手作揖 “门主,我与李沉舟定下赌约,方才我正发愁,不知如何开这赌局,结果您就送来了两纸案情” “我想……不如与李刑探赌赌破案速度,谁输了就永生不得再做刑探” “啊?” 门主一愣,他瞧瞧祁风禾又看看李沉舟,见这二人一脸严肃,都不像玩笑作乐,只得从中和稀泥 “你们二人都是我镜明门的刑探,同在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须如此啊?依我看,这赌局实在是……” 祁风禾及时打断门主的话,他先发制人开口 “这赌局实在是有开的必要,谢门主成全,我先走了” 祁风禾说完就洒脱离开,完全没给门主反应和拒绝的时间。门主盯着祁风禾离开的背影看了又看,见他如此决绝,也没办法拒绝,只是抬高声音提醒 “今年春招已经接近尾声,待你二人归来,便有新学员到来,到时从中挑选两位出色的,与你们分别搭档,毕竟镜明门二人一组共同破案的规矩不可废,你一直没选到心仪搭档,回来也就别再挑剔了” 祁风禾微微摆手,他意气风发地笑了笑,仿佛料定自己一定会胜 “门主只需从中找一位便可,定下的赌局我一定会赢,也不必劳烦门主再为李刑探寻搭档了。” 祁风禾的声音随着他的走远而渐渐变小,一直一言未发的李沉舟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淡淡开口 “无趣,不过我应了,输家永生不得再做刑探” 第2章 鬼画符索命 门主叹了口气,他凝视着李沉舟不解开口 “你们二人都是破案的好手,年纪相仿又同为刑探,为何总是过不去?” “他过得去,我便过得去” 李沉舟说完便不再理会,他拿起信件及请帖细细查看,方知在梁州城知名茶叶商贾沈家发生了一桩命案,沈家三姨娘曾在房中发现大量鬼画符,起初并未在意,结果过了五日便开始疯言疯语,第十日夜里竟是直接跑到池边栽了下去 事情虽然怪异,但这鬼画符却有迹可循,第一、六、九、十日送来鬼画符,分别隔奇数日,也就是五天、三天、一天,最后一日夜半子时即是死期 五日前沈家二姨娘又收到鬼画符,这两日更是已然神志不清,时而疯癫时而清醒,沈家老爷请了做法的前去却收效甚微,一家人无法只能投到镜明门门下 李沉舟看完把信件封好放在桌上,他食指和中指在桌沿上有节奏地敲击着,看样子是在思索这桩命案 门主把莲瓣杯搁在桌上,发出一道细微响声,虽然声小但对于常年习武之人已是提醒 “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李沉舟没什么情绪起伏,依旧是淡淡的那副样子,仿佛世间万事皆与他无关,他只说了四个字 “装神弄鬼” 门主倒是来了兴趣,他追问道“你如何知晓是在装神弄鬼?” 李沉舟偏头看他一眼“难道门主以为世间真的有鬼?所谓鬼神之说不过是有心之人嫁祸的由头罢了” 门主被他顶了一句也不甚在意,他大手挥挥衣袖“你我信不信不要紧,要紧的是旁人信不信” 李沉舟无话凝噎,他拿起信封和请帖准备离开时,门主又从衣袖里取出另外一张信封递给他 “这是冀州温家托我寻他家小少爷的案子,温家是江湖有名门派,可他家小少爷温衾却志不在武功,终日研习奇门遁甲,半月前离家出走至今未归。据他们所知最后一次是消失在梁州境内,刚好与这次的案子在同处,便也交由你罢” “温家?” 信封里夹着张温家小少爷温衾的小像,李沉舟拿出来仔细端详着 温衾看起来不过十**岁的模样,他面相温和无害,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特征,只是耳边有一颗小痣 李沉舟猜他是赌气离家出走,根本没有任何接案的想法,便把小像装进信封里还给门主,他冷冷回道 “我是刑探,只探案,不找人” 门主也不恼,只是把信封推向李沉舟,他呷了口茶,慢悠悠说道 “温家这次可是出了整整一千两,五五分成,你能拿五百两,有了这些银子,想来也不必再担心那孩子居无定所了……” 李沉舟听到银两时眼睛一亮,不等门主把话说完就立马拿回信封 “我接了” 门主看他这样子,只是微微摇头笑了声 “我看你跟风禾的赌约作罢吧,一个天才刑探,一个圣手神眼,如同我的左膀右臂,缺了哪个都令我烦忧啊” 李沉舟将信封和请帖收好,便作揖离去,没给门主继续往下说的功夫 他出了正堂直奔卧房,准备好干粮包裹后往镜明门马厩走去,他的那匹白蹄长马被一众枣红色宝马衬得格外亮眼,他解开马厩上栓马的锁扣直接翻身上马 白驹一跃而出,镂空雕花墨玉冠束起的高马尾和玄衣衣袂在风中翻飞,腰间配剑随骑马的动作打在腰带上发出阵阵敲击声,看着颇为肆意潇洒 从京城到梁州境内快马少说也要两三日,一路翻山越岭,就算人不累,马也有疲累的时候 李沉舟一路上走走停停两日后终于到达梁州城,他暂时停在官道查看地图上圈起的沈家位置,所带的水和干粮已经快吃完了,但他仍然取了半囊水喂马,差不多收拾得当后便直奔沈家而去 沈家位于梁州城最繁华的地界,此刻却大门紧闭门可罗雀,整个院子都挂着丧幡,沉重压抑气氛笼罩着整个府邸,门口甚至连仆人都没有,就连气派的镇宅石狮都好似不复往日光彩 李沉舟下马后走到门前,按着门拔扣了几声,门拔是铜制的狮首,周边雕刻着卷云形花边装饰。只是狮首缝隙落了些许灰尘,也缺少光泽,想来应该是府里忙碌无人照看的缘故 接连扣了几声才听到仆人应答,李沉舟心里了然,他稍微往旁边站了站,并没有站到大门正中央的位置,他暗自思量: 看来这鬼画符对沈府造成的影响不小,门口仆人都不在 伴着吱呀声,门方打开,不过只是开了道缝隙,里面探出个小厮的脑袋 “何人在门外?” 李沉舟拱手向前,他从衣襟里取出请帖和信封,以及一块镜明门刑探令牌 “在下李沉舟,是前来破案的刑探” 那小厮听到刑探二字眼睛都放了光,他立即把门打开请李沉舟进去 “原是李刑探,失敬失敬,我家老爷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他眼尖的看到府外那匹白马,机灵开口“李刑探的马稍后会派人引去马厩,您跟我入府吧” 他引着李沉舟进了府内,府中到处挂着白布丧幡,仆人们也都披麻戴孝,个个神色慌张 李沉舟习惯性摸了摸斗笠边缘,心下疑惑: 这三姨娘去世已然半月之久,为何府内还是挂着招魂幡? 沈府院子格外大,就连院子正中央都有一处大莲池,只是莲池无比萧条,只有些残叶罢了。院子里十分安静,人们大多都在正厅跪灵,但另一角的连廊处却喧闹无比 李沉舟放眼望去,看到几个仆人手拿棍棒指着一个挺拔男子,那男子站在一众仆人里更显鹤立鸡群 他身穿鸢尾蓝彩绣织锦衣衫,腰间缀着枚和田玉佩。扎着高马尾,其间还扎着几根小辫,辫子里卷着同色系蓝丝带 看着倒是随意洒脱意气英发,不过精致中又显得有些稚嫩,至少李沉舟还从未见过在小辫里系丝带的男子 李沉舟本无意多看,但他隐隐听到那人说“本公子可是刑探,进去瞧瞧怎么了?” 李沉舟微微蹙眉,他从未听说过镜明门有这号人物,更何况门主已然把这次的案子全权交给他处理,又何来这人的事,他好奇地抬腿往那边走去 那人说是刑探但轻易就被几个仆人给制服了,他被迫跪在地上,可嘴里依旧不饶人,仍然咋咋呼呼地说着 “本公子只是两天没破案而已,叫你们老爷出来同我说道说道啊” 仆人朝地下啐了口痰“呸,这就是我们老爷的意思,你一没有刑探令牌,二破不了案,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赖在我们府里骗吃骗喝啊?” 那少年偏是个一点就炸的,他气得咬牙切齿,话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 “本公子骗吃骗喝?也不看看本公子是谁,稀罕你府中那仨瓜俩枣吗?” 李沉舟抱剑走了过来,几个仆人不知晓他的身份,以为是那假刑探的帮手,个个如临大敌。李沉舟身后跟着的小厮连忙介绍“这位是镜明门的李沉舟李刑探” 听到这话,几个仆人才纷纷拱手施礼 跪着的少年闻言有些别扭地抬头看了李沉舟一眼,但因为斗笠和黑布覆面的遮挡他并不能看到李沉舟的长相,他眼里带着点难以置信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伪装镜明门刑探结果遇到真刑探,天下还有比这更倒霉的事吗? 李沉舟蹲在那人面前,他用配剑剑柄挑起那少年的脸仔细瞧着。李沉舟对视一眼就轻轻啧了声,他不想以貌取人,但那张脸实在太丑了 看背影和衣着应该是个翩翩少年郎,但他的长相实在让人一言难尽,晒得黝黑的皮肤还满脸的小痣,虽然眉眼英挺,但实在是难以让人看上第二眼 李沉舟向来过目不忘,因此确信此人绝非镜明门刑探 那少年被挑起下巴打量了许久,尽管李沉舟并无其他意味,但在少年看来却莫名轻佻,他眼里带着说不尽的恼怒 少年偏头甩开剑柄,闷闷说了句“何事?” 李沉舟自觉失礼,他悄然收起配剑,只是少年这一偏头,反倒让他看出些端倪来。他注意到少年的脸颊和脖颈肤色一致,都是黝黑黝黑的,但紧贴衣裳的那处后脖颈却因为偏头的动作露出一小片,那处倒是肤白如雪 李沉舟微微眯眼,发现少年鬓角处有些微微起皮,起皮下的肤色倒是和后脖颈肤色一致,靠近耳垂的地方还长着颗小痣 靠近耳垂的那颗小痣同温家人信封里夹着的小像一模一样,李沉舟心里了然,面前这人恐怕就是他这次要寻的温家小少爷温衾了 只是这得来全不费工夫反而让李沉舟纳闷,就刚好这么巧遇上了?李沉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他不信世界上有这种巧合 至于温衾脸上的这副面容,想来不是涂脂抹粉,便是由高手制成的面皮。李沉舟只是听闻江湖中有高手能制假面,现实中他倒还是第一次见 李沉舟只知温家小少爷爱游天玩地,却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沈府,若说他贪玩,那出现在刚死人的家中未免也太贪玩了点 “为何不说话?” 跪着的少年见李沉舟一直不说话,又恼了点,一直被盯着看,耳朵也烫了起来 少年烦躁地揉了揉泛红耳垂,他知道装刑探是他的不对,可若是想拆穿为何一直不说,他抬头看向李沉舟,却只看到一顶斗笠,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听到一道没什么温度的声音 “他确实是我镜明门的刑探,诸位误会了” 少年面容稍有凝固,眼里流转着难以置信。李沉舟故作熟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暗示他千万别失态,而后扶他站了起来 少年虽不知李沉舟为何帮他,但他知晓现在并不是追问的时机,他拍拍衣衫上的灰尘,惯会狐假虎威地厉声呵斥 “哼,早与你们说了本公子是刑探,还不相信” 仆人们确实是奉了沈老爷的命令,虽然有李沉舟作保,但还是象征问了一句“那敢问冷公子的刑探令牌何在?” 少年一脸无语地摆摆手“都说多少次了,弄丢了” 李沉舟听仆人说的是“冷公子”,而非“温公子”,也只是微微挑眉,想来温衾专门遮住真容就是不想让人发现,那说个假名也在情理之中 李沉舟转身挡在他身前解围“还是先带我去见你家老爷罢,至于……” 他顿了顿,看着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位冷公子是去是留,届时由你家老爷决定” 几个仆人对视一眼也都同意了,他们拿着棍子离开后,由方才的小厮带两人去灵堂见沈家老爷 小厮远远地走在前面引路,两人则跟在后面,那蓝衣少年拢拢散乱发丝,用手肘轻撞李沉舟 “本公子叫冷袊” 李沉舟咬着“冷袊”两个字,偏头看了他一眼 李沉舟的眼睛虽然被斗笠挡着,但冷袊知道他是在打量自己,不过他也无所谓,还大方地摊手表示让李沉舟随便看 李沉舟透过斗笠缝隙看到面前人那黝黑脸庞上灵动的双眼,心里莫名有些玩味: 冷对温,袊字拆分为衣字加令字则对衾,多出来的一点对应耳垂边小痣。温衾,你未免也太好猜了吧 李沉舟垂眸笑了下,良久他才淡淡点头,只说了两个字“知道” “知道?知道是什么意思?本公子这么出名吗?” 知道冷袊就是温衾 不过李沉舟无意解释,他淡淡嗯了声 冷袊长叹一声“有必要这么惜字如金吗?” 李沉舟压低了斗笠不再搭理他,冷袊颇有些无奈,他指着李沉舟叫了声 “木头” 说完就没再说话了,可他生性活泼耐不住性子,刚走出没几步,就忍不住偏头问李沉舟 “听那小厮说你叫李沉舟?” “嗯” 冷袊一字一顿念着李沉舟的名字“李——沉——舟” “你这名字倒是起的好,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冷袊走到李沉舟前面盯着他看,笑意尽在眼底 “现下已然春日,本公子觉得沉舟最后也会历经千帆” 阳光打在他灵动眼眸中,李沉舟竟也从中看到了千帆过的景象。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名字起的好,而不是提起来便只觉晦气 沉舟沉舟,听起来就晦气啊 李沉舟张了张嘴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 一路上李沉舟都没说话,冷袊实在忍不了就压低声音问他“你今日为何帮本公子?” 李沉舟总不能把要寻他的事如实相告,可他又不喜欢撒谎,于是就没有回答。冷袊索性也就不说话了,他用余光悄悄打量李沉舟 冷袊在人群中已然是鹤立鸡群,没想到这李沉舟比他还高上半个头,冷袊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但面上也不显出来 冷袊看着不过弱冠年纪,他意气风发活泼好动,眉眼间尽是挡不住的张扬,面容也似春风拂面 他对李沉舟的斗笠和覆面很是好奇,忍了又忍还是开口“李刑探,你们镜明门的人是都要戴斗笠掩面吗?” “不是” “只有你如此?” “是” “李刑探,你今日帮了本公子。今后有任何需要本公子的地方,随时开口” “没有” “你怎知今后没有?时日尚多,你并非神人,哪能桩桩件件都做到,免不得要求人” 冷袊在耳边絮絮叨叨许久,且字字句句不离镜明门,不是想做刑探,就是对这桩命案感兴趣 李沉舟被吵得耳朵疼,但也只能顺着冷袊的话回答。旁人如若见他这么惜字如金,大都只觉得他不识趣,继而不再主动开口。可这冷袊偏偏与常人不同,李沉舟越是不开口,冷袊就越要吵他 “你到底为什么帮我啊?” “如果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会夜夜难寐的” 要说李沉舟为什么帮他就很好想了,虽然一眼识破了他的伪装,认出他就是温家小少爷温衾,但若是他贸然揭穿并发信号给温家,待他们来梁州最起码也需三日。李沉舟还要留在沈家破案必然不能事无巨细的看管着温衾,到时再让他寻着机会逃跑,以后再想找到就难了 既然温衾冒充刑探,说明这沈家还值得他留下,所以李沉舟就顺水推舟帮了他,让他乖乖待在身边查案,总比他一直当个不定数要来得可靠的多 李沉舟不想撒谎,只能答非所问 “再过几日,等破了这桩案子,你就知道了” 第3章 鬼画符索命 沈家家大业大,院里有院,建筑多又密集,到正厅都要过好几道连廊 阳春三月轻风拂面,刚□□的海棠花在轻风中摇晃,廊下映出微光碎影 冷袊只觉这微□□的海棠格外娇羞,微风吹拂下树枝低垂,仿佛不敢抬头瞧人的羞涩姑娘 偶有细风夹杂着几瓣落花,他伸手接过放入袖口之中,一个人喃喃道 “这海棠花本是富贵满堂之意,棠棣之华又代表兄弟情谊。可惜这沈府如今一片萧条,全然没有这些寓意的影子” 李沉舟瞟了他一眼,实在费解这海棠花瓣怎就让他想了这么多。李沉舟没有那些个伤春悲秋的闲情逸致,他办过许多案子,早已习以为常 李沉舟依旧不答,冷袊也早就习惯了,在他面前说话其实和自言自语没什么区别 海棠本无香,许是因为前不久刚下过雨的缘故,李沉舟竟觉周围萦绕着淡淡清香 到灵堂后沈家老爷、夫人、二姨娘均在,沈家老爷先看到的是穿着一身显眼鸢尾蓝衣衫的冷袊 冷袊朝他挥着手,言语尽显轻佻“沈老爷,我们又见了” 沈老爷大腹便便,穿金戴银颇有富商之气,他看冷袊一脸的得意洋洋,不满地拿起手中拐杖敲着地面,他朝周边仆人吼道 “不是让你们把他赶出去嘛,怎么又把他带回来了?” 中气十足的样子倒不像是会怕鬼神之说的人 李沉舟拿出他的刑探令牌“在下镜明门刑探李沉舟,前来查案” 他指着冷袊替他打圆场“这位是我的——” 冷袊站在李沉舟身后勾唇轻笑,又挤眉弄眼的,就差把“靠山来了”四个字写在脸上 李沉舟看他这么得意,就起了逗弄他的坏心眼,李沉舟话音一转“这位是我的小厮,之前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沈老爷见谅” 冷袊听到“小厮”二字顿时尴尬的垂下头,全然没有方才的嚣张气焰,他瞪了李沉舟一眼,可惜话都已经被李沉舟抢先说了,他此刻只能打碎牙混血往嘴里咽 只是他没想到李沉舟这么狠,他本来以为最起码也会是个刑探,再不济也会是个师弟的身份 冷袊微微弯腰,不情不愿地抱拳请罪 “前两日没能破案是鄙人学艺不精,请沈老爷宽恕,接下来会专心同我家李刑探合力破案的” 冷袊咬牙才说出这番话,更是加重了“李刑探”三个字 沈老爷面色稍微缓和了点,他端坐在正厅椅子上“留下罢,原本也就不是什么要不了的大事” 沈老爷虽然不知晓为何是个小厮先来,更不知晓这小厮为何看起来这么奇怪,但他现在无力思考背后的关系,一桩鬼画符已经够他心忧的了,也就没心思追究冷袊的事 沈老爷看着李沉舟戴着的斗笠有些不解“李刑探,你们镜明门是都要戴斗笠吗?” 似乎每个人都会问李沉舟这个问题,他不想回答,索性抱剑站在一边不语 沈老爷疑惑地看了眼冷袊,冷袊则不动声色地踩了李沉舟一脚,还了刚才李沉舟说他是小厮的仇,还不忘贬低他一番 “这并非镜明门的规矩,只是李刑探的习惯罢了,李刑探就是这么怪癖” “好罢” 李沉舟打量着在场的几位,除了沈老爷还有两位女子,一个雍容典雅就是清瘦又面无气色,想着该是潜心礼佛的夫人。稍远处跪着个垂头的年轻艳丽女子,她头发有些凌乱,一直呆呆地盯着冰棺,估摸着该是二姨娘 灵堂中央摆着一具冰棺,还散发着阵阵寒气 李沉舟习惯速战速决,他当即开口“大致情况我已在信件中得知,现下可否让我查看一下三姨娘的遗体?” 此话一出,原本跪在地上的二姨娘却突然发了疯,她站起来恶狠狠地指着周围的人“不许动,你们都不许动” 而后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害怕地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有鬼,有鬼,你们看啊,他就在那边” 沈老爷狠狠地呵斥她“哪来的鬼,二姨娘又犯了疯病,快把她送回屋”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又中气十足的样子。但李沉舟并未错过他颤抖的右手,以及微微晃动的双腿,看起来很紧张害怕,只是在众人面前强装镇定罢了 沈老爷旁边的夫人开了口,虽然气若游丝,话语里却意外镇定温和,她指着二姨娘旁的丫鬟 “香菊,把你家姨娘送回去,再开点安神汤药伺候她服下,免得她总心神不宁” “多谢夫人关怀” 一旁的丫鬟上去扶二姨娘,却被她狠狠推开 “滚开,你们都别碰我,你们都想害我,都想害我” 她发疯地在空中胡乱挥舞手臂,一时之间竟没人敢上前,香菊一脸为难地看着夫人,夫人只是叹了口气 冷袊听得耳朵疼,他上前两步照着二姨娘脖颈一个手刀劈下去,二姨娘应声倒地,他看着面前一脸懵的丫鬟无奈耸肩 “把你家姨娘送回屋啊,看着我做甚?” “啊?哦” 沈夫人又派了两个丫鬟帮忙,几人合力才把二姨娘抬走 沈夫人朝李沉舟和冷袊欠了欠身“两位刑探自行查看罢,我和老爷便不打扰你们了,稍后会在偏厅宴请两位” 说完她就扶着沈老爷离开了,灵堂里的其他仆人也都随着走了 人走后屋里倒显得空旷起来,穿堂风吹起周围的丧幡,颇有种诡异气氛 冷袊抱臂站在一边疑惑地絮叨起来“这桩案子还真是奇怪,本公子在这查了两天,竟没瞧出什么端倪来” “还有这沈老爷也是奇怪,其实明明怕的要死还非要强装镇定,你刚才看到他手抖没?本公子真怕他一不小心跌倒在地摔成个残废” 冷袊大概还记恨着沈老爷赶他走的事,言语间都是奚落 李沉舟及时纠正他“从椅子上摔下,并不会摔成残废,起码也要从两丈高的地方落下来” 冷袊烦躁地啧了声“怎么跟个老学究似的,本公子还不能过过嘴瘾啊” 李沉舟没答话,他径直走到冰棺前掀开盖着的白布查看遗体 冷袊跟着往前探了探头“没什么可看的,就是溺水而亡,本公子之前检查过多次” 冷袊漫无目的地在灵堂里乱转,时不时挠挠头发、扯扯丧幡“这沈府也就沈夫人不怕鬼,毕竟她每天都在潜心礼佛,就连丧葬期间也没断过” “要说这沈府……也就沈夫人独具慧眼,其他人都瞧不上本公子,偏就她对本公子极好” 冷袊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李沉舟被吵得心烦意乱,他低头仔细观察尸体,三姨娘面容惨白,双唇无色,身上遍布紫色瘀斑,除了死亡时间过久还有一部分原因是长时间放置在寒冰中导致的 也正是因为冰棺内的寒冰,尸体才能在这温暖春日毫无异味,也并未腐烂生蛆 沈家说三姨娘是收到鬼画符十日后的夜里,疯疯癫癫不小心跌至水中溺毙的 李沉舟从衣襟里掏出手套小心戴上,他伸手挑了挑三姨娘的眼皮,又把手指伸进她口中查看,末了又微微凑到她唇边,伸手扇风闻她口中的气味 他又仔细查看三姨娘后脖处,皮肤冰凉却仍细腻光滑,李沉舟在她的发丝中发现了几棵水草 他抓住三姨娘的手放在眼前仔细观察,因为死亡时间过久手部关节并不灵活,他只得轻轻握着 观察完手部后李沉舟微微皱眉,他仔细观察三姨娘的头颅、后脑、咽喉、胸腹,试图从中找出有没有其他致命伤 良久李沉舟才把三姨娘尸体整理好,又重新盖上白布,他把用过的手套取下放在冰棺上 冷袊听到李沉舟盖棺的声音才回头,他眼尖地看到冰棺上放着东西,但并不知道是什么 冷袊走到冰棺前拿起来仔细打量,看着是个手套,有五指和手掌的形状 “这是手套吗?” 冷袊撕扯着手中的东西,那玩意儿薄如蝉翼,在阳光照射下呈透明状,虽然表面光滑但是弹性不够 李沉舟提醒他“小心扯坏了” 话音刚落地就听到“啪——”地一声,手套断了,冷袊捡起掉在地上的一半手套,一脸歉意地看着李沉舟 李沉舟倒没什么所谓,毕竟这东西并不算稀有,他只道“不打紧,这是用青楼女子常用的鱼肠所制成的手套” 冷袊皱眉不解地看着他“什么?” 李沉舟往屋外走去,他以为冷袊没听清,只能耐心重复了一遍“避孕的鱼肠” 冷袊一脸嫌弃地把手套扔在地上,他跟着李沉舟走出去“什么东西?李刑探你……” 冷袊指着李沉舟“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下文来。他结结巴巴又一脸羞窘,良久才偏过头问“女子用来避孕的鱼肠你为何做成了手套?” 不同于他的羞窘,李沉舟反而面色自若“只是用来保护自己的手套而已,你一脸窘迫做甚?鱼肠柔韧性本不错,用来避孕倒好,只是一节鱼肠太小做成手套显然不够,只能全部揉碎后重新制作,所以弹性不足而且易坏” 冷袊还是第一次听到李沉舟说这么多话,他到底没好意思问李沉舟怎么得来的这东西,又是如何知晓青楼女子用这些来避孕的,他揉脑袋时又想到方才摸了那手套,他浑身不自在又满脸尴尬 “不愧是镜明门,东西也千奇百怪” “镜明门用的是布手套,但布手套厚重且不便,这鱼肠手套是我做的半成品” 冷袊点了点头不再理他 李沉舟想到三姨娘的死因,又想起冷袊的判断,隔了片刻倒主动开口“你先前是如何断定这三姨娘死于溺水的?” 冷袊双臂环胸,嘴角噙着笑意“本公子在三姨娘发丝中看到大量水草,却并未发现其他明显的锤击伤口和致命伤,想来该是和府中人说的一致,跌进池中不小心溺亡的” 他骄矜地朝李沉舟扬了扬头“不错吧?” 李沉舟眯着眼笑而不语,冷袊看到的都只是表面而已。他回想起方才验尸时冷袊到处乱看的情形,不用细想也知此人无甚大才 冷袊见李沉舟一直不说话,还以为自己说对了,他灵机一动“李刑探,你说这凶手……该不会是二姨娘吧?夫人常年礼佛不问世事,偏偏是二姨娘和三姨娘管家,方才验尸之时她又百般阻拦,本公子先前便听人说她和三姨娘争宠不断” 李沉舟轻蔑一笑仿佛在说: 一个疯疯癫癫的人如何杀人 冷袊被无声回怼了下有些不悦“谁知道她是不是在装疯” 两人到偏厅后,沈府已经备下了酒席,仆人引他们到宾客席,两个丫鬟分别端了漱盂和盐水过来 李沉舟向来小心谨慎,他端起茶杯闻了闻,茶杯里的盐水并无问题,只是杯底还有些未化干净的盐,他端起杯子漱了漱口 夫人在主位上坐着,她看起来面色很不好,一直在低声轻咳,却仍招呼李沉舟和冷袊“酒席略简陋些,还望二位见谅” 李沉舟以茶代酒敬她,冷袊则直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夫人不必客气” 冷袊一杯酒毕看了眼旁边的李沉舟,他竟是连用膳都不曾摘下那顶斗笠 冷袊有些好奇,他打量着李沉舟,可黑布覆面又让人看不清面庞,只能看到黑布包裹的凌厉下颌,以及一截鼻梁骨 “李刑探,你为何终日戴着斗笠,席间都不曾摘下” 李沉舟夹了道叫花鸡放入瓷盘里,他淡淡瞥了眼冷袊,并不想多说 “习惯” 冷袊见指望不上李沉舟说无关案子的事,索性自己观察不再问他 他这才看到李沉舟玄衣左臂上绣着只暗纹提花锦鹤,针法工整紧密,绣面栩栩如生,只是绣在玄衣上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 席间沈老爷举起酒杯敬二人,他神色不太对劲,支支吾吾地开口“李刑探,这三姨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老爷有些讳莫如深“可真是有鬼画符害人这种事?” 李沉舟反问道“沈老爷真信鬼画符害人这种无稽之谈,还请刑探前来做甚,请法师不是更好吗?” 夫人在一旁打圆场“三姨娘背后多有人装神弄鬼,所以特请刑探前来” 李沉舟问“夫人可曾仔细翻看过三姨娘遗体” 夫人摇摇头“并未,只是远远瞧见过一眼。先前请仵作来验过尸,确为溺毙” 李沉舟心下了然,他接着夫人的话故意说“在下方才也验过,三姨娘确为溺亡,只是这鬼画符目前还未见到,不好下定论” 李沉舟说完仔细观察席间众人的脸色,沈老爷神色慌张,沈夫人因咳嗽掩嘴并未看到,其他仆从倒是并无异样 沈夫人咳完后还不忘吩咐管家 “刘管家,席后把两位刑探带至客房,再把那些鬼画符拿给李刑探看” 管家正了正神色恭敬回答“明白,夫人” 李沉舟又问夫人“敢问夫人,是哪位仵作为三姨娘验尸的?” “可是验尸结果有问题?” “并无,只是好奇而已” “如果有问题,尽可以去找刘管家,让他带你们去寻仵作” “明白” 两人聊天这空挡,冷袊竟丝毫不受影响,他胃口大开,面前的几道饭菜几乎都要吃完了 饭后由管家带他们去客房,冷袊小声问李沉舟 “咱们接下来怎么查啊?” “坐等恶鬼” 第4章 鬼画符索命 散席后刘管家把李沉舟和冷袊分别带入各自的客房,又取了三姨娘处遗留的鬼画符 “李刑探,这便是在三姨娘屋内发现的鬼画符,请您过目。府中多事,小人先行离开了” 待刘管家走后,李沉舟才把鬼画符摆好放在桌上,一共十张黄符,上面是用血写就的字。说是字但确实更像“鬼画符”,因为根本辨别不出写的是什么,就像是鬼用手指随便涂抹乱画而成。他仔细摸着黄符感受质地,又拿到鼻间闻了闻 李沉舟察觉到门外有脚步声,还未等那人叩门,便沉声道“进” 冷袊带着一盘点心走了进来,他把瓷盘搁在屋内正桌上,又拿了两块点心边走边吃 冷袊走到李沉舟身旁才发现他在看那些鬼画符,冷袊看着鬼画符上的血迹,又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红菱糕,红菱糕的颜色和血迹很相近,冷袊突然身体不适,刚吃下的糕点仿佛在上涌,他捂嘴干咳起来 李沉舟分神看着冷袊“来我房中何事?” “无事便不能来?” 冷袊走到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熟练地仿佛在自己家中。李沉舟只是瞥了他一眼,并未责怪 直到呕吐感渐消,冷袊才开口“有何发现?” 冷袊这人向来自来熟,说话间已经凑到李沉舟面前观察那黄符了,他手还拉着李沉舟的手臂,示意他不要乱动。李沉舟性格冷淡,常年独来独往,很不喜欢别人对他这样,连带着也不喜欢冷袊 李沉舟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移,他坏心眼起来就想捉弄捉弄冷袊,故意把黄符递到冷袊面前 “闻闻” 冷袊把剩下的半块红菱糕全部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去闻那黄符。一股腥臭气味直冲鼻尖,口腔里混合着粘腻糕点,一时之间有些恶心,他挥开李沉舟手中的黄符,想吐却不知晓吐在何处 李沉舟“善意”提醒他“要吐出去吐” 冷袊白了他一眼,就着方才那些茶水才把点心咽下,他扯着衣裳干呕一声“好恶心,本公子差点就吐了” 冷袊嫌恶地把黄符拍在桌上“下次别把这恶心东西递给本公子,还有你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我在吃东西” 李沉舟丝毫不理会他的指责,他拿起一张黄符问冷袊“有发现吗?” “什么?” 冷袊有些不解,他满脸疑惑“血有什么好发现的?除了腥还是腥啊” 李沉舟不懂他为何要在沈府,既然强行留下,还假扮刑探,那说明他对此案有兴趣,留下便是想破案,怎的一点探案技巧和常识都没有 李沉舟淡淡提醒他“嗯,腥” “何意?” 李沉舟看冷袊一脸迷糊的样子,实在无语:这人完全不是做刑探的料,连最起码的血迹判断都没有 李沉舟站在一旁给冷袊解释“人血和动物血是有区别的,虽然所有血的味道都很腥,但还是有细微差别。就拿常见的动物血来说,猪血腥臭、羊血腥膻、鸡血腥骚、鱼血腥臊、人血则是腥咸” 冷袊拿起黄符仔细闻着,但他不像李沉舟这样专业的刑探,闻了好久才闻出细微的不同,他犹犹豫豫地问李沉舟“这是……鸡血?有人在装神弄鬼?” 李沉舟不答反问“你想做刑探?” 冷袊不明所以的点点头,李沉舟淡定地喝了口茶,幽幽开口“劝你改行” 冷袊听这话倒不乐意了,他把黄符拍在桌上,茶盏里的水被震出来溅在手上“李沉舟,你什么意思?本公子这不是闻出来了吗?” 李沉舟避而不谈,只是问冷袊“你今夜有何打算?” 冷袊被扯开话题还恍然不知,他想了片刻“今晚?无事” 李沉舟“嗯”了声表示知道,他心下无语“那你好好休息罢” 入夜渐微凉,李沉舟一身黑衣劲装悄无声息地去了二姨娘院落,他飞到院中房顶观察周围动静。按鬼画符和鬼影出现的周期来看,今晚应该是出现的第三次,李沉舟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所以亲眼看鬼画符的出现,是最能找到破绽的 李沉舟安静地待在房顶观察,期间二姨娘倒是发了几次疯,而后渐渐沉睡过去,院中仆人也大多睡去 眼下没有特殊情况发生,他一人躺在房顶,不由得想起门主托他寻温家小少爷之事,便从腰后取出鸣镝发到天上,鸣镝发出穿云之声,在空中显出绿色圆圈形状 这是温家特有的用来交流的鸣镝,经过后辈改良,其中加入了不少火药,火药可如烟花般在空中显出不同形状,以表达不同的意思 温家人在梁州地界跟丢了小少爷,所以他们在梁州各地都有人驻守,李沉舟心里约莫着他们看到字样后赶过来的时间,破案既不能过早又不宜过晚 破的太早他就要回京城复命,若温家人还不到,到时他也无法带着冷袊。破的太晚,温家人早到,他一边要挂念案子一边又要盯着温家动向,实在太累,因此他要找个恰巧的时机破案 许是太晚,就连李沉舟都有些犯困,他拢了拢衣袖躺在房顶上假寐,耳边却一直听着动静 不消片刻他便听到房屋背面一阵躁动,他掀开斗笠往下面一瞧,原是冷袊 冷袊不知从哪寻了把木梯,正蹬着梯子上房顶呢,他笨拙地扶着梯子时不时又要往下面瞧,看起来是有些害怕的,冷袊没有武功傍身,所以显得更加愚笨 李沉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笨拙模样,约莫着过了一盏茶功夫冷袊还在磨蹭。李沉舟实在见不得如此笨拙的人,他叹了口气,坐在正脊上伸手去接冷袊“手给我” 冷袊骤然听到他的声音被吓了一跳,重心不稳地摇摇晃晃,好在李沉舟及时稳住木梯,冷袊才不至于摔下去 李沉舟问“你为何来此处,不是说今夜无事吗?” 冷袊搭着李沉舟手腕上了屋顶,李沉舟腕上的寒铁有些微凉,冷袊又把手伸进衣袖里暖“你在这等了多久?” 李沉舟不答,只沉默地看着他,冷袊就只能先回答他的问题“谁让你劝我改行?本公子偏要证明给你看,所以便说今夜无事,打算自行前来查看。那黄符是鸡血,必是有人装神弄鬼,所以今夜特意来二姨娘院里。按三姨娘收到符咒的日期来算,那便是分别隔五、三、一日送符,二姨娘已经收到过两次了,若这“鬼”真有迹可循,按日子来算,今夜子时必会再来二姨娘这儿送符” “还不算太笨” “切,小儿科,再说了本公子聪明绝顶,天下无双” 李沉舟不知晓冷袊方才有没有看到他发的信号,只能试探地问“你几时出来的?可曾听到什么异动?” 冷袊皱眉想了想,他以为李沉舟在问鬼画符之事便如实相告“一柱香前出来的,倒没见过什么异常之事” 李沉舟心下了然,鸣镝字样已消失了大半个时辰,冷袊大约并未见到 李沉舟这才安心,他躺在房顶上假寐,不知是否因为太晚的缘故,他总觉得困倦,其实从傍晚开始他就有些倦怠,不过可能是因着前几日劳顿,他就并未太过在意 两人并排躺在房顶上,不同于李沉舟的疲累,冷袊却格外精神,他瞪大眼睛观察周围,像是第一次探案那样兴奋 “李刑探,你们镜明门好进吗?” 李沉舟懒懒地答了句“不知” “你怎会不知?就是不想告诉我吧” 其实李沉舟还真的不知道,因为他并不是通过考试成为刑探的,不过他向来不喜和旁人多说自己的事,他略微思考了下“但你想进,怕是很难” 冷袊哽住了,但他不欲与李沉舟纠缠,他抬头盯着夜空喃喃道“今夜无月” “嗯” 夜里无月亦无星,还笼着大片乌云,让人看不真切“这世间总有许多事如这黑夜一般,暗的让人不敢直视,但我偏想做这夜中月,尽力为不公之事诉不正,为冤屈之事鸣不平” 李沉舟不屑,冷袊这种人他见得多了,只是想当救世主想做正义之士也得有能力,徒有救人之心却无能力只是空谈罢了,但他不想直接说冷袊没有做刑探的脑子,只能变着法儿地劝他 “月有群星便也不惧,无星岂不孤苦伶仃?你一人想做这些很难” 虽是春日但夜间的风却格外寒凉,冷袊打了个喷嚏,他偏头看着李沉舟,眼里依旧带着向往和纯真“那又何妨?月光不减分毫” 冷袊顿了顿声音越来越小“再说,现下还有李刑探陪着我,便也不觉孤单” “嗯” 冷袊转身用后背对着李沉舟,看样子似有些恼了,他都说了那么多交心的话,李沉舟却只是嗯了一声,他不知道李沉舟什么意思就追问 “嗯是何意?” 李沉舟知道他是温家小少爷,从小锦衣玉食被人宠着长大,难免脾气大些。即便现在陪着他破案,但今后的日子还需他自己走,李沉舟又不能帮他什么,但李沉舟不去解释也不想解释 冷袊困的打了几个哈欠,李沉舟还是一直没说话 因着他没说话,冷袊便以为李沉舟嫌他愚钝,不愿同他一起探案。可他一时无法,只能独自生闷气,毕竟二人确实不熟悉 冷袊大少爷脾气惯了,自己不好过定要叫其他人也不安生才好,嘴上就更不饶人“没有你,本公子照样破案” 李沉舟拍拍他的肩膀“嘘”了下,示意他噤声。冷袊还生着气,他扭了扭肩,想把李沉舟的手挥下去 空旷院落里传来一声嘤咛,那嘤咛声很微弱,但在寂静夜里却格外引人注意,声音空灵又稚嫩,像是小孩抽泣声 冷袊浑身一颤,他僵硬地转过身压低声音问李沉舟“这府中没有小孩吧?” “三姨娘膝下一子,不过现下养在夫人处” 冷袊闻言心里更惊惧了“啊?那……二姨娘院中哪来的孩童?” 话音刚落地,便听到撕心裂肺的哭泣,声音听得人直揪心,屋里又响起二姨娘发疯的声音和东西砸地的响动 “有鬼,有鬼,快来人呐,快来人” “有鬼,鬼——不,是人是人!” 二姨娘尖细的声音透着股恐惧,她惊动了院中仆人,不消片刻整个院子都亮了起来,丫鬟们连忙跑进屋内查看,二姨娘又挣扎着甩开她们跑到院子里 霎时风起,仆人手中的火把全都熄灭,院里又陷入一片黑暗,所有人都不由惊恐起来,有些害怕的丫鬟甚至两两抱在一起 “啊!有鬼” 不知道哪个小丫鬟尖叫一声,所有人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昏黑院子里跑过一道影子 周围混杂着仆人尖叫声和哭泣声,以及二姨娘的发疯嘶吼“是他,是他,一定是他” “他来找我索命了,找我索命了——” 整个院子都陷入一片惊惧,那影子如同鬼魅般跑来跑去,时而哭时而笑,让人分不清究竟是人是鬼 李沉舟晃了晃头又揉着眼睛,他确实看到个奔跑影子,如同鬼魅一般。但他还是难以置信,毕竟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 李沉舟从屋顶飞下,取出腰间配剑,直直向那道影子击去“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电光火石间配剑噌地一声插在地上,剑身摇晃着发出不小的几声嗡鸣,可并未击中“鬼影”,它反而灵活地在整个院子里来回奔跑。天空散落无数黄符,张张上用血写着歪歪扭扭的字,依稀能辨出是个“死”字 鬼影到处乱窜,可它仿佛并无害人之心,今夜现身好似也只是好奇这世界到处乱转罢了,良久它才哭中带笑地离去,院子的人都被吓得半死,李沉舟往那鬼影消失的地方追去,可实在找不到只能作罢 李沉舟把配剑从地上收起,定神后重新燃起仆人先前拿着的火把,他刚走到二姨娘面前,二姨娘就蹬地直往后退,嘴里一直嘟囔着“不要不要” 李沉舟整个人困倦的厉害,只能强撑精神,二姨娘现下的情况并不适合追问,无奈之下他只得离开,剩下的事只能待明日细细追查 他对周围仆人道“这院不能再住人了,重新给二姨娘和其他仆从找地方住。今夜看好这里,不要让任何人进来。还有,去给老爷夫人报信,让他们知晓今晚发生的事” “是” 见仆人们都按他的指示行动,李沉舟才放心,只是他等了这么久还未见冷袊踪影,他绕到房屋背面寻找时,冷袊正笨拙地踩着梯子下楼 怪不得方才那鬼影现身后一直未见冷袊,原来他竟躲在屋顶看戏 李沉舟心里感叹这人实在是不适合做刑探,更不适合探案,但到底也未宣之于口 鬼影离开后,月亮才从乌云背后现身,月光柔柔地落下,恍惚间李沉舟被什么东西闪了眼睛,他走到那片草丛,从中找出了那个晃眼的物件 是根银针,上面还沾着血迹,目测血迹有一拃长。李沉舟凑近闻了闻,确是人血无疑,还带着淡淡脂粉香 他看得正入神,突然被人撞了一下,李沉舟回头看到吓了一跳往木梯上靠的人,冷袊拍着胸口顺气“我说李刑探啊,你别突然出现在本公子身后啊,想吓死本公子?” 明明是冷袊先撞的他“倒打一耙” 李沉舟说完便先行离开,结果冷袊一刻不停地跟着他,一路上还不停歇地描述那“鬼影” “李沉舟,你看到鬼了吗?” 冷袊用手往腰间比了比“本公子看得真真切切,那个鬼影就长这么高,它不停地跑来跑去,动作甚至比鬣狗跑得还要快。幸亏我下楼不便,不然被它发现就惨了” 李沉舟缄默不语,他确实看到了影子,一切都那么真实,就连哭声都是 他虽然坚信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可他一时之间也没能看透什么手法,眼睛传来酸涩的感觉,他下意识去揉却只觉得不对劲 “冷袊,你今日有没有感到疲累?眼睛不适?” “有啊,本公子现在就很困,眼睛酸痛得厉害” 李沉舟虽觉不对,可他现在脑子里一团糨糊,越想理清越难理清。寻常之人见刑探前来查案必定敬而远之,巴不得少做少错少露破绽,这次的背后之人却故意引他入局,让他见识传说中的“鬼影” 直觉告诉李沉舟这起案子比往日的稍微复杂些 但案子越复杂他就越亢奋,他偏要让这犯罪者甘拜下风 第5章 鬼画符索命 次日李沉舟起了个大早,春日早晨凝着薄雾,梁上燕呢喃细语,看着倒是一片祥和,只是不知隐藏在这风和日丽下的又会是怎样的阴沉 旁屋还没有动静,冷袊大概还并未起身 李沉舟戴上斗笠便出门去了二姨娘院子,巧的是沈老爷和夫人也到了,沈老爷不似昨日那般镇定,他甫一看到李沉舟就急忙上前问 “李刑探,昨日之事听说你也在场” 沈老爷瞟了眼周围仆人,压低声音问道“莫非……真的有鬼?” 李沉舟隔了半晌才开口,他神色未变但总能让人听出些许无奈来“刑探办的是人事,若真是鬼事请的该是法师” 沈老爷被哽了一句不知如何开口“这……” 沈夫人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按捺下来,她语气柔和,神色间也并无害怕,反而镇定有力,让人无端安心“老爷,还是让李刑探先看看罢” 沈老爷未说话,只跟着她往后退了退,给李沉舟让出位置 李沉舟仔细瞧着院子布局,昨日夜里他虽然也看见了那如同鬼魅般灵活的影子,但那鬼影只是在院前奔跑,从未跑去后院 如果有人在暗中操作,那么全都可以解释为背后之人想让鬼影被人瞧见,所以只活跃在院前 但另一种解释是因为鬼影只能活跃在院前,这后院却是他到不了的地方。如果后院到不了,那就是手法问题,可是……这鬼影究竟是何手法? 李沉舟可谓全能,但唯一不精的便是医术。他昨晚回房后细细想了遍昨天发生的事,唯一生疑的便只有晚间宴请时的漱口水,当时他便注意到漱盂中有些许颗粒,当时只以为是漱口水中未化干净的盐,可现在想想——或许其中是致幻药物 可他医术不精,只能日后再暗中打探 不过那神秘鬼影的出现,除了有致幻药物的加持,必得还有其他手法才能配合完成,至于究竟是什么,李沉舟暂时还未想到 李沉舟静静思量,其实昨夜之事无非把鬼影的产生以及哭声想通就迎刃而解了,还有二姨娘口中“他来索命”的“他” 李沉舟仔细打量着院落中的每一处,日光渐渐上升,照在地面更显锃光瓦亮,他注意到院子一处的石砖上有道不明显的痕迹,走近一看是层已经干了的水渍,看起来像是什么粘液 他沿着粘液残留的地方往前寻着,看到地面上还泛着一层没有刮干净的油光,李沉舟伸出食指扣了点放在鼻尖闻,他用手指搓了搓,是很清新自然的松香,像是——蜜蜡 若是蜜蜡在屋内还可理解,在屋外就不得不惹人注意了 但蜜蜡、粘液和鬼影又会有什么联系? 二姨娘已经收到三次鬼画符了,如果这“鬼画符杀人”真有规律,那么次日子夜就该是二姨娘的死期了,李沉舟至少要在明日日落前破案并找出背后之人 凶手应该就是沈府的人,可他暂时不宜表现的太过聪明,人前人后都应装的糊涂点,以免打草惊蛇,李沉舟装作茫然地回到院子中央 沈老爷心急如焚,眉间皱成川字“李刑探,可有眉目了?” 李沉舟装作苦恼地摇摇头默不作声,沈老爷看他这样既恐慌又气恼“李刑探,你可要抓紧时间啊,二姨娘后便是老夫了” 原来沈老爷担心的终究是他自己,如若不是他也收到了鬼画符,怕是都不会找刑探前来探查,而是尽力封锁消息,以防这种丑闻为人所知,从而减少他家茶楼的来客 “哟,还有我们李刑探都破不了的案啊?” 一道打趣声传来,不知冷袊何时来的,也不知他看了多久。冷袊看着李沉舟苦恼的样子微微挑眉,仿佛李沉舟不快于他便是快事 他眼角带笑,神情带着几分懒散和不羁,如果能忽视他的黝黑皮肤和满脸小痣,那看起来便更像个翩翩公子哥儿 冷袊打趣李沉舟“李刑探莫非是那欺世盗名之辈,空有虚名、徒有其表?” 此话一出就连沈夫人都要打圆场,她身子不好,说话便格外无力“冷公子说笑了,李刑探是镜明门的刑探,何来欺世盗名一说?” 冷袊听她气若游丝,便不再说话。一帮人相顾无言,李沉舟暂时破不了案,沈家自然着急,可再急也只得等着 眼下气氛倒是让人不知说什么是好,李沉舟拱手作揖后便离开了 李沉舟前脚刚走,冷袊后脚就跟了上去,走到人少的地方他才开口“本公子刚才帮了你,不跟本公子道谢吗?” 李沉舟停下脚步“何意?” 冷袊不知李沉舟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他皱眉看着斗笠下那冷厉的下颌“本公子知道你方才是在装糊涂,所以才配合着说你欺世盗名啊” “你又怎知我是在装糊涂?” 这次便是轮到冷袊沉默了…… “你李大刑探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除非是在装糊涂,难不成还真是个草包,什么都没发现啊?” 两人沿着连廊悠闲走着,偶有小雀儿在房檐砖瓦上啼鸣,李沉舟不问冷袊如何知晓他在装糊涂,冷袊也不问李沉舟想去何处 走了一路冷袊才看出他是往大门方向去的“你要出门吗?” “非也,我去看三姨娘溺毙的莲花池” “就是刚进沈府那个?那没什么好看的,就是普普通通的莲花池,还是废弃的,都无人打理,里面左右不过是些枯叶” 李沉舟瞥了他一眼不想说话,只是更觉这人真的不适合做刑探。既无甚大才,又毫无基本常识,也不谦虚,还总是自以为自己正确,李沉舟完全找不到他适合做刑探的点 二人人高马大,走路速度很快,不一会就到了莲花池 莲花池位于沈府正厅前的院子,面积虽然不大但胜在精致,池边雕刻着各种瑞兽,姿态各异栩栩如生。据说这莲花池里的莲花都是少见的并蒂莲,那还是多年前夫人生下双生子时,沈老爷为讨喜气种下的 只是现下并非夏季,池中也并无莲花,唯有一些新莲叶和去年枯干的莲梗 沈老爷曾吩咐过仆人把干枯莲梗拔了种些新的,省得春日满园唯这莲花池半萧条,沈夫人却说莲花自有禅意,夏日到必开满池,沈老爷知晓她的性子,也就由着她去了 不知是不是缺人打理的缘故,池水浑浊不堪。莲花池庞的水榭楼台皆映在池中,只是原本色彩鲜明的楼宇,映在池中尽是黑色,看着阴沉又毫无生气 或许这背后之人也曾满心欢喜,也曾如这春色满园般明媚,只是被伤了心,再鲜红的心终究也像这满池黑水 从春意阑珊到满目疮痍用了多久呢? 李沉舟盯着池水看了半晌,冷袊盯着李沉舟看了半晌 终于冷袊忍不住开口“李沉舟,你到底在看何物?” 李沉舟回神后整整衣衫便离开了,他心下了然,已然知晓昨夜哭声的手法了,因为这院里有人曾养过大鲵,也就是娃娃鱼,哭声就是娃娃鱼发出的 李沉舟刚离开冷袊便抬腿跟上,他一脸的不解“何意?” 李沉舟无意同他解释,只冷冷道“无意” “啊?那你为何来莲花池?” “赏莲”李沉舟只说了两个字,仿佛真是来赏莲一样 冷袊翻了他一个白眼“春日何来莲花可赏?” “赏心中莲” 冷袊实在不知道李沉舟何意,难道他真的是个欺世盗名之辈?终日让人琢磨不透其实是在故弄玄虚?可镜明门的名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能进镜明门必然不差 李沉舟看着冷袊想东想西,忍不住咋舌,如若当时冷袊不是看自己,而是看莲花池,那他必能参透其中真相 两人走到连廊便看到二姨娘在院前教训丫鬟,那丫鬟一直偏着头,脸上留着几个清晰的指印,冷袊有心替她出头,刚上前几步便被李沉舟拦下 “等等” 两人远远地站在一旁看了会,这二姨娘此刻倒是完全正常,全然没有往日疯癫的样子,教训起丫鬟来更是格外得心应手 冷袊抱臂站在一边“本公子就说这二姨娘有问题,时而疯癫时而清醒,本公子看她八成就是装的” 李沉舟只是看着并未说话,听到这番话更是无语凝噎。这冷袊虽有心破案,却完全没有实力。李沉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总之在他眼里这冷袊完全没有脑子 他有意引导冷袊“你仔细看看那丫鬟” 冷袊往前稍走了几步,好在有灌木遮挡,不至被她们发觉。他把那丫鬟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他回头尴尬地看着李沉舟“这……丫鬟怎么了?” 李沉舟冷笑一声,就知道他是扶不上墙的阿斗,但还是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看她手上的镯子” 冷袊往她手腕上瞧去,果真看到了一个玉镯,虽然成色不是很好但也不是一个丫鬟所能拥有的,冷袊点点头有些感慨“这二姨娘管家还真是赏罚分明啊” 此言一出,他看到丫鬟微微红肿的脸颊又打了个寒颤“这赏的多,罚的也不轻啊” 李沉舟无语地笑了笑:他竟以为这素雅手镯是披金戴银的二姨娘赏的…… 李沉舟心下无语,但还是想引着冷袊去发现“你不能再推出其他东西吗?” “啊?” 冷袊支着下巴思考片刻,他坚定地给了李沉舟一个结论“沈家真不愧是梁州有名商贾,家境殷实啊,玉镯都能随意赏人” 这下李沉舟才是真真无语,他转身离去,临走时让冷袊转告沈夫人“今晚饭间我不去偏厅,你随意编个借口告诉沈夫人就是” 冷袊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地说“本公子看这二姨娘八成就是凶手,可按规律来说,明日便是收到鬼画符的死期了,你说她会怎么做?那三姨娘收到鬼画符第十日可是溺毙了,如果凶手真是二姨娘,那她又如何安排?” 李沉舟心下无语,他觉得按冷袊的脑子来说,他解释再多也是废话,索性也就不说,只顺着冷袊的意思道“静等便是” “啊?” 冷袊站在李沉舟身后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在空中挥拳装作打了他几下“还是本公子今夜自己去寻找吧” 李沉舟无奈叹了口气:早就听闻温家小少爷不学无术,没想到脑子也这么......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二姨娘院中的粘液应该是凶手使用大鲵时,大鲵爬行所留下的,这点对应的是鬼影的哭声。可是院中蜜蜡和鬼影的联系又是什么?以及二姨娘口中“他来索命”的“他”又是谁? 李沉舟向来不喜和他人交流,但想要知道和二姨娘有过节的人就必须去打听消息,他无奈地扶了扶额 “看来还是不得不和人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