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局之我与庶妹来了一场掰头》 第1章 第一章 惊梦 苏靖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她被家仆污了清白,她的庶妹勾搭上了她的未婚夫,将她踩在脚下,极尽羞辱。 醒来的时候,苏靖半张脸都是泪,苏绣枕头和云被也濡湿了,尤其是梦里被踩在脚底的右手,仍痉挛不止,好像将伤痛也带了过来。 好真实……真实到,她差点以为就要死了。 平复好心绪,她掀开了被子。 “青儿?绿儿?” 屋内静悄悄的,阳光透过窗格照了进来,新添的安神香雾气袅袅。 苏靖披上外衫,只着中衣推开了门,院子有几个三等丫鬟在洒扫,见到她纷纷行礼:“大小姐。” “青儿绿儿呢?” 名叫紫儿的丫鬟答道:“青姐姐和绿姐姐被老夫人唤了去,说是有东西给大小姐。” “去多久了?” “有三刻钟了。” 苏靖柳眉微蹙。祖母要赏她东西,派自己院子的丫鬟来,或者她去请安的时候赏就是了,何必大清早叫她的贴身侍女过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罢了,你替我更衣。” 紫儿:“是。” 两刻钟后,苏靖梳洗打扮完,换上一套天青色缀锦襦裙。衣裙熏过香,是淡淡的栀子花味,沁人心脾。 不过…… 苏靖皱了皱鼻子,觉得这味道和平常不太一样,大概是受到噩梦的影响吧,总是心神不宁。 说起这噩梦,苏靖仍不免心惊。 满洛阳城谁不知,她苏靖是尚书千金,才貌双全,美名远扬,订婚周大学士的长子,不日便成佳偶。 但在梦里,她被下了药,与家仆行不雅之事,从此身败名裂。庶妹苏翊代替她嫁给周晏,大婚前狠狠羞辱折磨她,道出真相,原来,那药竟是她下的! 苏靖攥紧纤细的手指,脑海浮现出一个清秀纤弱的少女,细声细语地唤她“大姐”。 “大小姐,青姐姐和绿姐姐回来了。” 紫儿的声音拉回苏靖的思绪,她“嗯”了一声,凤眸一瞥,看到那两个笑嘻嘻地揭帘进来,一左一右占据她两边。紫儿福了福身,默默退下去。 绿儿先开口:“大小姐,您绝对猜不到奴婢们拿回了什么。” 苏靖漫不经心道:“什么?” 青儿绿儿对视一眼,忍着笑,从身后拿出一个细长的描金靛蓝锦盒。打开来,只望了一眼,苏靖瞳孔紧缩,绝美的面庞瞬间失了血色。 青儿绿儿吓了一跳:“大小姐?” “这东西哪儿来的?”苏靖抓住绿儿的手腕,攥得死紧,“回答我,到底是哪儿来的?!” “回、回大小姐,这是老夫人新添给您的嫁妆啊。” 老夫人?嫁妆? 苏靖松开手,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静静躺在盒子里的簪子。 描金点翠,珠光宝气,令人移不开眼,最适宜女子婚嫁。 一模一样,和梦里苏翊戴的……一模一样! *** “靖儿,你看起来心绪不宁,可是有何烦忧?” 苏靖回过神,对上一双精神矍铄的眼,淡淡一笑:“劳祖母挂心,孙女无忧。” 乔姨娘笑吟吟地说:“哎哟喂,老夫人您真是多虑了,大小姐怎么会烦忧呢?依妾身看呀,咱们家最喜气洋洋的就是大小姐了,老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乔姨娘本是通房丫头,因生育有功抬为了姨娘,但是为人粗鄙,登不得台面,最近不知怎的哄得祖母高兴,整个人意气风发。 老夫人微微颔首:“靖儿婚事将近,是该喜气点。” 余光瞥到乔姨娘得意的笑,苏靖默不作声,长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暗藏的情绪。 饭毕,乔姨娘扶老夫人去午休,苏靖并两个妹妹两个弟弟走出荣德堂。 “大姐姐。”弟弟妹妹们瞧着苏靖的目光既敬畏又亲近。 托老夫人的悉心教导,苏家孙辈知礼守礼,出口成章,通身的书卷气人尽皆知。 苏靖看向站在最边缘、身着鹅黄色对襟襦裙的少女,示意她过来。 “大姐姐,你找我有事?” “下个月我出阁,你我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今日来玉暖阁,咱们姐妹说说贴心话。” “可、可以吗?是否太叨扰了?” “不妨事,二妹妹能来,姐姐很高兴。” 从紧张、惊讶到担忧、激动,在苏翊的脸上自然流露,不像作伪。 乔姨娘育有一对龙凤胎,儿子名唤苏竣,是三少爷,女儿名唤苏翊,为二小姐。府里子女众多,无论才学相貌,他们都不是最出挑的,随着近来乔姨娘得宠,他们的境遇大大改善,吃穿用度好上不少。 “这翡翠镯,是祖母赏予二妹妹的吧?” 到了玉暖阁,茶过半盏,苏靖提及苏翊腕间的镯子。 “姐姐好眼力,正是祖母补给我的及笄礼。”苏翊挽起袖子,露出完整的手镯给她看。 及笄礼?是了,去年苏翊及笄,已经到了可以出阁的年纪。 及笄之年的少女春心萌动,纯真懵懂,可梦里的她笑容妩媚,一个眼神便能把人魂儿勾走,完全不像一个年仅十五的少女。 这正是苏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和一个内敛文静的苏翊朝夕相处十几年,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梦到一个完全陌生的苏翊? 更重要的是,梦里苏翊戴的首饰成了苏靖的嫁妆,这实在太荒谬了,荒谬到她无法骗自己是巧合。 不管怎样,她都要证实一下。 苏靖道:“这镯子成色不错,可见祖母很疼二妹妹。” 苏翊忙不迭道:“大姐姐言重了,府上谁人不知,祖母最疼姐姐你。” 苏靖笑了:“那是自然,毕竟我自小在祖母膝下长大,亲疏有别,二妹妹清楚便好。” 苏翊怔了一下,讷讷不语。 “妹妹自小没见过好东西,姐姐理解,所以今日特地带妹妹涨涨见识,以免行差踏错,把顽石当璞玉。绿儿,将梳妆台上的簪子取来。” 苏靖人虽冷淡,但也随和,从未说过这等重话。 苏翊抬起头,不期然撞入一双沉静深邃的眸子里,不由得呼吸一窒。 好在绿儿取了簪子过来,苏翊的贴身丫鬟晓若小心接过,呈给苏翊。 苏靖饮了口茶,不紧不慢道:“二妹妹觉得,这簪子如何?” “祖母送的……自然是最好的。” “二妹妹可知道这簪子的来历?” 苏翊摇头:“翊儿见识浅薄,实在不知,还望嫡姐赐教。” 苏靖淡淡道:“我也不知道,只瞧得出用料珍贵,做工上乘,不像是坊间打造的。近来二妹妹侍奉祖母勤勉,或许知道一二,所以才随口一问,不知道便罢了。绿儿,收起来吧。” 又聊了一会儿,添了杯茶,苏翊始终坐立难安,答话答得谨慎小心,不肯多说一句。苏靖也乏了,让青儿送她们出去。 三人走后,绿儿按捺不住好奇,问苏靖:“大小姐,那簪子明明是大夫人送您的生辰礼,您为何说是老夫人送的?” 苏靖瞥了她一眼:“原来是娘送的?你怎的不提醒我。” 绿儿差点吐血。分明是小姐点名要梳妆台上的簪子,老夫人送的已经好生收起来了,两支簪子款式相似,但一眼就可以辨出不同,见苏靖一本正经的样子,她还以为小姐有自己的打算,哪晓得根本就是搞混了! 苏靖不预备解释,只推说身子不舒服,让她请纪大夫过来。 纪大夫望闻问切之后,说没有问题,至多有些思虑过重,多注意休息便好。纪大夫行医四十余年,医德医术苏靖都信得过。 这一番折腾下来,苏靖可以确定是庸人自扰了。 方才,她故意拿话刺苏翊,苏翊的表现都在她的预料之内。 可当她把母亲送的簪子说成祖母送的,苏翊细看之后,没有一丝惊讶疑惑,似乎并不知道祖母送了她什么陪嫁。 若是梦里的苏翊,不可能没有反应。 苏靖清楚地记得,那个真实到可怕的噩梦里,苏翊身着绣金线的大红嫁衣,珠翠满头地踱步过来,欣赏她的落魄凄惨,然后弯着红唇,用灌了蜜的甜腻嗓音说道:“嫡姐,你可知那合欢散是如何下到你身上的?” 她抬手,缓缓摩挲头上翡翠镶金的簪子,为了让苏靖看清,还俯下身子。 “嫡姐记得这个吧?对,就是祖母给你的陪嫁,它就是让你提前**一度,清白尽毁的罪魁祸首。祖母她老人家绝对想不到,送出它的那一刻,就是将你推向地狱之时!” 恶毒尖锐的笑声犹在耳畔,苏靖却没有一开始那么心慌了。 苏翊试探过了,簪子锁进箱子里了,身子也证实没有问题,她还有什么好疑虑的呢? 芜湖~开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惊梦 第2章 第二章 赴宴 自从解开心结,苏靖便很少记起那个梦了。 又过了十多日,距离大婚只余一个月,苏靖更有理由拒绝各家小姐的请帖,闲在家里看书。 只是,她不找别人,不代表别人不会找她。 看完一卷诗集,苏靖起了兴致,命青儿准备纸笔,刚提笔,一只“花蝴蝶”突然扑了过来。 “靖靖,我好想你啊!” 苏靖无奈地拍拍“花蝴蝶”的脑袋,将她扯开:“夏三小姐,麻烦你下次敲门再进来,好吗?” “花蝴蝶”哼一声,嘴巴高高撅起,好像一朵喇叭花儿:“谁让你躲了我那么多天嘛,人家委屈死了,你不安慰人家,还这么凶,呜呜呜人家好伤心……” 苏靖手握书卷,冷眼旁观,等对方实在装不下去了,才让绿儿去小厨房端来红豆糕。 “花蝴蝶”瞬间换了张面孔,不哭不闹了,兴高采烈地吃起糕点。 说她是花蝴蝶一点都不过分,不说那件恨不得有六七种颜色的衣服配饰,光是那满头珠宝,就足够晃瞎旁人的双眼。 这位夏三小姐不是别人,正是苏靖的手帕交、临安侯府的千金夏书瑶。 夏书瑶生得一张圆润可爱的脸,嘴巴塞得满满的,像一只纯良无害的小鼠。但苏靖认识她好几年,知道她的性子是如何古灵精怪、急性跳脱,果然,她一张口就是愤愤不平的:“靖靖,你都不着急的么?” 苏靖反问:“我急什么?” “我刚进来的时候,你知道是谁迎我进来的么?乔姨娘!你没看到,她好大的架子啊,不知道的以为她是正房夫人呢!一口一个瑶儿,好像和我多熟似的,我知道她是哪头蒜啊?” 一旁的青儿绿儿没忍住笑出声,苏靖面上镇定,但紧抿的嘴角出卖了她。 “靖靖,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夏书瑶咽下嘴里的糕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还不知道呢,你那个二妹,最近可出风头了!” 苏靖挑了挑眉:“怎么个出风头法?” “你待嫁在家,大小宴会都是由那个苏翊去的。真没看出来,那个土包子似的丫头,打扮起来完全变了个人,引得好多人都效仿呢。哼,当然不包括我了,我觉得她可小家子气了!” 苏靖扫了一遍她这身花里胡哨的行头,似笑非笑:“你的审美,确实与常人不同。” 夏书瑶得意洋洋,没听出哪里不对。 嬉笑过后,苏靖暗自思忖。原来苏翊在外面是那样的吗?平时见她恪守礼节,谦逊低调,当众说话都会紧张到脸红,不像是爱出风头的。莫非是书瑶夸大了? 对此,夏书瑶信誓旦旦地保证:“靖靖,你了解我,我骗谁都不会骗你的。不信你跟我去百花宴,一看那苏翊的嘴脸便知!” 放在以前,苏靖大概会搬出无数个借口,敷衍过去。 她再有一个月就嫁人了,母亲常年不在,府上总要有人管事,乔姨娘也好慧姨娘也罢,能挣得上这份差事是她们的本事。至于苏翊,她到了该订婚的年纪,为自己的未来打算没什么不对,只要不给尚书府抹黑就好。 可现在,她想起了那个梦。 “那便去看看吧。” *** 百花宴居春宴之首,由青璇长公主主持,邀请的都是名门贵女。直至前几年,青璇长公主再婚,驸马是有名的“风雅公子”,故而一些世家的青年才俊也得了帖子,共赴清逸园欣赏春色。 当然了,男女大防,需分席而坐。但隔着一道屏风,也足矣让待字闺中的少女欢欣激动。 苏靖陪夏书瑶选衣服挑首饰,忙活三天才算完。夏书瑶的品味依旧我行我素,令人不敢恭维。 苏靖不打算以本来身份出席,便装作夏书瑶的远房表姐,戴了条面纱,双颊额角点了点胭脂装作痘印,这样长公主注意起她时,也好有个不便摘纱的借口。以前她们也没少干这样的事。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们提前一刻钟入席,寻了个不起眼的地方落座。待人渐渐到了,夏书瑶一边往嘴里塞果脯,一边冲苏靖咬耳朵:“靖靖,快看那边!” 苏靖点点头,表示早就看到了。 即使身在花团锦簇的女孩中央,苏翊也过于出挑了。一件浅粉色曳地长裙,臂弯搭着一条浅金披帛,剪裁服帖,勾勒得腰身窈窕纤细,却不显轻浮。头上挽了个垂月髻,没有佩戴首饰,而是别出心裁地用桃花点缀,衬得秀发乌黑柔顺。 最稀罕的是她的妆容,胭脂红的花钿描绘精致,仿若一朵活灵活现的桃花开在眉心。柳叶弯眉,翦水秋瞳,嫣红色的口脂与腮红涂抹得恰到好处,衬得她面若桃花,香腮似雪。仔细一看,那长而卷的睫毛闪动着别样的光泽,与眼尾处的亮片相映成辉。 苏靖终于相信,夏书瑶没有夸大其实。 苏翊的位置距离她们不远,刚坐下,几个少女便凑过去,问她用的什么香。苏翊笑说是自己调的,还拿出几个精致小巧的香包分送众人。 夏书瑶哼道:“收买人心。” 来这里的都是大户人家的闺秀,好东西见得多了,哪儿那么容易被“收买”?但当得到香包的人喜笑颜开,当场系在身上时,原本不屑一顾如夏书瑶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那香真有那么好? 就在这时,青璇长公主到场了,身姿袅袅,一袭雀翎羽织长裙雍容华贵。她特意绕道来到苏翊面前,握住她的手说了几句话,话里话外都是感谢苏翊的相助。 相助什么呢?没人知道,只知道苏翊竟与青璇长公主熟识,难怪身为庶女也能参加百花宴。 倘若之前还自恃家世轻视苏翊,如今众人再看她的眼神俨然不同了。青璇长公主是圣上最看重的胞妹,身份尊贵,为人挑剔,能入她眼的人极少。上一位深受其青睐的正戴着面纱窝在角落里,无人注意到。 一直以来,苏靖都是宴会的焦点,不论琴棋书画,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青璇长公主第一次见她便十分喜欢她,时常叹息她订亲得早,否则定求圣上指婚,将她许给自己的宝贝侄子。 然而,能让青璇长公主如此厚待的变成苏翊了,还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苏靖面不改色地喝茶:“再看看罢。”直觉告诉她,苏翊还有后招。 陆陆续续的,男席也坐满了。隔着屏风,多少风姿绰约的身影一晃而过,唯有一道让苏靖久久回不了神。 “靖靖,你怎么了?” 苏靖摇头:“没事……大约是看错了。” 侍女点香,宴会开始。 青璇长公主与驸马敬了酒,执起羽扇,慢慢摇着:“在座诸位都是熟面孔,前儿个皇嫂设宴,才见过的。清逸园不比宫里,规矩没那么多,诸位尽可随意些。” 众人行礼称是,却不敢真的随意,只有一道清朗好听的男声笑着接话:“既然姑姑这么说了,便放我等出去赏花吧。老早就听闻清逸园的桃花开了一片,煞是壮观,看了想必诗兴大发,说不定我大渝还能出几位诗圣呢!” 青璇长公主轻轻笑了,声音出奇的柔和:“你呀,还是那个急性子,本宫又没说不放你们去,这新供的大红袍刚上,不得赏个面么?” 那人笑着称是:“也对,这儿的茶比父皇那里的还好,不喝真是可惜。” 苏靖听出来,那是五皇子赵子珩的声音,也就只有他说话能这么无所顾忌。 托赵子珩的福,原本拘谨的局面一点点打开来。 长公主年纪不大,也爱热闹,只是眼里很揉不得沙子,不守礼的不喜,木讷的不喜,无能蠢笨的不喜……众人实在拿不准她的喜好,便配合赵子珩说笑几句,无功也无过,倒也其乐融融。 长公主被能说会道的赵子珩哄得眉开眼笑,这一高兴,赏了不少人。 夏书瑶也在其中,说起来,她作为临安侯府的嫡女,和长公主府有那么一点关系,所以得了一对玛瑙紫金簪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苏翊得了一块成色上好的玉珏,少说价值百金。 “尚书苏家的二小姐吗?我只听说过苏家大小姐,二小姐似乎是第一次见。” 苏翊连忙起身行礼:“臣女苏翊,见过五殿下。” “免礼免礼,姑姑在上,我怎好受苏小姐大礼。”赵子珩换了个坐姿,手肘支着桌面,随意地将扳指摘了又套,套了又摘,“自古以来,美玉就该配美人,从玉兄,你说是不是?” 从玉? 苏靖眉心一跳。 一道苦涩又不失礼数的男声响起:“长公主赏赐自有道理,五殿下莫要开从玉的玩笑了。” “噫,不愧是有婚约的,这便护起清誉来了。”赵子珩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从玉啊从玉,看来你从的是君子玉,不是美人玉。” 此话一出,引起满堂笑声,珠帘后的长公主同驸马相视一笑,打趣道:“珩儿这是想成亲了,硬往周公子身上引呢。” 赵子珩吓得坐直身子:“姑姑说的哪里话,小侄尚无结亲打算,父皇也是知道的。” 长公主却是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有人管一管你这皮猴似的性子。” 听出话内深意,在座的贵女们都抖擞起精神,神采奕奕地看向长公主。 当今太子为圣上不喜,赵子珩有贵妃和长公主的势力,是最有可能荣登大宝的皇子,且他生得英俊风流,文武双全,纵使有一点儿顽劣,也是瑕不掩瑜。 可惜这些年来,青璇长公主只看上苏靖一个,却是早已许了人家的。 长公主此时提起,莫非…… 众女齐齐扭头,看向还站着的苏翊,以及她手里的白玉珏。 不会……吧? 那厢窃窃私语,苏靖这边却顾不得什么五皇妃。 “周晏来了百花宴,你怎么不告诉我?”夏书瑶压低声音问道。 “我也是才知道。” “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夏书瑶睁大眼睛,“等下你要去打个招呼吗?” 苏靖摇了摇头。 周晏若是知道,以端庄有礼见长的她居然冒充别人参加宴会,怕是会颠覆所有想象。 更何况……苏靖看了一眼刚刚落座的苏翊,又不留痕迹地收回目光。 此行的目标是她。 第3章 第三章 暴露 绚烂夺目的桃花无边无际,暖风一过,落英缤纷。 不少女孩子精心挑选了颜色粉嫩的衣裳,挂上浅色面纱,试图与漫山遍野的桃花相得益彰,都不如一个苏翊,往那儿一站,就仿佛桃花修成了人形。 男宾们的目光远远投来,十有**落在苏翊身上。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唯有周晏,将多数目光给了真正的桃花,负手而立,衣带随风,当真是翩翩公子,清雅无双。 夏书瑶“嘿嘿”笑着,怼了怼苏靖的胳膊:“你这下可放心了。” 苏靖看着陪侍长公主左右的苏翊,头也不回:“放心什么?” “当然是我们靖靖未来的良婿啦,不愧是周从玉周大公子,人品就是不一般。” “别乱说话,五殿下也在那里。” “在又如何?许他们看还不许我说啦?要我说,他们的眼睛都不好,那个苏翊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明明我……咦?” 夏书瑶突然不说话了,苏靖分神瞧了她一眼,见她直勾勾盯着前面。 “靖靖,五殿下好像在看你。” “看我?”苏靖心生疑窦,顺着夏书瑶的目光看了一眼,果不其然,身着宝蓝色华服的赵子珩正盯着自己,清隽俊朗的脸上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见苏靖望过来,他“唰”地展开手中的折扇,悠哉悠哉地扇起风,眼神竟是避也不避。 苏靖顿了一下,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赵子珩隔空抬了一下手,表示免礼。 苏靖转过身,只觉背后仍粘附着一道目光,如同附骨之蛆。 苏靖与赵子珩的相见甚少,更谈不上熟识,唯一的交集,便是长公主的“一厢情愿”。 连青梅竹马的周晏都没认出乔装后的自己,别提他了。 究竟是何原因,让他从“万花丛”中单拎出一个她来? 没等苏靖想通,就被长公主的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好诗!这当真是你作的?” “回长公主,这正是臣女有感而发所得的。” 夏书瑶拉着苏靖凑近。桃林中央的凉亭下,长公主捧着一幅字,脸上满是赞叹:“不但诗作得好,这手行楷也甚是漂亮。” “长公主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本宫说好,那便是好,你无须自谦。”长公主将宣纸递给侍女,“拿给驸马看看。” 手捧诗稿的侍女步履匆匆,经过苏靖和夏书瑶时,苏靖瞥到一句“桃开起雾霭,风寄碎琼瑶”,登时愣在那里。 这和她方才在心里拟的首联,一字不差。 这已经不是巧合了。 苏靖望着敛眸含笑的苏翊,心微微发紧。 “书瑶,你相信有人能预知日后发生的事么?” 夏书瑶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靖靖是说算命先生吗?” 没等苏靖回答,她就自顾自地说:“我当然不信啦,但我母亲信,她请了十几个半仙算我姻缘寿数,按他们的话讲,我每年都有个坎儿。哼,我看那都是江湖骗子,真正的高人若有通天之能,怎么会贪恋那些俗物?” 可若不是“通天之能”,如何解释这些异常? 苏靖突然想到,那个莫名其妙的梦,会不会就是一个预示?不久之后,她会被苏翊设计下药,被家仆玷污,身败名裂后狼狈地匍匐在苏翊脚下? 苏靖双手交握,面纱之上的眸子清凌凌的,看似平静,内里却掀起惊涛骇浪。 噩梦不可怕,可怕的是噩梦变为现实。 但这事太过稀罕,苏靖仍抱有一丝幻想,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不一会儿,青璇长公主乏了,去到别苑休憩。女宾们结伴去各处赏花,苏靖暂别夏书瑶,一个人走走逛逛,梳理繁杂的思绪,可偏偏有人要打破这份清净。 “小姐怎的孤身一人,连侍女也不带?” 赵子珩从假山后走出来,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 五殿下身旁不是也没跟着人?这句话在苏靖心里过了一个来回,没有说出口:“五殿下安好。” 赵子珩笑了笑:“小姐好口才。” “殿下的话,臣女不明白。” “江湖上有一秘术,可以仿人声,拟万物,名曰口技。苏大小姐虽说不精于此道,诓骗一些庸人倒也绰绰有余。” 他都知道。 苏靖眸光微沉:“五殿下……” “苏小姐不必担心,本殿没有其他意思,只是闲来无趣,想邀苏大小姐看一场好戏。”赵子珩欺身过来,似笑非笑,“苏大小姐善解人意,应当不忍心拒绝我吧?” 苏靖的鼻端萦绕着淡淡的松香,皱了皱眉,不留痕迹地后退一步:“臣女遵命。” 赵子珩啧了一声:“苏大小姐这副表情,仿佛本殿强迫了你似的。” 难道不是么?倘若她不从,她冒充他人的事大抵会传遍洛阳,不说沦为百姓嘴里的谈资,单论长公主的责难,苏靖便承担不起。 “殿下想让臣女看哪出戏?” 赵子珩伸出手,竟然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跟我来。” 他拉着她穿过假石山,走过长廊,来到西拐角的牡丹园。 苏靖好不容易挣开他的手,按捺住转身就走的冲动,冷声道:“五殿下,您逾矩了。” “失礼失礼,不过以苏大小姐的性子,应当不会介意这点小事。” “殿下很了解臣女?” “谈不上了解,至多有些看人的本事。”赵子珩轻笑,“比如,贵府二小姐并非善类什么的——” 苏翊?他们不是第一次见么? 苏靖刚要开口,窸窸窣窣,有人来了。 苏翊,还有……周晏? 他们怎么会在一处? 苏靖转头,撞上赵子珩戏谑的目光。 懂了,这就是所谓的“好戏”。 苏翊身着桃粉色的衣裳,袅袅婷婷地走来,杏眸含情,望穿秋水般定在周晏脸上。而周晏,步伐从容,玉树临风,仍是一副光风霁月的君子做派——如果忽略掉他们的对话。 “……我看到翊儿妹妹作的诗了,真令我惊喜。” “从玉哥哥可喜欢这样的翊儿?” “自然喜欢得紧。” “那……比起嫡姐呢?” “阿靖才貌双全,不过今日看来,翊儿妹妹也毫不逊色。”周晏停住脚,一把将她揽入怀,脸埋进她的颈窝,“翊儿,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 苏翊咬着下唇,含羞带怯:“欢喜什么呀?” “欢喜我福气好,一人能得京城双姝。”周晏声音轻快,可见打从心眼儿里高兴,“明年我便迎翊儿妹妹过门,你要等我。” 苏翊轻轻“嗯”了一声:“翊儿自知身份低微,与嫡姐云泥之别,翊儿只愿侍奉从玉哥哥身边,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 “翊儿,你真是……我周某人何其幸运,能得卿真心。你且宽心,只要你为我周家添丁,我便求母亲抬你作平妻,你们姐妹二人便是当世娥皇女英,有你们在怀,夫复何求。” 苏翊感动不已:“从玉哥哥……” 没等说完,周晏突然堵住了她的唇。 “唔,从玉哥哥,会有人看到的……” “翊儿妹妹不想与我亲近么?”周晏压着她,面上虽从容地笑着,手却急不可耐地滑入她的衣襟,闷哼一声,那张人人称赞的君子面漫上情\潮,“自从那日食髓知味,我便想你想疯了,整日都想……予我吧,翊儿。” “桃花精”的行装一件件滑落,少女只着藕荷色莲花肚兜与雪白亵裤,半推半就地躺倒在花丛中。 牡丹花枝摇曳生姿,痛苦又欢愉的吟\哦与压抑又释放的低吼交织响起,伴随着落红无数,一派**。 赵子珩看得津津有味,陡然间想起旁边还有个未出阁的姑娘。 乖乖,这么副活春\宫,怕是吓得不轻吧? 出乎意料的,苏靖一脸平静。 丹唇轻启,音色有如珠落玉盘,即使带着浓浓的厌恶,也分为动听。 “狗男女。” *** 苏靖十三岁时生了场大病,遍寻名医不得救,府里哀哀戚戚地准备起后事,幸而一位云游女道借宿,将一脚踏进阎王殿的她拉扯出来。 女道掐指一算,说她命格有异,需得修行三年以渡劫数。苏靖便以外出养病为由,随她游历天下,再回来,已经是二八年华的少女。 女道身怀六艺,不拘一格,作为她半个徒弟,苏靖习得一点岐黄、卜筮与口技之术,也染上一些江湖习气,于是便成了如今的苏靖——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亦有江湖人士的不羁。 她脱口而出的“狗男女”,便深得师父真传。 赵子珩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在惊动那对“野鸳鸯”之前,苏靖眼疾手快,拽着他的袖子跑离此地。 “五殿下慎行,倘若被人发现,他们固然会被千夫所指,你我的声名也会平白受累,不值当。” 赵子珩看着她紧蹙的柳眉,觉得好笑,分明气得想一脚踹翻那对狗男女,偏还不忘分析利弊,真沉得住气。 “那依苏大小姐看,如何才算值当呢?” 苏靖没吭声。 倘若再怀疑那个梦的真实性,那她就是傻子了。 不管苏翊用了什么办法,她让乔姨娘这房得到老夫人欢心,打下了貌美与才学的名声,又结交青璇长公主,与周晏暗通款曲,恐怕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像梦里那样,令苏靖身败名裂,自己踏着别人的血泪走上锦绣前途。 天不亡苏靖,让她梦到了将来,无论如何她都要改变这个结局。 至于赵子珩…… 苏靖没有绕弯子,直言道:“多谢殿下让臣女看清身边人,只是臣女实在想不通,殿下是如何提前知晓,又为何费尽心力让臣女看见?” 五皇子天潢贵胄,与她并无交情,按理说,他应该不会挂心这些小事。 赵子珩微微一笑,没有平日的玩世不恭,清浅而隽逸。 他负手立在融融春日下,微风吹拂锦衣下摆,环佩叮当:“我只是不忍落花入泥,蹉跎余生罢了。” 他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避重就轻,但他帮助了她,这是事实。 苏靖没再多言,深深一揖。 “感念殿下大恩,日后若有机会,臣女定会报答。”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苏靖闭目思索起预知梦的细节。 梦的前半部分较为模糊,只记得她醒来便看见父亲的怒容。 那个登徒子光着臂膀,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说苏靖勾引的他。 这件“家丑”很快传遍了洛阳城,只因那日是苏郢五十寿诞,周家等世交的贵宾皆在场,眼睁睁看着衣衫不整的家仆与苏家大小姐共处一室。 苏郢极重名声,偏偏最宠爱的女儿干出了这等伤风败俗之事,他一怒之下执行家法,不顾发妻的哀求,将奄奄一息的苏靖关进佛堂,要送她出家。 那家仆逃跑失败,勒死了草草扔进乱葬岗,青儿绿儿则因看护失责,杖责五十发卖了出去。 颠簸中,苏靖睁开眼。 两个疑点。第一,青儿绿儿被拷打之后,都交代是苏靖主动叫那个家仆过来,还令她们都退下。苏靖很清楚自己不会做那种事,一定是苏翊的手笔,她是如何办到的? 第二,梦里的母亲一身华服,符合尚书正妻与三品诰命夫人的尊贵身份,现今的她却于六年前遁入佛门,带发修行,一年也难得出来一次,不可能在父亲的生辰宴上盛装出席。这是否说明未来已开始更改?那什么会变,什么不会变? 马车在苏府后门停下,等候已久的绿儿上前撩起帘子,探进来圆乎乎的脸蛋,笑得很喜庆。 “大小姐可回来啦,奴婢以为您玩得尽兴,不舍得回府了呢。” 苏靖会伪装他人这件事,只有夏书瑶知道,这趟出门是以踏春为名,所以绿儿并不知道她从百花宴走过一遭。 苏靖踏着脚凳,走下马车:“我累了,先去沐浴,等会儿知会厨房一声,晚些再用膳。” 绿儿“嗳”了一声,送苏靖回玉暖阁,接着便马不停蹄地出门了。 其实传唤这种事吩咐小丫鬟做就行了,只是绿儿最捱不住寂寞,爱往人堆里扎,听些舌头根儿什么的,再回来添油加醋地说与苏靖听。 青儿准备好用具,服侍苏靖沐浴。 “大小姐这头发养得真真儿好,又黑又顺,咱们府里的小姐都比不上。” 同绿儿不一样,青儿是稳得下来的人,岁数也长两岁,今年已经十九了。 苏靖看着水面波澜起伏的花瓣,却在想她身边人可不可靠。 青儿绿儿是外祖家的家生子,外院那帮二三等丫头是她亲自挑的,个个出身干净,品质优良,多年来没出什么差错。 然人心这东西,最是难辨,苏靖同周晏从小相识,常在一处探讨学问,对他谈不上爱慕,却也不排斥当联姻对象。 想到他与苏翊的那些苟且,苏靖手抵额头,眼底泛起一丝冷意。 不必说,婚是一定要退的,但要退就退得干干净净,不能留任何话柄。 “大小姐,水有点冷了,奴婢再添些热水吧。” 苏靖闭了闭眼,又睁开:“不必了,泡久了头发晕。” 苏靖从浴桶站起来,青儿连忙给她裹上绸布,拿巾子绞着湿发。 “青儿,你有没有发现,绿儿最近有些奇怪?” “小姐的意思是……” 苏靖声音淡淡:“出门的次数有没有变多,有没有和别院的人来往密切,有没有异于往常的举动。” 她说得很直白,青儿面露惶恐,直跪了下去:“大小姐,我们打小就跟着您,对您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 苏靖垂眸看着她,道:“我还没说什么,你怎么就突然表起忠心了,起来说话。” 青儿战战兢兢地起身,又听苏靖说道:“就算绿儿真有什么,也是她的事,与你无关。” 这句话才给青儿吃了定心丸。 她和绿儿都是大夫人娘家嬷嬷的孙女,早早就被挑来服侍大小姐,后来大小姐在外养病,她们也没离开,守了玉暖阁三载。 要说青儿最熟悉谁,不是大小姐,而是绿儿。她们习惯同吃同住,也习惯了好事赖事一块儿担着,故而苏靖突然问话,青儿下意识一慌,仿佛被怀疑的是她自己。 “绿儿她……没有什么奇怪的,就和平常一样,”青儿绞尽脑汁,“若要真说哪儿不对劲,她最近似乎更爱出去了,不让我跟着,回来时常常带着笑,我问她她也不说,还道是我看错了。” 苏靖颔首:“好,我知道了。” 她兀自停下不说,也不管青儿是否抓肝挠肺。 沐浴久了果然头晕,苏靖犯起懒,晚膳便在玉暖阁用了。 青儿去领月银,绿儿指挥小丫鬟摆桌,朝苏靖卖乖,得了几块云片糕解馋。 苏靖夹了一筷子鱼脍,问她:“出去半天,都做什么了?” 绿儿边吃边掰手指——去了前厅和膳房,和荣德堂的木香玩翻花绳,碰见李富家的,听她抱怨老公公醉酒调戏她,回来路上不小心撞到李嬷嬷,打翻了四少爷的燕窝银耳粥,拌了好一顿嘴。 说到这,绿儿哼道:“那李芳园仗着奶过大少爷和四少爷几天,得意得跟什么似的,权当自个儿是尊活菩萨,走哪人都得供着。奴婢可不愿惯这毛病,给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她还腆着老脸要找大小姐撑腰呢!呸,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 那李姓奶娘苏靖见过,原本是个老实的,干活也算尽心尽力,年纪越大越爱生事,下人里头,怕只有绿儿治得住她。 “李氏年事已高,偶尔犯点糊涂,你说说就好,别和她一般见识。”苏靖舀了勺燕窝粥,“毕竟,她也算是大哥的奶娘。” 绿儿诧异地看了苏靖一眼,乖乖应道:“奴婢省得了。” 用完饭,苏靖又听绿儿叽叽喳喳说了些琐事,如前日三小姐苏飒得了伤风,咳了半晌都不肯放笔,一定要把字练完,老夫人听了很是欣慰,赏了几个金菓子,给兰姨娘得意好久。 绿儿说了这许多,都没有提及乔姨娘一房。 很奇怪不是么?如今乔姨娘掌了半个家,大事小情都有她的影子,苏翊去了百花宴这件事,苏靖亲自到场才知晓,更别说她与周晏的私情。 自从去岁订婚,苏靖渐渐不理家事,绿儿成了唯一的消息来源,以她的能力,不应该一丝蛛丝马迹都打听不到。 要么苏翊隐藏很深,要么是绿儿有意隐瞒。 苏靖望着啃云片糕啃得很欢的绿儿,突然问道:“最近你有喜事?” 绿儿噎了一下:“小、小姐怎的这样说?” “见你整日高兴,便寻思是不是找到好儿郎了,你早些交代,我也好成全你们。” “小姐说哪里的话,奴婢发誓侍奉小姐一辈子,赶也赶不走呢。”绿儿摆上一副委屈脸,“还是说,小姐嫌弃奴婢手脚笨,话还多,想打发奴婢出去了?” 即便她反应迅速,苏靖仍捕捉到她眼中异样的闪烁。 苏靖笑了声:“你也知道自己话多?” 绿儿嘻嘻笑道:“小姐您忘啦,奴婢刚来玉暖阁那会儿,您取笑奴婢是只聒噪的鸦鸟,张口便是连珠炮,总也消停不下来,也就只有小姐这样柔和安静的性子,才容得下奴婢。” 柔和安静? 苏靖想了想,安静勉强可以认,柔和么,谈不上。 “你和青儿跟了我几年,了解我的脾性,若是你们心有所属,我不会不放你们出去。” “奴婢发誓绝没有!不知哪个小人编排我,叫小姐以为我有了什么情郎,小姐可千万不要信哪!” “我也不想相信,只是你近日常常无故出门,回来又带着笑,有人已经瞧见了。”苏靖顿了一下,“若非为情,莫非因为别的什么事?” 绿儿听到那句“有人”,愣了一下,心里蹦出个人名,不由得银牙暗咬。 她对上苏靖的目光,在那盛着一泓清光的眸子里迷失了几瞬,强镇心神,继续打着哈哈:“小姐折煞奴婢了,奴婢贱命一条,大小姐千金之躯,奴婢能服侍左右已是祖上积德了,哪儿敢欺瞒您呢?” “怎么不敢?”苏靖明眸微眯,“你忘了穗香么?” 听到那个名字,绿儿的脸一下子煞白。 怎么会忘记?那个大少爷房里曾经的大丫鬟,被指派过来伺候大小姐,却贪墨贪上了御赐之物,落得个半死不活的下场。 事情发生不过两年前,彼时苏靖回府不久,老夫人旧疾复发,大夫人闭门不出,老爷和大少爷忙于公务,不懂事如穗香之流,明里暗里怠慢大小姐。 绿儿犹记得,穗香从趾高气扬到扫地出门,不过短短一月。 苏靖提起这回事,绿儿只听出了警告的意味,再想到穗香的惨状,立时两股战战,腿窝发软:“大小姐……” 苏靖摆了摆手,没有计较:“我相信你不会像花穗那样拎不清,没什么事便退下吧,对了,把我昨日没看完的书拿来。” 绿儿小心翼翼地捧了书来,看苏靖一眼,退出几步后又转身,踯躅很久,终于疾步到苏靖跟前跪下。 “大小姐,奴婢有事禀告!” 第4章 第四章 反间 苏府,织衣坊。 绣娘们尚未开工,凑在一起闲聊话家常,特别是主子们的家常。 “听说大少爷已经请旨休沐,不日便回京,该是专程回来给大小姐扶轿吧?” “依我看不是,马下时就是老爷生辰了,大少爷孝顺,于情于理都得回来。何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大少爷和大小姐不睦已久,待大小姐过了门,怕是要老死不相往来哟。” “这是为何?大少爷和大小姐,不是都出自佛堂那位吗?” “嗐,你才来不知情,大少爷年长大小姐六岁,听张妈妈说,大小姐生病以前,两位小主子的关系是极好的,同吃同住,功课也是大少爷教的。后来大小姐从庄子养好病,回来与大少爷吵了一架,之后便甚少见面,见了也没有好颜色。” “我也听说过这回事,好像是因为大夫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多时,身着杏色罗裙的少女迈进月亮门,身后跟着两个身强体壮的仆役。 “嘘,别说了,紫儿要过来了。” “怕什么,不过是个洒扫的三等丫鬟,又不得脸。” 紫儿走近,福了福身子,清丽的面容浮起一丝笑容:“姐姐们好。” “哎哟,咱们都认识大半年了,紫儿妹妹怎的还那么生分。”一个年纪大点的绣娘上前,笑吟吟地握住她的手,“妹妹是来取大小姐的夏衣吧?看你,辛苦跑这一趟,咱们早备好了,正要送去玉暖阁呢。” “入夏了,织衣坊正是繁忙的时候,怎敢劳烦姐姐们?”紫儿也笑了,“不过,这会子姐姐们倒是不忙,还有功夫编排我们小姐呢。” 众人心里一紧,赶紧赔笑:“紫儿姑娘怕是听岔了,咱们哪敢编排大小姐?” “哦,那便是编排大少爷了?不晓得诸位还听了什么新鲜事儿,说来给妹妹听听,妹妹再说与小姐,大家一同乐一乐如何?” 紫儿说话笑眯眯的,几个绣娘却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是,她只是个三等丫鬟,不得脸,可她终究是玉暖阁的人,主子是这尚书府的千金嫡女,她们开罪不起。 紫儿收了笑,一一睨过她们的脸,指挥两个仆役取过新衣,什么也没说,扭身离开。 回到玉暖阁,主屋已经打起帘子。 紫儿浇完花,坐在台阶上发呆,听到大小姐喊自己,连忙起身过去。 “大小姐,有何吩咐?” 苏靖刚起,尚未挽发上妆,面庞素净,却掩饰不住五官的秀美。 青儿绿儿都不在,苏靖支颐斜靠在榻上,眉眼冷冷清清的,端详着敛目低首的紫儿。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贱名紫儿。” “我是问你原来的名字。” 紫儿怔然,抬头看她。 好在苏靖神情依旧淡淡的,并无动怒的迹象:“我知道你是苏端的人,你跟了他多久了?” 紫儿犹豫了一下,和盘托出:“回大小姐,奴婢名叫如月,原籍苏州,九岁被牙子拐到洛阳,若非大少爷相救,奴婢早已是青楼不值钱的茶女。” “所以,你是替他看着我的?” 紫儿深深伏地:“奴婢听从少爷吩咐,隐瞒之责,还望小姐宽恕。” 这便是间接承认了。 人人都知道,苏靖与苏端大吵一架,吵散了一母同胞的情谊,形同陌路。而兄妹离心的原因,正是下人们讳莫如深的大夫人李追云。 五年前,李追云执意出家,在洛阳引起不小的轰动,就连天子也过问了。苏郢苏尚书以家私琐碎,不好烦扰圣听为由,轻轻揭过,其实阖府上下都知道,一切皆因不久前的出行。 苏端护送李追云去法音寺上香,回程路上马惊了,虽然及时制止马车,李追云仍然受惊不小,发了三天高烧,醒来便说这是前世的孽反噬,她要一生青灯古佛,以赎罪过。 李追云乐善好施,广结良缘,是出了名的慈悲心,但如今的她虽一心向佛,却是近乎狂热的执拗,仿佛当真信了那劳什子因缘轮回,非出家无以解。 苏端跪了一天一夜,仍然没令她心意转圜。 苏靖想起两年前,她风尘仆仆地赶回家,却被母亲冷淡地拒之门外,惊愕、伤悲、痛楚仿若梦魇席卷全身,见到苏端,瞬间迸裂成片,刺向他,也刺向自己。 自此,便有了他们不和的传闻。 苏靖捏了捏眉间,看向跪伏在地的紫儿。 现在能用的人就剩她了。 昨日苏靖挑拨青儿绿儿,她们果然中计,为了给自己开脱出卖对方。虽然她们现在还不是一伙的,但不防苏翊拿她们的把柄要挟,日后参与陷害苏靖。 好在,她知道了她们两个的秘密。绿儿不仅避开人频繁出门,还有意对苏靖隐瞒乔姨娘一房的动向,青儿的则更意外,她有个相好的表哥,也在苏府做事,两人经常私相授受,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梦里那个被苏靖“勾引”的家仆。 很好,重要的角儿都到齐了,这场戏她不想演也得演下去。 原本苏靖想着釜底抽薪,寻个由头打发他们走,但牵一发动全身,谁知苏翊有没有其他准备? 思来想去,她决定顺势而为,只改变关键节点,顺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做一次月老,为苏翊和周晏这对“痴男娇女”牵线搭桥。 当然,牵的是荣辱线,搭的是奈何桥。 “我有些事不方便交给别人,想让你帮我查一查。”迎着紫儿犹疑的目光,苏靖语气微沉,含着一丝冷凝,“苏端的人,我可使唤得动?” “您与少爷都是奴婢的主子,小姐尽管吩咐,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苏靖没说什么,将一封手书交予她。 紫儿离开不久,绿儿和青儿一前一后地回来了。绿儿快步到苏靖跟前,殷勤地为苏靖梳头上妆,青儿则心事重重地立在一旁,绞弄着帕子。 “……青儿,青儿?小姐唤你呢,你怎的不回话。” 青儿被绿儿推了一下,回过神来:“奴、奴婢在,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父亲的生辰礼到哪里了?” 青儿回道:“吴叔昨日已经过了水路,脚程快一些的话,十日内便到。” 二十天后是苏郢的生辰,他好面子,送他的礼物不得马虎,故而苏靖早早令家仆老吴去滇中寻玉,请名匠雕琢成器,再派镖队护送回来。 吴叔是母亲陪嫁的忠仆,只听从自己的先小姐和小小姐,他为人机警灵活、谨慎小心,办事无有不成,可是苏靖却有不好的预感。 她的两个贴身侍女已不可信,若是吴叔的行踪被透露出去,以苏翊如今的能耐,阻碍他及时返回并不是难事。 预知梦没有显示寿礼是否送达,苏靖不敢赌。 “给临安侯府递副帖子,我明日要回请夏三小姐。” *** “靖靖,你说,要我派人去接应吴叔?” 苏靖点头:“吴叔年龄大了,千里迢迢运回生辰礼已是不易,若是中间出了差错,耽搁些时日,怕是赶不上我父亲的生辰。” 夏书瑶唔了一声:“我当是什么呢,这有何难。”说完,挥手就要叫候在外头的侍女。 “等等,”苏靖制止她,“需得是可信之人。” 夏书瑶见她如此严肃,不由得紧张起来:“这么严重?那、那要不让小十五去?” 苏靖瞥了一眼因为夏书瑶一句话,便悄然出现的黑影,摇了摇头:“十五是你的暗卫,不能离你太远,只需借他去一趟千弑堂,请出他们的命字诀弟子即可,酬金我已经备好了。” 接过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夏书瑶仍旧犹疑着:“千弑堂?听着像个江湖组织,可信吗?” “他们虽为钱驱使,却重诺,做不到这点,也不会立足江湖这么多年。” “好吧。”夏书瑶对苏靖历来信任,招手让十五过来,将锦囊递给他,好一番叮嘱。 那一身漆黑劲装的少年抱拳听令,无声无息地隐回暗处。 饶是粗神经如夏书瑶,也后知后觉,发觉了苏靖的不寻常:“靖靖,你怎么不用自己的人,托我办这事啊?” 苏靖隐去了苏翊和预知梦,把青儿绿儿的事跟她说了。 夏书瑶诧异:“难怪你方才特意支开她们,竟是这样。” 尔后,她又甚觉奇怪:“以你的性子,怎么可能容得下这两个背主的奴婢,是不是还有别的难处?” 苏靖笑了:“你越来越聪明了,不错,她们身后另有其人,我就是要利用她们揪出来这个人。” 夏书瑶双眼放光。 她们身处高门,是最受重视的嫡女,阿猫阿狗碍不着眼,好不容易有了不怕死的凑过来,怎能不让人摩拳擦掌? 她当即甩开吃了一半的芙蓉玉露膏,兴冲冲地出了好些点子,苏靖越听越无奈:“ 你怎么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逼供招数?” 夏书瑶眉飞色舞:“当然是看断案的话本子学来的!我以后要做洛阳第一女捕头,当枫落门的老大,叫坏人见了本小姐吓得屁滚尿流!” 苏靖静静听着,没有接茬。 她们这些名门贵女,终究逃不过联姻的命运,宠溺女儿如临安候,也不会浪费这样一枚绝佳的筹码。 望着夏书瑶那张娇憨笑靥,话头在舌尖滚了一滚,没有说出口。 就让这梦再做一会儿吧。 第5章 第五章 对弈 三日后,紫儿回来了,苏靖支开青儿绿儿,将她叫来内室。 紫儿先说了苏翊。 “存慧阁的刘嬷嬷说,二小姐是这两个月才时常过来陪老夫人的,以往见了老夫人头也不敢抬,更不会说好听话,现在却像变了个人,真把她吓了一跳。后来,二小姐不知从哪儿学来调香和推拿按摩,治好了老夫人的头风,老夫人便离不了她,说是二小姐一日不来,就浑身不舒服。” 老夫人上了年纪,时不时头风发作,一闹便是好几天。看了许多名医,都说是积劳成疾,只能靠名贵药材稍稍纾解,治标不治本。 如此沉疴,苏翊仅用香料和按摩就治好了,苏靖跟着师父行医三年,从没见过这种疗法。 苏靖问:“陈疾痊愈是好事,为何没有听到风声?” 紫儿道:“二小姐说,这法子乃一隐世高人所授,高人不喜声张,老夫人便吩咐不许外传。” 恐怕隐世高人是假,来历不明才是真。 江湖最不缺奇闻异事,苏靖听过很多,也亲眼见过。有人能驭百兽,有人平地起高楼,有花无味却剧毒,有草可肉白骨活死人。 苏靖很好奇,那能治疗头风的香是什么来历,便问紫儿能否取来一些。 紫儿略一思索,道:“老夫人头风治好了,不用那香了,不过二小姐新给老夫人调了安神养心的香,收在多宝库里,奴婢今晚试着一取。” 苏靖颔首:“有劳你。” 她一早就猜测紫儿是受过训练的暗卫,身上有些本事,现在看来果真不假。 紫儿继续道:“二小姐的行踪奴婢没有打探出来,兰蕊阁的人嘴很严,软硬不吃,不过乔姨娘自从管家后行事高调,经常吃酒醉了和娘家人吹嘘,说今年除夕二小姐出门看烟火,意外救了当今青璇长公主,很得长公主青睐,日后嫁入皇家也说不定。” 今年除夕夜,苏靖、苏翊、苏飒并几个姨娘丫鬟出门看烟火,途中苏翊莫名不见,仆役遍寻不到,过了一个时辰她自己回来了,只说杂技看入迷不小心走散,半句不提搭救长公主的事。 原来从那时起,苏翊就不是过去的苏翊了。 关于苏翊,紫儿只打听到这些,这提醒了苏靖一点,相比苏翊的铁板一块,乔姨娘可谓漏洞百出,倒是可以从她那里做做文章。 接下来是青儿的相好,那个家仆段成。 “段成家中行四,诨名段四儿,二十有三。去年他从老家逃难到洛阳,投奔镇国将军府的管事嬷嬷黄氏,年节过后经人介绍到尚书府,做了个干杂活的小厮。段成与青姐姐是表兄妹,两人常在一处嬉闹,感情甚笃。那段四儿长相斯文干净,说话花俏,青姐姐喜欢他不奇怪,只是偏是个赌鬼,若不是青姐姐贴补,他早就给人砍断两根手指了。” 段成的生平很简单,交往的人也不多,查起来不难,只是紫儿将他的底翻了个干净,都没发现他与苏翊的关联。 要么是他们还没有牵扯,要么是苏翊很早就开始布局,按兵不动以待来日,苏靖更倾向于后者。毕竟,段成进尚书府的时间点太巧,三四个月便搭上了多年不见的表妹,如果他想知道苏靖的行踪,通过青儿就能办到。 “父亲寿宴之前,你盯住他,只要他有一点异动,立即回报。” “是。” 苏靖端起半温的清茶,徐徐缀饮,须臾间过了一遍“棋局”。 苏翊依仗的“棋子”有四,一是长公主,二是周晏,三是老夫人,四是苏靖的贴身侍女。 苏翊搭救有功,青璇长公主感激她无可厚非,所以在百花宴上公然照拂她,可是也仅限于此了。长公主恪守陈规,五皇子是她最疼爱的后辈,无论什么都要最好的,他的正妃绝对不会是庶出。 这一枚是雷打不动的死棋。 或许是发现嫁入皇家这条路行不通,苏翊转移目标,选择了周晏,这次倒是成功了。 周晏是周大学士的长子,外人眼中清风明月、饱读诗书的风雅才子,才气与名气于他同等重要,他不会放弃和苏靖的婚约,除非像梦里那样,苏靖名誉尽毁,才会同意苏翊替嫁过去。 这一枚“棋子”走成了半死半活,谁生谁死,端看谁能先手。 至于老夫人和青儿绿儿,只要查明熏香的来历,盯紧段成,她们非但构不成威胁,反而是可以扳倒苏翊的关键。 她们是活棋,只不过是苏靖的。 苏靖放下茶杯,聆听窗外传来的雨声,内心一片宁静,古井无波。 当天夜里,她又做了那个梦。 还是那双缀着明珠的绣鞋,踩满她的手掌,来回碾压,却不像当初那般痛得钻心。 梦中的苏靖抬起头,用嘶哑的嗓音质问:“我自问无愧于你,你为何害我至此?” 苏翊吃吃笑了起来。 “嫡姐呀嫡姐,咱们姐妹多年,你竟不知我一直恨你入骨吗?” 她倏而止了笑,涂着蔻丹的手指伸出去,狠狠掐住苏靖的下颌,目露凶狠。 “我恨你的容貌,恨你的才学,恨你的傲慢,最恨的还是你的出身。你比我会投胎,生来便是尚书府嫡女,他们都围着你转,只看得到你。可是你知道吗?老天是公平的,你理所应当地受了这些年,也是时候品尝一下失去的滋味了。我要让你知道,没有嫡女的身份,你什么都不是!” 原来是这样。 苏靖勾了勾唇,落入对方眼中,无疑是一种嘲弄。 绣鞋带着主人的愤恨,狠狠踢中苏靖的下巴,她整个仰了过去,半天爬起不来。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同时听到沙沙声,那是耳朵摩擦枕头的声音。 她就要醒来了。 意识到这点,苏靖挣扎着爬起身,仰头看去。苏翊背光而立,嫁衣下摆用金线绣着祥云图案,随着涂着蔻丹的柔荑抚上小腹,衣摆翩然仿若金云浮动。 苏翊说什么她没有听清,只记得那只抚摸着小腹的手,动作轻柔,仿佛里面是个易碎的珍宝。 下一刻,前方大亮,苏靖缓缓睁眼,看到了浅青色的床幔,暖暖的熹微的晨光透过来,折出琉璃般的光泽。 卧榻旁没有丫鬟侍候,这是苏靖有意疏远青儿绿儿的结果,她们自以为小九九被苏靖知道,才失去了主子的信任,殊不知是因为苏靖从未提及的苏翊。如此,即便传到苏翊耳中,也不会打草惊蛇。 苏靖松开攥紧云被的手指,坐起身。 这次的预知梦很短,结束得也很突然,或许是上天怜悯,给了她最后一个提示,如果她再看不懂就辜负这份眷意了。 原本苏靖还想不通,为何她甫一落难,周晏便马不停蹄地迎苏翊过门,弃姊娶妹,传出去毕竟并不好听,原来是因为苏翊有了身孕。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苏靖早已不拿苏翊当以前的苏翊了,现在的她什么都干得出来,这个孩子显然也是她的棋子,一枚拴住周晏,一步登天的重要棋子。 很好,她正愁该从何处入手,揭发这对狗男女,苏翊这就送了她一个把柄。 好消息不止一个,紫儿成功拿到了老夫人处的熏香。 苏靖用簪子剜了一点儿香粉,帕子托着送到眼前,一股清甜醇厚的香气扑鼻而来,她不由自主地眯了下眼睛,觉得如春风化雨,通体舒适。 紫儿忙道:“大小姐,这香长久闻不得。” “为何?” “家父是做药草生意的,奴婢自小便跟着父亲各处收药材,奴婢记得西域有一种带着奇特的草,中原人叫它‘无忧’,吃了无忧草可以暂缓伤痛,但是会令人上瘾,所以人们只取一点,用来临时止痛,绝不能多服。二小姐这香料方子看着无碍,但奴婢闻得出来,里面分明有一味无忧草!” 苏靖面色遽变。 祖母已逾耳顺之年,长久用这伤身的香下去,还有几年高寿可过?苏翊分明是要她的命! 紫儿当即跪了下来:“没想到二小姐竟然如此大胆,谋害老夫人,小姐您可一定要拿主意啊!” 在紫儿看来,苏靖令她调查苏翊,显然是早就怀疑苏翊图谋不轨,如今怀疑成真,岂有不动手的理由? 苏靖冷静下来,看着她:“现在还不是时候,苏翊一个人办不成这件事,我一定要查出来是谁同她私相授受。” “那老夫人……” “我会说服祖母停用此香,不过,为了不引起苏翊怀疑,还需你请来一个人。” 她招了招手,紫儿附耳过去,听毕点头:“是,奴婢这就去办。” 苏靖静静看着她离去,松开手,帕子轻飘飘落在脚凳上,勾起一缕清香。 无忧草,西域名蔓可里,色暗红,有异香,食之无味,用于止血镇痛,多则致癫。 在那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游历生涯里,她有幸和一整车无忧草待了一晚,那股清甜醇香的气味终身难忘。 如果不是早就认了出来,也不会听紫儿一句话便敲定熏香的成分。 在这个世上,能让她完全信任,将所有秘密托付的只有母亲和大哥。启用紫儿,也只因她是大哥的人。 这盘棋苏靖要开始下了,她必须万事小心,一步踏错,便会要了命! 第6章 第六章 重生 “大小姐,您好久不曾出屋了,今日天气正好,合欢花也开了,不如奴婢扶您去园子逛逛?”青儿觑着苏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议。 自从和绿儿撕破脸,绿儿向大小姐告发了她和段成的事,青儿便惴惴不安了好几天,生怕被赶出玉暖阁。还好,苏靖除了冷了点她,没有任何惩罚,大抵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她了。 绿儿忙活了半天,也没讨着好,这些天都是紫儿近身服侍大小姐。 “你这话什么意思?小姐头疼得厉害,老夫人送来的熏香都治不好,你撺掇小姐出去,若着了风,你可担当得起?”绿儿冷笑道。 “我只是担心小姐闷坏了,于身子不好,你怎能这样看我?”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你成天琢磨什么。” “你!” 眼看要吵起来,紫儿扭头喝道:“好了!小姐面前,别失了仪态。” 两人闭上嘴,一脸的五味杂陈。 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当初一个不起眼的三等丫鬟能爬到她们头上来? 苏靖看完这场闹剧,却是一笑:“青儿说得对,是该出去走走了。” 三天前,她以头疼为由请来纪大夫,开了些药,却不见好,传到老夫人那里,老夫人便派人悄悄送来了香料,岂料“病情加重”,连床也下不得了。 老夫人一时半会是不敢用这香了,苏靖也能放开手脚做下一步安排。 苏靖听了自己的建议,青儿喜出望外,刚要过去扶小姐的手,却被紫儿抢了先。 “小姐有我伺候,青姐姐若是得空,不如去织衣坊看看嫁衣绣得如何了。还有,咱们玉暖阁的胰子快用完了,劳烦绿姐姐找一趟曹管家,问问怎么还没送来。” 紫儿陪同苏靖走出玉暖阁,门槛一跨,便在主子耳边低声道:“奴婢依照小姐吩咐,仔细盯着她二人。青儿没什么动静,躲在房里刻意疏远段成,倒是绿儿半夜出去了一趟,和二小姐身边的荷香蛇蛇蝎蝎的,末了得回一袋子东西。奴婢趁她睡着翻看了一下,是二十两现银。” “仅凭二小姐的月例,是端的养不起绿儿的胃口的,所以奴婢又仔细盘查了和兰蕊阁来往密切的人,尤其乔姨娘与三少爷那边,果然叫奴婢等到了。曹管家时常借商谈家务之名进出兰蕊阁,若是拿着东西出来,他那养儿子便会偷摸去一趟揽烟楼,将藏在里头的催情香高价卖给揽烟楼的妓子。他们的老主顾,就是当今最红的花魁追云儿。” 卖香给花魁?这倒是个未曾设想的法子,不过…… “曹富和乔姨娘走得很近?” 紫儿道:“乔姨娘求老夫人做主,将兰蕊阁的大丫鬟红儿许给曹养荣,明年成亲。” 曹富年轻时死了老婆,鳏居至今,只收了个合眼缘的徒弟做养子,便是曹养荣了。 说曹操曹操到,一身深色绸衣的中年男人揣着账本走来,笑呵呵行了个礼:“大小姐安好。” 苏靖微一颔首:“曹叔,近来身子可好?” 曹富咳了两声:“托老夫人的福,用人参汤将养着,今年冬天许是会好过得多。” 苏靖道:“这二十余年,曹叔不辞艰辛地打点家里上下,乃至患了顽疾,久治不愈,每次祖母念起,都叹说您老的忠心可贵。” 曹富谦逊躬身:“大小姐这是折煞老奴了,老奴这条命是老夫人赏的,为府上做事是老奴的本分,不敢奢求什么。还请大小姐安心,一切筹备妥当,东苑放着整整五十抬嫁妆,您出嫁时定是十里红妆,风风光光,便是公主也不过如此啊。” “曹叔慎言,我身为臣子之女,怎敢与公主殿下争辉?”苏靖微微眯眼,”还是曹叔以为,身在尚书府,便能躲过秋水司的耳目了?” 曹富“哎哟”一声,拍了自己一巴掌:“老奴糊涂了老奴糊涂了!请大小姐恕罪,老奴有口无心,绝非有意陷害府上,实乃,实乃无心之过哪……” 说着说着老泪纵横,膝盖就要弯下去。 苏靖让紫儿扶起他,笑着说:“曹叔这是做什么?叫老夫人看了,还以为我故意为难你似的,方才我说个玩笑话,曹叔听听便罢,切莫往心里去。” “不敢不敢,大小姐金口玉言,字字珠玑,老奴获益匪浅。”曹擦着泪,分外诚恳。 待他走远,紫儿摇头叹道:“真是只老狐狸,怎么之前没瞧出来呢?” 苏靖道:“几十年的老道行了,我原以为他只效忠祖母,不想老了老了,却想做两头通吃的买卖。” 紫儿笑了:“小姐,他可不止两头通吃,您猜,他与乔姨娘是何关系?” 苏靖略一思索:“远亲?” 紫儿摇了摇头,在苏靖耳边说了一个词。 苏靖眨了眨眼。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 在花园逛了一会儿,苏靖去荣德堂用晚饭。 老夫人挂念她大病初愈,特意吩咐上几道清淡的菜,众人食不言,唯有三少爷苏竣将碗一推,眉头紧紧皱着。 老夫人抬眼:“竣儿,你怎么光举筷子不吃?” 苏竣瘪嘴:“味儿淡,竣儿实在吃不下。” 谁都知道这饭是做给谁的,吃不下就是驳大小姐和老夫人的面子。 苏翊连忙踩了乔姨娘一脚,让她代苏竣赔罪,乔姨娘却不以为然,她也觉得这饭菜难下咽得很,一餐倒罢了,若是一连三天都是这样,谁受得了? 由奢入俭难,曾经他们冷餐冷饭吃了那许久,好不容易大鱼大肉起来,养了个金贵胃,自然看不上这精致但寡味的白粥小菜。 乔姨娘越看苏竣越心疼,可怜她的乖乖儿,正是抽条长个儿的时候,吃点好的却要看人脸色。再瞧将蜂蜜拌进粥里气定神闲的苏靖,旧火添新柴,直烧得她头脑发昏。 “老夫人可别怪咱们竣儿,妾身也咂摸不出味儿来。前个府里进了鹿肉,妾身寻思这肉稀罕,预备给大伙尝尝鲜,这说不做就不做了,要是放坏了,着实可惜哪。” 乔姨娘又看向苏靖。“大小姐,你三弟弟读书用功,帮衬妾身理家,劳累得很,看大小姐气色不错,想来身子没有大事,何不同咱们一起,尝尝那烤鹿肉是个什么滋味?” 苏靖抬眼,对上乔姨娘得色的笑,她也弯了弯唇,眸间一抹清冽斜逸。 “好。” 乔姨娘喜出望外,刚要命人准备,却听“当啷”一声,她吓得一屁股坐回去,旁边是苏翊阴沉的脸。 那阴沉只有一瞬,苏翊立刻垂下眸子,拾起掉落在地的筷子递给丫鬟,用她特有的娇嫩声音说道:“姨娘失礼了,嫡姐身体有恙,合该用些清淡的,便是姨娘有心让嫡姐尝鲜,也得等嫡姐身子好些,再做打算才是。” “可……”乔姨娘还要争辩,见老夫人表情不好,这才惊觉失言。 然而止住了这厢,摁不住那厢。 “二姐,嫡姐都答应了,你为什么多事拦着?”苏竣嚷嚷着,和苏翊酷似的面庞多了几分不耐。 苏竣别的没干成,纨绔子弟的性子养了大半,或许,他本来就是这个秉性,只是先前的拮据限制了他的发挥。 苏翊真快把嘴唇咬破了,恨不得越桌扇他两耳光。 乔姨娘蠢笨易冲动,溺爱儿子,苏竣被她宠成了草包废物。可想而知,他们这房能有今日,全凭苏翊一己之力。 苏靖微微一笑:“二妹妹无需客气,三弟弟年少有为,姐姐方知管家也有他的功劳,如此劳累是该好好进补,鹿肉算得了什么?” 尚未及冠,还是个庶子,学业未成却跟亲姨娘学起管家,这是盯上了家产以为探囊取物了吗? “好,好,好。” 老夫人面色阴沉如水。 “目无尊长,骄奢跋扈,这就是你养出的好儿子!” 砰的一声,茶碗砸了个粉碎,众人连忙安抚老夫人,乔姨娘母子早已吓傻了。 这顿晚膳结束得糊里糊涂,众人再出荣德堂已是戌时二刻。 乔姨娘的陪嫁丫头,也是苏竣的奶嬷嬷李氏,搀扶着跪得双膝发麻的乔姨娘和苏竣,从台阶上缓缓下来。 苏靖:“二妹,祖母年事已高,咱们作为晚辈,顺着点她老人家是应当的,也许过几天,祖母想起你的好,又唤你去身边侍候也说不定。” 苏翊对上那双洞若观火的眸子,眼帘低垂,应道:“嫡姐所言极是,都怪我们愚笨,惹怒了祖母,还请嫡姐替我们求求情。” “那是自然,待我出嫁,二妹便是众弟妹的表率,乔姨娘踏实肯干,家里琐事多,少不得要你们留心帮忙。只不过……祖母正在气头上,你我也不好叨扰她老人家,你说是么?” 苏翊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蓦地笑开:“那当然了,嫡姐说什么都对。天色不早了,嫡姐早点休息,夜里冷,可别着了风。” “多谢二妹关怀,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苏靖身后,林姨娘抱着四少爷苏童紧跟着离开,兰姨娘正服侍老夫人没有出来,她所出的三小姐苏飒便站在院子里等待。 苏飒生了张清清秀秀的鹅蛋脸,素裳银饰,眉目含情,年仅十二岁便有了兰姨娘年轻时的神韵:“二姐姐,现在这样不好么,为何要跟大姐姐对着干呢?” 苏翊笑容变淡:“三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妹妹年少无知,但也知道跟着谁有肉吃,大姐姐虽说不好亲近,但从不苛刻刁难咱们,是个好说话的。我娘从小就告诉我,只要讨好了父亲祖母大哥哥和大姐姐,我就能嫁个好人家,二姐姐也一样,何必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苏翊面无表情地打量苏飒,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想着她未来的结局,只想冷笑。 “三妹妹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女子善妒不是好事,不仅夫家嫌恶,外人也要唾弃呢。” 言罢,不管苏飒一脸错愕,苏翊昂首阔步地离开了。 回到兰蕊阁,遣散仆奴,她再也抑制不住,将桌上的茶具一应扫落在地:“都说了莫要张扬莫要张扬,你们是怎么做的?私底下乱说话就罢了,当着祖母的面,居然也敢上脸,真当自己是这家的主子了吗?!” 苏竣张着嘴嚎,可惜嗓子早在荣德堂就哭哑了,乔姨娘一边搂着他,一边哭丧着脸说:“翊儿,你可不能这么说啊!你娘亲我是个妾,半个主子都算不上,但凡得脸的丫头都能骑到我老脸上来,但你瞧不起我就算了,你怎么连带你弟弟都瞧不起?是,他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比不得李追云生的高贵,可好歹是老爷的种,想吃点肉都不能吗?世上哪儿有这个理……” 娘俩抱在一起呜呜哭,苏翊听得心烦。 “姨娘,你还是不懂,这根本不是吃肉不吃肉的事,祖母生气是因为你给了竣儿管家权!” “管、管家怎么啦?二少爷死之前,不是也得了采买的活计……” “二哥当初是跟着曹管家学做事,和竣儿不一样。”苏翊咬牙,“姨娘,你太着急了,你不该跟曹管家走得太近。” “翊儿啊,你曹叔为了咱娘仨帮衬了多少,你可瞧得明明白白的,咱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啊。” “姨娘,这个世上除了我们自己谁都不能信。至于曹富,他知道得太多了,留不得。” 乔姨娘嚷嚷开了,又哭又闹还要上吊,苏翊抬手便是一巴掌,打蒙了乔姨娘,也吓呆了苏竣。 苏翊出口惊雷:“姨娘,我是父亲的女儿么?” 乔姨娘吞了吞口水。 “无所谓,我只需知道,自己是这尚书府的二小姐就够了。” 苏翊猛地抬头,抓住乔姨娘的双肩:“姨娘,我不是在害你们,我是在救你们!若是不杀曹富,不除苏靖,你会被老夫人发卖出去,死无葬身之地!而我会在出嫁路上被山贼掳走,失了清白,沦为青楼女子,你想这样?你想害死我们?!” 乔姨娘捂着心口,吓得几乎晕厥:“这,这也是那位高人告诉你的?” 苏翊点头:“我之前不说,是怕你们杞人忧天,现在是不得不说了。因为苏靖生病,老夫人怀疑我制的香有问题,偏偏又出了你们这档子的事,呵,那老不死的大抵是指望不上了,我只有讨好父亲,让他做主把我嫁给周晏。姨娘,父亲的寿礼做好了么?” “唔,就快了。” “父亲会喜欢这个礼物的。”苏翊冷笑,“另外,苏靖那份大礼,他会更喜欢的。” 一道天雷自上而下,割裂了漆黑的苍穹,乔丽莲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屋里没有点灯,光线忽明忽暗,映在苏翊苍白的脸上,乔丽莲看她的眼神,就像看鬼。 的确,她是鬼。 一只浴火重生的鬼。 上辈子,乔姨娘与曹管家的奸情败露,被老夫人打出府,流言纷扰,苏翊和苏竣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苏靖风光大嫁,她却被打发给了一个七品参军,远嫁途中被土匪掳走,卖入青楼。 不得已,苏翊委身三道九流的嫖客,学会了制香化妆与勾人媚术,一过就是十多年。她心如死灰,本想就此苟活余生,却因说错一句话,被恩客生生打死。 再次睁眼,宝马雕车,烟火绚烂,竟是回到了苏靖大婚那年的除夕夜! 真好,她没有死……她还有改命的机会,还能夺走属于苏靖的一切! 想通这一切,苏翊立刻奔向护城河,从暴徒手中救下了微服出行的青璇长公主,也如愿见到五皇子本尊,可是赵子珩拒绝了她的示好,青璇长公主也瞧不上她这个救命恩人。 呵,天横贵胄她攀扯不起,还有从玉哥哥不是? 她可清楚记得,那位享誉洛阳的风流才子,后面同一个淸倌儿引为知己,你跳舞来我吟诗,结了一段毁誉参半的露水情缘。 男人哪,就是这副德行,纵然有嫡姐这般神仙人物再侧,依然管束不了色心。 不过,倒是方便了她。 苏翊抚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 嫡姐呀嫡姐,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挡了我的路! 第7章 第七章 扮装 “她真这样说?” 紫儿望着斜靠在贵妃榻上,一手支颐,一手拿书的苏靖,回了一个“是”。 “奴婢亲耳听到二小姐对乔姨娘说的,她看起来很激动,不像作伪。” 苏靖若有所思,将书卷倒扣在脸上,双手放在脑后躺下来。 “大小姐,二小姐当真得了高人指点,能预知以后的事?” “你觉得呢?” “奴婢才疏学浅,闻所未闻。” “所见之事未必为实,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她自己不就做了预知未来的梦? “奴婢不懂。” “不需要懂,只需知道苏翊接下来想做什么就行了。苏翊送父亲的寿礼,你可有法子探听到是什么?” 紫儿道:“奴婢打算收买兰蕊阁的丫头春香,她和二小姐的荷香不对付,一直想离开兰蕊阁高就,若是您许她伺候老爷,她定会应下这差事。” 苏靖一时沉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奴婢知道。” “我看你并不知道,否则,怎么会说出让我给父亲送女人这种话。” 紫儿跪在地上,不请罪,也不辩驳。 苏靖拿开脸上的书。 “不安分的人,在哪都是个祸患。” “不过,如果她能管住嘴,我也不是不能给她一个机会。”苏靖示意紫儿起来,“那边怎么样了?” 紫儿道:“还是老样子,喝酒、赌钱、打架,其间他找过青儿两次,青儿都找由头躲开了,他也没纠缠,该干什么干什么。至于绿儿,她转移走了二小姐给的几十两银子,再没去兰蕊阁,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动作了。” 不,她们会在十几天后,成为苏靖与段成“私通”的证人,还没到放松的时候。 “无论你用什么办法,盯住她们两个,至少过完父亲的生辰。” 今晚之前,紫儿可能会不解,既然不放心青儿绿儿她们,何不打发了或者作为二小姐的罪证捆到老爷面前?可听过二小姐的“胡话”,紫儿便有些了然了。 原来大小姐按兵不动,是因为二小姐准备在老爷生辰当天搞出乱子,目的是陷害大小姐,抢走大小姐的未婚夫婿。原来,这些日子大小姐的行为皆是事出有因的。 挑拨青儿绿儿,调查段成,请出千弑堂弟子,假装因香生病……大小姐这是想釜底抽薪,请君入瓮啊! 可之前没有心腹替她打探,大小姐是如何知道的?若是靠猜,未免太料事如神了。 紫儿心中疑虑甚多,但她深知自己身份低微,主子的话只有听令,没有置喙的余地。 她深深伏下头:“奴婢明白。” 苏靖捡起一旁的书卷翻开,紫儿默默退下。 偌大的房间静了下来,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格外空旷寂寥。 不多时,窗棂映出一道倩影,烛光摇曳着,忽然熄灭,陷入墨一般浓稠的黑暗。 小姐当是困了,去歇息了。守夜的绿儿如是想着,提灯从廊下出来。 轰隆一道闪电,白晃晃撕开夜幕。揉眼睛打哈欠的绿儿没有看到,一个身穿斗篷的身影从侧门闪了出来,沿着墙角直奔外院,眨眼间便没了踪迹。 穿过花园,避开守夜的家仆,苏靖踏入一个偏僻的院落。 院子四方,地砖平整,正中央是座两层佛堂,朴实大气,肃穆庄重,即使沐浴雨中,也令来者心神安宁。 这里住着一个人,一个苏靖想见,却见不到的人。 苏靖走到檐下,摘去帽子,静静立了片刻,抬手叩响紧闭的门扉。 笃笃,笃笃。 没有人回应。 敲了几下,苏靖便收了手,提着裙子背靠门坐了下来。 “今日祖母动了大怒,斥责了乔姨娘与三弟,罚闭门思过一个月,不许再理家务。曹管家徇私,也得了老夫人的罚,但念其劳苦功高,只呵斥了几句,没有重责。” “二妹哭得梨花带雨,让祖母心软,虽未受到牵连,但也就此失去祖母的信任。不过,她仍然迷途未返,谋划构陷我,也是,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再等下去肚子便显怀了。” “当初父亲看重与周大学士的情谊,为我订下这门亲事,现在看来,周晏实非良人,我不能不做个了断。父亲那边,只好对不住了。” 苏靖轻轻吸了口气,满是清新的草木香:“玉暖阁的昙花前日开了,甚是美丽,可惜一个时辰便谢了,古人云昙花一现,纵使花期短暂,亦是绚烂无比,您若是亲眼看到,一定会欢喜。” “对了,您那么爱花,不妨在附近种一些,不同时节,不同花……花开花谢,日子便更好打发了。” 雨歇了,云雾散,月华如洗。 苏靖抚过门上斑驳的纹路,头轻轻靠上去。 “母亲,靖儿想您。” *** 六月十九,是个艳阳天。 一辆华贵的马车穿过熙攘的市井,从城西驶向城北。 “靖靖!” 花蝴蝶一样的夏书瑶飞过来,一把抱住刚下马车的苏靖。 苏靖被迫后退几步,站稳后,将她从自己身上扳开:“说了几回了,不要动不动就抱人!” 夏书瑶惊奇:“靖靖,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苏靖左手握住右手袖口,微微一转:“不好看吗?” 此时,苏靖身着一件窄袖素白绣墨兰的圆领袍子,同色锦带束发,深色暗纹腰封环以珠玉,貔貅镂空墨玉佩压着衣袂,右手边腰侧挂着把匕首,乌木吞金的刀鞘,看起来装饰大于实用。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整个人干净利落,恍若哪位出走江湖的世家公子。 “这、这还是我那柔柔弱弱、手不能提的靖靖吗?”夏书瑶瞪大双眼,“别是你隐姓埋名的亲弟弟吧!” 苏靖敲了敲她的额头:“这是为了方便行走穿的。好了,不说废话了,人在哪儿?” 夏书瑶指了指十五牵来的马车:“喏,一路扒着车底过来的。” 马车底下钻出个黑影,仔细一看,是个穿褐色短打的小孩子。 约莫**岁的男孩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看到苏靖,又抱拳单膝跪地,摇头晃脑地说:“千弑堂杀字诀弟子,见过公子。” 苏靖示意免礼,开口换作清冷微细的少年音:“东西可运来了?” “禀公子,就在城外的王家村。堂中人不便进城,派我来告知您一声,待您的人交接完毕,这趟生意就算完成啦。” “我亲自去,你带路。” 夏书瑶嚷道:“我也要去!靖……哥哥,你带我一起去!” 苏靖的手按在她不安分的肩膀上:“你留在此地作掩护,如果过了申时我还没回来,你就先回府,不要等我了。” 说完她对那个杀字诀的弟子招了招手,转身上了马车。 那男孩得令,泥鳅一般钻进马车下面,像来之前的那样,四肢紧紧攀附马车底,不蹲下来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扮作车夫的紫儿压低斗笠,一甩马鞭:“驾!” 车马粼粼,很快消失在竹林深处。 此处是夏家避暑别苑,夏书瑶以邀请苏靖游玩为由,让十五驾车将杀字诀弟子带到这里,再交给苏靖。 无论是夏家还是苏家,都以为不过是闺阁女儿的小聚。 马车很快出了城,将巍峨庞大的城墙远远甩在后面。 藏身车下的男孩一个鹞子翻身,坐到了紫儿身侧。 “我来我来。”他主动接过缰绳,紫儿也不推辞,起身坐到苏靖旁边。 说起这段日子,真跟梦一样。 两年来,她默默做着一个洒扫丫头,一朝得到主子青睐,鸡犬升天,曾经欺负嘲笑过她的人,渐渐以她马首是瞻。 只是他们不知道,做大小姐的心腹可不是陪聊陪笑那么简单,得会飞檐走壁,打探秘辛,窃听跟踪,收买人心……与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多不可言说的秘密,比如二小姐的狼子野心,竟然让大小姐感到了威胁。 万事以大小姐为先,听她命令,护她周全。 想到那个人的殷切叮嘱,紫儿柔声宽慰道:“小姐,我们就快到了。那个孩子再三说了,吴叔只是受了点小伤,没有性命之忧,小姐放宽心。” 苏靖轻叹:“伤筋动骨一百天,以吴叔那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怕是有所隐瞒。” 镖队与千弑堂双双护驾,仍然让苏翊的人钻了空子,偷袭了吴叔他们。若是她当初没有留个心眼,恐怕不光精心准备的寿礼不翼而飞,效忠几十年的老仆也会死的不明不白。 紫儿道:“可惜那个刺客自尽了,不过,就算活着大抵也问不出什么。” 苏靖掀开帘子一角,映入眼帘的是飞速移动的田埂与袅袅炊烟。 自从荣德堂一闹,苏翊便安分了好一阵子,终于在父亲生辰五天前,来了一出意料之内的袭击。 等到截杀失败的讯息传回兰蕊阁,苏翊便会发觉,她所准备的一切并非胜券在握,到那时,她会怎么陷害苏靖? 是冒进?照旧?还是干脆换个方式?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翊出什么招,她全数接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