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攻略腹黑宿敌》 第1章 前世冤家 孟未晞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冷汗浸湿中衣,她大口喘息着,手紧紧攥着锦被,指尖发白。 前世她贵为孟家嫡女,却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忤逆父兄,拒嫁靖王,最终眼睁睁看着家族倾覆,自己则在毒酒下了结残生。 重归及笄之年已半月有余,每至夜半,那抄家灭族的惨状便如走马灯般在眼前轮转。 如今时值暮春近夏,白日燥热,夜半却仍浸着料峭的寒意。 外冷内热的感觉让孟未晞喘不过气,帐幔外烛火昏黄,将熄未熄,偶尔从窗隙溜进的一丝风也能激得她阵阵发颤。 “小姐,您又做噩梦了?”贴身丫鬟闻声进来担忧看着她。 孟未晞摇摇头,起身下床,“今日爹爹是不是要在府中宴请靖王?” “正是,秦公子也同去。” 这原是半月前她就嘱咐丫鬟留意的。 孟未晞是太傅府的嫡女,真真是被捧在掌心浇灌出的娇花。 爹爹孟崇身为当朝太傅深得圣心,而她娘亲出身名门闺秀,她的人生,在十五岁那场宴席之前,只有春日海棠明媚鲜妍,不识人间愁苦。 直到遇见了秦映衡,他出现在孟未晞最彷徨的时刻。 及笄后爹爹板着脸告知已为她定下与靖王萧衍的婚事,那个男人权倾朝野,冷酷暴戾,光是名号就足以让她浑身发颤。 她哭过,求过,皆是无用。 唯有秦映衡温声宽慰,他像一道温柔的光照进了孟未晞被迫定亲后的黑暗生活。 他怜惜女儿身的不幸,痛斥权贵的逼迫,赞她天真烂漫,不该成为家族联姻的棋子。 少女的情窦初开混杂着对命运的抗争,便如油遇星火熊熊燃烧。 所以在决定命运的宴会上,她做了此生最大的错事。 当着一众皇亲贵胄的面,在靖王萧衍那双冷冽凤眼的注视下,她奔至湖边,纵身一跃。 被冰冷湖水吞噬,她看到的是岸上秦映衡伪装焦灼的眼神。 可笑的是孟未晞觉得自己的牺牲是值得的,是为了挣脱枷锁,奔赴真爱。 她赢了,婚事虽未明言取消,却也无限期搁置。 她也输了,输掉了家族的信任与期待,爹爹眼神中的失望如寒冰刺骨。 而秦映衡则更加顺理成章成为了她唯一的救赎,自此一步步落入了精心编织的罗网。 秦映衡曾无意间问起她妆奁中那幅外祖留下的旧画只说意境高远,颇为喜爱,在那之后她便欣然赠予。 他也心系朝局,忧心忡忡谈起边境不稳,若有兵权在手当如何布防才能护她周全。 孟未晞便在书房外偷听,将零碎信息当作趣闻尽数说与他听。 势力如同暗处的藤蔓,朝堂之上开始出现为秦映衡造势的声音,军营之中悄然发生着人事变动。 等到孟崇惊觉不对时,大网笼罩了整个孟家,灭顶之灾来得猝不及防。 太傅孟崇,私通敌国,意图谋反。 证据确凿,因为那幅她亲手送出的《秋山观瀑图》被泼上特殊药水显出了前朝龙脉与复国兵力部署图,昔日透露的兵权布防信息成了通敌最有力的佐证。 抄家下狱。 钟鸣鼎食的孟府一夕之间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孟未晞穿着肮脏的囚服,隔着牢笼看到了秦映衡。 他依旧衣冠楚楚,只是看她的眼神再无半分情意。 “孟家这块踏脚石用得甚好。” 原来从初遇那一刻起就是算计,他要的,从来是孟家嫡女的身份能接触到的机密,借助兵权铺就夺权路。 少女被他秘密囚禁在别院,成了他胜利王冠上用以炫耀战功的珠子。 生命的最后,是一杯御赐的毒酒。 送来酒的内侍面无表情,“孟氏女留之无益,新皇恩典,赐你全尸。” 她端起那杯酒。 脑海中最后闪过的,竟是靖王萧衍那双冷冽的眼,那个在与孟未晞斗嘴争论,令她无比讨厌的男人,在家族覆灭的浪潮中是唯一为孟家仗义执言的人。 可惜,她看清得太晚了。 鸠酒入喉,穿肠蚀骨。 * “替我梳妆吧。”孟未晞坐在镜前,看着镜中尚带稚气的容颜,“就用水蓝色的衣裙配爹爹送的珍珠头面。” 丫鬟有些惊讶,“小姐平日不是嫌那头面太过老成吗?” 孟未晞微微一笑,“今日不同。” 及笄之礼秦映衡蹙着眉说她戴这套珍珠头面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少女的灵动,那时她将他每一句话都奉若圭臬,闻言便寻借口换下,改戴了他赠的素银簪子。 如今想来,何其可笑,秦映衡需要的只是一个唯他是从的孟未晞。 既重活一世便只做自己,那些前世欺她、辱她、负她之人,休想再按他们的诡计得逞分毫。 宴席设在孟府花园的临湖水榭中,丝竹管弦之声隔着粼粼湖水传来,为此地添上几分风雅。 孟未晞到得不早不晚,恰好在几位公子后入场。 今日这场宴由孟太傅亲自操办,遍请京中皇亲贵胄、青年才俊,表面由头是为孟家唯一的嫡女择一良婿。 然而知晓内情的人都明白孟崇是要借这满座朱紫做个不容反悔的见证,将他最珍视的嫡女许配给权倾朝野的靖王萧衍。 萧衍作为当今圣上最倚重的弟弟,手握重权,行事雷霆,在朝中树敌颇多,却也稳如泰山。 将孟未晞嫁予萧衍,既是向陛下表明孟家与皇室休戚与共的决心,也是为孟家寻一个最坚固的倚靠。 同时孟家清流门第的声望也能为萧衍在士林中增添一份雅量的名声,堵住些许悠悠众口。 这是一桩于三方得益的婚事,唯一的变数或许就是被蒙在鼓里,只以为能真正选择心仪之人的孟未晞。 “未晞。”温润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孟未晞袖中的手猛地攥紧,强压心头翻涌的恨意,她缓缓转身。 秦映衡今日穿着一身月白长衫,玉冠束发,眉眼含笑,端的是翩翩公子。 他目光落在孟未晞发间那套珍珠头面,闪过诧异却未提及此事,“未晞,若你心意仍如往昔,只要你当众将凤佩赠予我,孟太傅素来疼你,必会尊重你的选择,我定不负你。” 在大梁朝,高门贵女择婿,有一项沿袭百年的雅俗,赠玉定选。 嫡女及笄后,家族会赐予特制的龙凤玉佩,一半为龙佩,由家族保管,一半为凤佩,由女子自行保管。 若女子遇真心属意之郎君,可当众将凤佩赠予对方。 前世,便是这番看似鼓励她追求真爱的言辞把她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孟未晞看着他深情款款的模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秦公子提醒的是。”再抬起眼,眸中只剩柔情似水,“这凤佩确实该赠予心仪之人。” 秦映衡按耐住心中的喜悦,绽放出温润的微笑,“那……” * “未晞,你过来。” 听到孟崇唤她,秦映衡体贴道,“太傅叫你呢,快去吧。” 孟未晞心中冷笑,面上不显,只微微颔首,便款步向主位走去。 “爹爹~”孟未晞挽着孟崇的手臂晃了晃,眼波流转,视线落在面前的男人身上,秀眉微微一挑。 “哟萧衍,你居然也在?” 不得不说,萧衍生了副好皮囊。 玄色蟒袍衬得他肤色冷白,脸如寒玉俊美凛冽,那双凤眼眼尾微挑,本应多情,此刻却只盛满了疏离与淡漠。 他薄唇紧抿,显得不怒自威难以接近。 便是这样的人为考校太子功课,出了一道极难的策论,将太子问得面红耳赤。 她替爹爹去送新寻的孤本,当时年少气盛,忍不住在一旁插话,引经据典将他的论点尽数驳了回去。 萧衍当时只冷冷瞥了她一眼,淡淡回,“孟太傅教女果然与众不同。” 那时开始,两人的每次相遇总伴随针尖对麦芒的言语交锋。 “未晞,不得无理。”孟崇虽然宠她,此刻却不得不沉下声,嫡女该有的规矩,一分也不能少。 孟未晞收敛态度,规规矩矩站好对着萧衍优雅行了标准的女眷礼,“未晞失言,请靖王殿下恕罪。” 萧衍声音平淡无波,“无妨。” 孟崇见状脸色稍霁,“小女顽劣,让殿下见笑了,殿下公务繁忙,今日难得过府,便让未晞代为父好好招待殿下。” 所谓的招待不过是给他们名正言顺接触的由头罢了,爹爹真是…… 孟未晞心中明镜似的,面上却装作懵懂乖巧,再次福了一礼,“是,女儿遵命。” 萧衍负手而立,眺望远处湖面上掠过的水鸟,“孟太傅今日兴致颇高,这宴席办得也甚是隆重。” 孟未晞站在他身侧稍后半步的位置,应道,“爹爹一向好客,尤其重视与诸位大人的情谊。”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自己都微微怔住。 曾几何时,莫说这般心平气和与萧衍并肩而立、对答如流,便是两人处在同一方天地,她都觉着难以呼吸。 可此刻,她惊奇嗅到了他身上传来极淡且清冽气息。 像是雪后初霁的松林,干净又捎着难以言喻的沉稳力量,奇异抚平了她重生以来一直紧绷的心弦。 前世她之所以那般愚蠢,被秦映衡那点虚伪的温情蒙蔽双眼,除了自小被保护得太好、不识人心险恶之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她中了话本的毒。 所谓话本并非圣贤经典,而是些在市井巷陌,深闺后院私下流传的故事脚本。 里面写的多是落魄才子富家千金、寒门书生贵族小姐之间冲破门第,历经磨难,终成眷侣的爱情。 如今想来何其讽刺,那些话本不过是文人编织的梦幻泡影,或是别有用心之人麻痹无知少女的工具。 她竟信了那套鬼话,亲手将家族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思绪及此,孟未晞松了口气,好在一切都不晚。 蛊惑她的话本如今却成了未卜先知的利器。 萧衍垂眸,“本王以为太傅如此煞费苦心,孟小姐必是已然知道你我婚约之事。” 第2章 守不得寡 “这等话也是浑说的?萧衍你……你……”孟未晞憋了半天,最终只能涨红了脸。 少女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前世孟崇让她和萧衍说话,她直接离去,半分面子没给。 若是能选择,孟未晞还是会直接略过萧衍。 这娃子语出惊人。 要不是她前世这时已经喜欢上了秦映衡,还不知道萧衍会帮她们家说话,恐怕此刻真的会转身就走。 “本王没说笑。”萧衍脸上一贯的云淡风轻,“你……” “未晞。” 孟未晞心头一跳,循声望去。 秦映衡步履从容走近,挂着如沐春风的温润笑容,状似无意站到了孟未晞身侧,形成了个隐隐隔开两人的姿态。 “秦映衡参见靖王殿下,不知殿下在此,打扰殿下与未晞谈话,还请殿下恕罪。” 说罢转身对着孟未晞微笑,“离席许久,我有些担心。” 他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旁人不知还真以为是谦卑知礼的学子。 未晞?倒叫得亲切。 萧衍眸色倏地沉下去,全然是拒人千里的冰封。 看似随意落在远处的视线牢牢锁着身侧那抹水蓝色的身影,她跟秦映衡说话时的笑颜, 听到对方声音睫毛的微颤都被清晰捕捉。 孟未晞内心翻了个白眼。 若是前世,她定会因他这份关怀而感动不已,甚至会顺着他的话,向萧衍表达不满。 可现在…… 担心?是担心她与萧衍接触过多,坏了他的好事吧。 孟未晞看了看身前面无表情的萧衍弯起唇角,“秦公子多虑了,我与靖王殿下相谈甚欢,能有什么事?” 她真的太傻了,为了讨好迎合这样一个老谋深算的男人摈弃了真实的性格。 不与人辩论,因为他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策马奔驰,因为他说大家闺秀当贞静,甚至不再肆意欢笑,因为他说喜怒形于色,不够端庄。 秦映衡脸上的僵硬只一霎,便迅速恢复了那副温润如玉的翩翩风度,甚至比之前更添了几分怡然自得的笃定。 他自认是摸透了孟未晞的脾性。 方才她与靖王之间那点子不自在,定然是那冷面王爷仗势欺人惹她委屈了。 “靖王殿下海涵,未晞她年纪小,性子难免娇憨些,若有言语不周的地方,在下代她赔个不是,还望殿下莫要计较。” 听着是请罪,内里却将自个儿与孟未晞划作一体,俨然贴心知己的模样。 孟崇见时机已至便笑着起身,朗声向满座宾客言道,“今日借此良辰,小女未晞亦有一雅事,欲循古礼,以凤佩择缘。” 一时间,水榭内目光皆汇聚于孟未晞身上,或好奇或艳羡,更多是了然的微笑,谁不知孟家小姐与那秦家公子走得近? 凤佩归属不言自明。 秦映衡听得此言,唇角笑意更深,眼底是势在必得的从容。 萧衍身形孤直,面上瞧不出波澜,只那眸光比平素更沉静了几分,静得有些发空。 少女往日里对他不加掩饰的抗拒,桩桩件件都指向清晰得近乎残忍的答案,明明已然预见了结局还是要来。 妄念着,或许会有不同。 众目睽睽之下,孟未晞手捧紫檀锦盒,莲步轻移。 她目光在场内逡巡一圈,掠过期待好奇的面孔,最终在秦映衡险些按捺不住喜悦的视线中,径直走向了另一边。 孟未晞在萧衍面前站定,仰起那张明媚鲜妍的脸庞,腮边微微泛着红晕,微微侧着首飘向旁边的水面。 像是带着几分赌气的娇蛮,将手中的东西直直地递了过去,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喏,给你。” * 满座皆惊,霎时鸦雀无声。 秦映衡彻底僵住,血色尽褪,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与慌乱。 萧衍更是骤然抬眸,一贯冰封的眼底掠过惊涛骇浪。 他低头看着眼前递过来的锦盒,又看向少女那副爱要不要的神态,竟忘了反应。 心口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下,原本沉寂下去的什么此刻正以不可阻挡之势破冰而出。 孟未晞见他只是盯着,却不伸手,不由得蹙起了秀眉,将那盒子又往前送了送,几乎要碰到蟒袍,“愣着做什么?拿着呀。” 孟崇万般筹算,只道女儿心属秦家那小子,今日不过走个过场,少不得还要费一番唇舌安抚,哪承想她竟有这般举动。 更令他心头巨震的是,传闻中不喜接近任何女色,性子冷硬如铁的靖王非但没有流露出半分不耐与厌弃,反而缓缓接过。 宴席散后,秦映衡终是寻了个空隙在回廊拐角处拦住了孟未晞。 他脸上温润笑意勉强维持,眼底却尽是阴霾不解。 “未晞,”他声音依旧温和,“可是我近来何处做得不妥惹你不快了?方才你……” 孟未晞驻足回身看他,不谙世事的眸子微眨,“秦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心中一直视你如兄长一般,敬重有加,何来不快之说?” “兄……长?”秦映衡脸色一白,仿佛被这两个字刺伤。 “是呀,”孟未晞恍若未觉,笑吟吟继续说道,“况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既已定下姻缘,他日我与靖王殿下大婚之时定会请公子同来。” 说罢,不再看他煞白的脸色,水蓝色的裙裾于风中划出弧线,留秦映衡一人立在原地,温润假面寸寸碎裂。 转瞬吉日择定,良辰已至,靖王大婚,举城同庆。 靖王府邸张灯结彩,煊赫非凡,门前车马簇簇,轿辇盈盈,皆是朱紫公侯、皇亲贵胄前来道贺。 府内更是铺锦列绣,笙歌鼎沸。 孟未晞身着内务府督造的品级嫁衣,头戴赤金点翠衔珠凤冠,累累珠珞垂落,遮不住她倾城之貌。 镜中人眉黛唇朱,往日灵动的眸子里添了几分新嫁娘家的娇羞。 孟夫人并一众女眷围着,又是欢喜又是不舍。 及至吉时,鞭炮震天,鼓乐齐鸣。 十六人抬的鎏金彩绘凤舆停在府门,仪仗煊赫。 孟未晞由全福夫人搀扶着,拜别父母亲长,蒙上大红销金盖头,登上了前往靖王府的凤舆。 萧衍一身玄色亲王吉服,衬得他面容愈发俊美无俦,平日里冷冽眉眼也似被满府的红绸暖得柔和了几分。 他立于喜堂之上,不时望向府门方向,手微微收拢。 待新人至,赞礼官唱喏,声若洪钟。 新人牵着红绸,缓缓步入喜堂。 宾客满座,皆屏息凝神,望着这对佳偶天成的新人。 “你真的想好了吗?” 盖头下的孟未晞闻言,黛眉微挑,她知晓他的心结,之前那般水火不容,他更是心事多的人,这般轻易嫁了,定然难以置信。 “怎么,靖王殿下这是要临阵反悔,想让我孟未晞在这满堂宾客面前成了没人要的新娘子不成?” 就算是冤家对头也不至于真的在一众宾客前悔婚吧?但他还可能真干这事。 他喉头微动,话音在唇齿间滞了滞,只闷声道,“……本王只是觉得此般光景如同拢不住的流萤,恍然如梦。” “一拜天地——” 看着孟未晞先步弯腰,萧衍才有动作。 “二拜高堂——” “萧衍,我今日可算开了眼,竟见你婆婆妈妈起来,红绸子在你手里攥了这半日,天地也恭恭敬敬拜过了,莫非到了这门槛上,反倒要学那耍赖的孩儿不成?”她悄悄拽了拽手中的红绸,示意他该直起身。 孟未晞蒙着盖头,眼前只剩一片朦胧的喜庆红色,“快些,我顶着这凤冠,脖子都要断了。” 随着赞礼官高呼“夫妻对拜,礼成——”,萧衍紧紧握住红绸。 * 红烛高照,映称少女身影,孟未晞利落掀下盖头。 传闻靖王府有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若能找到也可成为她复仇路上重要的筹码。 轻手轻脚翻看多宝阁上的匣子,门外传来兵刃相交的脆响。 孟未晞快步走到门边,正欲查看,房门却猛被人从外撞开。 身影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跌了进来,是她的新郎官,他脸色苍白,左手紧按着右肩,指缝间不断渗出暗红的血液。 “别出声。”萧衍声音低沉,带着疼痛带来的沙哑,迅速扫视房内,反手将门栓上。 纵使对萧衍有千般不满,细想来,他也不过是个较长一载的少年郎。 孟未晞瞬间明白了外面刺杀的情况,反应极快找到刚才翻看时留意到的金疮药瓶。 伤口颇深,血流不止。 孟未晞面不改色,利落撕开他伤口周围的衣料,将药粉均匀撒在伤处。 “你……为何帮本王包扎伤口?” 开什么玩笑,虽然憎恶萧衍,但她年纪轻轻守不得寡。 “把外袍脱下来,我们换衣。” 萧衍几乎以为听错了,但孟未晞已经动手解身上繁复的嫁衣。 自幼所读圣贤书皆云男女授受不亲,何曾见过这般情景? 萧衍只觉热意自耳根烧起,顷刻间连颈侧都漫上薄红。 很快两人便换衣成功。 盖头四角缀着珍珠流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映着跳跃的烛火。 眼前人平日是何等冷峻威严的靖王,此刻竟被大红盖头遮去了锋芒,乖乖隐在这片朦胧红光之后。 孟未晞有点好笑,转身吹熄了桌上显眼的大红喜烛,故意弄出巨大的声响,朝着与婚房相反的方向跑去。 “在那边!追!”刺客赶来只见走廊间一抹白袍。 孟未晞想得轻松,待拖延片刻,府中侍卫必至。 她不知晓的是此番刺客来得既多且狠,外间护卫早被层层绊住,一时半刻竟难抽身。 眼见前方已是月洞门,忽闻身后劲风袭至,黑影如夜枭般掠来,寒刃直取后心。 孟未晞急忙侧身闪避,剑锋擦着臂膊而过,削下一片衣袖,她借势旋身,背靠朱柱。 那人蒙面,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手中长剑煞气逼人。 “洞房花烛还要演出狸猫换太子,让这王妃做替死鬼。”刺客声音沙哑,步步紧逼。 孟未晞手无寸铁,心下暗叫不妙。 第3章 名存实亡 正惶急间,来人身着嫁衣出手如雷霆并指为剑。 不待刺客反应,萧衍旋身挡在未晞身前,广袖翻飞间,一掌印在刺客胸口。 刺客闷哼踉跄倒退,难以置信望着眼前人。 月光如水,静静洒落。 萧衍立在阶前,墨发微乱,凤眸含威,周身气度竟比平素更添三分凛然。 “本王的王妃也是你们能动得的?” 远处传来纷沓脚步声,火把光芒渐近,王府侍卫终于冲破阻碍赶来。 刺客们眼见寡不敌众抛出烟雾弹。 孟未晞被萧衍抱着,夜风拂过,他身上清冽的松香莫名地叫人安心。 萧衍肩背紧绷,低头将她细细端详,“没事吧?” 见侍卫已至,孟未晞略微松弛,“我没事,谢了萧衍,你果然靠得住。” 这话说得轻快,萧衍默默收回手,藏在袖中微微蜷起,面上余下惯常的沉静,低声道,“无事便好。” 话音方落,庭院中已跪倒一片侍卫,为首统领以额触地,“属下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请王爷重责!” 萧衍眸光骤冷,扫过院中众人,“王府重地竟让贼人如入无人之境,尔等……” “萧衍,”孟未晞掠过院中跪伏的众人,温声道,“今夜之事事发突然,贼人又是有备而来,我看诸位壮士皆带伤在身,想必已是竭力周旋,不若暂记其过,令他们戴罪立功,加紧府中防务。” 众侍卫心下皆是惊涛骇浪,他们追随靖王多年,深知这位主子是何等性情。 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御下极严,赏罚分明,从不因私废公,更无转圜余地。 漕运一案,主事官员延误半日呈报,便被当场革职查办。 去岁有官员为讨好王爷,费尽心思寻来一对江南双生姐妹花,真真是玉做的人儿,谁知他连眼皮都未抬,只冷冰冰一句“拖出去”。 嫌恶之色仿佛见的不是美人,而是什么腌臜秽物,也有传闻王爷是……断袖。 如今王妃为他们求情只怕是…… 萧衍神色淡漠,但还是松了口,“还不多谢王妃求情。” 看来这位新王妃在王爷心中分量,只怕非同一般。 思及此,众人背上皆沁出冷汗,方才若王妃有何闪失,他们项上人头恐怕早已不保。 “尔等叩谢王爷王妃恩典!” 侍卫领命而去,余风过竹梢的簌簌声落耳,萧衍转眸看她。 翻遍房间,莫非是受了撺掇,要寻什么要紧物事,好去助他前程? 萧衍只觉胸中一阵滞涩,似有万千蚁噬。 他早知她心有所属,秦映衡不过是个清寒举子,除却一副好皮囊与几句诗句,又有何处值得她倾心相待? 大婚前夕,心腹呈上的密报里还夹着秦映衡托人送与她的绢帕,上头绣着柳絮随风四字。 那时她可曾也这般,为别人灯下缝衣,红袖添香? “做了王妃便要担责理事,谨言慎行,府中诸事繁杂,不比往日可以任性而为。”萧衍神色端凝。 三句话不离训诫,孟未晞最烦他说教,方才那点患难与共的情分,霎时便被这番训诫冲淡了。 “……哦。” 瞧不起谁。 * 次日清晨,孟未晞随萧衍往院中请安。 靖太妃端坐榻上,待二人行礼毕,方缓缓抬眼,招手唤至跟前。 “未晞啊,可还睡得习惯?若缺什么,只管吩咐下人添置。” 未晞忙敛衽为礼,柔声应道,“劳太妃挂心,一切都好。” 昨夜那般刀光剑影,靖王府当真是龙潭虎穴一般,萧衍这厮树敌之多,怕是比御花园的花枝还要稠密。 待敬过茶,太妃接过那雨过天青的茶盏,细细品了口。 她早知这对小冤家素来不睦,如今既奉旨成婚,少不得要提点一二。 “该改口喊母亲了,如今衍儿身为亲王,膝下空虚终非长久之计,我瞧着张侍郎家的千金、李总兵府的侄女都是知书达理的......” 孟未晞垂首静立。 这话是间接询问他们取妾之事了,王爷有个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况且前世她与萧家从无往来又何足管人家事? “母亲思虑周全,但凭母亲与王爷做主便是。” 侍立一旁的萧衍见她微笑应对,竟是真心实意要他纳妾。 太妃满意点头,问道,“衍儿以为如何?” 萧衍喉结微动,终是硬生生偏开脸:“儿子尚无此心。” 孟未晞闻言略觉诧异,转念又想,许是他眼界高,看不上太妃提的这两位,横竖与自己无干,便依旧垂眸不语。 将情状尽收眼底,靖太妃便不做强求,“既如此,此事容后再议。” 出了院落,行至抄手游廊下,孟未晞方放缓脚步。 “昨日嘱咐你备下的那些物件,可都齐备了?” 她让锦书大量收拢雨过天青、秋香黄与珊瑚朱的丝线,缠枝芙蓉、流云百蝠的新样杭缎。 如今瞧着清冷,可不出一年,宫里的贵妃娘娘做了件同样颜色的衫子,便引得京中贵女争相效仿,价格立时翻了几番。 “小姐放心,都已安置在咱们库房里了。”丫鬟锦书应着,一面为她整理披风系带,终是忍不住轻声问道,“只是奴婢愚钝,实在想不明白,小姐与王爷向来话不投机,怎的这婚事……” 孟未晞闻言,唇角泛起苦笑,望着廊外半凋的木芙蓉,“这桩婚事么,正应了那四个字,男默女泪。” 锦书眨了眨眼,“这词倒是新奇,奴婢不曾听过。” 孟未晞是在话本里瞧来的,“说的是这姻缘里头,男子沉默,女子垂泪,可不映衬我和萧衍的身份关系。” 她心中澄明如镜,萧衍那样的性子,若非圣命难违,怎会应下这桩婚事?今日在太妃跟前那般回护,不过是顾全王府颜面。 就像那株木芙蓉,看似枝头并蒂,实则芯子早就枯了。 这样也好,既无琴瑟和鸣的奢望,反倒能落得清净。 横竖她嫁入王府,为的是查清前世谜团,护住家族周全,彼此两不相干,反倒自在。 确定好布匹,孟未晞斟酌再三还是往萧衍的书房走去。 萧衍正批阅文书,见她来了,抬眼一瞥,并不言语。 孟未晞开门见山道,“萧衍,我听闻府中藏有一宝。” 萧衍唇角微扬,搁下手中狼毫,“你倒消息灵通。” 他目光在她面上流转片刻,“宝物之事不急,倒是母亲今日所言纳妾,你以为该如何应对?” “这有何应对?你若不愿,推了便是。” “推了一次尚有二次。”萧衍起身,缓步走至她面前,“若你愿与本王做场戏,在人前扮作鹣鲽情深,教母亲歇了这心思,那宝物便是赠予你又何妨?” ……萧衍竟利用她! 孟未晞本不愿与这冤家多有牵扯,但那宝物关乎她后续诸多谋划,再想今日太妃态度,若真纳了侧妃,府中怕是…… 两相权衡,她终是颔首,“便依你所言。只是……宝物得先让我过目吧?” “差人送至你房中。” 孟未晞唇角微扬,颔首转身离去。 裙裾曳过,阶下秋虫鸣叫,于穿廊绘出疏疏落落的影。 * 那簪身工艺甚好,缠枝芙蓉,花蕊处缀着米珠,最妙的是点翠的配色,并非寻常的宝蓝,而是蓝中透绿,如春水凝碧,其间又巧妙嵌了几片淡珊瑚色的珐琅作蝶。 执簪对光细看,只觉清雅别致,既有春日的鲜活,又不失端庄。 孟未晞心下暗忖,若将这颜色移到衣料,定比眼下时兴的五彩妆花更显风致。 届时做成联社开张的头面系列,件件皆是孤品。 京中最不缺的便是争奇斗艳的贵女,别致的衣料何愁无人重金求购。 轻车至城南最负盛名的云锦阁,掌柜的见来客气度不凡,忙亲自迎入雅室奉茶。 孟未晞也不多言,将袖中花样徐徐展开,配色清雅脱俗,掌柜的眼前一亮,捻须细观,连声称妙。 “姑娘,花样确实别致,只是染法极费工夫,”掌柜的面露难色,“这价钱怕是……” 孟未晞执起团扇轻摇,莞尔一笑,“听闻贵号近来正想打通扬州织造的门路?巧得很,扬州知府夫人恰是我姨母的手帕交。” 掌柜的闻言神色一凛,重新打量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姑娘。 孟未晞又添一句,“这花样我只与贵号合作,待下月忠靖侯府赏花宴,赴宴的贵人们若问起来……” 她故意顿住,留白处尽是深意。 忠靖侯府赏花宴乃是京中时尚风潮所向,若这批衣料能在宴上一鸣惊人,云锦阁的名声自然水涨船高。 掌柜的何等精明,立时心领神会,思及此,他当即拱手笑道,“姑娘既如此爽快,小店自当尽力,价钱便按姑娘说的定,三日后请来验货。” 对方神色愈恭,亲自送至门外。 锦书跟在身后,悄悄对孟未晞道,“小姐……王妃好厉害,三言两语便成了。” “锦书,你是我从孟家带出来的陪嫁,往后记得我先是你家小姐,而后才是靖王妃。” 锦书闻言忙垂首应道,"奴婢记下了。" 回府已是酉正时分,暮云合璧,落日熔金。 孟未晞草草用过晚膳,对窗理着日间在云锦阁记下的账目,忽见锦书捧着个泥金信封进来,面色犹疑。 "小姐,秦公子差人送来的。" 信上邀她三日后往城西观音庵相见。 说来好笑,前世她主动邀约,替他引荐名儒,岂料他金榜题名后转头就娶了座师千金。 分明早将痴心许了旁人,却偏要来招惹她。 思起那日锦书拿来的旧帕,绢帛遇火蜷缩,孟未晞任灰烬从指缝飘落。 窗外忽起东风,卷着残灰打了个旋儿。 再过不久秦家将接管江南丝造局的差事,若想打通南边的丝路,少不得要借这层关系周旋。 他身世飘零如柳絮,需得她这片春风托举,既如此那便顺其心愿。 "取笔墨来。"孟未晞沉吟片刻,展纸研墨,写了一封回信。 信笺封好握在手中,她起身往外间去吩咐,却见月色下修长身影立在院中,不是萧衍是谁。 萧衍身着墨色暗纹常服,玉冠微松,想是方才从书房出来。 清辉漫洒,只见他薄唇紧抿,凤眸低垂,目光落在她握着信笺的纤指上,"这般时辰,王妃是要往何处去?" 夜风拂过,吹得腰间玉佩琅玡作响,惊起数点流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