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喜【无限流】》 第1章 荒村夜葬(一) 天地间只剩下墨一般的黑,和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 路几桉被一只枯老的手死死攥着腕子,几乎是拖拽着往前走。冷风像刀子,刮过她身上那件与冬夜温度极不相符的薄薄白裙,冻得她骨头缝都在发抖。全身最抗冻的墨绿麂皮短靴早已沾满泥浆,每走一步都沉重几分。 前面是“外婆”的背影,藏蓝色的碎花棉袄,后脑勺梳着一个核桃大小的、紧紧的发髻。除此之外,她只能看到远处愈来愈近的土砖村屋。它孤零零地立在只剩坚硬根茬的玉米地中,像是坟冢。 花圈和白灯笼的影子在大功率白炽灯的光里晃动,旁边还搭着一个巨大的、白色不透明的塑料棚,想来是摆席用的。 “你四姨婆,没熬过冬天,走了。”外婆枯哑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干涩得像是老树皮摩擦,“等下进去,要叫人,跟着我。” 那声音里像是裹着砂石,因为没听到路几桉的回应,握着她手腕的力道骤然收紧,枯枝般的手指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伴随着更尖锐的强调:“跟着我!听我的!听见没有!” 路几桉被她拽得一个趔趄,脚下也不知道是踢到了土块还是地上像黑钉的玉米根。 她咬着唇,不敢呼痛,脑子里却反复回响着另一个冰冷的声音,那是在她在家里绝望备考,大喊“教授人好心善一定会捞我!”时眼前一黑,从期末备考的绝望深渊跌入驶向这里的破旧公交车上,一道机械音强行灌入她的脑海—— 【欢迎来到‘文友共读会’。勇探未知剧情,争当文明作家。】 【请立即注册身份标识。】 那声音机械、毫无起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残酷。路几桉甚至来不及理解自己这是穿进了“无限流”还是“作家会”,就在那赶场般的催促下,仓促地用自己的微信名“敢问路在何方”完成了注册。 【故事《荒村夜葬》已成功载入。】 【你在此故事中的身份:多年未归乡的大学生,因四姨婆过世,被外婆唤回参加葬礼。请务必沉浸其中,这是您故事的起点,亦是您生命的锚点。】 【本次创作时限为:四十八小时。】 【现在,请拿起你的笔——血与肉、勇气与智慧,谱写出令人难忘的篇章。】 【祝你……文思泉涌。】 ……祝我长命百岁才对吧!! 冰冷的机械音戛然而止,路几桉脑子转飞快,这怎么听都是恐怖故事!还是中式!乡村!灵异!丧葬! 【你所乘公交车将抵达,由“外婆”接引。切记:不可在NPC面前暴露‘作家’身份,必须维持‘世界正常’的假象。违反的后果,你不会想体验。】 毫无人气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再次想起,路几桉一惊,腹诽被打断。 【你不要做第一个死的。】 路几桉:“………………” 死? 死。 死! 路几桉努力眨了眨眼,试图忘记自己手腕上的疼痛与夜风齐飞的体温。 身份……对,故事里的身份不是无缘无故给。 她黝黑润泽的眼睛此刻不停闪动,声音抖起来,带着哭腔问前面那个背影:“外婆……我们、我们是要进去哭灵吗?” “不用,”外婆头也没回,苍老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女娃不用哭,那是男娃的事。” 枯皱的手猛然收紧,老人的声音陡然尖利阴沉:“只要跟着我!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你怎么就不听我话!” 腕骨像是要被捏碎了,路几桉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有温热的液体渗了出来。 那点飘摇的灯火看着不远,怎么走了这么久还不到? 她心里发慌,抬头四望,却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已一片漆黑,身后的路不见了,前方的土屋也消失了,只有无尽的黑暗和那只拽着她往前的手。 她的腿僵直得几乎失去了知觉,下一刻,脚下被一个坚硬的东西猛地一绊—— 单薄的牛仔裤根本挡不住尖锐的玉米根茬上。剧痛袭来,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根茬刺破皮肉,温热的血立刻濡湿了布料。手掌撑地时也被砾石划破,血混着泥土,形成暗红的污迹。 “啊……”她短促地痛呼了一声,跪在麦地里无声地哭泣。 【抬头。】 冰冷的机械音再次突兀地出现在耳边。 路几桉一个激灵,猛地抬头—— 泪水模糊的视野瞬间被强烈的白光占据,她不适地眯起眼。刚才的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她此刻正摔坐在玉米地的边缘、土屋的空地上,大功率的白炽灯悬在头顶,将一切照得晃眼,也照得那一个个花圈上的挽联字迹分明。 “哎呦怎么摔成这样!”一个穿着暗灰色棉袄的嬢嬢惊呼着冲过来,伸手要扶她。 想起系统忠告之二——“维持世界正常的假象”,总不能说自己撞鬼了吧!? 路几桉脑子飞速旋转,拼命想着该怎么解释这满身的泥和血。幸好那嬢嬢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没真要她回答,转而就朝着土屋里头喊:“快来看看!谁家的大姑娘摔啦!” 这一嗓子,像是捅了马蜂窝。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一群穿着深色棉袄、面容模糊不清的老人从灯光阴影里、从摆席的棚子下围拢过来。一双双枯瘦、布满老年斑的手,带着荒村的气息和寒意,直直地朝她伸过来,眼看就要抓到她的胳膊、肩膀。 路几桉浑身汗毛倒竖,想往后缩,系统也再没有发出任何提示。就在那些手即将触碰到她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拨开人群,将她搂入怀中。 藏蓝碎花袄,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核桃大小的发髻。 “大外孙女!不怕不怕,外婆在!”老人轻拍她的背,声音温和而熟悉。 按理说,这个怀抱是坚定的,带着一种将她与周围那些气息不善的手隔绝开的保护姿态,路几桉应该感到温暖和安全。 “不是让你在公交车站等外婆来接吗?怎么自己摸来了,怎么没迷路,真是……”她顿了顿,粗糙的手掌摩挲着路几桉的背脊,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点与有荣焉的夸耀,“我的大外孙女真厉害,大学生就是厉害!” 周围的乡亲们也仿佛瞬间被按下了同一开关,纷纷跟着附和夸赞起来。 一片嘈杂的安慰和夸奖声中,路几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如果现在抱着她的是外婆,那刚才拉着她走过麦地、用尖利声音训斥她的—— 又是谁?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清晰地印着五道青紫的指痕,最深的地方已经破皮,渗着血珠。 周围那些枯老的手和模糊的面孔簇拥着,嘈杂的夸赞声像一层黏腻的网,将她裹挟其中。外婆已经半扶半拽地拉着她往土屋里走。 竟没有一个人看向她受伤的手腕,仿佛那伤口根本不存在。 “快,先进屋,把腿包一下。” 路几桉被动地跟着,一双滴溜圆的黑眼珠还蓄着泪,像小鹿机警地扫视一周。就在跨过那高大、油漆斑驳的木门槛的瞬间,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摆席大棚那边一颗白得晃眼的头,不是老人的银丝,而是一种缺乏生气的、如同枯草般炸起的纯白——不知道漂染过几次。 她心头一凛,下意识想扭头看清楚,却被外婆不容抗拒地拽进了堂屋。 一股混合着线香味、劣质烟草味和某种陈旧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堂屋正中央,停着一口漆黑的棺材,在几盏长明灯跳跃的火苗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光。而棺材前方供桌上摆放的遗像,瞬间攫住了路几桉的呼吸—— 照片上根本不是意料中的老人像,而是一个笑盈盈的小女孩! 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一双眼睛温润黝黑,又大又亮。笑容明媚,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 这本该是让人感到温暖的笑容…… 路几桉却心头狂跳,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 就在这时,外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引人回忆的语调:“敢问啊,你小时候还见过你四姨婆的,记得不?那会儿你才丁点大。你四姨婆后来还常说,这帮小辈里,就数你和她小时候最像。” 最像…… 路几桉嘴唇蠕动了两下,像是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她猛地一低头,避开外婆寻求附和的视线,可就在她低头的瞬间,一股强烈的被注视感钉在她身上,让她脊背发凉。她又抬眼飞快地瞥去—— 相框里,那笑盈盈的小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正穿透玻璃和距离,精准地、一瞬不瞬地…与她对视着! 那笑容,在四目相对的刹那,仿佛……向上提了点! 系统!系统! 路几桉在心里疯狂呼唤。 一片死寂。那个冰冷的机械音如同从未出现过。 外婆没有给她更多愣神的时间,拉着她走到后头一间更暗的里屋,对着一个正在收拾东西、面色有些苍白的女人说道:“她二舅妈,快,找块干净布给我外孙女扎一下,这孩子摔得不轻。” 那女人应声转过身,是死者的二儿媳妇。她看起来三十多岁,脸色有些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向路几桉。 她没立刻去找布,而是先盯着路几桉,眼神像是带着钩子,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遍,目光在她年轻的脸庞和纤细的身形上停留了片刻。 “这就是敢问吧?长得可真水灵,真年轻啊。”她开口,声音有点哑,带着乡音。 夸赞的话却让路几桉听的一囧: “敢问”、“敢问”的喊……名儿取的时候也没人和我说npc直接叫啊。 二媳妇顿了顿,视线依旧黏在路几桉身上,继续说道:“你的确……和我妈年轻时候挺像的。”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神幽幽的,“可惜我们家那口子没赶回来,不然也得让他瞧瞧。” 她往前凑近了一步,突然扯动嘴角,像是想做出一个笑的表情,却只让面部肌肉显得更僵硬:“你说你刚在田里摔那一跤……该不会是我妈……来找你了吧?” 她的声音压低了些,用玩笑的语气讲了个不好笑的玩笑:“用年轻人的身体……再年轻一轮?” 房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外婆站在旁边,沉默着,没有打断,也没有斥责这不合时宜的“玩笑”。 路几桉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膝盖上的伤口此刻不仅疼,更带着一种被无形之物触碰过的粘腻感。 二媳妇说完,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又恢复了之前那略显麻木的神情,转身去翻找柜子,嘴里念叨着: “年轻好啊……年轻真好……等着,我去院子里给你找点白酒冲一下,消毒好得快。” 路几桉:(▼皿▼#) ……我从小就是被吓大的!吓我算吓到铁板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荒村夜葬(一) 第2章 荒村夜葬(二) 路几桉被她那黏腻的视线看得浑身不自在,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听着她那些关于“像四姨婆”、“妈妈来找你”、“用你的身子再年轻一回”的诡异言论,脸上的血色褪了又涌,硬是挤不出一个得体的回应。 直到听见她要去找白酒,路几桉扯出一个硬邦邦的笑,打断道: “不、不用白酒了,”她那双小鹿般的眼睛努力眨巴着,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声音也带上了十足的疲惫,软软地看向外婆,又瞟向二表舅妈: “不用麻烦了舅妈,真的……就是好困啊,”她说着,还配合地抬手揉了揉眼睛,那小模样可怜见的,任哪个当过母亲的人看了都得心软,“眼睛都睁不开了,就想睡觉。” 外婆立刻心软了,语气带着心疼:“对对对,太忙给我忘了,大姑娘赶了一天路,又从城里坐车到这儿,肯定累坏了。她二舅妈,先让孩子歇着吧。” 女人的目光在路几桉苍白无害的脸上停顿了两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推开右边的房门:“成,那先歇着。这是我屋,干净着呢,你就在这儿睡吧。” 路几桉低声道了谢,走进房间。她没有立刻上床,而是先坐到床沿,动作间看似无意,脱鞋时却让沾满泥泞的靴子保持着鞋尖朝外的姿势。 两位女性在门口又宽慰了她几句,无非是“别怕”、“好好睡”之类,随后便带上了房门。老旧的木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隐约的嘈杂。 这声轻响,如同一个信号。 路几桉静立在房间中央的黑暗里。窗外隐约透入的灯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轮廓,却无法照亮她背对的面容。 那张片刻前还写满了无辜、疲惫与惊惧的脸,此刻如同覆上了一层寒冰,所有生动的情绪瞬间蒸发,只剩下一种近乎僵硬的平静。 昏暗私密的房屋给了她怒意积聚的空间。 黑暗中,那双原本润泽灵动的眼睛,此刻因这层显而易见的怒气和不耐烦变得雾蒙蒙,像座被强行按捺的火山。 她嘴唇再次张合几下,赫然与之前在死者牌位前,听外婆说“最像”时嗫嚅的口型一模一样—— “mmp。” 这句话不吐不快,正是她对“你和谁相像到是同个人”这类言论、以及一路积压的被虏到这陌生地界,这两件事的个人观点表达。 【作家敢问路在何方,】 就在这无声的脏话落下的瞬间,冰冷的机械音精准在她脑海中炸开: 【友情提醒,在保证存活的前提下,尽最大努力探索、社交,以达成离开此地的要求:完成对《荒村夜葬》的创作。】 【再次强调核心规则:一、不可暴露‘作家’身份;二,认知正常化。】 几乎在机械音响起的同时,路几桉脸上那层冰封的怒意便瞬间消融,切换速度快得令人心惊。她重新变回了那个初来乍到、惊慌失措又努力强撑的普通大学生,仿佛刚才那个戾气满满的少女只是黑暗带来的错觉。 “系统?系统?”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惶急对着空气呼唤,“下面就全靠我自己活了吗?你还会出现吗?”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轻浅的呼吸和窗外隐约的人声。 等了半晌,没有任何回应,路几桉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她轻轻吁了口气,就在她身形将动未动的那个刹那—— 【提示:第一个死亡者,尚未产生。】 毫无人气的机械音再次突兀响起,成功让路几桉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汗毛倒竖。 路几桉:“……”讨厌所有jump scare! 她磨了磨后槽牙,发现这系统除了冷酷和机械,似乎还潜藏着某种恶劣的、以惊吓她为乐的恶趣味。 “第一个死亡的人出现并且不是我,我是不是就能靠你活了?” 沉默。系统依旧装死。 路几桉撇了撇嘴,不再指望,脸上那点可怜的害怕迅速被一种近乎莽撞的果决取代,丝毫不拖泥带水地靠近门和窗。 这干净利落的姿态,加上她没有得到回答的提问,给系统种,路几桉不是要去寻找故事线索,而是要去手刃个与她同在此故事中的倒霉蛋,用他人的死亡来垫自己生路的错觉。 存在于她脑海中,其实一直能“看”着她所有表现的系统:“……” 面对着她这近乎磨刀霍霍的姿态, 不赞同。 不阻止。 …… 路几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圈青紫的指痕和膝盖上已经凝血的伤口,无意识地皱眉。 自己被圈养十几年,被保护得连皮都没破过,一朝不慎落到这个鬼地方,上来就是这个“见面礼”。系统所谓完成故事创作,又是“离开此地”,不是回到原世界…… 离开的机会还要从其他故事找。 路几桉想到这,又尝试抓握自己的手,手心无任何变化,不耐烦地“啧”一声,简单地活动了一下关节,确认钝痛不影响行动,便推开了房门,目标明确——找到那个在进门时惊鸿一瞥的、扎眼的白毛脑袋。 站在摆席大棚旁的厨师? 在这种地方顶着那种发色,如果不是NPC审美惊天动地,那就极有可能是和她一样的“作家”。 夜色已深,但没有脸的npc们仍在为第二天的出殡忙碌着,搬抬桌椅、整理白布,对一身狼狈的“城里大学生”视若不见。 路几桉在低着头前飞快地扫视一圈,目光却如同精准的雷达捕捉到人群中熟悉的暗灰色棉袄和藏蓝色碎花袄……是门口那个嬢嬢和“外婆”。 路几桉轻松避开两人,走向大门。 就在她一只脚迈出堂屋门槛的瞬间,鬼使神差地,她又回头瞥了那两道身影一眼—— 脸上没有五官! 她们的五官不在了!! 发现的同时,路几桉毫不好奇地抽身就走。 一股阴冷气息却瞬间攫住了她,如同巨大的铁钳将她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她拼命挣扎,肌肉因过度用力而颤抖,而那两个空白的“脸”,也随着她的挣扎,开始极其缓慢地、一格一格地……向她的方向转动! 不要对视!不要对视!不要!!! 脑海中的对危险预警疯狂尖啸,如同越绷越紧的琴弦,音调越来越高,几乎要刺破她的耳膜。 不属于自己的恐惧情绪,却像决堤的洪水,无法控制地灌满胸腔,眼珠因挣扎和看到周围越来越多的、开始停止动作、同样转向她的空白面孔而剧烈抖动。 啪! 弦,即将崩断的前一秒! 电光火石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带来的僵硬,路几桉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自己的脑袋硬生生扭了回来,面朝大门之外! 她维持着那个扭正的姿势,一动不动,面色惨白如纸。耳边只有自己心脏因恐惧而疯狂擂鼓的巨响,脖颈处传来疑似骨骼错位的剧痛,她甚至以为自己的脖子已经在刚才那极限的爆发性动作中折断了。 几个急促的深呼吸后,路几桉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颤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脖颈——还好,只是肌肉拉伤般的剧痛,骨头没事。她迅速平复了外显的情绪,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血,仿佛刚才那个在鬼门关前挣扎的人不是她。 她不再回头看那些空白的面孔,径直走出大门,目光锐利地搜寻白毛的踪迹。 白毛没看到,却先对上了一道视线。 那是个瘦得像竹竿似的年轻男人,背着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吉他包,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偏偏顶着一头利落到几乎显出青皮的头。那混搭的风格令人侧目——文艺青年的装备,体育男的发型,再加上点宅男特有的瘦削,比白毛还要扎眼。 对视了。 路几桉心头一凛。不知道他站在那儿观摩了她刚才那番“鬼缠身”的表演多久了。见她挣脱,对方才大踏步走过来。 路几桉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甚至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和紧张,透出点不正常的红晕。她看着这个扎眼程度不输白毛的混搭人士向自己走来,内心一阵无语凝噎。 一个白毛厨师,一个吉他寸头宅男……造型一个比一个独特。看来系统提供的身份也不是必须百分百符合现实逻辑,看这些NPC熟视无睹的样子,眼睛怕是自带合理化滤镜。 同时,系统那句暗示性极强的“第一个死亡的人产生后提供庇护”言犹在耳。这人是来找盟友的,还是……手腕带伤、腿脚不便、浑身冷汗刚退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看就是要么菜鸟要么新人,最可能就是又菜又新,这真是极易判断。 ——还是来要自己命的? 新人真是在哪儿都是最好捏的柿子哇~ 这些念头飞速闪过,路几桉心中警惕拉到最高,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按兵不动地看着对方。 吉他男大踏步走到她面前,开口就是广普:“靓女,”他停顿了一下,视线从路几桉强作镇定却难掩残余惊悸的神态,扫到她手腕的青紫淤痕和牛仔裤膝盖处破损凝固的血迹,语气带着明显的不确定,“新人?” 他开口,声音倒是清朗,带着点试探: “靓女,”他顿了顿,特别不确定地问,“新人?” 路几桉心念电转。他不确定的原因? 眼前这人虽眼神有点飘忽,但是在警惕四周,并且外表一点伤没有,甚至还背着个琴,状态完好的老手概率极大。 再看自己……不看了,过得有点苦…… 路几桉为悲惨的自己哽咽两秒,继续脑袋飞转: 他却如此不确定。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目睹了刚才自己挣脱那诡异束缚的全过程。那绝非普通新人能做到的,这影响了他的判断。 路几桉心下一定,想好了自己的新人设——扶着门框,脸上硬撑出来的镇定土崩瓦解,硬是靠表情表演了心里活动: 什么独立自强的新人人设? 不要了!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保护我! 乡村大舞台,有型你就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荒村夜葬(二) 第3章 荒村夜葬(三) 吉他男镜片后的眼睛飞快地眨了眨,对眼前这位新人的评估刷新——能在必死的诡异考验下挣脱,san值绝对不低;受伤后没有惊慌乱跑,冷静出来寻找线索或同伴,说明有脑子且不独。 san值高又不独,绝佳新人! 再加上共读会里流传着“有新人存在的故事会降低死亡率”的潜规则,他心头那块沉甸甸的“死亡阴影”顿时消散大半,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一股“好兄弟!好拍档!”的激赏混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猛地涌上心头,差点就要像在乐队里那样勾住对方的肩膀欢呼。 好在最后关头他刹住了车——男女有别!而且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太过热情不显得可疑就要交待原因了,新人要不愣头青要不自命不凡,先不告诉。 “咳,我ID叫‘为什么’,”他轻咳一声,,强行压下几乎要溢出来的雀跃,努力板起脸,试图摆出可靠前辈的沉稳姿态,“这是我第三个故事了。” 他边说边抬起手腕,那里似乎空无一物,但他做了个翻腕的动作,一面半透明的、类似游戏界面的光屏凭空展开,悬浮在空气中。 “等你过了这第一个故事,也会有这个信息屏。”他热情地介绍着,将屏幕转向路几桉。 只见屏幕上整齐排列着一串ID: 长尾青(字体为灰色) 敢问路在何方 鹤一 泡芙口袋 为什么 无心插柳柳橙汁(字体为灰色) “哪个是你?”为什么期待地看向她。 路几桉乖巧地指了指自己的ID。果然,不出所料,为什么眉开眼笑,迫不及待地指着其他ID介绍:“看,鹤一和那个灰色的‘长尾青’,都是大佬级别的存在!我们这次走大运了,有大佬带队,生存率能飙升不少。”他又指了指“泡芙口袋”,语气亲昵,“这个是我一个社团的,自己人。” “共读会里可以自由组建社团,”为什么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路几桉一眼,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在这种鬼地方,有个知根知底的熟人互相照应,简直是雪中送炭。靓女你第一个故事评分要是漂亮,各大社团肯定抢着要。” 路几桉看着他自从确认自己是新人后就越来越红润、甚至透着点兴奋的脸,没多说什么,先问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怎么这两个是灰色的?”她指了指“长尾青”和“无心插柳柳橙汁”。 “灰色代表还没‘进入故事’,”为什么侃侃而谈,语气轻松,“估计是系统给他们分配的身份还没到出场的时候,在后面环节等着呢。” 说话间,两人已绕到摆席大棚和丧葬一条龙团队的货车夹角处。这里避风,也相对隐蔽,已经有两个人在此等候。 其中一位利落短发的女性穿着与乡村氛围格格不入的时尚风衣,身姿挺拔;另一位则是路几桉之前惊鸿一瞥的白发男,身高目测180不虚,肩宽腿长,神情冷峻,那头白发在昏暗光线下依旧亮得扎眼。 谁穿谁肿的厨师防风雨黑色夹克配上他酷哥脸,仿佛下一秒就要变出个摩托车骑去走秀了。 加上穿着铆钉皮衣的为什么,他们几个都裹得严严实实,显然对这里的寒冷有所准备。 身穿单薄白裙的路几桉,在冬夜刺骨的寒风里默默抱紧了自己。 那短发女性原本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慌和焦急,在与为什么视线快速交错,又看到他身后跟着的、看起来能活不久的路几桉后,神色明显缓和下来,看向路几桉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希望。 路几桉自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眼神的变化,但冻得发麻的大脑让她懒得深究。她默默扫视在场众人,目光最终落在白发男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酷哥脸上,停留片刻,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露出了个混合着探究与无语的微妙表情。 为什么和泡芙口袋都注意到了新人这个奇怪的反应,面面相觑,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茫然与不解。 而角落里的鹤一,支楞着的白色短发衬得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更具攻击性,偏偏生了一双霁青色的眼眸,像是雨雪初晴时的清冽天空,既有冰的凛冽,又有水的灵动。 自始至终,他都像一尊沉默的雕像,隐在浓郁的黑暗里,无声无息,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路几桉盯着他,心头莫名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这家伙,不会是系统的实体化吧? 最烦装逼的人…… 作为在场唯一的另一位女性,她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带着点刻意放缓的柔和,怕吓到新人:“我叫泡芙口袋,”她指了指为什么,“我们是一个乐队的,演出路上……出车祸来的。我在这故事里的身份是吹唱团的歌手,喏,那吉他是我的。”她示意了一下为什么背着的吉他包。 为什么接过话头:“我是死者的侄子。”随即期待地看向路几桉。 路几桉保持着新人该有的谦逊礼貌,微微颔首,轻声细语地回答:“敢问路在何方。期末考试时猝死的。身份是死者姐姐的外孙女。” 基本信息交换完毕,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其中为什么和泡芙口袋带着些许敬畏,投向旁边一直沉默是金的大佬。 鹤一像是被这几道灼热的视线从某种神游天外的状态中拽了回来,琉璃似的浅淡眼珠极其缓慢地微微转动了一下。 为什么先看了眼路几桉,算是做个介绍铺垫,然后才转向鹤一,语气带着明显的客气甚至恭敬:“鹤老师,”他顿了顿,礼貌询问,“您在这个故事里的身份是?还有……您是怎么……来的?” 泡芙口袋在旁边听得悄悄拧了他胳膊一下,眼神飞刀:语言的艺术呢?问得太直接了! 路几桉的目光则落在鹤一那件醒目的厨师服上,盯着胸口那几个明晃晃的、仿佛自带荧光效果的黄色大字——“一碗香”,忍不住在心里疯狂吐槽:这身份标识,简直跟裸奔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被拧得倒吸一口凉气,正想找补两句,却见鹤一那没什么温度的眼珠淡淡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路几桉被冻得苍白、几乎失去血色的脸上。 “厨师。”他开口,声音比他那双冷感十足的眼睛要低沉沙哑一些,言简意赅得令人发指。“猝死。” 同样是猝死,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不带丝毫情绪。 路几桉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厨师好啊!民以食为天!”为什么立刻接过话头,试图活跃气氛,同时不忘向路几桉继续科普,“离开这个鬼故事世界有两种主要方法。除了探索出这里曾经发生过啥事,把关键人物、核心事件、还有那见鬼的主题讲清楚。” “主题通常都系那种典型的报社文风格,暗黑、致郁,你懂的。”为什么说到这,递给路几桉一个心有余悸的颤抖眼神,意有所指地瞄了瞄她身上那些尚未处理的伤口。 路几桉:……我谢谢你的提醒。 “故事里的第一个死亡威胁,如果没有新人,就会随机分配;如果有新人,通常‘优先’给新人。”为什么话说得委婉,直接砍半了,怕吓到这位已经成功度过第一道鬼门关的新人,“死亡率不高,40%吧。只要能挺过去,后面就会相对好过一点!” “成功离开故事后,系统——也就是我们口中的‘共读会’——会进行结算并发放奖励。第二种方法,就是硬苟,苟到故事规定的时间结束,系统会奖励你一条命,但除此之外,毛都没有。” 路几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为什么和泡芙口袋的表情,当提到“奖励一条命”时,两人脸上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满足与庆幸。 她心里立刻便有了掂量:满足感阈值这么低,看来这故事里的危险程度和生存压力,绝对非同小可。 “这个故事标题叫《荒村夜葬》,顾名思义,死亡的触发机制八成集中在夜晚,所以我们的探索行动最好放在白天进行。我和泡芙都是今天刚到的,鹤老师比我们早,已经探索了昨天一整个白天。” 泡芙口袋和为什么像说相声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熟练接口,将目前的情报拼图补充完整。 话都铺垫到这份上了。 “死者叫王乃菊,高中学历。现在是她的二媳妇在一手操办葬礼。她还有一个姐姐,小学学历。两个哥哥,则都是大学学历。” “按照流程,明天早上出殡,中午吃白席,晚上有吹唱表演。既然今晚上新人没死,按照规律,今晚应该就不会再死人了。” 信息好碎……像一堆杂乱无章的拼图碎片。有用吗?怎么拼? 路几桉心里还在飞快地默记、分析这些碎片信息,冷不防就和鹤一那双霁青色的眸子对上了视线。 路几桉恍然,是了,故事给新人安排死亡挑战,看似是杀机,实则也是线索提示。 每个人的身份,都关联着独属于他自己的那条故事线索。 并且,在故事早期,想要推进进度,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彼此的信息共享。 “从目前的线索看,主角大概率是死者王乃菊本人。” 她简略地描述了两处伤口的来历——被那个“第一个外婆”冰冷僵硬的手拖拽,以及第二个外婆和二儿媳妇那些语焉不详、指向诡异的“好像”言论,不过,她刻意省略了遗照上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这件事。 “系统很冷漠,把我丢在这荒郊野外的公交车上就不管了。” 并以一句对系统冷酷无情的精准吐槽作为结尾。 这一下瞬间引爆了为什么和泡芙口袋两位“资深者”的强烈共鸣,两人顿时真情实感、愤愤不平地低声骂了几句这个把他们强行拉入恐怖故事、还不管死活的无良系统。这一下引起了为什么和泡芙口袋两位小伙伴的激烈情绪,真情实感骂了几句把他们拉到这鬼故事里的系统。 “算了算了阿芙,往好处想,好歹也是续命了,不然我们早死在车祸现场了。”为什么揉着被捶疼的胳膊,龇牙咧嘴地安慰道。 泡芙口袋余怒未消,又怒捶了为什么一下——把他当作了共读会的替身出气筒,“把我们丢到这种报社文里叫活着吗!简直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为什么痛得吸了口凉气,但还是顽强地继续着自己引路人的职责,转向路几桉继续“科普”:“这破系统把我们拉进来的时候屁都不放一个,现在流传的这些生存知识,都是以前的前辈用血泪甚至生命总结出来的!故事里的boss基本都是报复社会的杀人狂魔,存活条件特别苛刻!每个阶段死一个人都算少的!” “相应的,故事也会在每次死人后,或多或少提供一些新的线索。”泡芙口袋一边说着,一边用不赞同的眼神怒视为什么:注意点!别吓到新人了! 【故事的谱写,本就是用死亡堆砌出来的。】 脑海深处,那个冷酷的电子音毫无预兆地再次响起。 路几桉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我和他们说的,好像不是同一个系统? 【……他们口中的共读会是主系统,我是负责直接与你对接的子系统。本质上,我们属于同一体系。】 为什么和泡芙口袋紧张地看向新人,担心她是否被这残酷的真相吓到—— 却见新人微微眯起了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唇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笑得像只狡黠的玉面狐狸,颊边那对小小的梨涡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闪闪发光。 路几桉^v^:最烦装x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荒村夜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