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朵黑莲花》 第1章 楔子 墨黑的池子里,池里的水如流沙般缓缓流动着,细看似乎泛着星星点点的光泽,水面上一层一层的叠着白雾,将这一方小小世界拢得不见天日。 这方天地似乎没有活物,四周隐约露出灰白的假山假石一角,池中唯有一朵洁白的莲花摇曳生姿。 这莲花还只是露出些许花苞,瓣尖泛着点点粉意,细看两朵花蒂紧紧挨着,一蒂洁白似霜,一蒂浓黑如墨,为这方静谧死寂的地方增添了一丝灵气。 突然白雾轻柔的翻滚起来,池边散开了仅融一人的漆黑小道,露出一双漆黑的镶金履鞋,视线往上移是一张精致绝伦的脸庞。 池子里的小莲花似有所感,欢快的摇了摇细长的杆子。 来人瞧见轻柔的笑了一声,划破指尖喂了几滴鲜血,小莲花摇曳的更为欢快了。 “小东西。”来人轻轻嗔了声,随后迈入池子循着一个圆石,双膝盘坐,凝神闭目。 雾气重新平静了下来,天地之间静谧得连呼吸也几不可闻。 然平静了不到半刻,雾气又重新翻滚起来,远处隐约有个人影在一晃一晃的靠近。 随着“哗啦”一声,池子里荡起一圈叠一圈的波纹,墨发男子急点足尖,越过池子向那处靠去。 “怎的总是不听,即便有我的护身符这池子也轻易不能靠近。”语气急促又轻柔,听着没什么威慑力,“辰时还未到,这般着急吗?” “哎呀,我知道厉害,也晓得自己的身体,不会乱来的。”一个轻灵的女声传来,只是语气中还是难免带了一丝颤音。 “总有一天,我要破了这可恶的霜气。”言语间咬牙切齿。 细看女子的眉目间已积了一层薄霜,原本厚厚的狐毛大衣也覆了白霜,看上去直挺挺的,失了应有的那份飘逸。 “当真?那你便自己过来。”男子说罢朝前走去,只是胳膊上挂了个人形物件拖累了脚步。 男子驻足回首,眉眼瞧着女子充满了无奈,而后挥手驱散了四周雾气。 女子见状暗暗吐了一口气,身板也直起来,甩开男子胳膊径直朝前走去。 来到池边,小莲花摇曳的愈发欢快。 “哎呀,小莲花又长了些许呢。”女子欢快的点了点小莲花,然后划破指尖挤出几滴鲜血。 小莲花散发出青白色的柔和光晕,整个花瓣似乎都舒展了不少。 “看来它还是喜欢你的血。” 女子转过身,“那当然,毕竟是佛前圣物呢,你这个大魔头的血定然是不好的。” 说罢语气一转,“不过我们的小莲花顽强着呢,阿渊,要是师长知道我们养活了并蒂莲定然是十分开心的,上古以来第二朵呢,先前那些也不知怎的回事。” “不过我们小莲花在这般乌黑的池子里都成活了,看来我俩的情谊非同寻常呢。” 话落又自顾自的低低笑了几声,抬头看了一眼复又坐在池子中央的男子,“阿渊,你说是不是。” 男子看着池边女子闪着星光的双眸,温声应了句:“嗯。” 随着话落,女子眸间的星光霎那间流淌起来,男子垂下眼帘,不去看那双勾人心魄的眸子,脸上的神情在雾气弥漫间瞧不真切。 再抬头看时,女子已垂首专心地拨弄的眼前的小莲花,嘴里嘀咕着:“唉,师长知道了小莲花在这池子里养活了,也只会说我糟蹋佛前圣物,还是别知道的好。” “不过这是否也说明这墨池并非传言的那般可怕,要不然还是告诉师长?” “阿渊...阿渊!” 男子闻言只无奈的睁开眼,“枳儿,别闹,我们此前说好的,待它化形之后再说。”复又看见女子微微发着冷颤,道:“你看,可是又受不住了,快些回去,我待一个时辰再去找你可好?” 女子竭力以灵力抵御这无孔不入的寒霜之气,只是效果不大明显。 她看了看男子苍白的脸色,露出一丝担忧,“算了,我今日便回去了,出来已有几日,师长应当已经回了,定会来考教我课业的,阿渊...你好好养伤,我配给你的药也要按时吃,多少有点用的,仙界那边...” 男子起身,隔着池壁拢过女子,抬手抚了抚女子蹙起的眉头,“傻瓜,一点小伤而已,慢慢养着不碍事,不必担忧,尚且打不起来。” “伏琴东山那边不是出了位帝君?据说很有些来头。” “不过刚出世的小子而已,只是仙界的噱头,无妨。” “为什么他们看不到你的好呢?阿渊,仙魔不是注定敌对的,要不然我和师长说...” “枳儿...”男子出声打断了女子的未尽之言,“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这方墨池又恢复了平静。 - 这样的事情每隔几日便会上演一次,男子来到这方墨池待上几个时辰,半数时间女子会陪伴待上一会,喂养小莲花,陪它说说话。 初始小莲花懵懵懂懂,尚未生出灵识,只凭着本能努力吸收着周围的养分。 只是这养分的味道实在难以下咽,并不如女子水面上看到的那般风平浪静,水面下霸道凌虐的怨霜之气吸入体内时,瘦弱的经脉不消片刻便七零八落。 小莲花觉得自己刚萌生出的一点意识就快要消散了,只是每每沉睡到深处时总有空灵深远的梵音响起。 这梵音丝丝缕缕,不同一般的庄严肃穆,藏起来的凡念落在偶尔跳脱的音词上,蛊惑人心。 小莲花挣扎着想分辨一下源头,却是恹巴巴的提不上劲。 待生出灵识,已过去了五千年。 这时的小莲花才意识到,是每隔几日落在它花蕊里的东西救了它,有时是带了点清淡木香的气息,有时是霸道有些微苦意的气息,两股气息相容在她的花蕊间绽放着点点粉色。 此后的日子里它最期待的便是这两股气息的到来。 日复一日,渐渐的它能听得见周围的声音了,一个男子和女子的声音,说了什么已不大记得清了。 近来小莲花实在寂寞的紧,已许久没人来过这里了,对时间概念尚不甚清楚的它具体说不上有多久,无聊时只能按照女子教的方式修炼修炼打发时间。 忽有一日,天地色变,墨池四周的白雾急促的翻转起来,黑白两色的玄光紧随而来,空气都绞得有点扭曲撕裂,小莲花的身杆被吹得七倒八歪。 凌冽的劲风割在它才长出来不久的几片花瓣上,不一会儿便破碎得不成样子。 两个人影在墨池上方斗来斗去,穿着银白色战甲的男子左手持琴横在身前,右手急速拨弄着琴弦。 这方常年无物不蚀的浓雾在音律的绞杀下涤荡一净,小莲花尚未来得及看一眼这上方的天空便被急速波动的水纹压得弯下了腰杆。 待得勉力直起瘦弱的身杆,却发觉自己已整个横躺在池面上。 空气十分短暂的默了一默,小莲花懵懂的感觉到一左一右的两道身影,方才就是他们落在池子里,打斗间拔了她的根。 小莲花吱吱呀呀疼的乱叫,只可惜无人听得懂,也顾不上去听。 恍惚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只隐约记得自己刚生出不久的灵识,被切割的七零八碎。 最后被一道清风甩出,飘然离开了她待了一万年的墨池,修炼万年的根蒂支离破碎,不晓得落在了何方。 第2章 位列仙班 这是云幽在紫吟仙山打工的第三百年,也是她位列仙班的第三百零三年,这个时间差说来实有些惭愧。 初飞升上来时,升仙台的接引仙人慵慵懒懒,对云幽不甚热情。 云幽也混不在意,心思里只有几字道尽了她苦修几千年的苦楚:终于...位列仙班了。 接引仙倌循例给云幽介绍了仙界的大致情况,之后给了几个去处供她选择。 云幽看着名录上的几个地方......唔,随便择一去处,应该都无太大区别。 遂指了指名册上最后一个:紫吟仙山——照料草木。 之后云幽便踏上了去往紫吟仙山的路途。 虽说有指引仙牌,接引仙倌只告知云幽循着东方而去便是,但仙界着实太大。 起初指引仙牌的联系十分微弱,好几次云幽都走错了方向。 一年之后云幽都有些绝望,以后她的仙生莫非都要在赶路中度过? 这段时间唯一进嘴的东西就是凝在云层中的晨露,虽入口甘甜,但云幽自生以来从未隔如此之久未吃过东西。 虽说神仙无需进食,只是这与云幽而言却是一桩难熬事,时时刻刻都觉着肚里空空。 仙界虽大,可云层弥漫的荒芜小境也颇多,赶路的这些日子来,未遇见几个仙人。 好不容易碰上一个,身边刮过一阵风,就不见了人影,令云幽十分郁闷。 在第三个年头,远远瞧见立在东方群山中那座被白雾缠绕的巨大山头,云幽差点涕泪交零。 降下云头之后,入目便是百来个白玉天梯,尽头处一块偌大的碧玉山石,依稀似一把竖起的古琴模样,上头刻着乌黑的“紫吟山”三个大字。 只是阶梯两侧,荒芜杂草依稀隐在洁白云间,生生拉低几分仙家风范。 白玉天梯上,一位仙倌携一身明晃晃的金色飘飘而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云幽眯了眯被晃得不大舒适的眼珠子,有一丝恍惚,只是那仙倌一头乌黑飘逸的长发稳稳的悬在脑后。 待眼睛适应了后,云幽便瞧见眼前仙倌盯着她出了神的模样。 云幽十分坦然地任由他欣赏片刻,而后才虚虚握拳抵在嘴处重重的咳了两声,另一只手将她的身份引牌递上前去,自报家门道:“我是新飞升上来的小仙,云幽。” 仙倌终于回过神来,接过来看了一眼,“云幽...是吧,可终于来了,按说你三年前就应到了,怎来得这般迟?” 这话问得云幽面红耳臊,“小仙初来乍到,术法不精,仙界实在太大,故而来迟了些。” 眼前仙倌惊疑不定的看了云幽一眼,又似是想起了什么:“莫非你是驭云而来,你倒是如何飞升的?” 云幽愣了愣,不这般又如何飞。 他大概是看我糊涂的样子,摇了摇头只叹道:“一万多年过去,现下凡界这么容易飞升了?” 云幽对着他扯了扯脸,干笑两声。 他转头兀自上了天梯,嘴里念道:“之前负责照料花草的仙娥喜闹,故而辞去,我们几个照料起花花草草来实在有些无力。” 眼前这个身着金色长衫的仙倌似是许久未与人交谈,此刻找到了倾诉对象便一吐这些年来的倾诉欲,一路对着云幽叭叭说个不停。 枉她初始还以为仙人皆是像升仙台的职守仙倌那般冷傲。 “放心这紫吟仙山还是不错的,上神受伤闭关,现下特殊情况人少了些,但是自在得很...” 云幽看着脚下曲折的小道,心道确实特殊。 “像我们这般从下届飞升的,初始都是当个小仙倌小仙娥,待到术法精进,悟了自己的独门仙术,便可得个封号,领一份正经官职,也算是一名正式的仙君了。” 末了又转过头对云幽道:“对了,我名风念,比你早个万来年从下届而来。” 云幽倏然转头看他,金色衣袍恰到好处的镶着赤色,神情淡然清俊,眉间一点红痔赫然醒目。 果真与她在凡间看过的画像一般无二,只是那含笑的桃花眸为画像增了几分迷离魅态,将纸上的人儿拉入凡尘。 “你是风念?” 他停下了步子,眉目里带了点疑惑:“你识得我?” “呵呵,风念师兄大名鼎鼎,我们下届修者应无人不知吧。” 他似是忆起了下届时的事,敛着脸不语,云幽瞧着他的脸色,十分宽慰的道:“师兄你不必自扰,凡人成仙本就艰难,你的糗事对比你的才华来说不值一提,我们都是敬仰您的。” 话音一落,风念的脸色更差了,默了一默,闭上了那滔滔不绝的唾沫星子,一言不发地在前七拐八绕的带路。 诚然这个名声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事。 云幽是被师傅在一座大山坳的草垛里捡的。 师傅说彼时她被包在一团棉布里,皱巴巴小脸上面无表情,不哭也不闹,甚是怪异,看到他时只伸着一双肉嘟嘟的小手。 那时师傅并不十分想带上云幽这个拖油瓶,垂眸思量间见她小嘴一瘪,而后嘴巴一张便嚎啕大哭。 就这样师傅不情不愿的将云幽带回了他的小茅屋,不知从哪找了一个老妪照顾她,名字也懒得取,总是小丫头小丫头的叫唤。 至云幽五岁时,方才教她修炼,唤她云幽。 至于这名字的由来,云幽也是出山历练之后才晓得,当初捡到她的那座大山坳名幽云山。 瞧见风念的画像是一次机缘巧合,那时云幽刚灭了九方山中九头大妖,灵气枯竭,被九道观的小弟子捡回家,这才看见了风念的画像,这位修仙人中人人闻名的天才。 风念本是一富贵少爷,江湖游历之时被一佛子缠住了,佛子道他佛缘深厚,来日定大有所为。 向来喜欢红尘作乐的风念怎会去佛门清修,躲了多次未能躲过,便躲到道家修仙去了。 这一修也修出了些名堂,不到几百年便登仙了。 “诶,这便是了,之后这段时间还要委屈你住这了。” 云幽回过神,望着眼前这孤零零的几间小棚屋。 模样实在是破败,比之师傅与她在凡间的住所还要敷衍。 云幽十分担心哪天睡着时棚屋悄然无息的砸在她的脑门上,是以挤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风念,只差没说:“您老是不是走错了?” 风念一会看看地一会观观天,愣是不看云幽,任她咬牙切齿。 - 之后三百年云幽便负责料理山上的花草,只除却白雾缭绕的山头。 那日初到紫吟山时远远瞧见山头白雾氤氲,云幽以为是障眼法,后来才知晓不然。 山上着实清冷,除了云幽与风念就剩两个先前伏琴上神身边的随侍长阡和长陌。 长阡和长陌是土生土长的仙界之人,长阡主内,长陌主外,自小便跟随在伏琴上神身边,到如今已有几万年光景。 云幽初到时,只见着长阡,长陌据说在外为上神的伤势四处奔波,这么些年也只急匆匆的见过几回。 虽说长阡主内,但如今也没什么“内”可主,那时上神受伤长阡并未随侍左右,因此很是自责,上神受伤以来便将自己关在房内奋发图强。 由于雾气的缘由,其余人在上神受伤后均遣散了,唯独风念赖在山上不肯找别的差事,是以眼下杂务俗事便是风念出面。 山顶的紫吟宫被白雾覆盖,他们现在都屈居于山脚临时搭的小棚屋中。 云幽这段时间唯一的乐趣,便是隔三差五的总有美人仙子来此遥望云巅,眼神中思念带着凄然,似是想透过层层云雾看看某人,这某人指谁不言而喻。 便是在山巅养伤的伏琴上神。 每每有美人仙子来访,云幽早早爬上山脚那棵最为茂密的菩提树,找个隐秘枝丫躺好,捧一本六界人物大全,兴致盎然地瞧着不远处的美人图景比照。 每每此时,云幽总要慨叹一番上神的无边魅力,这美人仙子或羞涩婉约,或柔媚娇艳,或端方清丽,不一而足。 美人仙子静立一会无果,便命身边随侍仙子将几个锦盒递与风念,细细叮嘱一番后,才转身三步五回头地走了。 云幽这时才心满意足地跳下树枝丫,快步走向那几个锦盒…不,走向风念。 锦盒里是各种珍贵药材,约莫那些个仙子想让上神早日好起来。 云幽对药材天生就有一种喜爱和熟悉,况且在凡届时也是专修此道,奈何珍贵药材平日里实难一见,这些年托伏琴上神的福倒是见识了不少典籍上的药材。 风念在旁懒懒立着,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看着云幽——手中的药材,唯恐她一个不留神就拿去炖了吃。 云幽将药材里里外外的瞧上一遍,最后假装依依不舍的将手中药材放回锦盒。 风念还是十分仗义的,他这番姿态只是做给长阡看看。 然而长阡现如今也没什么心思查验记录,且这些对上神来说亦无甚帮助,便摆摆手表示随意。 几番之后,风念索性将这门差事给了云幽,云幽波澜不惊地应下了。 结果自然是美人仙子送来的镜盒大半入了云幽的腹中,剩下的埋入了她的药园。 许是感念云幽的‘雪中送炭’,这些药材最后归于何处他们都默契地闭口不言,所以云幽十分心安理得的中饱私囊了。 由于术法不精,紫吟仙山又偏居东方,是以这些年来云幽也不曾去过其他地方,索性待在这紫吟仙山精进精进术法。 目前唯一想去之地便是那白雾缭绕之上,但风念告诫过她进去便是自找苦吃。 这些年白雾一直在减少,现在比云幽初来时少了十之七八,想来过不了多久便要消失。 云幽委实不是个好奇之人,只是这白雾对她有难以抵抗的吸引,确切的说是——蛊惑。 好几次云幽望着白雾,迷糊地觉着她被吸进了一个白雾腾腾的黑池里,漆黑的池水冒的却是白雾,云幽却莫名觉着一定十分舒畅。 这种感觉着实怪异,云幽问过风念,风念只字不言的沉吟了许久。 他不想告诉比自己小一万多年的云幽,其实他离白雾十多尺便四肢僵硬无法寸进了,风念觉得这天才之名莫不是假的。 “唉。”云幽站在雾前巴巴的望着深处,叹了今天不知第多少口气,满面愁容。 离她三步之遥的一棵参天榕树一半隐在雾里看不太真切,探出雾外的一半却是秃秃的一片叶子也无,透出点点寒意。 三百年来风念教了云幽些基本术法,每每教完时总摆出一副老师傅的模样,叹道:“你这天资悟性实属上乘,怎的之前是怎么一回事?” 每每这时云幽也定要在心里将他从头到脚咒上一遍,面上却笑盈盈的说道:“是您老教得好,教得好。” 云幽也总会问候一下她那不靠谱的师傅,暗自发誓日后定要寻个机会,去凡界好好“拷问拷问”这个师傅是如何教徒弟的,得以飞升全凭云幽自己胡乱修炼。 可怜她那师傅至今还未飞升,想到此云幽不免又同情他,许是师傅他老人家资质不佳,耽误了她这个资质上佳的徒儿。 如今云幽已学会了驭空飞行,不必借助外物,待术法再精进些,仙界便任她畅游! “唉。”云幽又不由叹气,如今连这紫吟山都不能任她畅游。 “不行,这白雾我定要探寻一番,等它消失那便亏大了。”云幽望了望山下,转身一鼓作气冲向白雾深处。 第3章 拨开云雾 云幽踏进白雾里还有些发愣,暗忖今日风念怎的没来阻拦了,随即她又感觉到刺骨的冷和奇异的满足。 确定身上没有任何异常后,云幽开始打量起周围,身后的路不见了,看来这浓雾里还有迷阵。 现下云幽并不怎么担心,她朝着牵引的方向慢慢探去,越走越觉身体舒畅,像是鱼儿回归了大海。 云幽想起长阡所说的,这白雾是因上神受伤而生,心中怪异愈盛。 约莫走了许久,眼前终于不再是弯弯绕绕的小径,跨过一道道宫墙后,云幽来到了一座殿前,牌匾上依稀刻着苍劲的“伏音殿”三字。 站在殿前,云幽感觉到了源头便在殿内,斟酌着是否要进去。 这应是伏琴上神的殿宇,她来的这三百年从未见过这位上神。 据风念说,上神六百年前面色惨白的归来,不过几日,紫吟仙山便整个被笼罩在一片白雾之中。 白雾阴寒异常,灵力浅薄之人几息都待不住,这白雾无孔不入,又侵蚀生机,之后雾气才慢慢减少。 为此风念光明正大的偷懒了好几百年,在三十三重天轮转着去各殿求收留,每到一处便和那些小仙娥们倾诉他的遭遇,配上他那勾人的桃花眼,博得了许多仙娥姐姐们的同情。 待云幽回神,觉察着身体有些异样,白雾在她身边打着旋儿,前方一步之遥的距离也模糊不清,她那三百年来不见长进的仙力,此刻竟隐隐增了几分。 云幽甚是惊喜,既然此处可以修习,那她就不去探查源头了。 倘若伏琴上神在里面,她这番作为实在不好交差。 但云幽料想上神应是不在里面,虽说伏琴是在此疗伤,但也不会这般无知无觉,她到这了上神也未曾出现。 想到此,云幽心中踏实许多,四下摸索找了个较为隐秘的石墩,便放心打坐起来。 - 不知过了多久,云幽觉得仙力增长凝滞了,睁开眼顿时惊了一惊。 眼前再无白雾缭绕,她所处之处位于山巅之上,下围宫殿内的景致一览无余,极目远望是昴日星君铺下的万丈霞光和露出的半轮旭日。 原先云幽寻的这处隐蔽之地,现在看来实在不妥得很,四方遮挡物就只是一块光滑透亮的石头和一颗焉焉的枯树,下方便是一处峭壁。 先前寒气逼人,此刻这树也是光秃秃皱巴巴的,瞧不出什么品种,也不知是死是活。 不过云幽眼下该先担心自己才是,白雾消失的有些莫名,按照这几百年来的速度,估计还有个百八十年才会消散,总不会她在这打坐了百年。 云幽摇摇头,定是没有的,她的肚子还没有闹腾,想来时间较短。且云幽总觉得白雾消失只怕与自己脱不了干系,还是走为上计。 云幽转身打算逃之夭夭,才站起来的身形差点跌回原处。 殿前一旁素白的琉璃柱上,静静倚着一身披墨色长衫的男子,外衫松松垮垮的拢着,露出里面的中衣和一抹玉色的胸膛。 男子的肤色竟比之那琉璃柱还要剔透几分,脸上唯一的色彩,便是那绛紫色的眼眸。 此刻这双眼眸正直勾勾的看着云幽,眼底晦暗不明。 云幽此刻居然还分心的想到,难怪迷倒了无数美人仙子,着实一副顶顶好的相貌。 “你是哪殿的小仙,可知此处并不是你能擅闯的。” 有点沙哑的嗓音唤回了云幽的神思,她这才发现自己看着眼前美人呆了神,倒是没注意他眼底的情绪。 云幽连忙垂首见礼,小脑袋飞快的转着,希冀能想出个像样的理由。 “小仙在这紫吟山上负责料理花草,在这是...这几天白雾终于消散,小仙想着山上花草许久未料理,故此前来照料一番,冒然行至此处还望上神见谅。” “哦?我瞧着你貌似在此打坐了许久呢。”他似笑非笑的指了指云幽刚刚坐过的地方。 云幽顿了一顿,继而回道:“方才是...累了休息会。” 空气里似乎还有残存的寒凉,伏琴良久方才出声道:“既是你的职责,那你便找出个所以然,这里的花草便都交由你来,务必照料好了。” 说罢便转身回屋了。 这样便不追究了?甚好甚好,云幽觉得倒是与传说的玉面罗刹不大符合。 - 说来这伏琴上神可是仙界的一代传奇,紫吟仙山自上古时代便已存在,整个仙山通体漆黑,隐隐泛着绛紫朦光,时而会传出空灵的琴音,琴音里的肃杀之气让人难以靠近,是以被唤作紫吟仙山。 虽是仙山,仙气倒是磅礴,但奇的是寸草不生,山形似一座顶天立地的七弦琴。 当时的重土神君是个器痴,想劈出一块山石来研究一番,硬是一点尘沫也未削下,为此还上了一趟三十一重天,请了许久未出世的紫薇大帝,一同研究了一番。 紫微大帝年轻时痴迷于炼器,只是天赋不佳,但他愈挫愈勇,几十万年的时光与器具较劲,倒也较出了几分结果,现如今于炼器一道,在六界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听闻有此异常,匆匆的前往东方。 但,无果。 据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三十一重天天门的值守士兵,总是能瞧见不爱出门的紫微大帝,总是兴致冲冲的出去,隔几日又灰头土脸的回来。 再过了几万年,也不再出去了,后紫吟仙山逐渐被神仙们遗忘。 约莫几十万年后,紫吟仙山开始长草,又过了几十万年,仙山一阵异象,那日东方天空浓黑如墨,绛紫的朦光充斥其间,引得仙界各方神仙汇聚,就连西方不理俗事的几位佛陀也闻象而来。 起初还以为是什么魔物出世,但那绛紫朦光实在不像,异象持续七天才缓缓散去。 深山里走出一个身披墨色长衫的男子,缓缓从绛紫朦光中显露身形,那男子便是伏琴。 出世即是上神,所用神器便是一架七弦琴,绛紫琴身,莹白琴丝。 弹琴的伏琴上神,既可以是混沌初开里走出来的杀神,凌厉之气无孔不入;也可以是高山之巅亘古的冰雪,清冷不可亵渎。 化世那日天帝与其密谈一番,此后便是执掌东方地界的君主,就此伏琴上神在仙界扬名。 至于他的来历,众说纷纭,约莫也只有那日在场的几位神仙知晓个中内情。 远古洪荒以来现存的上神属实没有几位,在六界安定后也都隐世而居,有没有化为清浊之气也不说不好,唯余的一位紫微大帝,便是第一任天帝的幺弟,当今天帝的曾祖父。 六界大定之后,天地诞生的神族直至今日才有伏琴这么一个。 近古的上神皆是天封,修为心境达到了,自去祭神台受下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渡过了便位列上神,渡不过便身消神弥。 然即便这般,位列上神的也不多,偌大仙界也不过几十数。 所以此间消息一传开,后来居上的上神们定然不服。 伏琴上神在一众上神...不,是一众神仙里均算得上十分青涩,挑事的接连来紫吟山请战,皆头髻散落而归。 随后的十几万年的光阴里,伏琴上神所表现的强悍战力,也令众位神仙齐齐禁了声,方知晓伏琴那时还留了几分薄面,给那些前来闹事的上神。 伏琴上神虽没什么战将之名傍身,却是仙界当之无愧的战神,配上那绝世无双的姿容虏获了一众大大小小的迷弟迷妹。 那异象距今已有十六万年,云幽起初看到这段记载时,模模糊糊地想那伏琴上神是芳龄十六万岁?还是一个不知年龄的老怪物? 毕竟伏琴无父无母,与天帝密探一番便执掌一方,定是有什么不得了的身份来历,但至今他的来历也是无从可知,流言传说倒是有好几个说法,却均是神仙们的无谓猜测。 - 云幽甩甩脑袋停止神思游离,发现仙力涨了许多,甚是满足,也不知在这待了多少时日,便准备先下山一趟。 一路上云幽那愉悦的心情渐渐的跌入谷底。 紫吟宫内入目之处皆是枯死的花草,除了黑白再无一分颜色,她的两条腿渐渐有些不听使唤。 但庆幸的是宫殿外的花草只是焉答答的无甚大碍,但这些也足够她折腾上许多时日了。 - 云幽神色凄凄地回到她的小棚屋,风念人未置,声音已传来,“云幽,幽幽,你小子跑哪去逍遥了,让我一通好找。” “你知道不知道,这几日来山上白雾消失的比百年来还快,恰是自你消失之...”风念进门之后发现云幽恹恹的趴在桌上,“怎么了,莫不是真与你有些关系?” 云幽对着风念做一副苦脸状。 “一张脸都皱成苦瓜了,本来好歹算个清丽佳人,现在这番形容实在有碍观瞻。” 云幽拿起桌上唯一的茶杯朝他掷去。 风念接住杯子,做痛苦状:“小幽幽,许久不见你变了,我的一腔真心错付了!” 看着他一副瞧负心汉的模样,云幽手心又有点痒痒,奈何桌上的茶壶是她第一个变换出来的物件,着实舍不得它碰坏边角,只好忍了忍,呼了几口郁气。 经他一闹,云幽此刻心情倒舒畅些。 “怕是这段时间你不知去哪逍遥了,倒会空出时间来找我?对了,白雾散去是不是代表上神的伤好了?” “应是如此,可敬我们卧薪尝胆这般久,回去可要好好向上神讨些好处。” 云幽此刻一点都没有要搬离小棚屋的喜悦,长叹一口气,“风念,山上的花草枯死了可怎么养活。” 风念瞪圆了眼:“问这个作甚,看来你这段时间不见果然闯祸了?” 说完瞧云幽一副恹恹的模样只好续道,“初飞升仙界时,我特地向长陌打探了紫吟仙山。” “仙界与魔界素来不合,近十几万年来愈演愈烈,现如今仙族成神颇为困难,仙界战力自然不比远古。六万年前魔界便找了由头与仙界大战了一场,据说那时多亏了伏琴,若不然仙界惨败而归,不过伏琴伤的颇重,养了万年才渐渐好转。那时别说是紫吟仙山了,便是这方圆千里终日都是白雾弥漫,随后这紫吟仙山好长一段时间皆是草木不生。” 他又怜悯的看了看云幽,“这草木枯死可救不回了,浪费那些气力倒不如重新栽种些。” 云幽还以为伏琴那般好说话,原来这些花草根本养不活,但她模糊觉得自己可以医治。 忆起今日上神那苍白的脸色,继而对自己进入白雾之中那奇怪的感觉甚是不解。 仙魔大战... “原来他是受了伤,那上神这次受伤又是和魔界产生了龉龌?” “非也非也,据说仙魔大战后上神并未完全痊愈,这次我估摸着是旧伤复发了。”风念自顾坐下来,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附耳说道。 “太上老君的灵药丸也无法医治,仙人疗伤只能靠自己吗?”云幽颇为不解,那日后定要好好爱惜这条小命才是,受个伤就要自己养上几百年,做神仙倒不如凡人来的好。 “只是太上老君对上神的伤莫可奈何罢了,要是几万年前的木枳神君约莫有点法子。”风念托着腮帮子,做沉思状。 云幽一听又是一代名人的前尘往事,顿时来了兴致,“这位木枳神君是何许人也。” 风念挑挑眉,云幽颇懂事地取来一套茶具,给他斟上一杯,随即听他娓娓道来。 原来木枳神君是神农司一位医术了得的仙君,仙魔大战以前名声不显。六界太平已久,故而神仙难有受伤颇重的时候,多是靠自身仙力化解了事,或到太上老君那求一颗灵药丸便是。 仙魔大战一起,仙界损伤惨重,太上老君的灵药丸炼制颇耗时日,天帝便请了神农司的人前去支援,倒是让那些个天兵天将舒了一口气。 其中有一位仙君,仙力自带温和疗伤之效,加之精通药石之理,在仙魔大战中屡屡立功,不久便位列神君。 这神农司云幽在典籍中看过,不过寥寥数语。仙界除了三十三重天之外,大小仙境不知凡几。 云幽初始以为神农司不过是其中一个,此番才晓得神农司还颇有点神秘,除了与西天佛陀们来往频繁了些,与天界其余各方素来浅淡,故而记载不多。 “只是可惜呀,神君才当了不到十年,就牺牲了,随后仙魔大战忽的就结束了。” “可叹可叹。”我颇赞同的点点脑袋。 风念神神秘秘地附耳说道,“据说仙魔开战,便是因为这木枳神君,后来匆匆结束,也因这位神君。” 云幽暗自钦佩,果然那几百年的流落不是白待的,这等秘辛也晓得,便给他续了茶,道:“哦,这又是怎么个缘故?” 风念默了好几瞬,而后道:“嗯...这个嘛,说来便话长了。”复又低头饮了一口茶,“待时机成熟我再告诉你。” 云幽这才晓得风念骗她茶喝,恐是他也不知从哪听了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嘴,她今日故事听得甚是满足便也不计较了。 云幽正准备关门送客,恰逢长阡过来:“你们准备一下吧,明日我们便搬回紫吟宫。” 风念便乐呵呵地去他的小棚屋收拾去了。 第4章 莲香暗溢 三月的天,入夜了还是微微有些凉意,望舒神女早已牵着玉蟾在空中悠悠飘着。 今日这玉蟾十分的圆,但这月辉却不大明朗,勉勉强强将宫内景致照个大概。 倒是甚合云幽之意。 搬来紫吟宫已有半月,这十来天云幽均在勤勤恳恳地料理花草,将这紫吟宫都逛了个大致。 只剩伏琴的伏音殿未曾去过了。 这些草木果然如云幽所料,皆是被寒气侵袭伤了生机。 大半还尚存一丝生机的,被云幽将那寒恶之气祛除后以灵力滋养,恢复得出乎她的意料。 现在各园中草木比之前还要生机几分,有些竟早早的开了花。 风念被云幽露的这一手叹为观止,便是连长阡长陌也哑口无言。 但云幽不知的是,长陌的哑口无言里带了点不解,毕竟伏琴再次牵动伤势,他是知晓具体的。 云幽无暇去分辨个中细处,她还有一桩喜事,那便是她的仙力也提升了。 虽十分微弱,但相较于这几百年来算是进步飞速,所以这桩差事云幽做得甚是愉悦。 - 天色转暗,云幽持着一颗半大的夜明珠,幽幽地转到伏音殿,谨慎地侧耳听了半刻,周遭静静无声。 这半月来,伏琴一直在他的伏音殿未曾出来,眼下又是月上中天,是做坏事...... 啊不,做好事不留名的时机。 云幽踩着祥云立于园中,所过之处点点绿意泛起,偶尔一两朵娇花悄然绽放,在这斑驳的月辉中时隐时显,倒是有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样。 云幽理了理裙摆,甚是满意的点点头。 这几日照料下来她的术法着实也精进不少,云幽觉着,她也不似师傅所说的资质愚钝,来到这仙界倒是顺风顺水起来了。 她忽然想起,殿后院还有一株光秃秃的树。 是以又幽幽的转到后院,望了望月色,此刻月色较之前更暗了几分。 甚好,遂将夜明珠收了,悄悄踱步到孤零零的秃树处。 她望了望秃树,站在旁边都能觉察到四溢的寒霜之气,小心地将手覆盖在透着暗紫的树干上。 这一试探着实吃惊不小,树内寒气实在逼人,比日前白雾未散时这宫殿内的寒气还要浓厚许多。 但尚是如此,却尚存着一丝生机。 果然树亦不可貌相。 飘到秃树之上,云幽这才瞧见这峭壁之下是一池偌大的温泉,有三五石块点缀其间,温泉上方飘着一层白雾轻纱,朦朦胧胧的引人遐往。 此地是个妙处,只是现下不是享受的好时机。 云幽收了收心思,专心将灵力灌入树间。 此寒气对旁的生灵来说伤本,于云幽来说却是良药。 虽灌入筋脉时冷得两齿都合不上,倒也没有旁的难受之处,她思忖着可以增长灵力,倒也生生受住了。 只是,她还是小瞧了眼前这棵秃树,树脉蕴含的寒气之多,生生将云幽身上的单薄衣裳结了碎冰。 云幽觉得,她似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额间有什么东西愈发灼热,烧得她意识模糊。 恍惚间她想这般晕过去也好,最好是坠入下方温泉,泡一泡她这结成冰块的四肢。 - 云幽再醒来时,瞧见的是头顶淡金色的天穹,外头天光已亮。 透过窗棂的晨光,屋内摆设布局一览无余。 她现下躺的是窗下的一张休憩小榻,内室被一架薄纱屏风分隔开。 隐约可见里侧的床榻处,烟青色的纱帘拢至两侧,里面除了一个瑶枕别无他物。 云幽舒了一口气,觉察浑身黏糊糊的。 低头一瞧,这才发现身上胡乱叠着的好几层云被,捂出了几层热汗。 她下意识摸摸额间,昨夜后半程全然不记得了,只凭着本能在引导那些寒气。 后来隐约...瞧见了一个黑乎乎的池子,还有一道温和的女声... 然后眼前闪过伏琴上神的那张脸,就...就没有然后了。 昨夜果然遇见了伏琴,可为何会在他的寝殿呢? 云幽晃了晃还有些迷糊的脑袋,将云被散去,捏了个决稍稍除去这满身的热汗。 蹑手蹑脚地准备溜回她的小厢房,再好生沐浴一番。 才出殿门,云幽就瞧见披着黑色衣衫的上神,在光滑石墩上打坐。 晨光给他整个人渡上了一层金边,此刻他那镶着金边的背影正对着她。 云幽转头就往前殿门奔去,她之所以走后门就是思量上神应是在前殿的某处,不想偏在这处石墩上打坐。 “醒了?” 云幽刚转回去的身子顿了顿。 竭力忽略那一丝古怪的戒备心理,思忖此番她并没做什么,遂平静的回头见礼, “昨夜多谢上神照料,小仙荣幸之至,现下小仙已无大碍,不便再打扰上神休息了。” 说完半晌周遭还是静悄悄的。 云幽抬首一瞧,上神还是刚才那个姿势未动分毫,但她的视线却被旁边那颗树吸引去了。 莹白剔透的花骨朵热闹的挤满了整个树枝丫,晨初的水滴和碧绿树叶点缀其间,偶尔露出的枝干泛着浅浅的紫色,映照着花蒂都是一层淡粉色。 原是棵琉璃树,长在这里倒是相得益彰。 很奇怪,她觉得似乎在梦里见过这棵树,一刹那绽放芳华。 芳华的尽头是伏琴的面容,只是这面容有些不善,绛紫色的眸子含了点凌冽杀意。 “不记得了?” 她闻言转头看向伏琴,此刻的他站在琉璃树旁。 晨光将他周身渡上了一层柔色,褪去了往日的清冷,望向一处花骨朵,眼中似含了一抹瞧不清的思绪。 其实云幽脑海中闪过些模糊的画面,但那画面实在过于荒唐。 她觉得那定然不可能是自己,是以索性当做什么都不记得。 遂道:“此树寒气厚重,昨夜十分凶险,小仙后来晕过去了,后面便不记得了。” 说完抬头瞧了瞧伏琴的神情,斟酌地道:“想必是上神救了小仙吧,多谢上神。” “知道这是什么树吗?”伏琴直直看向云幽,眼中的思绪已再寻不到半分。 云幽干干地咳了两声,觉着有些莫名。 虽说这琉璃树不似一般的琉璃树莹白剔透,但还是能瞧出来是同一个品种的,默了半刻只得老实回道,“琉璃树。” “琉璃伴了本君几十万年,六万年前伤了之后一直靠本君以仙力温养,但,从未痊愈。” 云幽心里咯噔一下,怪不得寒气如此逼人,将她生生冻晕了过去。 此刻她似乎隐约知道了伏琴提起此话的缘由。 伏琴缓缓步至云幽跟前,淡淡打量着她,凌厉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意味。 伏琴觉得眼前的人确实与昨夜判若两人,第一次在这见到她时,他心底只存了淡淡的试探,可不想她竟真将这草木治愈好了,那她... 思及此处,他面色淡了下去,“你这小仙确有几分本事,不过月余便将宫内草木起死回生。” 眸光扫过她的额间时,云幽莫名觉得十分灼烫,赶紧后退两步拉开些距离。 云幽回以尴尬一笑,“不敢不敢,起死回生不敢当,不敢当。” “且说说你是如何照料的。” 她知晓他的伤便是这寒气引起的,这般厉害的神仙都伤得如此之重,一般的神仙更是半步也靠近不得。 而她却能吸收自如,想来定是有些蹊跷,且,这或许与魔族有些干系。 只是事已做了,这会儿也瞒不了,只好如实以道,“小仙是先将寒气吸收,而后以自身灵力疏导。” 伏琴静静立着,似乎在分辨她这话的真假。 云幽感觉有什么将她从头到脚,从外到里地扫视了一番,后背莫名渗出丝丝寒意。 “哦?那来点更刺激的如何?”随着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尖锐刺耳的琴音似乎在耳边响起,经脉逆转,意识仿若被架在烈火上炙烤。 忽而间,她那平日里温良的双眸,此刻含了无尽痛楚与杀意,她甩了甩脑袋,想将这恼人的声音甩出脑中。 抬头擒住那双绛紫色的眼眸时,才猛地回过神来,方才... 对视的一瞬间,伏琴仿佛又看见了昨晚的云幽。 - 她被琴丝捆绑着,指尖弹出的琴音,在长空里显得格外急促。 他分明是看见了,从她身上抽取的丝丝魔念。 只是忽然间,她额间那朵火红妖异的莲花魔纹就隐了下去,方才还痛苦挣扎的人,就这般无知无觉地倒了下去。 伏琴指尖顿住,看向她身后,琉璃花在暗夜中如星辰般耀眼。 良久,他终是起身走到云幽身边,伸出两指搭在她的腕间。 为何...只是力竭而已... - 伏琴想不明白,若是魔界之人,为何能避开他的离念引。 且这探子未免蠢了些,他还尚未做什么,她便把自己暴露了个彻底。 冗长的沉默后,伏琴开口道:“这伏音殿日后就交由你来打理,算作方才的奖赏。” 说完也不等云幽反应,便绕过她回了屋里。 云幽怔怔地立在原地,方才...那是幻象吗,可他方才看自己的眼神也假不了。 既是如此,为何又将她留在伏音殿?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伏琴行至半路又转过身来,瞧见云幽若有所思的模样,提醒一句,“之前照料宫殿的仙侍多数打发走了,这几天再征召些回来。” 云幽不想理他,暗暗在心底里已翻了好几个白眼,她觉得之前的差事就甚是悠闲,与他也无甚干系。 她觉得这人对她不怀好意,千回百转骂人的话最终还是咽下了肚,面上装着一派宁静地应了声是。 - 回到厢房中,云幽第一时间便是照了照镜子。 镜中人一张巴掌小脸,一双丹凤眼里一片疑云,光滑的额间一片白皙,并没有什么东西。 昨夜意识模糊间,她感觉的额间发烫,还有那些模糊的画面,莫非是冻坏了脑子,产生癔症了罢? 她想起方才伏琴总是有意无意的扫过自己的额间。 处境貌似不太美妙。 不过云幽觉得自己坦坦荡荡,似乎也没干过什么坏事,即便干了什么,自己毫无意识,那便不是本意。 想不明白的问题云幽素来都是丢到一边。 师傅总说仙生漫长,需得及时行乐才是。 云幽以为说的十分在理,遂招来热汤沐浴,洗一洗她这满身的凡尘味。 第5章 招贤纳士 紫吟山沉寂了几百年,终于迎来了人来人往的盛况。 伏琴上神伤愈以及紫吟宫招贤纳士的消息一出,仙界各方来道贺的仙长以及闻讯前来征召差事的小仙络绎不绝。 素来不擅长打理繁琐事务的云幽赶鸭子上架,接下来的几天里都忙得晕头转向。 风念前几日还义气的和她一同,后来便受不住了弃她而去。 不过经此遭云幽倒是听得了许多伏琴的伟岸事迹。 - 有说伏琴上神是近几十万年来,唯一天地化育而出的上神。 一出世便将东方一众仙妖魔镇得甘为俯首。 在此之前,东方上千仙境大小纷争不断。 三十三重天坐落仙界中心,天上住着大部分神仙,其他四方大小仙境便是其余各族。 东方由于只零星散落着几千小境,住着一些不甚起眼的小族。 虽说当时的紫吟仙山广袤无边,却也寸草不生,不适作为修身之地。 且东方接壤人间凡界,是以常有叛离经道的妖魔鬼怪横行。 天帝虽屡屡派人管制,但妖魔鬼怪们积累了几千万年的经验,时常互为传信玩闹似地打着游击战。 若无坐镇东方的大神,终是无太大效益。 伏琴上神便应时化世。 挥手间将几个妖魔的大头领覆灭,旗下的子弟兵尚未明白缘由便倒霉的回归了天地。 至此东方太平,剩下的零星妖魔各回各家,再无明目张胆闹事之辈。 又说伏琴上神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为了一张皮,前去南方将为祸南荒几十万年的千机大妖给灭了。 只是,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将那层最为坚硬漂亮的蛇皮给毁了。 蛇皮化为点点星光,世间再难觅得。 至于为何而取,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便是,为仙界第一美人青璃神君是也。 千机大妖之所以难以降服,便是因这一身上好的皮。 通体银白泛着星光,施起术法来能引动天地星辰之力,似镀了一层冰蓝天衣,十分好看,却也危险至极。 莫说这坚硬程度寻常神兵利器奈何不得,便是那看似美丽,实则剧毒无比的星辰天衣就让人望而却步。 这桩事之所以广为流传,除却千机大妖十分厉害,还有另一缘故。 那便是三个人的爱恨情仇,这让无聊的神仙们更为津津乐道。 事情是这样的。 千机大妖未灭之前,好些神仙垂涎那张皮十分久了,明潇上神便是其一。 为了取那张皮制成天衣,送给貌美无双的青璃神君,特求了他老爹紫薇大帝的神兵-九斩,这是他老爹生平最得意之作。 明潇携着九斩前往南荒,势要取了那张皮,却只斗了个旗鼓相当,每每都是双双负伤而归。 几番之后,明潇仍是未能降服千机大妖,紫微大帝嫌儿子给九斩丢了脸面,再不肯借予。 明潇没有得力的兵器自然奈何不得千机大妖,这才不得不偃旗息鼓。 众位神仙听闻伏琴上神将千机大妖灭得星沫都不剩时,均楞了半晌,心里不知何滋何味。 明潇上神当时尤愤,还特地去紫吟山约战了一番。 只是伏琴觉得莫名其妙,并未理会他。 明潇上神年岁比伏琴上神稍大上一些,然而伏琴上神一出世便是东方帝君。 明潇自诞生以来,被老来得子的紫薇大帝捧在手心,以至于养成了几分纨绔仙二代的模样。 未遇见青璃神君之前,一直以逍遥神南陌为榜样,终日里不见踪影,修炼也是懒懒散散的不大上心。 一日于百花境,遇见翩翩起舞的青璃神君,自此倾倒。 细细了解一番自然知晓了伏琴这号劲敌,此后便事事与之相较,修为倒是蹭蹭的往上涨。 紫微大帝为此还特地前往紫吟山感谢伏琴,畅谈之后回去只对明潇说了句:“此子着实大才。” 明潇听后更是埋头苦修,不到万年的光阴便位列上神。 自此,这远古洪荒以来的一方大妖因三个人的爱恨痴缠,便这般轰轰烈烈地消散于天地,化作了南荒的肥料。 又有说六万年前,魔军压境之时。 伏琴上神临危受命,率领百万天兵天将,手持七弦琴弹出一曲离念引,顷刻间倒下数十万魔兵。 历经数日苦战后,终将魔军退回魔界,重伤魔尊...... 凡此林林总总,一桩接着一桩。 - 这不,排在稍后头几位的一紫衣仙倌,正与另两个穿白衣的仙倌如数家珍般,一一说着,伏琴上神是如何如何惊动四方的诞生,又是如何如何轻描淡写的扬名,再就是如何如何挥手间灭掉魔族势头,大败魔尊。 眉飞色舞、唾沫横飞间,比之那凡间的说书先生还要讲得振奋人心。 那般熟稔模样不晓得说了多少遍。 两个白衣仙倌自然听得十分激动,后面一众附耳侧听的小仙倌更是迫不及待,神色间大有一副冲上来,给云幽上演十八般武艺的架势。 仙倌们仰慕伏琴上神的实力,希冀在上神身边能学个一二。 而各色小仙娥们,还有另一桩小心思,希冀着能来个近水楼台。 虽说身份相差甚远,但情爱之事,无论天上地下,门第之见也抵不过拳拳倾慕之心。 故而这几天来队伍总是早早的就从宫门排到山脚。 每日这样的事件总要上演几番,确实给云幽添了不少乐趣。 一来听听故事,二来嘛,他们的拳拳之心少不得要体现在送来的礼上。 几日下来,这些个小神仙们已知晓云幽喜爱药材,送来的礼多半都是。 云幽想着堆了她屋中大半地盘的锦盒,干起活来十分卖力。 虽说没有之前来探望上神的美人仙子们送的药材那般贵重,但胜在数量多,也不枉她辛苦了这些时日。 是以她十分满意,寻思着留下这个善于说书的小仙倌,每日在这里说上几回。 待此间事一了,于紫吟宫内搭个班台子。 日后紫吟宫也可多得一项趣事,不至太过清冷。 云幽思量间,抬手拿向下一本籍册。 瞧了一眼,扬着笑意的嘴角便有些挂不住了。 籍册上书:流蒂,今一万余岁,不起眼的小仙娥一枚,善撒娇、卖萌...... 云幽在心里揣摩这个名字,总觉得似乎在哪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 好在这些天云幽已见过各种世面,这样的介绍算不得多出奇,她努力拾掇拾掇表情,抬头看向眼前这“不起眼”的小仙娥。 人如其名,尚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蛋上五官精致,倒是水灵的很,一双杏眸仿若缀满星辰。 只是眼前这个美人显然还十分稚嫩,一身繁复华丽的宫装,实在不像是来这当小仆从的。 云幽一身朴素青衣,头发只用一枝柳条随意盘着,她有些沉默。 而后缓缓开口:“咳,这位...小仙子,是否走错道了,拜访上神走左边那条道。” 说罢还十分好心的抬手指了指。 紫吟宫正宫门前是一处宽阔的玉石圆台,左侧置了一檀香木盒。 若要拜访伏琴上神,便先往里投上拜帖,等上片刻便有回帖递出。 右侧排着长长的队伍,队伍的源头便是一张玉石桌面,上头堆满的各色锦盒,云幽坐在其间满面春风。 唤作流蒂的小仙娥抬头瞥了一眼左侧,果断地摇着脑袋道:“不,我就是来找差事的。” 云幽扼腕,又是一个为了貌美无双的伏琴上神而倾倒的无知少女。 咳咳,眼前这半大团子还算不上少女,作什么想不开来这鸟不拉屎的紫吟山来打杂呢。 伏琴上神着实魅力无边,这仙界四方的神仙,不论身份不论长幼都前来只为当一个小小仙侍仙娥。 云幽正暗忖流蒂这个名字是在哪里听过,小美人便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位仙女姐姐?” 瞧见云幽回神,流蒂十分上道地递出一个精致盒子,“仙女姐姐,你看我是否可以留下呢。” 说着还羞涩拢了拢耳边细发。 云幽盯着面前的锦盒万分纠结,心道但凡你多少伪装一下,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如何想是一回事,如何做便是另一回事。 她的双手早已不听使唤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瞧,竟是难得一见的上桑果。 这可是美容养颜的好东西呢,看这成色还可得千年灵力,果然是仙二代。 此刻云幽已把杂念扔到万里八千之外,沉稳矜持地收下了,思量片刻后道:“嗯,伏音殿还缺一洒扫仙娥,不如由你担任?” 好歹礼够分量,得安排个近水楼台不是? 流蒂十分高兴的同云幽道了谢,一蹦一跳欢欢喜喜地进去了。 徒留后面一众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以及隐隐有些后悔的云幽。 望了望后头的长龙队伍,云幽甩甩头打起精神,继续投身到她的发家之路。 - 几日后,云幽终于将一众名单筛选出来,瞧着伏音殿来来往往的神仙,她连忙插空溜了进去。 将名单呈给伏琴时,他眉头挑了几挑,终于沉声道:“两千八百人?” 云幽暗道,她可是按照三十三重天一宫水准来征召的,就这人数还是打了番折扣。 既日后她来掌管,避免将来劳心劳力,偌大一个紫吟山可不是急需人手来分担分担。 云幽脱口说出早已想好的理由,“回禀上神,紫吟宫许久未打理,百废待兴,许多地方均需人手,故而比往常多了些许。” 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就多了些许而已,些许,况且仙山辽阔,宫门外也是需要打理的,此前草木被寒气所伤,各处田园果林均需擅长此道的仙子来打理,着实不多,不多,三十三重天任一重天的一处宫殿均比我们这紫吟仙山多呢。” 伏琴淡淡瞅着她,“我素来爱清净,往常紫吟宫也从未有如此多人,留下一半足以,至于山上...” 云幽努力保持镇定,心里一再强调眼前这人是帝君,帝君。 然后扯出一个自认为很得体的微笑,看着伏琴用修长素白的手指,拂过莹白如玉的茶盖。 此刻她居然还能匀出几分心思来胡思乱想,忆起那日初见时,比琉璃柱还要剔透几分的玉色胸膛。 他的肤色似乎总比常人要苍白些。 但此刻云幽只觉着,若是再透点粉色那便是锦上添花再好不过了。 在她以美色麻痹自己之际,伏琴优雅地、缓缓地喝上一口茶,再悠悠道出下半句:“最擅此道的不就在眼前,无需再召他人。” 云幽那努力保持僵笑的小脸顿时一皱,美色也麻痹不了了。 若不是眼前这人端着一个上神的名号,本仙子不伺候了。 云幽收敛了笑容,冷静严肃地道:“上神命我掌管宫内一应事务,旁的恐无暇顾及。” “这你无需担忧,紫吟宫没有许多规矩,若真忙时,长阡和长陌会辅助与你。”伏琴的神情始终是淡淡的,眸子的情绪有些探究,似乎想透过云幽看出些什么。 云幽觉得,那种不太好的感觉又冒出了。 她极力忽略掉试图专注于眼前的谈判,妄想再费一费口舌,“小仙初来仙界不过几百年,许多事情还是十分稚嫩,怕是难以担此大任,若不然上神还是允我做原来的差事罢了。” “你多虑了,不过料理一些杂事而已,不是什么大任,相信你定然可以的。” 语气顿了一顿又道:“如此,利用职务之便收礼的事便不与你计较了,还是,那些你都不想要了?” 云幽顿时一噎,望向伏琴那仿若看透一切的目光,十分恹恹、憋闷地应了句:“哦。” 这场谈判终是以云幽的惨败而归收场,她初以为筛去三五百人便差不多了。 家产还未焐热就要流失大半,她实在心痛。 要知晓得到又失去的滋味比未曾得到要难受百倍。 为此,云幽还得罪了不少仙娥仙侍。 于他们而言,这何尝又不是一场得到又失去的空欢心。 送来的礼,她又赔了不少回去。 云幽瞧着眼前寥寥几个盒子,恨不得痛揍自己一番。 还不如一早便交出去,现在倒好,苦差事应下了,横财也没了,白白忙乎了这些时日,简直可悲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