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童话篇章》 第1章 入门 朝阳冉冉,落在泛着水光的青石板上。昨夜绵长的雨已然落尽,只余下淡淡秋波,轻拂初黄涟漪。时疏萤不疾不徐穿行在小石板巷中,听着声声吴侬软语,瞧着三三两两行人来往,心情也好了几许。 “从前就想来这里看看。缠绵风雨,执伞而立。不问过去,不计归期。这样的日子,该有多好。”时疏萤笑扶着微凉的石砖,不由感叹,心中也觉出一点物是人非来。 日色匆匆,生活碌碌,与她有过约定的那人来不了,她便只有自行前来了。 客来客往之间,是闲逸怅惘的美。时光像是被这样的水乡迷了眼,变得慢了起来,倒很适合失意的时候来散散心。 大清早,街上的慵懒柔得快要化开,时疏萤伸了个懒腰,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等将心中郁结尽数排出,这才拿起震动的手机,查看江琳渡发来的消息。 时疏萤轻嗤,懒洋洋道:“还真是好姐妹,平日里这么爱睡懒觉,现在天天这早,可真是难见啊。” 她懒得一条一条看过去,直接拨了个电话。她开了个免提,把手机放在石板上,目光往远处扫过,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喂,宝贝儿。”她把手机放得远了些,然后开口。 “时疏萤!你到底跑哪儿去了!不就是一个男人嘛!我已经替你揍过骂过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国庆假期就只剩最后两天了!你今天再不回来,后天的课谁替你啊!你可别叫我啊,我们班还要排节目,可忙了!”江琳渡听见时疏萤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她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大堆,也不知道气能不能喘得过来。 时疏萤光是听着她说都觉得口干舌燥,一边倒了杯茶一边无奈道:“我知道,只是出来散散心嘛,不是已经发过消息给你们了吗?消消气消消气。” 车轮碾压过石板路,传来辘辘响声。时疏萤快速转过头朝着河的对岸一瞧,认出那人,转身掀起门帘,冲着石门另一边跑去。 她来不及听江琳渡又说了些什么,连忙解释了两句,立刻向那人奔去:“我真没什么事。男人嘛,最多悲伤三天,为自己眼瞎的青春。我在兴塘好得很,明天就回来了,别担心了啊。” 语罢,时疏萤毫不留情挂断了电话,留江琳渡握着电话愤愤难平。 要说不难过,那是不可能的。 她与田泽伟从大学到现在相识相知有六年了,因为不爱拍照,拒绝了他的拍立得合影而吵架,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幼稚。他出轨其他女人,时疏萤也似乎早有预兆。不和他一起合影,他转头就找了另一个爱慕他的女生一起拍照,还将照片拿到她面前来嘲讽,就算他不出轨,时疏萤也该跟他提分手了。 曾经的美好已经淡去,越是相处,越感疲惫,只是可惜,年少时与之相约的水乡之旅终究还是没能完成。 也是因祸得福,她本是想独自前往兴塘散心,却偶遇了这样一门艺术。 在第一次看到面塑作品的时候,是傍晚散步看到老人在河边捏关二爷。 小小的面团在老人手中揉捏塑性,面刀轻轻在面团上印压滚画,细长的线条层层镶嵌,色彩鲜艳的面团叠加糅合在一起,一个红面威严的关二爷脸部雏形就做成了。在那一瞬间,心中剧烈而茫然的情绪汹涌澎湃,她心如擂鼓,一点点靠近,巴巴吹着冷风,在桥边坐着,看老人从落日朦胧,做到了粼粼月色。 那会儿时疏萤便知道,自己和这门艺术,有缘分。 起先时疏萤并不知道它叫什么,但和传闻中的捏面人很像。在跟了老人整整一天以后,老人才告诉她,这个东西,叫做面塑。 作为学习美术,又格外沉迷于传统文化的时疏萤,沉溺在这样一种文化艺术之中,似乎也是无可厚非的。 想,就去追。 在剩余的假期时间,时疏萤几乎将闲暇时光都花费在了面塑上面。她想要学,但可惜老人似乎不太想教,便只能在一旁看。 “老师!等等我!”时疏萤追了上去,跟那推车的老人家并排着走。 前几日她还想帮忙,不过被骂了整整三日以后,她也就放弃了。 “都说了不要叫我老师不要叫我老师!我不收徒!”那人对时疏萤也眼熟了,很不客气地挥挥手赶她走。 时疏萤陪着他一起守摊子,熟练地拿出手套戴上,帮他把面塑作品一个个摆出来。 老人家赶不走,干脆使唤起她,让她挨个儿将东西摆出来,自己坐下拿出工具开始做起来。做面塑需要耐心,细节雕刻处繁琐麻烦,对手上功夫要求很高,不能手抖,不能有偏差,吩咐完毕以后他便静心做了起来。 日头升起,街上逐渐喧闹起来,流连在小道上的游客很多为这里的作品驻足,而老人却丝毫不受影响,专注地捣鼓着手上的面团。 时疏萤的干活速度很快,将小人儿们整齐的摆放出来,她便站在一旁,认真地看起老人的动作来。有人来问价,她便默想一下前几日的价格,估出一个报给老爷子,他点头,别人要,她就用小盒子装起来。 “这些是主刀工具是吗?”时疏萤看了许久,腰都站得有些酸了,终是等到老人做完一个。 做面塑的时候老人是不会回答她的问题,只有等到这间歇时间,她才能赶紧问一问。 这几天一直保持着断网生活修身养性,时疏萤今天好容易在手机上查了查资料,发现这个亚克力材质的东西叫翻糖刀,可面塑出现的时间比翻糖更早,她便细查了一番,只得到面塑主刀工具这么一个称呼。 “嗯,这些东西叫法其实都差不多。。”她一直帮着忙,休息的时候问的问题老人也不会拒绝回答,“做面塑的工具很多,但重要的不是工具,还得是手艺。” “那这手艺应该如何去学啊?”时疏萤笑盈盈问。 老人瞥了她一眼,再次重申:“我不收徒!” 时疏萤好脾气地说:“我就问问门道嘛。明天就走了,没能将这门手艺带回家乡,还挺遗憾的。” “你家乡哪儿的?”老人听说她要走,愣了一下,眉头微皱,问。 “洵湘。”时疏萤回答道。 “洵湘……”老人喃喃重复了几遍,像是些许遗憾,轻叹一声,望着时疏萤说,“这门手艺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学会的。你一个女娃娃,不是本地人,想在我这儿学也学不了多久。我记得洵湘也是有这门手艺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你要真想学,回头好好找找,说不定就能找到了。” 时疏萤双眼一闪,嘴角轻轻扬起:“真的?洵湘也有?” “呵,想要学哪里没有?只是你们这群年轻人从来不去看不去查罢!真要有心,哪里都可以学!何必缠着我?!”老人似乎还挺生气,气鼓鼓瞪了时疏萤一眼, 时疏萤也不生气,笑着答:“是。以前是我不懂,现在知道了,回头肯定好好学。” 老人叹了口气。时疏萤来兴塘很明显就是来旅游的,可她对面塑的喜欢又不像是假的。 喜欢这门手艺的人其实不少,但很多都是一时兴起。了解了基本的专业知识,学习了一点手法,等到过了前期的兴奋,需要熬耐性和细心的时候,很多人便就此止步,兴趣耗尽了。 “学习一门手艺,是需要很长时间的忍耐的。你喜欢面塑,就要坚持。其实它也不是很难,但就是有很多人都坚持不下来。可等你真正学会了它,你会发现,其实它也是很好玩的。”老人意外地多说了几句,可能是知道时疏萤要离开,有些不舍。他昂头望着天,轻声感叹,“有多少年轻的血液都是败在了放弃这两个字上。它明明这么简单,这么有趣。” 时疏萤静静听着老人说话,她知道,老人对这门手艺是真的热爱。 不收她为徒,或许是因为老人见过了太多热爱消沉,见过了太多行客匆匆,最后草率离开。他其实也是喜欢她的吧。时疏萤想。 “我会坚持下去的。”时疏萤面对着老人沧桑的眼神,郑重地承诺,“我喜欢面塑,这是从小到大,除了画画以外最心动的东西。画画成了我的职业,而面塑,会成为我往后终生的兴趣。” 老人笑,摇摇头:“你个女娃娃,现在才多大,还终生,你知道你这一生有多长么?” 时疏萤也跟着笑:“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乱说。”老人弹了一下时疏萤的额头,然后收拾着工具,说,“这几天也帮了我不少,既然要走,就请你吃个饭吧。” 吃饭的时候老人跟时疏萤说了很多,关于曾经的他是如何学习面塑,是怎么被师父训,是怎么见证来者的离开,又怎么选择摆摊生活。 但最后,他对时疏萤说道:“面塑啊,是个好东西。它代替从前的祭品,也是逢年过节送人的好礼,是不是很好?女娃,你要真想学,可要认真坚持下去。自古手艺传男不传女,我是有心想要教你,但可惜我们没缘分。你要遇到了有缘又愿意教你的,要好好珍惜,听到了不?” 时疏萤点点头,许下了老人承诺:“下次假期我还来,到时候我一定给您看看我的手艺。那会儿啊,我围着您,就不止是看了哦。” 女主其实有借鉴一点我老师的真实经历。 她是出去玩的时候看到面塑觉得喜欢,然后去打听,一直拜访到了李老那里。老爷子很厉害,会十几种非遗手艺,其中最厉害的就是面塑。他喜欢喝酒,老师给他送了很多酒,坚持不懈地求访了很久,老爷子后来看她真的喜欢,人又很机灵,就收她为徒了。 可能李老比起那些国家级别的手艺人可能没那么专业系统,但在我的印象中,他已经很厉害了,做出来的面塑是真的活灵活现。学校安排了一间活动室给他,专门放面塑,四面八方全是防尘柜,里面装满了他捏的作品,桌子上摆了各种颜色的面团和工具,很大一坨,要用就直接在桌上取。小时候中午,我就在那里跟着拜他为师的老师学面塑,现在想起来也是很快乐的一段时光。 老师在某书上还有账号,还发布了很多制作视频。她现在认证了非遗传承人,我默默关注,但似乎李老已经过世了… 非遗还是不少人写,但似乎没人写过面塑?既然有这么一段经历,那就让我来试试吧!喜欢的宝贝们可以去尝试哦,如果耐得住性子,面塑其实是很好玩的一门手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入门 第2章 谢秋方 下午的太阳悬在彩云之端,随着碎云舒展自如。淡淡的金色洒落而下,照在玻璃上闪闪发着亮。温暖的灯光与阳光交融在一起,落在摆立出心形的热销书上。带些古典味道的书店之中并没什么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坐在窗边,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带着黑色细框眼镜,微微挽袖,一手搅拌着咖啡,一手拿着本《宋代烟火》在看。 时疏萤不自觉也挽起米色罩衫的长袖,走进书店,探了探头。现在只约四五点,店里空捞捞的,似乎只有那个男人。 收银台处无人看管,时疏萤没法儿,只能走过去,尝试着跟那男人搭话。 “你好……”她轻轻敲响长桌,在离男人三两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男人掀起眼帘,放下手里的书和咖啡,明亮的眼睛弯了弯,说:“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时疏萤声音不大,温凉如水,她轻声道:“我想问问,李老的作品是寄放于这里售出吗?” “李老的作品?”男人抿着嘴角,似乎思索了一番,望着时疏萤道,“你说的是面塑?” 男人的眸底散开阵阵慵懒笑意,深邃的五官舒展着温柔,看向时疏萤的眼神格外认真,惹得时疏萤有些不太自在。她忙不迭点点头,随即将眼神移开。 “嗯,是在这里。” “真的?!”得到肯定的回答,时疏萤也没了刚才的扭捏,眸子中立刻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瞧着眼前的人慢声细气地试探问能不能去看看,谢秋方觉得实在有趣,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李老的作品很多,书店里放不下,只是在二楼靠窗处用展示柜放了一些进去。里面的面塑都是可以售卖的,但都是成套的场景作品,价格很昂贵,因此也极少成功售出,大多时候,还是只用来展示。 时疏萤仔细地看了过去,里面的每一幅场景都带着浓浓的民族韵味儿。其中,她最喜欢的,就是那副茶馆了。 茶馆三壁是由硬纸板搭建出来的,上面开的小窗,墙上贴的窗花,挂着的油灯,都是用面塑做的。里面摆放了四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壶茶,还有几个零散的茶杯,有的还有几叠小菜。围着小桌拥满了人,里面的小人似是在谈笑风生。有的口渴端着茶杯抿了口,优哉游哉看着其他人说话。有的一脚踏在凳子上捧腹大笑,一不小心竟还将脑袋上的帽子晃掉,连忙伸手去接。还有的坐着侧耳听他们说话,眉眼弯弯望着远处。 小人身上笑起来时的抬头纹鱼尾纹,男人喉间凸显的喉头,还有当场表演,似是唱戏一般拈起的指尖,都被捏了出来。小人在茶馆之中活灵活现,像是真的人儿在交谈似的。 时疏萤看得走不动道,想拿手机拍几张,回去好好研究研究,但又察觉自己身边还跟了一个人,回头去看他。 不等她开口,谢秋方就先一步允下:“可以拍照。” 按照规矩来说,其实是不可以的。这些东西很珍贵,也算是书店拿出来招揽顾客的一种手段。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小心翼翼的眼神,谢秋方就脑子追不上嘴巴,立即答应了。 时疏萤脸上迅速荡开一个微笑,唇角的酒窝绚烂可爱。她冲谢秋方点头致谢,而后快速闪了几张照,又乖巧地把手机放了回去。 看到时疏萤脸上的笑容,谢秋方又觉得其实规矩也没那么重要了。 “谢谢。”时疏萤笑得很甜,她认真地冲谢秋方道了谢,然后流连于那些作品之间。 花了将近半个小时看完了李老在这里展示的所有作品,时疏莹心满意足,摸着扶手缓缓走下楼去。谢秋方跟在她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注意到身后那道目光。时疏莹忽然缓过神,她站在拐弯的楼梯口,仰头对上谢秋方的目光,认真地问:“请问我可以经常来看吗?我买不起,不过很喜欢,想要随时来看看。” 似乎害怕他不同意,时疏莹又立刻补充道:“我,我会付钱的,我会买书,还会点咖啡,就是……”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小脸皱成一团,涨得通红,似是懊恼一般,低着头怯怯看人一眼,吐了口气,胸膛一起一伏,像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一般。 “你要是想来,随时都可以来。”谢秋方觉得这姑娘实在有趣,“这里本来就是公共场所,只要不破坏,你想来当然可以。” 时疏莹一瞬昂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歪着脑袋觉得不可思议:“真的?” “这里是书店,不是私人收藏所,你想来,不需要经过谁的同意。当然,要是能给我带来一点生意,那就再好不过了。”谢秋方随意靠着墙一站,头顶上打下来一束光,时疏莹只觉得现在的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光。 时疏莹有点激动,但不太好意思表露出来,只有望向谢秋方的眼睛充满了欣喜,倒是让谢秋方觉得害羞了。 她着笑说:“谢谢。”然后继续往下走去。 现在店里已经多了几个人,但谢秋方并不着急。很多人来书店是为看书而不是买书。这个书店里也有不少拆封的书,很多人下班以后都喜欢来这里看看书,然后去旁边的餐厅吃个饭,再散散步或者回来看会书,到晚上回家洗漱休息。所以真正算下来,买书的人其实并不多,勉强能维持书店经营罢了。 有店员来上班了,谢秋方便放心地一路跟着时疏莹,一直到书店门口。时疏莹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快要出店的时候,谢秋方开门问。 时疏莹愣了一下,然后转身看着这个一直跟着自己的男人。 “怎么了?” “我叫谢秋方,这家书店的老板。”谢秋方没回答,先做了个自我介绍。 听到男人的名字,时疏莹扬眉,有些诧异地多打量了他两眼。她问:“你,叫谢秋方?那个帮李老代理面塑经营的人?” 谢秋方笑了两声,说:“你认识我?” 时疏莹没想到居然能这么轻易地就见到了老板,快速点了点几下头,也不走了,回到店里去,到咖啡吧台处找个了位置坐下,然后找谢秋方点了杯奶茶。 等到谢秋方将奶茶端过来,时疏莹才笑着缓缓说:“我可找了你好久了。” 谢秋方挑眉,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然后问:“此话怎讲?” 时疏莹吐了口气,学着刚才进来看到他时候的样子,有点装模作样,徐徐搅拌着自己的奶茶。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谢秋方哼笑:“不急,我们慢慢说。” 谢秋方现在的生活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开着一家为爱发电的书店,里面不少拆封的书,很多志同道合的人聚在一起看书,眼熟了,交流多了,也就成了朋友。 《宋代烟火》挺好看的,科普宋代历史,主要是科普宋代的,里面也写了一丢丢其他朝代的东西。个人觉得很有趣。 茶馆的面塑我记忆中我小学的面塑工作室也有很多类似。倒不至于全部都是由面塑做的,但各具特色的人物是很生动鲜明的。那些人物小小一个,也就成年人巴掌大,可能还没那么大,放在小凳子小椅子上,很可爱。那种装手办的透明展示柜,一个柜子就是一幅场景。透明展示柜并排着放,一溜烟儿看过去,像走马灯一样,装上灯光以后就更好看了。 另外,很喜欢时疏萤的性格,看着乖巧淑女,但面对自己喜欢的事物时会全力以赴奋起直追,做喜欢的事眼里真的像有光一样。这种真诚的热爱是我羡慕向往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谢秋方 第3章 碰壁 在兴塘,跟老人家吃完饭,时疏莹就回到客栈收拾东西了。 因为喜欢那种飞檐翘角,推开窗就是小河流水的感觉,时疏莹住的是景区里的街边民宿。没在房间的时候,她就把窗子推开透透气。 楼下不远处就是老人家的摆摊处。没了时疏莹的帮忙,老人家看着倒是忙碌了很多。下午生意好了不少,不断有人在摊位边停下来,挑挑拣拣,提走一个精巧的小袋子。 时疏莹眼力很好,离开的时候她在窗口停了停,而楼下的老人似乎也有所感应,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时疏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自己,但朝那边用力挥了挥。应是看到了,老人倒没什么表示,只是埋下了头,继续摆弄着自己的作品。 离开的时候时疏莹拎着行李跟老人认真告了别。老人没说话,只是听着她说,等她说完看了她一眼。时疏莹被老人深沉的目光触动,她向老人深深鞠了一躬,道了个谢。老人没理,赶她走。 后来,等到乘飞机的时候,望着窗外云卷云舒,周围人来人往,时疏莹才后知后觉难受起来。被江南水乡的风景迷了眼,她都快忘记为什么来湘洵了。她打开手机,但没信号。之前随意瞥过去的消息现在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将她淹没。时疏莹感到些许窒息。 她和田泽伟的朋友圈子是差不多的,这么多年来,只要是身边的朋友,都有相互介绍认识。分手的时候时疏莹发了一条朋友圈跟田泽伟划清界限,然后开了飞行模式,玩儿了一出人间蒸发。 只要没有屏蔽她的,应该都知道她跟田泽伟分手了。 或许是受田泽伟所托,又或许是八卦,不少人来问什么情况,然后劝和。 田泽伟也给她发了很多消息,但在昨天上午被她拉黑。时疏莹头疼得紧,明明当时没怎么看的消息,现在却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了重现。她有一种下一秒就要离世的感觉,不然怎么会把那种消息都记得这么清楚。 当时跟田泽伟也算是校里的一对金童玉女。时疏莹专业学得不错,人长得好看,平日里也喜欢收拾打扮。上学的时候追她的人并不少,但她还是选择了长相一般的田泽伟。 为什么选择田泽伟呢?可能是当时的他眼神太过澄澈温柔。表白的时候会脸红到耳根,但那双眼睛透亮透亮的,一眼就能瞧到他心中所想。他看着害羞,但面对时疏莹的追求却一整年每断过,毫不吝啬地表达着自己的爱。 那时候的田泽伟满心满眼都是时疏莹,隔着大半个学校地跑过来跟她约会。田泽伟每周末抱着一束花,站在她宿舍门口,巴巴地等着她下楼。那会儿所有女生都羡慕时疏莹都得到田泽伟的细心和爱,所有男生都羡慕田泽伟能都得到时疏莹的芳心。从大学走出社会,他们一直都是身边人所钦羡的一对。 可上个周看到田泽伟牵着另一个女孩儿的手,那女孩儿笑着跟他打闹,亲昵地挽着他跟他撒娇,时疏莹也是一点也不意外。 时疏莹伤心,可又好像不为田泽伟。只为她自己。 或许在她不曾察觉的时候,自己和田泽伟的缘分就已经走到了尽头吧。 时疏莹闭着眼睛,轻声叹了口气,尝试着入睡。 心里想着这么多事,时疏莹还意外地成功地快速入睡了。不过也睡得并不好。 迷迷糊糊之中,她听到周围人来来往往。身边像是有人落座,温热的气息占据了身侧。交谈之中说到了什么展,倒是让时疏莹想到面塑展。等回到湘洵,她一定要去看看有没有面塑展。 身旁来了人,如果放在平时,时疏莹肯定会起来看看,至少得知道是什么人。不过突如其来的情绪让她心烦到有些失控,也顾不上这么多,眯着眼看了下,瞧着是个男人身影。那人看到她醒来,像是跟她问了声好,但时疏莹脑子已经麻木了,都已经记不清自己点没点头回应他了,又很快睡过去了。 似乎过了很久,但又没一会儿,飞机总算是落地。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离开了。时疏莹倒是有点可惜。看着,那男人身材好像还不错。反正都分手了,万一是个帅哥,还可以饱饱眼福。 不过托刚才那个人,时疏莹想到了之前在洵湘艺术馆参加的一个展,里面似乎有很多关于非遗文化的宣传。不过当时时疏莹作为老师去观展,看得是一群留守孩子的儿童画。不知道当时有没有关于面塑的展馆。 时疏莹经常去艺术馆,也因为各种机缘巧合认识了里面的一些工作人员。有事的时候时疏莹从来不发消息,她很直接地跟自己关系最要好的朋友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喂?”那边接起电话。 “时疏莹?怎么了?”时疏莹并不是热络的人,那头接到电话也觉得疑惑。 先照例嘘寒问暖地唠叨了几句,时疏莹便开口问了。 “是有面塑展,而且还不止一次。” 之前洵湘不止一次有过全国非遗文化展览,往日时疏莹也没上心,只在那次举办儿童画展的时候听说过。 不过因为喜欢的人实在是太少,国家的宣传时应一过,热度很快就淡了下来,当初感兴趣的那些人也就都没再喜欢了。 “真可惜啊,你是没来那会儿的文化馆。这么大一个场馆里,搭了很多铺子,就跟电视剧里,古代的那种铺子相似,然后我们都穿汉服做宣传,好多有趣的作品被放出来,真的很壮观。如果不是之前的展览,我都还不知道,我们国家居然有这么多非遗文化。还有很多非遗文化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带过来,或者实地展览,我都没能亲眼看到,太可惜了。” 时疏莹笑:“没事,以后总有机会的。既然知道了有这些东西,只有有心,就一定能看到。” “哎,希望吧。对了,你问面塑是吧?我记得,洵湘的面塑传承人好像就只有一位,姓……好像是,姓李?叫什么我记不清了,我听他身边的人都叫他李老,他会的还挺多,不过李老年纪大了,又不喜欢闹腾,开了这么多次展,他都只来过一两次。具体我记不太清了,他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儿给他做代理。那小伙儿我印象很深,长得还挺帅,我还特地去找同事打听了一下,好像是个书店老板,李老的作品一直都是他在代理的……” 幸得这位年轻的代理人声相俱佳,时疏莹的朋友又是个颜控,那会儿打听了他的书店,也就让时疏莹有了拜访的机会。 李老深居简出,现在没了展览,更是鲜少出来活动了。据说是在专心创作,也有人说是在养病。时疏莹想拜师,当然是直接去找李老比较好,但她关系有限,实在是没法儿打听到关于李老更详细的事情了,只能先去书店碰碰运气。 本来以为是老板,那应该很少来书店才是,不曾想…… “不曾想,我这老板,还挺勤快,亲自在书店守着?”谢秋方挑眉,似笑非笑地听时疏莹说完了。 时疏莹一五一十地坦白完毕,望着谢秋方还有些不好意思:“是。” 谢秋芳摆摆手,道:“没办法,谁让我是个贫穷的老板呢?” 不听他打趣,时疏莹只想知道自己想知道的,她问:“所以,谢老板,能请问一下,李老他老人家,现在还收徒吗?” 谢老板?谢秋方听到这称呼满脸黑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演海绵宝宝呢……”他小声吐槽。 时疏莹没清楚:“嗯?” 看着女孩儿希冀的目光,谢秋方也玩笑不下去了。他叹了口气,回答她:“他不收了。” 第4章 转机 虽然十分不忍,但谢秋方也无可奈何。 李老如今年事已高,他大半辈子的精力都扑在了面塑身上,长达七十年的生命中,前前后后也收过六个徒弟。不过现在……唉。 那个名为时疏莹的女孩儿看起来也确实是喜欢的。但喜欢这种东西一文不值。现在的面塑行业并不景气,光是靠办展卖作品来吃饭,是很难的。李老资历很高,受人敬重,所以来找他的人多。可只是一个小学徒,还是很难出头的。虽然国家也在扶持这方面的东西,可终究不是主流。年轻人夜市摆地摊贴说不定都比卖面塑来得快。 人都是现实的,谢秋方也不想耽误了这姑娘的前程。 那姑娘离开的时候挺失落的,闪亮亮的眼睛都淡了,失魂落魄的。谢秋方觉得自己有点混账,想要追上去,最后还是控制住自己了。 后面连续几天谢秋方都在书店,从早呆到晚,看书心不在焉,像随时都在发愣,就连店里的员工也打趣他是不是失恋了。谢秋方失笑,低骂一声,收拾好自己桌子面前的书和咖啡,把收银台上的东西整理了一下,准备下班离开。 反正在书店里静不下心来看书,那就回家看。晚上和上午都店里都有人,谢秋方也不用一直呆在书店,那日是个巧合,而最近…… 而最近让他一直留在店里的理由,又再次出现了。 时疏莹着一身鹅黄色挂脖裙,浅橘色印花是雏菊的模样。温热的风扬起裙摆,裙角不规则的褶皱蹭过她白细的脚踝,也不经意间撩拨了谢秋方的心。 那天离开的时候,时疏莹加了谢秋方微信,还带走了一本书。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谢秋方在看的那本《宋代烟花》。 这本书已经拆封,照道理来说,是放在店里看的。见谢秋方看得痴迷,时疏莹也有点好奇。不过最近临近开学,工作上的事情越来越多,时疏莹也没空天天来这儿读书,随口问了一嘴,谢秋方便把书送给她了。 “谢谢谢老板的书。”时疏莹把书放在收银台上,对谢秋方浅浅一笑。 谢秋方一怔,有些意外:“不是说送给你了吗?”他平时还是挺大方的,身边喜欢看书的朋友也经常送一两本自己觉得不错的书过去。开书店这么久,谢秋方还是头一次收回来送出去的书。 时疏莹眉眼弯弯,侧着脑袋眨巴眨巴眼睛,像个孩子般顽皮地打趣他说:“这不是谢老板说自己比较贫穷吗?我虽然做不到雪中送炭,但还是不能雪上加霜的。” 谢秋方没想到她能记着这话,还将这话与他还了回来。他把书收了起来,拿在手上随意地翻了几下,竟发觉这书和他送出去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他是一个爱书的,收藏的书签都不少,是而看书的时候从来不会折页,也不会用力碾压书脊,翻阅书籍之前,甚至会用湿巾把手擦一擦。所以谢秋方读过的书,也和新书没什么区别。 要是看到哪本喜欢的书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谢秋方定会心疼得紧。他送出去的书不会收回来,也有这一个原因。 “是这样吗?”时疏莹听了他的解释,随即看了看这书店,有些不明白,“那你开这家书店,那么多书是拆封出来让人阅读的。翻阅过书的人那么多,总有人不那么爱惜书的,你身为老板,看着不心疼?” “心疼啊,可给我心疼惨了!”谢秋方做了个痛心疾首的表情,逗得时疏莹乐起来。“这闲暇的时候,也就来修补修补这些书咯。” 修补书籍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需要耐心和技巧。现在的人,不说书看没看完,就算是把书看完,能保存得很好的也是少数。时疏莹还是有些佩服他的。 “你会修书?” “会一点。”谢秋方谦虚了一下。 时疏莹挑眉,心里突然冒出个想法,于是试探:“一点?” “也就能把七八十年前的书……修复个七八成吧。” “这么厉害!?” 这不是一件容易得功夫,虽然不知道谢秋方说的七八十年的老书破损程度如何,但这始终是一门手艺。书店里的书来来回回被翻阅,损坏肯定也不是一次两次,他有此耐心都是其次,有这个技巧……怕不是一日两日能练成的。 “这……传统的古籍修复技术跟现代书籍的修复技术有区别吗?” “当然有。”谢秋方的目光落在时疏莹身上从未离开,看着她眼珠子转来转去,便大致知道了她的想法。“恰巧两者鄙人都略懂一二。” “古籍修复技术是列入了国家非遗吧?”时疏莹笑得越来越明显,心思快要写到了脸上。 谢秋方看着她,眼中笑意更甚:“是的。” “哦?是吗?面塑好像也是非遗的一种哎?那非遗文化,是不是有什么共通之处呢?”时疏莹煞有介事地抚摸着下额,眼睛里透着光,好似小猫一般,“比如?求学之道?” 谢秋方挑了挑眉,懒懒地半靠坐在收银台上。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故作玄虚地抬头看着天花板,皱眉思索:“嗯……让我想想啊……” 时疏莹也不恼,任由他想去。她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如果谢秋方真心愿意帮她,不管怎么卖关子他都会说,如果谢秋方打心底里不愿意,她怎么纠缠下去,也终究是没有结果的。 从谢秋方手里接过那本书,时疏莹四处看着书店各类书籍的分类提示,悠悠上了二楼,循着指示标找到了历史分类处。或许是谢秋方感兴趣,这边的书被拆封了很多。时疏莹找到它的归处,将其他书籍拨开来,把这本挤了进去。 谢秋方跟着她的脚步上了楼,还在时疏莹从狭窄的书架狭道过路之时侧身让她,但就是没说一句话。 今天原本是准备还了书就离开的,只是也不知怎的,时疏莹不知不觉就走到面塑展示台那边去了。 看着这些精致小巧的东西,时疏莹心里就欣喜得冒着泡泡。作为一个美术专业的人来说,她其实见过许多别致有巧思的玩意儿,见得多了,也就觉得就那样了。可初见面塑之时,那种于内心深处的触动,是别的东西给不到她的。后来天天追着那老人家帮忙摆摊,看着他拿着各种工具在面团上揉捏,塑造出一个个活灵活现的物品生物,她也是觉得神奇的。现在清闲的时候,她也会照着网上零星的一些视频,还有之前的回忆,自己摸索着做点丑东西出来。 《茶馆》那副作品时疏莹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它的各种细节都让她为之动容。回去之后时疏莹也跟着照片上的作品捏了几个板凳。 看着这板凳简单,但做起来并不容易。时疏莹在美术方面还算是有天赋,可做出来的东西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时疏莹将自己做的板凳照片调出来,和展览柜里的实物做着对比。 跟在她后面不远处的谢秋方只是默默看着。 那女生的目光来回在李老的面塑和手机里的照片上扫动,嘴里还念叨着什么。谢秋方隔着一段距离,她说得也小声,谢秋方并不能听清楚,只大概知道她约莫是在做对比。 至于是用什么做的对比呢?以前那位老人的作品?应该不会。那多半就是她自己的了。 面塑这个东西吧,光是制作面团,都是要费一番功夫的。做好原色面团以后要调色,如果要作为艺术品留下,还要添加各种防腐剂固色剂防虫剂。总之一套工序复杂。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用面团做的,是面团的话,那面团也是不是正确做法做的。 谢秋方心里五味杂陈。 不管是哪一项非遗文化,感兴趣的人其实并不少。喜欢作品,是一回事。可是学会一门手艺,将一项非遗文化传承下去,又是另一回事。 谢秋方能感觉到时疏莹的热情和喜欢。这几次接触下来,他知道她是一个内敛的人,所以如此外露的情绪对她来说,定是要有十分喜欢,才会呈现这般三分的欢喜。 有这样十分喜欢的人并不多,时疏莹确实是一个很难得的人。但喜欢也仅仅只是喜欢。热情是会耗尽的,喜欢也会被淡化。随着时间褪去新鲜感后,留下的都只是枯燥无味。学习,是一件漫长的过程,学什么都一样。所以学会的人,留下来的人,真的太少了。 谢秋方见过来求学的人,也有自学过的。可还是没有能坚持到最后。 李老的年纪越来越大,精力也逐渐不如从前。以李老现在的状态,谢秋方也只想他好好养老,不想他再劳心劳力。 看着在《茶馆》面前逐帧琢磨的时疏莹,谢秋方突然又觉得哪里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就好像……好像那个女孩儿眼里的光,点燃了他心里某处被深深隐藏着的光。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李老在他心里种下的光。 “或许,她真的能成为一个例外呢?”谢秋方嘴角不知何时扬了起来,他轻声喃喃道。 许是那道目光太灼热,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时疏莹也慢慢回过了神。她回眸朝着谢秋方的方向看去,撞进他的眸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一瞬间,时疏莹觉得自己好像得到了谢秋方的答案。她笑着,迎了上去。 “时疏莹?”谢秋方轻声唤她,声音莫名有些沙哑。 “嗯。”时疏莹轻轻应下,等着他的后文。 “李老确实不收徒了。想要拜他为师,应该是不可能呢。” “没关系。”时疏莹并不急,听安静地着他说。 “不过……李老有个徒弟。让他教你,怎么样?”谢秋方心里莫名紧张。 时疏莹噗嗤轻笑,问道:“如果是谢老板的话,那我很荣幸。” 第5章 准备 时疏莹的表现太过从容淡定,以至于谢秋方一时都有些怀疑刚才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可将那抹猜忌压压下后,却又察觉到了一丝女孩眼底的欣喜。 原来她也不是毫无动容的。想到这点,谢秋方的话里带上了些笑意:“如果不是我呢?” 时疏莹侧着身随意地倚在了一旁的书柜上,微微昂起头,眼睛眨了两下,耸耸肩,眼里带着几分戏谑:“可惜没有如果啊,就是你啊。” 她是个聪明的,谢秋方懒得再耍言语的小把戏,直接伸出手讨要她的手机。 时疏莹并不拒绝,还很配合地主动用指纹解了手机的锁,递给他。 谢秋方一边查看着手机里时疏莹的作品,一边打趣她:“女孩子防备心这么浅可不是什么好事,让你给你就给了,还把密码解了。” 时疏莹回头俯下身继续打量着李老的作品,细细琢磨着自己是哪儿出了问题:“啊?手机里没什么东西,你要看我的基础,就看吧。” 收起玩闹的心,谢秋方把手机还给了她。时疏莹直起身看他,眼睛闪闪的,半是忐忑半是期待地盯着他。 “这里的作品很精致,都是需要深厚的基本功才能做的,你做不了。”谢秋方也不拐弯抹角,一针见血地指出时疏莹的问题,“像你仿的这个茶馆,是爷爷用了一个周的时间才做好的。你看,你的这个凳子,虽然样子做的不错,调色也相差不多。但老茶馆里的凳子说夸张点,用久经风霜这个词来形容也不为过。你看你用的这个材料,应该是在网上随便买的黏土吧?黏土重量很轻,做不出质感,这颜色也不对,太新太艳。你这凳子的形状虽然做得有几分样子,但像这种角,最容易有磕碰,应当做点破损。” 时疏莹听得认真,比对着李老和自己的作品,恍然大悟。又回味了一番谢秋方的话,时疏莹忽然觉出不对来:“嗯?什么?” 时疏莹温和地笑笑:“爷爷?你是?” 终于反应过来了?谢秋方淡淡一笑:“李老的孙子——谢秋方。” “你是李老的孙子?”之前时疏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谢秋方的身份。能得到李老的代理权的一定不是普通的书店老板,但他从来没有显露过自己会一星半点的面塑手艺,以至于时疏莹一直以为他不会,或许只是个远亲旁系的关系,不曾想二人居然这么亲近。 似是看出了时疏莹的疑虑,谢秋方主动解释道:“我家二子,长兄随父姓,本人随母姓。大哥不喜艺术,爷爷便传授了我面塑手艺。” 他也似乎没多喜欢面塑啊……时疏莹在心里叹气。如果真的是喜欢这门手艺,她来书店这么多回,怎么一次也不见他做过?被面塑吸引来的人一定不止她一个,要喜欢面塑,用这个做噱头打个书店的招牌出来,说不定来买书看书的人更多。但这也不是时疏莹应该关心的事。 时疏莹点点头。她挑眉,问道:“买你一本书,教我做面塑如何?” “好。”谢秋方想也不想就应下,转过身来发现自己好像答应地太快,有点没面子,又玩笑着说,“就一本书,这学费是不是有点太便宜了?” 时疏莹忍俊不禁:“是有点,那再加杯咖啡吧!” 谢秋方装模作样思索一番:“嗯……再加杯咖啡的话……差不多了!请问时小姐喜欢小店的哪本书?我这儿去给您拿!” “倒也不用麻烦,”时疏莹走到之前经过的书架边,抽出刚放进去的那本书,“就这本吧!” 这在谢秋方的意料之中。时疏莹能把他送出去的书送回来,再把这本书买回去,也不出他所料。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天成功找到师父,时疏莹便一鼓作气,留下来向谢秋方求学。 最近天气渐凉,书店里开了空调,顺着暖灯的光束,热气从上方斜斜往上吹,吹得正下面的时疏莹脑袋有些晕。她的脸被吹红,透过薄薄的粉底液渗出来,成熟精致的面孔上竟也带着几分娇俏可爱。 二楼没那么通风,看出她的不适,谢秋方提议去楼下说。时疏莹自然同意。 将大门打开透风,谢秋方去做了杯拿铁端过来,还细节地在上面拉了朵玫瑰花。 时疏莹抿了口,浓郁的咖啡充分均衡了奶香味,味道还不错。她又喝了一口,将手机再给了谢秋方。 身为专业的美术老师,自己也是真心喜欢,时疏莹的绘画功底并没水分,加之她的动手能力不算太差,所以做的这几个小板凳不够精美,但也初步成形。 “能够靠自己琢磨到这个份儿上,说明你还是下了功夫的。”谢秋方不吝啬自己的赞美,“比例挺不错,只是细节不行。我给你理个清单,你先把工具准备好。人家都说差生文具多差生文具多,如果连个差生都做不好,那可就麻烦咯。” 这面塑最妙的地方,就在这儿细节之处。如果细节做得不好,那就只会是个死物,称不上是什么作品艺术品。时疏莹知道自己要进步的地方还有太多,老老实实记下去准备。 今天其实什么准备也没有,谢秋方本来想看看时疏莹究竟是怎么做的,哪些地方是手法不对的,哪些地方是她有灵气的,都要等看到她真正上手那一刻才知道。那就只能教她一些干货了。 面塑第一步,就是揉面。面塑的一切都是由面团建立起来的,光是制作面团,就少不了要六种原材料。 “甘油,食用盐,蜂蜜,糯米粉,面粉……” “听着还怪好吃的。”时疏莹一边记下,一边呢喃着说。 谢秋方笑着回答她:“哈哈哈哈哈,如果不加入最后一样原材料——防腐剂山梨酸钾,把色素换成可食用的,当然也是可以吃的。说回来最开始的面塑,本来就是可以用来吃的呀!你看到的电视剧里的面人,其实也是面塑的一种。现在人们的吃食新花样层出不穷,早就已经不稀罕这种东西,这才慢慢将面塑彻底做成了艺术品,供人玩赏。而现在西方传来的,很流行的翻糖蛋糕,其实就与面塑有异曲同工之妙。据说翻糖蛋糕还有比赛呢,不像,面塑,现在都没什么人知道咯。” 也是,从前古代的普通百姓当然舍不得将珍贵的面粉用来玩乐。 “我之前其实也喜欢翻糖蛋糕,但是翻糖蛋糕做得再好,看上去始终像是死的。而做得好的面塑,却是活的。像李老的那个《茶馆》,里面的桌椅板凳,虽然做的是死物,但好像有生命一样。东西是死的,但整幅作品的画面是活的。”这也是为什么时疏莹会对面塑这么着迷的地方了。 时疏莹学习绘画这么久,能够将美好的画面保留,对她来说不是一件难事。可让那些美好的画面一次次活过来,是很难的。 《茶馆》里的嘈杂声回荡在书店,时疏莹尝尝弯下腰去细看,交谈的百姓大笑着,像是她再凑近些就能听到他们畅谈的话语,融入他们的世界。 而现在,时疏莹抽离了作品的世界,在她自己的世界里面,寻常着记录世界的办法。 第6章 责任 雨点从淅淅沥沥到滂沱如注,天空沉沉盖下来,压得窗外阴霾霾一片。书店外人来人往皆是行色匆匆,不少人躲在雨棚下,叹着气举头瞧这乌泱泱的云。 时疏莹艰难地挤到了书店外,将手中的雨伞收了起来,在门口随手将伞上的水珠轻轻抖落。大颗大颗晶莹的水珠顺着伞架汇成一股细小的水流,滴到了地上。取了雨伞塑料袋,时疏莹把伞装好,拢了拢身上的风衣,走进书店去。 或许是天气太差,书店里温柔的光还有酥了满身的暖气让人格外称心。谢秋方在店里各处不起眼的角落放了牛奶咖啡的香薰,配上收银台边上的咖啡坐台,简直不要太受欢迎。 也是没想到今天的人会有这么多,时疏莹看在吧台面前忙得前脚不着后地的,在心里轻笑。 上一次得到了谢秋方的回应,时疏莹只是简单了解了一下面塑的制作过程和需要的工具。还想问问其他的东西,却被江琳渡十万火急的打电话来催着说需要她之前做的一个ppt,也就只能回去了。 国庆假期过了挺久,但因为了解面塑,时疏莹假期要补上的工作还一直拖着。平时有文化宫的补习课,昨天她才加班加点地提交了学校文化墙的策划和公众号宣传方案,也没什么时间来向谢秋方请教。谁曾想,这好不容易空出来点时间,还碰上这段时间书店咖啡生意这么好。 时疏莹也不急,拿了本放在收银台边上的书看起来。收银台边的书是谢秋方看过的,之前聊天的时候他有告诉过她。 说实话,时疏莹对实体书并没什么太大的实感,她并不是个爱书之人,偶尔看点文字,也是在手机上读读网络小说。而上次只是出于礼貌不好意思将人家的书借去还弄脏弄坏才格外爱惜,误打正着在谢秋方面前加了一大波好感,顺理成章得到了点指教。 但现在,出于对谢秋方的好奇,时疏莹想看看他书单里的书。 这是谢秋方才读完的一本,也是网上热度很高,评价非常不错的,叫《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似乎是本励志类的心灵读物?时疏莹非常好奇,像谢秋方这样看起来平易近人还佛系的商人老板,会喜欢哪种口味的鸡汤。 谢秋方将做好的咖啡端送到顾客桌上,替忙不过来的收银小妹装好顾客的新书,一抬眼便看到捧着书认真看的时疏莹。 最近降温很厉害,时疏莹个不怕冷的也换上了风衣。驼色是秋冬的代表,时疏莹明亮的鹅黄色风衣搭配这里面那套粉嫩嫩的针织裙在一众略显深沉的咖色系穿搭中出奇活力,也格外吸引人的目光。 谢秋方心中一动,转头去制作咖啡。 “你也喜欢这本书吗?” 时疏莹头也没抬,指腹划过书页,翻来新的篇章:“不是。或许是书店老板喜欢的类型?我不知道。” 这声音虽轻但亮,不似谢秋方声线那般低沉。她从前学过一点点声乐,对声音很敏锐。 男生似乎有些尴尬,话语中带了几分局促:“那……小姐姐喜欢什么样的书呢?” 时疏莹抬眸望了一眼,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可能也就比她学生大个三两岁的,约莫是个大学生来搭讪的。 她嘴角微微勾起,眼神温和但似乎又带了点严肃:“我?不好意思,我不喜欢看书。” “啊……”那男生愣住了,显然不知道要怎么办。 “比起《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个人更喜欢《杀死一只知更鸟》的故事。这两本在网络上都有不小的名气,虽然类型完全不同,但都是值得一读的。《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女主确实坚韧励志,但故事着实有些太过压抑。如果你看过了这本的话,可以尝试读一下知更鸟。知更鸟这本会更符合我的胃口。一些个人的小小偏好,不知道能不能给你做一些参考。”谢秋方微笑着放了一杯摩卡在时疏莹面前,又从他那被咖啡腌入味了的围裙里掏出一本全新未拆封的《杀死一只知更鸟》来,递给少年。 少年看看女人,又看看这个接话的咖啡师,察觉出什么,顿时满脸涨得通红,点点头收下,飞快跑去收银台买单了。 时疏莹皱眉回想一番,眉毛微微上挑:“你套路人家买了本书?” 谢秋方唇角勾起:“是帮你解决了个搭讪对象。” “好的。”时疏莹脆生生应下,懒得跟他斗智斗勇,“忙完了吗?” 谢秋方侧首看了眼,点点头:“嗯,差不多了。” 这书店本就有招聘员工,谢秋方这个老板最多帮帮忙,没必要时时刻刻都在那儿盯着。 看着他把围裙卸了下来,时疏莹疑惑道:“不坐?” 谢秋方摇摇头:“不坐了。我还没吃饭,找个地方吃饭慢慢说。” 吃饭的地方很多,这附近就是商场。雨天商场人也多,只是过了饭点,餐厅里倒是安静一些。 “上次你走得匆忙,只是跟你讲了如何揉面和需要的工具,你回去准备了吗?”见时疏莹也点好了食物,谢秋方主动提问。 时疏莹“嗯”了声,从包里拿出自己做的面团递给谢秋方:“我按照你的教程试着做了一下,面团看着确实要比黏土有质感很多。” 回去之后晚上的时间时疏莹偶尔会请教谢秋方,晚上如果休息得早,她就自己试着做面团,要是谢秋方有空便拨个电话过去问。做了好几版,这次拿出来的这个是她觉得最不错的。 时疏莹对自己要求高,她觉得不错的自然差不到哪儿去。表扬完她,谢秋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那你……你知道怎么保存吗?” “家里就我一个人住,有多余的房间。那个房间避阳朝阴,我收拾了出来,就把面团放那儿,做好之后用布盖上的。”这是时疏莹在兴塘的时候跟那老人家学到的。 “嗯,对的。你调色也调得不错。只是今天书店里实在忙,也没机会上手教你,让你提那么重的东西白跑一趟,真是对不住。”本来是约好今天到书店教教时疏莹基础的工具用法,但奈何时机不太巧。 “没关系,那你跟我讲讲面塑的故事吧。你居然是李老的孙子!之前真是万万没想到。记得在兴塘那会儿认识的那位面塑传承人告诉我的是,洵湘缺少面塑传承人,如果我要学,或许在这边更方便来着。潜意识里默认了只有李老一个传承人,大意了。”时疏莹笑笑。 “是只有爷爷一个。”谢秋方少有的难为情起来,“我最多算是入门,传承人那手艺,我还没达到。” 一般来说,像面塑这种文化都有家族传承和招学徒两种传承方法。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机器逐渐取代了手艺,这种手工艺品远没有以前那么受人喜欢,欣赏的人也越来越少。不再赚钱,来学的人就少了。 学徒招不到,那就只有靠家族传承。 “我哥随我爸,从小就静不下心,光是让他看着那些工具,他就头疼,更别说做了。既然他不愿意,那就只有我来了。” 家里就这么两个孩子,李老将所有的希望的寄托在谢秋方身上。从小就在爷爷期盼中长大的谢秋方被格外严格的管教,对面塑几乎是耳濡目染,怎么样都是能够说上手的。何况他还有那么一丝的天赋。 上了菜,谢秋方一边吃着,一边讲着:“小时候,我要像现在这样吃着饭说话,那是会被打手板心的!” 时疏莹笑:“小时候都一样。” “不一样。”谢秋方轻声呢喃。他那是真打啊。 天赋归天赋责任归责任,谢秋方自己对面塑兴趣是不大的。或许与爷爷管教太严,激起了他的叛逆有关。谢秋方的确很能静下心,但他更喜欢书。同样的非遗文化,谢秋方宁愿花更多心思去学修复,也不想老老实实呆在爷爷身边学面塑。 “所以啊,我也最多只是会做,做的好不好,那得看运气咯。”谢秋方摆摆手自嘲道,“你要想拜师,我还没资格做你的师父。但我会的也不少,愿意把爷爷教给我的教于你。你如果能赶上。或是超越我,那我带你去见爷爷,让爷爷收你为徒。” “真的吗?!” 时疏莹认真听着,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谢谢谢老板!” 谢秋方说的口干舌燥,将水杯里的水一口饮尽。 时疏莹手疾眼快,马上把他杯子接了过来,倒满水。 谢秋方莞尔:“倒也不至于这样。” 毕竟是有求于人,时疏莹对谢秋方态度非常好:“没事没事,小事而已。就是……” 看出她有别的心思,谢秋方不拐弯抹角,问:“怎么了?” “上次你说学面塑要实际上手教,那我们每次都去书店好像也不太好,会影响你做生意。我住的地方是我自己的房子,要不……” 时疏莹这些年工作还是很努力的,攒了不少钱,加上父母的一点支持,早早就把房子买了。自己的房子住着舒心方便,这不,做面塑也方便嘛。 谢秋方止不住笑:“去书店不太好,去女生家里就很好了?”上次说她没什么防备心真是没说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算了吧。” 是觉得哪里怪怪的。想明白后的时疏莹瞬间觉得有些羞愤。深深顺了口气,她艰难开口:“那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咯。谢秋方腹诽。时疏莹也是为了他着想,谢秋方还是不想她太尴尬:“我家有个小型面塑工作室。以前是爷爷的,后来他的作品越来越多,那儿装不下,之后就送给我了。那儿倒是很方便,就是离这儿远了点,你如果不嫌麻烦愿意跑,以后就在那里练习吧。” “好的!”时疏莹浅浅一笑,“就这么愉快的定下咯?” “地址微信发你了。下周周末,你要有空都可以过来。我在那儿等你。” 话虽这么说,其实现在喜欢然后主动去学的人还是很多的,只靠家族传承的话太艰难了[心碎]现在的年轻人,大多也不愿意为了老一辈的信念去传承一门自己不喜欢的手艺[托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责任 第7章 旧地 时疏莹将少年宫的课程排得少了些,这样每个周末都可以去工作室。 说是工作室,其实就是一栋小型的别墅。这个小区是为数不多的,市区里还能建出别墅来的小区。而这栋别墅也不是真的别墅,是将三层楼的房子全部买下打通,装修成一栋小别墅样子的。 时疏莹按了门铃站在门口静静等待,视线穿过一整面墙的落地窗,落到了杯改造成书房的花圃,心中不由感叹:谁说这面塑不赚钱的,这面塑可太赚钱了。 别说这三层楼的房子买下来要多少钱,光是这装修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了吧。 还没等时疏莹算出来这里的装修费,谢秋方便笑盈盈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欢迎光临,时小姐。”谢秋方平时都是叫的时疏莹名字,今天不知怎的,一时兴起叫起了她小姐。 “客气了,谢老板。” 谢秋方不让时疏莹拜他为师,说让她等着去拜李老门下,时疏莹便一直叫他谢老板了。谢老板蟹老板,反正时疏莹觉得挺好玩。谢秋方打趣她,她就接招咯。 或许是彼此都觉得挺投缘,时疏莹和谢秋方相处起来很自在,两人见面的时候也总是会有着一下这样心照不宣的过招。多以时疏莹胜,但时疏莹认为是谢秋方让着她。 跟随谢秋方进到别墅里面,时疏莹感慨万分。这古色古香的横装,上好的原木家具,还有这墙上的装饰字画,可不是她刚才的那个算法能算出价的。 时疏莹想要收了自己这副没见识的模样,压下心中凑近细细观赏古画的冲动,发现模样没收住,冲动没压下来,人已经凑到了面前。谁懂这对一个美术生的诱惑?虽说她学的不是国画,但重要吗?不重要。 见时疏莹看得入了神,谢秋方忍俊不禁,道:“是不是不像工作室?” “像。”时疏莹脆生生回他,“就是不太像面塑工作室。” 像什么文物收藏工作室,文物鉴定工作室一类的。 “确实。这里以前是爷爷的工作室,面塑区在二三楼,一楼是会客的地方,一般有人来找爷爷买面塑或者商量展览的时候,就会在一楼。所以一楼装修得比较……书香气一点。二楼是面塑展示区,全是展览柜。三楼是做面塑的地方,像个毛坯房。”谢秋方跟时疏莹简单介绍了一下,也不急着催她。 “李老的工作室?那李老以前就是在这里做面塑的吗?”时疏莹的注意立刻从画上收了回来,“这里会不会碰到李老?” 谢秋方摇摇头:“不会。爷爷已经很久不来这边了。这里的工作室太小,爷爷的作品越来越多,已经放不下了,而且这边上来有很大一个坡,爷爷出行没有车,平时会很不方便,就搬去西郊了。不过倒是可能会碰到我哥。” “啊……”时疏莹还在惋惜,听到谢秋方最后一句一个机灵,傻愣愣看着他,“你,你哥?” 瞧她圆圆的眼睛睁得老大,谢秋方心中莫名柔软:“是啊。以前爷爷的作品不是由我代理,是由我哥代理的。我哥经商,这一楼也是他出资装修,以前他偶尔也会用来谈生意,只是现在多是来看看我,我在这里的时间最多。已经跟我哥说过带人来这里了,如果他要过来,我会告诉你的,别担心。” 时疏莹放下心来,慢慢跟着谢秋方逛上楼去。二楼果然就完全不一样了。房间的门是没有的,墙是用来分区的,展示柜是各式各样布满整层楼的。 因为作品很多,所以这里有用房间来分区,除了最中央的大厅里是李老做的四大名著系列作品以外,其余的房间墙上都贴了日期。 这个系列时疏莹早就有所耳闻,算是李老的代表作之一。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个系列居然是李老为自己的子孙们做的。 “是啊,从我爸出生才有这个系列的。我爸我妈,我,还有我哥,我们的每年生日都会让这个系列再多出一个作品来。你看这旁边,是我爷爷写的。” 在一块石卵之中,孙悟空从中蹦,张牙舞爪向四处好奇地望,四分五裂的小碎石块落在周围,压折不少娇柔的花枝。花枝更外之处是一个透明罩子,将这一方小天地存放于木桌上,旁边有一块方方正正的纸,上面写着: “自由如风?这是……” “这是我把出生的时候爷爷送给他的祝福,这个作品也是爷爷送给爸爸的礼物。” 自由如风,这是李老亲自送的祝福。所以,谢秋方的爸爸不愿传承李老的手艺,李老也无可奈何地妥协了。 时疏莹看了,似乎每张桌子每个作品上都有这样的祝福。 “李老很爱你们。”时疏莹有些感动。 这个系列非常出名,如果李老想要用这个系列的作品变现是很容易的。可他没有。送给孩子们的祝福,李老不能,也不会拿来售卖。以至于这些作品虽然精巧且名气大,但是连展出的次数都很少,出名纯粹是喜爱者们的口口相传。 谢秋方也微微怔住。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过欣赏过了。 依稀记得儿时,刚开始学习面塑的时候,他还是很喜欢这门艺术的。爷爷的手上厚厚的一层茧,摸着很粗糙,那些面团却是滑滑嫩嫩的,还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很有爷爷味道的味道。 那会儿大人都挺忙,谢秋方和哥哥都是爷爷带大的,他们跟爷爷感情很好。发现谢秋方适合面塑之后爷爷很高兴,甚至将属于哥哥的一部分目光都分给了谢秋方。而哥哥对谢秋方也很好,他虽然不喜欢面塑,但知道这个东西对爷爷很重要,也很希望谢秋方能够将爷爷的手艺传承下去。 现在是怎么了呢?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对面塑渐渐失去兴趣的呢? “谢老板,这是你做的吗?”沉浸在面塑世界里的时疏莹丝毫没察觉到谢秋方的异样,她已经逛完了整个大厅,开始逐渐走向小房间。小房间里的作品没了李老的手写字条,也不似之前看的那般精致了。 时疏莹的脚步停留在一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面前,在被风压倒的野草面前,小兔子也似乎站不稳脚,抱着个小小的胡萝卜,跌在草丛中,一只耳朵也被磕破了点。仔细一看,这个小兔子是个不太健全的小兔子,它有一只脚看起来似乎要短上那么一截。先天致命的缺陷,应该就是小兔子倒在这里的原因了。 这种缺陷时疏莹很难想到是李老做的,除非李老是故意的。但这只倒下的兔子在这副活力的场景之中实在是很突兀,不像是设计过的。不是李老,那自然就是谢秋方了。 谢秋方回过神,顺着时疏莹指的地方瞧过去,还真是他做的。 兔子算是新手最常做的。谢秋方刚学面塑对它还有很大兴趣的时候就很喜欢做兔子。那会儿每天看着爷爷在旁边用手上的几把工具勾勒出栩栩如生的画面,一个个作品活灵活现,让谢秋方也有了想要做个完整作品的冲动。 “除了大厅里的是爷爷送给我们的作品以外,这些小房间里的就是我自己的作品了。这是我的第一个作品,不太完美,爷爷还帮了我很多。而且像草原的场景里主题本来应该是兔群和被春风吹得肆意生长的野草,本来应该是不会有这棵树的,不过那会儿刚学会,自认为做得还可以,非要加上去,就看着比较奇怪。” 谢秋方不说时疏莹都没察觉到,他提起来时疏莹这才觉得好像是这样:“原来一个作品里还有这么多讲究呢。” “讲究很多。如果这是单独的一个个体的话都还好,但如果是一幅画面的时候,讲究就得翻倍了。这些以后会慢慢跟你说,前期最主要是靠练的,熟能生巧。”这句话谢秋方觉得熟悉,细想了一下,是爷爷对他说过的。 面塑其实也还挺有趣。谢秋方心里莫名冒出这么个想法。他感到好笑。也不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从前喜欢过,之后又不喜欢了。而现在,居然就是看了看,又开始认真有趣。自己都唾弃自己咯。 好不容易去到三楼,时疏莹终于觉得自己能开始练习,却又傻了眼。 一层楼,一边是满墙的书架,密密麻麻挤满了各种类型的书,旁边拜访着不少工具,除去桌上练习的宣纸和毛笔,其他看起来似乎是用于修复工具的。而另一边,是用来做面塑的。一张偌大的木桌,一堆混杂在灰尘之中的面塑工具刀。 时疏莹沉默。 “这……我很久没做了……”谢秋方嘶了声,解释道。 不受控制地,时疏莹在心里默默怀疑自己是不是受到了欺骗,对谢秋方产生了不信任。 或许是时疏莹那转变实在是太过明显,谢秋方察觉到了不对,连忙解释道:“那个,放心,手艺虽然不可避免的会生疏一些,但多多少少能教你前期。等过两天练习了就好了。毕竟是从小学的。”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有点不信,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没关系,今天正好学蒸面揉面调色,还有基础的手法。我们先把基础打结实。” 好在刚才看了谢秋方做的东西,看起来功底确实还可以,就算是第一个不算太完美的作品也还行。时疏莹勉强相信了他。 这层楼就有蒸面的工具,时疏莹之前自己尝试过,只是没看过。谢秋方在前面领着她做了一次,她就全明白了。 时疏莹真是特别特别聪明,和小时候的谢秋方一样。李老之所以不愿意放弃培养谢秋方,除了只有谢秋方愿意学,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有天赋。蒸面揉面调色这一块,很需要细心,刚学会很容易不小心把比例放错,做出来的面团手感不好,极大程度影响到塑造作品。但谢秋方完全不用担心这些问题。 他就像是天生为了替李老完成心愿而来,在做面塑的第一步,一点就通,根本不需要李老多花心思,几乎是第二次出来的面团就和老手的没什么两样。 时疏莹同理。 “面团做好,你试试这个韧度差不多以后就可以把它这么卷起来。”谢秋方将面团平铺开然后像裹被子一样裹了起来,“一般像这种原色面团可以多做一点,原色面团虽然没有颜色,不过之后用到的地方很多,而且可以省一点色素。调颜色还是要一番功夫,所以不如原色面团多做一点。” “可是它没有颜色,能用来做什么?”时疏莹不太懂,原色面团连透明色纯白色都不是,就是糯米蒸熟以后半透明浅浅的土黄色,这种颜色能用来做什么呢?打地基?打地基也需要铺色呀。 “刚开始学面塑,对于形状的把控没有那么精确,做出来的东西不一定都是能看的。”谢秋方笑了笑,顺势揪下一块原色面团,随手拿起桌上一把球刀在纸上擦了擦,三下五除二雕出了一朵花,“你看,像这朵花,我觉得我做得不满意,如果是用有颜色的面团做的,那这个面团多半是不能再用了。” 谢秋方将花放在手上,掌心一合,五指稍稍用力,将面团揉在了一起:“你看,现在它又变回了原色面团,是不是又可以重新雕花了?” 时疏莹恍然大悟,却又问:“那像这样练习的话,之后对颜色的把控会不会就不那么准确?” 谢秋方很想说不用担心,毕竟熟能生巧菜就多练,只是看着时疏莹认真的眸子,到嘴边的话都改了:“别人可能会,但你不会。” 他这说的是实话,初学者有天赋如谢秋方,在最初的调色中都会出错,太正常不过。可时疏莹的专业是美术,她之前在书店看着李老的茶馆,仿照着做的凳子,那调色就能有七八分像了。何况书店里还有灯光,灯光照射不同,颜色也就不一样。时疏莹的调色能有七八分像,是相当厉害且更有天赋的选手。 面对时疏莹,谢秋方开始有些期待。时疏莹未来能与面塑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她究竟能走到哪一步。谢秋方从未如此好奇。 这章是谢老板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旧地 第8章 教学 谢秋方这个人,刚开始接触的时候时疏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总觉得他带着点神秘。后来稍微熟悉点了,还是猜不透,却对他多了几分莫名的信任。刚才,时疏莹怀疑过片刻她的信任是不是给错了人,而现在,谢秋方却给了她惊喜。 诚如谢秋方所说,他虽然很长时间没练习了,但那种基础性的东西对于从小就学习面塑的他来说,几乎是刻进骨子里的。 面塑的工具刀有很多种,主刀球刀细节刀,而每种刀又有各种型号。不同大小对应不同场景的用法。而像一些特殊的工具,包括且不限于镊子梳子剪刀,这些工具的用法就更为巧妙了。 有些东西是一上手就能看出来的,像时疏莹在家自己做的那个板凳,光是比例就调整了很久,但谢秋方随手用球刀一压,细节刀雕画两下,一朵精细的花就做了出来。 “工具是没有固定用法的,什么顺手用什么,看个人习惯。虽说重要的是手法,工具只是一种辅助手段,但上手之后你就会发现工具用得好了能为你提供很大的助力。” 时疏莹握着一把球刀,揪下一块小小的原色面团,照着谢秋方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压出花瓣的形状。 可能过于小心,时疏莹用的力气很小,压的痕迹也只是浅浅的一道。 谢秋方看了眼,重新捏了个面团:“练习手法可以用稍微大一点的面团。更有利于你刻画细节部分。方法是对的,注意一下力度就行。” 时疏莹认真听着,微凉的指尖在她掌间划过,忽地手心一空,谢秋方将她的面团和球刀拿走,见谢秋方把球刀比到面团上,温声讲与她:“看,这把球刀跟这个面团是差不多大的,用这把球刀可以,但会不好着力。你看,新捏的这个面团它稍微大点,用这把球刀的话就会更好一些。” 谢秋方低沉的嗓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听得格外清晰,时疏莹听到了自己激动的心跳。 谢秋方讲解得很细致,从每把工具开始说起,都给时疏莹示例捏出个范本,让时疏莹看完之后自己做,有了问题再给她提出,然后重新练习。 时疏莹倒是争气,刚上手的时候还有些不熟悉,偶尔会有一些不足之处,但被谢秋方发现之后也能立刻改正过来。而慢慢娴熟以后,几乎是一点就通,看完谢秋方的示范就会了。 意识到她的天赋,谢秋方拿起一把梳子,考问时疏莹:“很好。来,看这把梳子,猜猜能梳子用在什么地方?” 工具梳不是时疏莹日常在家里用的那种梳子。它是一把专业化妆师发型师手里的尖尾梳,一头是密密的梳齿,一头是带着钝意的铁针。 “梳齿这边可以用在人的头发,而另一头……另一头像细节刀,可以用来挑花瓣的花蕊或者动物杂乱的毛发。”时疏莹道。 “很对。”谢秋方赞许道,“像这种梳子,不仅可以用在人的头发上,还能用在一些很小的细节上。像刚才你看过的我的第一个完整作品,那里面的兔子的脚丫,就可以做用梳子来按压。还有一些小动物的牙齿,也可以用梳子压出来。梳子的用法还有很多,立起来可以压出细小整齐的点,齿背也可以用来碾压,这是一把用处很大的工具,用好了会有很多意外之喜。” 讲解这些东西时候的谢秋方没了在书店看书做咖啡时候的那种悠哉,取而代之,更多的是一种从容和自信。 时疏莹已经觉得有了很多意外之喜了。对于面塑,对于眼前的这个人。 面塑室的窗尽数敞开,尘封已久的被风轻轻吹,吹走了蒙上的那层厚厚灰尘,露出耀耀生辉的一角。 之后大半的周末时光时疏莹都泡在了面塑室里,平时要是下班的早不是很忙,也会赶过来捏几个简单的植物。为她方便,谢秋方还为她配了把锁。 孜孜不倦地反复练习着谢秋方教给她的那些东西,原色面团被时疏莹消耗掉了不少。谢秋方见她进步显著,便让其上手带颜色的面团。 不负谢秋方所望,美术生出身的时疏莹确实没出过毛病,甚至专业过硬,她对于光影色彩的把握甚至比谢秋方这种靠着熟练度上来的老油条还精准。 谢秋方欣慰,为他的眼光而小小骄傲。 简单的花花草草对时疏莹来说不是难事,没多久她就已经能做得不错了。她将几个捏的比较满意的花束做了固色和亮色,贴上一个无痕胶,摆在车上还被江琳渡要了链接。给江琳渡做了几个,得到她的好评,时疏莹信心倍增。 “做动物?可以啊。你基本功算有了,可以试着做一下兔子。兔子简单,还能用来练习活物的生动性,是前期很好的一个选择。” 这个是谢秋方捏的最熟练的作品之一,对于细节的把控已经炉火纯青了。第一遍示范甚至时疏莹还没大反应过来,谢秋方就已经做好了。 “这么快?”时疏莹惊叹。 谢秋方是个很好的老师。时疏莹学习面塑以来,谢秋方从来没有手把手教过她,都是靠着她自己看,谢秋方口头说。但谢秋方的教程做的很详细,都是一步一步将所有细节展示出来,确定时疏莹看清楚以后才进行后面的练习。看出时疏莹的问题,谢秋方也是描述得非常详细,很少有这么迅速得带点草率的模样。 “没看清?”谢秋方也意识到自己忘性,似乎显得有些不负责,不好意思地问。 “看清了。”时疏莹只是没反应过来,但是这些天的练习让她有了些许经验,她相信自己靠着经验能够将这个最基础的动物练习做好。 现在的时疏莹已经习惯了自己调色,这些面团都是她做的,她也很熟悉什么时候要用什么面团。 迅速找到准备好的面团,时疏莹着手做了起来。最近把着工具刀的时间太长,她的左手已经有了长茧的痕迹,时疏莹从包里摸出块凡士林涂在手上。润滑之后的手对于面团的塑造能更精准,这是时疏莹最近养成的一个习惯。 回忆了一下谢秋方的操作,时疏莹先将面团捏成一个椭圆状,用剪刀剪出了兔子的耳朵和脚丫,再用主刀去刻画出尾巴,兔子的一个雏形就已经诞生。调整了一下细节,时疏莹二十来分钟就做好第一只兔子。 速度是有了,但时疏莹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兔子的形状是正确的,配色也与谢秋方做出来的并无太大差别,她甚至还给小兔子多捏了个胡萝卜抱着。 “是哪里出了问题?”最近的时疏莹表现太过良好,谢秋方已经逐渐不再主动讲述问题,而是让她举一反三地自己去观察反思。时疏莹之前一直做得很好,但这次却没能看出病根在哪儿。 谢秋方没看时疏莹做的过程,捧着一本书躺在柔软的电竞椅上晒着这秋日里为数不多的太阳。听到时疏莹的声音,谢秋方还有些意外,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问。 “我看看。”谢秋方起身走到时疏莹面前,认真端详了一番她做的兔子,立刻就发现了问题所在,“你是不是没见过真正的兔子长什么样子?” 她见过,但是很久没看到过了,记忆中有关兔子的信息有所淡忘。 “所以,你做出来的兔子只是一个有着兔子形状的面团。你看,像兔子的耳朵,它的没有那么厚的,兔子的脸颊这一块儿也是鼓出来的。还有像尾巴,尾巴的比例是正确的,但也有点太下面了点吧,看着像兔子的第五条腿了是不是?”谢秋方在手机上找到兔子的照片发给了时疏莹,“你做植物已经很熟练了,但是有关动物的一些细节还需要再了解一些。知道你的专业是美术,这是你的优势,可是面塑它是3D的,而绘画是2D的,在有些地方还是会有不一样。” 时疏莹老实听着,在冷风的吹拂下脸居然渐渐浮上一层暖色。 她是有些骄傲了。 谢秋方像是能读时疏莹心一般,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心中所想:“没关系,你有骄傲的资本。你知道吗,我之前你看的那个兔子的作品的时候,已经学了半年的面塑了。” 而时疏莹只是学了一个月不到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学到这里,是非常有天赋的了。 时疏莹不知道,谢秋方以前的练习是多狠进程多紧,所以在谢秋方的眼里,她虽然是求学的那一方,但却成为了他童年时候的别人家的孩子。 “来,再试试。”见时疏莹有些沮丧,谢秋方鼓励道,“依我之见,你这次必做得完美。” 时疏莹笑:“完美?谢老板可知道,我学绘画集训的时候,老师说的一句话:艺术没有完美一说,永远要向前更进一步。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谢秋方假装叹了口气:“还好我是教学那方。你要是我老师,要求这么严格,那我可算是完了。” “你会摆烂吗?”时疏莹好奇。 谢秋方斩钉截铁,表情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道:“不会,我只会敷衍了事。估计得气得你这种负责的老师半宿睡不着。” 时疏莹笑出了声:“我要是摊上你这种学生啊,是真得半宿睡不着。怒其不争啊。” 谢秋方耸耸肩:“只有像你这样的学生才值得老师怒其不争。” “因为我有聪明?”时疏莹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笑着问谢秋方。 “因为你有天赋。” 没有她意料中的打趣,而是坚定的肯定。 透过谢秋方的眼睛,时疏萤看到了他的真心和欣赏。 时疏莹手里捏着白色面团,盈盈一笑,胸口涌起一阵暖意。她拿起主刀工具,一个想法悄然于心头生长,跟随手上的塑造过程逐渐成型。 第9章 前任 秋后的凉意逐渐变得凛冽,工作室窗外的景色虽美,却也不得不关上了窗。时疏莹的技艺愈发熟练,出的错也越来越少,谢秋方放心地去了外地进修。 时疏莹这才知道,原来咖啡师和书店老板也没那么好做。入了冬咖啡款式需要更新,谢秋方要去学习新的配方,而书店也要进货打理,一些书籍还需要做修复。 不过也好,趁着谢秋方去进修,时疏莹总算可以将试着把谢秋方的第一个作品复刻一下。 这个想法时疏萤有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机会实现。 谢秋方平时很忙,但每次时疏莹找他的时候他都是有空的。时疏莹想给点学费,但谢秋方怎么都不收,还经常在工作室里准备很多水果让时疏莹吃。经济上他不缺,时疏莹便想复刻一下他的作品,也算是小小致敬了。 不过因为时疏莹太过勤奋,之前囤积的材料都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便只能现去买点。 正好碰上购物节,时疏莹买的东西很多,顺便囤积了大堆材料,结果收货地址不小心填错,把准备寄到工作室的东西一股脑全寄回了家。好死不死,时疏莹的车恰恰送去保养。材料太多实在是不好拿,她只有求助江琳渡了。 江琳渡妆都化好了,一个电话被时疏莹叫了过来做苦力,憋着一肚子气又无奈是闺蜜只能宠着。 站在堪称豪华横装的工作室面前,江琳渡逐渐收起了自己的幽怨,开始欣赏起一楼的珍藏品来。 “先别看啦,来帮我搬一下东西。”时疏莹拎着一大堆的色素,扔给江琳渡一袋面粉。 江淋渡接过,跟随时疏萤走过二楼,陆陆续续见到时疏莹存放在这里的一些作品,不禁感叹:“你的生活真充实啊。” 江琳渡一直都很佩服时疏莹。时疏莹家庭背景算是小康偏上,大学毕业以后成为了高中美术老师。高中的美术老师在普通人里,带着艺术班的学生都算得上玩得比较好很休闲的。像时疏萤这样的条件,多半是在父母的庇护下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但时疏莹不是个普通人。从学校出来以后她像拼命一样在赚钱攒钱。学校里,处理好基本工作以后时疏萤非常积极地去参与一些文化艺术工作,假期周末的时候她也会到艺术馆少年宫挂个牌当去兼职老师。在二十出头的年纪时疏萤已经攒下不少钱,买房买车。尽管父母有些帮持,但时疏萤在同龄人当中也是遥遥领先的。 她人生中唯一能算得上失败的爱情,还能这么洒脱地快就走出来了。 “也不算走出来吧。其实田泽伟出轨的之前我就做好分手的准备了。分手的时候呢,不算意外,也不会很难受。”时疏莹自嘲一笑。 她并不蠢,田泽伟在本该他们约会的周末早出晚归已经很多次了,还被她发现过好几次送同行的女生回家。 时疏莹从来没有跟他吵过。年少时候的心动和甜蜜是真实存在过的,时疏莹不想弄得这么难堪,准备找机会和平分手。但不曾想,田泽伟竟然将其他女人带到他兄弟面前公然秀恩爱,还将照片传到了她这里。时疏莹骨子里是骄傲的,她无法忍受田泽伟的行为。现在分手了,互不打扰是她认为的对彼此青春最好的交代。 江琳渡从来不知道时疏莹和田泽伟还有这么一出。 “田泽伟个混蛋,我说呢,他搁那儿到处说什么,说他对不起你,你们分手全是他的错,他有多对不起你,多喜欢多喜欢你。你居然之前不告诉我!我要知道必喷死他!本来就是田泽伟的错,但他这话一出来,加上前段时间你失联了一段时间,明明就是他的错,被他这表演人格这么做作的到处道歉宣扬,那些人都觉得是你辜负了他!太贱了,真的太贱了!”江琳渡气得脸都红了,脑袋嗡嗡作响,恨不得两耳光给田泽伟扇过去。 “而且我跟你说,如果田泽伟重新追你,你可一定要把持住,别被他鬼迷了心窍,一定一定不能答应!”似乎是想到什么,江琳渡忽然警惕,一脸严肃地跟时疏莹说。 时疏莹忙着收拾,没太听清江琳渡说的话,江琳渡重复一遍,反应过来:“他还说了什么?” “都知道跟你关系好,他们肯定也不会跟我详细说,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来的。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哈,反正我得到的消息,大概是说他对不起你,惹你生气,想要再重新追你,想要补偿你。再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只是听说的是这样。”江琳渡叹了口气,替时疏萤觉得头疼,“唉,阿萤,你说你这么心软做什么,还给他体面。给他体面他毁你体面!人渣一个,呸!” 闻言时疏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深深叹了口气,不禁为自己之前的眼光默哀两分钟:“怪我,年少轻狂眼光不太好,选了个错误的人。那些付出估计的真心和时间就当给自己的人生上课的交学费吧。” 时疏莹声音淡淡的,脸上带着笑,却是浅浅的。她手上整理东西的动作不曾停,顶上的灯光斜斜地打下来,照得腮红都淡了几分,一张脸看着惨白惨白的。 或许是灯光原因,虽然时疏莹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江琳渡心里却很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久久疏解不开。 江淋渡知道,自己是为时疏萤生气,但她直觉时疏萤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释然。 眼看着周围气压渐渐低下来,江淋渡连忙转移话题:“诶,这里的东西全都是用来做面塑的吗?怎么感觉像在做点心?” 提起面塑,时疏萤的笑总算是带上几分真心实意。她温声解释道:“因为想做个完整的有画面感的作品,需要用到的材料不少。制作完成作品要让整个画面都协调,所以有的东西做出来有问题也用不上去。” 这种有结构有画面的作品和单独的一个小玩意儿有所不同,时疏萤现在对于神形的把控还不够精准,想要一次性成功有点困难,所以要做好消耗不少材料的准备。 不过这么多年交情,别人不了解时疏萤江淋渡还能不了解吗?掐指一算,江淋渡笑:“你确定不是你囤囤鼠的老毛病犯了?” 小时候被奶奶的带着长大,老一辈人勤俭持家,什么东西都舍不得扔,导致长大后的时疏萤养成了货物囤积的习惯。这也是为什么她会拼命努力赚钱攒钱,还一直想要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的原因了。 被江淋渡说中,时疏萤有点不好意思:“哎呀也有一点点啦。但更多的还是材料消耗太大啦。” 毕竟是自己的好闺蜜,江淋渡只是一笑而过并不戳穿她:“好吧好吧,还是我们阿萤有钱,搞的爱好尽是些要我倾家荡产的东西。” 时疏萤横一眼江淋渡,没好气儿地怼她:“说得你玩的水晶就很便宜一样。” “那不一样哇,我用水晶是赚钱的!我玩的只是水晶吗?No!是结合了星座星盘塔罗一体的水晶!”江淋渡很早之前便入了水晶的坑,后面又陆陆续续踏了玄学的圈子,现在一发不可收拾,家里柜子桌子全是这些东西。 江淋渡昂起脑袋看着时疏萤,很是骄傲地告诉她:“而且!我!是用水晶赚了钱的!”虽然没她花出去的多,但就说赚没赚吧! 时疏萤也是知道她的,都懒得说了:“好好好,可太厉害了我的江大小姐!” 不过江淋渡倒也是给时疏萤提了个醒。 时疏萤虽然不怎么缺钱,但包包里能拿出来的也是有限度的。谢秋方都没收她学费了,这些日子的花销下来还是不少的。 理论上来说面塑也不是个很费钱的爱好,只是时疏萤总想做得很好最好,要求太高消耗很大,日积月累下来,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想到此处,时疏萤打开自己的手机查看余额,顿时心头一紧。别说,现在她专门空出时间去做面塑,忽视了很多以前赚钱的方法,还一直流水般购买囤积材料,余额已经比以前少了不少。 存款自然还是有的,只是时疏萤还是肉疼。 “对了,江女士,你水晶又怎么赚的钱啊?”时疏萤决定向江淋渡取取经,好奇地问。 “水晶?水晶赚钱很容易啊,我买好水晶和绳子以后学着网上的方法根据水晶的形状和颜色还是对应的寓意去编手链项链或者挂坠,有的也可以用来做装饰搭配奶油胶做手机壳或者发夹什么的,做好之后就拿出去卖。摆摊啊,微商啊什么的。再在网上宣传宣传,来买的人还挺多的。”只是水晶江淋渡前期投入太大,很难第一时间就赚回本,“怎么,你也要入坑?我带带你呀!”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时疏萤激动起来。将做好的产品拿出去卖,既可以方便做宣传调查一下市面上对于面塑大家的购买力如何,再看看哪些面塑大家更喜欢,可以看看自己的水平在毫不相关的陌生人眼里是如何的。更何况说不定…… 说不定能遇到李老!看到自己认真学面塑,万一李老被自己打动了呢? 时疏萤越想越觉得这想法太妙了,开心用力抱了一下江淋渡:“哈哈江女士你可太聪明啦!有办法了!” 江淋渡莫名其妙,但也不去管她,只是笑:“好好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能帮的一定帮你!” 时疏萤点点头,立刻扯了张纸刷刷写下什么,然后拨打了谢秋方的电话:“喂谢老板,你回来以后有空吗?我来找你呀~” 第10章 准备 窗外阳光透过白色纱窗布落到化妆台上,琉璃瓶折射出斑斓的颜色照在时疏莹的手上,时疏莹将散乱的护肤化妆品摆放回原来的位置,在镜中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妆容,总算是出门了。 好久没这么精致的化过一个妆了,时疏莹心中欣喜,雀跃地出了门。 自从谢秋方进修回来以后便一直在忙,工作室都没怎么去过,时疏莹许久与他见上一面,也只是匆匆说几句话又分开。 今天周末,时疏莹总算是想起来买点新衣服了,约上江琳渡一起去逛街,顺便去谢秋方书店里看看。 “哎呀,也有我陪你逛街买衣服的一天呀!”江琳渡大包小包和时疏莹并肩同行,笑着打趣她,“以前都是我喊你出来,你陪我逛街。以前觉得你物欲低得不像是人,结果后来发现,你囤货癖又很严重。” “是呀,小时候被奶奶带大,奶奶省吃俭用给我买喜欢的衣服玩具。现在长大了,没那么喜欢漂亮衣服首饰,却习惯了囤货,总觉得东西将家里塞得满满得才安心。”时疏莹笑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谢秋方的书店门前。 走进书店,店内一角用纸壳堆积起一座小山,谢秋方正在那座小山面前与店员收拾进货的新书。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谢秋方转身一望,便看到时疏莹已经娴熟地将自己和江琳渡买的东西放在了前台。 时疏莹与谢秋方相视一笑,看到半人高一张的纸壳,心中主意又起。 在谢秋方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和江琳渡也没闲着。两个都身为教育工作者,在书店里面还是能找到些感兴趣的东西。江琳渡爱看小说,直奔着小说区去,瞧着新进货的书,有的居然还能找到签名和限定周边,赶紧挑了几本买下。 时疏莹没那么喜欢看书,随意在书店内逛了逛,在陪江琳渡找到小说看起来后,又跑去看面塑展示去了。 注意到店员正准备把纸壳泡沫纸拿出去扔掉,时疏莹赶紧过去叫住。 “等一下!”时疏莹小跑着,拦下店员,“这东西不要了给我吧。” 知道时疏莹和谢秋方熟,店员回头看了眼谢秋方,在谢秋方的示意下把东西放下留给了她。 “怎么突然想起来收这些东西了?”谢秋方可不觉得时疏莹是想收集起来拿出去卖。 时疏莹眯起眼,嘴角上扬:“我还突然想做点别的事儿。” 女人笑得并不张扬,却让人觉得热烈,眼里像是载了一船星河,亮得谢秋方挪不开眼。谢秋方愣了一瞬,下意识问:“什么?” 时疏莹没觉出什么异常,将自己的想法同谢秋方说了。 “面塑这种精巧的传统玩意儿其实很多人都是喜欢的,但像李老这种作品太过昂贵,大多数人负担不起,只能看看。我们可以将面塑做成一些简单一点的小玩意儿,像什么手机链,车内摆件,亦或者简单些,就做成装饰的小玩偶,用套圈盲盒之类的方式营销,应该会挺多人买的。” 谢秋方认真听着,思索一番,也觉得好像是这样。 李老的作品确实不少人前来欣赏,但是购买的人却很少。想要做好一套作品需要的时间和成本并不少,如果低价将作品售出,又觉得付出不值得。但是将价格提上去,作品的价值够了,却又使得购买的人少了。 他们的作品大多的成套售出,或者皆是定制,每个作品都精妙绝伦,任何细节都需要精雕细琢,所以价格没办法定的很低。但如果是将作品精致度下降,制作成本减少,好像也可以把价格定得低些。 “可作品精致度下降就失去了原本的味道。面塑本来就是项工序繁杂的手艺,如果只是草草了事,可能确实能挣到更多钱,但日渐敷衍,技艺肯定也会生疏,以后就很难做出真正好的东西来了。” 谢秋方说的有道理,这个问题时疏莹也不是没想过。文化已经到了快要失传的地步却还是不肯变通,那一定是变通的方法不对。 “确实。可我们的面塑作品并不是敷衍了事。每一项东西都认真制作,只是将它拆出来卖,且我们可以现场摆摊制作,给顾客定制。加上一些现下流行的玩法吸引顾客,不管是对面塑好奇还是对玩法好奇的顾客都会停下来看看。” 时疏莹早就想好了她的回答。“况且就当今社会而言,没有钱,什么事都寸步难行。虽然说得俗,但东西想要传承,未免要和金钱挂钩。” 面塑之所以冷门小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大众都接触不到。像人多的大学城小吃街商场,几乎是不会出现面塑的身影的。只有在一些特定的地方,像是景区,或者文化博物馆,文化展览馆,才可能会出现。见到的人少了,喜欢的人自然就少,东西没什么市场,就算有人真心喜欢,但想靠这个吃饭也难。 “好的东西不应该蒙尘,明珠就要被世人发现珍藏。面塑流传至今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想让它被更多人看到。”时疏莹深深呼出一口气,浅浅笑着,“其实一门好的艺术应该雅俗共赏,而现在我们所制作的面塑定位太过高端,好看是好看,但还是缺少了些传播度。” 谢秋方理解,也不再劝阻,让时疏莹去试:“所以你要这些东西是?”他指着时疏莹留下的一堆纸壳泡沫问。 “既然要售卖,自然要弄一些包装咯。”暖光照在时疏莹身上,她脸上的笑意荡漾开来,扬起的碎发分作一缕一缕金丝。谢秋方眸光暗涌,不自觉在心中一笔又一笔描绘着定格的一瞬。 手工活同样也是体力活,将一张张纸板平铺绘制,重新制作出适合尺寸大小的包装,再切割好设计好精美图纹,折叠成盒子,一道道流程下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上门的苦力不用是傻瓜,时疏莹顺势将江琳渡留下过夜,让她帮帮忙。被强行留下的江琳渡无法,只能继续给时疏莹卖力。 在电脑上设计出不同的图案,时疏莹找了家贴纸店铺打印出来,让谢秋方贴上去。谢秋方手脚很麻利,加之江琳渡在,他们的工程完成得很快,千来只小盒子就这么做了出来,堆放在空闲的房间中。漂亮的小盒子乖巧地落在桌上床上,五面画着细致的图案,另一面卡了塑料片上去,一个一个精巧玲珑。江琳渡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也欢喜开始起来。 几个人将面塑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把裁剪好的硬卡纸垫在小盒子中用来固定,面塑放在小卡片上,从透明的塑料片中展示出来。时疏莹前几天面塑做了很多,虽然现在他们也做了不少盒子,但总归装不完。 疏散的月光从窗外随着微风吹进来,屋内的灯照透了那阵阵朦胧,时疏莹揉揉酸涩的眼,抬起头正好看见谢秋方正在扭腰。 弯着腰折了许久的盒子,谢秋方也觉得有些劳累,直起身想放松一下,目光扫过今日的劳动成果,却偶然撞进时疏莹的眼中。两人会心一笑,又不觉生出几分尴尬来。 “做了这么多,应该够用了吧?”时疏莹数了数,有着八十来个成品盒了,“我们第一天卖,还不了解行情,没有积累起顾客,先做这么多试试水。” “好。”江琳渡河谢秋方相继回应道。 想要将东西运出去还要支个摊不容易,准备的东西挺多。江琳渡做了这么久也起了兴趣,趁着没什么事,帮忙从谢秋方家里搜罗出了一块木板,拿块布包着便是个摊。 江琳渡包装木板,时疏莹和谢秋方也不闲着,把东西一趟一趟运到车上,明天拿出去卖也方便。 等到所有准备都做好,三个人已经累瘫了。 “这么晚了,你今天还要回去吗?”时疏莹问。 她没指名点姓的说,习惯了跟她两个人相处的谢秋方随口应道:“没事,晚上不堵车。” 话音刚落,便发现屋内的人都望着他。 “……”完了,时疏莹好像不是问他的。谢秋方后知后觉。 江琳渡不好意思直接笑出声,差点憋出内伤。 见谢秋方耳根开始泛红,时疏莹帮忙解围:“你呢阿渡?要不今天住我这儿?” 江琳渡忍了又忍,才压下来刚才的笑意:“好好好,也是很久都没跟你一起睡过了,正好晚上我们可以聊点体己话。” “体己话?哈哈哈哈那正是再好不过了,这位古风小女子。” 时疏莹少有的漏出几分俏皮可爱,这是谢秋方从未见到过的。突然,他觉得他不曾真正了解过她,心中对她生出更多的好奇来。 应是他的眼神太过灼热,时疏莹分了神,回头看着谢秋方。 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谢秋方也不再逗留,打了声招呼便准备离开。 “谢秋方。”时疏莹叫住了他,“明天上午八点,在停车场集合吧。” 明天上午八点。这能算是个约定吗?谢秋方在心中默念了几声,轻轻笑:“好,明天见。” “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