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猫仙尊在上》 第1章 废物术师 子夜,月晦星疏。 密林深处,蛇腹鳞片摩擦地面腐枝枯叶,沙沙声,诡谲难测。 秦若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左手罗盘,右手桃木剑,蓄势待发。 沙沙声骤停,东北偏北方向响起一声微弱呼救。 “救……救命……啊!” 只见秦若飞身跃起,脚踏杂乱枝桠,抛出罗盘,大喝一声: “癸辰锁妖阵!开!” 随着秦若一声令下,罗盘上方展开一张直径丈余的幽蓝法阵。法阵向着东北偏北方径直落下。惊飞密林中一众夜寐鸟雀。 “啊!小秦师傅,你这阵砸我头上了!” 啊? 秦若脚下一滑,险些从那细弱枝桠上跌落下来。 “那、那蛇妖呢?”他小声问。 “我怎么知道啊!”对面烦躁道:“快把这阵给我撤了啊,疼死了!” 秦若手忙脚乱收起罗盘,一溜小跑过去,苦笑赔罪。“学艺不精,学艺不精,多多包涵,多多包涵。”边说,边将法阵收入罗盘。 那村民见秦若一幅命很苦的样子,似是懒得再费口舌。他起身拍拍衣裤上的泥土,没好气地问道:“这蛇妖到底能不能抓啊?不行我们再去请别的术师。” “我、我……”秦若白皙脸颊下烧起羞赧的火,“我再试试。抓到了,再付尾款。” “抓不住退定金啊!” “退,一定退。” ——窝囊。 一缕滑腻冷气扫过秦若耳畔。似是有谁在他颈项间,深深嗅了一口。 秦若瞬间汗毛倒竖。他一把推开村民,刚要取出罗盘,却发现自己双手已被蛇身缠住。 那蛇妖,青绿一条,双目金黄,碗口粗细,从他脚下盘旋而上,眨眼间就缠住了他半个身子。 猩红信子扫过秦若鼻尖,妖气吐了秦若一脸。 “你……好香啊!” 蛇妖兴奋地立起身子,尾巴上五个圆环抖得叮铃作响。它丝毫不将秦若这种癸级锁妖阵都用不好的废物术师放在眼中。血盆大口已经深深张开。 秦若还在拼命挣扎,罗盘就落在脚下一尺。只要,只要他会隔空取物……隔空取物! 可惜他不会,师父教了他半年都没教会。 蛇妖口水淌下,从秦若脑门,流到脸颊。尾带五环,它,它已经修炼至少一百年了。 ——废物! 好似是这晦暗的月突然闪了一下,蛇妖瞳孔骤然收缩。 一道漆黑闪电从天而降,于林中奔袭折返,所过之处,枝桠寸断。 蛇妖青绿妖身上,瞬间冒出数不尽血红伤口,每一道都深可见森森白骨。 秦若压力骤减,慌忙摸起脚下罗盘。 “癸、癸辰锁妖阵!开,快开啊!” 幽蓝炫光一闪而过。那碗口粗细的蛇妖被法阵包裹,眨眼间、消失不见。 一颗核桃大小的冰蓝小球落地。 “你、你……”刚才还骂骂咧咧的村民已经瘫倒在地,抖若筛糠,□□一滩水迹。 秦若盯着地上的小球呆若木鸡。我、我…… 我,封印了五环蛇妖? “喵!” 一只周身漆黑的玄猫从密林中闲庭信步溜达出来。一青一黄,两只异色瞳孔看都懒得看秦若一眼。 这玄猫径直跳上秦若头顶,颇为不耐烦地用爪子扯了扯秦若头发,似是催促这个人形坐骑赶快起身,别愣在这里发呆。 玄猫爪尖,滴下的血珠还鲜红。 村民夹着裆中湿热,下山一路,小心翼翼跟在秦若身后,几次欲言又止。他倒不是怕秦若,而是那只趴在秦若头上的黑猫…… 每当他想开口问点什么,那黑猫总能恰到好处地、不耐烦地,回头瞥他一眼。 秦若倒是丝毫没觉得黑猫有什么古怪,刚刚封印了五环蛇妖的他,昂首挺胸、走路带风。 “周阿伯,敢问村上有没有落脚之处?我这罗盘年岁有点老了,时不时就不听使唤。” “有有有。”周阿伯忙不迭答道:“秦天师可是我们全村的救命恩人。那个……” “什么?”秦若问。 周阿伯看那黑猫正在闭目养神,鼓足勇气问道:“天师这……神兽……敢问,如何称呼?” “神兽?”秦若茫然。忽地头皮一紧,秦若这才反应过来,周阿伯是在说自己头顶的玄猫。“哈哈,他啊!刚捡两天,还没名字呢。” “捡的?” “嗯。说来也惊险。前两天,我在来你们泗水乡的路上,路过一处荒山。罗盘恰好那个时候又失灵了,三更半夜,我走迷糊了。”秦若揉揉自己僵硬的脖颈,继续说道:“然后,好像听见了什么打斗声。” “打斗声?” “但是也没看见什么。晚上太黑了。”秦若又哈哈笑了两声,“我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再醒过来,就是白天了。我看见他趴在我肚子上,也睡得迷迷糊糊。还怪有意思的。” 夜半,山野,打斗。这捉妖天师不疑有妖,竟然还敢直接睡过去。 周阿伯已经不知眼前的小秦师傅究竟是真人不露相,还是傻人有傻福。 秦若继续道:“我看他身上受了伤,还在淌血。好像摔晕了,走路歪歪扭扭,就给他装箱子里,一起带着上路了。” 黑猫继续闭目养神,只是慵懒甩了甩前爪,秦若脑门上就多了三道白里透红的印子。 “诶呦!”秦若吃痛,但也只敢缩缩脖子。“他受伤了,脾气不太好。这两天不吃不喝的,阿伯家里可有什么新鲜吃食?” 周阿伯连忙点头,有的是。 到泗水乡时,天光已大亮。 等在村口的百姓见秦若带着周阿伯一起回来了,一个个欣喜若狂。人群拥上来,将秦若围在中间,好一通夸赞。 “秦天师真乃神仙下凡!” “除妖降魔,人间正道!” “天师受我一拜!” 秦若被挤得脚不着地,一直到村长家门口,才终于被放下来。 村长早就摆了宴席,盛邀除妖天师落座席上。秦若连连推辞,村长百般邀请。最后,秦若红着脸说道:“吃饭就不必了,尾款结一下就好。” 瞬间鸦默雀静。所有村民颇有默契地看天看地,看山看水。 “这……”秦若挠头。说好的定金一两纹银,尾款三两纹银。他还想着拿了钱,去镇上找人修理罗盘。 村长鞠躬作揖,花白眉须下流出苦涩泪水。“请天师恕罪。” 秦若搀起村长。村长继续说道:“我们泗水乡,穷啊。这三年两旱的,莫桑岭上又有妖孽。大家赶上好时节还能勉强糊口,银钱、银钱实在是拿不出来。天师若怪罪,就请收下老汉这条贱命吧。” 进村时闪到人群外的黑猫,此时又跳上秦若肩头,冲着村长龇牙炸毛。 “嗷!” 秦若却丝毫不恼,现在也是双目泛红。“老村长说的哪里话,维护人间和平本是术师天职,哪有让人拿命换的道理。一两足矣。” 老村长立刻直起腰板,满面红光,连连拜谢。村民中又响起称颂之声。 只有秦若肩头黑猫,白眼翻到了天灵盖。 ——蠢货。 尾款结不了,但秦若被村民们塞了一筐瓜果蔬菜。他头顶黑猫,身背行囊,抱着一筐瓜果蔬菜,推开了破庙院门。 这庙宇怎么看也有上百年了,年久失修。墙壁漏风,屋顶漏天。 秦若却在殿内见到了北垣仙尊神像。 仙尊百年前陨落,民间早已不供奉了。没想到在这偏僻的泗水乡,还留有神像。秦若立刻放下行囊,在仙尊神像前三跪九拜。 他年幼失恃,被师父收养。师父一直说,他们师承北垣仙尊一脉,让秦若日夜叩拜。只是三年前,师父也走了,那张画着北垣仙尊神像的画卷也被妖精毁了。 秦若拜过仙尊,福至心灵,又笑呵呵去翻那一筐瓜果蔬菜。筐底藏了两条巴掌大的咸鱼,秦若再次喜上眉梢。他捧着咸鱼,屁颠屁颠跑到玄猫面前,双手给它递上一条。 玄猫翻了个白眼,起身扭头,只在秦若脸上留了一道尾巴抽出来的红印。 秦若恍然大悟。放下咸鱼,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只留玄猫静卧在北垣仙尊面前,低头俯首。 不出片刻,秦若又气喘吁吁跑了回来。玄猫屈尊降贵,走出庙门迎接。 秦若献宝一般,从身后取出一个一尺见方的木头笼子,里面……里面是…… 玄猫背上毛发立起一寸,黑里透红,在正午阳光下熠熠生辉。那一青一黄两只瞳孔骤然放大,盯着秦若那张傻里傻气的面孔,喵嗷一声,如闪电般冲了过去。 一个右鞭腿,加一个左勾拳。 ——你个白痴!蠢货!窝囊废! 再来三个回旋踢。秦若吃痛,蹲地缩成一团。 ——你竟敢! 玄猫尾巴在秦若身上三下五除二,噼啪乱抽一气。 ——喂本君吃耗子! 天庭七曜靖安司首座稽清仙君,五日前,奉旨下界除妖。 他追踪妖猫玄冥三天三夜,两日前,甲寅大阵已成。妖猫玄冥走投无路,被困阵内,灵肉分离,眼看就要魂飞魄散。 大事将成之际,这废物术师突然出现。他五感迟钝、七窍未开,不见仙君除妖,只听闻几声鸣响,就稀里糊涂闯入大阵,被玄冥妖气迷晕。 若不是为了保这废物一命,自己也不会临时撤下阵法。 阵法一撤,妖猫魂魄趁机逃脱。 法力反噬,仙君稽清被封印猫身,法力全无。 而这罪魁祸首,傻乎乎认不得仙君真身也就罢了。 他竟还敢!喂仙君吃耗子! 新人作者,感谢支持[烟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废物术师 第2章 蛇妖鸣琴 秦若连滚带爬逃到破庙正殿,一头钻进北垣仙尊神像座下。他被玄猫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脸也疼、手也疼,四肢百骸都仿佛被什么重物碾过一般酸痛。 蹲在神像座下瑟瑟发抖了半天,玄猫却没有追进来。 秦若壮着胆子,探出半个脑袋查看。不想那玄猫此刻乖乖窝在神像前,全然没了先前炸毛的样子。 难不成真是仙尊庇佑? 秦若摸着神像边缘,探了半个身子出来。 玄猫抖了抖尾巴,向废物术师投下一抹睥睨神色。 “别打,先别打。”秦若慌忙后退几步,颤着嗓子解释道:“你不爱吃耗子就直说,大不了,我之后给你找别的吃。” 玄猫不置可否,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你的伤还没好,我给你再包扎一下。”秦若又缩了缩脖子,“不打了。行么?” 哼,你以为本君乐意打你? 秦若倒也乖觉。碾碎草药后,给玄猫腹部和肩膀几处还未愈合的伤口涂药包扎,处处谨慎小心。 而包扎完后,他终于松了口气,那傻乎乎的脸上又挂上了笑意。 秦若从腰间锦囊里,摸出那个核桃大小的冰蓝小球。正午日头下,锁妖珠中的五环蛇妖已经筋疲力尽,瘫软地缩成一团。 咒语嗡鸣。秦若竟将这蛇妖放了出来。 蛇妖落地时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她以为自己铁定要被剖了妖丹,再打个魂飞魄散。不曾想…… 蛇妖想跑,但四周早已被秦若设下阵法。辛巳阵。毕竟是师父传下来的宝物,那罗盘在不闹故障的时候,还是很匹配秦若功法的。 “你,”秦若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伤人?” 蛇妖蜷缩在地,一双瞳孔戒备地盯着秦若。 “鸣琴。”蛇妖说。 “鸣琴,鸣琴。”秦若念叨了两遍,“真是好名字。是因为五环鸣奏,像琴声么?” 鸣琴一时无言。 片刻沉默后,她忽而暴怒,“你要杀便杀!说这些做甚?还问为何伤人?这天下自古以来就是人吃妖、妖吃人,你一个除妖术师,平日里肯定也没少剖妖丹来修炼。这仇怨等来世清算,老娘也要剥你的皮,抽你的骨,喝你的血,再吸干你的法力,让你也尝尝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 蛇妖立起青绿的身子,一双金黄瞳孔被怨气染得通红。大不了就是一死,跟他拼了! “喵。” 正殿里的玄猫亲切提醒蛇妖,别忘了自己是怎么被封印的。 “不是,不是。”秦若连连摆手,“我没想杀你。我就是想问问,你为何突然伤人,为何特别为难周阿伯一家?我听说这半个月,全村的鸡鸭鹅狗猫都被你咬死了。但你也不吃,就是咬死之后,扔到泗水河里。” 又是长久的沉默。 而后,鸣琴终于收起立直的身子,盘旋而卧。 她低声说道:“姓周的惯会打蛇。我修炼十多年,才产下几枚有灵气的蛋,全被他毁了。”似是那巢毁蛋碎的一幕,仍刺痛着鸣琴的心。她双目含泪,恶狠狠道:“我就是要让他血债血偿!这辈子没把他全家咬死,下辈子他也休想安宁。” 玄猫不语。只是睁开眼睛,走到秦若身边。 这世间弱肉强食,人打鹰、鹰捕蛇、蛇吞鼠、鼠偷粮,皆是天道循环。那周阿伯打窝捕蛇,卖蛇皮蛇胆赚些辛苦钱,养活一家老小,也是生存之道。只可惜妖物认不清这层道理,终究是二流心智,易被怨气侵蚀。这蛇妖没有任何悔罪之心,满口怨毒,祸乱人间,不得不除。 而蛇妖妖丹用好了,秦若这废物的法力也能增长几分。 秦若却说:“太过分了!我让他给你赔礼道歉!” 玄猫险些一脚绊倒自己,而鸣琴一双蛇眼瞪着秦若,也是嘶嘶呜呜半天说不出话。 “他给你道歉之后,你也给全村人道歉,好么?那些鸡鸭鹅也是大家的口粮。我听说,你在莫桑岭修炼一百多年,从未伤过人。还帮村里捉过偷粮的鼠精,也好多次送误闯山林的孩子回家。他们也不是不记得你的好,只是都吓坏了,才慌了手脚。” “可是,可是我的孩子……”鸣琴眼中流下清澈的泪。她怨气已消,只是满心委屈痛苦,还无处安放。 “我知道,修炼十多年产下有灵气的孩子,你一定视若珍宝。但你早就开了灵智,继续修炼,寿命又岂止百年千年。村里的都是凡人,一生也不过几十个寒暑。从此在莫桑岭上,北坡归你,南坡归他们。他们不打扰你修炼,你也保护他们不受外来妖族入侵。如此,可好?” 鸣琴的泪水还是如断线的珠子,不断扑簌簌滴落下来。片刻后,终于点头应下。 玄猫一路在后默默跟随。果如他所料,此事哪有那么容易了结。 周阿伯一听秦若让自己向妖物道歉,立时破口大骂。 “我呸!这蛇妖霸占莫桑岭一百多年,早就该滚了!长虫变的妖怪,能学人说几句话,还真拿自己当人了?” “阿伯,你听我……” 周阿伯并不想听,叉腰指着秦若骂了起来。“你一个除妖术师,竟然让人对妖物道歉?我家祖祖辈辈在山上捕蛇,拿她几个破蛇蛋,怎么了?妖物生的妖物,能是什么好东西。我家耕地的老黄牛都被她咬死了,我找谁说理去?” 随着周阿伯越来越高昂的骂声,四周邻里也围了过来。 “是啊,小秦师傅。你怎么向着妖物说话。我家养的年猪也给她咬死了。我们全家就指望这年猪补补油水,现在老太太眼睛都快哭瞎了。” “大天师你到底站哪边的?怎么还不除了这蛇妖?” “妖物就是妖物!什么蛇蛋,什么孩子。呸!臭长虫精,活该杀了泡酒。赔我老黄牛!”周阿伯不依不饶。 秦若被村民越围越紧,玄猫喉咙中发出威胁的低吼,尾巴也不自觉焦躁地拍打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 秦若还未说完,就感到锁妖珠内有异动。他低头一看,冰蓝锁妖珠内升腾起一股红黑交缠的烟雾。鸣琴青绿的身体滴出浓黑水珠,眸色被血红侵染。 怨气攻心,妖气暴涨。锁妖珠已被活活撑大一倍。 “鸣琴,你听我说。他们只是太生气了,不是真的要害你。” 玄猫再次跳上秦若肩头。他不明白,为何事到如今,秦若还想着跟妖物讲道理。 秦若额头冷汗直冒,嘴里不断念着咒语加固锁妖珠。眼看就到日暮时分了,入夜后阴气加重,妖气加怨气再加阴气,弄不好,鸣琴真能冲破封印。 而他的罗盘现在又失灵了,开不了辛巳阵。 “鸣琴,我们再聊聊。冤冤相报何时了,是误会总能解开的。” 再说什么都是徒劳,鸣琴心智已被怨气占据。锁妖珠渗出的怨毒妖气刺得秦若手掌生疼。村民们看不见,但秦若知道自己半条小臂的经脉,都已被怨气染黑。 见秦若整个人都在发抖,边抖边冒冷汗,四周村民才觉察大事不好。而周阿伯现在也终于想起,昨夜秦若封印蛇妖,似乎、很侥幸。 周阿伯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两日前被蛇妖掳走的恐惧再次爬上心头,妖物、都是妖物。 这个姓秦的术师,要么是废物,要么、也是妖物! “辛巳锁妖阵!开!” 忽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大喝。一道足有三丈的金色法阵铺陈开来,从天而降,将秦若与锁妖珠一同压在阵下。 一名看起来四十上下,身背宝剑、腰系铜镜、黑发长髯、目光晶亮的除妖术师从天而降。只见他随手掐诀,那压到秦若身上的锁妖阵就仿佛有了灵魂一般。阵法穿过秦若的身体,全部压到锁妖珠之上。 癸辰阵法破碎,鸣琴刚一冒头,就被这辛巳阵压住,压成拳头大小的一个球。 秦若慌忙从地上爬起,将锁妖珠收进锦囊中,向着来人忙不迭道谢。 “多谢义士相救。敢问义士大名?” “哈哈哈。”这术师捻须大笑,“鄙人姓徐,单名一个恭字。你我同是捉妖师,又同在江湖。只是举手之劳。小兄弟不必介怀。” 四周村民见这位天降神兵气度不凡,尤其是与那灰头土脸的小秦师傅比起来,简直从头到脚都是得道高人。 于是,大家一拥而上,说什么都要请徐天师去村长家坐坐。 徐恭也不婉拒,他将秦若从头到脚打量三遍,越看眼中精光越盛。“小兄弟也一起吧!这蛇妖一开始也是你降伏的。敢问小兄弟如何称呼?” “秦若。”这微小的一声,被淹没在人声鼎沸中。 徐恭却听得很清楚。“秦若。秦若。”他念叨了两遍,嘴角笑意愈浓,“秦老弟的罗盘看起来也该修缮了。我身上没带多少银两,十两银子可好?不知秦老弟可愿割爱这五环蛇妖?” 刚修炼百年的小蛇妖,哪里值十两纹银。但这十两纹银,刚好够秦若换一个新罗盘。 秦若摇摇头,敛了敛脸上的灰败神色,道:“多谢徐天师美意。我答应过不杀她,自然也不能卖她。今日恩情,秦若不敢相忘。之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天师尽管开口。” 说罢,秦若拾起自己掉落在地的老旧罗盘。 “秦老弟,”徐恭一把搭上秦若肩膀。“若十两不够……啊!” “喵嗷!” 徐恭正气逼人的脸上,瞬间多了三道冒血的印子。他吃痛,大叫一声,后退三步,抬头看到一只黑猫正立在秦若肩上,对自己低吼。 村民们也被这一幕吓到了。这猫,在夜间漆黑一团,一青一黄两只异瞳中杀气腾腾。怎么看都不似寻常兽类。 “徐天师,”秦若不免惊呼,“抱歉,抱歉。他身上有伤,脾气不好。你没事吧。我……我……”秦若能感觉到肩膀上玄猫的重量,他想去查看徐恭的伤势,又不敢贸然靠近,生怕玄猫再伤人。手足无措间,他从胸前掏出小小一粒碎银。“徐天师,我知道这不够,但实在抱歉。我,不然我明日……” “哈哈哈哈!”徐恭再次捻须大笑。他的笑声打破了村民们的恐惧,指责声又此起彼伏响了起来。 “先是捉了蛇妖,又带蛇妖来祸害我们。还好意思拿钱,还不快滚!” “什么捉妖天师,与妖物为伍,祸害百姓。真是晦气!” 徐恭摆手,众人颇有默契地安静下来。“秦老弟宅心仁厚,乃我辈楷模。今日之事,皆是误会,老弟切莫挂怀。” 说罢,他向秦若拱手作别,转头便与村民们一起走了。 秦若独自一人走在黑漆漆,回破庙的路上。 稽清仙君跟在他身后,也是沉默不语。 “喵。”仙君提醒秦若身后有人。 一个七岁上下的小女孩,正气喘吁吁,端着一个木头盒子跑来。这是周阿伯的小孙女,秦若认得。 他蹲下身子,摸摸女孩的脑袋,将那一两银子塞进女孩手中。“真抱歉,让你阿爷受惊了。是我的错,银子你们拿回去吧。” “嘘。”小女孩没接银子。她四下张望了一会儿,确定身后没人跟来,才献宝似地打开木盒。 里面,是五条刚刚孵化的小蛇。 “阿爷捡的,这两天孵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孩子。” 秦若能感觉到胸前锁妖珠里,鸣琴垂下的眼泪。 他点点头,也眼中含泪。“真是谢谢你啊。” 小女孩有点害羞,脸蛋红红的。“我知道,她不是坏蛇。去年春天,我上山去找阿爷,迷路了。我知道,是她送我下山的。” 到分别时,女孩又回头,贴在秦若耳畔低声说道:“你替我,谢谢她啊。” 第3章 调虎离山 送别鸣琴时,秦若特意叮嘱她先去山里避避风头。那个叫徐恭的术师显然想要她的妖丹辅助修炼,而他随手就能开辛巳阵,法力一定在鸣琴之上。 鸣琴带着五条小蛇泪眼汪汪,恨不能缠住秦若给他来个蛇吻,但目光一落到面前黑猫身上,就立刻收起了信子。 “你可千万保重啊。”鸣琴边说,眼睛边往黑猫那边瞟。 秦若显然没看懂鸣琴的良苦用心,他乐呵呵地,把玄猫不肯吃的耗子全都送给了鸣琴和五条小蛇。 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秦若打开庙门,发现门口多了一堆药草。秦若越翻看越惊喜,这些药草大多长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中,极难采摘,拿去生药铺子能买个不错的价钱。 “鸣琴真是太客气了。”秦若自言自语,“她被封印了两回,妖气还未恢复吧。一晚上要采这么多药草,也是不易。” 玄猫还是窝在北垣仙尊面前。秦若挑了些最好的药草,碾碎后,再次给玄猫换药。 “你的伤好得真快啊!现在已经基本看不出来了。”秦若大喜。 玄猫晃晃尾巴。大惊小怪,仙君怎么可能连这点皮外伤都治不好。他只是给秦若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罢了。 “可是你肚子瘪瘪的,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秦若忧虑,“你不吃耗子,也不吃咸鱼,你到底吃什么呢?” 玄猫挑了个白眼。天庭仙君哪里需要吃人间的东西果腹。 “这两天你一直在这里待着,真是与北垣仙尊有缘啊。” 玄猫没有应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秦若的面孔。 自上古鸿蒙初判,人妖并立,争斗无已。人修炼法力,妖修炼妖气。人秉万物灵秀,对修炼功法的领悟比妖族精深。可妖一旦开启灵智,寿元动辄百千,可积妖气于悠悠岁月。如此,人与妖彼此争斗近万年,从未决出胜负。 直到一千年前,北垣仙尊于北海除上古大妖混沌,形势才终于发生逆转。饕餮、穷奇、梼杌先后绝迹,九婴、相柳、凿齿相继授首,麒麟、鲲鹏、蛟龙归顺天庭。从此,妖族式微、人寰清晏,天下也终于太平。 至于自己与北垣仙尊的缘分? 这天下修行之人,谁不知仙君稽清乃北垣仙尊唯一入室弟子。他跟随仙尊修炼千年,从未听说过仙尊哪一脉传承里,有秦若这般不争气的徒弟。 不仅不争气,他还异想天开地想要人与妖物共存。 殊不知,北垣仙尊百年前陨落,就是因为混沌封印有所松动。妖物的神智实在太易被怨念侵蚀,连仙尊都束手无策,何况秦若。 秦若听不到稽清的心声,他看玄猫今天没冲自己炸毛、也没有殴打自己,便觉得自己与他越来越亲近了。 给玄猫包扎完毕,秦若找了个竹篓,背上满满当当的草药打算去市集上变卖。临行前,他看向玄猫。 好吧,好吧。 玄猫伸了个懒腰,跳上竹篓。有昨日前车之鉴,自己若不在一旁看着,这废物术师还不知道会惹上什么麻烦。 直到日暮时分,秦若背着玄猫和满满一竹篓的锅碗瓢盆回来了。 他累得气喘吁吁,脸颊下浮起两朵红晕,额头脖颈上渗出一层薄汗。那些药草果然不愁卖,一送去生药铺子就被一抢而空。那些银钱不够修理罗盘,但总还能添置些日用之物。 看秦若又去摆弄昨日村民送的瓜果蔬菜,稽清也懒得管他具体在做些什么。他回到仙尊神像前,静卧下来,继续运功疗伤。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秦若终于通开了厨房的灶台。他烧起柴火,给自己煮了些青菜豆饭来吃。还把那块在集市上讨价还价买的、巴掌大小的生肉煮熟了,切成肉末,摆到玄猫面前。 可玄猫绕过这碗香喷喷、油汪汪的肉末,径直来到秦若身边,啃起了豆饭。秦若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大喜,赶忙又给玄猫单独盛了一份。而那碗香喷喷的肉末,秦若自己也只舍得挖一小勺来拌饭。 稽清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不想秦若再为了自己吃什么,这个根本不成立的问题,浪费好不容易得来的银钱。 天黑了,秦若点起一根蜡烛。摇曳的烛光给这一人、一猫、一神像的殿里,笼上一层暖黄色彩。 秦若今天通灶台,弄得灰头土脸一身。幸而现在夜间也不算太冷,封上门窗后,简单擦洗也不至于着凉。 稽清看着秦若一件件褪下那沾满了泥土和灶灰的粗陋衣衫,露出雪白的脖颈和瘦弱的肩膀。其实这个废物术师把脸擦干净之后,人长得还算不错。 稽清突然很好奇,秦若究竟如何活到现在的?年幼失恃,被师傅收养。秦若提到过。可那是位什么样的师傅呢?教了秦若十多年法术,却又几乎什么都没教会他。 秦若说,师傅去世三年了。独自行走江湖的三年,他拿着那么一块破旧罗盘,五感迟钝、七窍未开,法力如此微弱,还不管不顾地深入险境、降妖除魔。他连鸣琴这种修炼百年的五环蛇妖都降伏不了,竟然一直没被别的妖物吃掉,还傻乎乎地活到现在。 难道,他真是傻人有傻福? 秦若后腰处的那一点红痣在烛火映照下,若隐若现。 一如玄猫黄色瞳孔中,几不可见的那一点红色。 这是甲寅大阵留下的印记。 秦若闯入阵法的瞬间,就被抽出了魂魄。是稽清及时撤下阵法,他才没有魂飞魄散。而后,阵法将秦若的魂魄封进了他自己的肉身,也将稽清的魂魄封进了玄冥妖身。 甲寅阵法在两个魂魄上,打下了相同的烙印。从此,他们魂魄相连,生死与共。 除非稽清能恢复法力,冲破封印。否则,秦若身死之日,就是稽清魂飞魄散之时。 天庭战功赫赫的仙君,竟然与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术师性命相连。天命,真会开玩笑。 殿外阴风乍起,门窗嗡动,烛火骤然熄灭。 在秦若还不知所措时,玄猫眼睛一亮,嗖地三两下窜上房梁。 房梁上是几只叽叽咕咕的小耗子。 不对,这几只小耗子也就刚刚有点灵智,连话都不会说,不可能掀起这股妖风。 稽清向下看了一眼。秦若重新点起蜡烛,又回到木盆旁擦洗,好似刚才真的只是风太大而已。 一个除妖术师竟然迟钝至此。稽清无奈无力无言以对,皱着眉头叹了口气,缓缓放出神识。 只见玄猫一青一黄两只瞳孔中,一抹青绿幽光缓缓扩散。这幽光如圈圈波纹涟漪,又似一口青铜大钟,将整座庙宇笼罩起来。 除了房梁上这三只小耗子,灶台上还有五只偷肉末的。他们吃的满嘴流油,不知天地为何物,却在稽清神识笼罩过来时,突然停了下来。这五只小耗子往空气中嗅了嗅,瞬间僵在原地。稽清也没客气,将他们请出厨房后,一个个弹出院落。 耗子怕猫,本是天性。更何况这是猫妖之首玄冥的妖身。就算只剩半分妖气,也足够稽清在片刻中,搜寻到那幕后之妖的踪迹。 是你了! 那周身雪白的老耗子躲在地下隧道中,一双眼睛通红明亮。 他明显也嗅到了玄冥的妖气,但却挑衅般呲出獠牙,嘴角挂上狞笑。 还真有不怕死的。 稽清用神识在那隧道顶上一弹,隧道落下土块,追着老耗子精就砸了下去。而那老耗子精似是现在才恍然大悟,吱吱哀嚎一声,夹着尾巴开始逃命。 稽清又怎会这样轻易放过他。一尾巴抽晕房梁上三只小耗子后,稽清跃出屋顶上的破洞,向着农田方向追了出去。 这老耗子精显然是吓慌了神,一路火花带闪电,没头苍蝇一般在地底下乱窜。他似乎是觉得自己越往地下藏就越安全,一通埋头深挖,最后径直挖到了稽清面前。 只是扰乱一下妖物的方向感而已。稽清心想,这耗子精也没修炼多久,他既然能闻到玄冥妖气,又如何有胆子肆意挑衅? 他一爪子摁住耗子尾巴,道:“说话。” 老耗子精听到稽清开口,更是吓得四肢瘫软,胡子也耷拉下来。 “小、小的,不知是玄冥大人。小的,昏了头了。大人,饶、饶命。” “不知?”稽清挑眉。 “不,不!”老耗子精干脆给稽清跪了下来,五体投地,“小的以为大人,已经被……”他抬眼偷瞄了一下玄猫的脸色,脑袋在地上磕得咚咚作响。“那天庭狗腿怎会是大人的对手,大人乃我妖族楷模!小的唯大人马首是瞻!”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老耗子精再抬起眼皮时,直接吓了个屁滚尿流。眼前玄猫已经露出了獠牙。冷月如霜,獠牙如刀,他只觉自己浑身上下已经被那獠牙开了好几个窟窿放血。怎么马屁没拍对么? 他又开始哐哐磕头,“小的错了,小的不该觊觎大人修为,求大人饶命,饶命!” 半晌,玄猫缓缓开口。 “你既然知道这是……我的妖气,怎么还敢前来挑衅?” “小的在亲眼见到大人神武英姿之前,真的不知大人本尊在此。我、小的以为,是那个小术师,是那个小术师沾了大人妖气。” 秦若?秦若身上有妖气? “信口雌黄!那小术师身上何来妖气?”稽清怒喝。 老耗子精反而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他支支吾吾道:“大人,小的怎敢欺骗大人。那术师身上的妖气隔着几百米都能闻见。小的今夜只想偷几口,就偷几口。但小的实在不知大人在此,不然,就是借小的几万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在大人面前造次。” 坏了!稽清时至此刻才恍然大悟。 五日前,随着玄冥魂肉分离,妖丹也暴露了出来。可因为秦若突然闯入,自己来不及彻底打碎妖丹,就撤下了甲寅法阵。之后,玄冥魂魄逃脱,自己的魂魄被封印在了玄冥妖身上,而那妖丹碎片…… 被封印在了秦若肉身上! 妖丹内的妖气与妖身上的妖气同根同源,所以,他与秦若彼此闻不见。 但在外人闻起来,他们身上的妖气都太明显了。 所以前日夜里,鸣琴一见到秦若出现,就立刻放开了周阿伯,转而向秦若攻来。妖丹碎片对妖物的吸引力,不亚于蜜糖之于蚁群。 而秦若这个术师,随便什么妖物打眼一看,都知他修为浅薄、手无缚鸡之力。简直就是白扔在路旁的百年修为。谁会不想来碰一碰运气呢? 稽清心头猛地一沉。他神识如电光石火般扫回破庙——烛火已灭。 糟糕,自己被调虎离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