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山河》 第1章 浮生梦端 周珩枯坐窗前,看着雪花片片飘落。 手里的书被捏得皱皱巴巴。 园中的腊梅开得正艳,偶有花瓣飘落在雪堆中,他便久久地盯着,直到一声稚嫩声响闯入了他的思绪。 周傅锦小小的一个人被大氅紧紧包裹,只留一双小手捧着一杯茶水向他走来。 “小皇叔。”他怯怯地喊了一声。 周珩对这个便宜侄子印象不错,只是这一个多月相处下来他好像非常惧怕自己,但每每与自己独处还装作一副坦然姿态。 比如此时他端着茶水的指尖泛白,紧紧扣着茶杯,上目线小心翼翼地落在周珩脸上。 小脸圆圆的,手感应该很好,但是周珩一次也没有摸过,不光是对方惧怕自己,还有他太子的身份,实在不好上手。 周珩拉回自己的思绪不着声色地接过他手里的茶水,神色淡然道“禹太傅应你了?” 听到这个,周傅锦严肃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浅笑,但又想到什么似的说“父皇说小皇叔要是应允了,就答应帛仁。” 他眼睛亮晶晶的,周珩实在不忍再次反驳他,可心底还是生出逗弄的心思,他咳嗽了两声故作深沉道“业精于勤,荒于嬉。禹太傅可教过?” 肉眼可见,周傅锦眼中的光亮瞬间熄灭,眉眼低垂说不出的难过。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周珩却偷笑,他抿了一口茶水,发现竟然是甜的,有些错愕地看向周傅锦。 周珩前几日进宫随口说了一句冬日喝蜂蜜水最好,竟被周傅锦记下了,今日特地来讨好自己。 周珩有些懊悔,懊悔刚才地逗弄。 “行宫就算了。”周珩也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这不符合他的人设,只能话锋一转僵硬道“过几日,你皇祖母回宫,到时你陪小皇叔去孤山寺,那的小温泉不错,回来的路上还能看游灯。” 想了想周珩补充道“只远远地看一眼便好,如今世道不太平,不要太过声张。” 周傅锦原本觉得无望,心上堵得难受,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假日就要白白浪费了,没成想自己的小皇叔说话竟然这么大喘气,高兴得他恨不得一蹦三尺高,但又怕得到小皇叔地斥责,生生忍了下来。 语调却直上云霄,喜悦之情怎么都掩饰不住“好!恩谢小皇叔!” 说罢他转身就想回宫,周珩却叫住了他“帛仁。” 周傅锦小腿蹬得老快,停脚时已经离周珩有些距离,他怕周珩反悔但又觉得周珩从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便站在原地等着他的下文。 “此恩,是你熬烛三夜在太傅面前争取来的,于皇叔而言无甚关系。”周珩想了想憋住了下面要说得安慰话,再一次语气生硬地问道“今日出宫带了几个护卫?” 话题转得太快,周傅锦脱口而出“六个。” 周珩皱眉,有些责怪“虽说抓住了行刺之人,但还是不可大意,让昭山带几个人护你回去,路上小心一些。” 周傅锦想起那些吃黑得没边的苦药日子便胆寒,应下了周珩的好意。 周遭重新变得安静,不知何时雪花也小了些,他不必装模作样。一口喝完那杯蜂蜜水。 才过那么一会说话的功夫,这水变得冰凉,流过他的咽喉下肚,凉得他浑身一抖,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转身进屋了。 石桌上的书也没收回屋,任由它放着,慢慢被落雪覆盖。 过了几日,周珩才收拾完出门就看见周傅锦早早立在马车边等候。 他今日换了一件不起眼的黑色大氅,还是将自己牢牢裹住,看来是听进去那日周珩说得话,只是这样站在门口不合规矩。 周珩叹了口气,觉着他以后长大了,自会改过便没说什么。 但他还是先将周傅锦送进马车,自己再钻了进去。 来这地方也快有两月了,基本的礼仪和长幼尊卑他还是恪守得很好,毕竟这里是权利中心,是一个封建王朝。 基本的人情世故,亲朋好友他也通过系统了解得差不多,总的来说周珩适应得还不错,只是任务有些艰巨,他也是尝试了两次才压着周傅锦的性命堪堪过关。 直到如今周珩还能想起那血淋淋的场面,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队伍慢慢驶出城外,前后亲兵由东宫卫率徐少林护卫,周珩只带了一个昭山跟在马车左右,其余护卫皆在暗处,想必东宫也会有不少暗卫跟着,所以周珩还算安心。 路途漫长,昨夜又公干到很晚,周珩不多久便眯上了眼。 当下正是年关,所以就算出了皇城百姓也只多不少,又接连几日下雪,泥路变得坑坑洼洼,颠簸了几下周珩就醒了。 他睁眼就看见一边的周傅锦脑袋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他轻轻揽过对方肩头,将人抱进怀中,用自己的大氅裹住,只留下一个圆润的脑袋在外面。 想来是昨晚太过兴奋,没怎么睡。 路程不算长,摇摇晃晃地走了小半日才到。 昭山在外喊了几声没人应便掀开了车帘,一大一小互相倚靠睡着。 大概是冷风钻进马车,周珩睁开了眼,怀里暖烘烘的,他没想着要睡来着。 他本想叫醒周傅锦,但对方睡得脸颊泛红,毫无清醒之意周珩便算了,又怕周傅锦在这山上着凉,便抱着人直接进了厢房,将人安顿好后才去禅院。 当今圣上身子从小就弱,如今更是三天两头卧榻不起,太后为了祈福都快住进孤山寺了,眼下到了年关,该回皇宫的日子周珩这个小儿子便亲自来接。 他到院中时,太后正在和齐缘住持诵经,他也不急,站在门口安静地等着。 不知何时雪花又开始飘落,伴着阵阵寒风钻进他的袖口,原本微凉的双手又冷一度,但周珩还是伸手接住了那几片雪花,默默看着变成小水滴。 往复几次屋里的声音终于停下,太后和齐缘住持一前一后走出门。 瞧见门口的周珩,齐缘单手行礼道“王爷安好。” 周珩不懂佛法,却也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北陵信奉佛教,单是皇城里就有好几座寺庙,但求身体康健,平安顺遂还是孤山寺最为灵验,所以每年花不少钱修缮,皇家有什么重大的祭祀或者庆典也会在这里举办。 “等很久了?”太后看起来年纪不算大,脸上没多少皱纹,一看就是平安顺遂到现在,她笑容挂脸握住周珩的手有些担忧道。 周珩摇头解释“刚才贪玩雪来着。” 太后皱眉有些责怪,但也没说什么,而是对住持说“住持这段时间劳心劳力,明日予就启程回宫。” 住持慈面善心,说话也很简短“太后一路平安。” 说完他就转身回屋了,太后拉着周珩道“主持要开始参禅问道了,明日我们一早便走。” 周珩回握住,有些贪恋这份时光,只是点头轻嗯一声。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就想回去,他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来的,但是系统告诉他是他自己自愿,所以不能更改,周珩依旧不认命,直到他见到了那个和自己哥哥长得一样的皇帝,和自己母亲长得一样的太后,他才对这里有些眷恋,如今虽时常凶险但好歹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身侧,就算是须臾一梦周珩也甘愿。 两人回了厢房,围坐在暖炉旁。 可能是很久没见,太后瞧着周珩好像又高了不少。 “年后便是你十六岁生辰,该考虑亲事了。” 猝不及防。 周珩喉结滚动“不急,眼下......” “不用你着急。”太后不以为意地打断,笑意晏晏地从一边翻出一本册子,里面全是都城各家适龄女子。 她将册子摊开推到周珩面前让他过眼“看看,有合眼缘的吗?” 周珩无奈地拿起,装模作样地翻看了几页,上面画的人几乎一模一样,他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人像边的介绍倒是十分详尽。 世家大族,王侯将相中适龄女子许多,这么多人当中,他忽然瞧见徐家的女儿也在里面。 “儿臣记得徐家幼女不是已经定下亲事了吗?” 周珩检索回忆,记忆里徐将军镇守上岭关,他的长女死在了战场,幼女养在江南外祖家,为保她一世安稳许了她探花郎。 听闻,太后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惋惜。 “三年前江南水匪猖獗,李卿南下除匪......你皇兄还说,等他回来便给他们定日子,没想到.....” “儿臣怎么不知?”周珩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件事。 “那时你在西境巡防,回来的时候丧事都办完了。再加上李家从不管他,自然很快就没什么声音了。” 李家门第显赫,世代清流,祖上又是开国功臣,没想到在这一辈摔了跟头,出了个风流成性的家主,宠妾灭妻,流连烟花之地,风言风语差点淹没了李家门楣,先帝生前气急想要夺了李家的爵位,还好李家长子李砚及冠后接手了家族,除舞弊,治贪腐,在朝堂上舌战群儒挣得不少名声,保住了爵位。 但错事已铸,先家住留下不少私生子,其中就有李探花。 许是觉得有辱家风,李砚立了家规,外生子绝不允许入族谱,即使先前入了族谱的,也全部被剔除。 这个周珩倒是有点印象,当时闹得挺大,御史台更是扬言李砚有违孝道,先父在世却以下犯上,即使执掌门楣也德行有亏。 后来还是先帝出面,这事才压下。 太后只觉惋惜,惋惜李探花年少殒命,惋惜徐家幼女成了望门寡,以后婚事坎坷。 可是她不介意,甚至觉着徐家军功一生,配自己的小儿子正合适,就旁敲侧击地问道“珩儿,你觉得徐家姑娘怎么样?” 周珩瞬间警觉,看出太后眼中希冀,心里琢磨着怎么回绝,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周傅锦的声音响起“祖母,小皇叔,是帛仁来了。” 天降救星! 周珩忙喊道“进来。” 太后许久不见孙子,起身相迎,一把就将周傅锦抱入怀中“锦儿,让祖母看看,是不是又重了,又长大一些了?” “祖母,孙儿好想你啊。”周傅锦被抱得一下子忘了端庄,手臂环着太后脖颈诉说思念“祖母不在,孙儿茶不思饭不想,好像都有点瘦了。” 那小可怜样,周珩从未见过。 不过此时他也顾不得看祖孙相拥的感人场面,把桌上的册子团巴团巴藏进了袖子里。 祖孙俩腻歪的时间周珩走出门,昭山靠在他耳边道“太仓令柳大人已做好统报。” 说完递上来一封折子。 周珩展开,眉头一皱,有些难以置信“这么多灾民?” “是,开仓放粮了七日,来领取灾粮的人数远超预估的人数。” 江南水匪猖獗,去年又派兵剿匪,好不容易灭了个干净,谁成想雨季来临,大面积的山体滑坡房屋倒塌不计其数,良田倾覆。 平海王又蠢蠢欲动,周珩没有远瞻的能力,只能处处小心,他可不想再次读档重来。 “陛下有何打算?” “陛下来信,说一切听殿下安排。” 周巡这个皇帝很是信任自己这个亲弟弟,周珩只觉压力巨大,他本来就是一个天天九九六的打工牛马,无端扯入很多事情实行起来实在心累。 第2章 又一轮 用过晚膳后太后早早歇下 ,周珩信守承诺带着周傅锦到了后山的小温泉。 这里人烟稀少,又有护卫守着,隔着一个帘子周珩坐着,周傅锦则在温泉里拍水嬉闹,害怕他着凉,周珩叮嘱道“待会回去喝碗姜汤。” 周傅锦不喜欢这个东西,但是现在他很开心,自然不会拒绝,高高兴兴地应着。 烛光摇曳着,桌上添了两次茶水,周傅锦开心劲也过了,他将自己整个人泡在泉中只露出一个脑袋有些犹豫,眼睛盯着屏风上的人影,良久他才开口。 “小皇叔是不喜欢帛仁吗?” 周珩翻书的手一怔,有些疑惑地开口“为什么这么说?” 很久屏风后都没有声音传来,周珩索性绕过屏风,只见周傅锦低着头扣手,听见声音才抬头看过来。 “觉着小皇叔对你太过苛刻?”周珩猜测。 周傅锦摇头。 夜晚的风很冷,周珩此时也就十五岁的模样,但在九岁孩童眼中已是高大不已,他这么站在泉边,对周傅锦还是有些压迫感的。 周珩再问,他也没有开口。 周珩开始在脑中检索原主的记忆,他觉得除了严厉一些,好像对这些皇子公主都是一视同仁来着,并没有哪里偏心,怎么就让周傅锦觉得自己讨厌他了。 最后,周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入睡前盯着周傅锦喝下姜汤便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日,难得没下雪还出了太阳。 回程的路上周傅锦和周珩还是一辆马车,周珩虽眼睛盯着手里的书但余光还是关注周傅锦的神情,他昨晚琢磨了一晚上自己是不是哪里露馅了,让人家觉得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 但今日这么看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同,早上出门的时候又很高兴了来着。 小孩子的情绪来去这么快吗? 等周珩把思绪重新放回书上时才发现已经入城了。 原先答应了周傅锦晚上看游灯,所以浩浩荡荡的车队到了主街便分道扬镳,一队进了宫,一队驶向了都城最大的一座酒楼。 小太子没怎么出过宫,自然对宫外的一切事物都好奇,原本还亦步亦趋跟在周珩身后,转眼间就被酒楼的说书先生吸引了目光。 周珩上了包厢,昭山吩咐了酒菜才对着窗外道“这里能看到最大的那间施粥铺。” 周珩站在窗边望去果真看到了排着长龙的队伍,只一眼就觉得哪里不太对“这么多壮年?” “是,正在核查户籍。” 许是路途遥远,老幼难以抵达都城,这样也可以解释。 但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只是周珩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他有些不安地问道“平海王可有动静?” “没有,探子说他还在丰城。” 听这话,他稍稍安心一些,吃了些酒菜便让昭山将周傅锦带了回来。 饭后两人小憩了一会便上了街。 晚上游灯,午后便热闹了许多,小商小贩都开始出来摆了摊,形色各异叫卖声不绝于耳。 周傅锦久居深宫,难得出门见识外面的事物,每一件都让他好奇,周珩有些时候都跟不上他的脚步。 他嫌累,索性就让昭山陪着。 一大一小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周珩乐得清闲,看见小玩意,这摸一把那瞧一眼。 不知何时落日余晖映得人脸绯红一片,周珩才终于找了个茶舍歇歇脚,喝到第二杯茶的时候周傅锦满头大汗地回来了。 他双眼亮晶晶的,顶着汗水还板正地行了礼才坐下。 街上热闹的人群越来越多与他们堪堪擦肩,坐了没一会天色便全部暗下。 各个店铺都陆续点亮了自己门前的灯笼,主街的灯楼也一层一层地燃起游灯,直到火光冲顶。 周珩他们坐的这个地方就在灯楼边上,他便向周傅锦解释“待会游行开路,灯楼上的游灯便会一盏连着一盏从灯楼落下,跟着游行队伍祈福。” 虽然这个周珩只在原主记忆中模糊的见过,不过那场面他记忆还是很深的,如今要亲眼见到他也有些激动。 周傅锦就更不用说了,他就没有见过游灯,自然神往不已。 他说话间人群攒动。 游行开始了。 昭山在前面引路,一行人登上提前定好的阁楼,这里视野开阔,又在灯楼边上,所以是最好的位置。 夜色下,整个都城被盏盏灯火笼罩。 遍地的人群纷纷向两边聚拢,从人群里窜出几十带着鬼面的游侍,他们提着游灯张牙舞爪有序地前行。 路过灯楼,从最顶上一个巨大的双翼游灯从天而降落在队尾,被从人群跳出的另一个游侍接住,直到灯楼的游灯全部降落,整个游侍队伍才算完整,占据了整个主街。 周傅锦被眼前之景惊得连声赞叹,要不是周珩要保持人设,他也会忍不住哇出声,这在他一个现代人眼中也觉得壮观不已。 “小皇叔,他们最后会去哪?”周傅锦看着游灯队伍慢慢远走,只剩下零星灯火摇曳,拽了拽周珩的袖子,仰着明媚的笑脸看他。 周珩真的很少见他这般开心,也不好扰他兴致“那让昭山陪着你去追,你自己亲眼去看看?” “好!” 热闹过后,依旧是满街的人,周珩不放心,游灯还没结束他又让暗卫看紧一点,免得周傅锦出了什么意外。 他自己则坐在阁楼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就是看。 周珩知道自己的不足,所以选择多看多听,原主周珩博学多才,但对于权谋之术却差点意思。 现代人周珩当然也不会,所以他深信读书那一套勤能补拙,只要空闲了就读书。 最近上朝,那些老臣都开始夸他了,特别是言议郎上了好几封折子说平成王能力出众,要将最近的统筹善款交于他。 这绝对是捧杀。 周珩深信。 当日下朝,他就被周巡留下。 “阿行觉得如何?” 周珩对着这张与自己亲哥哥别无二致的脸实在说不出什么推拒的话,只能沉默不作声。 周巡也瞧出他的言外之意,叹息了一声“如今北边战事紧张,一批新的粮草虽送过去了,但是那的冬季太长了,这点显然不够,筹款一事迫在眉睫。” 说完不动声色斜眼去瞧周珩,果不其然他面露纠结,周巡掩下嘴角的笑意,又加了把火道“皇兄的身子也出不了暖阁,要是真没人了,那就让皇兄......” “臣弟愿意一试。” 周珩猛地一摔本子,震得桌上茶水四溅。 想起来就后悔,忍不住腹诽“怎么就应下了呢?” 外面热闹继续,周珩认命地重新拿回了书,这还是去蔡大人那拿的史记,上面记载了历年的灾祸和战事。 一共好几本,周珩看得眼冒金星了还没看完。 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期狂刷卷子的微死感。 眼眶酸涩,窗外的烟花也炸完两轮了,周傅锦和昭山却还没有回来,周珩舒展身子走到窗边,外面热闹的人群疏散了一些。 他张望了一会也没看到人影,心里有些不安。 “来人,去看看殿下到哪里了?怎么还没回来。” 按理说他将昭山都派去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周珩按下心中隐隐升起的恐慌,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月亮已至头顶,人群四散,早已没了初时热闹的景象,出去的人到现在都没回来。 周珩彻底坐不住了,脚步匆匆地下了楼,谁成想早有人在等着他。 “别来无恙。” 一身黑衣的周睿站在大堂,似笑非笑地喊他“小十七。” 周珩脚步陡然停住,他的脑海中瞬间想起了这是谁。 可是探子明明说他还在丰城,怎么一眨眼就到都城了,还是在....... 不好! 周珩脱口而出“你把帛仁怎么样了?” 周睿早已清空了所有人,此时此刻只有他和周珩,周遭的一切都被隔绝在门外。 空荡荡的地方,说出的话也那么冷血。 “自然是杀了。” 周珩的呼吸都顿了两秒,他不可置信地陈述“你要造反。” “诶”周睿反驳“这么说就难听了,这叫禅位。” “陛下无德,所以身亏形消,太子早夭,后继无人,所以禅位给平海王。” 周睿闲庭信步,走到周珩身前,带着一股子玩味“至于你,小十七,虽也是嫡出但太过年幼,还未行冠礼,所以本王.......不,是朕封你摄政王,常伴圣驾。” 周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要我的身份给你巩固地位,周睿,你也不行啊。” 周睿笑笑,也不恼“阿行,事,已成定局。” 话落,不知哪里一阵冲天炮响,人群瞬间沸腾,喊杀声震天动地,火光映着窗户投进周珩眼里。 说不慌是假的,周珩不解看他“你哪来那么多人?” 周睿大笑,仿佛一切都胜券在握,又有些得意“不知道?这些人还是你们养着的呢。” 瞬间周珩开始细想,他是不是遗漏了什么,周睿的话是什么意思。 周睿看他一副深思的模样,大发慈悲地说道“水匪多年难除,水患接踵而来,难民无数,都城设置了这么多赈灾棚,国库花了不少银两吧。” 那些难民! 难怪大多数都正直壮年。 看到周珩脸上的镇定终于产生皲裂,周睿心情大好,他走上前拍了拍周珩的肩膀,仿佛是警告又仿佛是退路“阿行是更喜欢太子哥哥还是九哥啊?” 周珩抬眼看他,对方脸上的戏谑毫不遮掩。 好似在等他的回答。 这是以前,周睿还未被赶去封地,那时候周珩也未开府,整天被太傅追着背诗,那时候的周珩没什么自觉,非要赶鸭子上架才会背一两首。 太傅没那么多时间花在他身上,就把周珩扔给了当时已开府独居的周睿,让他每日盯着周珩背诗读文。 周珩回想,那时候的周珩什么都不懂,只会一个劲的讨好周睿,九哥长九哥短的,拍马屁都快拍到天上去了,求周睿给自己放放水。 周睿那时候怎么说的? “小十七,九哥没有你太子哥哥那么好说话,你不背九哥这多得是藤条。” 语气什么的,周珩记忆模糊,只是这话很管用。 当然藤条也是一次都没用过,反而是变着花样的零嘴与吃食,久而久之周珩只要见到周睿就给他展示自己的背书成果,然后眼巴巴地等着奖励。 后来,渐渐地就总能听到那句话“阿行是更喜欢太子哥哥还是九哥啊?” “九哥最好了。” 周珩陷入回忆中,耳边陡然响起这句话,激得他浑身一激灵。 周睿见他这反应很是受用“阿行要记得这句话。” 周珩看着周睿心情大好转身离去。 门外火光冲天,尸横遍野,跟在周珩身边的暗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应该是被周睿解决掉了,周珩全身泄了气般靠在桌子上。 他清楚周睿在这个节骨眼上不会说骗人的话,他说杀了周傅锦那就是杀了,说了要夺位就是要夺位。 眼下怎么办? 周珩头脑风暴时,门外匆匆来了一队人。 领头的朝周珩行礼道“殿下派我们前来护卫平成王。” 把监视说得那么好听,实在是虚伪。 看着眼前他已无法左右的局面,周珩再一次想到了系统的话。 “宿主的幸福感太低了,所以没有什么开挂条件,唯一的例外就是你有无限重启的能力,来弥补你决策上的不足,只不过这很消耗你在这个世界的生命值,你要谨慎选择。” 第3章 重启 周珩再次睁眼,浑身酸痛,又是那股熟悉的感觉。 是他熟悉的王府房间,也是他熟悉的那股子臭药味,以及唠唠叨叨个没完的碎嘴子。 碎嘴子序洲见他醒了,忙把一边的昭山推开,手覆上他的脉搏“醒得还挺早。” 周珩另一只手搭上额头,脑中昏沉,他记得自己还是不敢去拔剑自刎,所以这一次依旧选择了投湖来着,冬日的湖水冰冷刺骨,即使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但那种窒息感依旧让他痛苦不堪。 “脸色太差了,本神医再给你换几味药调调。”序洲松开了手,走到屏风后开始改药方,嘴上却不停“这一次算你命大,我本来还要晚几日才回来,是陛下传信说入冬后身体虚浮无力我才赶回来看看,要不然你这伤口哪个太医敢动手?” “不过,你这次着实凶险,我根本没把握能把你救回来,大概是那朵雾雪草吊着你的小命,算你小子运气好,命好。” 周珩耳朵嗡嗡的,他不是命好,而是真的周珩确实死了。 现在由他掌管这具身体了。 “昭山,进城的人员明细,让柳维庸尽快呈上来。”他双眼紧闭,腹部的疼痛以及胸口的沉闷让他浑身不适,可现在不是能躺着修养的时候。 “还有,从现在开始,凡事江南户籍的灾民,除老弱妇孺以外皆安置在城外,这事让李砚来做,他插得上手。”说完周珩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腹部用力,他能感受到伤口裂开,温热的血液不受控制地流出。 还没完,他侧头看向屏风后的序洲道“你也去,去城外安置这些人,去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奇怪的地方,制成册子,我要给陛下看的。” “你少说点话行不行?”序洲一瞧他这动静,压着气,他走过屏风来到床前,掀开被子,那被纱布裹着的伤口果然渗出血渍。 “你知不知道我救你这一命花了多大的功夫,你能不能尊重一点我的医术,你现在是想这种的时候吗?你差点就死了知不知道.....”序洲心中一股子气还没发泄完,一转头就看见周珩不知什么时候昏死过去了。 双目紧闭,毫无血色。 要不是打断骨血还连着筋,序洲真想把他给掐死。 他转头朝昭山道“照着新药方去煮,我先给他换药。” 昭山转身出门后,序洲嘴里还絮絮叨叨地埋怨,手上动作却不停,干净利落地收拾完伤口,又给周珩扎了几针。 天色渐晚,日头终于落下山谷,周珩才醒过来。 屋内静悄悄的。 床头的药碗里还残留着黑色的药渣,他只觉喉头苦涩,想要起身伤口就疼,尝试了几次,索性就放弃了。 脑中熟悉的电流音响起“宿主,你给点力啊!你的任务是帮你皇兄稳住江山,你别啥都没干呢,把自己先玩死了。” 周珩不想说话,心头火气却怎么都压不住“你别太得寸进尺了,我都这么小心了,你还要我怎么样?你什么忙都帮不上就闭嘴。” 下一秒电流音消失,很识相地闭嘴了。 周珩气得猛咳。 昭山几乎是立刻打开了房门。 “主子。” “序洲呢?去了吗?” “序少主将您安顿好后就去了城外,李卫卿也已在城外安置点。” 周珩听完心里稍稍放心了一些,又问“宫里有消息吗?” “陛下让太子殿下前来看望,在您昏睡的时候太子殿下已经来过。” 此时的周珩心中就像有块大石,坠在胸口,让他惶惶不安。 他有些捉摸不透,怎么才算过第一关。 明明之前周傅锦遇刺他就已经保下他的性命,怎么还越保问题越大。 不光周傅锦没有保下,南边的局势还这么快就蔓延至都城,周睿这一手真是打得周珩措手不及。 也不知道现在做得这些措施有没有补救一二。 “你去一趟丰城。”周珩还是不放心,探子传来的消息有误,他信不过别人。 周珩再三嘱咐“别让任何人知道。” 昭山是周珩从小就带在身边的侍卫,这整座王府,除了昭山他想不出还能信任谁,所以让他去周珩最放心。 后半夜,窗外的风吹得呼呼作响,周珩披了件大氅坐在案前翻看之前南边赈灾的折子,会不是是他粗心大意遗漏了什么。 翻了半天也没理出什么思绪,直到序洲裹挟着外面的狂风推开了他的房门。 呼呼作响的风被门啪得一声隔绝在外,序洲咬牙切齿的声音便响起“怎么?这北陵是一日都离不开你平成王了?” “你知不知道,这次有多凶险?昭山在城外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气绝了,不光是刀伤还中了毒,说是阎王手上抢人都不为过,你们兄弟一个两个的能不能让我少操点心?” 说到这,周珩手上的折子终于合上,他抬眼问道“皇兄怎么样了?” 序洲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坐下,替他收拾乱糟糟的桌面“入冬了,陛下的身子会时常反复,过两日你稳定一些,我就搬到宫里去住了。” 周珩点点头,算是知道了,又低头看了起来。 序洲见他这幅样子,按住他手中的折子“你又在看什么?” 周珩揉了揉酸疼的眉眼,心中没有方向,他也说不出来。 “最近不太平。” “是不太平!那可太不太平了!你一个王爷都差点死了,能是什么太平日子吗?”序洲无奈道“害你的人到现在都没头绪,我又听说你让昭山去了江南,你要查谁?平海王吗?” 周珩看他,意思非常明显。 序洲难得沉默。 争权夺利,你死我活,在皇家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不说那些藩王,就说在都城的这几个王爷,哪个不想那位置。 周珩的担忧他能理解,但是他就是不喜欢,甚至说是厌恶,要不是陛下身体不好,他根本不可能回来。 在夜莱逍遥自在不好吗? 或者夷泽,听说那还有不少北陵都没有的稀世灵药。 周珩:“那些灾民有什么问题吗?” “你心里想什么,我也大概猜得到,这些灾民可太有问题了。”序洲也不拐弯抹角,直说“各个身强力壮,除了有些疲累以外什么问题都没有。” “听驿站来报,说是来都城的灾民人数还在不断上涨,你怀疑得没有问题,只是......” 序洲犹豫半晌,盯着周珩的眼睛,迫切地想要从他眼中看到别的情绪,但他一如往常。 他懂得周珩。 周珩自然也知道他的顾虑。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表兄。” 破天荒。 序洲却不认为这是什么很好的称呼。 从小到大周珩就没叫过他几声兄长,一直是连名带姓地叫唤,有时还会贱兮兮地喊他的表字。 序江川~。 跟混世魔王没有什么区别,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幅沉稳样子,他回想不起来,如今的他也不该是十五岁应有的模样。 序洲知晓他心里有数,但又怕他太胸有成竹,欲言又止了许久,最后丢下一句好好吃药就转身离去了。 冬日总归来得很快,没过几天就飘起了大雪,周珩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把自己裹得严实坐在了廊亭里喝茶。 序洲冒着大雪从宫里赶来,中途还去了一趟城郊带回了柳维庸的统报。 “你先看看,待会我就带回宫里给陛下。” 序洲猛地灌下两杯热茶才觉得身体暖和一些。 周珩简单地翻了两下就放下了,和自己想得差不多,他道“接下来皇兄应该会有安排,舅舅那边有动作吗?” “我爹向来沉得住气,和陛下单独谈了许久,大概是有对策了,前些日子派了不少人出城。” 这事没几个人知道,不管是陛下还是廷尉府都是暗地里查,只是序洲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李家的那个李砚,你之前让他去安置,陛下虽应允了,但他这人心思深,保不齐看出些什么,他没问题?” 李家的那些事,满都城就没人不知晓的。 李砚的手段也是人尽皆知,大家心知肚明他是为了李家,但摆在明面上的实在太过难堪。 李家已不复当年盛况,李砚为了李家再次铤而走险怎么办?毕竟都是周家人,哪个人当皇帝于他而言应该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周珩当时只想找个镇得住场面的人,下意识就想起了李砚,如今回过头来确实好像有些不妥,但现在周睿还没有冒头。 海面一片祥和。 海底却波涛汹涌。 周珩每天除了翻书,就是让人去看城外的情况,就这样等到了昭山的书信。 周睿果然已经不在丰城,留了个人假扮他还在府中的样子。 借着这事,周珩进了宫。 周巡自小便体弱,到了冬日更是不堪重负,鲜少有时间出暖阁,不过今日不知怎么的,一大早就去了太子府。 周珩走到的时候里面正传来父子俩地嬉笑声。 “阿行来了。”周巡一眼就瞧见了门口的身影,朝周珩招了招手。 周傅锦忙摆正坐姿,周巡余光瞧见觉得好笑,调侃道“知道的是你小皇叔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老虎吃你来了。” 周珩见怪不怪,走近行礼“皇兄。” 周巡拉他坐下,又觉得许久没见了,顺手捏了捏他的手臂,有些心疼“还没养回来吗?好像都瘦了一些。” 周珩下意识地摸脸,他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变化,毕竟受伤前的周珩他也没有见过。 回了一个安抚的表情,又让周巡放宽心,自己这边有序洲盯着,没什么问题。 他的身体,想来序洲进宫的时候都对周巡说过了,周珩就不再多嘴,免得平白担心一场。 “你的折子朕看到了,舅舅早上也送了信来,查到了,他现在在芜阳。”周巡知道他的担忧,又道“还有个人要你看看。” 说罢,门外的侍卫便拎上来一个人。 此人双手被绑,嘴也被封住,不停地在地上呜咽,挣扎着想要说话。 周珩不明。 周巡解释道“藏在东宫的人,昨晚抓到的。” 只一句,周珩便知道了,这是刺杀周傅锦的人,只不过第一次他人都没瞧见,第二次有了准备,却被钻了空子,昭山追出去都没见人影,还好序洲在都城才救回周傅锦一命。 只是这次,远远还没到日子,怎么就提前被抓住了。 “江川把灾民册子呈上来那日,舅舅也在,他对朕说要查查帛仁的东宫,说阿.......周睿做事谨慎,不可能只有这一条线。” 周傅锦一直坐在一边,自周珩进来后便没有出过声,他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叔叔如何要致自己死地,又看着另一个叔叔眉眼低垂,看向自己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心酸,如秋叶落地,又轻又柔,但刺眼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