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爆改瓷业顶流》 第1章 穿越 “少爷,少爷!醒醒!” 耳边的叫喊声忽近忽远,有什么人在呼唤,很焦急的样子。 钟珣上一秒的记忆还停留在昨晚,他从手工瓷工作室出来,踏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时一脚踩空,整个人掉入黑色的空洞中。 “卧槽!”他猛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气。 眼前出现短暂的雪花屏,随后视线逐渐清晰。他惊魂未定地看过去,圆桌,圆凳,花几,灯架,完全是古风小生才会住的房屋。 “少爷!你终于醒了,这下磕得可不轻,真是吓死我了。” 钟珣这才把视线移到屋中另一个男人身上,刚刚在耳边呼喊的应该就是他。 额头上隐隐传来刺痛,他抬手去摸,并没有伤口。 可疼痛如此真实,再看生活气息浓厚的房屋,和眼前男人脸上生动的劫后余生的表情。 几息之后,钟珣终于接受了这个看似很扯但确实发生了的事实:那一脚没让他摔死,而是穿越了。 常清端起一旁炭炉上温着的桂圆红枣茶,舀了一勺递到钟珣嘴边,口中哄孩子一般说道:“别怕,喝一碗甜甜的茶汤就不疼了哦。” 钟珣一言难尽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勺子,“兄弟,我是磕了,不是傻了。” “哐当”一声,勺子掉入碗碟,常清见了鬼似的看着钟珣。 他搁下碗碟,一阵风一样出去了,不多久,两阵风进来了。 常清身后跟着一个青衣男子,手拧樟木药箱,脸上同样带着惊慌。 常清对那青衣男子说:“赵郎中,劳烦您再仔细给四少爷瞧瞧。” 赵郎中抓过钟珣的手腕,凝神把脉。 钟珣则支起一条腿,打算先弄清楚眼下的处境,“我现在头脑还不太清醒,这是发生什么了?” 赵郎中微微皱眉。 常清忧心忡忡,“少爷今日在院子里的假山上玩,一不留神失足跌落,磕到了头,当场晕了过去。” 钟珣恍然,“这样啊,”又问他,“那你是......” 赵郎中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是常清,少爷五岁时就在身边伺候了。”常清顿了顿,又补充道:“万小尔在给您煎药,常禄出门采办瓷土了。” 钟珣点点头,“对了,我叫......” 赵郎中汗如雨下,用袖口堪堪擦着额头。 常清面如死灰,“你是钟家的四少爷,钟珣。” 赵郎中抽回手,又擦了擦汗,“少爷身子倒是没有大碍,只是脑髓受震,髓海之中有淤血阻滞,故而记忆难存。不过,福祸相依,因这一震,贯通灵窍,少爷或许从此宿慧顿开。” 说完去圆桌边坐下开方子,“老夫另开一剂汤药,先化淤血,再安神志。” 钟珣跨下床,胳膊搭上郎中的肩膀,笑道:“小问题,不必慌张。” 郎中脸上的褶子都因为震惊而撑开了些,抖着手将药方递给常清后,由小厮领着出去了。 钟珣从卧房往外走,见外面还有花厅、书房、饭厅,偌大的院子,无一不讲究。 他来到穿衣镜前,镜中的少年身形挺拔,穿着一身鹅黄色圆领袍,上面绣着小簇花团纹。 什么大胖小子的穿搭。 他翻箱倒柜,在一众秋香色、猩猩红、宝蓝色的衣服中,找了件湖水绿圆领袍套上了。 常清见钟珣换好了衣服,便领着他往暄辉堂去给老爷报喜。 路上,常清边走边叮嘱:“四少爷如今既已好了,便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和丫头双儿们玩闹了。” 钟珣疑惑地看他一眼,“双儿?” 思及这位少爷未经人事,常清轻咳一声,“双儿生男相,却能受孕生子。家里的二少夫人、三少夫人,还有许多下人都是双儿。” 钟珣震惊:“那我哪知道对方是男人还是双儿?!” 常示意他小声些,才低声道:“双儿额间有一颗红色小痣。” 于是钟珣的眼神立刻落到了常清的额头上,那里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常清头皮发麻,“我是男人!” 钟珣随意地一挥手,继续往前走。 常清跟上他,又讲起从前的事,“姨娘当年难产而去,少爷也心智不全。不过老爷和老太太都是极疼你的,少爷还是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呢。” 所以,原主是一个痴傻了十九年的傻子,母亲早逝,由祖母抚养。想必也正因老太太的庇护,钟老爷这些年才没有厌烦这个傻儿子。 身边有个疼爱自己的长者,这一点倒是和钟珣前世有些相似。 前世的钟珣在孤儿院长大,六岁时被师傅领回家,个头刚和桌子一般高时就跟着师傅学做瓷器了。 后来师傅去世,给钟珣留下一个制瓷工作室,没想到他却穿到了这里。 两人边走边聊,常清突然拉住钟珣,只见远处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身穿红衣的人往暄辉堂去了。 “是瓷局的人,这会儿老爷恐怕不得空,我们先去老太太那吧。” 钟珣:“瓷局?” 常清点点头,“瓷局专为皇宫采办瓷器,沅州但凡有些名气的作坊每月都要上贡。他们今日造访,只怕不好应付。” 钟珣看他一眼,“怎么说?” 常清:“钟家虽有自己的窑口,但拙修堂已半年不曾上贡。从前刘公公在时,三少爷还能使点银子糊弄过去,可新上任的连公公却不吃这一套。” 他的神色紧绷,“听说前几日刚惩办了杜家,如今怕是轮到咱们钟家了。” 等一下,这意思是说,钟珣刚穿越过来,家就要完了? 他抬脚跟上那伙人,“我去看看。” 常清一听,大惊失色,压着嗓子喊道:“少爷!不可!” 钟珣见他要拦自己,干脆长腿一迈,往暄辉堂跑去。 跨进大门时,连公公和一位中年男子正坐在上首,应当就是他爹钟正澜了。 下首还坐着一个年轻男子,形状散漫。 几人见到闯进来的钟珣皆是一愣,钟正澜缓声说道:“阿珣,先出去玩,爹有要事商谈。” 钟珣却自顾自坐到年轻男子旁边,一手撑着下颌,笑吟吟地看着上首的两个人,“你们聊你们的,我就听听。” 钟正澜还要哄他出去,连盈却笑着开口了:“无妨,不如叫四少爷一起想想法子。” 这位公公穿着大红织金曳撒,面容艳丽,一笑,匀称的细眉就飞扬起来。 钟正澜只得称是,又为难道:“公公,钟家并非有意不上贡,实在是这些年拙修堂没落,如今竟是拿不出一件上色瓷器。” 连盈喝了口茶,才不紧不慢地说:“经营不善,做工不精,那是你钟家要解决的事。咱家只管采办。” 钟正澜还要倒苦水,连盈却继续说道:“从前刘公公在时,你们如何做,咱家管不着,”他凑近了些,声音也轻了,“可刘公公的头颅已在沅州城门前挂了一个月了,总不能叫咱家的头也挂上去,您说是吧。” 钟正澜汗如雨下,喏喏不敢答言,大厅一时无人说话。 “本月的贡瓷,钟家如数呈上。”一道清朗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三道不可置信的目光齐齐聚到钟珣身上。 钟正澜急道:“住口!此处哪容你信口胡吣!” “没有胡说,”钟珣不以为意,“要是交不上,把我的头挂上城门好了。” 好大的口气!连盈眯眼打量着这个年轻人,不过既然对方立下军令状,他乐得接下。 赶在钟正澜阻止之前,连盈抢先说道:“好魄力!钟家有四少爷这样的人才,何愁不能振兴拙修堂?” 连盈站起身,另外两人也跟着起身,只有钟珣坐得稳当。 连盈也不计较,抬手拍拍钟珣的肩膀,“咱家知道你们有难处,也不为难你们,只要这月交上一件,从前的事一笔勾销。” 说完也不等回话,昂首往外走去,“咱家等你们的好消息。” 连盈一走,钟正澜就对钟珣急道:“你可知你闯下大祸了!” 这时,守在门外的常清进来,将今日之事连同赵郎中的诊断一并说了。 钟正澜怔在原地,几息之后才大喜过望,然而想到钟珣夸下的海口又发起愁来。 钟珣没大没小地拍拍他爹的手臂,“爹,我自有法子,半月之内给您交差。” 一旁的年轻男子嗤笑一声,“我看四弟的脑子怕是没好,要是办砸了,我第一个收拾你。” 钟珣握着腰间的清翠玉佩,一下一下地捋着水绿色流苏,“你算老几。” 常清小声提醒道:“这是三少爷。” 钟璟怒道:“要你多嘴!” “哦,老三啊,”钟珣笑起来,“那我要是办成了,就换我收拾你吧。” 钟正澜没料到恢复心智的钟珣是这样的,眼见兄弟俩要掐起来,忙把钟珣支出来,让他去看看钟老太太。 钟老太太的福寿堂在正厅往西,钟珣进去时,她正抱着一只黑白花猫。 听说钟珣恢复心智,钟老太太丢下花猫,泪眼婆娑地将钟珣搂在怀里。 前世,他从没在谁那里感受过这样的怀抱,小时候师傅都是把他扛在肩上,后来更是因为自己调皮,二人变成对抗路师徒。 想起那个脾气火爆,却对自己倾尽所有的老头,钟珣笑了笑。 钟老太太放开他,让贴身丫头扶苍取来一只樟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厚厚一叠银票和一些铺契文书。 钟珣拿起文书,都是东麟大街的铺面,一共三间。 “你若真有本事交上贡瓷,就让你爹把拙窑和拙修堂都交给你,再开几间铺子,经营些产业。”钟老太太慈爱地抚摸着钟珣的脸颊。 “若是交不上,”她哽咽一声,“便带着银票逃命去吧。” 钟珣握着钟老太太的手,“祖母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钟家也会平安的。” 他安慰钟老太太一番,又被留下用了晚饭,待从福寿堂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路过后花园,瞧见几只海棠越墙而出,钟珣脚步一顿,让常清捧着木匣先回均天阁,自己则拐进花园。 朦胧月色下,花园里亮起各色灯笼,泛着暖黄的光。偶尔一阵清风吹来,带着凉凉的花香。 钟珣漫无目的地走在石子路上,不知走了多久,才想起自己不记得路,见竹林旁有个月洞门,便打算从那里出去。 刚走到竹林后,一个男人的声音骤然响起,散漫又轻佻,“老二立都立不起来,二嫂何必守活寡呢。不如跟了我,享不尽的快活。” 第2章 争夺 这声音......钟珣瞪大了眼睛,这不是老三吗? 钟珣往边上挪几步,见钟璟和身着月白色长衫的二少夫人站在竹林后的假山旁。 “三少爷,你自重。”二少夫人开口,声音冷冽。 钟璟轻笑了一声,“勾人的小.婊.子,装什么呢?”说着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推到假山上。 “滚开!”挣扎间,二少夫人扬手一巴掌落在钟璟脸上。 钟璟被打得脸偏向一边,再没有耐心周旋,钳住二少夫人的脖颈,抬手就要去扯对方的衣襟。 “给你脸了是不是!老子今天非要你不可!” 突然,一道人影冲出,下一瞬,钟璟便飞了出去。 江绥紧紧抓着身前的衣襟,惊魂未定地看着从天而降的钟珣,听说四少爷恢复心智,却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见到对方。 钟珣看着倒在地上的人,漫不经心道:“哪来的贼,敢在我家撒野。” 钟璟摔在地上,好半天才回过神,听声音似乎是钟珣那小子,立时火冒三丈,“混蛋!不长眼吗!” 钟珣哼笑一声,“小贼嘴还挺硬,”他慢条斯理地折起袖口,“不知道骨头是不是也一样硬。” 说完,一把拧起钟璟的衣襟,一拳一拳砸到对方脸上。 钟璟阻挡不住,见钟珣故意假装认不出自己,只能说道:“住手!是我!” 钟珣动作不停,“你?你谁啊?” 钟璟咬牙道:“我!钟璟!你三哥!” 钟珣的拳头终于停在半空,他惊呼道:“三哥?怎么是你?我还当是哪个淫贼闯进来了,你没事儿吧?” 钟璟晃晃悠悠地爬起来,拿食指点了点钟珣,“你小子!”又不甘心地看了江绥一眼,摇晃着走了。 钟珣转身看向江绥,一张清瘦苍白的脸,眉眼低垂,瞧不见神情。 “你没事吧?”钟珣问道。 江绥后退一步,“多谢四少爷相助,今日之事,还请四少爷不要对旁人提起。” 钟珣皱眉,“可他日后定会再来纠缠。” 江绥沉默几息,再开口却是给钟珣道喜:“还未恭喜四少爷,听闻病已痊愈了。” 钟珣看了他一会儿,随口应了一声。 江绥转身要走,钟珣叫住他:“你知道去均天阁的路吗?” 江绥回头看他一眼,随后了然地点点头,“跟我来吧。” 钟珣跟在江绥身后,路过翠竹林时,一阵微风吹起他的月白色长衫,像一只掠过松枝的仙鹤。 二人从竹林旁的月洞门进去,来到一个方亭旁,江绥指着亭子南边的八角门,“从那里出去,前面就是均天阁了。” 钟珣道了谢,往南走去,走到八角门时,回头看见仙鹤穿过亭子北边的海棠门,消失在夜色中。 —— 第二日,钟老太太带着家眷前去法因寺还愿,也为瘫痪在床的二少爷钟璩祈福。 江绥一早去西泠轩取钟璩的物件,进屋时钟璩已经醒了,见他取下塌边挂着的香囊,问道:“取这个做什么?” 江绥对上钟璩古井般的眼睛,“老太太要去法因寺为你祈福。” 钟璩冷哼一声,“祈福,”他语气嘲讽,“是要为四弟还愿吧。你这算是给他冲喜了?” 江绥将香囊妥善收拾好,平静地看着他。 江绥的沉默让钟璩的脸色更加阴沉,“别起不该有的心思,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夫人手里,你既能被卖到钟家,也能被卖去别处。” 钟璩盯着江绥,期待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愤怒,恐惧,或者绝望。 但是,都没有。 江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淡淡地说道:“你好好歇息,我先走了。” 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门。 看着江绥消失的背影,钟璩咬牙骂道:“贱人!” —— 法因寺背倚弥山,是沅州最大的寺庙。 昨日钟家已派人到法因寺与方丈商议,捐了一大笔“香火钱”。今日一早,钟老太太便领着家眷在大雄宝殿敬香跪拜。 在僧人们的诵经声中,江绥看着高大慈悲的佛像,看着一排排烛火摇曳的长明灯,想到他的母亲。 他闭了闭眼,他连为母亲供奉一盏长明灯都做不到。 —— 钟珣同样一大早就出了门,不过他去的是松山脚下的钟氏拙窑。 松山盛产的松木,正是烧窑所需的木柴。 今日是万小尔跟着,他先领着钟珣去正厅敬慎堂和两间厢房看了一圈。 “东厢房收拾出来给我画瓷吧。” 万小尔震惊:“少爷您要自己画?” 钟珣一笑,“你来也行,不过到时候就得把你的头挂在城门口了。” 万小尔捂着脖子,只觉得现在这个少爷,比以前那个上蹿下跳的少爷还要可怕。 两人又往作坊那边去,拙窑有六个库房,里面摆放着各个瓷器。另有碟作、盘作、碗作、瓶作、画作、写字作、色作等多个作坊。 钟珣穿梭在一排排素坯中间,随手取下一只压手杯,线条呆板生硬,表面粗糙。 他笑了,这样的东西能上贡才是见了鬼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找到两只葫芦瓶,他取下来细细查看,线条饱满流畅,比例合宜,表面光洁细腻,大小也正好。 算是有精气神儿的。 他带着葫芦瓶,又去取了上好的青花钴料,才回到东厢房。 这里上下已收拾妥当,屋子当中是一张宽大的画案,画案上各色用具皆已摆上,连宣纸、锥子和粉末包都已备好。 钟珣在案后的圈椅上坐下,取出一只葫芦瓶,拿起宣纸比划一阵,便提笔在纸上画起来。 他决定仿制青花葫芦纹葫芦瓶[1],前世已仿制多次,瓶上每一只葫芦、每一片叶子、每一只蝙蝠他都烂熟于心。 画完图稿,用锥子沿着宣纸上的图稿线条挨着扎小孔,再将纸铺在素坯上,拿粉末包轻轻拍打,粉末通过小孔印在素坯上,形成完整清晰的轮廓线。 接着,调好青花钴料,沿着孔点线条勾画轮廓,笔锋流畅地游走在素坯上,笔落形成。 再用更稀薄的钴料墨水渲染,饱含水料的分水笔尖游离在素坯表面,墨水就在笔尖和素坯之间晕开。 画完青花已是第四日清晨,钟珣叫来题款工匠在瓶底题上“大启宣景年制”,将葫芦瓶放至一边阴干。 等待阴干的同时,钟珣又开始画另一只葫芦瓶。 烧瓷不易,十烧九不成,为防第一只烧制失败,钟珣需要另画一只备用。 第六日,葫芦瓶已干,钟珣便施了釉水,嘱咐烧窑师傅妥当烧制。 开窑那日清晨,钟珣亲自去取。 他到的时候,把桩师傅正带着窑工手持香火祭拜,口中念道:“风火仙师在上,保佑弟子开窑大吉!” 随后,把桩师傅下令:“开窑!” 窑工们小心翼翼地撬开一块砖,确认可开窑后,便开始拆卸封门砖。 匣钵源源不断地被取出,终于,把桩师傅亲自端着葫芦瓶的匣钵来到钟珣面前。 “于师傅辛苦。”钟珣笑着说道。 把桩师傅于庆山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听说从前在御窑烧窑,御窑被撤后,便被钟正澜请来了拙窑。 于庆山哈哈一笑,“恭喜四少爷,老夫也算给您交差了。” 钟珣取出葫芦瓶一看,果然样样都好,釉面如玉,青花发色也均匀。 钟珣心里也高兴,“于师傅果然名不虚传,这葫芦瓶算是安然出世了。” 于庆山笑容中多了些感慨,“老夫都不记得多久没烧出过这样的瓷了。” “不急,”钟珣笑着,“以后多得是。” 于庆山一听,爽朗地笑起来,“那老夫就等着四少爷了。” 钟珣带着葫芦瓶去了库房,亲自盯着工匠将葫芦瓶放入木桶,用谷糠填充在四周,然后封盖,装进垫着稻草的马车,由两个小厮照看。 他带着常清,亲自押送葫芦瓶去元洲瓷局。 —— “这是今年头四个月沅州上贡的瓷器名单,请公公过目。” “宫里刚下来的单子,缠枝莲纹青花宫碗三百只,暗刻云龙纹白釉宫碗三百只,云鹤纹青花盘二百只,折枝花卉纹五彩盅二百只,天青釉玉壶春瓶一百只,另有各类祭器五百件。限中秋前解送进京。” “颜氏半绯堂釉料清单已呈上,等公公定夺该分给哪些作坊。” 瓷局正厅,连盈坐在上首听底下的管事太监回事。 这时,小太监进来禀报:“公公,钟氏拙修堂前来上交贡瓷。” 连盈一愣,才十来天,钟家四少爷竟真的能交上来? 他让管事太监散去,亲自去查验。 刚走出正厅,见钟珣已经跟着小太监往这边来了。 一群躬身碎步而行的太监中,一个昂藏疏阔的身影尤其出挑,钟珣今日穿着一件晴山蓝暗纹圆袍,腰间束着一条深青色宫绦。 步子不似其他前来交差的人那般恭敬谨慎,松快中带着一点随性,袍角生风,正左右打量着瓷局署衙内部。 到了正厅前院,小太监摆上青花葫芦纹葫芦瓶,连盈上前细看。 只见葫芦瓶白底蓝花,口沿一圈连体夔字纹,瓶身上藤叶茂密,藤蔓缠绕间挂着一个个葫芦,细看还有蝙蝠穿梭于其中,足底则是一圈蕉叶纹。 釉面白净,白釉中隐隐泛着青,温润如玉。青花发色浓艳,如蓝色宝石般通透,深浅不一。 确实是上色青花瓷,周围一众查验太监皆啧啧称赞。 连盈问:“这葫芦瓶可有深意?” 钟珣回道:“瓶上绘有九十九个葫芦,加上葫芦瓶本身一共是一百个,蝙蝠和葫芦则寓意福禄双全。” 连盈点点头,查验太监吩咐人记录入库,不多时,递上一张盖着大红官印的官帖。 钟珣接过,正要告退,连盈却说道:“宫里头新下来了单子,钟四少爷既有这样的本事,三百只缠枝莲纹青花宫碗便给你们拙修堂吧。” 钟珣:...... 果然,活只会越干越多。 连盈见钟珣不接话,笑道:“不白做,五百两银子,上等青花钴料过几日送去拙窑。” 钟珣脸色好看了些,不过毫不掩饰的目光中还是透着股不赞成。 连盈看着这个少年,笑容化开了,“过几日,咱家在开灵河画舫设宴,还请四少爷赏光。” 钟珣狐疑地打量他,“饭里不会吃出另外一百只青花宫碗吧?” 连盈笑得更开怀了。 钟珣莫名其妙地出了瓷局,让常清将官帖带回拙窑,自己则往家里去,算起来他已有十来天没回钟宅了。 到福寿堂的时候,花厅里只有江绥一人,坐在一张茶几旁。 他今日穿着一身霜青色长袍,宽大的衣袖中探出一截细白的手腕,修长匀称的手指正剥着核桃。 听见响动,江绥抬头看过来。 竹林那一晚,夜色下看不清江绥的面孔,现在却是看得真切了。 白莲似的脸,浅淡的五官,唯有额间那一点红痣格外晃眼。 他轻抿着薄唇,一双狭长凤眼看过来,琥珀色的眼珠投来的视线与钟珣的目光一触即分。 钟珣在江绥隔壁的椅子上坐下,他看了眼江绥水葱似的指甲,伸手拿起茶几上剥好的核桃仁吃。 “怎么只你一人,祖母呢?” 江绥微低着头,“刚刚在礼佛,这会儿夫人伺候着用饭呢。” 刚说完,钟璟一脚跨进来,看到二人隔着茶几,一个剥,一个吃,冷哼一声,似笑非笑道:“你们二人倒是来得凑巧。” 钟珣瞥了钟璟一眼,乐呵呵地问道:“三哥伤势大好了?” 钟璟闻言脸色一沉,继而又看了江绥一眼,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为美人受点伤算什么。” 说着,他走到茶几前,伸手拿起一粒核桃仁要往嘴里送。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巴掌落到钟璟手上,核桃仁从空中抛开,滚出去老远。 “是给你的吗你就拿?”钟珣悠悠开口。 钟璟嗤笑一声,“怎么,你吃得我就吃不得?我还非吃不可。” “你试试看。”钟珣盯着他,表情随意,咬字却重。 钟璟的眼神在江绥和钟珣之间来回打量,意味不明地笑起来,“老四,你别太霸道,是你的吗你就抢?” 钟珣跟着他笑,“抢到了,不就是我的了?” [1]青花葫芦纹葫芦瓶:为清代景德镇烧造的陶瓷文物,现藏景德镇陶瓷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争夺 第3章 祠堂 反正拙窑和拙修堂钟珣是抢定了,其他的抢不抢还不好说。 江绥闻言,剥核桃的手一顿。 钟璟还要说什么,老太太过来了,笑着打趣几个孙儿:“都多大的人了,兄弟俩还抢吃食呢?一会儿让人送些到你们院子里。” 于是众人请安,钟老太太拉着钟珣嘘寒问暖好一阵,才让孙儿们散去。 钟珣沿着花园的院墙往均天阁走,刚拐过墙角,就见钟璟带着几个小厮堵在路上。 钟珣挑眉看着他,颇为新奇似的,“哟,三哥找我有事?” 钟璟也不多话,冲着身后几个小厮说道:“去,照准了脑子揍,把原来那个傻子给我揍回来。” 钟珣:...... 几个小厮为难地犹豫着不敢上前,且不说这四少爷从前痴傻的时候尚且是老太太的心尖宠,如今好了,怕是更要宠上天了。 钟璟见小厮不动,踹了一脚离他最近的那个,“听不懂话是不是?” 钟珣逛花园般闲庭信步走过去,饶有兴致地将钟璟上下打量一番,这才微微前倾着身子,轻声笑道,“怎么,想出气啊,你倒是试试看?” 钟璟咬牙说道:“你当我不敢?” 二人剑拔弩张之际,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三弟,四弟身体刚好,还是当心些。” 钟珣转身看过去,江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手里端着一个青釉盖罐。 钟璟挥退了小厮,轻佻地笑起来:“嫂嫂这么偏心,我可真要吃醋了。” 江绥并不理会他,把手里的盖罐递给钟珣,“老太太让我送核桃仁过来。” 钟珣揭起瓷盖,里面装着满满一罐核桃仁,想必就是早上江绥剥的那些。 看着二人这般情形,钟璟心里火气更盛,“怎么,喜欢嫩的?这毛头小子可不及我会疼人。” 江绥的脸色终于沉下来,越过钟珣的肩膀冷冷地看着钟璟。 钟珣没接那罐核桃仁,转头对钟璟说:“三哥会不会疼人我不知道,但你马上会疼。” 说完,一脚踹到钟璟肚子上。 钟璟仰头倒在地上,短短几天被这小子打两次,他怒气冲天,不管不顾地同钟珣扭打起来。 —— 暄辉堂内,钟正澜坐在太师椅上,黑着脸看着跪在地毯上的两人。 钟珣面上看着倒还好,只嘴角渗了些血。 钟璟看着就怪吓人的,鼻青脸肿,眼睛肿得眯成一条缝,头发散乱,发冠也不知到哪里去了,连胸前的衣襟都被扯开一道口子。 “为了什么缘故打架?”钟正澜问道。 钟璟心虚,不敢照原话回,钟珣也不想把江绥牵扯进来,闭口不提。 因此二人看起来活似狼狈却不服气的公鸡。 钟正澜颇为闹心,耐着性子问:“你们打成这幅模样,总该有个由头吧,难不成打着玩吗?” “三哥骂我是傻子。”钟珣语气平静。 钟璟:“骂错你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又要掐起来。 钟正澜扶额叹气,今日钟珣交上贡瓷,想要什么奖励都能依他,但不能奖他把自己三哥打一顿。 钟正澜挥挥手,“你二人去祠堂跪上两个时辰,长长记性。” “为什么?”底下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钟珣:“是他先骂我,我才教训他。” 钟璟:“我被打成这样还要受罚?” 又是一阵争吵。 钟正澜头疼得很,只想快点把点把两个讨债鬼请出去,“都给我滚到祠堂去!” —— 祠堂在钟宅西边,离老太太的院子近,因此二人到祠堂时,早有人摆上厚厚的蒲团。 钟珣和钟璟并排跪在牌位前。 此时已至晌午,钟珣看着案上高高堆起的苹果、干桂圆、各式糕点,只觉饿得慌。 “ 你是想分一杯羹吧。”钟璟懒懒开口。 见钟珣不理,他又嗤笑一声,“都是男人,不就那点事吗?他那个模样,你顶不住也情有可原。” 钟珣长出一口气,极力隐忍。 钟璟还在絮絮说着,“但你小子也要懂先来后到,等三哥玩完了再给你也不迟......” 话未说完,钟璟就一头栽到地上。 一旁目睹这一切的双儿惊慌失措,却见钟珣走到案边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又皱着眉放回去,然后拿起一个苹果,用衣袖胡乱擦擦,一口咬下去,“咔嚓”的清脆声在安静的祠堂响起。 双儿如遭雷击,这个四少爷在祖宗牌位前,不老实跪着就算了,出手伤人,还吃供给祖宗的供品! 他赶紧低下头,耳边却突然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近。 双儿把头埋得更低,盯着自己的脚尖,那上面沾了泥点子,是昨天被派去干脏活溅上的。他是新来的,脏活累活总让他干,连今天这种要饿肚子的差事也是给他。 突然,视线中出现了一个苹果,双儿吓了一跳,抬头只见钟珣啃着苹果,另一手拿着一个完好的苹果,问他:“吃吗?” 双儿愣愣地没说话,钟珣又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吃吧,饿了大半天了。” 双儿不敢接,钟珣把那个完好的苹果拿回去,自己先啃了一口,又塞给他:“本少爷吃过了,现在它不是供品了,吃吧,吃背面。” 双儿盯着那个苹果,上面一个大坑,边缘印着齿痕。 他偷偷打量这位传闻中的四少爷,少年身形高大挺拔,面部轮廓硬朗,丰神俊逸,道不尽的英气中还带着一股玩世不恭,此刻正一脸坦荡地咬下一大口苹果。 “你叫什么?”对方问他。 双儿立刻又低下头,小声答道:“衔月。” 钟珣点点头,刚要走回祠堂,就见常清和钟老太太身边的扶苍赶过来了。 二人看着钟珣和衔月手里的苹果皆是一惊,钟珣忙道:“不关他的事,两个都是我吃的。” 常清过来劈手将钟珣手中只剩一口的苹果夺过去,急道:“小祖宗,你怎么连供品也敢吃啊!” 钟珣笑了,“别瞎叫,”他朝祠堂的牌位抬抬下巴,“祖宗在那呢。”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身穿绛紫色衣裳的妇人步履匆匆往这边来了,她嫌恶地看了钟珣一眼,抬脚往祠堂里去。 刚进门就一声惊呼,对倒在地上的钟璟叫了几声,见没反应,又扭头冲钟珣叫道:“你把他怎么了?” “哦,”钟珣十分坦然,“三哥偷懒,睡着了。” 衔月:...... 扶苍也过去帮忙扶起钟璟,对那妇人说道:“老太太说两位少爷跪一会子就算了,是个意思。二少爷有伤在身,撑不住也是有的,姨娘不如先带二少爷回去。”说着招呼外面的小厮进来将钟璟抬走。 钟珣看常清一眼,常清附在他耳边说道:“这是阮姨娘,三少爷的生母。” 待钟璟被抬走后,钟珣和常清二人也跟着出了祠堂,往均天阁去。 没走多远,就在后花园门口碰到江绥。 他远远站着,身形清瘦,一支翠竹似的,隐隐能看到藏在长袍下的一截窄腰。 在他对面站着一个双儿,面容姣好,鬓边戴着几朵海棠。 那双儿笑着,不甚恭敬的样子,“二少夫人在这呢?叫人好找,二少爷叫您过去呢。” 江绥神色冷淡,正欲转身,几步之外的钟珣却开口了,“你是谁的人?” 双儿回道:“回四少爷,疏桐是伺候二少夫人的。” 钟珣踱步过去,“我怎么瞧着你倒像是二哥的人呢。” 疏桐依旧笑着,眼中透着轻慢,“咱们院里只有一位主子,就是二少爷。旁的什么人,疏桐不知。” 钟珣上下打量着他,啧啧称奇:“咱们钟家还真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啊。” 此话一出,疏桐顿时红了脸。 “我最喜欢衷心的人,往后跟着我吧,”钟珣笑盈盈的,转而又为难起来,“只是二嫂身边就没人了。” 他冲跟在后面的衔月招招手,笑得和蔼,“小苹果,你可愿意跟着二少夫人呀?” 衔月瞪大了双眼,捧着苹果,像祈祷似的,忙不迭点头。 “真棒。”钟珣夸他,抬起胳膊将他推到江绥身边,“去吧。” 变故来得突然,几息过后,疏桐才扬声说道:“四少爷,后院的人增减调度,向来是夫人定夺,您插手后院的事,恐怕不妥吧。” “妥呢,”钟珣油盐不进,转头交代常清,“带他去敬慎堂,擦擦桌椅就行。” 常清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拉着不断挣扎的疏桐进了后花园,穿过花园,可从后门出去。 此处便只剩江绥,钟珣,衔月三个人了。 钟珣转向衔月,吓唬他,“你跟着二少夫人,只听他一个人的,知道吗?要是和疏桐一样,我把你也拉去拙窑。” 衔月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向钟珣保证,“不会的!我一定好好伺候二少夫人!” 钟珣皱眉,这里的人分三六九等,社会就是如此,可从从衔月口中听到“伺候”二字时,心里还是别扭。 于是他弯下腰,耐心地说给衔月听,“不是伺候,是一起过日子。” 见衔月似懂非懂,钟珣继续解释:“来到钟家,是身不由己,不是真的比谁低贱。你和二少夫人,”他竖起手指在江绥和衔月之间比划,“你们是要一起把日子过好,懂了?” 衔月愣愣地点点头。 钟珣直起身,回头只见江绥苍白着脸,轻轻皱着眉头,“四少爷,为什么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