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情缘》 第1章 雨打芭蕉 再一次见到梁云清,是回国后的第三个月。 她去私人化妆间给好友送珠宝。 梁云清正坐在那一排化妆桌的最末端,紧挨着那条必经之路的过道。 身后化妆师一边给他做造型一边由衷地感慨:“云清啊,你真是天生该吃这碗饭,真应该早点出道。” 温钰浓刚巧掀了帘子进来,被声音吸引看过去,离得有些远第一眼只觉得气质像。 走近才看清他凌厉的侧脸,鼻梁高挺,眼眶深邃再配一张冷白皮,像吸血鬼伯爵。 比起久别重逢的欣喜,其实惊讶更多。 之前他明明说已经接受了导师的邀请会留美读博,再回国也应该是博士毕业以后的事了。 温钰浓本科时不知道听多少人说过他读书厉害,他不在学术圈发光发热真是非常可惜的。 她还清晰地记得梁云清拒绝自己的说辞:目前手上项目比较多,没有恋爱的打算,更何况是异国恋。 态度官方,语气冰冷,一贯符合他的高冷学霸人设。 现在看来人家也不是不想恋爱,只是没看上她而已。 擦身而过时,他依旧垂着眼,指节弯曲紧紧捏着台本。 推了私人化妆间的门,温钰浓见裴沅禾正在指挥化妆师改妆,便轻悄悄地把手上的保险箱平放在桌面,输了密码把箱子掀开。 裴沅禾对她眨了眨眼,歪头看过去,声音又软又甜,“浓浓,这真好看”。 “这套翡翠名为‘雨落琼枝’,是出自木那场口的老坑料,现在业内已经很少能出这样品质的高货了,一年比一年少。” 温钰浓取出一只耳坠在裴沅禾耳边比了比:“配你才美,赶紧收了它。” 裴沅禾就着她的手侧头去看镜子,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这是好东西,你不留着自珍?” “工厂工人还等着发工资呢!” 温钰浓不装,她现在是真缺钱,这样品质的高货也确实戴不起。 “成,报个价我去找我哥拿钱。”裴沅禾已经把手镯戴上,举着左手微翘着兰花指翻来覆去地看,“大概几位数?” “呃,这么多。”温钰浓举手比了个数,俯身把耳环给她戴上。 裴沅禾微微低头任温钰浓给她戴平安扣,又对着镜子看了看,“得嘞,明天,我让我哥过来结账。” 温钰浓一愣,脑中浮现出了裴知瀚的身影。 他几乎不笑,微抿轻薄嘴唇,不经意间流露出轻蔑。 总以审视目光看她,让人无地自容。 从个人角度来说,她是害怕他的。 人对潜意识里觉得危险的事物也会本能地排斥。 让他来结账,温钰浓脑补出了一幅他把她“砍”骨折的场景,不自觉摇了摇头。 她知道那块原石拍下来并不便宜。 尤其是雪花棉的价值在这两年节节攀升,以后还有涨的趋势,如果不是急着用钱... 温钰浓尴尬一笑,“你哥...算了。也不急这两天,等你资金宽裕了再说吧。” 裴沅禾从镜中抬眼,“没关系呀,反正他要过来给我送卡,就顺路啦。” “对了浓浓,你不着急走的话可以来看我拍戏。” 看她拍戏,那就等于去看梁云清,温钰浓心中一痛。 她设想了一下自己看着他和别的女生谈恋爱的场景,摇了摇头拒绝道:“算了算了,看不明白。” 到底没有忍住又问了句:“我刚刚看到梁云清了,他怎么也在?不是说他实验室项目多到起飞吗?” “你还不知道吧,他签了我哥朋友的娱乐公司准备出道了。” “为什么偏偏是恋综呢?” “谁知道呢?不过,我很喜欢他。”裴沅禾继续道:“这有啥好奇怪的。听说他读大学的时候就有星探邀请他拍戏,大概是读了十几年圣贤书发现还是娱乐圈好挣钱吧。” 裴沅禾满眼是星星,“他长这么帅,还有学历光环,谁不喜欢呀?你知道吗,我现在想把一切好东西都捧给他。” 是啊,谁不喜欢梁云清啊? 一茬一茬的漂亮姑娘前赴后继地来爱他,而自己这个不起眼的插曲自然不值一提。 幸好她快刀斩乱麻地让自己脱敏了,不然这会儿指不定当着裴沅禾的面大哭特哭。 记得当时表白被拒,她又委屈又难过。 想了一夜没睡,十分幼稚地把所有联系方式都删掉,提前买了机票回国。 美其名曰,早点回去倒时差。 之后又消沉了好一段时间,简历也没投,工作也不找,爱情事业双不顺。 直到某天师兄发消息问她:[温钰浓,你是不是换了联系方式?] 她为了找补,真去换了个手机号。 又说家里生意忙,很多好友还没来得及加上。 正好温泊松档口扩建,她就接手了一部分工作,还真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忙了起来。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合理。 那些藏在年少无知里的心酸和胆怯说出来又没什么意义, 不过是让裴沅禾也没法坦荡地追求喜欢的人而已。 她不做这样的小人。 “此言差矣,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她垂头把保险箱合上转移了话题,“我先回去把上次给你说过的那批货头调过来,等你空了再挑。”顿了顿她又说:“结账不急的。” 她不想见裴知瀚,那男人的气场比她初中时候的教导主任还强,总觉得他身后刀光剑影随时会扑向她。 “知道,知道,你快去吧。”裴沅禾收回目光,继续盯着镜中的自己瞧,指挥着化妆师帮她把眼线再画长一点。 出去时,梁云清仍在那坐着,脊背僵直,微微垂着头盯着剧本瞧。 她这才知道,原来综艺也有剧本。 两人有过一瞬对视,他礼貌颔首率先收回了目光。 此时初秋的阳光正浓,日光柱里隐约可见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后来温钰浓也会想起这一天。 想起他清瘦俊朗的面容和他那深邃又忧郁的目光。 心中依然会有悸动,那是她曾经在新泽西反复拿起又放下的人。 她少女时期,不遗余力喜欢过的人。 * 尚城到了秋天雨水增多,提前沟通好的室外项目因为下雨搬到了室内来录,几位男女嘉宾坐在一楼大厅玩游戏。 温钰浓提着保险箱到时,拍摄正要开始,她无所事事地在二楼闲逛。 走到底是一间由隔断屏风卷帘划开的临时休息室。 她认真瞧着丝绢素帛上勾勒的墨色山水。 此时有微风拂过,屏风开合,竹骨微摇,狭小空间内氤氲出一股清茶香气。 楼下传来的嬉笑声很大,夹杂着嘉宾与编剧沟通人设的对话。 随着导演喊出的“action”室内稍稍静下来,大约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很快又是一阵欢呼,接着有人提问:这里有让你心动的女生吗? 过了片刻,一道清润的男声回应了这个问题,他说:有的。 温钰浓盯着屏风后面木桌上滚沸的茶水愣神,半晌后才反应过来,那是梁云清的声音。 她无心再听下去,转身乘了电梯打算从后门离开。 屋外秋雨正缠绵悱恻地下着,她忘记带伞便站在后院屋檐下,盯着莲池里的残荷发呆。 温钰浓在美国读书的地方,也是全年有雨的新泽西州。 学校地理位置很好与纽约隔一条河,她还特意去打卡过最美的曼哈顿景观。 记得是十月末的第一轮降温,也下了好大一场暴雨。 裴沅禾出去泡吧只留她一个人窝在公寓睡觉。 被突如其来的雨声惊醒后,温钰浓迷迷糊糊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莫名就想到梁云清这个点应该还在图书馆。 她找人打听过他的课程安排,知道他常去的图书馆和喜欢坐的位置。 温钰浓捏着手机敲字,删删减减好一会儿,才把讯息发过去,问他:[你在哪里?] 大约过了三四十分钟梁云清才回复:在图书馆,怎么了? 她看到讯息时已经出了门,手上拿着准备好的雨伞,在心里得意地想,她就知道,他果然在图书馆。 于是她问:[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梁云清:[我等雨停了再回去。] 裴沅禾的公寓离学校很近,她急匆匆赶到图书馆,对着玻璃窗整理好仪态。 温钰浓找了空位坐下,回复他:我也在Firestone,要不要一起走? 过了好久,雨依然没有停,梁云清回复她说:[好的,我来找你。] 那把玫红色的伞很小,梁云清几乎是淋着雨把她送回了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的宿舍。 分别时温钰浓笑得热烈,朝他猛猛挥手说再见。她站在宿舍楼下目送梁云清举着那把画着卡通小熊的伞离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 伞的手柄处挂着一串没什么价值的豆种翡翠珠链。 后来不知道哪一次出行,伞坏了,链子也一并丢了。 其实,她总以为他会有点喜欢自己的。 温钰浓鼻子一酸,莫名其妙就落了泪。 裴知瀚在芭蕉树后的车库抽烟,他坐在车里等人,手腕松松搭在车窗,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曲起食指弹了弹烟灰,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立即将烟掐灭。 第2章 大圭不琢 裴知瀚推开车门时,温钰浓才注意到芭蕉树后面是有人的。 便抬手抹了一把泪,吸了吸鼻子,有些狼狈地转过身想走。 “温钰浓。”裴知瀚叫住她,快步走到屋檐下收了伞,指了指她手上的密码箱,“你在等小禾?我正要找你结账,合同带了吗?” “在车上,我这就去拿。”她说话的语气因为夹杂着鼻音,听着有些委屈。 裴知瀚拧眉,偏头看了看屋檐外的雨水,将伞撑过她头顶,“雨大,我送你过去。” 温钰浓找到停在马路边上的红色小跑,她打开副驾驶的门去拿装在袋子里的pos机和印好的合同。 瞧见她弯腰时露出的那一截雪白腰肢,裴知瀚漫不经心地偏头移开了目光。 只将手中的伞倾斜,尽量不让雨淋到她。 拿好东西,温钰浓想起别墅里那一小间茶室,便说:“裴先生,要不我们进去聊?” 裴知瀚说:“不必麻烦,我车里宽敞,去车上就可以。” 温钰浓埋着头跟着他往回走,余光只能瞧见身旁人那一截被雨淋湿的西装裤腿。 她坐进去以后,正要关门,裴知瀚出口制止了她:“不用,把门开着。” 温钰浓一脸懵,她四下瞧了瞧,没想明白他什么意思。 她尽量表现出坦诚,跟裴知瀚说好价格,又提醒他:“我手上这些,沅禾还没看。” “你打开我看看。” 她稍一抬眼,注意到裴知瀚的衬衣被雨水打湿了些,贴着他紧实饱满的肌肉线条。 微透的西服衬衣下面是难以忽视的男性美体。 温钰浓哪见过这场面,脸颊蓦然涌上两团红晕,头垂得更低。 裴知瀚的角度只看到了她颤抖的纤长睫羽和那白瓷般细腻的脸颊上泛起的胭脂红。 光线暗他没瞧真切,只以为车内闷,顺手又将车门推得更开了些。 风吹进来,温钰浓一阵哆嗦。 她把箱子搁在腿旁,打开保险箱后将它转向裴云瀚那边。 比起镶的光彩夺目的翡翠饰品,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保险箱旁她光洁的膝盖,关节隆起处像被打磨光滑的小鹅卵石,细腻圆润。 往上是一双修长的腿,白皙圣洁。 他伸手取出那颗唯一没有镶嵌的冰紫色蛋面,就着车窗外的光线看了看。 温钰浓见他感兴趣便介绍道:“裴先生眼光好,这一批货里属它品质最高。紫翡往往种色难以兼得,这枚蛋面尺寸饱满又冰又胶。底子这样干净的情况下还能有如此浓郁的紫色,真的很难得。” “大圭不琢,美其质也。正巧下个月我小姨生日,你觉得拿来当生日礼物合适吗?”他目光落到温钰浓身上,从头往下看她一眼。 “那肯定是再合适不过了。” 裴知瀚听了她的话又多看了几眼,最后遗憾地摇了摇头,把蛋面放回原位,“净度不够,差了点意思。” 合着是逗她呢,温钰浓的笑容僵在脸上,“工厂还有一些高货,如果裴先生需要的话...” “再说吧。” 他把支票填好递给她。 温钰浓双手接过,低头看了看,跟她给裴沅禾的报价一样,不多不少。 呼出一口气,她跟裴知瀚道了谢后不忘说吉利话:“裴先生爽快,祝裴先生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裴知瀚被她逗笑,却不再说话。 温钰浓磨磨蹭蹭的,假装还在确认证书和票据。最后东西实在收无可收,她拉下脸假笑着问他:“裴先生,要不留个联系方式,有好东西了我联系您?” 见他没反应,温钰浓继续说:“最近工厂那边出了两块种水极佳的无事牌,如果您喜欢精致一些的也有雕刻好的山水牌。大的摆件,弥勒佛这些。小的,像平安扣,观音,貔貅也是有的...” 裴知瀚微微仰了仰下巴,身体往后,靠在了沙发椅背上,似乎是受不了她的啰嗦,不耐地皱了一下眉。 僵持片刻,温钰浓隐约听到他轻慢地“嗯”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掏出手机问:“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裴知瀚递了一张名片给她,“把货准备好以后打这上面的电话。” “我外公倒是对翡翠瓷器感兴趣,不过玉这一类贴身的物品他不喜欢用别人碰过的。东西不急着要,明年开春之前准备好就行。” “裴先生您放心,如果是有人借戴过,或者是二手回流,我们都会提前告知,不会以旧充新。而且,我们家也是支持定制的,到时候有好的料子我一定先通知您。” 温钰浓耐心地解释着,心想这人不懂行,翡翠哪有那么多好的新货。都是这个人手里流到那个人手上,有些人就偏爱那点历史的厚重感。 她暗暗盘算着工厂那批石头能不能开出一两件好东西,让他看得上眼。 “嗯,我自然信得过你。” 等温钰浓离开后,裴知瀚解开湿透的上衣,拨了电话让助理送衣服过来。 空调调低两度之后他仍觉得燥热,索性脱了衣服,团了团丢在脚边。赤着半个身子从中控台拿过香烟,不疾不徐敲出一支含在唇间,微微颔首用手拢住火苗,试了两下才把烟点燃。 吞云吐雾间,他凌厉的眉眼在烟雾中低垂。 温钰浓坐在车里跟裴沅禾发消息。 那边回了一个知道的小猴子表情包,又跟她吐槽道:[浓浓,我正挨骂呢,剩下的东西后面抽时间再看。] 她回了一个笑脸后收了手机。见雨稍小了些,便点火驱车离开。 这是一栋坐落在4A级景区内的半山别墅,环山公路弯道多,她车技一般开得很慢。 沿途的雨又大了起来,山里昼夜温差大,温钰浓今天穿得少。 秋老虎忽热忽冷的,让人穿不对衣服。 车上放了一件薄绒披肩,她感觉到冷后便靠边停了车,把披肩搭在腿上。 山里风景好,她忙了一天,正是乏累困倦的时候,索性熄了火,靠着椅背发呆。 目力所及层林尽染,这金秋颜色在雨幕里看着多少有些萧条。 此刻她有种扭曲的心理,想要把梁云清的好友加上,问问他的恋爱进展。 温钰浓自嘲似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个受虐狂。 又想起裴知瀚那高冷模样,感慨了一句:钱难挣,屎难吃。 一时气恼,便想要睡觉。 醒过来时,天色已暗。 她启动汽车继续往前开,透过后视镜看到一辆黑色宾利正在向她驶来。 那车开得又快又稳,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就一脚油门从左手边超了车。 温钰浓骂了句神经,觉得不解气又探出头对着那辆扬长而去的定制版慕尚吼道:“会不会开车啊?” 那车已经没影,她忽然想起裴知瀚今天坐的那辆车似乎也是这个车型。 真难看,也就老男人喜欢。 到家时已经晚上九点过,邓慧娟在客厅看电视,见她回来了起身问:“吃饭了吗?谈的怎么样?” 温钰浓顺手把车钥匙放在鞋柜上,弯腰换鞋,“支票在我包里,明天让爸去银行兑现。” “真的?我宝贝女儿也太厉害了吧。”邓慧娟丢了遥控器去迎接她,又确认了一遍,“你吃晚饭没?” “还没。” “那我去给你下饺子。” 今天刚包好的,正新鲜。 温钰浓靠在厨房门边,听到邓慧娟说:“都是猪肉白菜馅,我给你放在冰箱第二层,我看上次给你包的还没吃完。” “嗯,不怎么在家吃饭。” “三餐要搞好这是基本,你现在年纪小没感觉,等你到爸妈这个年龄才知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邓慧娟把煮好的饺子捞上来,打了汤,撒上葱花。又说:“这生意谈成了是好事,你爸那边资金问题也解决了,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还得去给刘太太送货,休息不了。”温钰浓吹了吹勺子里的热气,含糊应她。 邓慧娟拿出手机给在玉器街看铺子的温泊松报喜:“老温,咱闺女出息了哈,卖出去一整套呢。”她换了只手捏着手机继续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她有自己的节奏,你以后不准急她。” 温钰浓听着笑了笑,起身把碗端到厨房洗好。 出来时见邓慧娟还坐在原来的位置,她靠过去挨着坐下,“妈,快去休息吧。这几天别过来了,我明天去工厂看看刘太太定制的那只镯子,没问题的话就给她送过去。” “等交了货,我要在沪市玩几天。你就别操心我了,我多会享受一人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时候不是说我吃不了一点苦么,现在也一样,我不会让自己累着的。” 看来包的饺子她还是吃不上,邓慧娟又叮嘱了一遍,要她好好休息,按时吃饭。 她把邓慧娟拉起来往卧室里推,“知道啦知道啦。我去洗澡了,妈,你早点休息。” 浴室内水汽氤氲,她抬手抹掉镜子上的水雾,盯着里面反射出的婀娜身姿,想起了裴知瀚的那句话。 大圭不琢,美其质也。 转念又记挂起刘太太的手镯,乱七八糟各种事情堆在脑子里,她烦躁地穿上睡衣回卧室睡觉。 第3章 爱情不顺 刘太太是温泊松认识的一个古董商引荐过来的买主,之前听温泊松提过一嘴,说她是个行家,一来就提出要看绿货。 验资,看石头,付定金,一气呵成一点不犹豫。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第二天看到手镯成品时温钰浓还是忍不住惊叹。 原来这就是高净值女性,审美好,眼光独到。 温钰浓把镯子拿到室外拍了几张照片发过去,又将镯子举在手上反复看了看。 凑成九宫格,发了个朋友圈:[客户的美镯出货了,同料高货需要的私我哦!] 她心里还念着裴知瀚要新货的事,把东西收好后又在工厂逛了逛。 “小温老板,这边还有一块板料刚画好镯位,你要看看不?” 温钰浓闻声看过去,说话的是张新面孔。她没什么印象,只觉得小伙子长得俊秀,就是皮肤有点黑。 旁边李师傅介绍说:“小温,这是我徒弟张耀文,你来工厂少没怎么见过,不记得很正常。” 她点了点头:“嗯,我记得。走吧一起去看看,是春彩料子对吧。” “对的,小温老板记性真好。” 李师傅走到架起的板料面前拢了拢袖套,“这板子纹劽多,画了九个镯位。这边两只有大劽,但效果还得压出来看了才清楚。” “裂太多取出手镯也卖不上价。”温钰浓顺着他比划的位置指了指,“你们才是专业的,得麻烦你看看这里要不要重新规划一下,不一定非要出镯子,到时候我去找我爸商量。” 李师傅那些钢尺对她笑了笑,“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厂里取完镯子和蛋面的料子都是要送出去卖给其他的珠宝商,所以温柏松想要多取镯子也是情有可原。 想到档口一堆小圈口贵妃正愁卖,温钰浓又觉得自己老爸做生意没主见,太随大流。 不如把那些料子留着自己加工自己卖,反正都扩了厂子,就是资金流困难了点。 到档口时,温泊松正坐着陪客户喝茶,见她来了便给人介绍道:“我闺女,温钰浓。” 那是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的成熟扮相,温钰浓收回目光,乖巧地笑着,“叔叔好。” 那人放下茶盏,对她点了点头。 见温泊松没有介绍的意思,她也不兴凑上去,就先进了内室,瞧了一圈玻璃展柜里陈列的翡翠物件。 想到裴知瀚那句“差点意思”,温钰浓知道这些东西他瞧不上。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做不上他那单生意了,等温泊松空了倒是可以让他去公盘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石头。 手机震动了一下,刘女士那边回复她:[看着还行,尽快送过来吧。] 温钰浓伸着脖子看了眼温泊松,见他眉飞色舞正侃侃而谈。 她抿唇笑了,回复到:[“好的”。] 跟温泊松打了招呼她就开着自己那辆红色奔驰回家。 事情谈妥了,她归心似箭想要回去补觉,也忘记了要说板料的事。 半路裴沅禾打来电话,她打开车载蓝牙,心不在焉地“喂”了一声。 “浓浓,感冒吃什么药好啊?”裴沅禾声音有些急切,但听着不像是生病了。 “你不舒服吗?”温钰浓记起那日山里的寒气和雨水。 “不是,是云清。昨天我们拍戏,要在外面露营。夜里温度低他把被子拿给我了,就冻感冒了,还有点发烧。” 听着听着她就出了神,到路口时才发现是红灯,赶紧踩下刹车。 由于惯性身体极速前倾,温钰浓撑着方向盘有些懵然。 也不知道节目组怎么想的,裴沅禾这种带资进组的大金主,拍个十几分钟的露营情节难道还得真在山里过夜吗? 温钰浓实在理解不了,但她不好多问。 “正常的感冒药都行。”想到梁云清头孢过敏她又提醒道:“头孢不行,有些人过敏。” 见到他那天,梁云清还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衣,当时温钰浓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在新泽西读书时,雪季很长,要持续三四个月。 他永远是将那两件薄夹克换着穿,从不生病。 短短不到半年,他书不读了,连身体也变差了。 温钰浓好想问问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手机上已经摁出了梁云清的号码,点最后一下拨通键时,她突然清醒过来。 他们不该再联系了。 此时过分的关心,对他来说或许是困扰。 佳人在侧,哪里用得着她呢? 经这一遭,夜里温钰浓辗转反侧却睡不着了,她索性起身趴在窗户边发呆。 窗外灰蒙蒙一片雾气帷幕下,只有几盏朦胧的路灯还亮着。 裴沅禾和她是在一门选修课上认识的。 温钰浓的印象里,裴沅禾一直是一个高能量,极其热烈的人。每天会在社交网站分享留学生活,两个账号加起来有几百万粉丝。 反观自己一路走来磕磕绊绊,她第一次意识到人与人的差距其实是很大的。 喜欢裴沅禾,似乎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温钰浓恍然大悟,为什么梁云清要去录那档综艺。或许他一早就喜欢裴沅禾,只是那会儿碍于对方有男朋友没有表态。 想到自己那些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的日子,确实是一厢情愿了。 昔日光阴,带了太多滤镜,温钰浓想曾经自己也算尽力而为没留遗憾了。 那时她不太擅长过度隐忍的感情,情到深处便率先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然后一切都是她的独角戏。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学姐办的Party上。 她被室友拉着强行合群,困到不行又不好意思提前说走。 到后面口干舌燥,就喝了一杯冰水。 恰逢当时生理期肚子难受,只能跑去卫生间蹲着来缓解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她拖着又酸又麻的腿出来时,人已经散的差不多,她看到泳池边有个在捞垃圾的清瘦身影。 就用英语问了一句:“你需要帮助吗?是什么东西掉了吗?” 其实需要帮助的是她,在厕所里她把手机玩没电了。 梁云清回过头,看着她怪异的走路姿势,微微一笑。 夜色暗沉,明月如昼。 那一笑,帅得惨绝人寰。 她想自己真是个天生好美色的人,不然当年怎么会对梁云清一见钟情呢? 温钰浓叹了口气,恨自己不够洒脱。 裴沅禾的微信刚更新了朋友圈:男神也怕药苦哦! 配图是一只小熊落泪的表情包。 真是一个“雪上加霜”的夜,温钰浓泄气地把手机重重丢进床铺。 读书时她给自己规划的人生是毕业后经营一家生意尚可的珠宝店,穿包臀裙留大波浪,做个漂亮性感的女老板。 刷到视频里的妖娆美女时,她以为年纪一到就能自动长成那样。 结果是到了二十二岁,连高跟鞋都穿不明白,每天的娱乐活动除了睡觉就是刷视频。 她心里一阵人生不如意的感慨,在飞机上懵懵懂懂地暗自哀伤。 下午带着手镯见到刘太太时,这种情绪更是达到顶峰。 刘太太肤白貌美,看不出已经四十来岁。穿了条墨绿色丝绒材质的紧身吊带裙,深v领设计将胸前本钱和盘托出。 成功女人见惯好东西,拿到镯子后神色如常说了句:“还行。” 她扫码将钱转到温泊松的Ali pay上,问温钰浓:“你晚上有时间吗?我可以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温钰浓心中一喜答道:“有的刘太太,谢谢您。” “那你去换件衣服,然后到这个地址。” * 到鹿荣庄以后,温钰浓兴高采烈地等着太太们来,想着感情不顺事业顺,她以为自己的财运终于来了。 人生却往往事与愿违,女老板们到后只象征性地问了一下她是谁。然后点了一堆男模,就着自己圈内的所见所闻聊起各种八卦,温钰浓也插不上嘴。 她被挤到角落彻底成了隐形人,看着身上花了大几千买来的裙子,心里多少有些不甘。 透过包间昏暗的光线,她对上了刘太太的眼睛,只一刻便被刘太太身边坐着的“小白脸”打断。 那人绸质衬衣扎进牛仔裤,给刘太太递酒,半撒娇地说:“姐姐~你尝尝啦,这是好酒。” 她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刘太太却出人意料地就着男子的手抿了一口,笑问:“不错,怎么卖?” “小白脸”举手曲起大拇指比了个“四”。 刘太太捏了一下他脸颊,“来十瓶。” “谢谢姐姐。” 男孩的下颚被刘太太勾起,接着被戏谑地调侃道:“这就高兴了?” “见到姐姐就高兴。” 温钰浓移开眼,不好意思再看少儿不宜的情景。 她第一反应是那酒四千一瓶,还沾沾自喜地想,原来富婆喝的酒她也喝得起。 心里计划着再谈几单大的生意以后,也去点几个帅哥,然后做出爽快模样,一次性买十瓶。 最好是比梁云清还要帅点才行。 侍应生端来酒后,彻底刷新了她的认知。 她看着下面压着的票据,不敢置信地反复数了好几次后面的零。 真是术业有专攻,原来钱这么好挣。 她自己谈下来的第一单大生意还是因为裴沅禾,说到底东西是高货,有收藏价值。而且人家不在意那点钱,其实谁来卖都一样能成交。 不算她的本事。 今夜看到这一幕,她记起了那日裴知瀚看她的神情,就跟刘太太看这男孩一样。 骨子里的轻蔑和不屑,收得再好也不是微不可察。 不舒适的感受只持续了几秒,温钰浓不是个内耗的人,这些想法在脑子里转瞬即逝,她快速把自己说服。 做生意的人最忌讳清高,生意谈成了,卑微点也无所谓,面子又不能当饭吃。 今夜她瞧了一圈,刘太太旁边的常女士为人最是和善,特意提了一嘴她脖子上的绿坠子好看。 似乎也是有买翡翠需求的。 她学着那男孩倒了杯酒朝常女士靠过去,也唤一声:“姐姐?” 常女士正聊地开心,掩面大笑,回头看她时脸上还有被打扰的愠色。 “姐姐,你刚刚说...” 温钰浓的话没有说完,一道踹门的巨响传来。 只见好几个男人冲进来,为首的那个嘴里还骂着:“婊子,花老子的钱玩男人。” 她搞不清楚状况,只能噤声,屏气凝神坐着不敢动。 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朝她走了过来,揪着常女士的头发,把人给拽了起来。 常女士一声尖叫,大声骂道,“你个死瘟生,管老娘的事干什么?说好了各玩各的...” 刘太太想打圆场推搡间崴了脚,温钰浓连忙起身去扶,两人被一并推倒在地。 她们对视一眼,互相都有些懵。 温钰浓如堕五里雾中,大脑宕机,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她只知道客户没了,一时间惘然不已。 周遭吵闹声越来越大,情绪激动得已经动了手,安保赶到时地上留着斑斑血迹。 夫妻一场,也是对彼此下了死手。 一行人被赶出鹿荣庄,走到大厅时她忽然想起包没有拿,又委屈又可怜地求安保能不能让她回去一趟。 靠在单向玻璃窗喝酒的肖译最先看到这一幕,便取笑道:“这是煤老板的漂亮妻子在会所点男模,被抓现行了吗?” “娶小老婆就是这下场,天天绿帽头上戴。”牌桌上的刘局打了张二饼又对着裴知瀚说:“知瀚啊,我们这就你还没结婚。我奉劝你一句,结婚是人生大事,切忌贪图美色,最重要的还是合适。” “对嘛,老婆得要老实本分的。同龄人最好,懂分寸。年龄小的不成熟,以后家宅不宁,你怎么安心在外面打拼。” 裴知瀚没理他们,本能地从牌桌抬眼去看大厅里他们谈论的主角。 这间包厢位置好,几乎可以将整个鹿荣庄的内部格局一眼看完,他座位对着窗户,自然看得到温钰浓一行人。 瞧得有些久了,刘局提醒他摸牌。 肖译喝了口酒,状似不经意地跟着问:“怎么了,有熟人?” 裴知瀚收回目光,自若地抬手丢出去一张原本计划用来胡牌的五条。 他说:“不认识。” 然后就是刘局“捉五魁”的惊呼,没人再提大厅的闹剧。 第4章 小家子气 温钰浓没等多久包就送来了。 那人胸牌挂着经理职称,仅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拦她的安保,安保们便自觉走到一边。 对方恭敬地把包递给她,“温小姐,让您久等了,实在抱歉刚刚我才了解到中间有一些误会。您看要不这样,我们为您提供一间套房,您可以先去换一身衣服,或者住一晚等明早再走。” 温钰浓埋头看了看被红酒泼了一身的裙子。 想起刘女士买下的那四十万的酒也没喝上两口,她气不打一出来,捏着包昂着头说:“赶紧带我去。” 免费的套房居然比她住过的五星级酒店还奢华,就单单那客厅比她家还大了些。 温钰浓摇了摇头,真是穷奢极欲,**糜烂。 她穿着浴袍在套房里等着服务员把衣服送过来,这些天一直奔波劳累,前一晚上又几乎没睡。 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影,她没撑住困意,靠在床头沉沉睡去。 裴知瀚进屋后径直去了浴室,见里面乱糟糟的,下意识皱了一下眉。 正要拿起电话叫经理过来,就瞧见了洗好挂起的女士内裤,白色蕾丝边,纯情又诱人。 他心中警铃大作,快步走到卧室。 那里果然睡了个女人,头发遮住了脸颊,睡袍微敞,露出半片胸前美景。 温钰浓是被裴知瀚叫醒的,醒后一脸迷惘,想不明白怎么房间里有个男人。 刚刚睡觉时眼睛被手臂压得太久,她睁开眼视线模糊有些看不清,理了理衣服乖乖坐在床头。 缓了好一会儿才嗫喏着喊人:“裴先生?” “嗯。”对方没动,似乎在等她解释。 “那个,今天我来这儿谈生意,出了点事,服务员说可以在这住一晚上再走。” 裴知瀚听到这,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没再顾忌温钰浓,拿出手机给肖译发信息。 两人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对着彼此,一个发呆一个忙忙碌碌不知道在给谁安排工作。 处理完肖译,裴知瀚收了手机。 对温钰浓点了点头,语气温和下来,暖光灯下埋头看她,目光也温柔,“抱歉,应该是我走错了。” 想起大厅时她狼狈的模样,裴知瀚没急着走,继续问道:“你在沪市的买家多吗?” “不多,只有一个,今天送了货本来就没事了。只是刘太太她说给我介绍客户,晚上我才来这的。” “如果你不急的话可以等等,过几天我有个朋友的太太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温钰浓激动地站了起来,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尴尬笑了笑,“不着急的,谢谢您裴先生,那我等你?” “嗯。” 裴知瀚对她道了晚安,走到门口时又转头去浴室拿西装外套。 温钰浓听到关门声才松了一口气,闭着眼软软倒在床铺。 她这算是塞翁失马,因祸得福。 温钰浓躺了躺又爬起来,拿起包里的手机给温泊松发消息,让他把家里现有的好货都拍好照片跟视频发过来。 男孩对富婆叫姐姐才有用。 她得跟富婆当闺蜜,聊人生、聊理想、聊孩子老公。 把天聊好,货才能卖得出去。 * 剩下的几日温钰浓在酒店窝着睡觉,她选了一些太太们可能会喜欢的手镯套链,让温泊松送过来。 带来的保险箱搁在角落,温钰浓瞧了几眼觉得不妥,打开行李箱把它放到底部,又拿衣服将它盖住。 “啪”的一声箱子合拢,顺畅拉上拉链扣进锁槽。 她蹲着没动,事情悬而未决,温钰浓没什么耐受力。开始担忧起裴知瀚是不是已经把这茬给忘了?怎么还不联系她? 之前存他名片上的那个号码时,温钰浓特意编辑了短信过去。 这会儿点开对话框,还停留在那句自我介绍上。 [裴先生您好,我是温钰浓。这是我的手机号,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联系我。] 那边没有回复,或许根本没有看到。 沪市的酒店不便宜,她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很多客户买完东西后都喜欢说要介绍自己的朋友过来,但大多数不了了之。 裴知瀚那样的人应该很忙,也看不上转介绍那点回扣,所以那天晚上他是处于怎样的心态说那话的呢? 现在想想,也许只是随口客套而已,毕竟他一向是不怎么看得起她的。 温钰浓站起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她当时就应该多说几句,至少跟裴知瀚敲定好具体时间。 这样坐以待毙太被动,她呼了口气,拨通了那个号码。 “您好,这里是裴董事长办公室。” 听到是女声,温钰浓看了看通话页面又确认了一下,“请问这是裴知瀚先生的工作电话吗?” “是的,我是她的秘书,我姓张。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能让他接电话吗?” “非常抱歉,裴董正在开会,目前无法接听任何电话。您的事情如果可以,我会为您详细记录,并在第一时间转交给他。” 如果真的可以,她想说能不能转人工? 温钰浓调整好情绪才措辞表明来意:“您好张秘书,裴先生之前说,过几天要给我介绍一位朋友认识,我想问问她有什么喜好。” “好的温女生,等裴先生回复了我会打给您,请保持电话通畅。” “嗯嗯,谢谢您。” 漫长的等待耗光了她即将见到大客户的紧张与兴奋,只觉得日暖月寒,时间熬人。 温钰浓记起之前说要见面的高中室友,便发了消息问:[下午有没有时间吃饭?] 那边很快回复,说晚上六点以后可以。 温钰浓高中的时候学的理科,成绩中规中矩,物理和英语很好,化学最差。 年级排名在三百多名浮动,顶了天能考个京市的211。 温泊松没上过大学,所以在女儿培养上就立志要送她去名校。 做生意这些年,他吃了不少没学历没圈子的亏。常常念叨学历这东西可以不靠它吃饭,但不能没有。 那时生意刚刚稳定,置换了房车以后温泊松几乎是把所有可支配的存款都用来送她留学。 温泊松那些道理,是她在谈成裴家的生意后才悟到了一些。 学历带来的附加价值往往是不会摆到明面上来的,但它真真切切给了她圈子和人脉。 如果不是在PU的四年,她也许一生都接触不到梁云清与裴沅禾那样的人。 两类人的极端,却是同样的优秀。 温钰浓不得不承认,他们站在一起更般配。 拿到PU的offer后她其实可以不用再去学校,但温泊松不同意。反复强调不能停止学习,他说在学校才有氛围,能静下来思考。 于是她待到出国前一个月,才搬离学校宿舍。 黄嘉琪对她的印象也停留在此,温钰浓平时看着不声不响,偶尔还搞一下抽象,最后却是班上为数不多能申到美本的人。 别人拿到offer都出国旅游或者考驾照去了,只有她依旧坐在教室里跟着读书。 晚自习也不吵不闹还给同学讲物理题,那会儿温钰浓已经自学了微积分,磁场的叠加与变化能够用毕奥萨伐尔定律来解释和计算。 最后两个月她还主动承包了寝室的卫生,说自己大学已经有了着落,让她们安心备考。 这样一个君子之交淡如水,做事又不求回报的人,真的很难不让人喜欢。 黄嘉琪与她约在外滩旁那家有名的蟹黄面碰头,虽说要尽地主之谊,其实她也很少来这些地方。 两人订了靠窗的位置,点了个豪华套餐,边吃边欣赏着外滩美景。 华灯初上,黄浦江的豪华游轮拉出长长的光痕,岸边人潮涌动,光怪陆离。 温钰浓剥了只虾放进嘴里,味道太怪,她皱眉吐槽:“大城市就是好啊,虾还是梅子味的。” 黄嘉琪跟着笑了,“这是他们家的一大卖点,对了钰浓,你最近在干嘛?” “‘海带’嘛,肯定是在家待业咯。”她放下勺子,这沪市网红餐厅的菜她有些吃不惯。 “钰浓,当年还得谢谢你,没有你,我...” 温钰浓一愣,然后摆了摆手,被她突如其来的严肃致谢吓到,“都过去啦,不说这些。” 那段久远记忆涌现出来,是高二下的一个中午,温钰浓吃过午饭回寝室拿作业,碰到了坐在阳台边沿的嘉琪。 温钰浓以为她要跳楼,没敢靠太近,只小心翼翼地问:“嘉琪,你有什么事想不开吗?你可以说给我听。” “我只是在思考读书的意义。”黄嘉琪听到声音回头,逆着阳光咧嘴一笑。 光线刺眼,温钰浓看不清她的表情,偏着头问:“那我可以陪你一起吗?我也想坐在阳台上试试,但我恐高不敢一个人。” 黄嘉琪身体一僵,点头说:“好。” 嘉琪抑郁症好了以后已经是高三,有一次晚饭时,她们约着一起去买饮料喝。 温钰浓站在马路边捧着奶茶半开玩笑地说:“嘉琪,你说我这样的人,普普通通的,以后去了地府是不是也是底层鬼啊?” 黄嘉琪想,怎么会呢,钰浓是她见过的最好最温暖的人。 但她只跟着笑,表现出没心没肺的样子,“有可能,我们也许都是。如果没人烧纸,还买不起孟婆汤投不了胎,成孤魂野鬼。” 温钰浓捧腹大笑:“那万一你混的好,可不可以苟富贵,勿相忘?” “当然,我给你安排最帅的鬼差伺候你。” 温钰浓的声音忽然郑重起来,她说:“不,嘉琪。我是说这辈子的事儿,鬼差没意思,活着的帅哥才有玩头。” 她的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伴随街边呼啸而过的汽车,晨钟暮鼓般荡人心魄。 黄嘉琪难得有些八卦了,很想问问她的恋爱生活,有没有找到她所谓的,符合择偶标准的帅哥。 当然她也确实问了。 只是温钰浓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回答,踌躇着开口道:“有吧,就是帅哥不好追,后来还是没追上。” 不想提梁云清,爱而不得的人多少有些意难平。 温钰浓喝了口店里赠送的酸梅汁,点评道:“这免费饮料最好喝,还是免费的东西好。” 接到裴知瀚电话时,正是店里最热闹的时候。 有人在舞台跳舞,音乐激情澎湃。 她穿过拥挤的过道往外走,与端着菜肴的服务员错身时,手上已经把电话接通。 听到裴知瀚的声音传过来,她才大感不妙,原来这通陌生来电是他打来的。 “温钰浓。”裴知瀚又喊了她一声。 “欸,欸,我在听。” 她猫着腰抬起另一只手捂着手机,怕他觉得自己太吵。 但他还是听到了这边的嘈杂,冰冰冷冷地说:“你那里有些吵。” 温钰浓赶紧道歉:“对不起裴先生,我不知道您今天有空,我这会儿正在外面吃饭。” “那我们改天再约?” 裴知瀚说话的语气很难听出什么情绪,但温钰浓知道,这次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别的机会了。 “别,裴先生,我刚吃完现在正有时间,您在哪我来找您。” 她匆匆跟黄嘉琪道别,往裴知瀚说的那个地址赶去。两个地方离得不远只是她没有时间准备,珠宝还在酒店放着。 好在她穿得还算得体,这是她做珠宝生意养成的第一个习惯。因为随时可能会见客户,所以总是习惯正式中带一点舒适的穿搭。 这样既能体现她的重视,又不显得用力过猛。 今日她穿得是异型剪裁的白衬衣加黑色阔腿裤,腰间配黑色细腰带,脖子系了条黑白格纹丝巾。 她又埋头看了一眼,觉得没什么问题。 裴知瀚坐在车里阖眼养神,温钰浓赶到时怕他久等,在司机打开车门的刹那便立马钻了进去。 “对不起裴先生,让您久等了。” 他睁开眼,瞧见她一脸的素净,额头隐约泛起一层薄汗。小女孩望着他,眼睛圆溜溜地转着,嫣红的唇瓣微张,吐出温热气流。 原本准备出口的锋利词句,在口腔里转了个弯,“你就这样过去?” “对不起,裴先生。我...” “不用总是道歉。”他收回目光对司机说:“周师,先去BFC。” 温钰浓大概猜到他要干什么,想说自己就是从那边过来的,犯不着见个未必算客户的客户而捯饬一身行头。 她眼光短,舍不得放长线钓大鱼。 但裴知瀚说话做事总不给人留空间,温钰浓咬着下嘴唇,别过头去看窗外街景。 这些时日她的委屈也在脑中一一闪过,那些太太们的无视,被泼一身酒的无辜。 在酒店碰到时他的不屑,还有之前他的傲慢和心血来潮的逗弄。 温钰浓是心大但不是蠢,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乐意深究而已。 她不是非要挣这个钱的,好歹读了十多年书,身上多少带点傲气。要彻底在权势面前弯腰,她也做不到。 第5章 好为人师 到品牌店时,已经有经理等在门口,她瞧着那阵仗坐着没动。 “今天你让张书记的太太不高兴了,我的生意也谈不成。”他的声线平稳,语气像冰珠落地般清晰疏离。 温钰浓纤细的肩背微微绷紧,动作有一个微小的凝滞。 回眸时,她依然抿着下唇。 裴知瀚的目光从那丰润娇嫩的唇瓣移开,难得耐心向人解释,“是不是在怪我没有提前通知你?下午张秘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有接到。” “温钰浓,做生意不能太小家子气。” 她想起才回国时,温泊松虽然资金紧张,也依然坚持给她全款提了辆两座的基础款奔驰小跑,跟她说这样见那些客户才勉强够用。 那时她觉得是温泊松的偏见,有没有这车没什么区别。 现在想想旁边档口的张姐天天接待富太太,开的是迈巴赫。那些翡商,谁不是豪车名表地包装着。 和有钱人打交道,太寒碜了谁搭理你。 温钰浓涣散迷茫的目光,倏地凝紧了。 其实那天她就该学着刘太太,一口气喊十瓶酒,而不是坐在角落等着有缘人“临幸”。 她钻营的那点扮猪吃老虎的伎俩也就够做些小本买卖。 身边人有心赐教,自己还先摆起了谱。裴知瀚说的没错,她就是太小家子气。 主动出击才有故事,温钰浓没等司机过来,率先推开了门迈步下车。 她在店里选了条一字肩的收腰长裙,简单画好一个淡妆后开始做头发。 想到上一次这样隆重还是两年前的圣诞节,裴沅禾在公寓办了宴会。 当时穿的是裴沅禾送的礼服,说让她好好打扮,在party上物色合适的对象。 那会儿她一门心思在梁云清那,谁也看不上,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了一夜。 后面她鼓起勇气问:“要不要一起跳舞?” 梁云清拒绝道:“抱歉,我不会。” 他哪里是不会呢,他与裴沅禾录的那档综艺马上就要开播了,预告片里明明有他们跳舞的片段。 看着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一米七几的明媚大美女站在他身边才不觉得突兀。 而自己,连身高都跟他差得太多。 灯光倾泻而下,在镜面折出柔和的弧光。 温钰浓呆呆望着镜中的自己。 身边SA似乎在夸她是天生丽质。 坐在沙发上的裴知瀚闻声跟着抬眼,两人猝不及防于镜中撞上彼此的目光。 电光石火间,停滞的空气中荡开了无声的涟漪。 他微微眯眼,目光寂静,没有火花。 温钰浓本能地畏惧那种熟悉的被审视的感觉,率先败下阵来,偏头去看帮她拿包的SA。 想到自己包里的卡是限额的,她起身朝裴知瀚走过去,附在他耳边轻声说:“裴先生,我带过来的卡一天只能刷十万,能不买包吗?” 她说话的神态坦坦荡荡,是决心要把“小家子气”落实到底。 裴知瀚偏头的瞬间温钰浓已经站直了身体,空气余韵里,留一缕微不可察的香气。 她折身说话时,裴知瀚余光中是她流畅的肩颈线条和依旧挺拔的脊背。锁骨窝如蝶翼栖息的港湾,随着她呼吸起伏,在白嫩肌肤上勾勒出清隽的弧度。 那是从小就有意培养的好仪态,不僵硬不刻意,年轻女孩该有的资本她一样也不少。 温钰浓摸不准他的意思,局促地等着他表态。 直到他说:“随你。” 那语气风轻云淡的,他刚刚迟疑时眼里的疑惑与惊讶荡然无存,温钰浓只当自己看错了。 离开时她还在纠结怎么付钱,裴知瀚就着经理递过来的ipad,娴熟地在上面签了字。 温钰浓不解,踮起脚仰着头,裴知瀚实在是太高了,她只能尽量靠近他耳廓一些,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怎么,买件衣服画个妆,还得你签字担保?她给我打的粉是金粉么?还是衣服上镶黄金。” 她不知道奢侈品店可以记账到季度末一起结算。 裴知瀚勾起唇,眼角眉梢也绽放出一些笑意,“温钰浓,我发现我对你的误解很深。” “啊,什么?” 他们其实没见过几次,谈不上深交,哪来的误解?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和男人出来,是不需要你自己掏钱的。” “为什么?我只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书里讲得是命运暗中馈赠的礼物早已标好了价格,温钰浓有一番属于她自己的道理,“不让我花钱,总会让我用其他方式还回来吧。” 快到张书记家时,裴知瀚才回答了她的问题,“今天你卖出去的珠宝我们三七分。” “哦,你三我七,那要跟我爸商量一下,这个我说了不算。”温钰浓认真思考过后又说:“那万一卖不出去呢?” “我七你三。”裴知瀚纠正她,至于卖不出去,不会有这种情况。 “那我不做生意了呗。”她倒贴给他打工好了,衣服鞋子也不是她想要的,他这是强买强卖。 “所以报价的时候,你想好了再开口。” 一股灼热气流从温钰浓的胸腔直冲头顶,她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抬头望着他,嘴唇翕动了一下才咬字清晰地开口。 “裴先生,可能您对我们卖翡翠的有偏见。翡翠它是跟黄金不一样,不懂行的人一眼看不出价值,我们这一行也确实有很多老板看人下菜碟,一人一个价。” 周遭空气沉重,她深吸一口气,“但我们‘泊翡珠宝’不是这样的商家,我们的客户很多都是回头客,一回生二回熟,既然买了就不可能不去比价。人又不是傻子,等买主事后回过味来,他们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宰吗?” “温钰浓,你有些过于单纯了。”裴知瀚对她波澜壮阔的情绪无动于衷,他以为她是聪明人,早该明白做生意不可能永远都是这一套。 这一刻他既希望她能想到这样的买卖是人情世故,不是多一个零少一个零的问题,又莫名期望她不是真的认同。 “我们家是工厂出了货,综合考量后统一定的价,高货的报价可以在合理范围内上下浮动,但绝不是您说的那样。我不会砸自己的招牌,做生意讲究诚信,对吧,裴先生。” “倒是我的不对了。” 他声音清浅,话出口也不算道歉。 温钰浓看他面色依旧温和毫无愠色,觉得奇怪又惊异。 裴知瀚不该是这么容易低头的人,他应该生气才对。毕竟自己也算是朽木不可雕也,想来也没有什么人敢这样忤逆他。 只是温钰浓不后悔说那些话,买卖各有各的做法,她不点评他的对错,他也不该指摘她遵循的准则。 男人嘛都好为人师,温泊松以前也爱说教,后面吵了几次这毛病才有好转。 豪华轿车无声地滑过镂空雕花的巍峨铁门,道路两旁种着姿态优美的罗汉松,间隔着散发出柔和光晕的地灯。 下车时,张书记和他太太已经热情的过来迎接他们。 跟她想象中奢华的宴会不同,这更像是朋友之间的一顿简单朴素的饭局。 张太太见到她似乎很惊喜,难掩八卦地问:“知瀚,铁树开花了呀,这是谁啊?” 这个问题温钰浓没思考过,裴知瀚也不屑于花时间去想。 他刚要开口,温钰浓抢先接了话:“张书记,张太太你们好。我叫温钰浓,裴先生他算我半个老师。” “想不到知瀚还有这雅兴,但怎么是‘半个’呢?”张太太拉了她的手往大厅走。 “因为我经验不够,没把她教会。”裴知瀚和张书记跟在她们后面,他半调侃地回应了张太太的话。 张太太特别亲切,知道她是做翡翠生意的以后,一个劲儿地往珠宝方面聊,之前做好的那些功课也根本没有派上用场。 原来有意者是不需要特别引导的,卖东西也可以有姿态,愿者上钩才好谈价。 这时的温钰浓只以为是张太太真感兴趣,没想过自己是靠着裴知瀚在狐假虎威。 饭后她陪着张太太在花房聊天,一面墙的木质书架和满园的草木香气,正中间檀木书桌上放着抄了一半的《法华经》。 这是极其雅致的生活。 温泊松也爱喝茶,偶尔出口一两句佛语心得,以前还特意叮嘱过她没事多看多学,说就算做生意派不上用场也能静心养性。 当时她只以为这个辩证唯物主义者遍地的新时代,这些早已过时。 到后来,搞光学研究的梁云清送过她一本《金刚经》,在那之后她才用心去了解了佛家偈语。 勉强懂得了一点所谓的神学,那不是迷信,更像是一种境界。 她就着那本《法华经》对张太太说:“张太太,我听过一句‘身如芥子,心藏须弥’,应该就是出自《法华经》吧。裴先生说得对,您心胸开阔,境界高远,是小辈楷模呀,我得多向您学习。” “知瀚要是知道你给他加戏,回去可得说教你了。不过像你这样年轻的孩子,很少会有人对这些感兴趣。”张太太倒了茶推到她面前,“有时间带你见见我闺女,她能有你一半的本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张太太的话,温钰浓听懂了一部分,一知半解已经够她侃侃而谈。 接过茶,她笑着说:“张太太,您不知道,我以前学物理,学到最后多少懂了一点宇宙浩渺,人如微尘。” 但其实,学物理的是梁云清,温钰浓只在PU上过几门与之有关的选修,还都是因为与他有关。 这些宇宙观与修行论也都是梁云清曾经讲给她听的。 裴知瀚与张书记叙完旧后便准备离开,来花房找她时,温钰浓正拿着手机跟张太太选翡翠。 滔滔不绝地从色讲到种,再讲雕工和寓意,中间夹杂一些佛家道理。 裴知瀚想,做生意她是稚嫩一些,但看人的眼光独到,懂得投其所好。 其实她打电话来问这些太太们的喜好是极其越矩的行为,他不可能提前告知张太太信佛,他们的关系也远没有到那个地步。 但今天她的表现来看,恐怕张太太是彻底误会了。 他抬手敲了敲门,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脸含笑意地说:“张太太,今夜叨扰了,我们改天再聚。” 张太太起身送客,笑着回应,“知瀚你眼光好,温小姐实在有趣,以后我可得找你把人要过来多陪陪我了。” 温钰浓已经走到裴知瀚身边,没曾想他忽然抬手,宛如长辈般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脑,指腹的温度令她头皮发麻。 头顶传来他清润笑声,“她人小鬼大的,不惹你烦心就万事大吉了。” 第6章 若他得渡 张书记家在静安区,回酒店还有一段距离。 温钰浓歪着头在车上玩手机,见裴沅禾的那档恋爱综艺上了热搜,才恍然想起今天节目已经开播。 讨论梁云清的热度很高,说他学历高、颜值顶、性格好。 网站上已经有了他和裴沅禾的cut,视频开头是他在埋头写卡片,标题是:想说给未来伴侣的话。 只两秒钟镜头便切开,大约是为之后的剧情留悬念。 温钰浓点了暂停,把进度条拉回去,认真盯着镜头刻意虚化的那部分看。 什么也看不清,但她还是想起他说过的,最接近情话的那一天。 那是她在新泽西的最后一个春天,她站在樱花树下问他:“梁云清,这樱花真好看,‘如火如荼’这个词就是这样用的吧。”顿了顿她又说:“我六月就要毕业了,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梁云清似乎真的在欣赏樱花,回答得心不在焉:“温钰浓,祝你毕业快乐。” 她有些不甘,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但又怕自己太不矜持,就转着弯问:“人生祝福呢?我可马上要离开新泽西了。” 他说:“我希望你能够一直快乐。” “到时候见不到你,我会很难过的。”温钰浓回头一笑,她想喜伴随着悲,人怎么可能永远快乐。 她记得回头时梁云清的错愕,他愣了好久,在樱花树下半开玩笑地对她说:“钰浓,人与人之间,总有离别的那一天。但如果你难过了,而我刚好有能力让你快乐,我会来找你。” 然后他扶住她的肩,低头屈身望住了她的眼睛,郑重地说:“你要自由,也要快乐。” 后来她在一句佛语中找到了类似的表达。 他若得渡,必来渡她。 如果不是这句话,如果他没有那样郑重,她怎么会自作多情地给他表白呢? 她不算情感内敛的人,面上也常常没心没肺,但心里的波涛澎湃却是一点也不少。 裴知瀚见她一直没动,以为睡着了,拿了毯子想要给她盖上。 靠近时,才瞧见她纤长睫羽下盈满泪水的眼。 他一愣,随即将毯子摊开裹住她羸弱的肩头,抬手用指腹轻轻蹭了一下她的眼角,尽可能地把声音放得轻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今天受了委屈?” 温钰浓从记忆中抽身,深吸一口气把泪逼了回去,总因为男人流泪她觉得丢脸,开始找理由给自己开脱,“没有,就是觉得裴先生人好,我不该那样跟您置气。” 今天张太太很爽快,订了两套高货。 至于分成,真要七三分也是可以的,她回去会好好跟温泊松解释。 果然还是个小女生,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他想捏捏她的脸,手僵悬在半空中,最后只轻笑一声收了回去,“我的不对,我不该跟你说那样的话。” 是他看轻了她。 “你没有不对。”温钰浓回答得很生硬,依旧垂着眼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司机停了车,等着裴知瀚的吩咐。 两人静静坐着,各怀心事。 温钰浓先沉不住气,她仰着头瘪着嘴看他,“裴先生,那我先走了?” 车内光线昏朦,远处街灯映入一点昏黄,往她的发丝投出缕缕流金。 “钰浓,你不要怕我,回去也别多想,之前是我不好。” 他抬手拍了拍温钰浓的头,身体靠回椅背。 温钰浓已经累极,忍不住开始神游,只听到“回去”二字,便会错了意,答了声“哦”,然后打开车门朝他挥手说了再见。 裴知瀚再去侧头看她时,只有一个窈窕的背影渐渐融入夜色,头发松松挽起,腰身极细,极尽欲折。 手机亮了一下,是张太太发来的短信:[知瀚,钰浓这姑娘你该早点介绍过来,今天那两套珠宝你猜她报价多少?真是没见过这么实诚的人儿。] 之前她的争辩,他还可以理解为心口不一。 但张太太这样一说,倒真是他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在她那买下的珠宝,他没有找团队估价。当时听裴沅禾说她资金紧张,想着既然是妹妹看重的朋友,让她挣点小钱不打紧。 这会儿想想,他对她还是偏见太大。 以前总觉得她骨子里带点市侩,如今想来她哪里跟这两个字沾边。 除去第一次见到她的不愉快,这样的字眼落在她身上都不具备任何意义,只是两个字而已。 或许是必须给她加上一些带有贬义的定义,才能说服自己不要刻意去关注她。 她是沅禾的朋友,他们差了十岁。 在温钰浓以为的见面以前,他很早就见过了她。 那是裴沅禾去美国的第二年,圣诞节当天他去给她庆生,但在去学校的路上丢了手机。 助理沿途来来回回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又不停地打电话拨过去,希望有人能够接通。 助理给他的手机发了语音短信,表示愿意重金酬谢。 过了很久,快天暗时。 他实在等不及正打算动用州立市政府的关系,助理就接到了电话。 那人说捡到了他的手机,见到上面的未接来电就顺着打了过来,问是不是他的。 他已经等得不耐烦,只以为对方拖着是要谈价,毫不掩饰厌恶地冷漠回她:“是的。” “那我...” “送到这个地址。” 既然要谈钱,那态度就该好一些,哪里捡的就送回到哪里去。 那边啪的一声挂了电话,过了会儿就见到戴着红围巾,一脸煞白的温钰浓。 她敲了敲车门,助理降下车窗后听到她说:“我要两百美元。” 助理不敢置信地回头去看他的脸色。 他也没想到这人拖了半天就这点口气,不屑地笑了,对助理说:“那就只给她两百美元。” 温钰浓只看到了驾驶室西装革履的男人打开塞满美金的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两张递给她,然后生硬地说了句谢谢。 她把手机从窗户抛进去,没有回应。 裴知瀚坐在后座,偏头看过去也是这样的背影。 只是那时正在下雪,温钰浓穿得厚重,白茫茫一片唯有她那火红色的围巾最亮眼。 因为手机丢了的原因,当时好几个重要电话没有接到,他挨着拨回去。 到裴沅禾公寓后,他继续在车里处理工作。 等忙完,生日宴会已经接近尾声,一群年轻人在后院放烟花。 助理提醒他:“裴先生,裴小姐在那边,要过去吗?” 他坐在车里没动,顺着刘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先看到了站在裴沅禾身侧的温钰浓。 温钰浓不算高,比裴沅禾矮了半个头,但就是莫名其妙地先看到了她。 她已经换了衣服,穿着白色礼服,外面裹了条棕色披肩,脖颈仰出极优美的弧度。 夜幕被烟花点燃,她的脸忽明忽暗。 后来宴会散去,他与沅禾在露台聊天时,低头又看见了坐在泳池边看月亮的温钰浓。 他问裴沅禾:“那是你朋友?” “是呀,哥。她现在跟我住一起呢!” 裴知瀚皱眉,目光却仍落在温钰浓身上反复琢磨,他摆出长辈的架势说教裴沅禾,“为什么带人到公寓里住,你了解她的为人吗?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防人之心不可无?” “行了哥,你不知道她多让人喜欢。前段时间我生病晕倒那次,是她陪着我帮忙结清了医药费。你知道这里看病贵的,她每个月生活费也不多,那个时候她都叫不出我的名字,还能帮我。”裴沅禾不耐烦地敲着手机,继续喋喋不休抱怨他管太多。 “哥,你就是总把人往坏处想,她有个室友人不太行,过来一起住多好啊,我还有个伴。” 裴沅禾被家里宠坏了,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裴知瀚知道她主意大,但还是说:“我不干涉你交朋友,但住一起不好。” 心想她一个人在国外有些孤单,想养一只宠物或者找个人陪在身边没错。他是怕对方看着一声不吭,发起疯来咬伤了她。 见裴沅禾生气不理人,他便暂时服了软,“你自己再想想,我不强迫你做决定。” 所以后来他去美国的次数就更多了。 偶然一次他进裴沅禾公寓时,见到温钰浓坐在客厅看书。 午后阳光温柔覆上她的肩头与发梢,她侧脸的轮廓利落而柔美,那是一张集合了东方女性刚柔并济又不失可爱的脸。 小巧挺立的鼻,微翘的上唇与下颌,光照过来在她的长睫上碎成星芒。 温钰浓发觉有人后放下了书,对上他目光的片刻便不自然地垂下头,随即反应过来对他说:“你是沅禾的哥哥吧,她刚刚出去见朋友了。” 乖巧又怯懦,跟那天开口就要两百美金的小女孩判若两人。 那会儿,裴沅禾谈了个外国男友,在公寓的时间不多,他们就又单独碰到过几次。 他的刻意观察无非是想确认温钰浓有没有攻击性,会不会伤害不到沅禾。 此外,裴知瀚不觉得有什么特别,那几年他对温钰浓的印象很模糊。 除去裴沅禾的有意提起,他很少会想起这个人,想起时也只是初见时下过定义的那几个词语。 忆起片场那一次重逢,她在屋檐下落泪,一身的清冷萧条。 他想,他们兄妹年纪差的那样多,喜好其实一直都很相似。 车窗外街灯变换,这个点裴沅禾的经纪人准时打来电话,汇报她每天的工作和生活安排。 今天那边特意强调道:“裴董,裴小姐还在热搜上。” “嗯,管控好舆论,明天还不下来,我会安排人把它撤了。” 他阖上眼,又想起今天温钰浓走得急,但她应该知道他下午打过去的手机号是他的私人号码。 第7章 人生无常 温钰浓原本打算继续在沪市待几天,结果第二日中午还没睡醒,就接到了邓慧娟的电话。 那边语无伦次让她快回家。 她坐在床头,介于半梦半醒之间,揉了揉眉头,打断了邓慧娟的啜泣安抚着她:“等等,妈你别急,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你爸出事了!”然后是无助的哽咽声,断断续续地给她大致讲完了事情的经过。 温泊松在去接客户的路上出了车祸,大卡车失控撞过来,他来不及躲避便被撞飞出去。 温钰浓赶到时,他还在急救室抢救,邓慧娟见到她,刚刚收起的眼泪又倾泄而下。 她扶着邓慧娟,能说出口的话也只有那句:“妈,别急,老爸不会有事的。”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气味,温钰浓麻木空洞地张望着医院刷得雪白的墙壁。 急救室那扇沉重的门被推开,温钰浓赶紧走上前去想要看看温泊松,却被医生拦住。 心中不好的预感升起,她犹豫地开口问道:“医生,我爸他怎么样了?” 主刀医生摘下口罩,没有立刻说话,打量了她们母女俩一眼,说道:“病人颅内出血,还需要做开颅手术,这个费用不便宜,你们得商量一下。手术成功的几率不大,而且就算手术成功,病人也有成为植物人的风险。” 这话其实已经是很明确地在劝她们放弃治疗了。 温钰浓还在消化医生的话,身旁邓慧娟忽然倒了下来,她赶紧将人扶住,哀戚地大喊了一声:“医生”。 人的成长总是在一瞬间便完成了,她突然意识到,这一刻开始自己需要承担起这个家所有的责任。 有医生过来扶起邓慧娟,她强撑着身体跟在后面,对主刀医生说:“做手术,我们要做。我现在就签字,麻烦你们用最好的药,务必救回我爸爸。” 后来温钰浓想起这一天,依然觉得十分不真实,但令她不得不接受的是,人世间的无常就是这样突如其来。 温泊松做完开颅手术后的第十二个小时,突然大出血。 她忘不了病床上大口大口吐出红艳艳鲜血的父亲,和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给他擦拭的母亲。 一委屈就爱落泪的她,在这种时候却是一滴泪都落不下来了。 医疗团队最终给出的结果是他大概率不会苏醒,如果还是执意坚持治疗,可以继续住在icu等待奇迹。 无非就是问家属,愿不愿意花钱续命。 邓慧娟拿不定主意,最后是温钰浓拍板对邓慧娟说:“妈,我们治。你放心,我会把爸的铺子和工厂看好,费用我们负担得起。还有肇事者那边,我们先等警方的调查结果。” 一夜之间她就从‘小温老板’变成了‘温老板’。 再到工厂时,工人们出奇的沉默,看她的眼神有同情,也有对自己命运的担忧。 这个时候没人会觉得二十出头的小女生能把这样体量的生意运作下去。 只有张耀文欲言又止地过来安慰了她几句,后面李师傅忙完见到她也跟着说了句:“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她想,但愿吧,但愿是老天给她开了一个玩笑。 邓慧娟每日去医院看温泊松,她就在档口守着铺子,按温泊松的日程表联系买主过来看镯子。 原本就多的小圈口贵妃跟工厂新出的那批镯子一起堆着,生意不太好,货压了太多。 每天来的客人不多,连着一周能卖出去的就更少了。 好不容易来了个女士看中了一只小六的冰飘花,开口就是打五折。 温钰浓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黄姐啊,这镯子标好了价,我们不打折的。” 黄女士以前找温泊松买手镯,也是知道他家从来没有打折的说法。这次换成温钰浓,看她年轻要求也就多了,见不打折就说道:“小小年纪懂做生意吗?我是看在老温的面子上才来找你的,不打折拉倒,我不买了。” 说完便转身就走,留温钰浓一个人愣在原地,她反复琢磨着到底哪里做得不对。 隔壁张姐看到这一幕,开始劝她:“小温啊,你这样不行,学生气太重,人觉得你好欺负肯定框框杀价。” 她看着玻璃展柜上投射出的自己,一脸的稚嫩,心想可能确实是这模样看着太小了。 以前她背后有温泊松,年轻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客户还会夸她可爱。现在温泊松突然倒下,她就代表着‘泊翡珠宝’,再显得年轻多少让人觉得不够靠谱。 她记起那天在张太太家里受到的重视和包容,突然意识到是因为旁边站的人是裴知瀚。 而如今她孤身一人,没有谁是可以依靠的,怎么能还像一个孩子呢。 她看着隔壁生意做得好的张姐。 大波浪、高跟鞋,成熟又有魅力。 她盘算着是该换个形象了。 头几天穿高跟鞋不适应,脚磨得不成样,一周过后她倒能踩着恨天高,当铺工厂两地跑了。 张耀文见她那样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有些不敢置信地喊了句:“是小温老板吗?” 温钰浓点头,没有去管他惊艳的神色,“嗯,我来看看剩下的料子。” 李师傅赶过来对她说:“镯子都取完了,就看这些剩下的料子怎么处理。” 温钰浓问:“以前是怎么处理的?” “以前是老温找的京市一个翡翠商收的货,按理说这会儿已经谈好就等他来取货了。” 温泊松出事太突然,很多东西都没有交代,温钰浓垂眸思考后,微叹了口气对李师傅说:“行,我去联系。” 温钰浓还在纠结到底是京市的哪一个翡翠商时,对方自报家门打了过来。 “喂,是温小姐吗?温老板的事情我听说了,很抱歉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打过来是问问那批料子准备好了吗?我已经派了个人过来看料子了,至于价格恐怕要你亲自跑一趟,我们当面再谈。” 声音听着有些熟悉,但温钰浓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 这么多天里,这算是第一个安慰了她的客户,她心中一软客气地说:“好的先生,麻烦您发个地址,方便我后续找你谈价。” 那人在京市,给的自然是他在京市的商铺地址。 这一去,档口至少得关门三天。但那些取了镯子的剩料必须得处理了,回了本运新石头来才能继续运作下去。 温泊松住icu一天得花费小一万,她看了一下卡里的钱,按之前的生意状况维持下去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现在来看,却是比之前预想的要艰难很多。 她得做好温泊松十年也醒不过来的准备。 在工厂忙到深夜她才驱车回家,警察那边的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对方全责。 但那人老婆白血病,家里孩子也没人照顾,说到底不过是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监控温钰浓看了,当时那司机撞到人立即就反应了过来,自知跑不掉又怕人不死赔的更多,就又倒车撞了回去。 温泊松的车才被彻底撞变了形。 如果当时他没有不做不休地补那一下,温泊松就算残废也不至于会成植物人。 出了这事儿,保险能赔一部分。剩下的,肇事者也没钱。听说对方是打算坐牢,一分钱也不准备掏。 这么多天,她连肇事者家属的人影都没见到过,道歉更是没有听到一句。 一条人命八十万,这点钱在温泊松的医疗费面前纯粹是杯水车薪。 等红绿灯时,她给邓慧娟打了电话,简单说了调查结果,深吸一口气才稳住情绪,安慰道:“妈,你放心照顾爸,开卡车的保险都买得大,到时候手术的费用能赔付下来的,不要有压力。” “嗯,钰浓,我只有你了。”邓慧娟没哭,但说话时声音沙哑。 “妈,不怕,有我在。” 温钰浓抹了抹眼泪,咬着牙启动了汽车,总归熬也得熬过去。 这个家就靠她了。 过了几天那个京市翡商派过来的人到了工厂,那人来者不善先是轻蔑打量着她,目光不知收敛,像是在评估一件货品的价值。 看完料子后,轻飘飘说了句:“行,我回去给我哥说,没问题的话他会联系你。” 温钰浓迎着他那有些猥琐的目光,自若地笑着准备送客,“好的,李先生我送您。” 原本她是计划请对方吃顿饭的,但见了面她就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一来这个人说话做事让人不舒服,二来毕竟和她做生意的是他哥,她可以等到了京市谈了好价再请客。 那边回复得快,时间约在了国庆之前。 十月的京市,曾经符合温钰浓对一个城市的所有幻想。她头一回来时,是初中的时候跟着温泊松和邓慧娟来旅游。 国庆小假期,人满为患。 和父母出游也没什么所谓的攻略,无非是故宫、颐和园、胡同巷子。 印象里最深刻的是角楼外金灿灿的银杏和与之相映成辉的朱红宫墙。 她按着定位打车过去,看着街巷两旁绿意未褪的国槐,心中一阵怅然。 如今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李老板的珠宝店开在珠宝大楼里头,占了那层楼的三分一。她以前听温泊松说过有些大城市的珠宝商会找他拿货,也会买料子过去自己雕。总归经了他们的手以后,能翻十倍不止。 卖同样的东西,有的人生意做的红红火火,价再高也不愁卖。有的人却要绞尽脑汁,卖了这单又得担忧下一单。 她给李老板发了消息:[李先生我已经到了,在哪里找你?] 对方秒回:[我这会儿忙,在见客户,你要是不介意可以来这个位置。] 又是一个定位弹过来,京市有名的会所,她是听说过的。 温钰浓没多想,又赶紧乘电梯离开,打了车往定位赶去。 她只想着快点谈好价能早点回平市,家里邓慧娟等着她,档口、工厂也等着她。 第8章 逼良为娼 侍应生把她接进包间,里面有几个中年男人正在打牌,瞧见她,有人起哄道:“李总,人来了。” 温钰浓看到坐在最左边那男人,反应过来之前在档口见过他,终于把人和名字给对上了。 那时他跟温泊松坐在店门口喝茶,穿得西装革履人五人六,亦如现在。 她挂起笑容打了招呼,“李先生。” “嗯,快过来。”李杰伦朝她招了招手,又回头对那几个人说:“这是之前的供货商温老板的女儿,温老板出了车祸,现在‘泊翡’的生意都是她在打理。” “小小年纪,有这魄力,很能干啊。”牌桌上一大腹便便的秃顶男接了话,说完看了她一眼后又对李杰伦说:“看来今天,势必得把这笔生意谈好了。” 李杰伦笑着答:“王总好眼光。” 见温钰浓没动,他便起身朝她走过去,“来,温小姐,我给你介绍。” 他拍了拍温钰浓的背,示意她往里走,挨着介绍了牌桌上的人:“刘老板跟你是同行,在云南做翡翠生意;这位是王总,栢慕商场就是他家的;这位贺先生是新加坡人,特喜欢收藏古玩,我们这片儿的珠宝生意大多也是他说了算的。” “刘老板好,王总好,贺先生好。”温钰浓尴尬地对着几个男人点了点头,她大致扫了一眼每个人的特征,猜出了身份不凡的是那位新加坡人--贺先生。 他坐在那,和这群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的气质差了太多,中欧混血的长相,看不出年纪,但气度不凡。 “既然人都到了,那我们吃饭吧。” 李杰伦按了铃让上菜,温钰浓跟着几个男人落座。 她又看了眼那个秃顶的男人,心想这人居然是商场老板。 京市的顾客肯定是更具购买力的,有机会她也想在京市开家店。 几个男人聊天还算正经,菜上齐后李杰伦笑着对她说:“温小姐,你得敬贺先生一杯,今天这生意能不能成还是他说了算。因为这批料子不是我买的,我只是中间商,我为贺先生做事。” 温钰浓没怎么喝过酒,按理说她这一行也不需要应酬,只是箭在弦上,她不得不站起来倒了酒,端着酒杯说:“那贺先生我敬您。” 贺州俊坐着没动,见她仰头一饮而尽才象征性抿了一口。 “温小姐,今天叫你来也不算偶然,你们家的料子品质是不错,但价还是贵了些。” 李杰伦看了眼贺州俊,继续说:“贺先生做生意坦诚,不是两头做戏的人。所以今天就让我把大家叫一起,主要是商量一下到底收谁的料子,说到底还是看你跟刘老板的诚意。” “另外,因为货镶好以后要放到王总的商场来卖,所以把他也请来了。大家都是朋友不算外人,温小姐你不会介意吧。” 温钰浓被搞得措手不及,但又不得不赔笑:“不敢,李老板客气了。” 她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刘老板补充道:“不知道刘老板给的价是多少,但我们‘泊翡’已经给李老板...贺先生供了两年货了,一直合作的很愉快,不知道贺先生的意思是要降多少合适。” 温钰浓说完,便侧头看着贺州俊,等他表态。 空气凝滞,贺州俊散漫地打量她,那目光侵略性太强,让温钰浓皱眉。 他抿了口酒说:“先吃饭。” 刘老板也端起酒说:“贺老板,我的货李老板已经派人来看过,肯定是没问题的,至于价格...”他顿了顿说:“一口价,小七二开。” 温钰浓不甘示弱也跟着举杯,“贺先生,货不同价自然也不同,我没看过刘老板的货,不敢说跟他卖一样的价,但我能在原来的基础上打八折,再送六十只市场价小五开的手镯。” 温钰浓盘算着,要是能成,也算是把小圈口难卖的镯子给处理了一部分。 亏就亏点吧,裴知瀚说了,做生意不能小家子气。 饭局最后,酒酣耳热,温钰浓头脑发懵,只听到贺州俊说:“做生意我还是喜欢和熟人打交道,今天这出也是因为听说温老板出事,怕以后没有稳定的货源。温小姐你莫怪,做生意呢总是各有各的担忧,但今天见到你这般聪慧干练,我倒是放心了。” 贺州俊朝她举杯,仰头喝了一口酒,喉结滚动间又说:“老李,送客吧。” 刘老板冷冷瞪了温钰浓一眼,起身出了门。 温钰浓假装没有看到,只赶紧端起酒杯回应他,摇头赔笑,“哪里,哪里。” 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她也跟着收了东西准备离开。 贺州俊见她拿包起身,便又叫住了她:“温小姐你留一下,我们的合同还没签。” 温钰浓一愣,随即笑道:“瞧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步伐有些踉跄,走到桌边开始翻看李杰伦提前改好的合同。大脑还处于兴奋中,完全没有察觉到贺州俊的靠近。 一只大手忽然抚上她的背,温钰浓瞬间清醒,顿住手上的动作僵硬地抬头,“贺先生?” “还不知道温小姐叫什么名字。” 她拉开两人距离,继续低头翻着文件,“温钰浓。” “好名字,我叫贺州俊。” 说完,他抬手用食指点了点温钰浓的胸口,笑道:“温小姐可爱,刚进门时乍一看还觉得和老李描述的出入有些大,仔细一瞧还真是又纯又欲。” “你该知道,做珠宝生意也有地域讲究,你一个人跑这样的饭局多辛苦,不如跟着我,我保你做下一个‘李老板’。” 温钰浓没应,认真看完合同,确认没有问题后就拿了笔签好字递过去,“料子我会在规定时间内送过来,贺先生您看没问题的话就签字吧。” 贺州俊轻笑,握住了她的手,稍一用力便把人拉进怀里,“温小姐,你该明白的,做生意不是吃顿饭这么简单,刘老板的报价你也听到了,我凭什么在你身上多花钱。” 温钰浓仰头,被剧烈的灯光照地看不清人脸,只本能地推开了他,摇着头说,“贺先生,您跟我爸合作了两年,不能这样趁火打劫。” “是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说了跟着我,你那些问题都不是问题。我是来打劫的还是来救火的,不是取决于你的决定吗?” 贺州俊没给她反应时间,用食指勾住她的领口,“嘶啦”一声将她的衣领扯开,一双充满**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胸口看。 温钰浓见他来硬的,被彻底吓到,猛地推开人往外面跑,拉开门时,她停住脚步回头,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讲情面我也不乐意再跟你合作,我劝你也小心点,喜欢玩这种勾当,迟早进局子吃官司。” 等在大厅的李杰伦见事情没办成,心有不甘地把她拦住。 温钰浓喘着气,抬头瞪着他,“让开。” “温小姐,你多少有些不识好歹了,你现在什么处境还不清楚吗?你手上那些废料不出,难道留着自己打珠子卖吗?你们家生意一般吧,压那么多货你有多少钱运作啊。” 李杰伦用舌头舔了一下右侧尖牙,歪着嘴继续说:“老温需要善后的事情还多着呢,我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把你引荐给贺先生的,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女人做生意就那么回事儿,我没见过还能像你这样端着的。” “我叫你滚开。” 见她仍不为所动,李杰伦这才彻底暴露本性。与之前的绅士模样大相径庭,直接抬手一巴掌甩到温钰浓的脸上,“你要是聪明点儿,现在就立刻回去跟贺先生道歉,惹了他,你以后的生意也别想做了。” 温钰浓脑袋嗡嗡的响,她歪着头,捂着被打肿的脸,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她只闭目深吸一口气,推开李杰伦跑了出去。 回酒店的路上,想起这一幕她觉得又悔又恨。 悔在不该一个人过来谈生意,恨在白挨了这一巴掌。 裴知瀚好不容易回一趟京市,自然得安排着和各种亲戚朋友见面。 饭桌上难免要被各种催婚,他听得心烦意乱,扯松了领带,独自出去抽烟。 远远看到大厅衣衫不整跑出去的女人,不自觉地记起之前在鹿荣庄碰到温钰浓时她的狼狈样子。 裴知瀚便垂着眼认真看过去,只觉得身形有些像,那一头大波浪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穿衣的习惯差了太多,隔的又远,他没想过那会是温钰浓。 见人堪堪挨了一巴掌后居然只是委屈地跑了,他弯唇一笑。 逼良为娼这种事也让他碰上了。 他把烟送到唇边深吸一口,烟头剧烈地明亮起来。 缓缓吐出烟圈时,夹在手指间的烟被夺走。 裴沅禾掐了他的烟,叉着腰仰头看他,嘴里抱怨着:“哥,你干嘛呢?出去这么久,再不回去,那群老东西都给我安排好未来嫂子是谁了。” 烟雾散开,他的眉眼渐渐清晰。 裴知瀚温柔拍了拍裴沅禾的头,柔声笑道:“放心,这事儿没人能做得了主。你未来嫂子是谁,只有你说了才算。” “真的?那我希望未来嫂子是钰浓,行吗?” 他以前对温钰浓的排斥挺明显的,裴沅禾还在计较他干扰自己交朋友的事儿,故意这样说想气气他。 谁知裴知瀚一点也没被气到,反而笑得开心,声音里难掩戏谑,“你也真敢说,这些话你敢当着温钰浓的面讲吗?” “哦,那还真不敢。” 裴沅禾撇了撇嘴,先他一步进了包厢。 门被推开,里面热烈的交谈声溢出来。 裴知瀚不耐地皱了一下眉,唇边挂上一点疏离冰冷的笑意。 第9章 阴魂不散 温钰浓大喘着气给邓慧娟发消息,她没敢把这些事给邓慧娟讲,只想着回去以后看看有没有别的珠宝商能收那些料子。 看到路边凋零的落叶她呆呆地踩上去,隐约听到细微的碎裂声响夹杂在车流声中。 夜风从领口钻进去,彻骨的寒意令她打了一个激灵。 温钰浓才从麻木与茫然中稍稍回神,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上一次觉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还只是因为期末连挂了两科。那会儿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梁云清在旁边给她递纸巾,想安慰又不知如何出口。 最后见她哭得差不多了,才好声好气地安抚道:“没事的钰浓,我会帮你,你的Final Paper做的很不错,只是试卷没有答好。” 她肿着眼,瓮声瓮气地说:“这样下去会不会毕不了业?” “怎么会,你那样聪明,只是在这两门课上没有掌握到学习方法。考试也跟你玩游戏一样,不同课有不同的通关秘诀。” 梁云清把她的书翻开,拿笔在程序下面画了一横继续说:“因为这个程序使用了srand()随机生成随机数种子,所以大多数情况下,即使输入相同也很难得到同样的输出...” 既然学习有通关方法,那么人生有通关秘诀吗? 她很想问一问梁云清,这种时候她该怎么办? 温钰浓拨通了那串号码,她烂熟于心的,成了她救命稻草的号码。 “喂,你好,我是梁云清。” 攥紧手机贴在自己耳畔,她咬着唇没有出声。 梁云清又奇怪地“喂”了一声,忽然明白过来,移开手机看了看屏幕才小心翼翼地问:“钰浓,是你对不对?” 体内紧绷了太久、几乎要与筋骨融为一体的弦,这一刻才“嘣”地一声断了。 她缓缓蹲下来,掩面哀哀痛哭。 在这个已初见寒冬凛冽的秋天,这是她和梁云清最后一次感情同频的对话。 整个过程,她什么都没有说。 人与人之间的分别总是毫无征兆,就像温柏松在沪市匆匆忙忙留给她的那几句话,已成为人生路上他对她最后的叮嘱。 梁云清沉默地听着。 起初,他只听到电话那头喧沸的车流声,随着温钰浓呜咽声的加重,才听清了她的哭声。 他放下剧本,握着手机往窗边走。 有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能专注地听着温钰浓如小兽般的哀鸣。 梁云清在尚市录完最后一档节目,便匆匆赶到京市准备见新剧的投资方。 他有些疲倦地看着落地窗外满街的霓虹与川流不息的车流人群。 长安街的流光溢彩是带了一些疏离的,把他这样的人永远困在外面。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经纪人Judy发消息来催他:[云清,投资方已经到了。] 梁云清知道,他该收起自己的贪恋回到灯红酒绿中去,等那边哭声渐止,他便问道:“是不是还在外面?先回家好不好。” 接着他又说:“回去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打给你。” “钰浓,不要难过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爱你,希望你开心。” 也包括他吗?温钰浓想,应该不包括吧,如果爱,怎么可能没有回应呢? 但已经不重要了,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总要走下去的,邓慧娟和温泊松还在等她。 第二日登机前,手机推送了一条微博热搜。 [恋综热度最高的清禾cp二人共同出现在京市饭店,疑似甜蜜约会] 那档恋综只播了一半,后续的剧情走向谈论热度一直很高。 节目最近已经录完,两人私下见面自然是又引来一波热议。 温钰浓想起最后他挂断电话的匆忙,那时他一定有很重要的人要见。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收了手机,起身排队准备登记。 机翼下,京市四四方方的宏伟建筑,倏忽间便被无边的云海吞没。 飞机驶到一半时,突遇气流,机身连着几次颠簸。 机舱内传来乘客的惊呼,她忽觉清醒,没必要那样悲观。 做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把工厂盘出去,守着档口,卖完货以后找别的工厂拿货。 再不济,关门大吉。 养家糊口而已,她还有一张不错的□□,总能找份合适的工作。 下飞机后,手机上有一通梁云清的未接来电。 想起微博热搜的词条,她也不打算真再去打扰他,拖着行李直接去了工厂。 张耀文见她回来这样早,只以为合作顺利,笑嘻嘻地问:“怎么样,小温老板,什么时候送新料子过来。” 工人闻声也都看过来,温钰浓不想扫兴只说:“李师傅呢,我去找他聊。” 李师傅还在跟最后几块板料斗争,见她来了便摘了眼镜提醒道:“小温,就这几块料子了,你得抓紧送新的原石过来。今年老温一直忙其他事情,压的镯子少了工人工钱也就少了,加上他出事现在人心惶惶的,你要提前做好准备。” “李师傅,我来正是想说,那些压了镯子的剩料我们能自己打了自己买不?” 李师傅摇了摇头,“不太行,都是小滴溜,打出来怎么卖?工人工钱也不好算。”见温钰浓脸色不太好他又接着问:“是不是没谈下来?” “嗯,李老板要降价,找了云市的供货商拿低价货。” “真是会落井下石,欺负人。”李师傅没忍住骂了一句,又劝她:“别急,总有买家。” 急也没用,温钰浓让李师傅先别跟其他人讲,她再想想办法。 档口几天没开门,她想着先过去守几天。 晚饭时,邓慧娟过来给她送饭,见了她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快吃吧。” 温钰浓打开饭盒,对她笑一笑,“妈,真香。” “钰浓,其实我们可以把铺子工厂转出去,拿了钱也能够你爸治病。” 温钰浓摇了摇头,“妈,爸要是醒过来,发现自己努力了一辈子的事业什么都没剩,他接受不了的。” 邓慧娟听她这样讲,偏头抹了一下泪没有再说话。 这些天忙,温钰浓都没有好好看看她,今日一瞧才发现她老了。两鬓和额前有了明显的白发,脸垮了,眼纹也明显了很多。 邓慧娟其实是一个很娇气的女人,这些年她被温泊松养得很好,几乎没有忧心过什么事。 生意上的事不需要她操心,温泊松是孤儿结婚后她也没有婆媳矛盾。 每天在家就是打打牌,然后做好饭给温泊松送过去。 现在温泊松出事了,守铺子的变成了温钰浓,她能做的也只有烧好饭菜送过来。 她这一生是没有经历过什么变故和打击的。 温钰浓心中一软,安慰道:“妈,别怕,有我呢。” 她冲邓慧娟笑了笑后便埋头扒饭,硬把眼里的泪给憋了回去。 温钰浓之后又连着跑了几天,温泊松之前的合作商大多她也不熟悉,电话打过去别人就挂了,连话也没说几句。 因为忧心,几夜失眠,吃了安眠药好不容易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又被电话吵醒。 张耀文声音有些焦急,“小温老板,你快来,工厂几个人闹罢工,说不干了。” 温钰浓赶紧翻身下了床,边接电话边往衣帽间走,她随意拿了衣服穿上,对那边说:“我马上过来,让他们别急,有什么话我到了再说。” 见他到了那些人也不装,“温老板啊,这厂里也没什么料子给我们压镯子,留着我们也没用,我们也得想办法养家糊口对吧。” 温钰浓知道,今年温泊松停了很多供货商的货,就想着自己卖。 自己卖总比不上别人一箱一箱的拿,虽然利润高了但销得慢,工厂工人是按出镯子的数量结的工资。可能早就有怨气了吧,只是看在温泊松的面子上没发作。 这会儿温泊松倒下了,这些人倒是什么要求都敢提了。 温钰浓想起那批剩料,让这些人把它们磨出来似乎也不现实。 她清了清嗓子说:“大家别急,我知道最近大家都闲,上个月工钱也没拿多少。这个月月底我要去拍卖市场拿一批石头回来的,到时候还是老规矩,不会少了大家。” 见这些人不为所动,她柔下声音劝道:“有什么话可以到办公室说,别围在这了。” “办公室?工厂货出不出去,都要倒闭了!东家都准备跑路了,还跟我们画饼!” 温钰浓心头一沉,朝李师傅看过去,他回避着她的目光,低着头什么也没说。 此刻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 温钰浓的目光扫过人群,见到全是敌意的脸,她自暴自弃地想,本就是盲目扩张,工厂也用不到这么多工人,要走就走好了。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黑色的越野车蛮横地停在人群外围。 车门打开,李杰伦从副驾出来又绕到后面给贺州俊开门。 “行了,大伙都散了。货怎么卖不出去了,我这不是带着贺先生来取货了吗?” 李杰伦说完,侧头看了眼贺州俊的脸色,又对温钰浓说:“温小姐,上次合同没签完,今天贺先生特意带过来了,你们办公室聊?” 隔着人群,温钰浓抬眼对上了贺俊州的眸子。她张了张嘴,脸颊又开始火辣辣的疼,那晚的巴掌她还记得,总要还回来的。 何俊州走到她身边,抬手覆在她的后脖颈,用指腹蹭了蹭那块柔软的皮肤。 “请吧,温小姐,你不是想办公室聊吗?” 温钰浓轻笑,“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第10章 蓄意勾引 贺州俊的手没有收回,几乎是半胁迫地将她押进了办公室。 他抬起另一只手去摸温钰浓的脸,拇指指腹缓缓地摩挲着她眼下的皮肤,说话的语气依旧散漫,“还痛不痛?” 见她没反应,贺州俊自顾地解释道:“温小姐,那天晚上是我不对,这事儿按理说老李应该提前跟你谈好才是,他办事不周,我已经罚过了...另外,我替他跟你道歉。” 温钰浓想把他的手拿开,却反被他握住,她不解地问:“贺先生,既然是误会,你没有必要跟我过不去的,对吗?” “温小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那些料子就算卖不出去也能做出来镶了自己卖?或许在你看来无非是多投入一些钱和时间而已,据说你前段时间谈成了好几单大生意,想来现在资金也算充裕。是我出现的时机不够好,让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喜欢你,中国人常说一见钟情,我对你就是那种感觉。两年前老李就提过你,那个时候我就很想见见你。” 他凝住目光看她,“和我做生意,保你稳赚不赔,你真的不愿意吗?” 贺州俊不认为一个女人真能这么坚定地抗拒诱惑。他认真瞧着她眨眼时颤抖的睫毛,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真是摄人心魄。 温钰浓认真想了想,说:“不愿意。” 后来他记起这一幕,依然觉得她那是欲拒还迎,蓄意勾引。 贺州俊拿出合同,那里已经签好了他的名字,“我不会为难你的,但做生意呢难免应酬,下周我在京市等你,我相信你来过以后会重新做出选择。” “我不会去的。” “温小姐,你也看到了,你自己工厂的工人不听你的话,但却怕我。没有我,你父亲那烂摊子你可收拾不干净,他留下的不是只有这批料子的问题。” “现在你是身不由己,以后想起未必不会感谢我,人一生能抓住的机会总是不多的。” 贺州俊收了手,又说:“有些决定,也不是你要不要在这一行混这么简单。我给你交个底吧,你父亲可是签了对赌协议的,输了他可再住不起icu了。” 温钰浓一惊,心脏骤停,恐惧如藤蔓缠上她的四肢将她淹没其中。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她冷静下来,缓缓抬头,追问道:“你什么意思?” 贺州俊欣赏着她的惊惧与恐慌,轻笑着拍了拍她的脸,“乖,慢慢想。” “你如果还是固执己见,就没有今天这份体面了。” 等人走后,温钰浓拿起那份合同看了看,跟那晚聊的不一样。 不需要她做任何让步,甚至比温泊松之前给的价还高了十个点,看起来确实是很有诚意。 她将合同扔回去,想起回来时在网上查到的信息。 只搜出贺州俊在新加坡长大,是个有名的慈善家,年龄不详,出生不详。 还有一张照片,是他和一群企业家的合照,正中间那人最打眼,是裴知瀚。 她又细细看了会儿,琢磨着“物以类聚”这四个字。 有些人啊,白天在台上大谈社会责任,私底下玩起这些肮脏的权色交易却是如此娴熟。 真是个双面人。 李师傅站在门口等了她一会儿,才带着歉意说:“对不起小温,李老板拿我儿子要挟我,我才...” 温钰浓嘴角含笑,眼里冰冰凉凉的,“李师傅,我不怪你。我只是寒心,你是所有人里我爸最信任的那个。” 贺州俊说得没错,机会总是要抓住的,坐以待毙的结果不过是任人宰割。 去京市那天,她叫上了张耀文陪同,身边有个信得过的男人总好过孤军奋战。 她其实已经想明白了,不是非要做生意,只是不得不搞清楚,温泊松之前跟他们谈了多少条件。 现在想想他突然要扩厂子,又停了那些小翡商的货,应该是有人许诺了更大的单子才对,不然他不会那样草率。 饶是再迟钝,也隐约猜得到这是一个早就设好的局。 贺州俊满脸笑意地来接人,见到她身边的年轻小伙也没有当回事,只说:“温小姐,信不过我也没办法,他要留在外面,这是规矩。” 没经过她的同意,张耀文被拦住,她只能对着他点了点头,让他在外面等。 瞧见贺州俊伸过来的手,温钰浓状似无意地避开了。 贺州俊只当她还在拿乔刻意装清高,便靠她更近了一些,“你乖,今天带你见几个人。” 温钰浓仰头能看到他的侧脸,皮贴骨的清俊长相,眉眼还有些正气,很难相信他是会做出什么龌蹉事的人。 “见人只是开始,以后你想要的生意我也都会介绍给你。” “你说我爸签了对赌协议,什么时候的事?是他扩工厂之前吧,你们引诱他签的?” “宝贝,不要把人想得那样坏。你只需要知道今年设定的累计回款目标是四千万,当时签好的合同备份我会派人寄给你。能不能完成看你的本事嘛,不过不要有压力,不行的话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谁让你讨我开心呢?” 温钰浓皱眉,忍着心中的恶心问:“你今天叫我来的目的是什么?陪你应酬然后带我开房?” “错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要事业我能给你,你想要安逸我也能给你,至于上床,我从不强人所难。” 贺州俊的众多女人里确实也有所谓的女强人,名校高材生或是女企业家,有些资本自然就比常人要清高矜持一些。 拿下这种人,他很有经验。 带她们见见所谓的世面,展示一下他的圈子与财富。不再需要多做什么,她们自会甘愿臣服。 在他看来,驯服一个女人并不是什么难事,投其所好地喂养一段时间她就会离不开自己,最后自然任他予取予求。 但温钰浓依然有一些不一样,她更纯粹,经历变故却不消沉,换个人怕是早就跪下伏在他腿间了。 这让他觉得新鲜,想要给她更多。 他不信今晚见了真正的富贵,她还能收心回去做档口的小老板。 他做出缱绻模样,埋头对她说:“你爸爸出事了,我舍不得你吃一点苦的,一点钱而已,今夜过后我也可以直接给你。” 得亏温泊松逼着她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养出了木讷和不食人间烟火的个性。 贺州俊的金钱诱势下她一点没动心,只想着怎么搞来四千万,把这事儿给平了。 这么多钱,她现在真没有。 稍一抬眼,她便瞧见了被簇拥在人群中的裴知瀚,温钰浓赶紧垂下了头。 她心底一阵羞愧,潜意识里是不想让他见到自己这副模样的。 她垂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接受着裴知瀚的审视。 饭点一到,裴知瀚被请上主桌,等人坐定,他才收回目光。 贺州俊有意让她挡酒,饭局虽然与她无关,却不得不一直喝下去。 想想也是,不然带她来干嘛。这种饭局身边跟的女人不是秘书就是情人,大差不差,都是替他们喝酒的。 哪个老板看上,转手送出去也不是不可以。 不知道是第几杯酒下肚,裴知瀚忽然对贺州俊笑道:“小贺,你身边的姑娘我看着眼熟,你知道的,我有个妹妹也差不多这样大。” 贺州俊没想过裴知瀚会管他的事,侧头看了眼温钰浓,才对裴知瀚笑道:“二哥是记错了吧,她不是京市人,你们肯定没见过。” 说完他推了一下温钰浓,示意她敬酒。 温钰浓没动,眼眸里盛着一片灰败的雪原。 又觉得自己没必要清高,麻木地站起来朝裴知瀚敬了酒。 今夜以后,他应该不会再让裴沅禾与自己来往了吧。 他一直是不喜欢她跟裴沅禾玩在一起的。 裴知瀚抿了一口酒,散漫地收回了目光,同身旁的人聊起最近的投资项目。 大约是说到最近的风口,有心之人已经默默记下,准备回去买几支股票。 温钰浓没注意饭桌上那些漂亮女孩的热切,满脑子还是她爸那四千万的对赌协议。 饭后女孩们开始挑礼物,大约是某个品牌的限量款包包,也有车和表。 轮到温钰浓时,那位做东的李先生问她要什么? 她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仍满脑子琢磨着自己那点生意,便把话脱口而出:“李先生,我是做翡翠生意的,家里正愁一笔料子卖不出去,您能收下吗?报价和您刚给出去的那台车差不多。” 大约是头一回碰到这样的人,李先生一乐回呛着贺州俊:“小贺总,可是个大珠宝商啊,怎么还收不下这位小姐的料子?不应该啊。” 他乐呵呵笑一声,怕扰了其他人的兴致,又说:“什么不识趣的人都往跟前带。” 贺州俊也没想到温钰浓来这出,他是以为自己放下身段把合同送过去,这事儿算是谈成了,哪知道她还存着别的心思。 也大致猜到她是来套自己话的,贺州俊还从未被女人耍过,心中一气,想把她拉起来。 让温钰浓道歉的话还没出口,裴知瀚手上的打火机“咔嚓”一声,打开又合上。 这一点动静,打断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有人站出来打了圆场:“李总,小姑娘不懂事,你别失了风度。刚刚你没听到裴董说吗,这姑娘像她妹妹。” 众所周知,裴知瀚是个妹控。 圈子里谁不知道他妹妹呢,贺州俊也是见过的,除了年龄其余的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一圈坐着的女孩谁不是二十出头。 这么多姑娘,偏偏说她像,话里的暗示很明显了。姓李的不懂,但贺州俊却是一下就琢磨出了其中的含义。 但他不想把温钰浓送过去,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是想留着自己玩的。 第11章 柳暗花明 贺州俊侧头躬身,贴着温钰浓的耳畔说:“别紧张,道个歉,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 他说这话时,表现得亲近,是做给裴知瀚看的。 贺州俊知道,温钰浓但凡表现出一点儿心甘情愿的样子,裴知瀚都不可能夺人所爱,他不屑于干这种事儿。 偏偏这温钰浓真是个硬茬子,她就坐着不动,连眼神都不屑给他。 他从未被女人这样下过面子,一时不察,反而笑出了声。 火石轻响,身侧有人将幽蓝的火苗稳稳捧来,裴知瀚微微颔首将烟尾凑近,深吸一口时,橘红光点也随之明灭。 一缕青烟从鼻间逸出,他掀起眼皮,“不是什么大事儿,维安你还在意这点小钱么?”他声音带着被烟草浸染过的微哑,“今天就到这儿吧。” 今天确实累了,他本就讨厌有脂粉味的饭局。但李沛忠是他的老师,恩师儿子攒的局,他不得不出面去撑这个场子。 “裴先生,我们厂里切出了帝王绿,上次您说过要的,这会儿赶巧碰到,能占用您几分钟聊一下吗?” “就几分钟。” 温钰浓的声音越说越小,但语气不拖沓,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在里头。 裴知瀚停下来,指尖的烟燃了一半。 他细细打量着灯光下那如浓云般的棕色大波浪,记忆回溯,那日京市饭店被掌掴后落荒而逃的身影与此刻的温钰浓重合了。 “好。” 温钰浓听到这一声低沉的单音节,心中重石落地,管不了贺州俊威胁的目光,她赶紧迈开步子跟上。 转角处摆放着一只半人高的青花瓷瓶,釉色在暗处淌着幽光,裴知瀚停在了那里。 他回身站定,与她离了两米的距离。 “钰浓,你想要这样的生活吗?” 声音温柔,无波无澜。 没有问她为什么在这儿,也知道所谓的帝王绿不过是她脱身的理由,他只在意一点,这是她主动做出的选择吗? “什么?”温钰浓不解,这掐头去尾的问题她理解不了。 “一夜暴富,也可能一夜丧命的生活,你想要吗?” 温钰浓走近,瞧见转角过后又是一条幽深的过道,没有尽头。 两侧是斑驳的暗色木格栅,光影从缝隙中渗漏,在地面投射出破碎的光斑。 她摇了摇头,说:“裴先生,我...” 不知道从何说起,温泊松车祸,还是那些她还没法下定论的圈套。 显然贺州俊与他们关系匪浅,裴知瀚凭什么会为了一个所谓妹妹的同学而出头。 所幸他没有深究,只浅浅一笑。 抬手覆在她的头顶,手指穿插过发丝时留下灼热的余温。 他极有分寸地、安抚般轻轻顺过她的长发。 对她说:“好,我知道了。” 她怕自己来不及道谢,赶忙接了话:“谢谢您,裴先生。” 温钰浓害怕直视他的目光,又立即埋了头,余光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 骨节分明且修长,手背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脉络微微隆起。 这是一双做任何事都精准且优雅的手。 “很晚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了裴先生,我带了人来,我跟他一起走。” “好。” 他不再劝她,目送温钰浓进了电梯。 电梯门闭合时,温钰浓朝他挥了挥手,接着粲然一笑,“再见,裴先生。” 张耀文见温钰浓安然无恙走出来,一阵欣喜,举着手机说:“离约定时间还差十分钟,小温老板你料事如神,真用不着我报警。” 温钰浓与他并肩往外走,“今天这招虽险,但大获全胜。” “怎么说?” “饿了吧,先找个地儿。我请你吃夜宵,我们边走边说。” 两人在导航上找了很久,才发现一个烧烤摊,霓虹招牌与暖光灯把支起的小桌照的敞亮。 温钰浓喝了酒,脸颊微微泛红,神色看着正常,头脑吹了风也清醒了不少。 她在礼服外面裹了一件风衣,头发随意扎成低马尾,一点不别扭地坐在小凳子上等着烤串。 饭桌上紧张,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也没什么胃口,这会儿她倒是真感觉到饿了。 她问张耀文:“你要不要当我的助手,保证比在工厂车镯子挣钱,你也看到了,现在工厂并不需要那么多工人。” 张耀文眼睛亮亮的,想了想说:“我十四岁初中毕业就没读书了,是温叔带着我,让我在厂里做事。你来工厂少,没怎么见过我,但我常常听他们提起你。说你聪明,漂亮,后来还去了国外留学,我就想我这辈子都是要跟着温叔和你混的。” 他挺了挺背,爽朗一笑,“小温老板,你让我干嘛,我就干嘛。” 温钰浓点了点头,给他倒了酒:“那说好了。” 张耀文“嗯”了一声,立即接过,仰头把酒喝了。 他又问道:“小温老板,你怕不怕。” “不怕,有裴知瀚在,他们不敢怎么样。最多拿我爸对赌协议的事来要钱,我在年底把钱挣够就行了。” “那万一裴知瀚...” “不会的,他既然伸了手,就没有半路收回去的道理。”温钰浓拿起一串牛肉叼在嘴里,“毕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嘛,事业成功的大老板都是说一不二的,最要面子。” 张耀文接着问:“那你怎么知道,裴知瀚今晚一定在的?” 温钰浓抬眼,越过张耀文瞧见了不远处老槐树下的黑色宾利。通体玄黑没有一丝冗余,微弱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说:“山人自有妙计。” 上学那会儿她就从来不会在同一个问题上犯两次错,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她比谁都懂。 张耀文嘴角还有油光,一脸崇拜地看着她,“所以那批料子是要卖给那个姓李的先生吗?” 温钰浓心里也没有底,那个男人一晚上送出去的礼物比她这一年想挣的钱还多。 她有些迷惘,看了看远处,“不知道,感觉也不是很靠谱。说到底这样的单子,总是受制于人,谈成了也是治标不治本。” “那怎么办?” 那辆宾利还在,温钰浓收回目光,“再看吧,过几天就知道了。” 她算得没错,回平市后的第二周,裴知瀚就打来了电话,电话那头依旧语气平淡,似乎真是打算来买翡翠,“钰浓,你说的帝王绿,什么时候带我瞧一瞧?” 温钰浓只将手机放到耳边,惊讶地“啊”了一声,随即怯生生地说:“看裴先生的时间,我随时都可以。” 那边一声低笑,接着说:“我在平市谈生意,三点过后刚好有空。” 温钰浓接着擦篮子里的手镯,不紧不慢地应道:“这个时间刚好,我来接您。” 到巷口时,温钰浓见他正倚靠在车窗上吸烟。 今日他独自开车来,身上依然是一件剪裁得体的白衬衣,扎进西装裤里,纹理清晰,材质上等。 合身的裤子清晰地勾勒出从窄腰到笔直长腿的流畅线条,尤其那双腿,长得不合理。 温钰浓收回目光,将他掐烟的动作看在眼里,走近后轻声乖巧地开口:“裴先生。”她瞧了一眼他开来的银白色跑车,继续说道:“巷子里窄,别给车刮坏了,就停这儿吧。” 裴知瀚点了点头,对上她的目光说:“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仍然喜欢回避的眼神里没有了怯懦。 他甚至在刚刚那一瞬的对视里,看到了点儿势在必得的自信。 细细算一下,他们也就一个月没有见,她却变了那样多,想来还是受了太多的委屈。 工厂与玉器街不同,没有华丽的装潢,地面湿漉漉的,墙壁沾着石粉。 空气中弥漫着金刚石粉尘和水汽混合的味道,工人压镯子的声音也大,“嗡嗡嗡”的。 温钰浓记起那日裴知瀚是如何反感她手机那头传来的吵闹声,赶紧问了一句:“裴先生,你要是觉得吵,我让他们停一停。” “没事。”裴知瀚认真看了一圈,瞧见角落堆放的板料,问道:“那是你想卖给李维安的料子吗?” 温钰浓顺着看过去,点了点头:“是呀裴先生,多亏了您,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怎么不自己加工,自己卖?” “我也想呀,可是周期长,没有那么大的现金流和体量。如果有人投资的话...”温钰浓眼睛一弯,唇角勾起笑容,“三七分,你七我三,如何?” “现在倒是精明了,上次在车里跟我争得哭鼻子的人跑哪去了。” 温钰浓撇了撇嘴,她又不是真因为这事儿哭。 她眸光一转,看到裴知瀚挽起的堆叠在小臂的衣袖落了灰。 “欸,脏了。”她没等裴知瀚反应,抬手给他拍了拍。 那一头丰沛的大波浪长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几缕发丝拂过他的手臂,挑起勾人的痒感。 他微微弯腰,纵着她为自己清理那点灰尘。 离得近了,他便更加确认那股似有若无的香气她头发的味道。 裴知瀚垂着眼,能看得清她如蝶翼般纤长浓密的睫毛,扑闪两下,然后她也抬眼看他说:“干净了。” 语气转着弯,是求表扬的小孩儿模样。 裴知瀚哪里败过这样的下风,气氛节奏全让一小姑娘给拿捏了,他起了为难的心思,“你说的帝王绿呢?看看。” “裴先生,按规定这得先验资。” “好啊,怎么验?” 温钰浓知道再争下去自己讨不了好,把这尊大佛惹跑了才是得不偿失。 她赶忙认错,“这事儿怪我,没把话说清楚。石头开了窗是有绿的,但色有没有进去,还得等裴先生来看了,我们才敢拍板说要还是不要。” 裴知瀚没有接话,依然维持着埋头看她的姿势,他背光而立,明暗交织的深邃面孔看不出阴晴。 温钰浓怕了,说到底她退无可退,裴知瀚是她最后的筹码。 几乎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她示弱般去拉他的手,仓促鲁莽,只捏住了两根手指——中指与无名指。 她软绵绵的语气里带着不确定,“裴先生,您不会怪我吧?” 第12章 等戏散去 温钰浓仰起的白净脸庞依旧带笑,裴知瀚瞧着倒像是故作坚强,挂了张面具似的,还有破碎的征兆。 他手掌一翻就着温钰浓的小手握了回去,轻捏了一下又立即松开。 这更像是一种拒绝肢体接触又给彼此体面的回绝方式。 “这不怪你,只是以后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 温钰浓没明白,他说的危险是哪一件,有些时候是不得不置死地而后生,身不由己而已。 她点了点头,表示懂了,“那裴先生要跟我去看吗?” “嗯,你带路。” 真有帝王绿,不过不在温钰浓厂里,两人最后坐了裴知瀚的那辆银白色SSC去标厂。 这车像只虫子,温钰浓没想过他这种成熟男人也会开这样的车,好新鲜地在心里琢磨了一番。 自然是惹人注目的,只是没人敢来搭话,只远远看着他们。 到了后,裴知瀚跟着她看了看各种石头,兴致还不错,“费尽心机带我过来,是为了帮你竞?” 温钰浓解释道:“我哪里敢?消息一早倒是放出来了,说公盘里头有石头能开出帝王绿。这石头开了窗,不过色进没进去,纹裂多不多还瞧不真切。但不论如何都一定是上好的料子,冲这点色它指不定要成这一场的标王。就是太贵了嘛,我拿不定主意,想着问问您要还是不要。” 裴知瀚不在意价格,没有说要也没说不要,反问了温钰浓一句:“你想不想玩玩?” “我倒是特想给您外公准备一件合心意的礼物。”温钰浓偏头,继续拿着玉石灯照了照,把话题丢到了其他人头上。 她想得他庇护,但又不敢承他太多的好。 非亲非故的,男人的东西一个女人拿了太多,怕是不好收场。 “如果拍下来,切垮了你会怎么办?”见温钰浓想把石头拿起来,裴知瀚赶紧搭了一把手。 “我们厂里有整个平市最出色的雕工师傅,还能救一救。” 最出色是温钰浓自己定义的,翡翠雕刻就那么回事,厉害的怎么可能在厂里,早就出去自立门户了。 但若是裴知瀚想要,她能从中周旋找更厉害的师傅。她以前听温泊松说过,厉害的翡翠雕刻技术在阳市,那里有非遗传承人,或许她可以抽个时间去碰碰运气。 “既然已经想好了怎么做,就不用问我的意见了。”裴知瀚又问:“什么时候开标?” “再过两天。” “好,到时候你自己决定。” 温钰浓听他这不明不白的话有些急,她有钱当然不用问他的意见,她这不是怕东西太贵,拿下了他又不愿意接手么。 想了想她还是打算刨根问底,“那裴先生的意思是,就它了?——您外公的生日礼物。” “嗯,听你的。” 这地方灰尘大,算不得干净,她见事情已经说定,就赶紧把他带了出去:“现在时间刚好,裴先生有没有想吃的?我请您。” 上了车,温钰浓从包里掏出一枚车挂,她打量一圈车内内饰,最后直着上半身,昂首挺胸把它挂在了车顶。 裴知瀚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没急着启动汽车。 挂好以后温钰浓收了手,才去系安全带,她手上动作没歇,极认真地解释道:“这上面雕的是仿古龙壁,趋吉避凶。一点小心意,谢谢裴先生的帮忙。” 车挂是圆形子母扣的设计,跟她掌心差不多大,冰冰透透,无纹无裂,要论成本对她来说肯定是不低的。 裴知瀚收回目光,引擎发出浑厚的怒吼,车内氛围灯亮起,他问:“谢我什么?” “很多,谢谢您之前带我买衣服,介绍张太太给我认识,那天晚上替我解围。”温钰浓又想起那两单要三七分的生意,继续说:“还有张太太买的首饰,您要三七分,也是可以的。” “不用,那是逗你的。”裴知瀚打了方向盘调头,右转时又微不可察地看了她一眼,“吃什么?有没有推荐的。” “山珍海味裴先生一定吃腻了,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让我妈妈做些菜。”她的手紧紧攥着安全带,指尖发白,“我们不是平市人,十几年前我爸来这做生意才搬过来的。我们那边儿,以美食之都著称,我妈妈做饭也是一绝。” “好,你导航一下。” 到家时,邓慧娟已经做了一桌子的饭菜,裴知瀚的口味她在裴沅禾那里打听过,知道他吃饭挑剔,所以每道菜都提前和邓慧娟斟酌了很久。 她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裴知瀚会来找她,进而再邀请他来家里吃饭。 但有一点可能她都是要抓住的。 那晚停在老槐树下的黑色宾利又进入脑海,温钰浓猜不透他的心思,但能感觉得到他对自己是感兴趣的。 她知道,自己在裴知瀚那里,算特殊的。 进门后温钰浓换了鞋,又赶紧从鞋柜里拿了鞋套,蹲在裴知瀚脚边,仰着头看他:“来裴先生,我帮您。” 这是他家里佣人才会做的事,今天温钰浓做出来,居然如此平常顺手。 想来,她在心里演示过很多遍了吧。 他盯着温钰浓不卑不亢蹲在地上的身影,没有抬脚,而是弯腰把她拉了起来,“进去吧,我自己来。” 裴知瀚松开她的手臂,拿过她手里的鞋套自若地换上。 这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裴知瀚脑海里想了很多事情。又想到和她同龄的裴沅禾,还是家里的小公主,娇蛮又任性。 想做什么都可以,想要什么也都可以。 她理应也该如此。 记得裴沅禾说过她读书是很用功的,在PU学理工科的女生,多少要有一些可圈可点的聪慧在里头才行。 裴沅禾那会儿,家里为了把她送出去不知道花了多少钱,请了多少学术大牛出面,最后也是花钱找人脉办下的毕业证。 裴知瀚随意看了一眼她家里的装潢,又想起谢鹤微调查的那些事情,是知道她家不可能真以同样的方式砸钱送她留学读书的。 也知道,她现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平她老爸的事儿。 她还小,也够努力,不该这样沉重的活着。 后来裴知瀚在他与温钰浓的感情里自我剖析时,依然认同那一句:男人对女人的爱总是始于拯救**。 从在片场见到她,到之后的无数次。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免她风霜尽染,免她命若琴弦。 三个人坐一起,起初氛围有一些尴尬。 温钰浓还挺庆幸裴知瀚居然没有问为什么温泊松不在。 他似乎对别人不愿意讲的事情,没有一点儿好奇心。 真是一个极克制又极懂分寸的人。 温钰浓拿公筷拨开葱丝,挑了一块鱼肉到裴知瀚碗里,“裴先生您尝一尝,这是糖醋脆皮鱼,用的鲈鱼,没有什么刺。” “嗯。”他把鱼肉放进嘴里,认真尝了尝,有一点微微的辣,辣过后是鲜味。 他扫了一眼餐桌,一桌的饭菜似乎都是根据他的口味定制的。 脑中闪过温钰浓拨葱丝的动作,她手指纤细白嫩,动作郑重且坚定。 他喜欢吃中餐,但不喜欢吃葱姜蒜这样的配料,不过菜里又必须要有它们的味道。 摆盘也有讲究,必须要把它们放在最上面能看得到的位置。 所以他吃饭,要么有人在旁边给他把这些东西挑出来,要么他就根本不碰那盘菜。 这是只有他在家,才会表露出来的习惯。 且饮食上他极为克制,再喜欢的菜也不会常吃,在外面没几个人知道他是喜欢吃带点辣的食物。 他抬起头对邓慧娟说:“很好吃,阿姨手艺很好。”接着按住了温钰浓忙来忙去给他夹菜的手,“你吃你的,我自己来。” 温钰浓细细“嗯”了一声,又打了汤放在他手边,才坐回去。 她真捞了筷子认真吃起来,大约是怕他觉得不舒服,尽力表现的自然随意。 她和邓慧娟都不是会来事儿的人,三个人真就认真吃饭,也不说什么话,偶尔裴知瀚问两句温钰浓才答一下。 唯一提到在新泽西读书的趣事,温钰浓多说了两句。 她用手托着下巴,似乎真是在回忆往昔,“最开始谁都不认识,上课看着老师的嘴猜谜语,脑袋嗡嗡的,每天都在赶DDL,十月的风一吹让人冷的发抖。食堂超市也都是刺客,动不动就十几刀,怕挂科也怕爸妈攒不够学费。” 说完温钰浓看了一眼邓慧娟,朝她安抚一笑,那是她第一年到国外的感受,从来没有跟邓慧娟和温泊松说过。 她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也知道跟他们说了没有用。帮她交学费已经很辛苦了,何至于再来消化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寂寞情绪。 “后来怎么好起来的?”裴知瀚也起了一些兴趣,认真听着,不忘递纸给她擦嘴。 “第一学期连挂两科,受到重创以后就知道该怎么学习,怎么应付考试,和各种Paper了。” 她隐去了梁云清的故事,他曾陪她度过难熬的青春时光。 从十八岁到二十二岁,正是少女心最懵懂的时候,心动和难忘都很正常。 在那段最最年轻的时光里头,她不遗余力地喜欢过他。 随即她又一惊,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他了。 裴知瀚点点头,顾左右而言他,“你很聪明。” 遇到困境,总能找对方向。 晚饭过后,温钰浓送裴知瀚离开,出门时她仍不忘叮嘱邓慧娟:“妈,碗你放锅里,我回来洗。” 邓慧娟应了一声,让她去忙,别操心这些小事。 送裴知瀚到车库,他上车降了车窗,“钰浓,今天谢谢你和阿姨的招待。时间赶,没来得及带礼物,等有时间我再过来拜访阿姨——和你。” 温钰浓点头,眼睛亮亮的,挥了挥手,声音听着依旧软软糯糯,“裴先生,您太客气了,该说‘谢谢’的是我。您想来随时都可以,我等您。” 她笑容纯粹,只有垂在身侧微微卷曲的手指泄露了一点心里的波澜。 跑车轰鸣,纵然裴知瀚有意放慢速度,车身也快速驶离她的视线。 温钰浓抬手压了压心脏的位置,那里还剧烈震荡着。 好在,戏,终于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