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囚》 第1章 第一章 梅雨时节的上海,空气里能拧出水来。 沈绣贞站在沈家公馆二楼书房的窗边,望着窗外绵密的雨丝,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已经有些发皱的信。信是从南京寄来的,内容简短而残酷——父亲沈世钧因涉嫌勾结日商、走私军火,已被扣押,沈家全部资产冻结,等候调查。 不过半月光景,沈家这座在上海滩屹立三十年的商业帝国,已显倾颓之势。 “二小姐,顾秘书长到了。”管家福伯在门外低声通报,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绣贞转过身,深吸一口气,“请顾秘书长稍坐,我马上就来。” 镜中的她穿着一件月白色暗纹旗袍,领口绣着淡淡的玉兰,这是去年生辰时父亲特意请苏州老师傅为她定制的。如今父亲身陷囹圥,她不得不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客厅里,上海市政府秘书长,父亲多年的挚友顾维雄正端着茶杯,面色凝重。 “顾叔叔,”绣贞快步走下楼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劳烦您雨天还跑这一趟。” 顾维雄放下茶杯,叹了口气:“绣贞,我也不绕弯子了,你父亲的事,比想象中还要棘手。” “究竟是怎么回事?父亲一向谨小慎微,怎么可能走私军火?”绣贞在顾维雄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双手不自觉地绞着帕子。 “这事背后不简单。”顾维雄压低了声音,“表面上是你父亲与日本商社的生意往来出了问题,实则有人想借机整垮沈家。现在这局面,除非能找到够分量的人出面周旋,否则...”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绣贞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凶险。 “谁能有这么大的面子?”绣贞轻声问,心中却已隐约有了答案。 顾维雄沉吟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陆靳。” 绣贞的心猛地一沉。 陆靳,上海警备司令部参谋主任,手握实权的军方人物。两个月前,在汇丰银行的周年晚宴上,他曾明确向沈世钧表示对绣贞的兴趣,却被父亲以“小女尚在求学”为由婉拒。当时陆靳并未动怒,只淡淡一笑,眼神却冷得像冰。 如今想来,那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我明白了。”绣贞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谢谢顾叔叔指点。” 送走顾维雄后,绣贞独自在客厅坐了许久。窗外的雨渐渐大了,敲打着玻璃窗,像是无数细小的锤子,敲在她的心上。 “二小姐,陆参谋的车到门口了。”福伯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慌。 绣贞猛地抬头,心跳骤然加速。她没想到陆靳会来得这样快,甚至不等她去找他。 “请陆参谋进来。”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旗袍的褶皱,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迈入客厅,军靴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陆靳脱下湿漉漉的军用斗篷递给身后的副官,露出一身笔挺的戎装。 “沈小姐,冒昧打扰。”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眼神却锐利如鹰,毫不掩饰地打量着绣贞。 “陆参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绣贞微微颔首,示意福伯上茶。 陆靳摆手制止:“不必麻烦。沈小姐是聪明人,想必知道我为何而来。” 他径直走到主位坐下,姿态从容,仿佛他才是这栋宅邸的主人。 绣贞站在他面前,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被审视的囚犯。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陆参谋,我父亲是冤枉的。” 陆靳轻轻挑眉,从怀中取出烟盒,慢条斯理地点了一支烟:“沈世钧与日本三井商社的往来账目清楚,货船上的军火证据确凿,何来冤枉?” “父亲绝不会做这种卖国求荣的事!”绣贞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卖国求荣?”陆靳嗤笑一声,“这年头,谁不是在刀尖上跳舞?区别只在于,有的人跳得好,有的人...”他顿了顿,吐出一口烟圈,“摔得惨。” 绣贞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陆参谋要怎样才肯帮忙?” 陆靳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站起身,缓步走到绣贞面前。他比绣贞高出一个头还多,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两个月前,我曾向你父亲提过,希望能与沈家联姻。”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绣贞旗袍的立领,动作亲昵得令人心惊,“当时沈先生以你尚在圣约翰大学读书为由推拒了。” 绣贞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如今,”他的手指停在绣贞的下颌,轻轻抬起她的脸,“沈小姐是否还觉得学业要紧?”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淡淡的烟草味,绣贞却觉得被他触碰的皮肤像被烙铁烫过一样。 “若我...答应陆参谋的条件,我父亲能平安归来吗?”绣贞艰难地问道。 陆靳收回手,转身走向窗前:“那要看沈小姐的诚意了。” 雨越下越大,天色暗得如同夜晚。客厅里没有开灯,陆靳的背影在灰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冷硬。 “我...答应。”绣贞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轻得像一片羽毛,却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陆靳缓缓转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很好。” 他从军装内袋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放在茶几上:“这是聘礼清单。三日后,我会派人来接你。” 绣贞怔怔地看着那张纸,不敢相信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 “三日?这太匆忙了...” 陆靳打断她:“沈小姐,你以为你父亲还能等多久?监狱那种地方,可不是千金小姐的闺房,舒适得很。” 他的话像一把尖刀,直刺绣贞的心口。 “我明白了。”她低声说。 陆靳走向门口,副官立刻为他披上斗篷。在门槛前,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奉劝沈小姐一句,既已做了决定,就别再动别的心思。我陆靳的东西,从来不容他人染指。” 门开了又关,客厅里只剩下绣贞一人。她缓缓走到茶几前,拿起那张聘礼清单。上面罗列着房产、地契、珠宝,甚至还有沈家目前被冻结的部分资产——这些本该是沈家的财产,如今却成了他陆靳的“聘礼”。 好一出空手套白狼的戏码。 绣贞苦笑着,将清单紧紧攥在手中。纸边锋利,割破了她的手指,渗出血珠,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二小姐...”福伯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眼中满是心疼。 “福伯,帮我收拾行李吧。”绣贞轻声说,“简单些就好,不必太多。” 福伯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绣贞独自走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这里的一切都还保留着她生活过的痕迹:书桌上摊开的英文课本,床头柜上母亲的照片,衣橱里各式各样的旗袍... 她打开衣橱,手指轻轻拂过一件件精致的旗袍。这些大多出自上海最有名的裁缝之手,用的是最好的绸缎,绣着最时兴的花样。从前,她是沈家二小姐,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如今,她却要穿着这些华服,走进另一个牢笼。 最里面挂着一件正红色织金旗袍,是父亲为她准备的嫁衣。沈世钧曾笑着说,他的绣贞出嫁时,一定要穿最漂亮的旗袍,做最风光的新娘。 绣贞的眼眶终于湿润了。她取下那件红旗袍,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住最后一点温暖的回忆。 三日后,陆靳的副官准时出现在沈家公馆门前。 没有迎亲的队伍,没有喜庆的锣鼓,只有一辆黑色的轿车,沉默地停在雨中。 “沈小姐,参谋军务繁忙,今日不能亲自前来,特命我接您去陆公馆。”副官面无表情地说道。 绣贞点点头,拎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走向车门。福伯和几个老佣人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去,个个眼中含泪。 “二小姐,保重啊...”福伯哽咽着说。 绣贞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家,然后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轿车。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熟悉的街道渐渐被抛在身后。绣贞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过去的沈绣贞已经死了。 陆公馆坐落在法租界的一处僻静地段,是一栋西式洋楼,外观简洁冷硬,如同它的主人。 轿车驶入铁门,穿过精心打理的花园,最终停在主楼门前。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佣撑伞迎了上来。 “沈小姐,我是这里的管家,姓周。”女佣语气恭敬却疏离,“参谋吩咐,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绣贞跟着周妈走进屋内。客厅装饰得极为简洁,几乎看不到什么多余的摆设,冷色调的家具和装饰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严谨和冷硬。 “参谋平时住在二楼,您的房间在三楼。”周妈一边引路上楼梯,一边说道,“参谋吩咐,他今晚有应酬,不回来用晚饭。请您自便。” 三楼的房间宽敞明亮,布置得却十分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套桌椅,再无其他。与沈家公馆她那个堆满书籍和女红的闺房相比,这里冷清得像旅馆。 绣贞将行李箱放在墙角,走到窗前。窗外正对着后院,可以看到一排光秃秃的梧桐,在雨中显得格外萧索。 这就是她今后的牢笼了。 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了。周妈送来简单的晚餐:一碟清炒虾仁,一碟青菜,一碗米饭。 “不知合不合沈小姐口味。”周妈语气平淡,“参谋平日饮食简单。” 绣贞道了谢,慢慢吃着。菜的味道确实清淡,但她本也没什么胃口。 饭后,她打开行李箱,取出几件常穿的旗袍挂进衣橱,将那件红色嫁衣压在了箱底。 夜色渐深,陆靳还没有回来。绣贞洗漱后,换上睡衣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房间里的每一丝声响都让她心惊胆战,生怕下一秒就会听到那个男人的脚步声。 直到凌晨,楼下才传来汽车引擎声和开门声。绣贞屏住呼吸,听着那沉稳的脚步声踏上楼梯,经过三楼,径直上了二楼。 她长长松了口气,心中却又有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这一夜,绣贞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尽是父亲在监狱受苦的场景,以及陆靳那双冷峻的眼睛。 第二天清晨,她被鸟鸣声唤醒。梳洗后,她选了一件淡蓝色素面旗袍下楼,周妈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参谋一早就去司令部了。”周妈一边布菜一边说,“他吩咐,沈小姐可以自由活动,但最好不要离开公馆太远。” 绣贞点点头,默默喝着白粥。 饭后,她试探着问:“周妈,我能借用一下电话吗?” 周妈面露难色:“抱歉,沈小姐,参谋吩咐,所有外线电话都需要经过他同意。” 绣贞的心沉了沉,但面上仍保持平静:“我明白了。” 她在花园里散了会儿步,阳光很好,照得草坪上的露珠闪闪发光。若不是身处牢笼,这本该是个惬意的早晨。 回到屋内,绣贞发现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份报纸。她拿起一看,头版赫然刊登着父亲案件的最新进展:沈世钧案证据确凿,不日将移送特别法庭。 手中的报纸飘落在地,绣贞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沈小姐,您没事吧?”周妈闻声赶来。 绣贞扶住沙发背,勉强站稳:“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她需要见到陆靳,立刻,马上。 这一等,就是整整一天。傍晚时分,陆靳终于回来了。 他似乎是喝了酒,军装外套随意搭在肩上,领带也有些松了。见到绣贞坐在客厅里,他微微挑眉:“在等我?” 绣贞站起身,直截了当地问:“陆参谋,您答应过会救我父亲。” 陆靳将外套扔在沙发上,松了松领口:“我答应的是,看你表现。” 他的眼神带着醉意,却依然锐利,上下打量着绣贞:“看来,沈小姐还没学会怎么讨好男人。” 绣贞的脸瞬间白了。 陆靳走近她,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穿得这么素,是给我戴孝吗?” “我...我不知道陆参谋喜欢什么。”绣贞强忍着后退的冲动,声音微微发颤。 陆靳轻笑一声,突然揽住她的腰,将她拉近:“我喜欢听话的女人。”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酒味和烟草味,霸道而危险。绣贞浑身僵硬,双手抵在他胸前,试图拉开一点距离。 “怕我?”陆靳低头看着她,眼中带着戏谑。 绣贞咬着唇,没有回答。 “别忘了,沈小姐,是你们沈家求我,不是我求你们。”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令尊的性命,就在你一念之间。”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绣贞。她缓缓放下抵在他胸前的手,垂下眼帘:“我...明白。” 陆靳满意地松开她,转身走向楼梯:“明天晚上,陪我出席一个晚宴。周妈会帮你准备衣服。” 绣贞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二楼,才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 周妈不知何时出现在客厅门口,手中捧着一个精美的礼盒:“沈小姐,这是参谋为您准备的晚宴礼服。” 绣贞打开礼盒,里面是一件墨绿色丝绒旗袍,领口镶嵌着细碎的钻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好漂亮的旗袍。”她轻声说,手指抚过光滑的丝绒面料。这样精致的做工,这样贵重的用料,本该是每个女孩梦寐以求的华服,此刻在她手中却沉重如铁。 第二天傍晚,绣贞穿上那件墨绿色旗袍,坐在梳妆台前。镜中的她面色苍白,与华美的旗袍形成鲜明对比。她轻轻扑了点胭脂,让脸色看起来红润些。 陆靳走进房间时,她正在戴耳环。他从镜中打量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很适合你。”他站在她身后,双手按在她肩上。 绣贞从镜中对上他的目光,勉强笑了笑:“谢谢。” 陆靳俯身,靠近她的耳边,声音低沉:“今晚的宴会很重要,来的都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不会给陆参谋丢脸的。”绣贞轻声说。 他满意地直起身,向她伸出手:“走吧。” 宴会在法租界最豪华的华懋饭店举行。水晶吊灯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当陆靳带着绣贞步入会场时,原本喧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了几分。 无数道目光投射在绣贞身上,有好奇,有惊艳,也有毫不掩饰的轻蔑。她挺直脊背,挽着陆靳的手臂,面带得体的微笑,仿佛听不见那些窃窃私语。 “陆参谋,幸会幸会。”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目光在绣贞身上转了一圈,“这位是...” “沈绣贞。”陆靳简单介绍,没有说明她的身份,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绣贞保持着微笑,手心却渗出冷汗。 宴会过程中,陆靳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向各路人介绍。每个人都对她彬彬有礼,但绣贞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审视和评估——她不过是陆靳新得的玩物,一件漂亮的装饰品。 “累了?”在舞曲响起时,陆靳低头问她。 绣贞摇摇头。 “跳支舞。”不是询问,而是命令。 他带着她滑入舞池。陆靳的舞步精准而富有掌控力,如同他这个人。绣贞被迫跟随他的引领,在旋转中,墨绿色的旗袍下摆如花朵般绽放。 “很多人都在看我们。”绣贞低声说。 陆靳轻笑:“他们是在看你,沈小姐。今晚你是全场最美的女人。” 这是绣贞第一次听他称赞自己,却感受不到丝毫喜悦。 一曲终了,陆靳被几个银行家围住谈事,绣贞得以暂时脱身,走到阳台上透气。 夜风微凉,吹散了她脸上的燥热。远处的黄浦江上,点点渔火明明灭灭。 “沈小姐?”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绣贞浑身一僵,缓缓转身:“程学长...” 程致远,圣约翰大学的讲师,也是她曾经心生好感的人。此刻他站在她面前,眼中满是震惊和痛心。 “真的是你...”程致远上前一步,“我听说沈家出事,很担心你。你怎么会...和陆靳在一起?” 绣贞垂下眼睛:“程学长,有些事情,不得已而为之。” “是他逼你的,对不对?”程致远急切地问,“绣贞,我可以帮你,我有些关系...” “不必了。”绣贞打断他,声音冷硬,“我是自愿跟陆参谋的。” 程致远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就在这时,阳台的门被推开,陆靳站在那里,面色冷峻。 “原来你在这里。”他的目光扫过程致远,最后定格在绣贞脸上,“不介绍一下吗,绣贞?” 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亲昵中带着警告。 绣贞深吸一口气,挽住陆靳的手臂:“这位是程致远,圣约翰大学的讲师。程学长,这位是陆参谋。”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火花四溅。 “程先生,”陆靳的声音平静无波,“感谢你对绣贞的关心。不过现在,她是我的女人,不劳旁人费心。” 他的话像一把刀,明明白白地划清了界限。 程致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碍于陆靳的权势,只能勉强点头:“既然如此,我不打扰了。” 他深深看了绣贞一眼,转身离去。 阳台上只剩下他们两人。陆靳松开绣贞的手,点了一支烟。 “旧情人?”他淡淡地问。 “只是以前的老师。”绣贞低声回答。 陆靳吐出一口烟圈,冷笑:“最好如此。记住我说过的话,沈绣贞,我陆靳的东西,从来不容他人染指。” 他的眼神在夜色中冷得像冰,绣贞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这只猛兽爪下的猎物,稍有不慎,就会连同父亲一起,被撕得粉碎。 回到陆公馆时,已是深夜。 绣贞疲惫地脱下高跟鞋,正准备上楼,却被陆靳叫住。 “过来。”他坐在沙发上,解开了军装最上面的扣子。 绣贞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陆靳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手指轻轻抚过她旗袍的立领:“今晚你表现得很好。” 他的气息喷在她的颈侧,带着酒意和占有欲。绣贞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程致远,”他低声问,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朵,“碰过你吗?” 绣贞猛地摇头:“没有!” 陆靳轻笑一声,手指下滑,解开了她旗袍的第一颗扣子:“最好没有。” 绣贞闭上眼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屈辱。然而陆靳却停了下来,松开了她。 “去睡吧。”他站起身,语气突然变得冷淡,“明天我带你去见沈世钧。” 绣贞愕然地看着他转身上楼的背影,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答应了?他终于答应救父亲了?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悲。 回到房间,绣贞站在镜前,看着身上那件华贵的墨绿色旗袍。领口处,那颗被解开的扣子悬在那里,像她悬在半空的心。 她轻轻抚过旗袍光滑的面料,忽然注意到领口内侧绣着一个小小的标签——“霓裳阁”。 霓裳阁,上海最有名的旗袍店,也是沈家曾经的产业之一。父亲去年将它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她。 绣贞苦笑着,命运真是讽刺。她穿着出自自家店铺的旗袍,却要借此取悦夺走她一切的男人。 窗外,月色凄迷。绣贞缓缓脱下旗袍,小心地挂好。无论明天面对的是什么,她都必须坚强。 为了父亲,为了沈家,她已无路可退。 第2章 第二章 陆靳的黑色轿车在清晨的薄雾中穿行。 绣贞坐在后座,身旁是那个让她又惧又恨的男人。他今日换了便装,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腰窄,少了几分军人的凌厉,多了几分商贾的儒雅。若不是深知他的手段,绣贞几乎要以为他真是个温文尔雅的绅士。 “紧张?”陆靳忽然开口,目光仍看着窗外。 绣贞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许久未见父亲,不知他...可还安好。” 陆靳转过头,深邃的眼眸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放心,我既答应让你见他,自然不会让他受委屈。”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绣贞却听出了其中的深意——他能让父亲不受委屈,也能让父亲生不如死。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西式建筑前,并非绣贞想象中的监狱,而是一处看似普通的公寓楼。两个身着便衣的男子早已等在门口,见陆靳下车,立即上前行礼。 “人在上面?”陆靳理了理袖口,语气平淡。 “是,按您的吩咐,一切都安排好了。” 绣贞跟着陆靳走进公寓,心中满是疑惑。这地方干净整洁,甚至称得上舒适,与她想象中的牢狱之灾相去甚远。 三楼的一间公寓门前,守卫替他们开了门。客厅里,沈世钧正坐在沙发上读报,听见动静抬起头来。 “父亲!”绣贞几乎是扑了过去。 沈世钧放下报纸,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绣贞,你来了。” 不过半月不见,父亲像是老了十岁。虽衣着整洁,面色却苍白得厉害,眼角的皱纹也深了许多。绣贞强忍着泪水,仔细端详着父亲:“您...您还好吗?” “好,都好。”沈世钧拍拍她的手,目光却越过她,看向站在门口的陆靳,“陆参谋,多谢你让我父女相见。” 陆靳缓步走进来,在父女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沈先生客气了,如今我们已是一家人,这些都是应该的。” 沈世钧的脸色微微一变,握着绣贞的手紧了紧:“是,一家人。” 绣贞察觉到了父亲语气中的异样,却不敢多问。 “绣贞,去给父亲倒杯茶。”沈世钧忽然说。 绣贞会意,知道父亲是有话要单独对陆靳说。她起身走向厨房,却故意放慢脚步,留心听着客厅里的对话。 “陆参谋,我沈世钧一生行事,自问对得起天地良心。”沈世钧的声音压得很低,“那批货,我根本不知情。” 陆靳轻笑:“沈先生,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证据确凿,若不是我周旋,你现在已经在特别法庭的被告席上了。” “你...”沈世钧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绣贞是无辜的,还请你善待她。” “这是自然。”陆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我的女人,我自会好生对待。” 绣贞端着茶回到客厅时,两个男人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将茶杯放在父亲面前,顺势在他身边坐下。 “父亲,家里的事您不必担心,我会处理好的。”绣贞轻声说,“顾叔叔也一直在帮忙。” 沈世钧点点头,眼中满是心疼:“苦了你了。” “不苦。”绣贞勉强笑了笑,“只要父亲平安,我做什么都愿意。” 陆靳忽然站起身:“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绣贞一愣:“这么快?” “探视有时间限制。”陆靳的语气不容置疑,“况且,沈先生也需要休息。” 沈世钧拍拍绣贞的手:“去吧,听陆参谋的话。” 绣贞依依不舍地起身,跟着陆靳走向门口。在门关上的前一瞬,她回头看了父亲一眼,只见他面色凝重,眼中满是担忧。 回程的路上,车厢里的气氛格外沉闷。 “谢谢你让我见父亲。”绣贞率先打破沉默。 陆靳瞥了她一眼:“不必谢我,这是你应得的。” 应得的?绣贞在心中冷笑,若不是她答应了他的条件,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父亲了。 “那栋公寓...”她试探着问,“不是监狱吧?” 陆靳的唇角微扬:“你很聪明。确实,那是我的一处私宅,比监狱舒适得多。” “为什么?”绣贞不解,“你既然要整垮沈家,为何又要优待我父亲?” 陆靳转过头,目光锐利如刀:“谁说我要整垮沈家?” 绣贞怔住了:“难道不是...” “沈小姐,你太天真了。”陆靳冷笑,“商场上从来都是弱肉强食,沈家树大招风,即便我不动手,也会有别人。至少在我这里,沈世钧还能保住一条命。”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绣贞却听出了其中的深意——他要的不是沈家的覆灭,而是沈家的臣服。 车子驶回陆公馆时,周妈早已等在门口。 “参谋,方才司令部来电话,请您尽快回去一趟。”周妈接过陆靳的外套,低声汇报。 陆靳点点头,转向绣贞:“我晚上有应酬,不必等我。” 绣贞巴不得他不在,面上却要装出温顺的样子:“好。” 目送陆靳的车子离去,绣贞这才松了口气。她回到三楼房间,站在窗前发呆。父亲虽然暂时安全,但终究还是在陆靳的控制之下。这场交易,她付出了一切,却只换来了父亲有限的自由。 午饭后,绣贞向周妈要了些布料和针线,说是想做些女红打发时间。周妈不疑有他,很快送来了她需要的东西。 绣贞关上门,坐在窗前开始刺绣。她绣的是一对鸳鸯,针脚细密,色彩淡雅。这是母亲教她的第一样绣活,说是女子出嫁时必备的嫁妆。 想到母亲,绣贞的眼眶又湿了。若是母亲还在世,看到她现在这般境地,该有多心疼? 傍晚时分,绣贞正在用晚饭,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动静。她以为是陆靳回来了,心中一惊,却听见一个陌生的女声。 “靳哥哥呢?我要见靳哥哥!” 绣贞放下筷子,走到楼梯口向下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粉色洋装的年轻女子站在客厅里,正对着周妈发脾气。 “白小姐,参谋真的不在。”周妈陪着笑脸,“要不您明天再来?” “我不信!”那女子跺跺脚,“定是那个沈绣贞把他藏起来了!让她出来见我!” 绣贞心中了然,这恐怕是陆靳的某位红颜知己。她整理了一下衣襟,缓步走下楼梯。 “这位小姐,找我有事?” 那女子闻声回头,一双杏眼将绣贞上下打量一番,眼中满是敌意:“你就是沈绣贞?” “正是。”绣贞微微一笑,“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我是白凤兰,财政司白司长的女儿。”女子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孔雀,“我和靳哥哥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最好。” 绣贞点点头:“白小姐幸会。陆参谋确实不在,你若有事,我可以代为转告。” 白凤兰冷哼一声:“别以为靳哥哥把你接进来,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了!我告诉你,他不过是一时新鲜,等玩腻了,自然会把你赶出去!” 这话说得难听,周妈在一旁听得直皱眉。绣贞却面不改色:“白小姐说笑了,我从未想过要做这里的女主人。” “你...”白凤兰还要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汽车声。 陆靳大步走进来,见客厅里的情形,眉头微皱:“凤兰?你怎么来了?” 白凤兰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扑过去挽住陆靳的手臂:“靳哥哥,你可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陆靳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找我有事?” “我爹地说晚上请你去家里吃饭,你都答应好久了。”白凤兰撒娇道,“今天正好有空,我就来找你了。” 陆靳的目光扫过绣贞,见她安静地站在一旁,便对白凤兰说:“今日不便,改日吧。” 白凤兰的脸色顿时变了:“是因为她吗?靳哥哥,你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连我爹地的邀约都要推掉?” “凤兰!”陆靳的语气冷了下来,“注意你的言辞。” 白凤兰眼圈一红,狠狠瞪了绣贞一眼,转身跑了出去。 客厅里顿时安静下来。陆靳揉了揉眉心,对周妈说:“准备开饭吧。” 晚饭时,两人相对无言。绣贞低头默默吃着,心里却想着白凤兰的话。她说得没错,陆靳对她不过是一时新鲜,等玩腻了,自然会把她赶出去。到那时,父亲又该如何? “在想什么?”陆靳忽然问。 绣贞抬头,对上他探究的目光:“没什么。” 陆靳放下筷子,直视着她:“白凤兰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绣贞微微一笑:“白小姐天真烂漫,我不会与她计较。” 陆靳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大度。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说:“今晚我要处理公务,就在书房歇下了。” 绣贞心中暗喜,面上却要装出失落的样子:“好。” 夜深人静,绣贞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想起今日见父亲时,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起白凤兰充满敌意的眼神;想起陆靳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不安。 忽然,她听见门外有轻微的响动。绣贞立刻屏住呼吸,仔细倾听。是脚步声,很轻,却确实在向她房门靠近。 她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是陆靳?他改变主意了? 脚步声在门前停住,绣贞紧张得手心冒汗。然而,预想中的敲门声并没有响起,那脚步声停留片刻,又渐渐远去了。 绣贞长长舒了口气,却又有一种说不清的失落。这一夜,她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去。 次日清晨,绣贞被一阵鸟鸣声唤醒。她梳洗后下楼,发现陆靳已经坐在餐桌前看报了。 “睡得可好?”他头也不抬地问。 绣贞在他对面坐下:“还好。” 周妈端上早餐,是西式的煎蛋和吐司。陆靳放下报纸,开始用餐。他的动作优雅从容,处处透着良好的教养,与那个强势霸道的军阀判若两人。 “今日有什么安排?”陆靳忽然问。 绣贞一愣:“做些针线活罢了。” “整日闷在家里也不好。”陆靳喝了口咖啡,“让周妈陪你去街上走走,添置些新衣。” 绣贞心中一动。这可是她探查外界情况的好机会。 “好。”她轻声应道。 早饭后,陆靳便出门了。绣贞回房换了件素雅的旗袍,带着周妈出了门。 陆公馆的司机将她们送到南京路上最繁华的百货公司。绣贞心不在焉地挑选着衣料,目光却不时瞟向窗外。 “周妈,我去一下洗手间。”绣贞寻了个借口,悄悄向百货公司的后门溜去。 她记得这栋百货公司后门对着一条小巷,穿过去就是电报局。若是能趁机给顾叔叔发个电报... 然而,她刚走到后门,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是陆靳的副官。 “沈小姐,需要帮忙吗?”其中一人客气地问,眼神却带着警告。 绣贞的心沉了下去。原来陆靳早有防备,所谓的出门逛街,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囚禁她罢了。 “不必,我走错了。”她勉强笑了笑,转身往回走。 回到百货公司内,绣贞已无心购物。她随意选了几块料子,便催促周妈回去。 回程的路上,绣贞望着车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感到一阵绝望。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里,她竟找不到一丝逃脱的可能。 车子经过外滩时,绣贞看见了那栋熟悉的建筑——沈氏企业大楼。曾经,那里是父亲办公的地方,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停车!”她忽然喊道。 司机下意识地踩了刹车。绣贞推开车门,快步向大楼走去。 “沈小姐!”周妈急忙跟上。 绣贞不顾周妈的呼喊,径直走进大楼。前台还是那个熟悉的面孔,见到绣贞,立刻站起身:“二小姐!” “张经理在吗?”绣贞问。 “在,在的!”前台连忙点头,“我这就通知他。” 绣贞乘电梯上楼,来到父亲曾经的办公室。张经理早已等在门口,见到绣贞,眼中满是惊喜:“二小姐,您可算来了!” “张叔,公司现在情况如何?”绣贞急切地问。 张经理叹了口气:“不太好。自从董事长出事,很多合作方都终止了合同。银行也在催还贷款,若是月底还不上,恐怕...” 绣贞的心沉了下去:“需要多少?” “至少五十万大洋。”张经理压低声音,“二小姐,我知道这不合适,但若是您能请陆参谋帮忙...” 绣贞苦笑。请陆靳帮忙?那无异于与虎谋皮。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我会想办法的。” 离开沈氏企业时,绣贞的心情更加沉重。父亲一生的心血,眼看就要毁于一旦,她却无能为力。 回到陆公馆,天色已晚。绣贞疲惫地走上三楼,却意外地发现陆靳站在她房间门口。 “去哪里了?”他问,语气平静无波。 绣贞心中一惊,强作镇定:“去百货公司买了些衣料。” 陆靳的目光落在她空空如也的手上:“买的衣料呢?” 绣贞这才想起,自己把买的衣料忘在车上了。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陆靳的眼神骤然转冷,推开她的房门:“我们谈谈。” 绣贞跟着他走进房间,心中忐忑不安。 “沈绣贞,我给过你自由,可惜你不懂得珍惜。”陆靳的声音像是淬了冰。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绣贞强装镇定。 “不明白?”陆靳逼近一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沈氏企业见了张经理?” 绣贞的脸色瞬间白了。他怎么会知道?难道... “你派人跟踪我?” 陆靳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动作亲昵,眼神却冷得骇人:“我说过,我的东西,不容他人染指。沈氏企业现在是我的产业,你私下会见经理,意欲何为?” “那是我父亲的心血!”绣贞忍不住反驳,“我只是想知道公司现在的情况!” “然后呢?”陆靳的手滑到她的颈后,微微用力,“想办法帮你父亲夺回公司?还是找机会向外界求救?” 绣贞感到一阵窒息,不仅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他的掌控无处不在,让她无处可逃。 “我...我只是想帮忙...”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陆靳松开手,退后一步,冷冷地俯视着她:“既然你不守规矩,那就别怪我无情。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踏出陆公馆半步。” 绣贞抬起头,眼中含泪:“你答应过会救我父亲的!” “我是答应过。”陆靳冷冷道,“但我没答应过让你为所欲为。” 他转身走向门口,在门槛前停下:“记住,沈绣贞,你的顺从,决定着你父亲的命运。” 门被重重关上,绣贞无力地靠在墙上。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却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第3章 第三章 禁足的第三日,绣贞坐在窗前,望着庭院里那棵梧桐树出神。 叶片已经开始泛黄,风一吹就簌簌地落,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周妈说,这是上海难得的晴日,秋高气爽,该出去走走才是。可绣贞知道,那扇铁门对她而言,已是不可逾越的界限。 “沈小姐,参谋让人送了些新书来。”周妈抱着一摞书走进来,轻轻放在桌上。 绣贞瞥了一眼,都是些时下流行的译本小说,还有几本英文诗集。陆靳倒是了解她的喜好,知道她在圣约翰念的是英国文学。 “放着吧。”她淡淡道,目光又转向窗外。 周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绣贞起身走到书桌前,随手翻开最上面的一本《呼啸山庄》。扉页上有一行刚劲有力的字迹:“愿此书能解你烦闷。” 她猛地合上书,像是被烫到一般。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他一面囚禁她,一面又做出这般体贴的姿态,当真可笑。 午后,绣贞小憩醒来,听见楼下有说话声。她轻轻走到楼梯转角,隐在阴影里向下望去。 陆靳正与一个身着长衫的中年男子交谈,那人背对着她,看不清面容。 “...务必尽快找到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陆靳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参谋放心,已经有些眉目了。”长衫男子答道,“只是对方很谨慎,每次接头都换人。” 陆靳沉吟片刻:“加派人手,不惜代价。” “是。” 绣贞的心跳骤然加快。他们在找谁?莫非与父亲的案子有关?她屏住呼吸,想听得更仔细些,却不慎碰倒了转角处的花瓶。 “谁?”陆靳厉声喝道。 绣贞只得走出来,装作刚睡醒的模样:“是我。” 陆靳的眼神锐利如刀,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方才对那长衫男子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立即告辞离去。 “偷听不是淑女该有的行为。”陆靳踱步上前,目光审视着她。 绣贞强作镇定:“我只是刚睡醒,听见下面有动静,下来看看。” 陆靳显然不信,却也没再追问,只道:“既然下来了,就陪我喝杯茶吧。” 绣贞只得跟着他走进客厅。周妈已经备好了茶点,是英式红茶和她最爱吃的杏仁糕。 陆靳亲自为她斟茶,动作优雅从容:“这几日闷坏了吧?” 绣贞接过茶杯,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他的,微微一颤:“还好,看看书,做做针线,倒也清净。” “是吗?”陆靳挑眉,“我还以为,以你的性子,定会想方设法逃出去。” 绣贞的手紧了紧,茶杯中的涟漪暴露了她的心绪:“我答应过你,不会逃。” 陆靳轻笑,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嘲弄:“沈绣贞,你可知我最讨厌什么人?” 绣贞抬眸看他。 “说谎的人。”他的眼神骤然转冷,“你昨日让周妈去邮局寄信,是写给谁的?” 绣贞的心猛地一沉。她确实偷偷写了一封信给顾维雄,想请他帮忙打听父亲的下落,没想到还是被陆靳发现了。 “我...我只是给顾叔叔报个平安。”她勉强解释。 陆靳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正是她昨日交给周妈的那封:“报平安需要写三页纸?还需要用密写药水?” 绣贞的脸色瞬间惨白。他连密写药水都知道? “我...我只是想请顾叔叔帮忙...” “帮忙什么?”陆靳打断她,“帮忙救你父亲?还是帮忙对付我?”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慑人的气势。绣贞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却被沙发挡住了去路。 “绣贞,你太让我失望了。”陆靳缓缓起身,逼近她,“我以为经过上次,你已经学乖了。” 绣贞咬紧下唇,倔强地迎上他的目光:“你囚禁我,监视我,连我写信的自由都要剥夺,难道我还要感激你不成?” 陆靳的眼神一暗,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你以为我是在与你玩游戏?” 他的力道很大,捏得她生疼。绣贞强忍着不叫出声,眼眶却已经红了。 “我告诉你,沈绣贞,现在有多少人盯着沈家,盯着你?若不是我护着,你早就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你父亲的事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你这些自作聪明的小动作,只会害人害己!” 绣贞怔住了。她从未见过陆靳如此情绪外露的样子,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暗潮。 “你...你什么意思?” 陆靳松开她的手,转身背对着她:“意思就是,乖乖待在这里,别给我添乱。” 他大步离去,留下绣贞一人呆立原地。 晚膳时分,陆靳没有回来。绣贞独自用了饭,回到房间后,却是坐立难安。 陆靳的话在她脑中反复回响。父亲的事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她想起今日在楼梯转角听到的对话,陆靳派人去找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般狠厉的语气,不似作假。 夜深了,绣贞仍无睡意。她披了件外衣,轻轻推开房门,想到花园里走走。 三楼的走廊静悄悄的,只有她轻微的脚步声。经过陆靳的书房时,她注意到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线。 他回来了? 绣贞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凑近门缝。书房里,陆靳正站在窗前讲电话,声音透过门板隐隐传来。 “...确定是日本人做的?”他的语气凝重,“好,继续盯着,有消息立刻回报。” 日本人?绣贞的心猛地一跳。父亲的案子不是与日本商社有关吗?怎么陆靳也在查日本人? 她还想再听,却不慎踩到了地板的一处缝隙,发出轻微的声响。 书房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绣贞慌忙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门被猛地拉开,陆靳站在门口,面色阴沉。 “又是你。”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绣贞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陆靳一把将她拉进书房,反手锁上门:“沈绣贞,你就这么不听话?” “我...我只是路过...”绣贞心虚地别开眼。 “路过?”陆靳冷笑,“凑在门缝上路过?” 绣贞无言以对,只能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陆靳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叹了口气:“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这一声叹息里,竟带着几分疲惫。绣贞惊讶地抬头,对上他复杂的目光。 “我...”她不知该说什么。 陆靳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她:“看看吧。” 绣贞迟疑地接过,翻开一看,顿时愣住了。这是一份调查报告,详细记录了父亲与日本三井商社的往来,其中重点标注了几笔可疑的交易。 “这是...” “你父亲是被人陷害的。”陆靳直截了当地说,“有人利用他的商船走私军火,再嫁祸给他。” 绣贞的手开始发抖:“是谁?” “还在查。”陆靳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对方很谨慎,线索总是断在关键处。” 绣贞紧紧攥着那份报告,指尖泛白:“你...你一直在查这个?” “不然呢?”陆靳瞥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整天无所事事,只知道囚禁你?” 绣贞的脸红了。她确实这么想过。 “为什么...”她轻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靳吐出一口烟圈,眼神深邃:“告诉你,好让你继续自作主张,打草惊蛇?” 绣贞哑口无言。 “绣贞,”陆靳第一次用这样温和的语气叫她的名字,“我知道你担心你父亲,但这件事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对方势力很大,连我都不能轻举妄动。” “是...日本人吗?”绣贞想起刚才听到的电话。 陆靳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不止。” 他走到她面前,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现在你明白了?我不是你的敌人,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他的指尖温热,与往日的冰冷截然不同。绣贞怔怔地看着他,第一次在这个男人眼中看到了真诚。 “那...我父亲他现在...” “他很安全。”陆靳松开手,“在我查清真相之前,他会一直安全。” 绣贞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她看着手中的调查报告,又看向陆靳,心中五味杂陈。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视他为仇敌,恨他乘人之危,强取豪夺。却没想到,他暗中一直在调查真相。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为什么要帮我?” 陆靳转身走向窗前,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我说过,你现在是我的女人。” 这个答案并不能让绣贞满意,但她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更多的解释。 “我...我可以帮忙。”她鼓起勇气说,“我对父亲的生意很了解,也许能看出一些你们忽略的细节。” 陆靳回过头,眼神复杂:“你最该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 “可是...” “没有可是。”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回房去吧,很晚了。” 绣贞知道再争辩也无益,只得默默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脚步,轻声道:“谢谢。” 陆靳没有回应,但她看见他的背影微微一顿。 这一夜,绣贞睡得格外安稳。虽然前途未卜,但至少她知道了,陆靳并非全然冷血,父亲也还有希望。 第二天清晨,绣贞早早起床,特意选了一件藕荷色绣玉兰的旗袍,衬得她气色好了许多。 下楼时,陆靳已经坐在餐桌前看报。见她进来,他抬眸看了一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今日气色不错。”他淡淡道,又低头继续看报。 绣贞在他对面坐下:“睡得好罢了。” 周妈端上早餐,今日是中式的清粥小菜,都是绣贞喜欢的口味。 用过早膳,陆靳放下报纸,对绣贞道:“今日我要去南京一趟,三日后回来。” 绣贞一怔:“去南京?” “公务。”他简短地回答,起身整理了一下军装,“我不在的这几日,你乖乖待在家里,不要外出。” 又是禁足。但这一次,绣贞没有反驳,只轻轻点头:“好。” 陆靳似乎对她的顺从有些意外,多看了她一眼,却没再说什么。 送走陆靳后,绣贞回到房间,心中却开始盘算。陆靳去南京,是否与父亲的案子有关?她想起昨夜那份调查报告,其中提到几个关键证人都在南京。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午后,绣贞以想要些绣线为由,请周妈去街上采购。周妈不疑有他,很快便出门了。 绣贞趁机溜进陆靳的书房。这是她第一次单独进入这个空间,房间里的陈设简洁冷硬,一如它的主人。 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文件和书籍,绣贞小心翼翼地翻看,希望能找到更多关于父亲案子的线索。 在一个上锁的抽屉里,她发现了一本相册。好奇心驱使下,她用发簪撬开了锁。 相册里大多是陆靳年轻时的照片,有穿着学生装的,有刚入伍时的,还有与一些大人物的合影。绣贞一页页翻看着,忽然停在一张照片上。 那是陆靳与一个年轻女子的合影。女子穿着淡雅的旗袍,眉眼温婉,依偎在陆靳身边,笑靥如花。而陆靳的眼神,是绣贞从未见过的温柔。 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靳与婉清,民国二十年春。” 婉清...绣贞默念着这个名字,心中莫名一紧。这个女子是谁?为何从未听人提起过?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绣贞慌忙将相册放回原处,锁好抽屉,刚站起身,书房门就被推开了。 周妈站在门口,手中拿着采购回来的绣线:“沈小姐,您怎么在这里?” 绣贞强作镇定:“我想找本书看,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 周妈的眼神有些怀疑,但也没多问,只道:“参谋的书房不喜人进,沈小姐还是回房吧。” 绣贞点点头,跟着周妈走出书房,心中却波涛汹涌。 那个叫婉清的女子是谁?她现在在哪里?陆靳强娶她,是否与这个女子有关? 无数疑问在她脑中盘旋,让她坐立难安。 傍晚时分,天色忽然转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绣贞站在窗前,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也是一片阴霾。 她原本以为,陆靳虽然强势,但至少对她还有几分真心。如今看来,她不过是他用来掩盖过去的工具罢了。 “沈小姐,有您的信。”周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绣贞开门接过信,是顾维雄寄来的。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中却只有一个简短的消息:“令尊安好,勿念。近日风波未平,谨慎行事。” 这封信来得蹊跷。顾维雄明知她的信件会被陆靳审查,为何还要冒险寄来这样一封信?除非...他有重要消息要传达,又不能明说。 绣贞将信纸对着灯光仔细查看,果然在边缘处发现了一行用密写药水写的字:“小心白家。” 白家?绣贞的心猛地一沉。是白凤兰的家?财政司白司长? 她想起那日白凤兰嚣张的模样,难道白家与父亲的案子有关? 夜色渐深,雨越下越大。绣贞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陆靳的离去,相册中的女子,顾维雄的警告...这一切像一团乱麻,缠绕在她心头。 窗外忽然闪过一道车灯,绣贞警觉地坐起身。这么晚了,会是谁? 她轻轻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公馆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下来,是陆靳的副官。 他不是随陆靳去南京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绣贞心中疑窦丛生,悄悄走出房间,想听得更清楚些。 楼下,副官正与周妈低声交谈:“...参谋临时改变行程,明日就回。他让我先回来准备些东西。” “这么急?”周妈的声音带着惊讶,“是出什么事了吗?” “不该问的别问。”副官语气严肃,“按吩咐做就是。” 绣贞悄悄退回房间,心中不安更甚。陆靳突然改变行程,定是出了什么变故。是与父亲的案子有关,还是与那个叫婉清的女子有关? 这一夜,绣贞几乎未眠。天快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睡去,梦中尽是陆靳与那个温婉女子相携离去的背影。 清晨,她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沈小姐,快起床!”周妈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慌张,“参谋回来了,要见您!” 绣贞的心猛地一跳。他果然提前回来了。 她匆匆梳洗,换上一件月白色旗袍,努力平复心绪,这才走下楼。 陆靳站在客厅中央,一身风尘仆仆,面色冷峻。见到绣贞,他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突然开口: “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去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