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压》 第1章 “谁敢打我?” “那谁啊?”一人问。 徐哀文闻声从车底出来透过千斤顶,看到一个男生蹲在车旁边。 徐丙超抬头瞄了眼,又盯回手里的手机,“奥,那不是……楚老三他儿嘛。” “他儿?奥,他儿回来上了?” “是啊。好像……好像搁雄英吧。” 雄英是野梅县唯一一所全日制寄宿中学。 “哦。”徐哀文从车底下出来,“谁看他上学呢?” “他——他姥吧?他妈也不在家……” 徐哀文看着男孩出了神,他看不懂面相,看不出来这孩子和楚老三长得到底有多像,只是这孩子看着老实,安安静静地跟楚老三一个德行。 “你上几年级了?” 徐哀文拿了一瓶水递到楚钊面前,表情还算和善。 楚钊仰头看他,这人看着有些黑,穿着一件脏得不行的无袖上衣,左侧肩膀上还纹了个看不出来什么东西的图案。楚钊摆了摆手,“初二。”继续观察货车底下叮叮当当的工人工作。 徐哀文拎着矿泉水瓶口和他蹲在一起,循着他视线的方向也看,继续唠叨,“在雄英?” “嗯。” 徐哀文扭过脸快速瞄了一眼他,又继续跟着他一起看货车底下,“成绩咋样……” “干这个你们一天能赚多少?” 不等徐哀文啰嗦完,楚钊先发制人,他仿佛对车底下那人的工作十分感兴趣,丝毫没在意徐哀文的搭讪,也不想回他关于自己的成绩问题。 “怎么?你想学修车啊?”徐哀文惊诧,“你不才上初中吗?不想上了?” 楚钊错愕回顾,勾了勾嘴角,又不屑一顾,“谁不想上了?我就是问问。” “又累又脏,”徐哀文抖了抖身上的衣服,“喏,也挣不了几个钱,不如上学得劲儿。” “那你怎么不上了?”楚钊回头问。 徐哀文看着他紧紧盯着自己的双眼,一时哑口无言,“我,我,我那是没条件,我们那时候跟你们能比吗?我们……” 楚钊眯起眼睛,在嘴里啧了一声,不再搭他的话。 徐哀文初二辍学北上跟着同学的老叔干装修。干几年待不住又回来一阵子,总在家里也不是一回事儿,又找徐丙超张罗跟着楚老三一起往东省去。干了几年,长一辈的小孩子在外地不好升学又都往回来,他也跟着回来了。 在东省徐哀文住得和楚老三一家不远,都是当地人隔出来的房子。他那时见过这孩子几眼,大多是在他家门口的那条长凳上趴着写作业。那时他还小,没想到这么快就长这么大了。 “吃饭了吗?” “不挣钱,你咋不继续干装修了?”楚钊依旧盯着货车底下。 好几个问题被他晾一边,徐哀文心里摔罐子:因为你爹不就是干这个死了嘛。 徐哀文当然没有这么说。这话听起来太没有人情味,也太没有礼貌,可是事实如此啊。虽然他从外面溜了一大转儿回来,干了这么多活,一看自己也才二十出头。楚老三摔下来后,那几个工友都在打听怎么买保险,徐哀文直接迎难而退了。 “走,我请你去吃饭?” 徐哀文站起来拍了拍楚钊的肩膀,语气随和,楚钊歪着头仰望他,眼神里透露着看不上的“真的?”徐哀文轻轻踢了踢他的鞋帮子,不知可否地走在前面,摆摆手让他跟上。 “吃饭去了,钥匙给我。” 他用手背拍了拍徐丙超,伸出手在他跟前。 “你俩去啊?你昨天不是说请我吃吗?”徐丙超打趣着从怀里掏出要是扔给徐哀文。 “下次……明天。” 楚钊站起身看着他去开车子,抹了个弯停在自己跟前。楚钊这次没有拒绝毫不犹豫地上座儿。徐哀文还是拿出那瓶水递到身后,楚钊接过来搁在两人之间。 徐哀文当时在东省在楚老三家里住过的。不久,大概有一两个星期? 楚钊在那儿上小学,等徐哀文晚上下工,这小孩儿连作业都写完了。 “我不相信你有那么聪明?”徐哀文喜欢挤兑他。 楚钊看着他正换下满是油漆的鞋子,嗤之以鼻道:“因为你有那么笨,不然怎么干这活儿呢?” “哎你,小屁孩竟然说这话儿?有没有礼貌?”徐哀文差点儿笑出来。他想反驳说你爹也是干这个的,没说出口。 楚钊知道自己言过了,赶紧赔了个笑脸,就当此事没有发生。楚老三也过来换衣服,工作服上都是涂料,楚钊就看着两个大男人打个精光在那儿换衣服。 他心里向来看不上这种不体面的工作。但是天天看着他们早出晚归,在心里倒也不至于看不起他们,只是他一向不落口风。 “你妈饭做好了吗?”楚老三问。 “好了。”楚钊点头。 他妈不让他在饭前看电视,省得他看饱了就不吃饭了。没什么社交的楚钊,那几天就多了个新奇的玩意儿——就是这个叫徐哀文的男人。 “大文?换好了来吃饭吧!” 外头喊了,楚钊也不在看他。 “好好学,不然给我一样刮大白。” 徐哀文笑嘻嘻地摸楚钊的头,以长者自居,在楚钊看来完完全全的嘲讽和看低。楚钊一个扭头,回首跳起来也要摸他的头,嘲讽道:“你放心吧,我肯定比你强得多。” “你在雄英咋样呢?” 太久没有上学了,徐哀文也问不出关于学习的什么事儿,磕磕绊绊地问些场面话。 “还行吧。” “在学校没啥事吧?”徐哀文慢慢抬眼看他的反应。 很明显地,嘴角嘬在一起,筷子在盘子里挑来挑去地,也不知道倒底要夹哪一块。 “怎么了?”徐哀文看出来了端倪。 “没事儿啊?”楚钊笑着抬眼,随便夹了一块,垂下脸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楚老三是给后村装修房子掉下来的,那天本来徐哀文也是要去的,但他前天晚上喝成一滩烂泥,第二天一直睡到晌午夕。楚老三一大早上工,等到晚上六点了还没回来,那一片没什么人,等人发现的时候,屋里面遍地都是血。徐哀文听到这事儿大惊,他进去看了眼那桶涂料,还有大半桶,那不就是早上就摔下来了,晚上才被人发现?一下子触目惊心,徐哀文瞬间觉得自己后脑发麻。 楚钊坐在他对面心事重重,他知道这孩子在学校可能不太对付。他太熟悉这样外强中干的人了。 那天他们吃完饭,楚钊就走了,没说什么。徐哀文看着他的背影,笃定这孩子一准在学校太老实,估计受了不少欺负。 从此,徐哀文闲着没事儿就喜欢往雄英中学那条道去(其实也没几次),平常学校的门也不开,只能等到周五,因此他只能远远地看着。 好不容易等到周五中午放学,徐哀文还来早了,他不知道学校中午几点放学,于是十一点半就在校门口等着。没人看他上学,那放学自然也是没人来接的。徐哀文心中窃喜,这小子看到自己来接他去吃饭心里肯定乐开花了。 十一点半,校门口很多家长在等着了。等到十二点四十放学,冲出来的学生像从鱼肚里剖出来的子,徐哀文根本看不出来,眼花缭乱地,直到一点左右校门口还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徐哀文还是没看见楚钊。 直到没有学生出来,徐哀文有些自惭形秽地去吃饭了。 至少没人知道他来了不是吗? 今天学生出校,县城各个店里都挤满了学生。徐哀文好不容易点了单打包回去吃了。吃完,他仍是不死心,要不再去看看?这孩子出来一趟不容易啊。 徐哀文骑着电瓶车到雄英中学的马路对面的一颗树下。他躺在车座子上,两腿翘在车头上,吃饱了饭就犯困啊。 不捎一会儿,那会儿大概两点半了吧,楚钊跟着一位和他差不多的学生从校门出来了,他们并排走着,楚钊面上没什么表情,旁边那位倒是语笑嫣然。忽然,楚钊像是说了一句什么,那学生顿时脸色大变,一计重拳垂在楚钊的脸上,冲得他一个喝愣,差点栽在地上。 楚钊气愤地要回什么,话到嘴边又被对方吼了回去。 “我真想打死你!” 这一句话声儿太大,徐哀文在马路对面都听得清楚。 楚钊似乎被吓得反而不敢怒了,脸上笑起来,讨好似的偎到他跟前。 徐哀文瞬间怒火万丈。 楚钊过去用肩膀碰了碰那位同学的肩膀,脸上尽是讨好,谄媚的样子不是学生该有的样子。 徐哀文骑着电瓶车直接横跨马路,冲上对面的人行道,停在楚钊二人跟前。 “去吃饭吗?” 徐哀文笑着问道。这个笑太规范了,看起了像是威胁。 那位同学怔了怔,歪头看向楚钊。楚钊倒是没惊讶,说: “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吃饭啊,我都在这等了两个多小时了。” “我在食堂吃过了,已经。” “吃饱了吗?”徐哀文眼神转向他旁边的学生。 “差不多……”楚钊盯着他盯着司宇帆。 “那就好,我带你去吃好的,上车吧。” 司宇帆听出来他口气里的敌意,可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两眼微眯,正面看着他,一手抓紧了楚钊的手腕。 “你谁啊?我可不知道楚钊还认识什么社——会——人——士。”司宇帆不紧不慢地说,手上攥得越来越紧。 徐哀文像是一下被点醒了似的,在学校的大门前,他不自觉得开始审视自己,意识到刚才自己的想法有误,才明白来对面这俩大高个还是俩学生。 楚钊拿出来自己的手腕,温柔看了司宇帆一眼,小声道:“你先去,我和他吃完就去找你。” “和他吃完?”司宇帆震惊道,一脸震愤,“你想死吗?你他妈上次已经放了我鸽子了。” 楚钊飞速看了眼徐哀文,又过去和他交头接耳劝慰:“你先去,他是我亲戚,回头跟我妈说就不好了,我三点半左右去找你行不行?老地方行吧?” 这样温和的声音听得徐哀文攥紧了拳头,要不是对方犹犹豫豫地答应了,他真的可能一拳挥他脸上了。 可这样温和的声音却给司宇帆听爽了。 楚钊坐上徐哀文的后座,徐哀文几乎是把把儿拧到了底,楚钊一个没反应过来,脸砸他后背上了。 “你急什么?”楚钊埋怨。 “你不是三点半还要跟他汇合吗?我抓紧时间啊。” 楚钊听他阴阳怪气地,气不打一处来。 “你脑子有毛病啊?” “是啊,你要是有跟我说话的一半气势去跟他说话,你就不至于被他欺负了!”徐哀文故虚张声势地讽刺道。 在我跟前装什么大尾巴狼,他心想。 “谁被人欺负了?” 说完,楚钊才想起来脸疼。 “脸疼吗?怂蛋!” “你才怂蛋呢!”楚钊一拳打在他的肩胛骨上。徐哀文吭都没吭一声,心倒是慢慢软下来了,但嘴上的语气还得过会儿。 “脸别疼啊。” 这句话说得刻薄,但太小声。 徐哀文透过车头上的后视镜看楚钊,他也正在观察镜子中的自己,显然,他在意着呢。 “想吃什么?”徐哀文问。 “炸鸡。”楚钊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会儿过了饭点儿,学生都去买东西了,饭店里的人少了不少。他俩对坐着,徐哀文看着楚钊埋头苦吃。 “多久了?”徐哀文不经意地问。 楚钊忙不迭抬眼,懵懂地反问:“什么?” “他打你啊!”徐哀文皱紧了眉头,这个角度看楚钊太乖了,又笨笨的,没人关心他,在学校里还时常被人打?!他气得现在就想去教训那个学生。 “没有啊,”楚钊在撕咬鸡翅的间隙,哼哼出几句话,“谁打我?谁敢打我?”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好面子,自尊心又强,被打了自然是不光彩的事情。徐哀文见他嘴硬也不计较,只是更缓和了语气: “我都看见了,刚才在校门口……这么明目张胆,他在学校也会打你吗?” “不会。” 楚钊压根就不想跟他谈论这件事。他嘴上马不停蹄地,眼睛望也不望对面的人。 “如果你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可以找我,我帮你。”徐哀文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那一小块淤青。 “怎么帮我?”楚钊吃得认真,可越认真,徐哀文越能看出他的防御,他想把这事儿藏得死死的,只要别人不知道,那这件事儿就不存在了。可他徐哀文是什么人,谁要欺负他,他一准欺负回去!一准……欺负回去。 “我可以帮你解决问题——问题。”徐哀文一脸严肃地说,“他再也不敢惹你。” “你想干嘛?”楚钊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徐哀文以为他真的在寻求自己的帮助,本想说出自己的想法,却被楚钊厉声打断。 “你别管我的闲事儿!你谁啊?瞎操什么几把心!”楚钊扔下手里的鸡骨头,坐正了身体,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徐哀文。 徐哀文错愕,楚钊继续说: “没有人欺负我,他是我的同学,我们闹着玩儿的。” 徐哀文看着他翻了自己一眼。 他们最后不欢而散,徐哀文看出来楚钊的掩饰,他心疼这个孩子。楚钊让他把自己放在县城的购物中心,这里显然不是他和那人说的什么老地方,他只是不想让徐哀文知道那个所谓的老地方在哪里。 “你先走。” 楚钊看着他走。徐哀文没办法,骑着车子往前去,一会儿等他回头时,楚钊已经不见了身影。 第2章 “我还以为你不管我的死活了呢?” …… “走吧。”楚钊温柔细语道。 “好,走。” 他握着他的手走出去,一个拐角他松开他,一个陌生人跟他们擦肩而过。 等他们回到教室预备铃都响了,数学老师是个积极分子,老早在班里等着,看到这两个人姗姗来迟,先是白了他们一眼,接着在粉笔盒里捏断一条完整的粉笔,转身拿着习题册在黑板开始写,也开始说话: “进去吧,还站在门口干什么?” 他俩蔫儿蔫儿地回去,左侧靠窗倒数第三排最里面坐定。 三人一排,他俩进去时,最外面的同桌问道: “干嘛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数学老师都讲好久了。” 司宇帆坐在中间,听他这话,低着头笑问:“咋了?他讲啥?新课还是题?” “不是新课,也没讲题,”那同学看了眼台上,往下缩了缩,“他今天喝醉了,把二班男的打了个遍。” “啥?”司宇帆和楚钊一起侧过来脸。 “二班今天是五点回来,数学老师中午喝醉了,下午去二班狂打人,还是咱班主任去拉着的,不然给人打坏了。” 司宇帆皱起眉头,“他喝醉了还来上课?” “不知道啊,去好几个老师拦着,二班班长被打得很惨,狂扇耳光。”那同学露出一副惨烈的表情,楚钊听了这话面无表情,继续朝上看着黑板,手里不停写着笔记。司宇帆则嘴瘪得像只鸭子。 “家长找来他就麻烦了。” “对啊。” “讲什么呢?”一声吼声如洪钟,司宇帆和那同学吓得一抖,“那个,那个,叫什么,那,那,倒数第三排,中间一个!” 二人正襟危坐,不敢动弹。 “他叫啥?”老师问向讲台旁边的学生,那学生回头看了眼,说:司宇帆。 “对,司宇帆,你,就你,上来,”他往下走,吓得司宇帆不得不抬起来脸,他旁边那人头都快低到桌面上了。“看什么看,就你,上来写这一道题,你不是挺能说的吗,上来说咋做这一道题,上来!” 司宇帆畏畏缩缩起身,不自禁望向左侧的楚钊,他头也不抬,就是紧紧盯着本子,也不理司宇帆。 “别看别人,上来!” 外侧的同学让开了位置,司宇帆什么也没听,他战战兢兢地抬腿出去,身后楚钊镇定地小声说: “连接OC,OC⊥CD,BCD是等腰三角形。” “快点!”上面声厉色严地催促。 听到答案的司宇帆瞬间自信起来,他小声重复着生怕忘了,快速出去走到数学老师跟前。 “你不是能说吗?来,说,这道题咋做?” “先做辅助线……” “怎么做辅助线?” 司宇帆看着黑板上面的图形大致理了理,结合刚才楚钊说的辅助线方法,他既紧张又强迫自己稳下来看。 数学老师也看着黑板,又看看下面的同学,等了一会儿司宇帆还没有理出来,他急着催促,“看出来没有?啊?” “看出来了……连接OC……直径所对的圆周角是直角,所以在直角三角形ABC中,∠A是30°,AC=6,那么BC就是2倍根号3,连接了OC……因为CD是切线,所以OC⊥CD……∠A是30°,∠BOC等于二倍∠A,等于60°,OB又等于OC,所以OC等于BC等于二倍根号三……因为CD是切线,弦切角等于所夹弧的圆周角,所以∠BCD等于30°,所以∠ABC等于60°,所以∠CBD等于120°,∠BDC是30°,∠BCD也是三十度,所以∠BCD是等腰三角形,所以BD等于BC等于二倍根号三……” 数学老师点点头,声音温和不少,“……对,是,对,就是等腰三角形,好,好,你下去吧……下去别再说话了。” 司宇帆点点头,下来时看着楚钊吐了吐舌头。 “下一个题,下一个……下一个你旁边那个,刚才跟你讲话的那个上来,先上来,我找个题给你做,你不是好说吗?我让你说个够……” 司宇帆进去经过他时拉长了脸——这,帮不上了兄弟。 他抬着惯着铅的脚上前,趁着老师找题的过程中,小声和第一排的同学打招呼,希望能救他一命。 司宇帆坐下用胳膊肘戳了戳楚钊,小声埋怨: “我还以为你不管我的死活了呢。” 楚钊笑笑,“我刚才没听,他喊你我才看的题嘛。” 晚自习二人困得不行,数学老师还偏要讲题,这两人撑着头眯着眼,划拉一声窗户开了,二人不约而同地慢慢睁开眼,看向黑板。 其他同学闻声向后望去,他二人不知道窗户口站着什么人,从别的同学回避的眼神中大概率也猜到了。 “那外面谁,还没回来吗?” 班主任敲了敲窗户框,楚钊转过头回他,“在上面做题。” 这老师看了一眼,没说话,大致一览班级,确认每个座位上都有人时就走了。走到前门又站在门口向内张望,数学老师笑着朝他点头,他回笑,再望向班里的学生时,脸又耷拉下来。 “下课别走,我讲个事儿。” 没人回他,他笑着跟数学老师打了招呼就走了。 “烦死了,我还想睡觉呢,有啥事儿不能课上讲。”司宇帆抱怨道,楚钊刚坐直的腰又驼起来了。 九点半晚自习下课,楚钊一下趴倒在桌面上,班里的同学纷纷如离巢的鸟,赶紧往外冲。司宇帆则是坐得笔直,不紧不慢地整理东西,整理桌面,直到最后一个人出去,“我把前面的灯关了,你们走的时候记得关后面的。” 司宇帆点头应好。 “走不走?”司宇帆碰了碰楚钊,望了眼窗外,凑近他去撩他的头发,摸他的眼睛和鼻子,又捏了捏他的人中。 “哎西——” 楚钊拍开他的手,换了个角度,怎么趴怎么不舒服,最后拿下来胳膊,把脸贴在桌子上看司宇帆,“去打水吗?” “中午打过了,你忘了?” “哦,对。”楚钊垂下眼,又抬起来,“去小店儿吗?这会儿估计人不多了。” “你带了多少钱?”司宇帆问。 他依旧将脑袋搁在桌子上,手去掏兜,上下搜罗,最后给出的答案是——十六块钱。 “够了,走。” 他俩关了后面的灯,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路过二楼还上了个厕所。 果不其然稍等一会儿,路上也没那么多人,小店门口也不挤了。他俩拿了两袋泡面,两根肠就出来了。 “你下个月还跟我坐吗?”司宇帆问。 “哪个做?” 司宇帆瘪了瘪嘴,使劲儿打了下楚钊肩膀,楚钊也不装模作样了。 “看吧,看这个月考得咋样吧。” 司宇帆低下眼,楚钊一不跟他同桌就会和他生疏,他们俩这冷淡的关系得靠他搅着才算热些。他们俩并排走,司宇帆想摸他的脸,但是走在校园里,这绝对不行。 “我今天和你一起洗?” “不行。” 楚钊拒绝完他甚至连理由也不解释,这让司宇帆一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这是这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 他俩回到宿舍,将方便面在袋子里一掰两半,再装进茶瓶盖里,倒上热水后扎上一个皮束子,搁那儿等着。 当然,司宇帆肯定到楚钊床铺上坐着。 “你不回你宿舍吃?今天三班数学老师看寝,到时候又说你串寝。”楚钊把床上桌架起来,并把带回来的书搁上面,书脊先落敲得响亮。 “你又得挑灯夜战?”司宇帆歪在他床尾叠好的被子上,歪着脸看他。 楚钊点点头,每个月考前一个星期左右他都得卯足了劲儿准备。司宇帆把他俩的面拿过来搁桌子上,继续待在这儿。直到有人不客气地提醒: “你还不回你寝室啊?” 如果因为串寝被扣了分,整个寝室是要连坐的。 楚钊给他使了个眼色,司宇帆还是不想走,楚钊就盯着他看,他也无动于衷,终于楚钊观察一番寝室的其他人都没有往这儿看时,撅起嘴隔空给他一飞吻,才令司宇帆罢休。 司宇帆得意地笑了笑,抿着嘴拿着面回自己寝室了。 当英语考完时,那天正是周五,上午考完下午出去,真是不胜欢喜。 “中午去食堂吗?” 楚钊转过身靠着墙,大剌剌地张开腿对着他。 司宇帆没什么表情,小心侧目描了左下一眼,楚钊立刻并起来双腿,结结巴巴地解释: “我,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啊。” 你看,他考试前和考试后就是两个人。司宇帆早知道如此,起身也不搭理他,丢下一句,“我去食堂。” “OK,”楚钊欣然尊重他的决定,“我出去了。” 楚钊后起身却先比司宇帆出教室门,着急忙慌地,倒真像一个被关久了的小瘟鸟冲破牢笼似的。 司宇帆特意走了和他相反的方向,心里暗骂他:装什么正人君子。 第3章 “啥也干不成!” 出了校门的楚钊直奔二中那条街,不干什么就是胡吃海喝,像是在补什么亏空。 “哎,你出来吃饭啊?” 云南过桥米线店里,人满为患,徐哀文低头一顿猛吃都没注意到,倒是徐丙超擓辣椒的时候一抬头瞅见了。 徐哀文闻言咬断了嘴里的米线,他不知道怎么滴直接站起来了,前后看看店里的情况,摩挲了下嘴,“有空坐没有?没有过来挤挤?” 楚钊不想和他们坐一起,笑着说:“我打包带走就行了。” “打什么包啊,这儿酱油辣椒醋都有的,还有两个哼哈二将陪你共进午餐的,来来来。”徐丙超大大咧咧地要拉楚钊过来坐自己那条长凳子旁边。 “哎哎好,好,我还没点呢。” “还没点呢?啊好好好,吃啥,你看看,吃啥……” 徐丙超坐下继续哼哧哼哧吸溜,店里空间不大,多是学生,吵吵嚷嚷地,零星听见几句什么老师,什么规矩。 楚钊点完单就过来到徐哀文处,胳膊肘碰了碰他的耳朵,示意他往里面去去。徐哀文挪了挪屁股,楚钊就大马金刀地坐在他外侧。 “你啥时候放假啊,待县城吗?”徐丙超好奇地打听道。 “后天……”楚钊想了想说,“今天月考才考完,明天差不多成绩都能出来,后天上午放假……” “考完了?”徐哀文转过头,“放几天?” “四天。” “你待县城吗?” “不待,回家。” “哦……” 徐丙超咧嘴笑笑,调侃道:“你问这么清白干什么?你又要请人家吃饭啊?” 徐哀文笑笑没说话,一会儿楚钊的餐好了,他过去拿,经过二徐时礼貌地道别: “你们先吃吧,我打包了,我还得去买点东西,就不挤你们了,你们慢慢吃啊。” “哎哎,你打包啦,”徐丙超面露疑色,一下又站起来了,但又客气地回他,“好好,你路上当心啊。” “好好,你别起来了,你们吃,我先走了。” 徐哀文静静看着楚钊的背影,心里就是觉得他太听话了。 徐哀文吃完饭后,下午继续上工。又累又脏的活本身就让他有抵制心理。 他不是什么勤劳的人,和能干更是不搭边。手里攒不住钱,还整天街头溜到结尾,和一群不正干的人混在一起。 修车是他堂弟——徐丙超——给介绍的行当,那小子倒是专一,一个行当专注到了现在。徐哀文则不然,他是个待不住的人,有人来他就待着,跟着师傅学,没人就到处乱跑,去与不去全看心情。反正去一天给一天的钱。人家又不负责照看你,倒是三天两头借机会数落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干什么都成不了气候。 幸在他潇洒,徐丙超偶尔也顺他的蛋,倒让他看起来还有点神气似的。 这不,下午就不去了,他最近啊,对这个楚老三的儿子尤其上心。要问什么原因,大概是他心底的某种江湖义气开始作了怪,悄无声息地,不做给外人看也做给自己看,到什么茶前饭后,再不经意地说出来,或是叫他人说出来,不是更显得他仗义。 可还没等他溜达到雄英去,就被齐瞎子叫过去充场子了。 齐瞎子叫齐熊拼,熊不是叫熊瞎子嘛,那他不就喊个齐瞎子,实际眼睛一点儿没毛病。这货也是修车的,之前也搁东省,后来不知道为啥又回来了,在家待一阵子,他也不是什么实干的人,到处打牌九推麻将,他老婆在县城西桥底下那个织布厂里,一个月四五千,两只眼睛熬得黢黑,他倒是花得实在。 前些日子他和容天结了梁子,具体咋回事,徐哀文也不清楚,只是知道闹得挺大,齐瞎子又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俩人三天两头不对付,一下子急了眼,齐熊拼要找人弄他,像初中那群不学好的孩子似的,还特意“下了战书”,约好哪天哪地。 徐哀文像是临时充数,可他心里澎湃,像是把子兄弟把他当自家人,他也不能闪了人家面子。开着电瓶车,拿着撬棍过去,到地方一看齐熊拼领着七八个人往容天在县城的五金店过去。 一个拐弯还没到人家店门口,几辆出租车先堵在他们前面,齐熊拼和一众停在原地,后车座的人拿着棍棒下来,对面一两分钟的间隙,一下来了十几辆出租车,车门一开,还没等齐熊拼一声令下,他后面的兄弟四散奔逃,徐哀文直接连车都没下,看到对面这阵仗,他掉头就走。 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他跑得快,电门一把拧到底,路过教堂时将撬棍仍在一丛杂草窠子里。再往前一个路口就到雄英了,抬头就是学校橙色的外墙。 他一拐往左回了车厂。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师傅说,“你这天天东摸一下,西摸一下,你能学着啥?” 这话说得小声,徐哀文还是听见了,他脸上先是一耷拉,再怎么说最起码的自尊心还是有的,随后就烟消云散了,人不能搂着那一点点薄薄的自尊心过活吧。像他这样的人就更不能了,自尊是毁灭的开始。 徐哀文去换工作服,徐丙超此时不在店里,这师傅说话就更难听了。他知道这老师儿看自己不顺眼,他也忍了,可眼瞅着吐沫星子都要喷他脸上了,徐哀文停了手上的动作,整个人顿在原地,那老师儿斜眼瞧着,闷哼一声:他还以为自己怪有脾气。 老师儿“哟”了一声,继续冷嘲热讽,两片薄唇变化万端,眼睛时不时还斜过来,像是期待着什么。 砰! 徐哀文一甩毛巾,脱了衣服气堵堵地走了。 老师儿在后面倒笑了,“啥也干不成。” 徐哀文住在教堂后面,不是谁的地儿,哎,就是徐丙超他大姨的房子。说是房子也不稳妥,就是一个羊圈和鸡圈旁边搭起来的小屋。那时候偷东西的多呀,晚上上了年纪的人又不好起夜,徐哀文住在人家的房子顺便给人看着鸡和羊。 他回来整个人躺在那个矮矮的床上,看着屋里堆着的一堆东西。一会儿换了身衣服又出来了。 再出去时,路上又碰巧遇见楚钊。 第4章 “我说白净是没有东西,又没夸自己白。” “你还没回学校啊?” 楚钊听着声音耳熟,一回头就看见徐哀文骑着电瓶车停他跟前了。 楚钊笑道:“没有,刚才回去给同学带了个饭,现在出来买我的。” “是你上次那位同学吗?” “啊。” 徐哀文若有所思,楚钊看着他,他才慌神说:“那走呗,我带你去,反正我也没事儿。” 楚钊看他拍了拍后座,问:“你不上班吗?今天周五啊。” “啊……”徐哀文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处,撇撇脸,笑着说:“不干了……哎,你上来吧,我带你去。” “好。” 楚钊坐上后盯着他的后脑勺,道:“二中旧书店。” 徐哀文是真的没啥事儿干,没人喊他他就在县城瞎溜达,总有人撞见他,没准带他去干一个什么。他上初中的时候有点傻傻的,除了齐瞎子没什么同学和他有交集,现在倒是劲儿劲儿的,依然没人搭理他。 二中那个旧书店贼小,里面堆的书贼多,楚钊小心趔着身体往里去,轻车熟路地一看就是经常来访。徐哀文站在外面翻翻杂志什么的,看来看去地也看不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他字认不全,净挑大图欣赏。 啪,他看完所有的图片,扔下书,朝里面喊:“找到了吗?” 楚钊没有搭理他,他就往里去,直到凑到楚钊身后,楚钊才惊得一下回头,发现是徐哀文又笑起来,“你来了。” 徐哀文也笑,他像是家长一样,关切地问他找什么科目,找得到吗? “找好了。”楚钊从墙角抽出来一本书,徐哀文给他扶着上面的书,以防倒了。 他看楚钊拿了两本像模像样的书,转身要出去,他就走在前头。一扭头发现这小子没跟上,他又折返。 楚钊拿着手里那本书,左右张望像是还在搜罗,犹犹豫豫地。 “怎么了?还没找好?” 楚钊看向他,“我钱不够,你能……” 他期待地看向徐哀文,看他露出一眼看出自己心思的表情,看样子没有想帮自己的态势。 “给我吧……”徐哀文露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伸出手要去接他的书。 楚钊迅速将书递他手里,推着他往前走,生怕他后悔似的,到了老板跟前,老板拿过来看了三眼,“三本,这两本,一本十五,这一本……就收你八块,一共三十八。” 三本书本来是一大一小一大地摞着,老板看完后,反而按着大号放在下面,小号搁在上面的原则给那本小书拿在了明面上。 徐哀文低头掏钱,楚钊直接略过他出去到了门口,看老板找了他两块钱,看他拿着书出来,然后扭头到停在路边的电瓶车旁边,再接过他手里的书按在怀里。 这时候才四点半。 “你几点上课?”徐哀文停下等红灯。 “六点。” “那还有一个多小时呢,不去溜溜了?” “不溜了,我后个就放假了。” “你放假不是不留县城吗?” 楚钊顿了一下,说:“对。” “我带你溜溜吧,天天在学校了不憋得慌吗?” 楚钊笑出来声,“好呀,走呗,但是六点之前我得回去啊。” 徐哀文带他转了转,也没什么好玩的,又带他往南湖公园去。这个点公园人少,他俩本来想骑车在里面逛逛,又想着万一电不够怎么送他回去呢? 徐哀文与他并排走着,还是有模有样地像个长辈似的问他这儿问他那儿,绕不开问学习,楚钊成绩不错,从来都是在第一考场,偶有几次没考好才到第二考场去,也就这两个地儿。 问完成绩又问生活,楚钊给他吐槽雄英的宿舍,十人一间,水管老化滋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早上就爆了水管,洗漱都得打着伞。食堂的地板都粘脚,要不是饿得慌,有时候进食堂,闻着那味儿都不想吃了。可门口还挂着市文明食堂。 “是嘛?”徐哀文笑起来,他对这种感兴趣,“有啥有啥?” 楚钊小心翼翼地观察他,却不露声色。听他问这话还是煞有其事地说:“胡萝卜炒白萝卜,黄瓜炒粉丝,就是那种熟得烂透了的黄瓜,不知道回锅了多少次,掺着黑红色的粉丝,和一些杂杂碎碎的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在里面。” 还有那馏了不知多少遍的馍,又凉了多少次,面上的馍皮好似馍心的盔甲,坚硬的又真似在考验你的牙口。 徐哀文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笑得很憨,看不出心眼子,满脸都是对这样可笑的事情笑癫的表情。 楚钊暗笑一声,他打心里瞧不起这人。耳边听着他说“真的吗?真的吗?那你们好惨,”笑得不行,像一个没有开化的人。 等他笑完乐完,就又开始问“那位”同学的事儿。 “你俩真没事儿吗?” 徐哀文还是对这事“斤斤计较”。楚钊这次到没有不耐烦,反倒欣然一笑,耐心给他说他们在学校里的事儿,解释司宇帆真的不打自己。 直到这儿,徐哀文才将信将疑。他甚至悄摸地观察楚钊的脖子手啥的,想看看别真有伤痕什么的。 “你看什么?”楚钊很轻易能注意到他的动作,他这人总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神不知鬼不觉。 “我看你脖子手啥的,万一有伤啥的,那你不是骗我吗?”他人倒是实诚,直接坦言。 “看到了吗?”楚钊撸起啦袖管,给他看自己的双臂,又掀起来卫衣给他看自己的腹部,再一个撑开领子,昂起头给他看自己的脖子,“看,看,白净净的,啥都没有。” 徐哀文一笑,“你咋还顺带夸自己一下。” 楚钊无奈瘪嘴,“我说白净是说没有东西,又没夸自己白。” 可徐哀文就是要挤兑他,调侃他,“明明就是,还不承认。” 楚钊看着他收着的脸,眯着的眼睛,心里泛起来一阵厌恶。面上没表露,一扭头,置气似的,道:“几点了,我回学校了。” 徐哀文掏出手机按亮屏幕——五点十七。 “走吧,别我来不及了。” 徐哀文打包票,昂首挺胸道:“哎肯定给你送到,耽误啥还能耽误你上课吗?” 五点四十左右到了雄英校门口,明明还有时间,可楚钊急得不行。 “我还要回宿舍呢,你快点。” 雄英不小,男生宿舍在最南边,教学楼在最北边。楚钊是怕他再回趟宿舍来不及六点之前到班了。徐哀文直接说:“没事儿,我直接给你开到宿舍楼底下。” “你进不去!”楚钊提醒道。 “没事儿!” 徐哀文十分爽快,路过校门,门卫大爷果然从门卫室出来了。 “来不及了,送小孩进去我就出来了,啊,麻烦你了,一会儿就出来,我一会儿就出来。” 也不知道怎么着儿,门卫还真给他进了。怎么可能?楚钊在后座一脸惊讶,直到进入学校主干道上,他还在频频回头望,惊诧道: “我操,真的假的你,你还真进来了?怎么可能?” 徐哀文一脸得意,“他能不让我进?他不让我进,我直接冲进来让他在后面撵。” 楚钊听着他嘿嘿地笑,心里想着真是不知者无畏啊。 “哪栋楼?你住哪栋楼?” “最南边那栋。”楚钊指了指。 “咋住离教室搂这么远,你这每天上课都比别人多走几步。”徐哀文看着其他宿舍楼说。 楚钊没回答这个不用回答的问题。 第5章 他再也不敢那样期待了 把楚钊送到,徐哀文就掉头走了,这个点儿,校园里已经没啥人了,稀稀拉拉几个搂着书往教学楼去。 楚钊放好书在宿舍,换了身衣服往教室去。 教室里乱糟糟地,依稀能听见他们在争论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还有就是关于放假,关于排名。 “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司宇帆照例问。 楚钊笑笑,侧着身体进去最里面。“去二中了。” “怪不得。”司宇帆脸上仍不怎么高兴,把一堆试卷丢给他,“你的试卷。” 楚钊笑着拿过来,司宇帆仍没给他什么好脸色,而等他看到试卷也不大有好脸色了。 数学121,语文128,英语138,物理69,政治65,历史70。 楚钊列着竖式,怎么算,怎么算,总分都只有591。591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数学只有121。他前后翻着试卷,加上所有的分——没有加错。 他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地呼出。 前两节是语文晚自习,语文老师压根没来,查课的来了,前排同学熟练地说去厕所了。 后两节是数学。数学老师进来就是一声吼如洪钟: “130分以上有几个?”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数学老师咧着嘴笑,“站起来,站起来,二班有十八个,我看看你们班多少,你们班肯定比他们班多,难吗?这次不难吧,我看了,一点都不难……哎哎,咋不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怕啥,还不好意思啊。” 底下稀稀拉拉站起来,一看就没有十八个,楚钊没起来,周围的人都纷纷看向他。 “就这些人啊!”数学老师一下子拉了脸,“一百三十以上就这几个啊,那你们班平均分才多少啊!” 他一边阴沉着脸一边数,“才九个?你们咋回事儿啊!难吗?”他翻着手里的试卷,“难吗?不难吧,这次一点都不难啊!” 底下的人无论站着的还是坐着的,都低着头。老师朝下扫视,一下就看见坐着的楚钊,“哎哎,那倒数第三排里面那个,叫啥,你没有一百三?” 他不信邪地快步走下来,“我记得你不止这点儿吧,”他下来拿起来楚钊的试卷,前后左右地看,“这三角形都错了?啊?这简单啊,还有这圆,圆这次考得都不难啊,你这,你这,这一扣就是十二分啊,加上十二分……就是一百三十三,再加上后面这个,你将近得考一百四啊!” 楚钊低着头,一言不发。 老师拿着试卷前后看,“你这,你这后面难题都写出来了,咋都在简单题上丢分,你和我站起来!”他越看越不可置信,眼睛都要盯穿了楚钊的试卷。 楚钊站起来,司宇帆低头稳坐,一只手过去,在底下慢慢握紧楚钊的手。 试卷飘然而至,发出一声响亮地“啪”声——他一巴掌扇在了楚钊的脸上。 “出来。”老师拉开最外面的一个同学,司宇帆紧紧握着他坐着不动。 “出来!”司宇帆吓得微微颤了颤。楚钊在下面使劲儿想甩开他的手。 “哎?我让你出来。” 司宇帆被吓得怔住了,他不敢动,直到楚钊缓缓小声说了句没事儿,随后挣脱他,自己走了出去,横在老师和他之间。 老师倒是被司宇帆这一举动给惊到了,“哎,你不动给是?你跟我硬给是?” 眼看着老师上前,楚钊伸手向后提醒他,司宇帆才走到过道上去。 老师狠狠瞥他一眼,开始拿着试卷给楚钊算账,“这次题很难吗?” “不难。” 啪!又是一巴掌。 “不难,你考这点儿分,你总分多少?” “五百九十一。” “哦,那我不用打你了,没上六百,你班主任还得揍你一次。”老师继续翻他的试卷,怎么想怎么想不通这试卷考不了一百三?又不确定似的大声问:“他是要上六百的吧?” 没人回答他。 “是吧?” 他又问一遍,才稀稀拉拉有人回他,“是……” “好,好,坐下吧,坐下吧,我看看还有谁没上一百三,谁该考一百三没考一百三……” 楚钊回去低头坐着,司宇帆回去也低头坐着。耳边是各种各样的质问声,解释声,巴掌声。 司宇帆不再像上课之前那样,在心里报复性地期待数学老师看到楚钊试卷时的举动。他自己打楚钊和别人打楚钊是有天壤之别的,他再不敢那样期待了。 下一节课按例也是数学课,来的却是语文老师,也就是班主任。 “六百分以上的站起来……” 直截了当,他大概已经收到了平均分了。 “楚钊,刘勤,郭媛媛,陈果,刘密……”他双手撑桌,“你们几个怎么回事?” 被提及的学生慢慢站起来,司宇帆要去抓他的手,这次却被一把甩开。 “啊?怎么回事?” 没人敢回答,教室里安静地像野地的坟场。 “上来,上来,一个个来?从你——楚钊。” 楚钊略过两位同桌上去,还没走上去,又听老师说,“后面的扫把卸一个上来。” 楚钊折返往后到最后面卸了一个扫把棍。他拿着棍上去给老师,底下的人没一个人敢看,啪——哐啷哒哒! 老师拿着棍在他后侧大腿处比了比,一声尖锐的声音抽打到楚钊的腿上,一瞬间棍子断裂,崩到前排的桌子底下,可能还误伤了谁的小腿。 “下去吧……”老师居高临下看着他下去,“……坐!不用站着了,坐!”他看着楚钊坐下才接着下一个。 这一棍子让楚钊的两条腿后侧赫然一道足足一扎长青黑的印子,触目惊心地,看着毫无生机,像是那片肉已经死了。 那天他们洗完澡出来穿着短裤,各自嬉笑地比着各自的血棱子。 “我操,你们那有我这个长?你看——从这儿到这儿!”一同学向上拉着短裤脚,反着身子朝后看自己的大腿。 楚钊哼地一声过去,“谁有我深?我这儿,青黑色的!你那还是红的。” 大家齐笑,说,“你第一个,劲儿最大,到我们打到后面都没劲儿了。” 楚钊笑得撇撇头,没和他们聊多久,端着盆去洗衣服了。 今天挨了打,明天再一天,后天就放假了,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好在第二天讲试卷,语文古诗词默写楚钊是一个没错,否则还得挨一巴掌。 司宇帆捂着脸下来,楚钊察言观色,捂着手推过去一颗糖在他桌上,傻笑嘻嘻地,惹得司宇帆也拉不下脸。 楚钊家离得远,带被子不方便,周六特意晒了被子,临走都归置好了,背个书包,那个行李箱子就可以了。 “你在哪儿坐车?” 司宇帆推着行李箱过来他宿舍问他。 “东边儿啊,不然还有哪儿?” “那你上午去哪儿?” 雄英是早上放假,晚上开学。有些乡镇的公交车一天一班或者两班,一般是上午十点——这班显然是赶不上了,因为九点半才放学——和下午三点。 “去网吧。” 司宇帆他父母来接,就不能和楚钊一起了。 “好。” 司宇帆转身要走,又犹豫,像是有什么要说又说不出口。他把行李箱放外面,到另外一个室友那边小声问:“你能先出去一下嘛?我和他说个事情。” 那人扭头望他,像是看一个神经病,大声道:“你傻逼啊,你和他说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和他出去啊。”说罢继续收拾床铺。 “我操,你他妈出去一下怎么了?”司宇帆也上了脾气。 “我就不出去。” 他还要说,楚钊过来道了声不好意思,拉着司宇帆出去到外面走道上。 “别拉我。”他还在气,一挣胳膊甩开楚钊的手。 楚钊啧了一声,想埋怨他无理取闹,最后也没说出口,“咋了?” 他先是不说话,又撇过脸去,任楚钊怎么问都不吭声,任他怎么拉扯也不搭理,气得楚钊要骂他:“你他妈别给我来这一套啊!” 见他要生气了,司宇帆才将将扭过脸来,抿着嘴,在楚钊的凝视下,磕磕巴巴地说:“你,这都要放假了,你也,你也不……” “不?不干什么?”楚钊皱着眉疑虑。 司宇帆则像是要开学,且马上要出发,家长忘记给零花钱的孩子,磨磨蹭蹭地也不好直说。 “我**,有什么说!”楚钊逐渐失去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