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请吃我一拳》 第1章 从前有个叶子国 “我头上有犄角，我身后有尾巴！”叶见微一只手比出“6”的姿势横在脑袋上，另一只手在身后灵活地摆来摆去当作尾巴，游到林犀旁边。 “谁也不知道，我有多少秘密！”林犀早已卷好了报纸对着嘴巴，接着唱起来。唱完又把报纸话筒一扔，和叶见微手拉着手团团转起来：“我是一条小青龙......小青龙、小青龙......” 叶见微便加快了转速：“我有许多小秘密......小秘密、小秘密......” “我有许多的秘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两个人同时提高了音量，将最后一个“你”拉得很长，行了个不太标准的屈膝礼，算作今天演唱会的结束。 下一秒叶见微已经坐到了沙发上，表情严肃，假装自己是这场演出的观众。她轻咳了一声：“这场演出实在是太伟大了，没想到人类的歌喉已经进化到了这种地步，这两位歌手不愧为歌坛传奇啊。” 林犀摸摸不存在的胡子，颤颤巍巍地坐下：“是啊，老夫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两位，真是......” 噗。 话还没说完，她自己先憋不住笑了。叶见微没笑，故作深沉地点头。忽又大叫起来，倒在沙发上。原是林犀见她没笑，使出了自己的无敌痒痒爪，对她的后颈使出了攻击，只一擒，叶见微便脖子一缩，再也忍不住笑了。 “叶见微！该回家吃晚饭了！”先是妈妈的声音，再后来爸爸也加入了，一起催促着。 叶见微便噔噔蹬地跑去拉开林犀家的窗户，朝对面喊着：“知道啦！这就来！” 叶见微家和林犀家只隔着一条马路，拉开窗户就能看到对面，吼一嗓子整条街都能听到。她在自己家也喜欢这样隔空和林犀喊话。村里的人都相互认识，对住旁边的邻居隔着路讲话已经见怪不怪，经过这两家听见两个小女孩喊话，倒也别有趣味。 叶见微常常想，她和林犀家之间应该有座桥，就从她房间搭到林犀房间，想见面就直接从桥上过去敲敲对方的窗户。这样不用再下楼又过马路才能过去玩。这桥应是一座彩虹桥，还得blingbling地发光，嗯，要是是由糖果搭成的就更好了，馋了就掰一口吃。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糖果屋一样，不过它应当叫糖果桥。叶见微一面胡思乱想着把自己逗笑，一面到了林犀家楼下。 林犀把她送到楼下，拍拍她的肩膀：“反正啊，叶小微你照着咱们今天排练的去唱啊，就一定能行。” 明天就是叶见微的幼儿园毕业典礼了，不知道白天在学校和平时上课有什么区别，反正晚上的表演是小朋友都期待的，且家长和孩子们都会来观看。 四项晚会任务被分配给了叶见微。 一是全班都要参与的几段三字经背诵。这个简单，她只要记得摇头晃脑就好，哪怕忘词了也只要张开嘴假装朗诵就能蒙混过关。二是做晚会的主持人。叶见微去参加主持人选拔纯粹是因为听说主持人的服装会是亮闪闪的特别好看，到时候还有手卡可以看词，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三是钢琴独奏。她是有些小紧张，不过想着就算弹错了估计大家也听不出来吧。最后是唱歌跳舞的表演。老师选了几个学过跳舞的同学来一边唱《我是一条小青龙》一边跳舞。 实际上，在叶见微看来，没有舞蹈基础来学也完全可以。直接说要有基础的方便老师筛选吧。她想着。这样别人问：为什么是他们啊。老师就能说：哦，他们有基础。 我真棒。叶见微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而暗自高兴。 那么明天之后就不再是幼儿园的学生了吗？叶见微有些怅然地叹气。接下去就要成为一年级的新生了吗？ 她又振奋起来，决定找林犀问问做一年级学生的心得。 林犀此人，比叶见微大一年又七个月，小小年纪已有小大人之风，在安成市一小读完了一年级，接下去正要升二年级。用叶见微的话来说，林犀是她生下来就认识的人，乃是叶见微颇为信任之人。 “一年级的同学和幼儿园没什么区别，哭啊，闹啊，吵啊。”林犀下了个结论，“一样的幼稚。” “幼稚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成熟，是小小孩。”林犀举起拳头挥了挥。 “林犀犀你好成熟哦。”叶见微有些崇拜地说。在她眼里，林犀好像什么都知道。 林犀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觉得叶小微你已经超越我大多数同学了，他们还有人会尿裤子呢！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啦。一年级就那样，加了些规矩多学些东西而已。” 以对一年级的好奇而开启的对话，最后是怎么转变到《我是一条小青龙》的排练的呢？叶见微也说不清楚。 她轻轻哼着歌，一蹦一跳地回到自己家里。 她有好多话想和妈妈说。想说自己等不及去展示了，想说自己有点儿舍不得同学们，还想说她一定会成为最出色的一年级新生。她知道妈妈一定会认真听自己讲的。 晚饭很丰盛，全是叶见微爱吃的菜。妈妈往自己的大杯子和叶见微的小杯子里都倒满了果汁，举起了自己的那杯：“恭喜叶见微小朋友即将从幼儿园毕业！” “叶见微大王万岁万万岁！”爸爸也举起了酒杯。 叶见微咯咯咯地笑起来，用力地和他们碰杯。 “等会儿吃完饭，给明川回个电话。”妈妈盛了一碗汤，“他下午用他妈妈的手机打过来说要找你，我说你出去了，晚上再回电话。” 叶见微点点头。 周明川是叶见微妈妈朋友的孩子，也是她以前的幼儿园同学。只比叶见微小一个月，个子却矮上不少。 刚见面的时候叶见微一本正经地说自己是叶子国的王位继承人，本来大家见到她都要大喊拜见陛下，现在给周明川一个特权，可以喊她“微微姐姐”。小周明川懵懵懂懂，一下子被唬住。叶见微第一次被喊姐姐，心满意足。周明川觉得他竟能喊这样一个人姐姐，也心满意足了。 上了幼儿园周明川才发现叶见微和他一样大，便羞答答不肯再喊姐姐。叶见微故意将脸一沉袖子一撸：“你不想做我的小弟了吗？”周明川又被吓哭，一边抽泣一边改回了以前的称呼。 周明川觉得叶见微好不可思议。刚进入幼儿园的时候大家都在哭，他于是很自然地加入，也开始哇哇大哭。叶见微埋头吃饭，不一会儿又举起手来：“老师我还想再来一碗！”他又觉得叶见微好聪明。老师进行加减法提问的时候她回答得最快，字母歌也是第一个记住的。她还有自己的一套幻想游戏，担任着给每个人分配角色的任务。国王啦，公主啦，王子啦，女巫啦......说不定叶见微真的是叶子国的王位继承人。他这样想着，也这样说了。 “不！”叶见微用手比了个叉叉，又带点洋洋得意地说，“今天我是叶子国的魔女大人！” “可是你上次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周明川嘟起了嘴。 “我想当什么，就是什么。”叶见微捏住他的嘴。 “那唔（我）呢？”瘪嘴周明川含糊不清地说。 “你当然也是啊！” 叶见微于是在周明川心中有了一个顶天立地的伟岸形象。 叶见微做的事，一定不会是错的。这成了周明川一条深信不疑的原则。 周明川啊，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叶见微发出大人式的喟叹，如果忽略筷子上夹着的鸡翅，似乎真有一番与旧友许久不见的感慨。 “你不是上周末在我学校刚见过他吗？”叶见微的妈妈叶凌女士无情地拆穿她。叶凌女士在安成市第五中学工作，上周把叶见微带去学校，因为还有语文试卷要批改，正好同办公室的陈晓玉也要批作业，便让她的儿子，即周明川，和叶见微一起去操场玩沙子去了。 “好久不见啊微微姐姐。”周明川用他那双不是很大的眼睛泪汪汪地望着叶见微，这句话已经变成了每次他见到叶见微的开场白。 “好久不见啊明川。”叶见微用同样悲凉的语气回应。叶凌女士笑他们每次见面都整出了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 两个人一对视，便开始比赛谁堆沙子城堡堆得更快，并高高兴兴地把两座城堡都并入了叶子国的江山，没有一点儿开头的感伤。最后两位家长来领人的时候，他们的衣服都脏兮兮的。 “最后一个鸡翅是我的了！”叶涛辉见女儿发着呆半天不动筷，大声宣布着，假意要去夹鸡翅。 “啊，我更快！”叶见微迅速一伸筷，将鸡翅夹到碗里，朝爸爸一挑眉，咧开了嘴。 味道和记忆一起被吃进肚子里，暖暖的，饱饱的。也许现在，在这个饭桌上，就有三个叶子国的人。毕竟我们确实都姓叶嘛。叶见微慢慢咀嚼着。 说不定真有那么一个国家叫叶子国，这个国度不是叶见微幻想中的地方，而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国家。他们的继承人流落在外，官员们苦苦寻找。有一天他们会找到叶见微家里来，欣喜若狂地说：终于找到你们了！再拿出皇冠给他们一家加冕。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一定要大笔一挥在史册上记下今天，叶见微幼儿园毕业的前一天，去林犀家玩的一天，接到周明川电话的一天，叶子国普普通通而又能和家人一起吃上美味晚饭的今天。 第2章 对与错 吃完饭后，叶见微用妈妈的手机给周明川的妈妈打了电话。 周明川找她什么事呢？她猜测着，又忍不住暗暗叹气，不能和周明川一起毕业实在有些可惜。 她和周明川的同学关系，一直持续到中班。 幼儿园每天下午两点整，是照例的眼保健操时间。小朋友们闭上眼，跟随广播的节奏做着眼部操。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乖乖闭眼，所以又要选出一个人做管理员，监督着大家。 郑启就是老师选出的管理员。 郑启是老师的侄子，在班里有一些小特权，比如下午茶可以多拿一块饼干，午睡可以去教师宿舍。平时仰着脖子走路，最喜欢抓女孩子的小辫子。他这样走路脖子累不累啊。叶见微十分好奇，郑启让她想到了长颈鹿。她倒是问过郑启，谁知他不回答她，反倒咆哮道：“你懂什么！”然后怒气冲冲地跑走了。叶见微觉得这个人生气蛮好笑的，像一只愤怒的恐龙，几乎鼻孔里都要喷出岩浆来，于是耸耸肩，没去理会他。 眼保健操的音乐一响起来，郑启就火速地站起来转圈巡视。一会儿说“你，快闭上眼！”，一会儿说“你，不许动来动去！”。这时候老师是不在的，一般在眼保健操结束后老师才会过来。 今天似乎大家都表现得特别好，过了不久郑启就找不到话说了。 “喂，你的动作不标准！”郑启的声音又从上面飘过来，藏着终于能挑到刺的高兴。 咦，莫非在说我？叶见微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郑启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她左边的花花说的。 花花是班上最精致的女孩子，一天一条裙子不重样，扎着叶见微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复杂样式小辫子，像洋娃娃一样可爱。 叶见微感到自己旁边的人颤了颤，将身子坐直了些。 “你听到我说话了没啊！还是故意和我作对！”郑启揪住了花花的辫子。 “我、我就只会这样做，我之前一直都是这样做的......”花花的声音已经有些哭腔了。 “你明明做得一点都不标准！”郑启一使劲儿，不小心把辫子尾部的皮筋揪下来了，头发彻底散掉。花花抽泣起来，手上的动作还没敢停。 叶见微再也看不下去，站起来推开郑启：“你别太过分了啊！” 郑启往后一个趔趄：“好啊，你居然打我！” “怎么，你欺负别人的时候没想过会被还手吗？”叶见微向前抓住他的衣领。坐在她右边的周明川也哭了起来，抱住叶见微的大腿说不要打架了，我们去告诉老师好不好。 “老师是我姑姑，你看她帮谁？”郑启用力去把叶见微的手掰开，哼哼唧唧地说。 此话一出，叶见微直接把郑启扑倒，骑在他身上就要打他，连带着周明川也摔到了地上。郑启想翻身又动不了，用手抱着头开始哎呦哎呦地乱叫，说自己要被打死了。花花哭得更响了。别的同学眼保健操也不做了，有的凑过来看热闹，有的也被吓哭了。 郑琳就是在一片混乱之中赶到的。当时她正在办公室喝茶，有人告诉她郑老师，不好了，你班有孩子打起来了，特别吵。连忙过来一看，只见叶见微正压着郑启打。 郑琳怒气冲冲地将两人分开：“你们刚刚谁先动手的？” 郑启指了指叶见微。 “可是老师，是他先欺负花花的。”叶见微反驳。 “那他欺负你了没有，就打他？”郑琳感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没有欺负我，但是他欺负了别人，就是不对的啊！”叶见微提高了声音。 “他欺负人，老师就会让他给那个人道歉。关你什么事呢？好好的就闹起来。” “姑姑我没有欺负人！”郑启一说话就疼地呲牙咧嘴，“是花花不认真做眼保健操。” “你看，这不是误会吗？”郑琳转向叶见微，“本来就是我让他管理眼保健操的。他的职责就是要确保大家在专心做操的。可能言语严厉了一些，我让他给花花认错不就好了。你也不应该打人啊！” 花花已经哭得一抽一抽的，想说什么但说不出话来。 郑启微有得意地看向叶见微。 “好了，”郑琳拉过叶见微和郑启的手，“现在误会解决了，见微你给阿启道个歉咱们还做好孩子好不好。” 我不道歉。 叶见微甩开老师的手，冷静地宣布。 郑琳诧异地看向这个她一向觉得很省心的小女孩，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道歉。 叶见微又重复了一遍。 周明川拉拉她的袖子，有些畏惧地看着老师。道个歉吧微微姐姐，这没什么的，我们都知道你是对的一方。 “我不道歉。”叶见微的声音已经不带一丝愤怒了，只是很平静地说，“老师你根本没有要听我说前因后果的意思。我不会为了我觉得自己没有做错的事情道歉。再来一次，我也还要打他。” 她停顿了一下，空气很安静，全班都听见她接下来的话：“郑老师你为什么要偏袒郑启，是不是因为他是你侄子？” “出去！”郑琳尖声说到，指着门外，她觉得自己完全被这个小孩冒犯了，“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叶见微的手还发着抖，昂首挺胸地走到了门外，努力没有让眼泪从眼眶里流下来。这不是恐惧的泪水，而是不服气的泪水。凭什么？凭什么要惩罚我？我明明没有做错！ 郑琳又走了出来，拽着她往前走，推开大班的门对里面的老师说：“她不尊重老师，就让她在这里罚站，反思到下课！”扭头便走了。 叶见微僵硬地站在班级前面。 大班的老师有些摸不着头脑，又不好干涉同事的管教，只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接着讲课。 下面的学生已经窃窃私语了起来。这个人是谁啊？你们以前见过吗？她干了什么事啊她老师这么生气？ 叶见微一动不动，紧紧攥着拳头。她感到自己的自尊心被郑琳剖了出来，血淋淋地丢到一群陌生人前面任由别人审判。她想要咆哮，想要嘶吼，想要跑到没有人的高山上放声尖叫。 在一众好奇的目光中，她看见了林犀的眼睛，惊异的，带有询问意味的。林犀用口型对她说：怎么回事？她想马上告诉林犀事情的缘由，再抱着林犀痛哭。林犀一定会和她一样愤怒，会为她打抱不平。然而她只是站着，脸已涨得通红。 不知过了多久，老师看这小女孩站着怪可怜的，还是去劝了郑琳几句，让她把叶见微领回去上课了。 第二天妈妈要送叶见微去上学时，她垂着眼睛道：“我不想去这个幼儿园了。” 她本来对这里充满了好奇与期待，幼儿园好像有一杆天秤，一边坐着她，另一边是老师慢慢地放上想让孩子们学习的特质。她一直努力使自己与这些特质平衡着。现在一个名为“对错”的砝码压下，她被高高弹起，跌到地上。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和无能为力的还手。是否在她之前就已经有许多人被老师所谓的“对错”惩罚，而她那时只是作为老师喜欢的孩子站在一旁默默观看？ “再和老师聊聊也不行吗？”听完了整件事情，妈妈蹲了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说。 “不行。”她很坚决。这个幼儿园已经失去了她一贯的信任，她还要怎么在那里待下去？ 那一天妈妈带着她去找园长办理了退园手续，她在课间去教室把自己的书本收拾起来。班里大家都在哭，说舍不得她，周明川哭得最响。 她和大家说了好几次再见，才拉着妈妈的手一起走。快到幼儿园门口的时候，她看到郑启耷拉着脑袋看着地上，一只脚在转着圈圈。 “妈妈你去门口等我吧。”叶见微朝郑启走去。 她曾这样走过去好多次，每次都是和朋友们一起做游戏的时候，郑启有时候会故意在旁边磨磨蹭蹭，不时看一下他们。她于是过去问：“你是不是也想玩？”郑启就又仰起头头，“哼”一声走掉了。 这次郑启没有走开，只盯着自己的鞋子，发出蚊子一般的声音：“对不起。” “你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吧。”叶见微笑了。 “那我和花花道歉，你别走了好吗？”郑启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别再揪别人的辫子啦。”叶见微没有回答他，朝他摆了摆手，向妈妈跑去。 周明川回家后和妈妈大哭表示自己也要和叶见微转到一个园去，在地上撒泼打滚。陈晓玉只当儿子又无理取闹，继续自己手头的工作，没有理他。这样闹腾了几天，周明川转学之事不了了之。 “喂！”接电话的是周明川，大概他妈妈已经猜到是叶见微打来的，便直接让他接了，“微微姐姐祝你毕业快乐！” 叶见微在原地跳来跳去：“也祝你......” 她突然想起听妈妈说过，周明川还没毕业。 她和周明川上幼儿园都比较早。妈妈之前问过她要再读一年大班，还是提前一年上小学。她毫不犹豫地说：“我要和同学们一起毕业！” 周明川本来也说要和叶见微一起上小学，但在得知自己就算上小学也是去城东小学，而叶见微是去安成四小后，便说那自己还是待在幼儿园，不要上小学了。 叶见微将自己要说的话吞了回去：“也祝你......祝你......额，祝你长命百岁！” 那边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开始随便闲聊，叶见微讲起明天的安排。周明川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微微姐姐果然是最厉害的！” 叶见微往后一靠，倒在床上打着电话，伸出一只手覆到眼睛前面。 离开那所幼儿园是正确的选择吗？提前上小学是对的吗？是非对错是那样复杂的事物，她还需要好长好长的时间去弄明白。她心中的那杆秤，得由自己去平衡。 透过指缝她看到天花板。纯白的天花板。有那么一瞬间，天花板仿佛变成了镜子，映出她迷茫而略带稚气的脸庞。 “喂，微微姐姐你还在听我说话吗？” 叶见微将手移开：“嗯，我在听。” 第3章 小世界 嘟嘟嘟。 6点整的闹钟响起。叶见微从床上蹦起来。 “妈妈妈妈妈妈！爸爸爸爸爸爸！”穿好衣服，她便去敲爸爸妈妈房间的门。 妈妈要上第一节课，叶见微的幼儿园又在妈妈学校旁边，去上班顺路能把女儿送过去。于是叶见微在这一天便也要起个大早。 开始叶凌还要叫女儿起床，给她买了一个兔子时钟后就变成叶见微最先起来叫他们了。“我和妈妈都起来了，爸爸也不许睡懒觉！”叶见微义正言辞地表示。不过每次叶涛辉被叫醒后，又翻身沉沉睡去就是了。 六点五十，叶见微到达幼儿园门口。 妈妈将车停下，给叶见微正了正衣领。每个人穿着统一的白色衬衫，女生配格子短裙，男生配格子短裤。这是朗诵节目的要求。 “其他三套表演要换的服装我下班后给你带过来。”妈妈温和地笑笑，“今天加油哦。” “我会哒！”叶见微比了个耶。 幼儿园的正门还没开，叶见微坐在外面的秋千上发了会儿呆。 向前。向后。她荡着秋千。向前的时候会不会其实自己在后退，只是周围的事物后退得更快呢？风拂过头发的时候她总在胡思乱想的，有时甚至会假装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鸟，正在飞着。那么鸟儿在飞的时候会想什么？她继续思考着。 差不多七点的时候住在这里的园长下来开门，招呼她进来：“今天也这么早？怎么不叫我？” “老师正常时间开门就好啦。”叶见微重新背上书包，走进去。 李因桐看着女孩有些纤细的背影，过去帮她提起了书包。 她有时候觉得，这孩子有点太早慧了，常常和她的同学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从不迟到，有时甚至来得很早。第一次六点多到的时候她按响了门铃，李因桐穿着睡衣下来开了门。 “老师还没起来吗？”她问道，随即又解释道，“妈妈有早课，早点把我送过来比较方便。” 第二次早到的时候她没有再按门铃了，只是安静地坐在秋千上等着。 “你家长知道你一个人在外面吗？”李因桐打开门才发现外面有人。 她歪着头看她，似乎不解她的担忧：“把握好从家里出发的时间，我只要在秋千上坐十几分钟就到了幼儿园正常开门的时间。我又不会乱跑，这里还有监控，妈妈为什么要担心我？” 李因桐哑然。这个新转来的同学，好像总能带给她意外。 乖巧懂事。这是李因桐一开始对叶见微的看法。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幼儿园最吵吵闹闹的是午睡时间，哄这些孩子们入睡要费老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把所有孩子们都折腾睡下了，一走出房间就看见叶见微披着头发像女鬼一样站在门口。 嚯。李因桐着实被下了一跳，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她什么时候从床上下来的？李因桐向叶见微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她走到走廊来。 “老师，”叶见微平静地叙述，“我不想午睡。” 李因桐抽了抽嘴角。原来这位主儿也是一个麻烦的。 “每个小朋友都要睡午觉的啦。”她安抚性地摸摸叶见微的头。 “怎么样才能不睡午觉？” “这......"李因桐不知如何回答。 “我看到琴房的使用时间包括午睡时段。” “啊，因为有些学琴的小朋友家里先买了电子琴的话，中午会在这里练一会儿钢琴。”李因桐下意识解释。 “老师！”叶见微终于露出一个狡黠的笑，“那么我要学钢琴。” 李因桐就是这样成为了叶见微的钢琴老师。相处了一段时间，她便由衷地喜欢上了这孩子。只要把她当作大人去对话，事情就会进行得顺利多了。 “谢谢老师。”叶见微接过书包，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拿出一本走迷宫的游戏书开始画。班上最近有一阵迷宫热潮，遇到好玩的题目大家会分享着看。买一样的游戏书的人还会同时开始走同一个迷宫，比拼谁更快画到终点。 杜先玫到的时候，叶见微已经做完五道迷宫题了。 “见微宝贝！”她热情地向叶见微扑过去。叶见微想躲开，但是来不及了，杜先玫已经挂在了她身上，用头蹭来蹭去。 叶见微不喜欢这么亲密的接触，以前和杜先玫说过不要随便抱她。 “那什么时候可以抱抱？”杜大小姐撅嘴叉腰，她一向用拥抱表达她的喜爱。 “重要的时刻才可以。”叶见微斟酌道。 毕业的那一天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时刻了。杜先玫怀着这样的想法，迫不及待地跑进教室，一个虎扑把叶见微裹住。今天得抱久一点呢。她接着蹭来蹭去。 叶见微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伸手回抱住杜先玫，在她背上拍了拍。 杜先玫惯会撒娇，管每个人都叫XX宝贝，葡萄大眼滴溜溜一转，小嘴巴里就说出甜甜的话来，连叶凌见了都感慨道好漂亮一个小姑娘。 叶见微刚转到这个幼儿园时，孩子们对她充满好奇，一下课就围到她身边问东问西。杜先玫看不过去了，以往她才是班上的人气王。她便故意在叶见微旁边用力地走来走去，不时嘟起个嘴，再轻咳一声，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她动静太大，想不被注意到都难。孩子们开始叽叽喳喳地分享每个人的情况： “走来走去的是杜先玫，她跳舞可厉害啦！” “怎么不先介绍我啦！大家都叫我蘑古力，因为我最爱吃蘑古力嘿嘿。我包里现在就有一盒，等会就拿过来给你吃！” “我最爱吃小浣熊！” “还有我还有我......” 叶见微笑着地听着，等到大家都说完，她开始自我介绍：“你们好啊。我叫叶见微，见微知著的见微。希望接下去能和大家都成为好朋友。” 小朋友依旧像麻雀一样嚷个不停，问她见微知著是什么意思。 “咳咳咳！”杜先玫站直了些，她已经从几个人中间挤了进去，现在就在叶见微的位子旁边，“喂，你说大家，也包括我吗？” “当然。”叶见微朝她眨眨眼睛。 杜先玫小脸一红：“哼，那、那本大小姐勉强同意喽。” 叶见微举起双手想和她击掌，谁知杜大小姐会错意，也举起双手抱住了她，一面嘟嘟囔囔：“可不是所有人第一天见我就能获得我的抱抱的哦。” 毕业抱抱时间结束，杜先玫拉开叶见微旁边的椅子，坐下。 唉。杜先玫托着下巴幽幽地叹了口气。怎么就要上小学了呢？ 叶见微继续埋头做迷宫题。 杜先玫把一只胳膊放在桌子上，半边脸枕了上去，对着叶见微：“我要去读尚英寄宿小学了，我不想读寄宿学校啊。” 叶见微停笔：“上次你不是说要去二小了吗？怎么变了？” “别提了。”杜先玫一撇嘴，“我妈就想让我去二小或一小，但是我家房子又不是那里的学区房。上周她不知道咋弄的，好不容易给我整了个考试的机会，只要过了就能进二小。结果我都不会写哇。我妈老生气了，骂我好久，说费这么大力气最后败在我身上。哎，那我就是不会写嘛。要是是见微宝贝的话肯定能过了......对了，你要去哪个小学啊？” “安成四小。” “啊？”杜先玫有些茫然，挠挠头，“这在哪里啊？离尚英近不近啊？” “我不知道这俩近不近。”叶见微诚实地回答，“我学籍就在那里，而且四小在安成第六初级中学旁边，比较方便。”她解释说那是她爸爸工作的单位。 杜先玫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刘海，内心充满了悲伤。要离开熟悉的环境，要和好朋友们分离，要去不认识一个人的小学。她的心脏痛痛的。胳膊上忽然滴到湿湿的东西。原来她已经流泪了啊。 叶见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用手指戳戳她的脸：“别哭啦，哭成小花猫可不行。最后一天要漂漂亮亮的。” 她像是想起来些什么，转身去书包里翻找，拿出一本迷宫游戏书递给杜先玫： “我特意拜托我妈妈买了最好玩的一本，送给你啦先玫。等你把整本做完的时候，一定已经在尚英交到许多新朋友了。” “呜呜见微宝贝你好坏！你明知道我解迷宫特别慢的，你就是想让我忘不掉你吧呜呜呜。”杜先玫哭得更大声了。 叶见微赶紧摸摸她的背：“那你喜欢不喜欢解迷宫嘛？” 杜先玫又抽抽嗒嗒地说最喜欢了，拿出面巾纸用力地吸鼻涕。把眼泪擦干后，杜先玫小心翼翼地把包装撕开，问叶见微：“你能不能在第一页上签名？” “我们让全班都来签名吧！”叶见微提议。杜先玫用力点头。 孩子们不会写几个字，但大部分都会写自己的名字。叶见微一笔一划地写完自己的名字，又在旁边画上一片小小的叶子，扭头一看发现好多同学已经拿着笔兴奋地等待了，纷纷宣布自己要写出最好看的字。 上课时间其实已经到了，最后一天老师没有太约束大家，只管让同学们去玩闹。 终于收集完所有同学和所有老师的签名，杜先玫看着写得满满当当的第一页感慨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就这样结束了吗？ 在晚会最后一个节目到了尾声，叶见微鞠躬谢幕的时候，心中也想着这句话。 她闭上眼睛。台下掌声雷动。 这掌声当然不只是为她，更是为了自己，为了朋友，为了孩子。每个人在最后一刻欢呼，尖叫。 叶见微仍闭着眼睛。她在想象中看见妈妈，爸爸，林犀，周明川，杜先玫，李老师，蘑古力......这是属于她的世界，她有那样多值得回忆的故事。每一个对她产生意义的人在她的小世界里留下痕迹，留下种子，发芽，生长。 人生中的第一次毕业，布幕缓缓拉上。 她抬起了头，露出灿烂的笑。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