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爱》 第1章 楔子 铅云攒聚,朔风紧促,不日新雪将满长安。 荒郊乱山,一稚童自顾耍弄,拾级而上。粗凿的石阶近于膝头,于她而言几乎是将整个身子拦下,只剩个扎着丫髻的脑袋透过重重石阶。 雪沫间或有几粒飘转而下,坠入人间,稚童的一双手摩挲着冷硬的石块冻得如同通透的红玉,她实在耐不住冷,张口便将粘着尘土的手指含入口中。 “寒儿,脏,快拿出来。” 姗姗来迟的大人扯过小娃的手臂及时劝阻,打眼看去来人身着杏黄道袍,双眉斜飞入鬓,凤眼传神,竟是位女冠。 那小童年岁尚小,闻言抬头面露懵懂神色,也不知能不能听懂人言,也许是太冷,她依旧自顾将手指吮在口中。 “快拿出来。”女冠弯腰一把将小童揽起,伸手将那几根手指解脱出来,拿帕子擦净了,自用手掌握过小手为她取暖。小娃反倒因打搅了她的兴致,含胭的唇角一撇,隐隐要落下泪来。 天色昏沉,昔日盘桓的飞鸟也因着初雪遮掩踪迹,山上旧亭寸寸闯入视线。女冠将怀中小人颠了颠,头俯低靠近小童,伸手指向亭中,声音带着好奇哄道:“寒儿,你快看那是什么?”言语之间白雾在两人口鼻间弥漫。 小童本来自行攀爬,如今这般任人抱着反而不如意,将头向后仰去不做理会,带着顽抗意味。 “寒儿快看。”女冠说得煞有介事,她难得有这么认真的时候,哄得人不免好奇。 小童的一双眼睛汇聚了精神。 寒风瑟瑟,荒山废亭中居然有人,小童一瞧见人影口中咿咿呀呀高兴起来。 稚童在女冠怀中闹得厉害,她无法只得换了个手抱过她,一齐往亭中走去。 亭中少年察觉声响回过身来,朔风之中单薄的身形微微战粟,他极力遏制发颤的牙齿,维持身姿。 “喏,叫师哥。” 女冠言简意赅将手一指,示意怀中小童,那孩子口中且说不出几个字,如何又能唤他,这时不过是见了生人好奇心起罢了。 亭中少年顺着女冠的指尖眼眸撞见她怀中冻得两腮通红的稚子,稚子口中咿咿呀呀,手臂向他伸去,见到生人反而比常日还要活泼好动些。 顷刻之间人间落雪,亭角斑白。 * 那时的女童年岁尚轻,记忆剥蚀得厉害,她甚至记不清少年那张年少的脸,只有那一双眼睛——沉黑、幽远,类于师父对弈时候指间捻起的玉质黑子。 观中数载,她的诗书六艺皆得这位师哥教习,师父闲云野鹤不理俗务,对于弟子也是只管玩不管教,于她而言,师哥几乎僭越了师父的位置,她这位师哥温和有礼,可惜十几年自己终究不能琢磨透他的心迹。 只是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天她花钗翟衣,风光出嫁,他拦在仪仗前,第一次失了风度,那么狼狈,那么不安,可是那双眼睛实在是漂亮,如同初化的晶莹春冰,几乎融得出水来,让人历尽生死而难忘。 他在祈求什么?于她来说只是一场迷梦怅惘,风月无痕。 她做了太久的梦,梦中这些画面数年以来反复颠倒,她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假的,可她后来却真真切切见到梦中那位如新开芍药般秾丽的师哥。 可那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晚到爱恨都不能自主。 简言之一段孽缘。 希望一切顺利。[加油][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 第2章 弃婚 “跟我走。”来人轻声说道。 一线逼仄的视野中,一柄殷红胜血的长剑低垂,血珠顺势点滴垂落,悄无声息地隐入毡毯,只剑柄处斑驳跃动的青光昭示来人正向着她的方向走来。 “又是这样糊涂的梦。”莫寒水脑中浑噩一片。 下一刻身前的气息重了,她猝然睁开眼睛,有人正蹲身解开捆束着她的四肢的绳子,手脚甫释,蚁蚀的痛感如同困水骤疏般肆意涌来。 “跟我走。”来人又重复一遍,像是犹恐她不肯听从。 莫寒水醒来发现自己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朝代,周身衣饰著花钗,服褕翟。(1)俨然是新妇的装束,她自然不愿意糊里糊涂嫁人,送亲路上几次逃离,护送的侍从不耐,只好想法子让她乖顺一些,她被硬灌下迷药捆在马车上早已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 莫寒水唇角微张,抬头挣扎着看向眼前晃动的人影,来人拉下覆面的布条,脸孔映在她的眼中,她的呼吸微微一滞,万木向荣,芳华不歇,偏一双眼睛凛若寒星。 “师哥?” 她顺口说出,不经思量,不错,是梦中那双眼睛,她微微有些痴了。 她的一声呼唤就像往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中投入石子一般,涟漪无声却蔓延千重,她有种莫名的直觉,来人心绪变化远比表面所看到的要深切得多。 来人轻嗯一声算作回应,仿佛世间万事于他不过平淡流水。 待得他肯定的回应,莫寒水心下稍安,起码在这个陌生的朝代有一人是她知道的。 “我们要去哪里?”女娘追问着,昏睡许久的嗓音带着昼眠醒时的沙哑,她抑下心中无穷遐思,好奇这位频频入梦的师哥究竟要将她带到哪里。 “去你要去的地方。”他神色温和,言简意赅。 师哥的声音浅淡却又莫名让人信服,莫寒水本已安静下来的心现在却不能自制,单薄的胸膛震颤不止不似常时,骤起的热气让她的脸烫起来,她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对他有种难言的熟稔。 “师哥,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我说的不是这里。”她的话说得很乱。 “不会。”来人头未抬,答得干脆。 来人不再解释背过身去蹲在她身前,介于少年与成人间的脊背曲线流畅,竟是要背负她离开。 “不用,我能走。”她撑起身子,挣|扎往下走,然而几番摇晃终于重重摔在他的背上,这副单薄身子的骨头凸出硌得她生疼,想必背负之人也不好受。 也许是瞬间的错觉,莫寒水几乎听到来人一声轻笑。她心中负疚,早知道这样尴尬就不该逞强,她唇线微抿,想着道歉的措辞。 身下的人掩好面容开口:“你小时候总是这样。” 师哥背负着她极稳,脚步声吞没在厚重的毡毯中,不过几步他便要跨下马车,恐马车磕碰了她的头,将身子俯得更低,莫寒水不由得手臂贴上他的脖颈,一时间温凉与滚烫相对,她心中暗暗吃惊,慌忙把手拿开。 她回头看去送亲仪仗中无人敢上前阻拦,她又想起梦中那双殷切祈求的眼睛。 * “想吃什么?”师哥守在碧水边,远处的骏骑悠闲嚼着草。 一听见问询,莫寒水当即将手中的草叶掐断,笑得明媚。 “兔子?” 自逃婚后,两人日夜兼程赶路,行旅匆忙。莫寒水能察觉到他在竭力躲避送亲队伍的追捕,难道原主是什么身份贵重的世家小姐,她几番试探关于自己的身世的问题都被挡了回来,不过看妆奁、仪仗定是大户人家。 莽苍苍天地间葱茏的草仿佛没有边际,天边也是草,草旁缀着天,也不知他是如何分辨得清楚方向,他的话并不多,多数时候是自己在东拉西扯探听消息。 莫寒水也只是知道他名叫崔冕,一如古人般守礼,不肯逾越丝毫规矩,她一旦喊他名字,他虽不出言相斥但也不会回应,能明显感到他的不悦。至于自己则和原主同名同姓,也换作莫寒水,至于其他也是一概不知。 “那便在这里。” 崔冕抬眼,融黄的暮色连同明媚的倩影一齐闯入视线当中,他眼光驻留片刻然后挪开。 莫寒水点了点头,他这样说便是同意了。一连数日饮食,他一惯顺着自己的意思,凡是能弄到的吃食他都不懈余力,倒是真有为人师兄的样子,现在崔冕停在此处说明离兔子的洞穴也不远了。 果不出所料,莫寒水扫过几眼,看到了长草掩映下黑漆漆的洞口带着潮湿的气息,俨然是野兔出没不久的痕迹。她提起裙角,小步前趋侯在旁边,向崔冕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自己来捉,神色专注地守株待兔。 崔冕也不拦她,抱剑在远处看她玩闹。 草原上的兔子实在灵巧,毛绒的褐色脑袋的几番试探终于出得洞口。 莫寒水缩在一旁,手上动作已经跃跃欲试,只待得那只兔子完全脱离洞穴,一个迅捷俯身飞扑。 没抓到。 此时一人一兔四目相对,兔子唇边的须子抖擞了几下,后腿敏捷一蹬化成虚影,离得她已是甚远,莫寒水哪肯轻易放弃,不免追逐而去,在草地上团团转开,那只兔子终是没了踪影。 “啊!” 莫寒水气闷地在草堆里滚了一圈,发丝和衣裙上粘上草屑,自从二人赶路,她嫌钗饰太重,主要是为了稳妥保管,便卸下满头琳琅珠簪,只用条丝带挽发,越发凸显眉目。 是时日暮,落日敧斜天边,近云作绯,远处的牛羊烁光闪闪如同金像。天与地霎时缩过千里,仿佛一阵纵马便能跨到天边,身边如绢河水蜿蜒而过,其中草叶沾染过气泡,愈近水面愈发明显愈发静谧。这时一剑斜刺而出,狠狠钉在草甸上,莫寒水顺着看去,只见那只作乱畜生的绒毛动了动再也没了生息。 “师哥好厉害!”莫寒水吹开脸上的乱草,挺|身坐起,不住拊掌赞叹。 天边昏瞑,崔冕起身走近,日光将他的影子扯得很长很长,夕照和煦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无端多了一份暖意,看着眼前欢脱的女娘他的唇边扬起极浅的笑意。 莫寒水自己没什么忌讳,一得空闲便去看自己这位师兄,但见其行止,觉得他反倒不像寻常行走江湖的浪子,反倒有种名门公子的气度。 崔冕将剑拔出,也不须莫寒水劳力自去清理野兔。 起初莫寒水有心帮忙,想得师哥抢亲也不容易,自己也该帮衬着做些事,后来发现自己的野外生存经验实在匮乏,跟在崔冕身后只是添乱,记得上次崔冕好不容易生着的火,自己主动提出照看,反而手忙脚乱地添了太多半干的柴草给闷灭了,待发现时连一丝烟雾也熄了,好在他也不着恼,又自己好脾气地重新引火。 自此之后她也就不做什么,只是在近旁看着崔冕动作。 火苗因频起的凉风抖动,莫寒水缩在披风里,只露个脑袋出来,看着兔肉的油脂烤化滴落在火光中,火堆发出嘶嘶声随后又旺了几分,熟肉的香味散出来,不施香料却有股醇香。 她守在火堆前只觉得脸上炙烤得发烫向后蹭了几步,背心却因风冷得很,索性转过身子,看着天边低垂着的星子。 远风送过断断续续的羌笛声,在旷野中回响,最初几日她也能听到乐声,多是草原牧民的野调,可今日的却不像草原部落的曲乐。 乐声哀怨凄楚,她听着愈发熟悉,心却紧起来。 《梅花落》。 数日试探收获寥寥,关于原主身世、两人的去路,崔冕始终避而不谈,如今她闻曲识途终于明白了几分,他们距离边关越来越近了,边疆思乡的曲子多是戍守的汉人吹奏,至于她的身份,那支庞大的送亲仪仗、数不清的妆奁,她早就该想到的。 原主不是出嫁,而是和亲,莫寒水倏忽间反应过来,他居然胆大妄为到公然违抗皇命,抛掷性命奔袭千里截亲。 “阿水,先吃点东西。” 崔冕波澜不惊地递过炙肉,仿佛丝毫不知他犯下的大罪。 兔肉已经烤好了片刻,崔冕担心她着急要吃反被烫到,晾了片刻才递过去。 莫寒水心绪复杂接过道了谢,火星翻滚间,她思绪翻腾,两人之间安静的有些难堪。莫寒水隔着热气偷偷地瞧着崔冕,师哥待她亲昵,总是以小字唤她,她曾问过其中含义,他说师父从秋日河水中捡到在木盆中缘水漂流的小女娘,时过清秋河水冷澈,便取名为寒水。 她想着梦中山亭中那个遗世独立的少年,她虽然于许多事情并不知晓,但两人同门之谊定然是深厚的。 不然崔冕违逆皇命也要带她离开,可这样的后果不是他能够担得起的,背后牵扯的国家间的利益也不是她能够一走了之,不论君主如何,百姓无过。 终于她看着眼前俊雅的身影犹豫着开口,电光火石之间,崔冕脸色陡变,迅即拉上覆面,长剑出鞘将她护在身后。 莫寒水抬头警惕望向四野,不过几息之间她听到闷雷般的响声,脚下的泥土因之战粟,是马蹄声,大批的马蹄声! 马蹄带着愤懑践踏着土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没了生息,阴云停在了他们二人前。 (1)《大唐开元礼》 催眠你的小心思,知道女鹅认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弃婚 第3章 驸马 乌泱泱的黑云沉淀渐而露出一众人马。 为首者身骑高大乌骢,鬃毛随风飘扬,他跨马随意挽着缰绳,马蹄踯躅间俯视莫寒水两人。来人即使在跨在马上也能看得出身量奇高,沿袭了马上稚子与生俱来的优势,眼深于湘水,鼻高于华岳。(1)但与其说他是草原部族之人,反倒更像汉人,因为他的脸上几乎看不到草原人的粗犷张扬,当然也有可能是公主弃婚逃走的缘故。 “自己过来。” 他开口说话,眼睛看着莫寒水,火光闪烁间面目半明半昧,像是夤夜庙堂供奉的神像。 莫寒水被崔冕掩在身后,可她心中清楚来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这人不用看便知道是个极不好相与的主,她缩在后面暂且没有动作。 “殿下,我劝你还是想清楚些。” 两方踟蹰间,为首那人身旁又有一人打马向前,他的汉话说得有些生硬,打眼看去两人眉目极为相像,应当是血亲,只不过此人神态桀骜张扬与为首者截然不同。 若是随心意一走了之,兵戈必因姻亲不利而起。何况,女娘一双明眸扫过面前隐没在阴翳中数不清的兵卒,他们二人注定是走不了的,可她又能如何搪塞过自己弃婚的事实。 她将兔肉放回临时搭就的木架上,看过崔冕一眼,眼神交迭间她微微摇头示意,两人擦肩而过,她径自向来人方向走去。 铿然一声长剑出鞘,崔冕腰悬的银白流光的利剑空了。 那柄剑如今悬在他的脖颈上。 他没料想师妹会对他出手,抑或是生死随她而定,一时间没有任何动作,两人隔着几步远对峙,那双浓黑的眼睛温和地看着眼前的女娘。 “若非你以我性命相挟,堂堂公主怎会跟你一路颠沛流浪吃尽苦头!如今驸马已至,贼子若是再敢纠缠不清当心性命!” 莫寒水一副怒气当头的模样,仰头逼视崔冕,她违心说下这等话只盼着能够敷衍过草原来人,让师哥能够顺利脱身,毕竟他做这些是自己这个师妹,她的目光躲闪几乎不敢直视崔冕。 气氛肃然间,拊掌的声音响亮。 “好,好,演得实在是像极了,真是伉俪情深啊。” 她偏过头去看,是那个腔调怪异的蛮人。 “殿下不惜自毁声名也要让情郎逃离,情义真切,要是就这样拆散真让人伤心。”那人感叹着摇了摇头,复而沉吟似在想一个两全之策。 半晌,他善解人意道:“不如将殿下二人全都请回乌襄,手脚打断,放在一个帐中,日日夜夜长长久久的厮守在一起,可好?” 莫寒水盯着他笑吟吟的神色,眼神又转向为首之人,他的神色依旧不改,未尝不是默许。他们没那么容易糊弄,她的掌心不知不觉间浸出细汗,手上的剑几乎要握不住。 几乎是一瞬间,在场之人不能看清,莫寒水手中的长剑的脱手,被身前之人利落接下。 名剑归主,崔冕揽过她,一个翻身落马,疾驰而去。 “阿答?”那人不料变故陡生,在他们眼下竟然有人敢跑,开口向为首者示意,眼中却现出追击猎物时的志在必得。 “追。”为首之人神色冷峻,惜字如金。 * “师哥,我不能离开。” 马匹疾驰,烈风不止,周遭的景物急遽向后撤去,莫寒水的发带飘过崔冕唇边,答答的马蹄声裹挟着她跳得极快的心跳向前奔跃。 “竖子不堪为驸马。”他手上的马鞭挥动得更重,快马如飞。 “师哥我们回不去的。”莫寒水的眼眸闪动,有所动容。 “你刚刚也听到了笛声。”崔冕出口安抚,声音如常镇定。他意在借乐曲点明路途,如今他们距离关隘不过咫尺之遥,只要设法混进到受降城,蛮人便无可奈何,适时游鱼入海万事皆难觅踪迹。 周围灌满了风声,两人一时无话。 “师哥我不想你死。”莫寒水突然握住了那双带着薄茧的手,她的手很冷,和夜色一样,或许是同门间刻入骨血的熟悉,她不愿他因此九死一生。 “你我都不会死。”崔冕挥鞭的手极轻地抖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冷了。 “只要阿水不想嫁他,师哥就能带你离开。”他轻轻补充着,心里清楚女娘是不愿意的。 月光揉碎在莽野,林木之下明暗交接,莫寒水努力睁大眼睛试图看清前路,听了他的话,身子蓦地在温热的前襟轻轻颤了下。 “师哥。”女娘的声音像是呓语在口中喃喃唤道,两人疲于奔命,这一刻她是真的在这个陌生的朝代,接纳了自己有一个师兄的事实。 寒光闪烁,莫寒水已将防身的匕首拔出。 “师哥勒马吧,我已经想好了,不然我就以身殉国,求得两全。”女娘一手执刃,一手伸去轻轻握住缰绳。 “阿水,你该信师兄的。”崔冕呼了口气,控马的手动作熟稔,马蹄声渐有缓势,忧心颠簸间利刃无眼伤到她。 趁着马匹缓下来,女娘不敢回头,一个翻身利落滚下马来,轻灵得像一片树叶。 “阿水!” 素日温煦的郎君竟然失声呼喊。 女娘凌乱的发丝翻滚间堆叠在颈间,手中死死握着匕首,闻声勉强抬起头来,笑了笑眼神坚毅恳切道:“师哥你一路保重。” 年轻郎君的眼中惊诧与不舍交集,一时说不出话来。 “师哥,我若离开铸成大错,日后战事纷杂不免是千古罪人,今日你就是能将我绑走,我一定也会想尽办法回来。”莫寒水定了定神,远方的阴翳如蜂般涌动,她忍不住开口催促:“走啊!师哥一定要见我死吗!”说罢手中匕首又横向脖颈。 “阿水,这是你第一次这样同我争吵。”崔冕看着眼前和他势不两立的女娘。 莫寒水想着他应该是有些伤心的,毕竟从小看顾的师妹这番忤逆他的好意,渐渐崔冕调转马头,再仔细看过自己一眼,马蹄声又响了起来。 女娘失力瘫坐在乱草间,手中仍旧握着匕首,渐渐她到能听见骏马打的响鼻,不是师哥回来了,是她的驸马追了上来,那人借着马匹高高在上,逼得她不得不仰视。 高鼻深目,貌扬而性抑,身子雄健更甚。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莫寒水瞥了一眼,又是那个蛮人在啧啧感叹。 “你说我该不该把那浑小子给捉回来,替你出气,嗯,嫂嫂?可敦?”他笑眯眯地开口询问。 莫寒水默不作声,不理睬他的挑衅,猝然间一支有力的手臂揽过她的腰间,骑马奔波过的肌肉带着汹|涌的热意,直烫到她的肺腑,为首那人竟然直接将她揽到了马上。 她惊得微微睁大眼睛。昏黄的火把间,她看到了那双不夹杂任何情绪的眼睛,就如同他在追逐一只羔羊。 他们这幅情景,引得身后的士卒们唱起歌谣,声音激昂起伏,火把也随着摇晃,可惜莫寒水一个字都听不懂。 马匹几经颠|簸,擦过数不清的青草路途,最终来到堆叠的营帐前,夜色中数座毡房隆起如同郊野的坟冢。 男人不说话将她抱下来,又穿过数个营帐,莫寒水已经分辨不出方向,恍惚间位置颠倒,她的驸马将她置在齐膝高的桌上,看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团活/肉。 “可汗可否愿意和我谈谈?”她设想了一路而今终于窥得时机开口,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漠然的男人,可以肯定眼前之人就是这个部落的首领。 听了她的话,眼前的人神色并无一丝动容,他身为这片土地的掌管者,清楚权衡着每件物品的价值,而她,甚至不如一只羔羊,只有待秋来被分食剥皮,他没有兴趣和死人谈话,也不会动恻隐之心。 眼前的女娘一直看着他,待他回复,末了他不耐烦开口补充: “不必。” 莫寒水见他如同犟驴子显形,从怀中取出一张并不起眼的纸,轻手推开向他示去,男人睨了眼,肩上缀着的骨饰颤|动撞|出脆响。 “如今可汗可有意了?”莫寒水循循善诱,她知道和戎远非送来一个公主这么简单,和藩所备的妆奁,数不清的绫罗珠宝才是他们贪慕的,她在仪仗中搜罗出来的东西,不在礼单之中,想来也是别有用心之人暗中夹带,如今她拿到也算是那人罪有应得。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金子?”他终于肯低头正视过他这个远道而来孱弱娇小的可敦,只是身在汗位,他的疑惑更近于质问。 “可汗,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2)我有钱财傍身难道不是寻常之事?”莫寒水反问,她总不能说原本就藏在妆奁中,只能想法搪塞,她拿到时凭借文字辨认出是飞钱。(3) 身前之人讪笑一声,伸出手臂将她困在不过方寸的桌上,“可据我所知,殿下是个疯子,你们的天子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仅仅是,保你?”男人的话音顿了下俯身贴近她的脸,警告的意味很明显,她稍一动弹就能碰到男人的鼻尖。 莫寒水听到他的话,心中一颤,身子险些从桌上跌下,回想着自己刚醒来的种种,难怪随行队伍见她神色都有些怪异,难怪她什么记忆都没有,一个疯癫的女孩能记得些什么。 浓重的睫毛遮住了她潜藏的惶恐,半晌,女娘唇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转瞬即逝,像只狐狸,“可汗,宫闱秘事,只有疯子才有活路。” “是吗?” 他的语气一如寻常,仿若只是询问因风沙凶悍而埋没的一言半语,那双深陷的眼睛盯着莫寒水,经年挽弓生着粗粝厚茧的手却已经迫上了羔羊的喉咙。 莫寒水本能抓住他的手试图摆脱,两人力气悬殊,她的动作不过是蜉蝣撼大树,逐渐她眼中的烛火变成被踩踏搓/碾的点点星斑,她尽力保持清醒挤出话来:“飞钱里的金子可汗是看不上?” 来人松开了手,宫闱秘事他没兴趣,但起码她不该现在死。他看着眼前的人,即使被放开也不能像常人一样急促的喘息,她的脸色苍白好似纸扎,缓缓地渡过口气给肺腑回旋适应的时间,手指不正常的痉挛,果然郢国送来的都是无用之人。 他将飞钱收下,他本就无怜香惜玉之心,离开的更是毫无负疚之情。 天旋地转间莫寒水从桌上跌下,汗湿的手颤|抖不止,她轻轻叹了口气,身子却不由打了个寒噤,之后的日子只会更难。 铺设于地的兽皮生出暖意,莫寒水听着帐外的风声心绪渐趋平稳,后心的汗意已经冷了,她挣|扎着起身想要重换件衣裳。 飙风幽怨不绝,吹得帘栊起伏不断,蓦地一个黑影滚了进来,与刚欲起身的莫寒水跌在一起。 (1)陆岩梦《桂州筵上赠胡子女》。 (2)《触龙说赵太后》。 (3)飞钱,亦称“便换”、“便钱”。唐宋的汇兑券。凭纸券取钱而不必运输,钱无翅而飞,故曰“飞钱”。 装装的一群人,哼哼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驸马 第4章 拒盟 “今天是命里有劫,非死不可?”莫寒水心中咒骂,一人一影越是挣|扎衣裙纠缠越紧,她想究其形貌却始终无法看清。 两人陷在绒毯中,慌乱间莫寒水的手被轻轻按住,像是善意的安抚。 “当心引来守卫。”来人说得很小心。 那团乱麻将这副身躯包裹得极严,只留下一双眼睛,澄澈如秋,几经躲闪,却不敢直视她。 莫寒水被人控制,挣脱不过,敌强我弱间哪里肯听他的话,竭力着抵抗。 “求公主救人!”人形见她不听抢先开口。 莫寒水听了愣了下,暗自松了口气,既是求人,自己便不至处于劣势。 那人见她不动,松开了手,莫寒水整理衣饰起身,却并未给来人看座,自己寻了位置坐下只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来人自知她腹中有疑,伸手扯开饱浸风沙的麻布露出面容,是个清瘦少年。皮肤夹杂着草原上的风吹日晒,因瘦弱眼睛深深陷入眼窝,他弯下脊背神色恭顺。 “我是石坚琉的王子莫侃。” 莫寒水捻着衣袖的指尖被丝线绊住,祸水真是不请自来,她知道自己不觉中已经被卷进部族倾轧的浑水里。 “公主明鉴,乌襄欺我族弱,屡行劫掠之事,我部上下一日不得安宁。”少年言语说及往昔脸上仍有怒色,“去岁显真又强召我为质,其弟粟敏处处欺辱,若侃可换族人平安,虽死无悔,但显真野心远不及此,为我部族生路,求公主出面救我阖族上下,侃感激不尽。” 莫寒水仔细听着少年提供的信息,知道她如今所在的部落名为乌襄,既然如此他口中的显真想必也就是驸马了,那个多嘴多舌的弟弟名唤粟敏,显真有部落吞并之势,莫侃的话她并非尽信,却也知显真那个男人绝非泛泛之辈。 说到要紧之处那少年抬头看向她,但对于的显真的野心却不加详述,看来他也并没有十分信任自己。 “你为什么觉得我能说服显真?”莫寒水直切要点,单凭部落王子求到一个和亲公主身上已是荒谬,她的指尖轻轻刮刺着茶瓯,弱不可闻的响声尽数被呼啸的风吞没,不知该说石坚琉的王子太过天真,还是局势紧迫已经到了逼得他们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 “就凭显真从帐中出来而你还活着。”莫侃抬头直勾勾盯着莫寒水。 她真得很美,是不同于草原姑娘独一份的雍容慨然,像草原深处不得涉入的一汪翠蓝海子。 莫寒水睨了他一眼,腹诽少年想法天真,别说自己,就是天仙下凡显真那冷冰冰的性子也绝不会侧目。 “乌襄人虽然悍勇好武,但显真还没疯,当即杀和亲公主的事他是不会做的。” “我一个和戎公主,与母国相去千里,孤弱无依,我命尚如浮萍,如何能帮你?”莫寒水苦言劝解,她所言不虚,自己手中没有经营一兵一卒,门前雪尚不能扫尽,如何管得了他人。她语气平和说过自己的情状,不想因拒让莫侃记恨,她在异国实在不该树敌太多。 她甚至怀疑莫侃是不是乌襄派来对自己能否安分守己的试探。 “你走吧,今日就当你从未来过,我虽不能帮你,但绝对不会泄露给他人。” 少年听了脸色没什么变化,仿佛已是多次求助无门,大抵心如死灰,倒没像莫寒水预料的那般胡搅蛮缠。 * 风头如刀面如割(1),草原风大之时满地碎石甚至斗大的都同生足一般随风乱走,遑论那些牛羊牲畜。 远处有一模糊的人影飘荡,霎那间粟敏眯了一下眼,像是有所感知,疾奔而来,提刀一脚踢开了门毡。 骤然奔涌而进的飙风吹断了莫寒水手中的香火。 "你做什么!" 莫寒水身姿慌乱捧心喝道,一副受惊的样子,她看清了风的痕迹,是他,那个屡屡出言不逊的蛮人粟敏。 “可敦不认得我,我是乌襄的叶护,可汗的弟弟,(2)娑固特粟敏。”粟敏顶着那张和他兄长气氛相像的脸露出森森白牙好心解释。 粟敏看着他那不知能活几日的嫂嫂强忍着惊慌看着他,嗤笑一声,是啊,做了亏心事怎么能不惊慌。 “可敦帐内藏了什么,是人吗?” 粟敏舔着牙天真问道,他越过莫寒水走到里处,随手用刀挑开了锦被,随后一脚踢开箱笼一无所获。 莫寒水没有随他走动,依旧站在帐心对着眼前的佛像阖目,眉目露出虔诚之意,“佛祖在前,不必掩藏。” 粟敏看着这个敬奉神明的女娘,他不懂郢国的神佛习俗,又挑眼看向佛像,不过马背的高度,木雕涂彩,勾勒出一派慈眉善目、普渡众生的样子。千里迢迢运到这里还完好无损,可见使团下足了功夫。 他不信鬼神,再好的佛像在他眼中不过是块木头,他跨步上前用手扶过佛像,随即神色一暗,回头向莫寒水搭话:“可我怎么总觉得这其中有鬼呢?” 他的话音还未落尽,森寒的刀光雷击一般劈向佛像。 “你!”莫寒水声音惊惶。 咔嚓一声,木雕发出沉闷的断响,那佛像瞬间自颈部分离,断首抛向他处,脖间现出齐整的豁口,露出里面空心的木头。 莫寒水慌张挤去察看佛像,粟敏终于如愿见到他那千里路途的嫂嫂露出惊骇的表情。 “别急嘛。”粟敏掰过莫寒水的肩头,硬生生将她扯回来,五指力气如同附骨一般,扯得她生疼。“不过是块木头,可敦担心什么?” 粟敏心满意足提刀凑上前去看了一眼,半晌笑意更浓了。 “果然是精巧啊。”他口不对心地赞了一句。 莫寒水不动声色地捡起了佛首,“叶护执意要看,我自然拦不住,神佛面前我定会勤加诵经,以赎叶护冒失之过。” “不劳殿下挂心,若是神佛有灵,在我砍下他脑袋的时候,他就该杀了我。”粟敏语气加重,肆无忌惮地看着那尊断佛。 莫寒水面上不显,何尝不知他话中之意,堂堂公主,由着他人闯入营帐,一刀斩断信仰,连藕断丝连的希冀也不曾留下,何其屈辱,何其窝囊,她只能做无知般笑了笑。 她知道此人必定是自己身在乌襄的阻碍,几乎已起杀心,可粟敏无论死在何处,初来乍到的自己定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只能打消他的怀疑今夜才能平安度过,想到这里她的手轻轻放下了。 "不过我还是感念殿下的慈悲心肠。" 粟敏心有不甘的回头,伸手用力拧过公主的脸,仔仔细细透过皮囊看去,恍惚间女娘惶乱的神色和观音面容重合,倒还有几分味道。 眼前的女娘并不驯服竭力摆脱他的钳制,可惜半分也不能动弹,末了他终于看够了补充道:“阿答未宿王帐,他虽不喜你,可我却觉得殿下实在有趣,兄终弟及,嫂嫂你可要好好等着我。” 乌襄人不避讳言死,粟敏这般说也不会让人怀疑其心不忠。 "你说什么?"莫寒水声音带着怒气。 粟敏舒心地看着莫寒水撕破了波澜不惊的面容,重复道:“我说,早晚有一天,你是我的。” 莫寒水眼中露出不可置信,她的确不知乌襄婚姻习俗,猛然间想起古代一些部落实行的收继婚制度。 粟敏心满意足收刀,将莫寒水捡起的佛头踢向箱奁,草原气候干烈,油彩下诸多木器皲裂斑驳,佛像也无例外,砰的一声,竟被粟敏一脚踢碎,纷飞的木屑飞溅四处,他纵身离开,只留下一尊无头木雕。 待得外面的风声响起,莫寒水长舒了口气靠在那尊无头像前。 帐内一片狼藉,她张眼四处扫去,自床下爬出一人,正是消失不见的莫侃,他脸色苍白盯着莫寒水,眼神说不出是同情还是愤慨。 “如今你该相信了吧,他乡异客,如履薄冰。”莫寒水定定地开口。 很快莫侃面上恢复了镇定,可起伏明显胸膛出卖了他的不安,“我告辞了,多保重。” 他拱手道谢,在门毡处观察了半刻,最终消失在风中。 莫寒水长吁了口气,自她醒来便感受到原主耳力敏于常人,是才若是粟敏不动声色贴近帐内她恐怕应付不及,但他急于揭露,脚步声急促如鼓反而给了她反应的机会。她故意将怀疑引到佛像上,那尊佛像木质紧密远比寻常木材沉上几分,不然今夜在劫难逃。 不过粟敏这一遭倒也向莫侃表明了自己的处境,自己也无需多做解释,莫寒水勉强安慰自己。 * “公主,奴进去了” 莫寒水正走神,忽然有人掀开了门毡。 她抬眼看去是个瘦小的青衣,一双大眼睛正看着自己,神色有些畏惧。 那个青衣见莫寒水并无反应,壮着胆子入了营帐。 “公主吃点东西吧。” 莫寒水不知其人只不做回应。 青衣仿佛已司空见惯,走上前来跪在莫寒水面前,用勺舀了稀粥喂到莫寒水嘴边,女孩的手抖如筛糠,米汤滴在她的裙边,女孩几乎不敢抬头看她。 “粥水有问题!”她的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你把粥喝了。”莫寒水开口。 那青衣听了她的话,捧起白瓷碗喝着碗中的冷粥,莫寒水在旁盯着她,并无异常。 “你为什么害怕?” “奴……这粥水酸坏了,奴没有办法。”青衣说话磕磕绊绊。 莫寒水嗤笑一声,难怪她醒来后饮食随意敷衍,她原以为是给她留下威吓,让她断了逃跑的心思,结果却是被人欺负到头上。 “跟我去使团营帐。” “公主。”那青衣开口不知是要劝还是如何。 莫寒水见她情状,起身向帐外走去,那青衣连忙趋步去掀帐帘。 由她引路,莫寒水不过片刻就到了使团居住的营帐。 守在帐外的侍从眼尖,遥遥见了公主的身影身后跟着个步履匆匆的侍女,便要抽身入帐禀告。 “慢着,别坏了规矩,本宫还需等护送将军宣召。” 莫寒水开口讽道,将试图溜身入帐的侍从拦了下来。 “奴不敢。”侍从面上悻悻,连连告罪。 莫寒水不再理会,越过他步入帐子。 一道殊丽的身影闯入帐中,赵秉成的神色顿了一下,原本倒茶的手置下。 “公主夤夜到此处,不知有何见教。”他起身行礼,开口还算客气。 莫寒水与他目光相接,落在他身上衣饰上,似有所想少顷移开。 “将军与我有隙?” “末将怎会与殿下……” 赵秉成斟酌的话还未说完,莫寒水又开口:“送亲使团中可缺粮?” “使团中贮存丰实。” “那将军认为吾可是有疯症?”莫寒水盯着他,原本潋滟生波的眸子也威严得让人不能直视。 三问三答之下,赵秉成心中已然汗颜,至于这最后一问便是旁人暗中认定如此,他又如何能从实说出,何况这些时日他总觉得这呆傻的公主和往时不同,又说不出是哪里出了差错。 “殿下玉体康健,末将不敢妄议。”他出口奉承,多年混迹官场奉承阿谀人精似的,心中将缘由盘算了七七八八,想来是使团侍从敷衍怠慢惯了恰好撞在她眼前。 “不敢妄议,却敢妄为?”莫寒水语气转冷。 “是末将监管使团不利,请公主责罚。”赵秉成听见所料不错,闻言登时跪于绒毯之上,武将身躯悍然,投下的阴翳将莫寒水遮蔽得干净。 他见公主不言详事,便知道方才推想不错,她不愿揭开琐碎事宜与人争论失了身份,自然便找上了他。 “责罚倒是谈不上,将军一路辛苦,而今既至乌襄,互为倚靠,也该更加勉力才是。”莫寒水知道他是个聪慧人物,一番敲打其中的意思自然揣摩得明白,她神色缓了缓,言语间又用同国提醒,添了几分亲近拉拢。 赵秉成连连称喏。 莫寒水不便在使团多留,惹人生疑,目的达成不过片刻,由着赵秉成派的侍从将她送出。 * 公主去后,赵秉成神色依旧未有松懈。 “郎君。” 他躬身行礼,神色恭敬中更添畏服,与方才莫寒水在时又大有不同。 一声甫罢,自绣屏后转出一人,一身不起眼的文侍衣裳穿就,却将身姿勾勒得出尘,来人对他的殷勤不置可否。 默了半晌,来人伸手,一支骨节分明的手抚上他衣襟的暗纹像是观赏,力道不轻不重却莫名让人胆寒,赵秉成憋着口气,不敢大喘。 “她对你起了疑心。”来人语气温和点出纰漏。 “属下无知。” 赵秉成脸上横肉抽搐了下,神色愕然惶恐告罪,回想方才见公主的场景。 “罢了,日后在她面前小心行事。”来人觉察到赵秉成的僵硬话音回转,少顷提醒,“但也别苛待了她。” “是,是。”赵秉成憋着的那口气最终还是呛了下,他本不将这女娃娃放在眼里,人在他手底下不死也算是能交差了,可他偏偏忘了还有这这一厢,毕竟是数载同门,师哥妹情谊多少还是有些,后怕排山倒海般奔涌,他瞥眼看过来人,那双漆黑的眼眸又将他骇了下,他也不知主子为何派了这崔郎君过来。 崔冕看着融黄的烛火,神色不明。不枉自己一番奔波,这场戏演得不错,经此一场他的小师妹便没了逃跑的心思,更重要的是相信她的师哥是个好人。 (1)《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岑参 (2)叶护,古时突厥、回纥等民族的官名。地位仅次于可汗。世袭,由可汗的子弟或宗族中的强者担任。 催眠你真该庆幸自己是男主,不然要被阿水追着砍,哈哈,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拒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