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回唱【杀死一只金丝雀】》 第1章 阿尔卑斯01 2030年6月 瑞士与奥地利的界湖边,雪峰皑皑,沉默耸立在天际线下。 一场低调但极尽奢华的毕业典礼正在举行。 贵族学校铺张的仪式上,Zero,整个年级唯一的东方面孔,正站在朱红榉木的演讲台前,声音清朗而坚定,与众人分享自己一片光明的未来。 “……所以,在进入苏黎世大学之前,我决定先去哥伦比亚的卡维纳里当一年的志愿者,去保护那些正在亚马逊雨林中消失的生命,这就是我找到的人生意义。” 掌声雷动。 一道掌声尤为响亮,突兀地刺破了礼堂的空气。 声音来源于第一排的赞助商席位。 一个黑发中年男人,正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许与狂热。 少年演讲结束,他甚至激动地大声叫好,引来周围人频频侧目。 “这人谁?太滑稽了。居然还坐在第一排?” “Zero传说中的教父,桑尼·霍斯特,一个东南亚地产商。” “不止,资料上说他的名字叫桑尼·霍斯特,不过我知道他就是桑木建设的投资人,阿达维亚的华人首富霍斯阳,控制整个苏嘉西海峡贸易物流的朱雀基金……他就是幕后老板。” “那他岂不是朱雀会的……他们东方人是怎么形容这种帮派教父的……龙头老大?” 议论声中,陪坐在霍斯阳身边的金发男人静静坐在座位上,他穿着一身冰蓝色西装,和情绪高涨的霍斯阳不同,他只是偶尔对台上Zero的发言点头,表示赞许。 几个学生在他们身后用德语窃窃私语,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好奇、无知的残忍。 “霍斯特身边那个美人,就是Zero的爸爸兰懿吧?刚拿了皇家建筑师学会大奖的那个东方人。” “Zero天天把他的照片贴床头当做神明一样膜拜,没想到本人比杂志上还好看,一点不像快四十的人,我差点以为Zero有个二十岁的哥哥。” “他为什么要染一头金发?害我都没认出来。” “他们俩到底什么关系?教父看上去比亲爹还兴奋。” 轻佻的笑声传来。 他们接下来的对话改用更难听懂的瑞士德语,从时不时传出充满揶揄意味的轻笑声也能大致推断出,从这群少年的狗嘴中吐出来的,应该也不会是象牙。 兰懿没有回头,只是在笑声的间隙,指尖微动,状似无意地抚平了西装袖口一丝不存在的褶皱。 泽荣(Zero)的父亲。 著名的建筑设计师。 气质忧郁的东方美人。 帮派龙头身边一件漂亮的装饰品。 这些标签,已经在他身上贴了二十年。 他是事业有成的建筑师,也是霍斯阳豢养了二十年的金丝雀。 霍斯阳慷慨,也耐心。他给了兰懿事业、名誉,和一座用金钱与权势堆砌的华丽囚笼。那些温柔的、不容置喙的命令,如同鬼魅的低语,时不时开始在他耳边回响。 “兰懿,凭你那点‘才华’,离开我,你什么都不是,最多就是个街边画素描的流浪画家。” “Ley,我特意为你成立工作室,不是让你去和那些蝼蚁竞争。” “宝贝想要什么奖,说一声,我帮你运作。” “那个非洲的慈善医院太苦太累了,我给你换个东京的高层塔楼项目,好好做,别丢我的脸。” “要离开我九个月?不行,太久了,我帮你拒绝掉。” “这场庆祝酒会不能去,那个意大利老头子是Asian fever,你还是少接触为妙,你那么浪,我怕你把老头子榨干。” “这周我要去巴伐利亚打猎,你收拾一下,把手头的工作停了,陪我一起去。” 兰懿对霍斯阳一切要求的回应,永远是点头,然后默默照做。 他的所有设计,都成了霍家商业帝国的点缀。 他的所有荣耀,都成了霍斯阳炫耀品味的筹码。 霍斯阳是什么人? 从阿达维亚雨林的豪门深宅中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到整个苏加西权势滔天为所欲为的地下君王。 闲暇时如果心情好,霍斯阳也会和兰懿讲一讲霍氏财团的商业运作,讲霍氏今天又收购了哪家颇具潜力的公司,又让哪个对手走投无路只能申请破产。他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讲述着那些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商业竞争,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就烧个森林当烟花玩玩吧。 兰懿会选择在旁边一言不发,当一个温顺的观众旁观着霍斯阳的强大,霍斯阳的冷酷,霍斯阳的不择手段,听着霍斯阳用最温柔的语气,对下属说出最残忍的命令,决定别人的生死。 霍斯阳身边的所有人都熟悉兰懿的存在,甚至羡慕他能得到霍先生二十年如一日的宠爱,除了没有登记结婚被带进位于巴森老家的霍家大宅,他们在欧洲出双入对,简直如同做了夫妻一般。 …… 冗长的毕业仪式结束,人群即将散开。 Zero带着灿烂的笑容,正朝兰懿的方向走来。 兰懿起身,准备去拥抱自己风华正茂的儿子,恭喜少年即将开始的崭新人生。 面前的霍斯阳却突然转身,动作流畅地在他面前单膝跪地。 周围的喧嚣瞬间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手机屏幕、相机镜头如探照灯般聚焦过来。 霍斯阳从怀中取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枚设计浮夸的男士钻戒,十二克拉粉钻的切面折射着雪山冰冷的光。 “兰懿,”霍斯阳仰头望着他,眼中是兰懿看过无数次的、虔诚又疯狂的占有欲,“嫁给我。” 兰懿没有回答。 他静静看着霍斯阳,神色空茫,看不出任何情绪。 霍斯阳脸上掠过一丝急切,他捧起兰懿的手,将一个**炙热的吻印在手背上,动作里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嫁给我,好不好?” 他的唇贴着兰懿冰冷的皮肤,声音含糊,握着兰懿的手却在不断收紧。 “Ley,只要你答应,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我会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你。” 人群开始起哄,年轻人吹着口哨,高喊着“答应他!” 在一片起哄与闪光灯中,霍斯阳看见了兰懿眼底那片毫无波澜的死寂,心中警铃大作。 他凑近兰懿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句,开始陈述一个事实。 “这是第十次了。这一次在你最喜欢的风景里,给我一个体面的结果。” “今天也是泽荣的好日子,别让他难堪。” “懂?” 那呼吸喷在耳廓,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二十年。 十次求婚。 九次拒绝。 他不想再输这最后一次。 兰懿没有动,任由他亲吻,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漂亮人偶静静看着霍斯阳眼中那势在必得的光……在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的嘴唇动了动,所有想说的话都在肺腑中烧成了灰。 “啊……” 最后,只落下一个轻飘飘的音节,像一片雪花,在风中瞬间消融。 在场所有人都没听清。 但他们都看见了,兰懿脸上瞬间绽开的、一个极淡的笑意。 霍斯阳以为自己终于焐热了这座冰山。 狂喜之下,他近乎粗暴地将戒指套进了兰懿的无名指。 尺寸不大不小,刚刚好。 像一把淬了寒冰的镣铐,成功锁死。 “他答应了!Ley答应我了!” 霍斯阳抓住兰懿戴着戒指的手,高高举起,笑得张扬而霸道,向全世界宣告他的胜利。 全场沸腾。 相机闪光灯疯狂闪烁,将整个礼堂映照得如同恒星诞生的宇宙大爆炸现场。 Zero抱着一大束早就备好的玫瑰,恰到好处地出现。 “恭喜桑尼,祝贺爸爸。” 霍斯阳满意地拍了拍泽荣的肩膀,视线却一刻也未离开过兰懿,对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神色。 这件他亲手雕琢了二十年的艺术品,此刻安静得过分。 没有喜悦,没有感动。 甚至没有过去九次拒绝时的惊惧、嘲讽、愤怒和挣扎。 只有一片虚无的沉默。 “不高兴吗,阿懿?”霍斯阳低下头,亲昵地贴着兰懿的耳朵,“大家都在看,笑一笑。” 兰懿那双被吻过无数次的唇,正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他没有笑。 只是抬起眼,看了霍斯阳一眼。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是霍斯阳从未见过的沉静。 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而是整个世界都已燃烧殆尽后,落下的第一片雪,覆盖在灰烬之上。 是万物凋敝时永恒的死寂。 霍斯阳的心脏,毫无预兆地,被这片死寂狠狠攥住。 心脏那阵凶猛的抽搐还未平息,霍家祖宅的电话已经打到了霍斯阳的私人手机上。 对面管家恭敬的声音刚响起,就被他切断。 “后天晚上,我要在巴森老宅开一场宴会。”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命令特有的金属质感。 “把霍家族谱上所有叫得上名字的亲戚,都给我叫来。” “我要宣布结婚的事。” 说完,霍斯阳挂断电话,将怀中冰冷的身体搂得更紧,像是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低下头,滚烫的唇贴在兰懿的耳廓,用宣誓般的口吻灼烧着对方的皮肤。 “Ley,明天我们就去注册。” “你将是我霍斯阳,此生、余生,唯一的伴侣。” 兰懿没有回应。 霍斯阳权当他默认了,胸中名为胜利的火焰烧得更旺,他身后的保镖立刻会意,扯着嗓子鼓噪起来:“恭喜大哥!和兰先生二十年的情比金坚,今天终于修成正果了!” 热情的宾客们潮水般涌了上来,一张张笑脸,一声声恭贺,将两人密不透风地包围。 “霍斯特先生,兰先生,恭喜!” “桑尼真是厉害!Ley这位全城闻名的美人,还不是被你彻底拿下了。” 一个脑满肠肥的建材商挤上前来,他即是另一个学生家长,也是霍斯阳的生意伙伴,此刻一双浑浊的眼睛正明晃晃地在兰懿身上打转,仿佛在估价一件昂贵的商品。 “当然。” 霍斯阳手臂收紧,将兰懿完全锁进自己怀里,带着一种炫耀般的占有欲,对所有人宣告。 “我们在一起二十年,早就分不开彼此了。” 他故意停顿一下,嘴唇几乎蹭着兰懿的脸颊,用一种露骨的语调补充:“灵魂,和身体,都是。” 霍斯阳能清晰地感到,怀里的人在那一瞬间僵住了,甚至微微侧过了脸。 他只当这是兰懿在众人面前的羞怯,心中愈发得意。 “别害羞啊,在大家面前笑一个。” 第2章 阿尔卑斯02 千钧一发之时。 “恭喜恭喜!霍斯特先生,我来祝二位夫妻恩爱,干杯!” 一直接收霍斯阳巨额捐助的校董举着香槟,正在向一对准新人献上自己的祝福,霍斯阳终于不得不松开对兰懿的钳制,伸手去接侍者递来的酒杯,就在他转身、松开手臂的那一秒。 在满场喧嚣与祝福的掩护下,在无人注视到的阴影里。 兰懿的嘴角,向上勾起了一道极轻、极冷的弧线。 那不是笑。 那是一个耗尽了二十年光阴,终于尘埃落定的句点。 冰冷,锋利,带着解脱的快意。 弧度瞬间消失,快到不曾存在过。 这场长达二十年的禁锢。 他终于,找到了终结它的方式。 当霍斯阳端着酒杯,志得意满地回头望向他时,兰懿依旧是那个垂着眼睫的、安静美丽的瓷偶。 仿佛刚才那抹淬了剧毒的笑意,只是旁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幻觉。 毕业典礼意外演变成一场临时的庆祝酒宴。 宴会过半时,霍斯阳的私人电话响起。 能打通这个号码的人屈指可数。 不是兰懿,就是跟了他二三十年的心腹。 而当宴会进行到一半时,霍斯阳的私人电话响起。 能打通这个电话的人寥寥无几,无非就是兰懿和跟随霍斯阳二三十年的几个亲信。 挂断电话,霍斯阳脸色微变,他用最快的速度拉着兰懿提前离场。 黑色的防弹宾利车旁,他直接对司机下令:“务必把夫人安全送回庄园,路上小心。” 车门即将关上,霍斯阳捏住兰懿的下巴,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重重的吻。 “宝贝,乖乖在家等我。” “苏黎世那边出了点状况,花景解决不了,我必须亲自过去一趟。别怕,我今晚一定回来陪你。” “晚餐想吃什么?城东那家法国餐厅?我记得你喜欢它家的山羊奶奶酪。其实海鲜也不错,名菜是梭子蟹配cumbavas,可惜这个季节不行,滨螺也不行,不然配上香芹汁你会肯定喜欢的。还有炭烧匈牙利鳍鱼……” “你想吃的话我让管家把主厨请到别墅来,只为我们俩庆祝一番,今天是我二十年来最开心的日子,我一定赶回来和你共进晚餐。” 霍斯阳的保镖开始催促他上另一辆开往苏黎世的车,厚重的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霍斯阳志得意满的脸。 世界安静了。 兰懿垂下眼,目光落在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尺寸被计算到毫厘的戒指,冰冷地硌着骨节。 他脸上所有的温顺与笑意,尽数褪去。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洁白的手帕,开始擦拭自己的手指,从指根到指尖,再到刚才被霍斯阳碰过的每一寸皮肤。 力道之大,让骨节都泛出白色。 最后,手帕用力按上被亲吻过的脸颊,反复擦着,皮肤很快浮起一片刺目的红。 做完这一切,兰懿命令正在火车道旁等待红绿灯的司机。 “开窗。”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到那片泛红的皮肤和主人冰封的眼神,背脊一僵。 “兰先生……外面风大,而且万一有……” “打开。” 兰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车窗缓缓降下,来自阿尔卑斯山巅的清冽冷风,夹着雪的气息,猛地灌了进来。 兰懿觉得无比舒适,连呼吸都顺畅了。 他抬手,将那方用过的手帕扔出窗外,像扔掉一团沾染病毒的医疗垃圾。 手帕在风中翻滚着,坠入车后的黑暗,消失不见。 “哐当、哐当……” 悠长的火车终于驶过,红色的栏杆缓缓升起。 司机忍不住又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看到那个被霍斯特先生捧在手心,称为“宝贝”的东方美人,正用一种近乎漠然的神情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脸上没有厌恶,没有愤怒,那是一种燃尽一切后的死寂,一种极致的平静。 意大利司机安东尼奥仿佛回到自己第一天上工的日子,他见到自己的老板,只觉得对方像一尊从拍卖会图录上走出来的古典青瓷,完美,易碎,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矜贵。 霍斯特庄园其他人看兰懿的眼神,就像看一件绝世珍品,连大声说话都怕震出裂纹。 可就在刚才,只有他目睹这尊“青瓷”亲手撕掉了身上那层温润的釉。 那块被扔出窗外的手帕,将车内的气氛冻到冰点,安东尼奥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全是冷汗,他甚至觉得,阿尔卑斯山的冷风就是被这位主子一个眼神召唤进来的。 车窗外,雪山在夜色里勾勒出巍峨的剪影。 山脚下,观光铁路的灯火蜿蜒,像一条通往远方的火蛇。 兰懿看向那片延绵不绝的光,眼神是安东尼奥服务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悠远而热切。 安东尼奥清了清嗓子,试图用最专业的口吻打破这片死寂:“兰先生,风有些大,需要把窗户关上吗?” “好。” 后视镜里,兰懿的视线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在后视镜中的安东尼奥脸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了之前在霍斯阳面前的温顺和怯弱,也没有刚才看山时瞬间的火光,而是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却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安东尼奥看着后视镜里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哪里是什么易碎的青瓷。 分明是一把藏在锦缎盒子里的刀,隐忍多年,今天终于要出鞘见血。 凌晨一点,霍斯阳终于赶回别墅。 兰懿正静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身松垮的旧运动衣,手里翻着一本厚厚的资料集。 他背后的餐厅里,长桌上铺着最奢华的餐具,法国大厨根据雇主的喜好,为他们准备了岩烧匈牙利辣椒鳍鱼串配缀锦蛤壳盛海鲜套装,红白相间的萝卜丝搭配橘子醋腌过的白花花海鲈鱼条,左右两边的柠椒贻贝和香芹滨螺翠浓碧深,从布里塔尼亚远道而来野生酸模佐初长成的蜘蛛蟹,酸味小朝鲜蓟配上南法特产Gillardeau生蚝,新鲜鳌虾的虾仁上撒好叶加肯亚胡椒、黄柠檬然后文火熬成sauce,甜点是全手工一层层打磨现烤菠萝泥千层酥,裹着焦糖与椰子粉的香蕉……因为霍斯阳是97年生人,大厨还为他们备好97年罗曼尼康帝的蒙哈榭白葡萄酒佐餐。 膏梁锦绣肥醲甘美,着实是一场盛宴。 可惜主人姗姗来迟。 已经是让人意兴阑珊的一桌冷炙。 霍斯阳大步流星地走过去,迫不及待俯身吻上兰懿,这一次的吻带着酒精的灼热和胜利的狂喜,粗暴,直接。 兰懿没有回应,也没有反抗。 他任由霍斯阳予取予求,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漂亮雕塑。 “怎么了?还在闹脾气?”霍斯阳捏住兰懿的下巴,力道不容拒绝,强迫他看向自己,“我在你最喜欢的风景里,给你一场最盛大的求婚。现在消息传回阿达维亚,全霍氏的人都在羡慕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没有不满意。” 兰懿终于开口,声音没有实感,像隔着一层化不开的雾。 “霍、斯、阳。”他叫他的名字,每个字都咬得清晰,却不带任何情绪,不像情人间的呢喃,倒像是临时检查的警察在确认一个路人的身份,“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醉意熏然的霍斯阳皱起眉,不理解兰懿此时此刻这种空洞到近乎死寂的态度。 “我想要的,是你兰懿有一天心甘情愿当我名正言顺的伴侣,同我共度余生。” 兰懿忽然笑了,那笑容飘忽幽远,看得霍斯阳心头一。 “你觉得,你能等到那一天吗?” “我不是已经等到了吗?” 霍斯阳不以为然,打横将兰懿抱起,大步走向卧室。 兰懿太轻了。 二十年衣食无忧,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丝多余的重量。 将兰懿放在柔软的床上后,霍斯阳转身去浴室冲了个凉,试图洗掉一身的酒气和征尘。 今天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他想用最清醒的状态,去迎接他和兰懿全新的开始。 当霍斯阳裹着浴袍出来时,兰懿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静静躺着在柔软的床垫上,侧脸看向落地窗外的雪山,月光从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为他全身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边。 “兰懿。” 霍斯阳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从床头柜拿起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打开看看,今天的礼物。” 兰懿慢吞吞坐起来,接过盒子。 他手指纤长,骨节分明,连拆开包装的动作都带着一种从容的艺术美。 盒子里,是一双复刻老牌爆款的白色运动跑鞋。 兰懿拿出一只,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鞋面上的织网图案,上面用金线绣着一行小字:F&L Forever love。 “你定做的?”兰懿问。 “当然。”霍斯阳的语气里透出几分得意,“我记得你上次和泽荣打网球的时候说过,你读大学时,最喜欢的运动就是跑步。” 那是霍斯阳为数不多知道的,关于兰懿在他们相遇之前的,零星碎片。 “明天注册完,我就陪你去雪山脚下跑步,呼吸新鲜空气。” 霍斯阳规划着他们的未来,语气笃定。 “我看你最近总是在阁楼上画图,也该多运动运动,等结了婚,我们回巴森的老宅摆酒,我给你一个全阿达维亚最豪华的婚礼,然后陪你去阿达维亚的雨林徒步,你如果舍不得离开欧洲,我也可以每周陪你去附近的几个森林远足,仔细想想,我都没有仔细在附近玩过,其实我一开始想带你去奥地利那边注册登记,我看那边结婚证明的设计更和我的心意,不过奥地利那边要求的证明文件太麻烦了,瑞士也不错,附近的那座教堂也漂亮,据说还是个有名的文化遗产。”说着,他将怀中的兰懿搂得更紧,在兰懿耳边轻声许诺,“兰懿,明天以后,你就是我霍斯阳余生唯一的伴侣。” 第3章 阿尔卑斯03 二十年来,他给了兰懿最好的生活,满足他物质上的一切需求,他自问自己绝对是个称职的情人。 他也记得兰懿最初激烈的反抗。 砸东西,绝食,甚至用碎裂的玻璃划伤自己。 但无论是东南亚巨贾桑尼·霍斯特,还是朱雀会的龙头霍大哥,都有的是耐心和手段。然后等待着兰懿渐渐平静,看着他重新拿起画笔,成为著名的建筑师,看着他署名的作品遍布世界,看着宣传照上的兰懿扬起脸,意气风发,却永远走不出自己在阿达维亚森林里为他量身定做的金色牢笼。 霍斯阳看着床上温顺的兰懿,一种驯服了世间最桀骜野兽的满足感,从胸口一直烧到四肢百骸。 “草原上的猎人熬鹰,靠的是磨。” “断其粮,使其饥;缚其足,使其疲;遮其眼,使其惧。” “一点点磨掉它的野性,磨平它的爪牙,直到它彻底忘了天空的广阔,只认主人的手臂为归宿。” 二十多年前,他霍斯阳也遇到了自己命里的那只鹰,一只漂亮到让人心颤,也桀骜到让人手痒的鹰隼。 如今这只鹰隼,被他亲手折断翅膀,养成了只会待在金笼里想自己献媚的金丝雀。 “桑尼,玩鹰可以,不过要小心,最后别被鹰啄了眼。” 大哥霍斯予带着雪茄味的嘲讽,冷不丁地从记忆深处钻了出来,在耳边嗡嗡作响。 霍斯阳嗤笑一声。 啄了眼? 他低头,视线落在兰懿的手上。那双手正摩挲着鞋面上金线绣的“F&L Foreverlove”,指尖划过,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审视。 哪里是鹰爪,分明是艺术家雕琢作品的手。 至于那双曾燃着烈火的眼睛,也早就被他扑灭了,只剩下如今这一潭不起波澜的深渊。 “喜欢吗?”霍斯阳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兰懿终于舍得把目光从鞋上移开,抬头看向他。 月光下的眸子里,倏地闪过一道极细碎的光,快得像错觉,却又冷得像冰棱。 他看着霍斯阳,又看了看手里的跑鞋,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我很喜欢。” 一个干净纯粹,不带任何杂质的笑。 霍斯阳的心脏猛地一滞,呼吸都停了半秒。 “你……你笑了。”他的声音竟有些结巴。 “嗯。”兰懿抱着礼物盒子,点了点头,“谢谢你,乔西。” 这一声“乔西”,只属于他们两人最初相遇时的称呼。 他俯身吻住兰懿,这个吻不再是掠夺,而是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虔诚的珍视。 兰懿没有推开他。 他的唇很凉,身体也很凉,但在霍斯阳的热情下,渐渐染上了一丝温度。 这一夜,霍斯阳像个初出茅庐就大获全胜的年轻将军,在兰懿身上索取自己胜利的奖赏。 没有粗暴的掠夺,没有恶意的羞辱。 他用尽毕生的温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兰懿也温顺地回应着他的一切。 每一声压抑的呻吟,每一个仰头的回吻,每一次主动的触摸。 他像一个最顶尖的演员,在月光下,完成自己生命中最完美的一场谢幕演出。 霍斯阳彻底沉浸在这场温柔缠绵的床笫之欢里,以为这是他下半生所有幸福的盛大开篇。 深夜,他拥着怀里顺从温暖的身体,看着窗外幽深连绵的雪山,满足地呢喃。 “Ley,过了明天,我们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伴侣了。” “我会给你一场全世界最盛大的婚礼。” “我会爱你一辈子。” 兰懿安静地听着,在霍斯阳说话的间隙,用冰凉的指尖,细细描摹对方俊美的眉眼。 “霍斯阳。”他的声音温柔到了极致。 “你今天也累了,早点睡吧。” 霍斯阳在兰懿这从未有过的温柔注视下,带着满心的幸福和对未来的无尽期待,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 在他入眠后,兰懿赤着脚,只披一件丝绸睡袍,起身走到阳台上。 他在冰冷的躺椅上坐下,看完下半夜的雪山。 风是冷的。 但冷不过兰懿那双深沉入海,再无波澜的眼睛。 “跑鞋。”兰懿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难道不应该用来逃跑吗?” 晨光熹微。 兰懿回到卧室时,霍斯阳还在沉睡。 清晨的光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为霍斯阳英俊而桀骜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睡梦中的□□教父,像一头饱食餍足后收敛了所有爪牙的猛兽,安静得甚至有些无害,完全不像醒着时,浑身都充满不容抗拒的侵略性。 兰懿走过去,弯腰将霍斯阳踢开的被子重新盖好。 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他的皮肤。 霍斯阳几乎是立刻就动了,长臂一伸,顺势抓住兰懿的手腕,猛地将他整个人拽进怀里。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像磨过粗粝的沙,含混不清地抱怨:“去哪了?身上这么冷。” “出去看了看山。”兰懿的声音很轻,落在霍斯阳怀里,像一片飘落的雪花。 “又看山?”霍斯阳嗤笑一声,手臂收得更紧,把兰懿整个人严丝合缝地禁锢在他滚烫的怀中,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我的艺术家,你对山的痴迷真是让我搞不懂。山有什么好看的?” 兰懿安静地靠在霍斯阳灼热的胸膛前,感受着那颗为他而狂热跳动的心脏。然后,用一种近乎于宣告的平静语气说:“你不喜欢,那以后就不看了。” 霍斯阳对兰懿此刻的柔情似水满意到了极点,他在兰懿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滚烫的吻。 “昨晚睡得好吗?”他问,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愉悦。 “很好。”兰懿撒了谎,谎言说得面不改色,像演练过千百遍。 “我也是。”霍斯阳心满意足地叹息,“兰懿,二十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终于等到你愿意嫁给我了。” 霍斯阳一个翻身,重新将兰懿压在自己身下,滚烫的胸膛贴着兰懿冰凉的后背,激起一层细密的战栗。他埋首在兰懿的颈窝里,灼热的呼吸喷洒在细腻的皮肤上,声音低沉又霸道,带着的慵懒。 霍斯阳一个翻身,重新将兰懿压在自己身下,目光灼灼,像两团燃烧的火,“你身上太冷了,老公得好好给老婆大人暖一暖。” 这声“老婆大人”,他说得理直气壮,又带着几分故意逗弄的痞气。 兰懿没有挣扎,顺从地承受着身后的重量。霍斯阳的吻细细密密地落下,从后颈到肩胛,再到脊骨的沟壑。他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每一寸都烙下自己的印记,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个人彻底私有。 “Ley,”他在兰懿耳边喘息,像是在确认什么,“昨晚……我没弄疼你吧?” 他在回味。 回味那场由兰懿亲手编织的,名为“爱意”的幻境。 “没有。” 兰懿的回答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却精准地挠在霍斯阳的心尖上。 他用身体,用尊严,用一场淋漓尽致的伪装,来换取一张离开的船票。 雨散云收。 霍斯阳发出满足的喟叹,彻底放松了禁锢着兰懿的胳膊,沉重的身体趴在他身上,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 他累了,也睡着了。 就在霍斯阳手臂肌肉完全松弛的那一秒,兰懿的眼睛倏然睁开。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的迷离,只有一片冰封千里、不见底的冷寂。 他像一条等待时机已久的蛇,悄无声息地,一寸寸从沉睡的猛兽身下脱离。动作轻缓到了极致,没有惊动任何人。 床垫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他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头也不回地走向浴室。 “咔哒。” 浴室门锁落下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轻得几乎听不见。 热水冲刷着身体,像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洗礼,要将不属于自己的一切都冲刷干净。 他换上一套洗到发白的灰色运动衣。 那是他自己高中时常穿的旧衣服,带着记忆里自由的味道。 最后,是那双崭新的跑鞋。 鞋面上金线绣着的“F&L Foreverlove”,在晨光下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穿上了它。 临出门前,兰懿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转身回到床边。 他站在那里,看着沉睡中的霍斯阳很久,很久。 二十年的时光,无数个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回。 那个初遇时,一起在阿达维亚森林里,笑容明亮张扬的少年。 那个折断他的羽翼,将他囚禁于此的恶魔。 那个昨夜拥着他,许诺要爱他一辈子的男人。 所有面孔最终都重叠在眼前这张英俊的睡颜上。 所有的情绪早已纠缠不清,碾磨成灰。 最后,兰懿缓缓俯身。 他的影子,如一片乌云,短暂地笼罩了霍斯阳。 兰懿在霍斯阳的额头,印下了一个冰冷的吻。 像一个盖棺定论的印章。 再见,霍斯阳。 再见,我二十年的牢笼。 午后,天光穿透厚重的窗帘缝隙,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一道灼热光斑。 夏风裹挟着一股懒倦的热浪,吹得人骨头发懒。 电话铃声执拗地响着,一声叠一声,像有人拿着钻头在钻霍斯阳的脑髓,将宿醉后的混沌搅得天翻地覆。 霍斯阳烦躁地翻身,手臂下意识抬起,挡住那道刺眼的光线。 另一只手,则习惯性地探向身侧。 空的。 掌心触到的,是一片冰凉的褶皱,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早已消散殆尽。 霍斯阳猛地睁开眼。 他撑着坐起身,太阳穴的血管一下下地搏动,带来尖锐的胀痛。视线扫过床头柜,那个崭新的运动鞋包装盒还在,里面的鞋子却不见了。 那是他昨天才送给兰懿的礼物,他们说好了,今天注册完,就穿着它去旅行。 “Ley?” 霍斯阳沉声喊道,喉咙里是宿醉未醒的砂砾感。 偌大的卧室里,应答他的,只有他自己空洞的回音。 霍斯阳的眉心瞬间蹙紧,一股无名火从胸腔直窜上喉咙。 搞什么?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不知道吗?一辈子最重要的一天,兰懿倒学会玩失踪了? 霍斯阳一把抓起床头的手机,准备把那个不听话的小东西抓回来,屏幕亮起,却见首席助理花景的十几个未接来电,红得刺眼。 第4章 阿尔卑斯04 霍斯阳心里咯噔一下,那股火气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突如其来的沉坠感浇灭。 他立刻回拨过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 “苏黎世那帮废物又惹事了?还是青龙堂那群疯狗咬过界了?”霍斯阳的语气极差,出口咆哮,每个字都淬着怒火。 “先生!您终于接电话了!” 电话那头却不是花景,而是花景安排在瑞士的特别助理——法国人乔瑟夫,那一口音独特的蹩脚中文此刻抖得不成调,每个字都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 霍斯阳的火气更盛:“怎么是你这个连话都说不利落的傻子!花景死了?” “不……不是的,先生,苏黎世没事……”乔瑟夫快要哭出来了,声音哽咽,“是……是兰先生……兰懿先生他……” “他怎么了?”霍斯阳暴躁地打断他,“舌头捋直了再说话!我养你是为了练习中文口语的吗?兰懿到底死哪儿去了!不知道今天要结婚?让他立刻滚回来!” 他笃定,这不过是兰懿又一次无伤大雅的闹脾气,仗着他的宠爱,在这种节骨眼上给他添堵。 电话那头,是两秒钟的死寂。 随即,乔瑟夫像是被人死死掐住脖子,声音抖得厉害,却又异常清晰地钻进霍斯阳的耳朵。 “老板……” “兰先生……他可能真的死了。” “花先生……已经赶到现场,正在和警察确认消息。” 霍斯阳举着手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甚至因为对方荒谬的用词,感到一丝愤怒。 什么叫……可能真的死了? 死,还有“可能”和“真的”之分? “你再说一遍?”霍斯阳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轻得没有一丝情绪,仿佛刚才那个咆哮的人并不是他,“兰懿怎么了?” 他昨夜在苏黎世陪西班牙来的华人帮派三颗树的老帮主豪饮半夜,酒精此刻还在他脑子里翻江倒海。 “他晨练崴到脚了?”霍斯阳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残忍的笑意,“还是晨练穿得太招摇,被哪个不长眼的登徒子缠上了?” 霍斯阳的耐心已经告罄,宿醉的头痛让他只想把电话那头结结巴巴的法国佬捏死。 兰懿就是个瓷娃娃,漂亮,但也易碎。出门晨练崴个脚,感冒发个烧,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他已经在想,等会儿把人抓回来,是该按在腿上打一顿屁股,还是直接在床上办了他,让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敢不敢再有下次。 电话那头的乔瑟夫,像是被他这诡异的平静吓破了胆,带着哭腔吼了出来。 “不是的,老板……是……是火车……” 乔瑟夫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怎么,他赶着投胎,没买到票?”霍斯阳听着乔瑟夫颠三倒四的描述,心烦意乱。 “出事了!”乔瑟夫像是被这句话刺穿了最后的防线,猛地拔高了音量,声音里是全然的绝望,“雪山下的观光铁路……出事了!” 雪山。 铁路。 两个词,像两根淬了冰的钢针,瞬间刺穿了霍斯阳脑中的酒精浓雾。 “说清楚!” 他昨晚还抱着兰懿,指着窗外月光下圣洁的雪山,说等注册完就就包下那趟最有名的观光小火车,带他去玩,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兰懿眼睛亮晶晶的,说好。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话说清楚。” 霍斯阳的声音,一瞬间干涩得像是被火燎过。 电话那头传来几下急促的抽气声,乔瑟夫终于把句子拼凑完整了。 “山下的观光铁路上……今天早上的第一班车……撞到了人……” “警察封锁了现场……花先生正在路上……” 乔瑟夫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现场发现了……您昨天送给兰先生的那双运动鞋。” “警方……初步判断……” “兰先生的死因是卧轨自杀。” 世界安静了。 那枚一直在他脑髓里搅动的钻头,终于捅穿了骨头,狠狠扎进心脏。 霍斯阳听见自己用一种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静到极致的腔调问。 “哪个兰先生?” 电话另一端归于死寂。 唯有乔瑟夫压抑不住的抽泣,细微地、持续地钻进耳朵,比任何回答都更响亮。 啪。 手机从霍斯阳的手中滑落,无声地陷进柔软的床单里。 不可能。 这他妈的绝对不可能。 霍斯阳猛地掀开被子。 属于兰懿的那一半床铺,冰冷,平整,没有一丝有人睡过的褶皱。 枕头上还残留着兰懿惯用的那款洗发水的香气。 霍斯阳俯身,将脸埋了进去,那股清冽的冷香蛮横地灌入鼻腔,提醒他这里曾经躺过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昨晚还笑着说喜欢他送的礼物的人。 一个红着脸,小声对他说“好”的人。 他们今天就要去注册结婚,从此成为一对合法登记的同性伴侣。 他怎么可能……自杀? 霍斯阳赤脚踩上冰凉的地板,视线死死钉在床头柜上一个崭新的运动鞋盒。 霍斯阳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视线定格在床头柜上那个崭新的运动鞋盒上。 空的。 鞋没了。 可人也没了。 一股暴戾的怒火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烧掉了他所有的理智。 自杀? 这是他能想出来的,反抗自己的唯一方式?用他的命,来打自己的脸? “他敢?” 霍斯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胸膛剧烈起伏,眼底一片猩红。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用这种方式离开自己! 霍斯阳疯了一样从衣柜里胡乱抓出一件衬衫,扣子都来不及扣,猛地拽开房门,带着一身杀气冲了出去。 “备车!去雪山铁路!” 守在门口的保镖和仆人被他满身的杀气骇得连连后退,脸上全是惊惶。 “先生……花先生已经打过电话让我们……” “滚开!” 霍斯阳一把推开挡路的下属,像一头被触了逆鳞的野兽,咆哮着冲下楼梯,冲向车库。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去现场。 他要亲眼去看看。 那只不听话的金丝雀,到底在跟他玩什么把戏! 他不相信。 那个被他养了二十年,连爪牙都被磨平的温顺金丝雀,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胆量和决绝。 引擎发动,油门踩到底。 跑车发出一声咆哮,冲出别墅,冲向乔瑟夫所说的火车站。 一路风驰电掣,闯了无数个红灯,霍斯阳恨不得将油门踩进引擎里。 车窗外的景物扭曲成模糊的色块。 又有电话打进来,他看都没看,直接摁下免提。 这一次电话那端是花景本人。 “霍先生……您现在在哪里?您别冲动……” “现场什么情况?”霍斯阳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冷静得让人头皮发麻。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用词。 “……很惨。”花景声音艰涩,“已经……被碾压得……看不清样子了,但是那头金色的头发……” 霍斯阳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在飞驰的跑车里显得阴森诡异。 “既然都看不清样子了,警察凭什么说是兰懿?!就凭他头发是金色的?他妈的整个欧洲的金毛都死绝了?”霍斯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他从昨晚一直和我睡在一起,寸步没离,我们早上还做了一次,怎么可能会跑去火车站卧轨自杀!!!”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纸张翻动声,花景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带着一种克制的冷静,“司机报警时,只说死者是个金发男人。警方以为是欧洲当地人,但是警察来了之后,在现场发现了一双刚发售的限量款运动鞋。” 花景顿了顿,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在霍斯阳紧绷的神经上。 “鞋面上面有超级VIP客人专门定制的刺绣姓名……” 嗡—— 霍斯阳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的世界瞬间褪去所有色彩,只剩下黑白。 吱嘎——!!! 他猛地一脚踩死刹车。 轮胎与地面发出凄厉的尖啸,跑车在空旷的公路上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险险停在路边。 霍斯阳脱力般撞在方向盘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不。 不可能。 只是巧合。 世界上的金发男人那么多,穿同款鞋子的也肯定不止兰懿一个。 一定是巧合…… 霍斯阳一遍遍在心里重复,试图说服自己,可钻心的寒意还是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电话另一端,花景似乎预料到了霍斯阳的反应,等到电话中的喘息稍定,才用一种近乎宣判的怜悯,一字一句,击碎霍斯阳最后的侥幸。 “警方通过品牌方,查到了购买记录。” “账单是我签的字。” “我接到电话后,立刻联系了别墅,苏管家说您还在休息,但兰先生一早就出门了,不知所踪。” “我怕真有万一,就从苏黎世开车赶到了现场,刚才……已经确认了身份。” 花景条理清晰的叙述像一颗子弹,射穿霍斯阳用侥幸筑起的高墙。 “警察调取了监控,兰先生是今天早上天刚亮的时候,一个人沿着观光步道,从别墅区跑步到了火车站。他在站台上坐了半个多小时,就在第一趟观光列车进站时……他自己走到了站台边缘,跳了下去。” “警方初步判定……” “是自杀。” 自杀。 他怎么会自杀。 霍斯阳的手死死攥住方向盘,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脆响。 兰懿,是在用死来拒绝自己的求婚吗? 用这条他霍斯阳施舍了二十年的命,拒绝霍斯阳的爱意。 好。 好得很。 “霍先生,现场正在清理,铁路马上就要恢复运行了。” “别碰他!” 霍斯阳死死握住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暴起,几乎是咆哮般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火燎过。 “让那些警察,滚开! “不准碰他!” 他重新发动引擎。 粉色的玛莎拉蒂跑车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用比刚才更疯狂的速度撕开空气,向雪山下的车站疾驰而去。 他一定要亲眼去看看。 看看他养了二十年的金丝雀,到底落了个什么样的归宿! 第5章 阿尔卑斯05 雪山轮廓在视野里愈发清晰。 山脚下那座专为游客观光铁路保留的哥特风格车站,此刻被黄黑交织的警戒线围得水泄不通。 风里有血腥气。 喷了消毒水也盖不住的血腥气。 丝丝缕缕,钻进霍斯阳的鼻腔。 刺眼的警灯光芒扎得霍斯阳眼睛生疼,他一脚刹车,尖锐的嘶鸣撕裂了山谷的宁静。 他将车随意甩在路边,径自冲向封锁线,刚拨开人群,一个年轻的警察拦住了他。 “先生,这里是事故现场,您不能进去!” 年轻警察伸出的手臂,被一股巨力直接撞开,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滚开!”霍斯阳充耳不闻,推开小警察径直往里闯。 “先生!请您冷静!配合我们的工作!” 几个警察迅速围拢,试图组成人墙。 霍斯阳猛地揪住最前面那个小警察的衣领,猩红的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让我过去!” 小警察被他骇人的气势镇住,一时间忘了反应。 “我他妈是霍斯阳!”霍斯阳的开始咆哮,“让你们局长滚过来跟我说话!” 这个在阿达维亚足以让任何人退避三舍的名字,在这群欧洲面孔的警察耳中,没激起半点波澜。 几个警察面面相觑,甚至有人低声用对讲机询问这个名字的来历。 场面即将失控时,早已等在现场的花景和乔瑟夫迅速挤了过来。 乔瑟夫上前一步,用一口流利的本地德语方言对为首的警察低语了几句,同时不着痕迹地亮了一下某个证件的一角。 警察们的态度立刻变软,虽然依旧警惕,但还是放开了对霍斯阳的钳制。 一个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中年警察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措辞:“霍斯特先生,我们正在处理现场,请您……” “他在哪里?”霍斯阳根本不听他的官样文章,一双眼睛死死锁定对方。 中年警察脸上闪过一丝为难和同情,最终还是抬起手臂,指向不远处一小片被白布覆盖的地面。 再没有人阻拦他。 霍斯阳的脚步像是灌了铅,一步,又一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从脚底传来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即将把五脏六腑都撕裂的抽搐。 风从雪山上吹来,寒意刺骨。 空气里那股铁锈与血肉混合的腥甜气味,浓得化不开。 短短几十米,他却像走了一个世纪。 他终于看到了,那摊被白色床单随意覆盖住的……东西。 它已经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形。 霍斯阳在白布前停下。 他不敢。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狂妄任性嚣张跋扈的霍斯阳,此刻竟然不敢去掀开一块薄薄的白布。 他怕,怕看到那个总是笑着叫他“先生”的人,变成自己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他的手在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即将喷薄而出、想要毁灭眼前整个世界的愤怒。 他怎么会呢? 一定是意外!或者是谋杀!也许是青龙堂或者其它帮派打击报复…… 就在霍斯阳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冰冷的白色时,身后传来一个急促又压抑的声音。 “霍斯特先生……”负责人硬着头皮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关于死者……我们初步判断是自杀。” “列车长和目击的游客都表示,他是在火车驶近时,突然从月台跳下去的……” “火车司机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闭嘴。” 霍斯阳的声音不大,甚至很平静。 但那份平静比先前的咆哮更让人心慌。 他缓缓转头,那双猩红的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的疯狂,只剩下一种死寂的的冰冷。 负责人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自杀? 霍斯阳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居然敢? 兰懿他怎么敢用这种方式,把自己弄成一堆谁都认不出的烂肉? 他不是最爱美,最爱干净,连出门的西装都要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吗? 他不是宁愿被人在背后笑成洁癖,也要穿着体面整齐一丝不苟吗? 难道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比和他去注册结婚,更让他觉得体面? 结婚…… 自杀…… 霍斯阳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混着血腥味的恶心感直冲喉咙。他颤抖着手,伸向那块被血浸透大半的白布。 花景想阻止,却被乔瑟夫一把拉住,对他摇了摇头。 没人能阻止现在的霍斯阳。 布被掀开了。 霍斯阳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针尖。 他预想过很多可怕的画面,但都比不上眼前的万分之一。 那下面没有脸,没有身形,甚至连一块完整的肢体都找不到,只有一堆被钢铁巨兽碾压、撕扯后混合在一起的血、肉、与骨头碎片,像一袋被餐厅后厨随意丢弃的厨余垃圾。 这不是他的兰懿。 他的兰懿,是在毕业典礼上,穿着冰蓝色西装,漂亮得让所有人都黯然失色的东方瓷器。 他的兰懿,是昨晚还躺在他怀里,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望着他的爱人。 绝不是眼前这堆……东西。 “呵。” 霍斯阳忽然笑了,嘶哑声像从破风箱里扯出的怪调,笑着笑着,他猛地转身,冲到一旁的栏杆边,扶着冰冷的铁杆剧烈干呕。 从小在帮派里长大的霍斯阳,见过太多血腥。可这位让人闻风丧胆的龙头大哥,此刻却吐得撕心裂肺,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一贯只会唯唯诺诺的法国人此刻体贴地递上一瓶水和手帕,被他一把挥开。 “滚。” 就在这时,一个穿蓝色马甲的法证组工作人员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霍斯特先生,虽然遗体损毁严重,但我们还是在现场找到了一些属于死者的私人物品,需要您作为亲属辨认一下。” 霍斯阳没动,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法证小哥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但还是主动把证物袋递了过去。 袋子里是一只运动鞋。 鞋子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已经变形,沾满了泥土和暗红色的血污,只有鞋帮外侧,有一小块地方因为角度问题,奇迹般保持干净。 那是一片用金线绣成的,细细长长的兰花。 兰花旁边,还有一片纠缠在一起的字母,是霍斯阳亲自画的设计图,请高定工坊里最好的手工匠人熬夜绣上去的几个字母。 F&L Forever Love。 全世界仅此一双的鞋子,正在午后烈日下闪着刺眼的光。 霍斯阳的视线死死盯着那截被血污浸染的布料,钉在小小的金色刺绣上。 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消失了。 周遭的一切嘈杂、议论,全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片刺眼的金光。 F&L Forever Love。 霍斯阳与兰懿,永恒的爱。 他忽然扯动嘴角,喉咙里逸出一声干涩的、不成调的笑。 这行字,此刻成了对他最大的嘲讽。 他爱的人。 他以为自己捧在心尖上的人。 变成了一只鞋,和一堆无法辨认的碎肉。 霍斯阳缓缓直起身。 他脸上的一切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张空白的、非常平静的面具。他接过那个证物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 等他抚摸够了,转头看向花景,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像一潭彻底沉寂的死水。 “去,把那个火车司机带过来。” “我要亲自问问他。” “他是怎么开车的。” “霍先生。”花景没有移动,适时递过一台平板电脑,屏幕上面是一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的照片。 “这是工作人员在站台长椅上发现的,也是现场除了……遗体外,兰先生留下的唯一物品。” 花景的声音很低,逐字逐句斟酌。 “警方怀疑这与他的自杀动机有关,他们想问问您……作为和兰先生关系最亲密的人,您是否能提供一些线索?” 最亲密的人? 霍斯阳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没说话,伸手接过平板。 他以为会看到一封遗书。 上面或许写满了对生活的不满控诉,或是某种解脱的自由宣言。 可当他划到第二张照片时,指尖却顿住了。 照片上是一幅打开的画,一幅素描。 画上有两个少年,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最简单的白T恤,并肩站在一栋高大的折衷主义建筑前。 两个人笑得灿烂又张扬,眼睛里像是盛满了整个夏天的阳光。 其中一张脸……是兰懿。 却又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兰懿。 他身边的兰懿,总是安静的,温柔的,像一尊被精心雕琢过的瓷器,美丽却易碎,眼眸深处总凝着一抹化不开的忧郁。 霍斯阳的目光下移。 画面的最下方,是一行漂亮的花体德语:Die Berge kommen nicht zusammen, wohl aber die Menschen. 山与山不能相遇,人与人总会相逢。 在谚语的末尾,还有一个铅笔签名,字迹有些模糊,但霍斯阳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程一。 这个名字像一颗子弹,瞬间击穿他的胸膛,炸开一个血淋淋的空洞。 这是二十二年前的程一。 是高三毕业,刚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程一。 是意气风发,准备在阿达维亚开始新生活的程一。 是还没有遇到他霍斯阳,从程一变成他的专属情人“兰懿”的程一。 警戒线外传来一阵骚动,盖过了现场调查的低语。 一辆福特古董老爷车规规矩矩停稳在公路对面的停车场,执勤的警察看见一个穿着红棕色学生制服的年轻男人冲下车,冲向警戒线。 神色焦急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过十几岁,因为激动,声音嘶哑而尖锐。 “让我进去!” “先生,这里是事故现场,闲人免进。” 霍斯阳从那副画上抬起头。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后的火焰也已熄灭,只剩一片荒芜的死寂,正在漠然地看着那个正在与警察争执的年轻男人。 “我不是闲人!” 年轻人的喊声穿透人群,异常清晰地传了过来。 “我是死者的儿子!” “我是他唯一的亲人!” 第6章 阿尔卑斯06 霍斯阳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别墅的。 兰懿的身后事,警察交由他在法律上唯一的亲人——泽荣,全权处理。 三天后,泽荣将一个黑色的骨灰盒交到霍斯阳手上。 很小。 很轻。 一个活生生的人,烧完之后,就只剩下这么一点东西。 霍斯阳抱着骨灰盒,把自己关在湖滨别墅的房间里。 烈酒一瓶接一瓶地灌下去。 落地窗外,是瑞士与奥地利边境线上连绵不绝的雪山。 兰懿生前最喜欢这里的风景。 霍斯阳这次前来参加泽荣毕业典礼的时候,特意命令管家在大厅布置了上千朵白玫瑰,铺成雪山的形状,角落里还散落着二十年间前九次求婚失败时准备的所有礼物。 他想借着泽荣毕业的东风,进行第十次求婚。 势在必得。 可兰懿死了。 在他以为他们即将拥有“永远”的时候,兰懿用最惨烈的方式,亲手撕碎了他的梦。 酒瓶倒了一地。 琥珀色的威士忌浸透了洁白的山羊绒地毯,满屋子遍布刺鼻的酒精味。 灼烧感从喉咙蔓延到胃里,却醉不了那颗被彻底掏空的心。 霍斯阳的记忆中一遍遍回放最后一夜。 兰懿的顺从。 兰懿的微笑。 兰懿的那句“我很喜欢”。 全是假的。 全是兰懿精心设计的骗局。 他用最后的温存作诱饵,把霍斯阳引诱进幸福的幻境,再于顶点之上,毫不留情地将一切击碎。 “为什么……” 霍斯阳抱着怀中冰冷的盒子,一遍遍地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明明是爱我的……” 门外传来敲门声。 霍斯阳暴躁地吼:“滚!” 门却被来客径自推开。 女人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每一下都敲在霍斯阳紧绷的神经上。 来人是一身黑色连衣裙的安琪拉·周。 前苏加西总督儿媳,阿达维亚橡胶大王与正妻的独女,朱雀会的资深合作伙伴,穿梭于名利场上的社交名媛,永远优雅与永远精致的安琪拉·周,也是外人眼中,对他霍斯阳痴心一片二十年的周三姑娘。 更是他偶尔用来刺激兰懿的工具。 “桑尼,我听说兰先生的事了,节哀。” 安琪拉·周走到霍斯阳身边,声音柔软。 霍斯阳自顾自地拿起一瓶03年的陈年Genever,又给自己灌下一口烈酒。 “你的胃还要不要了?怎么喝这么多酒?” 霍斯阳没理她,只是死死抱着怀中的骨灰盒。 安琪拉·周的视线随着霍斯阳的动作落在黑色木盒上,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光亮是掩不住的欣喜。 “人死不能复生,桑尼。”她放柔了声音,“如果兰懿真的爱你,他在天有灵,也不想看你这样作践自己。” 如果兰懿真的爱你…… 真的爱你…… 真爱…… 爱…… 安琪拉·周捕捉到霍斯阳肩膀上的细微,满意地笑了一笑:“桑尼,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整个集团和帮派里的事务还等着你,难道要让泽荣一个刚成年的孩子,去替你应付那些老东西吗?” “我刚才在大堂见到他,可怜的孩子,几天就瘦了一圈,还要被记者围着问那些难堪的问题。” 她试图去拉霍斯阳的手臂,却只碰到一片冰冷的空气。 霍斯阳转个方向,继续自顾自喝酒。 安琪拉·周觉得无趣,在霍斯阳身后踱步,忽然,一声轻微的碰撞声响起。 “哎呀。” 霍斯阳猛地抬头。 安琪拉·周踢翻了放着兰懿照片的画架。 相框摔在地上,玻璃表面裂开几道蛛网。 “对不起,桑尼,我不是故意的。”安琪拉·周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慌,“都怪这里太乱了。” 她蹲下身,做了精致美甲的手伸向画框。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照片的瞬间,手腕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 骨节错位的剧痛传来。 “你别碰他!”三日的酒精浸泡后,霍斯阳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裂的砂轮。 安琪拉·周脸色瞬间惨白,眼泪涌了上来:“桑尼,你弄疼我了……” 优雅的贵妇抽泣着,另一只手覆上霍斯阳的手背,“我只是想把兰先生的照片扶起来……我知道,他不喜欢凌乱。” 听到“兰懿”的名字,霍斯阳攥着她的力道果然松了。 安琪拉·周踉跄着跌坐在地。 “他不是不喜欢乱。”霍斯阳一字一句,字字清晰,“他是喜欢干净。” “周三姑娘,你的手太脏了。” 委屈瞬间爬满安琪拉·周的面容。 “桑尼,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只是作为认识二十多年的朋友在心疼你!”她从地上爬起来,站得远了些,眼神里混杂着悲悯与得意,“为了一个已经死透了的玩物,你值得吗?” “你看看你,堂堂朱雀会的龙头,为了一个下贱的、根本不爱你的人,把自己搞成这样!” “什么卧轨自杀,不过是想让你永远记住他罢了。他自己解脱了,留你一个人在这里痛苦,他如果真的爱你,怎么舍得让你在万众瞩目的时候,陷入这种难堪的丑闻里?” “你说什么?”霍斯阳抬起头,眼睛里血丝密布。 安琪拉·周被他霍斯阳此刻的样子骇住,但很快恢复镇定,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诛心的话。 “这是事实,不是吗?” “他根本不爱你。他只是当年走投无路,那些照片和视频曝光后被迫跟你在一起,硬生生忍了二十年。如果他爱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里一次又一次拒绝你的求婚?为什么最后要用这种方式离开你?” “他自私又恶毒!只想着自己解脱,故意在泽荣毕业典礼上答应你,转头就去死,不就是在给你制造舆论风波吗?他要让全世界都看你的笑话!” “闭嘴!”霍斯阳冲过去,一把将她推开。 安琪拉·周尖叫一声,狠狠撞在门框上。 “霍斯阳,你有什么资格打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她眼圈通红,字字泣血,“他就是恨你!恨霍家!你哥哥二十年前毁了他,所以他要在你最高兴的时候,给你最致命的一击!” “你心里也清楚,他根本不爱你!他爱的从来只有他自己,和那个捡来的野种!” “他恨你,恨到愿意用自己的命来让你难堪!” 霍斯阳像是被人迎头浇下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他想反驳,喉咙里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最后只吐出一个字:“滚。” “霍斯阳,原来你也会害怕……” “闭嘴!”霍斯阳随手抓起一个酒瓶,狠狠砸在门边,“我让你滚!” 酒瓶炸裂,玻璃和酒液溅了安琪拉·周一身,甚至有碎片刮破了她的丝袜。 大小姐吓得脸色惨白。 “你……你为了一个死人这么对我?”她狼狈地爬起来,声音尖利,“霍斯阳!你清醒一点!兰懿已经被烧成一捧灰了!一堆没有任何价值的垃圾!” “滚!”霍斯阳指着门口,声音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野兽般的低吼,“带着你的自以为是,给我滚出去!” 安琪拉·周哭着跑了出去,临走前,怨毒地剜了他一眼。 “霍斯阳,你活该!” “活该没有人真心爱你!” 世界终于安静了。 房间里只剩下活着的霍斯阳,和死去的兰懿。 霍斯阳脱力地跌坐回去,安琪拉·周的每一句话,却在他脑子里疯狂回响,炸开,盘旋不散。 “他恨你。” “他在用他的死来报复你。” 霍斯阳的视线死死胶着在怀中的骨灰盒上,正中央,兰懿笑得温柔又疏离。 “不……” 他摇着头,对着那张冰冷的照片喃喃自语。 “她胡说……你爱我……” “你只是……没有站稳……你只是失足……” 霍斯阳拼命为他找着借口,可安琪拉·周种下的那颗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他又抄起一瓶酒,仰头狠狠灌下。 烈酒烧灼着食道,滚入胃里,掀起一片滚烫的绞痛。 但这痛,远不及爱意被人生生捏碎的万分之一。 霍斯阳垂下头,把脸埋在冰冷的盒盖上,指腹一遍遍摩挲着照片上兰懿的脸。 “兰懿,我求了十次婚。” “这是第十次,你终于答应了。” “你明明答应了我的……” 他的声音哽住。 “可你人呢?” 霍斯阳想安排了一场盛大到足以载入史册的婚礼,他想让全世界都知道,兰懿是他霍斯阳心上的人。 他借着泽荣的毕业典礼终于成功求婚。 在所有人的镜头和祝福声中,他如愿看见兰懿的点头。 然后霍斯阳收到兰懿二十年来最盛大、最干脆的一次拒绝。 他不是临时起意。 他是蓄谋已久。 他选择在孩子最重要的毕业典礼上,用一场虚假的“答应”,来为霍斯阳长达二十年的纠缠,画上一个血淋淋的句号。 霍斯阳的动作停住了。 血液一寸寸变冷,最后凝结成冰。 “兰懿……”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尾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你玩儿我呢?” “兰懿!你他妈的好样的!” “你赢了。” “二十年……” “我他妈的……彻彻底底输给你了。” 怒火不再是熔岩,而是一片冰原,从心脏炸开,瞬间冻结他所有的血液和理智。 “砰!” 霍斯阳手中的酒杯砸向墙壁,应声而碎。 床头的台灯,书桌上的文件,房间里所有他能触及的东西,都被霍斯阳发疯般地砸毁。 在一片狼藉中,唯有那座被安琪拉·周踢翻的画架,静静躺在角落,像一艘被遗忘的方舟。 霍斯阳喘着粗气,猩红的目光落在了画架上。 他走过去,动作僵硬地,一寸寸地,将画架扶正,然后抬起袖口,去擦拭相框上那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裂缝蔓延过整张照片,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那是十八年前,苏加西南岛的一场豪门婚礼。 照片上,年轻的兰懿站在一片盛放的百合花丛前,黑发黑眼,五官清艳绝伦。 他的眼神没有焦点,穿过镜头,看向一片虚无。 他身边的霍斯阳,博士刚毕业,一身的年少轻狂,正意气风发。 那一夜,或许是白天的婚礼太过醉人,自诩“万花丛中过”的霍家二少,对着自己晚归的情人鬼使神差说出三个字。 “嫁给我。” 兰懿当时的回答是什么来着……哦,他想起来了。 “霍先生,你有病吧。” “呵……” 霍斯阳盯着照片,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弯下了腰,笑得浑身发抖,笑得眼泪汹涌而出。 “我真傻。” “我真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傻瓜。” 霍斯阳重新抱起那个盒子,这一次,他第一次感觉到黑盒子不是自己的所有物。 它是一座坟墓。 兰懿用二十年的时间,为他,也为自己,亲手挖好了一座坟墓。 然后,在霍斯阳人生最志得意满的那一刻。 纵身一跃,永坠黄泉。 第7章 阿尔卑斯07 2012年12月31日 这一年冬天,位于热带的阿达维亚,罕见地飘起了雪。 郭氏财团主办的南海新区竣工酒宴,就笼罩在这片反常的冬雪里。 雪粒不大,触地即化,只在昂贵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一滩滩湿痕,像是大地流出无声的泪。 酒店工作人员不得不加急在所有走廊上铺满厚重的羊毛地毯,生怕哪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不慎滑倒,那后果可不是一个小小的酒店大堂经理能承担的。 今夜双喜临门。 既是“南海新城”主体大楼封顶的庆功宴,也是郭氏未来董事长郭飞羽,迎娶新娘魏海澄的盛大婚礼。 二十五岁的郭飞羽,提前完成了许多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圆满。 事业上,他二十一岁初出茅庐,临危受命挑大梁,亲手主持开发的“南海新城”,为整个郭氏带来超两百亿阿达维亚币的惊人利润。 这份泼天功劳,让他坐稳郭氏第一继承人的位置,堵死了所有旁支叔伯的嘴。 爱情上,他即将在这片以新娘祖籍命名的土地上,迎娶与自己相爱七年的初恋。 主宴会厅内暖气蒸腾,水晶吊灯的光晕落在每一张精心修饰过的热络笑脸上。 新娘魏海澄穿着价值百万的定制婚纱,脖颈与手腕上数千万的翡翠珠宝熠熠生辉,正挽着丈夫的手臂,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福。 不远处的角落里,几位妆容精致的社交名媛端着香槟,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新娘身上的珠宝首饰。 “瞧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以为戴上几件珠宝就是凤凰了?骨子里的穷酸气都快溢出来了。” “可不是么,我听说她家原来就是开面馆的,郭家这是娶了个厨娘回来?郭少爷的口味还真是……独特。” 酸气冲天的议论声不大,却也一字不落地飘进了魏海澄的耳朵里。她挽着郭飞羽的手臂微微一僵,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凝滞。 郭飞羽立刻察觉到了,他没有回头去看那些长舌妇,只是侧过头,凑到新婚妻子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一群没进化完全的猴子,叫声难免难听了一点,不用理会。” 魏海澄被他逗得“噗嗤”一笑,心头那点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旁人见了都说,魏小姐是飞上枝头的麻雀,是现实版的灰姑娘,特别是从今天婚礼结束后,她魏海澄,就是这片价值数百亿土地的女主人。 然而,一阵蛮横的引擎轰鸣声撕裂了现场的浪漫乐章。 一架通体漆黑的直升机,如同一只来自地狱的钢铁怪兽,无视所有安保人员的警告,霸道地悬停盘踞在宴会厅外的草坪上空。 螺旋桨卷起的狂风,掀起名媛们的裙摆,吹乱了她们精心打理的发型。宾客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与骚动,场面瞬间失控。 最得新娘喜爱的那几万朵从云南空运来的芬得拉白玫瑰,被狂风粗暴地卷上天空,花瓣漫天飞舞,像一场盛大葬礼上飘扬的纸钱。 舱门打开。 一个身穿黑色长风衣的男人,出现在旋梯之上。 他踩着长靴,一步步走下,风衣下摆在气流中猎猎作响,皮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也像是踩在新郎新娘同时煞白失色的脸上。 不速之客英俊得过分,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带着三分邪性。 正是朱雀会二当家,霍斯阳。 他一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则漫不经心地揽过身侧一个男人的腰。 新郎郭飞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死死盯着他揽着的那个男人。 在场许多人都认出了那个男人,却又纷纷避开视线,假装不认识。 程一。 一个自甘堕落的变态。 郭家曾捐助的孤儿,郭飞羽从少年时的伴读,也是他曾经最忠诚的第一助理。 以及……在整个苏加西地下影像市场上,红得发紫的艳星。 在郭氏集团以小博大,成功拿下南海新城重要项目、所有人事业腾飞上一个台阶的时候,这位总经理办公室的第一助理身上却传出“私生活不检点在酒店**”的桃色丑闻。 在程一主动辞职离开郭氏没多久,苏加西的限制级影像市场上冉冉升起一颗夺目的艳星。 “清纯男大学生初出道”、“开、、、苞记”、“花与蛇”、“一夜风流”、“浴室大作战”、“新年夜大激战”……这些碟片包装上的宣传词与耸动的大尺度内容形成诡异的反差,让无数人一边唾弃,一边又忍不住点开。 宾客间的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涌来。 “他怎么敢来?” “他怎么会跟霍斯阳在一起?” “最近没看到他出什么新片?原来是傍上朱雀会的小霍公子?这是找到金主要洗白上岸了?” “什么上岸,你没听说吗?霍斯阳就好这口,那部在野逸酒店拍的片子,男大学生送上门倒贴房费求艸的那个……我怀疑另一个男主角,没露脸的那个,就是小霍公子本人,那个八块腹肌和鲨鱼线太带感了。” “真的假的?霍家二少爷玩这么花?” “霍家的少爷还舍得放自己枕边人去拍片赚钱?” “你看程一长得也清纯,还不是……有什么不可能的……” “霍斯阳什么样的花花公子,床伴都能塞满苏加西海峡了,还会在乎这种事。” “而且你不懂,有句古话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你别说,以前只觉得程一脸长得不错,看过之后才发现他身材比脸蛋还能打。” “怎么?之前在东海上班的时候忘记睡他,你觉得自己亏了?” “反正他也不是干净东西,多我一个怎么了……” 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魏海澄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她抓着郭飞羽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郭飞羽却像感觉不到疼,他看着那个曾经永远跟在他身后,眼神清澈明亮的少年,如今面无表情被另一个男人搂在怀里,更美丽,更精致,多了几分他不曾见过的妖艳。 霍斯阳很满意眼前的一切,他低下头,凑到程一耳边,用不大不小的音量笑道:“阿一,你看,你以前的老板在南海新城的项目里赚了两百亿,今日的结婚宴办得可真气派。” 程一的眼睫颤动了一下,一直没有说话。 霍斯阳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他抬起眼,目光精准地落在郭飞羽身上,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他无视所有目光,大步流星地走进现场,径直走向疑窦重重的新人。 “郭总,新婚快乐。今天来迟了,实在抱歉。”霍斯阳揽着程一的腰,笑容玩味,“下雪路滑,政府封了上岛的路,只好坐飞机来,没给两位新人添麻烦吧?” 身形挺拔的新郎郭飞羽穿着昂贵的定制礼服,目光越过霍斯阳,死死钉在程一脸上,嘴唇翕动,却没有人听见一个音节。 “哎呀,霍先生您太客气了,您能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还是新娘魏海澄先反应过来,她紧紧挽住郭飞羽的胳膊,身体微微靠向他,摆出一种宣示主权的姿态。 霍斯阳松开程一的腰,转而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脸,正对着郭飞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纯粹的恶意,不大,却足够让周围几人听清。 “给大家介绍一下,我手下最得力的员工,程一。” “我推荐你们去看看他的片子,相当不错,腰细腿长水头足,要是翡翠的话,肯定是个极品货色。” 郭飞羽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那双曾无数次温柔注视着程一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不甘和屈辱。 魏海澄的唇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甜得发腻。“好呀,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去品鉴,我们也是好久没见到程一了,想必在霍公子的调教下,他在职场上应该有了很大的进步。” 她提着裙摆,袅袅地走近一步,刻意让身上的珠宝闪烁得更加耀眼,“老公,你以前的秘书可真出息,名声越来越大,名震阿达维亚了。” 郭飞羽的目光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死死锁着程一。 魏海澄的视线在程一和郭飞羽之间打了个转,声音压低,话语里的尖刺却根根分明,“程秘书,最近没听说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想不开跳海自杀了呢。原来是攀上了霍先生的高枝,想必将来前途无量。” 每一个字,都在提醒霍斯阳,程一曾是郭飞羽的人。 霍斯阳仿佛没听懂,反而侧过头,在程一耳边轻笑。 “听见没?你老情人的老婆,都比我看好你。你说实话,想不想跳槽回郭氏的东海建设,吃一把回头草?” 说着,霍斯阳揽在程一腰上的手收紧,将人往前推了一步。 程一始终没有出声,好像一尊精致却冰冷的瓷偶。 直到这时,郭飞羽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低沉,沙哑。 “霍先生有所不知。”他垂下眼,避开程一的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折磨,“东海集团有规定,被开除的员工,会被整个郭氏的所有办公场合禁止入内。” 他停顿了一下,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是从齿缝里硬挤出来,“您是难得赏光的贵客,但您带一个……垃圾,来我的婚礼……” “垃圾”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霍斯阳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伸出手,揽住程一的肩膀,将人完全带进自己怀里,手指在程一后颈上暧昧地摩挲。 “说得对,我当然是贵客。” 霍斯阳侧过头,嘴唇几乎贴着程一的耳廓,用手背轻轻拍了拍程一冰冷的脸颊。 这个动作极其亲密,又极尽羞辱。 “不过我的工具,确实就没那么‘贵’。” 霍斯阳看着郭飞羽骤然紧绷的身体,慢悠悠地补充。 “你说他是‘垃圾’,倒也贴切。” 魏海澄感觉到丈夫身体的僵硬,嘴角的笑意更浓,紧紧贴住郭飞羽的手臂,享受着身为“郭夫人”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的快感。 “程一他虽然是个垃圾,不过他现在能高攀上霍先生,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郭飞羽没有说话,低头死死盯着地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霍斯阳在程一耳边用气声低语,声音微弱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你看,你的老情人虽然琵琶别抱,但他还是心疼你。” 三年了。 故人重逢,一个穿着笔挺的新郎礼服,一个穿着金主为他挑选的修身西装。 他们之间隔着三年光阴,一个笑靥如花的新娘,还有一个名叫霍斯阳的恶魔。 第8章 阿尔卑斯08 一直沉默如雕像的程一,在听到霍斯阳的言语后,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抬起眼,看向脸色惨白的郭飞羽。 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个很轻、很淡的笑,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整个宴会厅的璀璨灯光,在这抹笑意面前,都瞬间黯然失色。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讨好,甚至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悲悯的嘲弄,像是在看一场极其拙劣又可笑的猴戏。 霍斯阳眼里的血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错愕。 他预想过程一会哭,会求饶,会麻木,唯独没想过他会笑。 还是对着郭飞羽笑。 “霍斯阳,”程一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扎进霍斯阳最敏感的神经,“你现在这副样子,真可怜。” 一句话,让霍斯阳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邪火,“腾”地一下窜上了天灵盖。 可怜? 他竟然敢说他可怜?!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巨大的宴会厅里回荡出骇人的声响。程一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把头转了回来。那双空洞的眼睛再次对上霍斯阳,里面的嘲弄,分毫未减。 干杯声停了,交谈声也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被扇得偏过头的清瘦身影上,压不住的窃窃私语声嗡嗡炸开。 “天哪,霍家这位真是个疯子!当着郭少的面就敢动手!” “那个男的是谁啊?长得真不错,可惜了……” “嘘!你不要命了!那是霍斯阳的禁脔,听说心机深得很!” 一个角落里,郭家某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旁系二代对着同伴挤眉弄眼:“今晚这份子钱,值了,比看戏都精彩。” “霍斯阳!”郭飞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低吼,“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霍斯阳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松开程一,慢条斯理地用大拇指擦了擦自己刚才打人的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谈论天气,“今天日子吉利,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带着我的小玩具到老情人婚礼上转一转,沾沾喜气。” “小玩具”、“老情人”这几个字又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郭飞羽脸上。 “你……” 郭飞羽还没来得及发作,魏海澄立刻调整过来,主动上前一步,亲昵地挽住郭飞羽的手臂,身体微微靠前,挡住了他大半个身子,体贴地拍了拍郭飞羽的手背,柔声细语,音量却刚好能让周围几桌人听见。 “飞羽哥哥,别生气,小霍公子常年在欧洲,生活开放,就喜欢开玩笑。我们做东道主的,今天就是要让所有客人都尽兴,能听到年轻人说些几句玩笑话,多有意思。” 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将霍斯阳的难堪定义为“年轻人开玩笑”,又把自己塑造成了识大体、有气度的豪门主母。 果然,周围立刻有人附和:“郭太太说的是,霍少就是这个脾气,年轻人爱玩。” “是啊,郭总好福气,娶了这么一位端庄识大体的贤内助。” 魏海澄嘴角的笑意加深,眼神中带着胜利者的得意,扫了程一一眼。 霍斯阳伸出手,一把抓住程一的手腕,然后慢条斯理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挤进去,直到与他十指紧扣。 那姿态,与其说是亲密,不如说是一种宣告所有权的桎梏。 程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夫人说得对。”郭飞羽被人架在台阶上,只能顺着往下走,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霍先生,今天客人多,招待不周,请自便。”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是在下逐客令。 “好说。”霍斯阳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竟真的点了点头,“我来吃席,绝对也不会让东家吃亏。” 郭飞羽瞳孔猛地一缩,一副被霍斯阳的厚颜无耻气到没话说的模样。 霍斯阳已经拉着程一,像是在炫耀一件高价拍卖得到的珍奇藏品,在场内巡视起来。他的目光懒洋洋地扫过一张张或惊愕、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脸,最后,定格在角落里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身上。 那男人正举着酒杯,一双绿豆小眼,从刚才开始就没离开过程一的身体。 霍斯阳笑了。 “小玩具,我们过去一下。” 他拉着程一,径直朝那个男人走了过去。 今天,他会带程一参加这场“南海新城”的竣工晚宴,并非心血来潮找郭飞羽的晦气。 “章总,给您介绍一下。”霍斯阳拍了拍程一的手背,对着章总笑得灿烂,说出来的话却淬着冰渣,“我的新玩具,程一。” 那个被称为“章总”的地产商,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小霍先生,幸会幸会。” 那双小眼睛在程一身上毫不掩饰地逡巡,贪婪的目光从头到脚,像在菜市场上估量一块待价而沽的鲜肉,“早就听说程一是位大美人,百闻不如一见,百闻不如一见啊!”目光黏腻,充满了令人作呕的**。 “听说您在城南那块地上费了不少心思。” 霍斯阳轻轻拍着程一的背,像在展示一件完美无瑕的商品。 “今晚,他归你了。” 霍斯阳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周围几桌宾客耳边轰然炸响。 “算是你将那块地转让给我三叔的一点利息。之后跨海大桥的业务,我们合作愉快。” 章总的眼睛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小霍先生,您……您真是太客气了!”他搓着手,笑得脸上的苹果肌都在颤抖,几乎要流下口水,“小霍先生真是太大方了,比霍大少爷还要敞亮!” “章总喜欢就好。我这件在日本培训过的‘顶级定制’,很‘耐用’。我玩了三年也没腻,相信你也会喜欢的。” “程一。”霍斯阳捏住他的下颌,强迫他看向满脸□□的章总,声音里的恶意几乎化为实质,“听到没?今晚好好伺候章总,别给我丢人。” 霍斯阳捏了捏程一的手,力道极重,像要捏碎他的骨头。 “记住你现在是霍氏集团的财产,你的价值就是让霍氏所有的朋友玩到满意。” “别让我失望,你知道后果……” 众目睽睽之下,程一的身体,被当成公然交易的筹码,而程一似乎也习惯了被霍斯阳侮辱,面无表情,一脸木然地走向章总。 “大美人,来,我们去包厢里面喝一杯。” 姓章的拉着程一,几乎是将他半拖半拽地拥进怀里,转身就要走向宴会厅的休息区。程一的手被章总握住,温热滑腻的触感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章总死死攥住。贪婪的目光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对攀附上霍家权势的狂热。 “走吧,美人。” 程一被迫跟着他走了两步,脚步越来越沉,他回过头,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郭飞羽的身上。 郭飞羽和魏海澄正站在迎宾台上,新郎的拳头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那张英俊的脸庞铁青一片,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能将会场焚烧殆尽。 但他没有动。 一步也没有。 因为他的手臂,正在被他的新婚妻子死死挽住。 魏海澄凑到郭飞羽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胜利者的得意:“老公,别理他们。一个为了钱能爬任何人床的贱货,一个被当成狗送人的玩物,不值得你分神。” 一说到程一,魏海澄的目光中尽是极致的厌恶,但她很快察觉到旁人的注视,迅速转过头,对着宾客露出了一个完美得体的笑容。 今夜她可是阿达维亚社交界的完美名媛,贵妇,郭太太,是华商巨贾郭飞羽的毕生所爱。 霍斯阳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郭飞羽那副屈辱心碎、几欲发狂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满意地端起一杯香槟,遥遥向搂着程一的章总致意。 痛快。 无与伦比的痛快。 霍斯阳晃着杯中的香槟,金色的液体漾开一圈圈涟漪,就像他此刻心湖里荡开的波澜。 大家都来看啊,他郭飞羽亲手推开的爱人,现在被我当成一条狗,送给别人。 今夜是郭飞羽双喜临门的好日子,程一自然不应该缺席。 郭飞羽此时此刻会是什么表情?愤怒?屈辱?还是心碎?一定非常好看。 当年新崛起的郭氏能从霍家手里抢到南海新城的竞标,程一故意透露给他们兄弟俩的假情报,特别是最后投标时的标的外泄,对郭氏的成功可是出了大力。 他霍斯阳走了眼,好心收留的金丝雀,居然是只为了旧情人反啄主人一口的小红隼。 可笑。 更可笑的是,郭飞羽转头就听从家族安排,为了优先顺位的继承权和长辈指定的魏海澄开始热恋,和程一彻底割席。 已经声名狼藉的程一彻底变成一条丧家之犬。 真、是、活、该。 章总油腻的手搂紧了程一,接过美人递来的酒杯,朝霍斯阳举杯致意。 那一瞬间,霍斯阳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郭飞羽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他知道,从郭飞羽的角度看过去,宴会厅昏黄的灯光下,章总和程一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剪影,会显得多么亲密无间。 霍斯阳志得意满,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 他甚至对程一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 程一却避开他的注视,用尽全身力气,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南海新城,属于郭氏商业帝国灯火璀璨的天际线。 第9章 阿尔卑斯09 南海新城。 最顶端亮着“郭氏”徽标的那一栋,像一把利剑直插夜空,俯瞰着整座城市。 那已经是郭飞羽成功建立的商业帝国。 他的记忆被猛地拽回四年前的夏天。 那时,他刚刚高中毕业,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被保送阿达维亚的顶尖学府——苏加西国立大学。 当年暑假,大他两岁的郭飞羽,带着他去刚成立的东海建设当实习生。 他是郭家捐助的孤儿,早已习惯听从郭飞羽的一切安排。 郭飞羽说,郭家的事业需要拓展地产业务,让他去学更加实用的土木工程。 于是,原本凭借数学竞赛获奖保送经济专业的程一,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开始准备转专业考试,准备一边读书,一边在东海建设当郭飞羽最得力的助手。 那时的郭飞羽,还不像今天这样羽翼丰满。一心想脱离家族证明自己的小少爷,会带着所有员工在办公室通宵达旦,也会在会议室的沙发上,累得沉沉睡去。 有一次,为了一个市政工程的竞标案,他们连续工作了七十二个小时。 在项目部那间不足三十平米的小会议室里,郭飞羽的眼睛在昏暗灯光下,亮得惊人。 “程一,等我们成功了,等我们成为阿达维亚最大的地产商,你就是最大的功臣。” “到时候,我把我在东海一半的股份分给你。” 程一当时只是腼腆地笑。 “我不要股份,我只想报答郭老先生的养育之恩。” 东海建设拿下第一个过亿项目的那天凌晨,郭飞羽开着车,带程一去山顶看日出。 车停在山巅,天际线泛起鱼肚白。 郭飞羽靠在椅背上,侧过头,静静地看着程一。 那时意气风发的二十岁青年,眼神明亮得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点燃。 程一曾以为,他们会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是一辈子的知己。 直到那场精心设计的陷害,那桩人尽皆知的丑闻。 程一赤身**浑身绯红,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春情荡漾的照片,被群发至整个郭氏财团所有员工的邮箱。 一夜之间,他从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子,变成了人人唾弃的,最肮脏下贱的东西。 为了集团声誉,东海建设第一时间将他开除,撇清所有关系。 学校的老师好心“建议”他休学几年,暂避风头。 就在程一最绝望的时候,郭飞羽的死对头——霍斯阳出现在那个风寒料峭的雪夜,阿达维亚帝国建设的继承人,苏加西大华人帮派朱雀会的二世祖将他从泥潭里捞起,然后,又亲手将他拖进了另一个更黑暗、更深邃的地狱。 程一的人生,从三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开始,就只剩下无尽的下坠。 “南海新城”的庆祝酒宴在午夜时分彻底结束,宾客散尽。 霍斯阳看着章总那只始终黏在程一腰间的手,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章总,玩得开心。” 章总笑得合不拢嘴,满脸的褶子都在颤抖。 “开心,开心!多谢小霍先生给面子!” 他拉着程一站起来,几乎是拖着人往外走,“走吧,美人,**一刻值千金,我们去酒店。” 程一被粗暴地塞进了一辆劳斯莱斯的后座。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 隔着深色的车窗,程一看见霍斯阳还站在原地。 他的身后没有跟着任何人,就那么独自一人站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他们的车。 车子缓缓启动。 下一秒,霍斯阳猛地转身,一脚踹翻了婚宴旁用作装饰的巨大陶瓷花坛。 “嘭——哗啦!” 陶瓷碎裂的巨响,在寒冷的夜风里,刺耳得惊心动魄。 “美人儿?发什么呆呢?” 章总的声音将程一拉回现实,他的一只手已经极其不规矩地探了过来,重重地搭在程一的大腿上,用力揉捏。 “怎么,眼圈都红了?想起旧情人了?”他凑过来,一股酒气混杂着劣质香水味扑面而来,“你在郭家的那点事,我也听过……别想了,今晚……小美人你是我的了。” …… 天色蒙蒙亮时,程一才回到霍氏那间位于城市之巅的顶层公寓。他推开门,带着一身青紫交错的伤痕,和来不及清洗的污浊与狼藉。 他身上那件昂贵的定制西装已经皱得不成样子,衬衫的领口被撕裂,露出的皮肤上青紫交错,那位章总,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在床上有极其恶劣的癖好。 戴着金表的肥手,在他身上留下了这些无法磨灭的指印与牙痕,像笔触屈辱的劣质油彩。 客厅里没有开灯。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勾勒出一个坐在窗边的黑色剪影。 霍斯阳坐在窗边,没有回头。 空气里烟味浓得呛人。 他指间的烟头亮了又暗,猩红的光映着他冷硬的侧脸轮廓,脚下的水晶烟灰缸里,烟蒂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坟。 程一脱下那件被章总扯破的西装外套,没有看他,径直走进浴室。 霍斯阳没有洁癖。 程一有。 当程一裹着浴袍出来时,客厅的灯光终于亮起,照出满地狼藉。 玻璃杯的碎片,散落的文件,被捏扁的易拉罐。 程一弯下腰,在一片沉默中开始收拾。 他将霍斯阳踹翻的茶几扶正,把垃圾收进袋子,再用吸尘器清理地上的碎屑。 整个过程,霍斯阳一动不动。 他就那么坐着,抽着烟,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视线落在窗外。 天亮了。 雪停了。 市政清障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霍斯阳终于掐灭手里的烟,“过来。” 程一听话地走到他面前。 “跪下。” 烟草烧灼过的嗓音粗粝,霍斯阳坐在高脚椅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那双通宵未眠后赤红的眼,死死锁住程一浴袍领口下露出的皮肤,没有半分怜惜,只有领地被侵犯的野兽才有的疯狂。 “他碰你了?”霍斯阳问。 程一没有回答。 他觉得这是一个无需回答的问题。 霍斯阳把他送上那个老男人的车,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个结果吗? “怎么弄的?” 霍斯阳的目光像针,扎在程一锁骨旁那处新鲜的咬痕上。 程一依旧沉默。 “哑巴了?” 霍斯阳伸手,一把捏住程一的下颌迫使他抬头。 “我问你话!”霍斯阳指骨收紧,恨不得将程懿的下颌骨捏碎。 “如您所愿。”程一终于开口,声音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 这四个字,像火星溅入汽油,爆炸一触即发。 “如我所愿?”霍斯阳冷笑,松开手,猛地站起身。 他比程一高出半个头,投下的阴影将程一完全吞没。 “他妈的!”他一脚将程一踹翻在地,冰冷的地板撞得程一骨头生疼。 “谁准他碰你的?谁准他在你身上留这种东西?” “霍先生,不是您让我去伺候他的吗?”程一用手背擦掉唇角的血迹,声音平静得可怕,“您今天送我出去,可没说要我唱一出《完璧归赵》?” 又一脚重重踹在程一小腹,剧痛让他瞬间弓起身,像只被扔到油锅里的虾,冷汗混着地上的烟灰,糊住了他的视线。 “我让你去谈生意!不是让你张开腿让他操!” “你他妈被人玩烂了,连拒绝都不会?” “姓章的那头肥猪,也配?” “这些恶心的痕迹,谁准的?程一特么就算是条狗,身上也只能有我的记号!” 霍斯阳揪住程一的浴袍,大片青紫交错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你是不是很爽?被那种又老又肥的猪压着,比跟着我还有意思?” “还是说,你一见到郭飞羽,就忘了自己是谁,只会像条发情的狗摇着屁股任人摆布?” “昨天晚上,郭飞羽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魏海澄是他的老婆,是郭太太。” “听懂了吗?郭太太不是你这个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 “你为他差点犯了法,还搞臭了名声,他呢?他现在事业爱情双丰收,抱着娇妻,站在你永远也回不去的地方。” “你现在这副样子,他看见了只会觉得恶心!” 霍斯阳的每个字都淬着毒。 程一不懂霍斯阳莫名的愤怒,也不想懂。漂亮的头颅避开了对方的注视,一寸寸,僵硬地、固执地转向了另一侧,他从骨头缝里都透出疲惫和疼痛。 他被姓章的折磨半夜,他只觉得累。 回来又莫名挨了一顿霍斯阳一顿打,疼得厉害。 他现在就想睡觉。 霍斯阳越骂越气,气得他解开皮带,名贵的西裤被他像垃圾一样扔在一旁。 “程一,你觉得委屈?”他不停用手背拍打程一的脸,“别忘了,是我把你从烂泥里捞出来的。没有我,你在云间会所连条狗都不如!只能光着身子拍一辈子片被全世界看个精光!不停接客接到死。” 程一闭上眼,把脸转向另一侧。 “那我真是要谢谢霍先生的大仁大德了。” 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霍斯阳的怒火烧得更旺。他蹲下身,一把揪住程一湿漉漉的头发,强迫那张惨白的脸正对自己。 烟和酒的浊气,混着他灼人的呼吸,劈头盖脸地喷过来。 “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施舍的。” “你的身体,你的尊严,你这条贱命,全都是我的!” 霍斯阳的手指插进程一的发间,用力收紧,头皮传来尖锐的刺痛。 “我让你伺候谁,你就得去。” “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程一任由头皮被扯得生疼,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累了,也懒得再装了。 “我今天,不是听了您的话?去伺候章老板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汇报工作,语气平静无波。 “他挺满意的,答应在跨海大桥的采购上,给您三叔加一个点的返点。” “行,你这个婊子倒是敬业。” 霍斯阳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没有半分温度。 “喜欢犯贱是吧?现在,跪好。” 霍斯阳命令道。 “用你的嘴,伺候我。” 程一看着霍斯阳眼中翻涌的暴戾和占有欲,缓缓地,顺从地爬过去,向着霍斯阳的双、腿间跪下。 快点做,做完了好睡觉。 好困。 好累。 好疼。 第11章 阿尔卑斯11 房间里死一样的寂静。 霍斯阳躺在床上,身上还带着程一的余温。 而程一背对着他,站在浴室门前,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是我的第一次。” “之前没经验。” “让您失望了。” 程一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客观事实。他嗓音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断断续续。 话音落下,程一没再看霍斯阳一眼,径直走向浴室。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背脊却挺得笔直。 “咔哒。” 浴室的门从里面被锁死。 那一声清脆的落锁声,抽在死寂的空气里,钻进霍斯阳的耳朵,让他莫名不是滋味。 三年前……阿达维亚,北郊海关仓库…… 霍斯阳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 暴雪……在车里…… 记忆的闸门彻底洞开。 三年前突降阿达维亚的那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雪,天与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整个世界被大雪活埋。 霍斯阳和兰懿在一场隐秘的谈判后,被困在北郊海关码头的角落里,四周是漫天飞雪。 他们像两头被世界遗弃的困兽,在绝境里只能依靠本能,拼命从对方身上汲取那一点点可怜的温度…… 那个雪夜里发生的一切,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禁区,谁都没有再提过。 浴室里,程一拧开花洒,看也没看,将水温旋钮转到了最边缘的一格,滚烫的水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灼人的温度烫得他皮肤一阵战栗。 他没有躲,反而向前一步,任由热流冲刷着身体的每一寸,那些青紫的,被人肆意留下的痕迹,在热水下愈发狰狞,疼得钻心。他却像感觉不到痛,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墙砖,闭上了眼。 冷与热,两种极致的触感,在他的身体上疯狂撕扯。 水流呛进气管,他低下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浑身发抖。 他分不清脸上是水,还是眼泪。 只是抬起手,疯了一样搓洗自己的身体。 从脖颈到脚踝,每一寸皮肤都不放过。 力道大得吓人,白皙的皮肤很快泛起骇人的红,仿佛要被他硬生生刮掉一层。 可他停不下来。 脏。 太脏了。 他要把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气味,那些令人作呕的触感,全都洗掉,刮掉,从他的骨血里剔除出去。 直到指甲划破了皮肤,渗出细密的血珠,又被水流瞬间冲散。 他才终于耗尽所有力气,脱力般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是说给霍斯阳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可笑。 拿自己最不堪的经历当武器,妄图去刺痛一个情场里百炼成钢的男人,想看看霍斯阳那颗永远掌控一切的心,会不会裂开一道缝? 何其天真,又何其愚蠢。 霍斯阳是什么人? 他怎么可能会在意。 自己那句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来的“第一次”,在他听来,大概就是个笑话。 说不定,还会被他当成某种不知廉耻的炫耀。 自取其辱。 程一靠着墙壁,任由热水器里的水流浇透全身。 水温从滚烫到温热,最后变得刺骨冰冷。 他一动不动,直到四肢百骸都冻得麻木,皮肤被泡得惨白起皱,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天,亮了。 浴室那扇小小的换气窗边缘,渗进一丝灰白色的光。 新的一天,也是新的折磨。 他该出去了。 程一撑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水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滚落。 “咔哒。” 门锁,开了。 比之前浓烈十倍的烟味劈头盖脸地涌来,呛得他几乎窒息,忍不住剧烈咳嗽。 程一抬眼看去,整个房间烟雾弥漫,视线模糊。 霍斯阳还躺在床上,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 他手边的烟灰缸已经满了,烟头堆成一座小山,更多的烟蒂零乱地掉在昂贵的地毯上。 听到开门声和咳嗽声,霍斯阳缓缓转过头。 隔着浓重的烟雾,程一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震惊?错愕?亦或是……一丝无法掩饰的惊喜? 程一赤脚踩在地毯上,水珠顺着湿漉漉的发梢滴落,砸进地毯里,悄无声息。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整个房间的烟雾对视。 时间仿佛凝固。 霍斯阳慢条斯理地坐起身,**的上半身肌肉线条分明,烟雾缭绕中,那张英俊的脸显得有些不真实。他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根烟,没点,只是夹在指间把玩。 他冲程一歪了歪头,忽然笑了。 程一想过霍斯阳会嘲笑他,会质疑他,会用更恶毒的语言来羞辱他。 “第一次?” “程一,你装什么三贞九烈呢?”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 可霍斯阳这一次的笑声,先是低沉地在喉咙里滚动,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最后变成某种压抑不住的、欣喜若狂的大笑。 笑声震动着烟雾,将一室的死寂撕得粉碎。 下一秒,他猛地从床上弹起!赤着脚,几步冲到程一面前,一把将人死死按在冰冷的墙壁上! 这一次,他的力道里没有暴戾,只有一种不容挣脱的禁锢。 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一个滚烫,一个冰凉。 “郭飞羽那个废物!” 霍斯阳的胸膛剧烈起伏,灼热的气息喷在程一的耳廓上,带着颤抖的狂喜。 “他果然没碰过你!” “你是我的!从头到尾都是我的!” 紧接着,一个让程一脑中彻底空白的动作发生了。 霍斯阳松开钳制他的手。然后,在程一呆滞的注视下,直挺挺地,单膝跪下。 “砰”的一声闷响,膝盖重重砸在地毯上。 他仰起头,捉住程一那只还在滴水、冰冷到没有知觉的手,用力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 那双带给程一无数痛苦和屈辱的手,此刻,竟然在微微发抖。 “程一……” 霍斯阳的声音是从喉咙深处碾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裹着粗粝的沙。他仰头望着程一,那双眼睛里燃烧的偏执与炙热,几乎要将程一单薄的身体烧穿。 程一的大脑停转了。 视野里的画面荒诞到扭曲。 朱雀会的二当家,那个高高在上、视他如玩物的霍斯阳,正单膝跪在他面前。他跪得那么直,那么重。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用一种近乎信徒的姿态,将他冰冷的手指奉到唇边。 这是什么? 新发明的折磨人的游戏吗? 还是说,霍斯阳终于疯了。 “嫁给我。” 三个字。 低沉,清晰。 在这间堆满烟蒂,四处都残留着**与屈辱气息的房间里,平地惊雷。 程一的身体僵住,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微微收缩。 他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脚下那个男人。 “程一。”霍斯阳又叫了一声,声音里泄露出一丝急切,“嫁给我。” 他握着程一的手骤然收紧,那力道仿佛要将他的骨头嵌入自己的掌心,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化作青烟消失。 “程一,嫁给我。” 他开始重复,一遍又一遍,像一台卡壳的机器,又像一个陷入臆想的疯子。 程一始终没有反应。 那张苍白的脸上,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吝于给予。 霍斯阳眼里的光和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种程一再熟悉不过的,被忤逆后的疯狂和暴虐。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 那短暂的温顺和祈求消失得无影无踪,狠戾重新占据了他的脸。 “砰!” 程一的后背再次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 “嫁给我!你他妈必须嫁给我!” 霍斯阳的脸几乎贴着他的脸,灼热的气息混合着疯狂的低吼,炸在程一的耳膜上。 “程一!嫁给我!” “你是我的!” “你他妈只能是我的!” 他癫狂地嘶喊着,像是在说服程一,又像是在给自己下达某种不容更改的命令。 “从头到尾,你都是我的!” “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程一的命,程一的身体,程一的第一次,全都是老子的!” 程一没有回答,他甚至懒得再去看霍斯阳那张扭曲的脸。 好困。 好累。 身体的每一寸骨骼都在叫嚣着酸痛。 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推开紧贴着自己的那具滚烫胸膛,然后撑着墙壁一步一步,走到床边,从床头柜里摸出那盒还剩半包的薄荷烟,指尖在烟盒上轻叩,滑出一根。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刻意的慢,一种无声的,却又震耳欲聋的蔑视。 整个房间,只剩下霍斯阳因为暴怒和惊愕而变得粗重的喘息。 “有火吗。” 程一的嗓音抖得几乎发不出声。 霍斯阳的喘息停了。 他愣在原地,几秒后,像是被遥控的木偶,手忙脚乱地弯腰,从地毯上捡起那个金属打火机。 他快步冲到程一面前,半蹲下身。 “咔哒。” 一簇幽蓝的火苗在他颤抖的指间亮起。 他将火焰凑到程一嘴边,姿态卑微得像个侍从。 程一垂下眼,就着他的手,点燃了烟。 跳动的火焰,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映出一片小小的、冷漠的亮光。 他深深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熟悉的晕眩,也麻痹了叫嚣的痛楚。 在短暂的松弛后,他缓缓转过头。对着霍斯阳那张近在咫尺、写满狂热与期待的脸,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浓白的烟。 一团白雾喷薄而出,瞬间笼罩了霍斯阳。 烟雾模糊了他英俊的五官,也盖住了他那份病态的占有欲。 透过袅袅升起的烟,程一的脸冷得像冬日凝结的冰。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霍斯阳。” “你有病吧。” 第12章 阿尔卑斯12 程一那句话落下的瞬间,霍斯阳脸上的笑意,那么凝固在脸上,僵住了。嘴角还维持着上扬的弧度,可那份鲜活的喜悦却像是被瞬间抽干,只剩下一张脆弱的、一碰即碎的面具。 他眼中的光熄灭了。 “……你说什么?” 霍斯阳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又干又涩,还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细微的颤抖。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程一却像是没听见他的反问,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他。 程一没再看他,他慢条斯理地将夹在指间的烟送到唇边,深深吸了一口。 猩红的火星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辛辣的烟气野蛮地灌进肺里,带来一阵呛人的灼痛,喉咙里痒得厉害。但这股刺激的痛感,反而让他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变得异常清晰。 他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在缭绕的白烟后,才终于舍得将头转了过去,正对着霍斯阳那张煞白的脸。 程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说,”他的声音很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霍斯阳。” 他叫了他的名字,然后刻意停顿了一下,像是要让对方有足够的时间去品味接下来的羞辱。 “你是不是有病?” 最后一句话,又轻又慢,却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向霍斯阳。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句没有得到回复的话像浓硫酸一样泼在空气里,滋滋作响,腐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空气里,只剩下程一指间那点猩红的火星,无声地燃烧。 一截烟灰颤巍巍地坠落。 “呲——” 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声响,在那昂贵的真丝床单上,烫出一个丑陋的黑洞。 焦糊的气味,丝丝缕缕地散开。 程一盯着那个洞,嘴角竟勾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弧度。 霍斯阳整个人僵住,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得吓人。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嘴唇开合了好几次,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只有干涩的气流声。 那句“你是不是有病”,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把他钉死在了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程一都以为他会这么一直僵下去。 霍斯阳的牙关里,才终于磨出几个字。 “……为什么?”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破碎的颤抖。 “为什么?”程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一声。他抬起手,没有去拿烟灰缸,而是直接将那截燃到尽头的烟蒂,狠狠地、一寸寸地,按进了自己的掌心。 “滋啦——” 皮肉烧焦的声音。 一股焦糊混合着烟草的味道瞬间炸开。 可他的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脸上的表情,更是平静到诡异,做完这一切,程一才慢悠悠地坐直了身体。 丝滑的浴袍随着他的动作从肩头滑落,露出了他大片的胸膛和肩膀,上面布满还未消退的青紫痕迹,旧伤叠着新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程一毫不在意地袒露着这一切,就那么**裸地展示在霍斯阳面前,尤其那只被烫出焦黑伤口的手,然后抬起头,终于正眼看向霍斯阳。 “怎么?” 程一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碴子。 “你玩腻单纯的上床?” “换了个新花样,想玩恋爱游戏了?” “霍斯阳。”程一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冷得可怕,“八个小时前,你亲手把我打包成一份新年礼物,送给了那个姓章的肥猪。” “你眼睁睁看着我被送上别的男人的床,任由他像玩一个物件一样玩我。”他往前逼近一步,**的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那只被烫伤的手就那么摊开,掌心焦黑的伤口对着霍斯阳,“然后,你现在,顶着这张脸,恬不知耻地问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你?” 程一笑了,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霍先生,你是不是嗑药嗑到脑子坏了?” 霍斯阳的嘴唇抖得不成样子,他想解释,想说不是那样的,可喉咙里像是被水泥堵住了,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程一没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你故意带我去郭飞羽的婚礼,就是要让我用最烂、最贱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让我在他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然后你他妈还有脸问我为什么?!” 程一自己又点燃了一支烟,他没有吸,只是夹着,任由烟雾熏着自己的眼睛。 他对着霍斯阳那张惨白的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烟雾缭绕,将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讥诮衬得无比清晰。 “霍斯阳,你哥哥说得对,我这几年活得不人不鬼,不如去死。” 程一顿了顿,掐着烟的手指微微用力,烟身被捏得变了形。 “但我现在觉得,你活得才像个笑话。” “不如,你跟我一起去死?” “你以为你拿了我的第一次,是什么了不得的战利品?”程一的嗓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尖锐的嘲讽,“你跟那个姓章的肥猪,又有什么区别?!” “哦,有区别。”他自问自答,语气极尽羞辱,“人家章总起码明码标价,钱货两清。而你呢?霍大少爷,你只会用霍家的权势来证明你自己到底有多失败,多可悲!” “你不过是一个,永远活在家族阴影下,连自己要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怜虫!”程一狠狠地将烟蒂摁进床头柜上那只沉重的玻璃烟灰缸里,火星瞬间熄灭,“你不止一次拿我来刺激郭飞羽,把我当成你羞辱他的道具!” 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压不住的怒火,理智的弦一根根崩断。 “在你们霍家兄弟眼里,我程一算什么?一条狗!” “想起来了就逗两下,不高兴了就一脚踹开!” “现在,你这条狗的主人,突然发善心想让我当你的妻子?” “你不觉得可笑吗?!” 程一的每一句话,都是一记狠狠砸在霍斯阳胸口的重锤,把他砸得摇摇欲坠。 “程一,我……”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回答他的,是程一用尽全身力气的动作。 他猛地抄起床头柜上那只沉重的玻璃烟灰缸,用尽所有恨意,狠狠砸向霍斯阳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嫁给你?” 程一的嘶吼声几乎要撕裂喉咙。 “我宁愿回去伺候那头姓章的肥猪!” “砰——!” 一声脆响! 巨大的撞击声惊动了外面的人,卧室门被猛地推开,冲进来的保镖只看到他们高高在上的霍先生捂着额头,踉跄着后退,碎片混着血珠子四下飞溅,温热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蜿蜒流过他惨白的鬓角,滴滴答答地落在昂贵的地毯上。 而床边,程一衣衫不整,单薄的浴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精瘦的身体上布满青紫交错的凌虐痕迹,在灯光下刺眼得吓人,他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眼睛烧得通红,整个人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 “霍斯阳,你他妈有病就滚去精神病院!别拉着我跟你一起疯!” 领头的保镖脸色剧变,当机立断地摸出对讲机,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一股子压不住的慌乱:“通知大霍先生!小霍少爷受伤了,立刻叫医生过来!……对,被那个程一伤的!” 一听到保镖要通知“霍斯予”自己所发生的事,他浑身一僵,连额头上不断往下淌的血都忘了去擦。他死死地盯着程一,那张因为失血而惨白的脸上,竟慢慢浮现出一丝近乎绝望的悲悯。 完了。 一旦惊动霍斯予,一切都完了。 程一的下场……想必不会太妙。 与此同时,朱雀奏的婚房里,气氛同样压抑到冰点。 魏海澄穿着丝绸睡袍,歇斯底里地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全部扫落在地。 “郭飞羽,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我们的新婚之夜,你就在书房待了一整晚!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她抓起一个水晶摆件,狠狠砸在墙上,“那个程一到底有什么好?一个被男人玩烂了的货色!今晚还被姓章的那头肥猪压,他也值得你为他魂不守舍?” “你忘了?当初是你自己骂他恶心,是你亲自下令把他赶出郭氏的!” “现在你装什么情圣?” 郭飞羽疲惫地捏着眉心,没有看她,只是死死盯着一台旧手机的屏幕。 “海澄,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我安静不了!”魏海澄的声音更加尖利,“你后悔了?看到他现在那副下贱样子,你心疼了?” 她又抓起一个青瓷摆件砸碎。 “郭飞羽,我告诉你,现在我才是郭太太!你如果敢去找他,我就敢让他身败名裂!我能让他连卖都卖不出去!” “啪——” 郭飞羽猛地起身,手掌重重拍在书桌上,眼神里的寒意,让魏海澄瞬间噤声,后退了一步。 “够了。” 郭飞羽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海澄,你现在是我的妻子,但你还没资格,去决定别人的生死。” 他一字一句,带着压抑的怒火。 “我再说最后一遍。” “别再用那些词说他。” “程一曾是我的秘书,我的助理。他怎么样,轮不到你来置喙。” “你侮辱他,就是在侮辱我的眼光,侮辱我的过去。” “你只需要记住,你是郭夫人,在外人面前保持你的体面,别让人看笑话。” “至于程一是不是下贱……” 郭飞羽的目光落在桌上那份刚刚拟好的城东地块收购计划书上,眼神晦暗不明。 “……那也只能由我来定义,而不是你。” 管家小心翼翼地敲门:“先生,朱雀会的小霍先生砸了婚礼花坛,账单需要寄过去吗?” 郭飞羽看着窗外的一片狼藉,摆了摆手。 “不用了。” 他的声音很轻。 “随他去吧。” 他低声自语,声音冰冷而坚定。 “霍斯阳,你捡走一个我丢掉的玩具,就以为拿走了我的珍宝?” “你以为,程一真能成为你伤害我的武器?” “别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