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化晴》 第1章 师徒对拜 记忆里的阳光总是暖融融的。 小时雨骑在一个高大男子的肩头,咯咯笑着,伸长了小胳膊去够枝头那颗最红最亮的果子。 身下的“坐骑”稳如磐石,还会体贴地微微踮脚,让他能轻松地将果子摘入手中。 “小雨儿真棒。”化之师尊笑着,将他从肩上抱下来,稳稳放在地上,顺手揉了揉他的发顶,眼神里的温柔能溺死人。 他会耐心地讲解引气入体的诀窍,夸他“一点就通,比师尊当年聪明多了”; 会笨拙却异常轻柔地给他束发,生怕扯疼一根发丝; 那时,师尊的温柔,是真的。 而不是…… “轰隆——!” 时雨猛地睁开眼,屋内漆黑一片,窗外电光闪过,短暂地照亮这间冷清偏僻的房间。 紧接着又是一声炸雷,他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往床角缩去,脊背紧紧抵着冰冷坚硬的墙壁。 空无一人。 没有温暖的怀抱,没有轻柔的小调,只有狂风暴雨敲打着窗棂。 他不知从何时起又怕起了雷声。 或许一直就怕,只是曾经有人将他这份恐惧细心妥帖地收拢起来,妥善安放在了自己那。 而现在,他只能自己蜷缩起来,将脸埋在膝间,小声地、压抑地抽泣。 可是小时候……小时候师尊就是那样的…… “当——当——当——” 子时的钟声穿透雨幕,冰冷而精准地敲响,如同催命。 他浑身一僵,满脑子只剩下师尊白日里那句冰冷又充满玩味的话:“今夜子时,来我房中。”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又将是什么新奇的刑罚,是戒尺,是鞭子,还是那些……那些让他羞愤欲绝的羞辱? 身体害怕得微微发抖,但他还是掀开薄被,下了床。 不敢有丝毫耽搁。 雨势未减,他甚至不敢撑伞,一路小跑穿过庭院,任由冰冷的雨水浇透全身,仿佛这样就能提前洗刷掉一些即将降临的屈辱。 停在师尊房门前时,他已然浑身湿透,单薄的中衣紧贴着身子,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像是赴死般敲响了门。 里面没有回应。 恐惧更甚。 师尊是不是嫌他来晚了?是不是已经生气了? 他不敢再等,颤抖着手推开房门,几乎是挪了进去,头垂得极低,视线里只有自己湿了的鞋尖和冰冷光滑的地面。 房内烛火温暖,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气,与他那间冷寂的偏殿截然不同。 化之正有点茫然地站在房中央,打量着这古色古香,奢华得不像话的房间,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 我是谁?我在哪?难道是死后穿越的戏码?这什么情况?怎么的,阴曹地府长这样? 问题是……我没死啊!!! 冷不丁听到门口动静,他下意识回头。 只见一个少年小步挪了进来,甚至不敢抬头,他“噗通”一声径直跪倒在地,额头紧紧抵着冰冷的地板,声音发颤:“师、师尊……弟子奉命……前来……” 出于某种刻在DNA里的中华传统美德(主要是被这大礼跪得头皮发麻,感觉折寿十年),化之脑子一抽,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 他也噗通一声,面对面地给跪下了! 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对着跪下了。 一个惶恐不安,一个懵懂茫然。 化之甚至下意识想来一句:兄台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一抬头,却正好对上那少年抬起的、写满了惊惧和难以置信的双眼。 那眼睛睁得极大,蒙着一层水汽,漂亮得惊人,也恐惧得让人心惊。 化之保持着跪姿,看着眼前绝美却带伤的少年,再想想自己刚才对着镜子看到的那张威严俊脸,此刻正摆出一个无比痴傻的懵逼表情…… 这画面太美,他有点不敢看。 氛围一时之间,尴尬、诡异又好笑。 时雨彻底懵了。 师尊……跪下了?给他跪下了? 师尊这是……又琢磨出了什么新的折磨人的法子? 他吓得嘴唇哆嗦,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死死咬住下唇,不敢让它掉下来,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对面的化之也好不到哪去,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本来就不清醒的脑子更乱了。 这谁家小孩?长得真好看……不是,等等!他刚才叫我师尊? 我?师尊? 那就是我家的? 那是谁把他打成这样? 还没等他从“喜当师”的震惊中理出头绪,一阵剧烈的头痛猛地袭来,化之捂住额头,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他看见“自己”一脸冷漠地踩在一个少年的手上,听着骨骼发出的细微声响,骂着“废物”;看见“自己”拿着戒尺,毫不留情地甩向那张绝美的脸,留下此刻正在眼前的青紫;看见少年跪在雪地中瑟瑟发抖,而“自己”却在屋内饮酒作乐,玩味的观赏…… 各种残忍手段层出不穷。 好吧,是“我”打成这样的…… 化之顿时胃里翻江倒海,差点没吐出来。这都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啊! 他怜惜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等等,我现在是他师尊的话... 那他这一跪岂不是脑子有病? 化之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差点被自己的衣摆绊倒。 他尴尬地咳嗽两声,试图找回一点威严:“呃,那什么,你起来吧。” 时雨却跪得更低了,额头几乎贴到地面:“弟子不敢,弟子是……是来……是来领罚的……” “领罚?领什么罚?”化之挠头,“你最近做错什么了吗?” 这么好看的小孩儿能做错什么...... 说正经的,从刚才恢复的近期记忆来看,这少年明明乖巧得很,每天起早贪黑地修炼,各种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简直是模范弟子啊。 时雨听到这话,反而更加恐惧,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弟子不知……请……请师尊明示,弟子一定改过……” 化之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年,心里把那该死的原主骂了千百遍。 这得是多变态才能把一个小孩子吓成这样啊。 “你没做错什么,回去吧。”化之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温和些。 时雨却似乎完全不相信,仍是跪着不动。 化之无奈,只好拿出师尊的架势,硬邦邦地说:“这是命令,回去睡觉!” 少年这才如蒙大赦般磕了个头,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临走前还难以置信地偷瞄了他一眼。 房门关上后,化之瘫坐在椅子上,脑子一团乱麻。 他捏了捏自己的脸——会疼。 不是梦。 穿越? 那系统呢?总该有个什么提示吧? 化之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甚至试着喊了声“系统激活”,回应他的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 “这算哪门子穿越啊?”他哀嚎一声,“连个新手指导都没有!” 现在怎么办? 照着原主那样继续折辱那孩子?光是想想就让化之良心不安。 可是要是突然性情大变,会不会被当作妖魔附体?在这个世界会不会被拉去烧了? 化之头疼地揉着太阳穴,目光落在桌上一柄精致的戒尺上。 他拿起来看了看,又想起记忆中这玩意儿的用处,顿时像烫手似的把它扔得老远。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轮明月从云层后探出头来。 化之长长叹了口气:“至少先得学会怎么穿这身衣服吧?这么多层,原主是怎么做到每天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的?” 他低头与身上复杂的长袍搏斗起来,暂时将烦恼抛在脑后。 而另一边,回到自己房间的时雨正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心中满是困惑与不安。 今天的师尊太奇怪了。 不仅没有罚他,还让他回去休息?甚至……甚至还跟他对着跪了一下? 这一定是新的惩罚方式,先让他放松警惕,然后再…… 时雨不敢想下去,只是将身子蜷缩得更紧了些。 第2章 上化下之是啥字? 时雨几乎一夜未眠。 每次闭上眼,都是师尊与他面对面跪着的诡异画面,还有那句轻飘飘的“回去睡觉”。 他蜷在薄被里,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生怕师尊反悔,半夜又来抓人。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预想中的惩罚都没有降临。 这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时雨想起昨日师尊看他时那种……陌生的,甚至带着点茫然和傻气的眼神。 这绝不像平日那个眼神冰冷、满是算计和嘲弄的师尊。 难道……走火入魔了? 他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无论师尊变成什么样,他都得小心伺候,否则…… 天色已亮,他必须像往常一样,去给师尊准备晨起的洗漱用具和早课前的清茶。 这是他每日的职责,也是每日的第一道“考验”——师尊总能从他准备的温度、时辰、甚至端茶的姿势里挑出错处来惩罚他。 时雨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衣物,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恭敬又不起眼,这才低着头往师尊的寝殿走去。 …… 化之这一晚过得同样精彩。 他跟那身繁复的古装袍子搏斗了半个时辰,才勉强摸清怎么脱下来,又花了半个时辰研究早上该怎么穿回去。 最后他放弃了,把那堆衣服胡乱堆在床边,只着中衣瘫在床上思考人生。 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他那张舒服的定制电竞椅。 只有一个疑似抖S死变态的原主身份,和一个被他虐出 PTSD 的绝美小徒弟。 最关键的是,一个毫无情绪的声音在他脑中闪过唯一的念头:回家。 然后,就再也没了什么特别。 回家?怎么回? 化之对着空气比了个中指,这该死的、不负责任的提示! 他对自己怎么来的这里毫无头绪,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家别墅那柔软的大床上打游戏。 他上辈子……或者说穿越前,是个标准的、游手好闲的富二代。 因为一场高考前夕的车祸,他丢失了大部分记忆,包括所有知识储备。 家里摆着的奖杯和成绩单证明他曾经是个学霸,但那有什么用? 失忆后的他只想躺平,也只能躺平。 反正家里公司有那个同父异母的精英弟弟顶着,不缺他一口饭吃,他就心安理得地在家啃老了。 现在倒好,直接啃到异世界来了,还成了个有案底的老变态。 “关键是怎么连个详细说明都没有!”化之哀叹一声,在柔软得过分的锦被里滚了滚。 这被子倒是比他家的还舒服,原主真会享受。 他试图回忆更多原主的记忆,却发现除了那些虐待少年的血腥画面和零碎的修炼法门外,关于这个世界背景、人际关系、甚至自己叫什么名字,都模糊不清。 唯一清晰的是那个少年惊恐的眼神和脸上的伤。 “不行。”化之猛地坐起来,“不管怎么样,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孩被欺负……虽然欺负他的人好像就是‘我’?” 而且,那个“回家”的任务毫无头绪,他总不能一直顶着个变态的身份在这里混吃等死吧? 他打定主意,至少先从态度上做出改变。 至于怎么穿衣服? 化之目光落在窗外隐约可见的、正小心翼翼朝着他寝殿走来的单薄身影上。 “求助场外观众吧。”他破罐子破摔地想。 …… 时雨端着温热的清水和干净的布巾,站在师尊房门外,手心沁出冷汗。 里面静悄悄的。 往日这个时辰,师尊早已起身,有时会故意不出声,等他进去后斥他“怠懒”、“来得太晚”。 他咬了咬唇,轻轻叩门:“师尊,弟子送洗漱用水来了。” 里面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一个有些迟疑的声音:“进……进来吧。” 时雨推门而入,依旧不敢抬头,规规矩矩地走到盆架前,将水盆放好,布巾叠好,然后垂手退到一边,等待吩咐。 化之看着少年这一套行云流水、明显做过无数次的动作,再看他那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模样,心里又把原主鞭尸了一百遍。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那个……嗯……” 他卡壳了。 直接说“我不会穿衣服”会不会……有点弱智了。 虽然想摆脱变态人格,但也不想因此被贴上大弱智的标签。 时雨听到师尊迟疑的声音,心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师尊是在酝酿新的怒气。 他头垂得更低。 化之急中生智,指了指那堆乱糟糟的衣服,尽量用一种平静无波,甚至带点不耐烦的语气道:“今日这衣裳,甚是繁琐。” 时雨一愣,下意识地抬头。 只见师尊只穿着白色的中衣,黑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正皱着眉盯着那堆华丽的外袍,脸上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苦恼和嫌弃。 和他视线对上,师尊似乎僵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语气硬邦邦地补充道:“啧,别光看着呀……帮我……穿一下……” 时雨瞬间回神,暗骂自己大意。 他连忙上前,拿起那件月白色的内袍,低声道:“弟子失礼,请师尊抬手。” 化之配合地抬起胳膊,感觉少年微凉的手指偶尔碰到他的手臂,动作轻柔又迅速,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谨慎和习惯性的畏惧。 他偷偷低头,看着少年专注而认真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漂亮眼睛里的情绪。 那脸颊上的青紫在晨光下更加明显。 “嘶……”化之忍不住吸了口气。 时雨系衣带的手猛地一抖,瞬间跪了下去:“弟子手重,请师尊责罚!” 化之:“……” 他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起来。”他尽量让声音不那么崩溃,“我没说要罚你。” 时雨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继续手上的动作,但动作更加轻柔小心,几乎不敢触碰他了。 化之心里堵得难受,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脸上那伤,怎么弄的?为什么不处理一下?”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不废话吗! 原主的记忆告诉他,就是“自己”拿戒尺抽的! 这么快就能心安理得的忘了?! 果然,时雨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声音更低了:“是……是弟子愚钝,惹师尊生气……弟子……不用处理……过几日就好了……” 化之看着少年逆来顺受的样子,一股无名火起,不知是气原主还是气这不公的世道,脱口而出:“以后……以后我若再无故打你,你……你就……” 他就怎样?跑?抽我? 化之卡住了,在这个明显尊卑森严的世界,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时雨也愣住了,帮他系腰带的手停了下来,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师尊是在试探他吗?试探他是否心怀怨怼?是否敢有丝毫不敬? 他立刻道:“师尊教诲,弟子受之应当,绝无怨言。” 化之看着少年瞬间苍白下去的脸色,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他绝望地闭上了嘴。 算了,少说少错。 “回家”大业,任重道远。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时雨终于完成了穿衣这项艰巨的任务,退后一步,恭敬道:“师尊,已整理妥当。” 化之看着身上终于服帖的衣物,松了口气,至少外表看起来人模狗样……啊呸,仙风道骨。 他走到盆架前,伸手撩水洗脸。 水温恰到好处。 洗完脸,他习惯性地想找毛巾擦脸,一伸手,旁边立刻递上来一块拧得半干的布巾。 化之接过,擦完脸,刚把布巾拿下来,一杯温度适口的清茶又恰到好处地递到了他手边。 化之:“……” 这服务也太周到了点。 原主这过的到底是什么腐朽的封建地主日子啊! 他接过茶杯,瞥了一眼垂手立在旁边,安静得像不存在的时雨,心情复杂地喝了一口茶。 然后他被苦得差点喷出来。 这什么玩意儿?比他的命还苦! 但他强行忍住了,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把杯子放回托盘。 时雨微微松了口气,看来今天的茶温没有出错。 他低声道:“弟子要去早课。师尊可需弟子先去取早膳?” “早膳?”化之眼睛一亮!穿越过来一晚上,他早就饿了!“有什么吃的?” 这话问得太过期待和急切,甚至带着点雀跃? 时雨又被问懵了。 师尊从不关心吃什么,每次送什么就吃什么,不合心意就直接掀桌罚他。 他谨慎地回答:“膳房今日应准备了米粥,桂花糕,还有几样清淡小菜。” “有桂花糕?”化之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他甜食控的属性差点暴露。 时雨捕捉到了那个细微的吞咽动作,心中惊疑不定。 师尊……喜欢吃桂花糕? 不可能啊,他记得有一次膳房送了桂花糕,师尊尝都没尝就嫌甜腻,直接连碟子扣在了他头上。 “是……有的。”他小心翼翼道。 “那……拿来吧。”化之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维持威严,“你也……一起吃点?”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得时雨脸色煞白,比让他跪一夜还可怕。 和师尊一同用膳? 他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弟子不敢!弟子卑贱之躯,岂敢与师尊同席!请师尊收回成命!” 化之看着又跪下的少年,感觉自己快要折寿成短命鬼了。 “起来,不准跪了!”他几乎是在哀嚎,“你起来,不去就不去,你自己去膳房拿点吃的!” 时雨被这一连串的“命令”砸懵了,晕乎乎地站起来,脑子里一团乱麻。 师尊今天……真的太反常了。 难道真的走火入魔,伤了脑子? 他不敢多问,行了个礼,脚步虚浮地退了出去,准备去取早膳。 化之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讨好小孩怎么这么难啊!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玩一个超高难度的养成游戏,攻略对象警惕值满分,好感度负无穷,而他自己则是个连装备都不会穿的菜鸟新手。 而且主线任务“回家”还毫无进展。 算了,慢慢来吧。 至少,迈出了第一步……吧?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穿戴整齐的华服,至少外表上,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喜怒无常的变态师尊。 虽然内里已经换成了一个只想吃桂花糕、并苦苦思索如何“回家”的前·啃老富二代。 化之走到窗边,看着时雨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摸了摸自己似乎还在隐隐作痛的胸口(良心)。 等时雨端着精致的早膳再次恭敬地出现在门口时,化之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关键问题: “那个……好徒儿,”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为师近日……嗯,修炼偶有所得,神思略有混沌,你且说说,为师……姓甚名谁?” 时雨端着托盘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他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师尊——那脸上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尴尬和一丝强装镇定的神情。 师尊……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他心底的疑虑和警惕瞬间攀升到了顶点,但脸上却迅速垂下眼帘,掩饰住所有情绪,用一如既往温顺恭敬的语气轻声答道: “回师尊,您道号化晴,尊名……上化下之。” 上化下之……? 有这个字吗? 第3章 成功投喂??n “罢了。”化之摆摆手,心下自嘲。 名字有什么要紧,横竖如今旁人都尊他一声“师尊”,自称“为师”总不会错。 他的目光落回少年单薄的身形上,那句看似最寻常的寒暄脱口而出:“你吃饭了吗?” 时雨猛地一颤,像是被这问题蛰了一下。 他垂着头,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膳房从不备他的早膳,他早已习惯在收拾师尊的残羹时寻些冷炙,或是干脆饿到午时。 这问题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刁难。 “我……”他喉头发紧,不知该如何作答。 承认是错,撒谎更是错。 “没吃就没吃,过来。”化之的本意再简单不过——一起吃。 健康饮食,从早餐做起,这话他那个按小时收费的金牌营养师天天耳提面命,虽然他以前从未听进过半句。 时雨却僵在原地,挣扎了片刻,才极其缓慢地挪到化之身前。 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紧闭着眼,摊开一只手伸了出去。 化之打量着这诡异的姿势,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用餐礼仪?难不成吃饭前还要握手?或者击掌庆祝一下? 他试探着,带着点玩笑心态,抬手轻轻拍了一下那只微颤的掌心。 “啪”一声轻响。 时雨极轻微地抖了一下,眼睛闭得更紧,可预想中的斥责或后续的惩罚并未降临。 他困惑极了,却又不敢动弹。 化之看着他这副引颈就戮的模样,比时雨还困惑,不过随即他就想到了。 呵,击掌庆祝? 哪有这种好事。 这傻孩子,分明是以为自己又要寻由头罚他。 化之不知道如何解释,索性不再废话,直接伸手将时雨另一只手上端着的早膳托盘接了过来,转身放在旁边那张雕花精致的木桌上。 “我不罚你。”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甚至带了点他自己都觉别扭的劝哄。 “你过来,坐这儿吃点儿再去上早自习。” 时雨愣住了,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惶恐和哆嗦:“师尊……早自习……是……” 化之简直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他下意识抬手想给自己一下,终究没舍得,拳头最后落在了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就这么一下,眼前的少年如同惊弓之鸟,瞬间又跪伏了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连呼吸都屏住了。 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身影,化之痛苦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沟通失败,彻底失败。 他吸了口气,目光落在桌上那碟晶莹剔透还散发着甜香的桂花糕上。 他记得,记忆里的时雨怕疼、怕冷、怕黑,几乎就没有什么是不怕的,也不知道是谁给他惯成这样的。 反正不是这个师尊就是了。 而他这个师尊之所以能记住时雨的喜好也好恐惧也好,其实都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为了一件事——更好的拿捏他。 不过,既然什么都怕,自然也怕苦,那……应该喜欢甜食吧? 这点他俩倒也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儿了。 他索性拿起一块,故意用轻松的语气感叹:“哎呀呀,这桂花糕看起来真不错,甜而不腻,软糯适中……” 化之边说着边偷偷观察时雨。 谁知,这话听在时雨耳里却完全变了味。 师尊从不夸赞食物好吃,每一次看似平常的话语背后都可能藏着残忍的陷阱。 夸糕点好吃?下一秒是不是就要毫无征兆地连带着盘子一块砸到他脸上。 时雨的头垂得更低,连细微的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了,整个人透着一股绝望的死寂。 显然,他将这当成了又一轮惩罚的序曲。 化之:“……” 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呢?难道真就不吃软了,偏得给硬的吃?世上哪有这样的人? 一股说不清的心疼情绪驱使下,化之捏着那块桂花糕,几步走到时雨身前。 玄色的衣摆映入眼帘,几乎要拂上他的鼻尖,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时雨下意识地缩紧脖子,生怕下一秒师尊就会抬脚踹上来。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微凉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时雨眼中是全然的不解和惊惧,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化之。 化之看着他那副仿佛被逼良为娼的绝望表情,再对比自己只是想喂块糕点的单纯意图,一种极其荒诞的滑稽感猛地冲上心头。 他实在没忍住。 “噗——哈哈哈哈哈……” 他松开手,扶着额头畅快地大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 这都什么事啊!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如同最恐怖的刑罚,瞬间击溃了时雨强撑的镇定。 他猛地伏倒在地,声音破碎不堪:“弟子愚钝!求师尊恕罪!弟子再也不敢了!求师尊……” 笑声戛然而止。 化之看着地上抖得不成样子的少年,那点笑意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酸涩的无力。 他蹲下身,听着那语无伦次的讨饶,心烦意乱又心疼不已。 “行了行了,别念了……” 他嘀咕着,几乎是带着点赌气的意味,趁时雨张口的瞬间,眼疾手快地将手里那块被捏得微微变形的桂花糕,精准地塞进了他那张不断告饶的嘴里。 世界骤然安静了。 时雨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细微的泪珠。 他下意识地叼住了那块突然闯入的软糯香甜,整个人彻底僵住,只剩下瞳孔在地震般的惊颤中,茫然又恐惧地望向蹲在面前的师尊。 化之没再看他,起身自顾自走回桌边重新坐下,拿起筷子开始用膳。 他看似专注地咀嚼着食物,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瞥向依旧跪在原地,嘴里还叼着那块桂花糕的时雨。 那孩子竟真的一动不动,桂花糕完好地含在唇间,既不敢咽下也不敢吐出,像只被施了定身术的可怜小动物,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化之心里叹了口气,故意嚼得很大声,含糊不清地开口:“唔......好吃......你尝尝嘛,别光叼着,难道还要为师亲自喂你不成。” 他本意是想轻松一下气氛,谁知话音未落,就见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从时雨那双漂亮的眼里滚落下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冷硬的地面上。 化之咀嚼的动作顿住了。 他怎么就哭了? 一块桂花糕而已,至于“感动”成这样? 这倒霉孩子怎么倒霉成这样? 他放下筷子,有些手忙脚乱地又走了过去。 蹲下身,看着时雨无声落泪的样子,心里那点因沟通不畅而产生的烦躁瞬间被更汹涌的心疼淹没。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块被含得微微湿润的桂花糕从时雨唇间拿了出来。 “不喜欢吃早说嘛,哎呀,本来以为你也喜欢吃甜食。”他的语气不自觉地放软,跟哄小孩都差不多,“你想吃点什么?过来自己看,挑你喜欢的。” 说着,他极其自然地将那块从时雨嘴里拿出来的桂花糕塞进了自己嘴里,咬了一口。 一边嚼着,一边转头看向时雨,却见那孩子正慌忙地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泪痕。 见师尊看过来,又立刻放下手,努力想摆出恭顺的姿态,眼泪却还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起来吧。”化之看着他,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别过脸去,做了个复杂的鬼脸,努力压下各种翻腾的情绪,转回头时尽量让表情显得平静又可靠,“乖,别跪着了,地上凉。” “乖”这个字眼似乎触动了时雨某根陌生的神经。 他表情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化之,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极微弱的希冀。 他迟疑了许久,才终于试探性地,用手撑地,想要站起来。 或许是因为跪得太久,又或许是心神激荡,他起身时腿一软,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趔趄了一下。 化之眼疾手快,赶忙把嘴里剩下的桂花糕一口叼住,空出两只手,一把扶住了时雨的手臂,稳住了他摇晃的身形。 少年的手臂隔着一层衣料,也能感觉到其下的纤细和微微的颤抖。 化之扶着他的手没有立刻松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用空着的那只手笨拙地轻轻抹去他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嘴里含糊不清地哼哼着嫌弃的话:“多大的人了,吃个东西还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跟之前没吃过似的。” 时雨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一副想躲又不敢动,只能被迫承受的模样,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师尊近在咫尺的脸,以及……那半块被师尊叼在唇边,随着说话动作一颤一颤的桂花糕。 这画面着实有些滑稽,却又透着一种诡异的让他心脏乱跳。 好不容易扶着他站稳,化之松开了手。 但时雨依旧不肯挪动脚步去桌边,只是固执地站在原地,低着头,仿佛那样才能获得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化之看着他那副鹌鹑样,心里明白,之前的伤害都是“自己”这个师尊造成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指望他立刻放下心防是不可能的。 赎罪之路,道阻且长,还得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更主动些。 他认命地走回桌边,接下来,化之开始了艰难的“投喂”工作。 他吃到哪道觉得不错的菜,就夹一筷子,送到时雨嘴边。 时雨的反应每次都是如临大敌,身体微微后仰,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评估,仿佛不是在品尝食物,而是在确认这菜里有没有下毒。 往往需要化之软硬兼施,连哄带骗“这个不苦,甜的”、“快吃,这是命令!”,他才肯小心翼翼地张口极快地吞下,然后立刻抿紧嘴唇,迅速咀嚼几下咽下去,仿佛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 这性质,和哄三岁小孩吃饭还真不一样,更像是在试图靠近一只受过严重创伤,对任何靠近都充满戒备的小野猫。 化之倒也是乐此不疲。 一方面是真切地心疼,想要弥补;另一方面,看着这小孩在自己笨拙的示好下慢慢接受,竟当真觉得有几分成就感。 一顿本该一刻钟解决的早膳,硬是被吃出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漫长感。 终于,当时雨似乎再也吃不下,微微摇头示意后,化之才放下筷子。 他看着时雨,少年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不再那么苍白得吓人。 这时,时雨犹豫了一下,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化之眼睛一亮,以为自己的“美食攻势”终于起了效果,这孩子终于要松口,愿意给他这个“改过自新”的师尊一个机会了? 他期待地看着时雨。 “师尊……”时雨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不确定,“弟子今日的午膳……还……” “当然能!”化之立刻接过话头,语气甚至有点过于热情,“你要是愿意,午膳还和我一起吃!想吃什么提前说,我让……呃,为师让膳房准备!” 时雨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那绝不是愿意的表情,反而更像是不知所措。 他本来只是想小心翼翼地问问,今天他是否还有午膳可用,毕竟以往惹怒师尊,被罚断食也是常事。 但看着师尊那双异常亮堂,充满期待的眼睛,他到了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声音更低了:“弟子……知晓了……那弟子先退下去准备早课了……” 说着,他上前一步,动作熟练却又带着一丝匆忙地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化之看着他的动作,轻轻地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或许……慢慢来,总会好的......吧? 时雨端着收拾好的碗筷碟盏,躬身行了一礼,脚步略显虚浮地退了出去。 跨出门槛,他下意识地想松一口气,以为这煎熬又诡异的清晨总算过去了。 谁料,他刚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一回头,竟看到师尊也跟了出来,正负着手,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一副“我随便逛逛”的样子。 化之本意是想看看这孩子一天到晚除了挨罚还都干些什么,再熟悉一下环境,也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回家”的线索。 他背着手,慢悠悠地踱着步,跟着时雨,一路来到了……膳房后院的水槽边。 然后,他就看着时雨挽起袖子,将手直接浸入了那冰冷刺骨的水中,开始清洗那些碗筷。 化之愣住了。 这些杂役的活儿…… 他慢慢凑过去,看着那双原本白皙修长,此刻却被冻得通红的手在冷水里忙碌,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些琐碎辛苦的杂事,原主的记忆里可几乎没有踪影。 时雨察觉到他的靠近,手中动作猛地停住,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直了身体。 冰凉的流水却还在不停地冲刷着他握着盘子的手,带走本就稀少的温度。 化之下意识地伸手,止住了水流,其实他只是单纯觉得大冬天的水太冷。 谁知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又精准地戳中了时雨小朋友那根脆弱敏感的神经。 他以为师尊是嫌他浪费水,或者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当即就要往下跪,声音发颤:“弟子该死!弟子不该浪费水!弟子这就去山下挑水来补上!求师尊恕罪!” 化之:“!!!” 他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这要放在上辈子,他高低得立刻马上给他预约个最好的心理医生看看! 这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太严重了! 然而现在没有心理医生,只有一个手忙脚乱,词不达意的傻师尊。 “我……哎呀!”化之连忙拦住他要跪下的动作,急得差点咬到舌头,“你错怪为师了呀!为师不是这个意思!” 话一出口,化之自己先僵了一下。 ……得。 第4章 为师居然还晕血 化之看着时雨冻得通红的手和那副惊惧的模样,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却不容置疑:“这些活儿以后不必你干了。” 时雨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又被更深的不安覆盖。 不让干?那让他干什么? “弟子……弟子可以的……”他急忙表态,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不敢劳烦他人……” “我说不用就不用!”化之语气强硬了几分,打断他的话。 他环顾了一下这冷清的膳房后院,让他再去指使别的弟子来干这种杂役,看人脸色、受冻受累? 他做不到。 原主造的孽,凭什么让别人承担? 更何况,这本质上是他自己想对时雨好,没道理转嫁负担。 一股莫名的责任感涌上心头,化之挽起自己那身昂贵法袍的袖子,露出了一截子白皙得晃眼的手腕。 “你一边待着去,我来。”他说得干脆,甚至带着点赌气的意味,伸手就去拿时雨手里的碗。 时雨彻底惊呆了,手一松,碗差点滑落,被化之手忙脚乱地接住。 “师、师尊?!不可!万万不可!”时雨的声音都变了调,这比任何惩罚都让他感到恐慌。 尊贵无比的师尊,怎么能碰这些污秽之物? 若是传出去,或是被师尊日后想起来迁怒……他简直不敢想后果! “有什么不可的?洗个碗而已,能有多难?”化之嘟囔着,回忆着上辈子偶尔在视频里看过的画面,笨拙地将碗浸入冷水中。 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打了个激灵。 妈的,真冷! 他上辈子别说洗碗,连厨房都很少进,洗碗什么的,一个洗碗机就解决了,十指不沾阳春水说得就是他。 但话已出口,面子不能丢。 他硬着头皮,拿起丝瓜瓤(?或这个世界的类似物),学着记忆里的样子,动作生涩又僵硬地开始搓洗。 那样子,与其说在洗碗,不如说在跟碗打架,水花溅得到处都是,昂贵的衣袍下摆很快就湿了一片,显得狼狈又滑稽。 时雨站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手足无措,几次想上前,都被化之瞪了回去。 看着师尊那副跟几个碗碟较劲、甚至偶尔会因为油渍难洗而小声抱怨(“这什么鬼东西,怎么这么油?”)的模样,时雨心底的焦急和无奈冒了出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眼神微闪,瞥见地上略微不平的一块石板,又看了看师尊手中那只滑不溜秋,满是泡沫的瓷碗。 就在化之好不容易冲洗干净一只碗,拿起来准备放到一旁时,时雨仿佛脚下不稳,极其“自然”地向前踉跄了一小步,手臂“不小心”轻轻撞到了化之的手肘—— “哐当——!噼里啪啦——!” 一连串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刚刚洗净的那只碗,连同旁边叠放的几个盘碟,瞬间脱手,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瓷片四溅。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化之看着一地的狼藉,愣住了。 下一秒,时雨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抖得如同筛糠,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弟子罪该万死!弟子笨手笨脚!冲撞了师尊!毁了器皿!求师尊重罚!” 他一边说,一边甚至下意识地就要用手去拢那些尖锐的碎片。 “别动!”化之终于回过神,一看他要用手去碰碎瓷,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弯腰伸手去拉他。 “起来!没伤着吧?不过几个碗碟,碎了就碎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语气急切而担忧,完全没有丝毫要怪罪的意思。 时雨被他强拉着胳膊站起来,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然而,就在化之急切地上下打量他,目光扫过他下身时,动作猛地顿住了。 只见时雨浅色的裤腿膝盖处,竟赫然插着几片不大不小的尖锐碎瓷,鲜血正从破损的布料中渗出,迅速晕染开一片刺目的红,甚至顺着裤腿蜿蜒流下了一小缕。 那红色,如此鲜艳,如此突兀,如此……真实。 化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猛地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耳边嗡嗡作响,胃里翻江倒海。 “血……”他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个极轻的气音,抓着时雨胳膊的手猛地松开,身体晃了两下。 下一秒,在时雨惊愕的目光中,这位刚刚还气势汹汹(虽然是为了洗碗)的师尊,眼睛一闭,竟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时雨:“!!!” 他彻底懵了,也顾不得膝盖的疼痛,慌忙扑过去:“师尊!” …… 化之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觉到的是身下柔软床铺的触感。 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属于“自己”的寝殿屋顶。 记忆慢慢回笼——冰冷的洗碗水、摔碎的盘子、时雨膝盖上刺目的鲜血…… 血! 他猛地一个激灵,差点又条件反射地晕过去,赶紧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大口喘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住那股生理性的不适。 他撑着坐起身,目光下意识地在殿内搜寻。 然后,他就在床边的地上看到了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时雨似乎冷得很,把自己缩得紧紧的,背对着床,像只被遗弃的小兽,紧紧靠着床沿,仿佛那样能汲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他膝盖处的裤腿依旧被血染红着,那片深色在浅色衣料上显得格外狰狞,显然伤口并未处理。 化之看到那血迹,眼前又是一花,胃里一阵翻腾,他赶紧闭上眼,深呼吸,心里骂了句娘:这晕血的毛病到底是什么时候落下的?是……车祸后遗症吗?该死的,反正原主肯定没有这毛病! 好不容易缓过劲,他再次睁开眼,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团血迹,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 他走到时雨身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手,想将他抱到床上去睡。 指尖触碰到少年冰凉的身体时,化之的心揪了一下。 他尽量放轻动作,将人打横抱起,时雨比想象中还要轻,抱在怀里没什么分量。 出乎意料的是,整个过程,时雨居然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只是无意识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发出一点模糊的呓语,呼吸依旧均匀绵长。 化之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没想到这小子睡觉还挺死?这算是个优点吧?至少他的梦里应该是安宁的。 如果没有做噩梦的话。 他将时雨轻轻放在床上,看着少年沉睡中略显苍白的脸,和那依旧刺目的伤处,化之叹了口气。 药总是要上的。 他认命地去找来伤药和干净的布条。 回到床边,他深吸一口气,如同要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 他采取了一种极其滑稽又心酸的方式:猛地扭头看向伤口,快速扫一眼位置和情况,然后立刻移开视线,凭感觉和记忆倒药粉、包扎,动作又快又轻,偶尔需要确认时,再猛地扭头看一眼,再迅速移开…… 循环往复,像是在进行某种诡异的仪式。 全程都不敢让那抹红色在自己的视野里停留超过一秒,生怕多看一秒,自己就会再次不争气地撅过去。 好不容易笨手笨脚地包扎完毕,化之已是满头虚汗,如同打了一场大仗,瘫坐在床边的脚踏上,看着床上依旧沉睡的时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还自带晕血debuff,跟他开玩笑呢。 第5章 歪理 化之瘫在柔软的被褥间,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沉睡的时雨脸上。 少年呼吸均匀,长睫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只是那脸颊上未消的青紫痕迹,属实扎眼。 这伤看着就疼,得处理一下。 还好这只是淤青,不存在晕血的问题,只存在……他压根不知道这种伤该涂什么药的理论知识问题。 化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好不容易从一个抽屉深处摸出个看起来像是治跌打损伤的玉色药膏盒子,闻着有股淡淡的清凉药香。 应该……有点用吧? 他拿着药膏,重新爬上床,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时雨脑袋旁边。 少年睡得依旧沉,呼吸均匀。 化之微微倾身凑近,大气都不敢喘。 好不容易能安安稳稳的待在他身边,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就在他正轻轻用指尖晕开药膏,几乎算得上是戳着时雨软乎乎的腮帮子时,身下的人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间,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初醒的眸子里还蒙着一层水雾,带着尚未清醒的茫然,直直地看向近在咫尺的师尊。 没有预想中的惊恐尖叫和弹跳起身。 时雨只是眨了眨眼,眼神缓慢地聚焦,似乎花了点时间才确认眼前的人是谁,以及正在发生什么。 然后,那双眼眸里迅速氤氲起一种极度委屈、难以置信、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探究情绪,仿佛在说:我没看错吧?我是在做梦? 化之的手指还停在他腮帮子上,动作彻底僵住。 两人就这么维持着一个俯身、一个仰躺的诡异姿势,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半晌,就在化之觉得自己的腰快要撑不住时,时雨才极小幅度地动了动嘴唇,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种怯生生的试探,细若蚊蚋: “师尊……弟子知错了……” 化之:“……?” 又来了!天天都在错什么啊?!这孩子是背着《认错手册》长大的吗? 化之维持着姿势没动,甚至懒得解释,只是闭了闭眼,用一种极度倦怠,仿佛连多说一个字都费劲的语气,顺着他的话反问: “错哪了?” 时雨似乎被师尊这副毫不动怒只是疲惫的模样弄得更懵了。 他眨巴了几下眼睛,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然后开始细数罪状,声音越来越小: “错在……弟子不该浪费水……嗯......不该让师尊洗碗……不该碰碎器皿……不该弄脏地面……不该擅自闯进师尊的卧室……不该……” 他偷偷瞄了一眼身下的床铺,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不该躺在师尊的床上……” 化之从始至终都闭着眼睛,极度疲倦地点一下头,仿佛在听什么工作汇报。 是不是只要自己不说停,他就能给自己找错找到天荒地老。 没眼看,根本没眼看。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能闭耳。 给孩子调成啥了都。 等时雨终于数完,忐忑不安地等待发落时,化之才缓缓睁开眼,看着头顶华美的帐幔,用一种平铺直叙,甚至带着点有气无力的调子,开始了他的“深度解读”: “首先,你没有浪费水,水我关了。” “然后,洗碗,是为师我,自愿的。” “还有,器皿,是你不小心,嗯……也有为师没拿稳的缘故。” “弄脏地面?小事,不值一提。” “擅闯为师的卧室?你不是为了送晕——送为师回来吗?功过相抵,不算错。” “就算是这个床……”化之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也是为师抱你上来的,并非你擅自之举。” 他一口气说完,逻辑清晰,条理分明,把所有“罪状”驳斥得干干净净。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猛吸一口气,佩服起自己这急中生智的口才(和厚脸皮)。 然后,他垂下眼,看向因为这一长串完全出乎意料的反驳而彻底呆住,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时雨。 用那双尚带着疲惫却异常认真的眼睛盯着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追问: “所以……你错不在这,再想。” 时雨被这一连串完全颠覆认知的“无罪判定”砸得晕头转向,大脑几乎停止了思考。 他下意识地就想支吾着起身,逃离这过于异常、让他无所适从的境地。 化之却将计就计,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床边,实则形成了一个无形的阻拦圈。 他维持着那副高深莫测(实则心累无比)的疲倦模样,淡淡道:“回答不出来,你就老实躺着,听为师说。” 时雨立刻不敢动了,僵直地躺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化之,里面盛满了全然的困惑和等待最终审判的紧张。 “你错在……”化之拖长了调子,脑子飞速运转,搜肠刮肚地想找个合适的说法。 他总不能直接说“你错在摊上那么个变态前任师尊和我这个废柴穿越者”吧? 磨蹭了半天,在时雨越来越紧张的注视下,化之终于憋出了一句自认为充满哲理的话: “你错在……总觉得自己错了。” 时雨:“……?” 哲学大师吗您??? 看着时雨那明显更懵,更无法理解的眼神,化之自己也觉得自己实在是装过头了。 他实在受不了被那双清澈又带着伤的眼睛一直盯着,仿佛自己是什么难以理解的怪物。 他干脆破罐破摔,拿起那盒药膏,轻轻放在了时雨光洁的额头上,冰凉的玉质盒子激得时雨轻轻一颤。 然后,他伸出食指,戳了戳时雨另一边完好无损、白白嫩嫩的脸颊,触感软糯,手感极佳。 “以后,我说你有错,你才算有错。” 化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霸道又不容置疑,试图建立起新的,由他定义的规则。 “你自己说了,不算。知道了吗?” 好不容易有时雨不那么害怕到发抖的时刻,他当然要好好利用,拉近一下这仿佛隔着银河系的距离。 记忆里,时雨从小就长得白白净净,跟个玉雪团子似的,小时候更是嫩呼呼、软嘟嘟的,让人看着就想捏。 化之甚至有点遗憾,要是穿越过来的时候时雨再小一点,指定是个能萌化人的小可爱,天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甜甜叫师尊,哪会像现在这样,满身是伤,一惊一乍的。 他想着记忆里那个小团子,又看着眼前这张带着伤却依旧漂亮的脸蛋,捏脸的手指有点舍不得离开,又轻轻捏了几下。 眼前的少年早已褪去婴儿肥,甚至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显得骨相更为锋利,本是明艳张扬的长相,却因为一脸的委屈泄了气势。 脸被人捏着的时雨没反抗,只是睫毛颤得厉害,不知是吓得不敢动,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化之沉浸在“rua徒弟”的微妙满足感中时,时雨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点细弱的声音,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尴尬: “师尊……您刚刚……是给弟子涂这个了吗?” 他眼睛努力往上瞟,示意还放在自己额头上的那个药膏盒子。 “是啊,我看你脸上的伤都不涂药,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好啊。”化之理直气壮地点头,甚至还带着点“快夸我体贴”的隐晦期待,“怎么?还疼?” 时雨的脸颊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眼神飘忽,不敢看化之,声音变得更小,几乎含混不清:“……师尊,那个……好像不是治伤的药……” “嗯?”化之一愣,“不是吗?我闻着挺清凉的啊?那是干嘛的?” 难不成是修仙界的神奇护肤品? 时雨憋了半天,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嗫嚅道: “好像是润滑用的吧……” 润滑? 润什么滑? 化之的大脑宕机了一秒。 作为一个上辈子沉迷网络和游戏、感情经历一片空白、某种程度上相当纯情(?)的前?废柴富二代。 他能想到的“润滑”仅限于机械零件生锈了或者门轴吱呀响时上点油…… 给脸上涂润滑的话……或许可以防止脸皮干裂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