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请篡位》 第1章 昏君斩心腹,灯岚话鸟兽 “呲啦!” 一道银蛇般的电光撕开泼墨似的天幕,刹那间将层层叠叠的乌云照得如同鬼魅的骨骼。 “我就算死外边也不回去!”谢渡狠狠按下关机键,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便挟着冷风砸落,噼啪作响,很快就连成一片雨幕,将他浑身浇透,他也是烦透了,将摩托车的把手拧到底,想要同那闪电较量一番,在雨幕里横冲直撞。 刺眼的远光灯陡然穿透雨帘,一辆大运货车不知从何处冲出。电光与车灯惨白的光束交织,瞬间剥夺了谢渡的视觉。他只觉身子一轻,天旋地转——人与机车一同被抛入冰冷的空中。 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模糊地看见雨水冲刷着身下漫开的血色,再将那抹暗夜里的红色打碎,一点点渗入冰冷漆黑的柏油路面。耳畔左转向灯规律的滴答声与一种爆炸般的轰鸣相互撕扯,最终归于沉寂…… 谢渡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意识始终困于静默的深渊。等他勉强撑起身,揉着发痛的额角,映入眼帘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这是……死了吗?死了……?”声音干涩沙哑,荡出清晰孤寂的回音,只是回荡许久,不见有人回复,只得无奈耸肩“我就知道今年要避谶。” 一道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划破寂静:“恭喜宿主成功穿书。您的身份是……灭国昏君谢漠,字安宁,出自小说《烬雪双谋》。检测到宿主已阅读过小说内容,不再赘述。祝您穿书愉快。” “谢漠……?”谢渡一时愣住了,穿书?这么草率?“等等……谢安宁!?” 他虽然不常看无脑爽文,可《烬雪双谋》这种被骂出圈的也是略有耳闻——一部以复仇为主线的作品。男主是北疆国君,女主则是被谢安宁强娶的皇后杜凝温,堪称古代玛丽苏小说。 槽点在于,配角强行降智,主角极度双标,塞满工业糖精,剧情拖沓注水,逻辑失衡。 「本书任务:扭转凉国覆灭之结局。」 机械的电子音在脑中回荡。漫长的死寂后,谢渡忍不住冷笑:“我?拯救国家?当救世主……?你该去找英雄,而不是我这种除了一身病什么都没法带给你的社畜,ok?” “宿主!”系统不为所动,“您的匹配度高达90%。” 不等他接着反驳,一股撕裂五脏六腑的剧痛猛地袭来,无形的巨力几乎要将他碾碎。下一刻,他再度坠入黑暗…… “陛下!此皆构陷!老臣辅佐三朝,忠心耿耿,定是有人见臣树大招风,欲除之而后快!若无实据,老臣今日必治你诽谤重臣、扰乱朝纲之罪!”苍老而激动的声音,中气十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哎——”谢漠挣扎着睁开眼。晨曦透过高窗洒在瓦亮的墨色砖石上,反射着刺目的光华,晃得他眼前发白,不由弯下腰,以袖掩目。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恭喜宿主安全穿书,谢漠,祝您愉快~”系统音再次响起,夹杂着细微的电流声。 “肃静!”一个威仪的女声压下嘈杂。 谢漠缓缓定神。只见百官垂首,一位老臣正匍匐在光洁如镜的石砖上,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 “我觉得……朕认为……”谢漠试图开口,声音沙哑,不大适应。 “陛下,”一位身着绛紫朝服的官员应声出列,是当朝左相师听竹,“微臣以为,以陛下之圣明,必能明察……” 师听竹后续之言,谢漠已无暇细听。他的神思迅速沉入对原著的回忆,急切在记忆里翻寻着关于这位左相的只言片语。 左相师听竹,容色极盛,原文中不惜笔墨描绘过他的容貌。他不仅是昏君少时挚友伴读,更是被强娶的皇后杜凝温所爱慕的人。昏君知悉后,竟在洞房花烛夜,命左相侍立于龙凤喜榻之侧,后更是屡加折辱,最终将其凌虐至死,师氏满门抄斩。 “陛下!”老臣猛地打断师听竹,声音凄厉,这一声几乎要破了音,“臣在位多年,从未起过二心!辅佐陛下登基,更是呕心沥血,何来不忠!微臣的忠心,陛下是看在眼里啊!” “王大人,”师听竹目光如淬寒冰“恕晚辈直言,若非证据确凿,微臣断不敢贸然弹劾。近日民间税务上涨,百姓怨声载道,臣彻查户部,账目出入惊人。王大人既然自称忠臣,想来对账务残缺有些头绪?” 话音刚落,几名吏员便抬着几大箱账册踉跄入殿,竹简纸张堆积如山,近乎半人高,重重落在殿心,殿内静的可怕,唯有来往脚步声和那木箱落地的沉重声显得格外清晰。 “王大人的忠心,朕记在心里。”谢漠强自挺直脊背,指尖轻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可朝廷律法,非为一二人而设,且天下并非朕一人之天下,江山社稷是天下人的,在其位,谋其职,王大人莫要忘了本心,忠于民众,才是忠心于朕,贪墨非小,即刻依律严办,税衣总局涉案人员,一一彻查。御史大夫!” “臣在。”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臣出列。 “朕命你即刻牵头,给朕彻底清查!上至堂官,下至胥吏,凡有贪墨,无论涉及何人、官阶高低,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谢漠起身,一步步踏下丹陛,走过垂首的群臣。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陛下,不要啊!陛下!!!” 王大人被两名殿前侍卫拖了下去,官袍在光滑的地面上擦出窸窣声响,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凄厉的叫喊声渐行渐远。穿堂风自殿外涌入,裹挟着初春刺骨的寒意,谢漠这才惊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忙以袖拭额:“退朝!” 他独立殿前,久久望着殿外逐渐升高的日头。方才群臣的窃窃私语他听得分明——依《凉律》,王大人所犯之罪,当处以极刑——扒皮填草。 待殿内人群散尽,谢漠才疲惫地瘫在龙椅上,低声问道:“不是,我真的不行,我就是纯社畜什么都不懂,而且一身病,还懒得要死,还有……现在到哪段剧情了?” 系统冷漠的忽视了他前边一大堆埋怨,只回复道〔回宿主,当前处于您刚登基阶段。原文中,因王大人曾助原主登基,所以此次虽证据确凿,原主并未严惩,反而因此与左相心生芥蒂,认为……左相有意削弱皇权抬高外戚。〕 谢漠无语,正待细问,一名身着淡绿宫装的侍女已悄步近前,敛衽下拜:“陛下,太后娘娘有旨,请您移驾寿康宫。” 寿康宫距前朝不远,穿过御花园蜿蜒的石桥,便可见一片耀目的琉璃金顶,在澄澈的阳光下流淌着炫目的光晕。微风拂过鹅黄新绿的柳梢,在初融的太液池面上点出无数涟漪,惊得几尾锦鲤倏然散入碧波深处。 “这位太后,究竟是什么来历?”谢漠蹙眉苦思,却难以从混乱的记忆中提取出关于这位太后的详尽情节。 〔当朝太后宋灯岚,乃先帝继后,育有一子,即当今镇宁侯。目前垂帘听政,权柄颇重,后原主以结党私营之罪,将其全族灭门。〕 朱红的宫门上方悬着金丝楠木匾额,上书“寿康宫”三个雍容大字。太后并未在正殿,而是坐于庭院中的汉白玉石凳上,手中闲闲提着一只极精致的金丝鸟笼,笼中一只百灵鸟正蹦跳鸣叫,声音清脆却略显急促。 “儿臣参见母后。”谢漠入内,依礼躬身,目光悄悄掠过太后。 女人并未立刻回头,仍凝视着笼中不安跳跃的鸟儿,“今日早朝,哀家见你精神不济。殿前失仪虽非大过,可天子一举一动皆为天下表率,若哪日被人捉了把柄,会落个怠政轻忽的名声。” 她终于将鸟笼置于石桌,转身示意谢漠坐在对面。石桌冰凉,触之生寒。 “母后教训的是。”谢漠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石桌边缘冰冷的棱角。 “王大人一事,左相年轻气盛,意气用事,你竟也如此处置?如此重办一位三世老臣,天下人岂不寒心?后世史笔如刀,你怕是要落个刻薄寡恩、忘恩负义的评价……依哀家看,你六弟年纪虽轻,处事反倒更知人情世故,轻重缓急……”宋灯岚轻叹一声,语调温和,字句间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母后,王大人贪墨渎职,证据确凿,绝非左相意气用事。若今日儿臣因私废公,放任如此,莫不是在告诉众官员随意贪墨?至于后世评说,儿臣既居此位,自当承担,不劳母后过度忧心。”谢漠盯着她。 宋灯岚似乎极为意外于谢漠的态度,略失仪态,侧目细细打量他,眉头微蹙,欲言又止间,却只是抬手命旁静的宫女重新沏上来一盏热茶。 她纤指拈起温热的定窑白瓷杯,才缓缓续道:“哀家与你生母同日入宫,情同姐妹,往日宫里旧人都知晓。难道哀家还会害你不成?诫训你,扶保你稳坐这江山,既是为了大凉国运,也是顾念与你母亲的手足情谊!” 庭院中一时寂然,唯有那只百灵在笼中焦躁地扑腾,发出簌簌的声响和断续的鸣叫。 宋灯岚侧过头,目光落在谢漠略显苍白的脸上,右手轻轻揉按着太阳穴:“哀家养的这只百灵,鸣声本也算清脆,原想养着解闷,可终日这般叽喳躁动,反倒听得人头昏脑胀,适得其反。” 谢漠将杯中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清苦之味漫过舌根,“百灵天性如此,热爱鸣唱,亦需舒展空间。母后何不换只更为宽敞的笼子?这金丝笼虽精美绝伦,于它而言,却未免过于逼仄了。” “哦?”太后眉梢轻挑,唇角升起一丝浅淡的笑意,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阴鸷,“原是哀家……不懂这些了。” “若其鸣叫真能为母后分忧解闷,想必亦是它的福分。”谢漠起身,恭敬一揖道“今日早朝刚发落王大人,想来政务积压甚多,奏章如山。若母后无其他教诲,儿臣便先行告退了。” 宋灯岚亦站起身,略一颔首,转身朝向宫内深处,裙裾曳地,轻轻摆手无声无息:“若实在喧闹,哀家不如还是换回从前那只画眉罢,至少安静些,哀家也乏了,你且去忙吧。” 第2章 皇帝修炼手册 出了太后的寿康宫,谢漠只觉得胸中憋闷,似有一口浊气无处可吐。他信步踱入御花园,指尖无意识地捻过垂柳新发的嫩枝,翠绿的叶片在他手中微微颤动。 〔已为宿主更新导航,请即刻返回龙宸殿批阅奏折,推进主线剧情。〕冰冷的机械音毫无预兆地炸响,惊得谢漠一个趔趄,险些栽进一旁的莲池。 “我还想找你呢!你这是拐卖吧!”谢漠稳住身形,在脑海里对系统忿忿道,“我可不记得主动签过什么救国协议!” 〔既来之则安之。宿主原身已损毁,建议积极配合任务进程……必要时本系统将提供相应支援。〕 “说得轻巧,后者难道是你的本职工作吗?”谢漠一面在脑中展开地图,一面忍不住腹诽,“谢漠自己纵容贪腐至此,方才,我不过是顺势而为。若真要大动干戈,朝堂上去了一半官员不说,还得罪无数世家大族。” 〔那宿主今日早朝为何……主动请缨?〕 “咳,戏瘾上来了没忍住。” 〔宿主具备良好的演技天赋,符合明君人设要求!果然本系统没看错人!〕 谢漠“啪”地合上脑中地图,转身朝龙宸殿走去:“听好了,我就收拾这一个烂摊子,只有这一次。” 他才踏入殿门,便见奏折如流水般自丞相府送来。 “陛下,这是今日的奏章。”为首的小太监疾步上前,头顶浮着“路人甲·小李子”的虚拟标签。 谢漠强压下嘴角,故作镇定地走向御案。但当小太监们鱼贯而入,搬来的奏折几乎堆成小山时,他的笑容终于僵在了脸上:“这都是丞相筛选过的?” “回皇上~正是。”小李子躬身趋近,“只是……连带着前两日的,瞧着就有些多了。” 谢漠随手翻开几本奏折,眉头越皱越紧:“嘶……” 按照原著剧情,此刻杜凝温应当尚未入宫,那师听竹与她之间应当还未生出嫌隙。想到这儿,谢漠心下稍安——贪腐一案,正好听听这位权臣的意见。 “传左相来。” 师听竹幼时便是原主的伴读,虽说科举起点比别家公子高一些,可也是少见的天才,16金榜题名考得状元,在谢漠上位之前甚至辅佐先帝两年之久。 “陛下召见微臣所为何事?”谢漠闻声抬头,只见师听竹换下朝服,一身竹青常服更衬得他身姿清越,直到师听竹同自己面对面坐下,他才认可作者对他外貌的描述——好似一幅笔法青隽的工笔水墨画 “奏折积压甚多,我想让你帮我。”话一出口谢漠就悔青了肠子——这才认识第一天就让人加班?谢漠啊谢漠,现代人的职场操守呢!当社畜这么久怎么就没学点好的呢!“嗯,甚多。” 师听竹从容落座,指尖掠过奏折封皮:“陛下可是怪臣筛选不精?近日徐州大旱,十之**都是为此事上奏。” 谢默仔细观察着对方。依照记忆,师听竹与旧主相处时多的是友人间的随意,少有君臣拘束。虽说于自己而言是初次相见,却莫名让人感到自在。 “朕并非此意……”谢漠垂眸,“早朝时的事,朕想听听你的见解。” “我?”师听竹眼中掠过一丝讶异,眸光微亮又旋即黯淡,“陛下圣心独断便是。” 谢漠这才想起,原主向来避讳与师听竹议论朝政,甚至专门和他唱反调,如此之下左相有些顾虑也是应该的。 “朕若真要严查呢?”谢漠紧盯着对方的神情变化。 “那便严查。”师听竹眼睫微抬,“陛下……可是有所顾虑?” 谢默沉吟道:“此事牵涉世族利益,你知晓,朕登基未久,根基未稳,若严惩不贷,恐生变故,更何况此次贪墨想来牵连甚多,全部依凉律处置,不知还能剩多少。” 恰时宫人奉上酒盏,清冽酒液中倒映出二人模糊的面容。师听竹执起银樽细细端详:“陛下何不收缴赃款充入国库,先解徐州之困,再颁旨大赦,对涉事官员从轻发落?” “如此甚好。”谢漠刚拿起奏折,却猝不及防撞进师听竹深不见底的眸光里,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洞穿灵魂,惊得他背脊发凉。 “陛下病愈后,似乎进益不少。”师听竹忽然起身,和田玉镯磕在紫檀案上发出清响,殿里如同昨日一般宁静,于是那镯子磕碰的声音却让谢漠发了机灵 “是……是吗?”谢漠下意识要用奏折拭汗,却被对方拦下。 “墨迹遇汗就看不清了……春日方至,竟如此燥热?”师听竹自案下取出紫砂砚徐徐研磨,“若圣体未愈,还是传太医彻底诊治为好。” 旁侧宫女连忙执帕上前为皇帝拭汗。 谢漠低头批阅奏折,不敢再看向那双普通深渊一般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殿内唯闻墨锭与砚台相触的轻响,并着窗外偶有的鸟鸣。 出乎意料的是,奏折中多为劝谏勿要深究之言,替王大人求情的反倒寥寥。穿堂风过,他恍惚听见有人低语“剥皮填草”四字,心下不由一颤——王大人的罪过,当真至此吗? 奏折中徐州灾情的描述字字泣血,卖儿鬻女、背井离乡、饿殍遍野……谢漠恨不能立即开仓放粮,却又忧心层层盘剥之下,百姓能得几分实惠? “师爱卿,朕……是否该亲往徐州?”批完最后一本奏折,谢漠抬头望去,夕照已为白玉龙雕镀上金边。 “二周后徐州将行祈雨大典。”师听竹搁下墨锭,“陛下不如先处理完手头政务。” “善。”谢漠舒展了下僵硬的肩背,虽然自己只是随意圈点,但只是如此就已经精疲力尽了,瞥见案头檀香升起一缕细烟,在斜阳里浮沉明灭。 待师听竹告退后,期待休息的谢漠躺在龙榻上却辗转难眠,索性起身步入御花园。月华如水,为花木笼上轻纱。 〔今日任务完成度评级:优〕 “……”谢漠又被吓得一哆嗦,“上线前能不能给个提示?需要你时不见踪影,专挑我发呆时吓人,什么居心?” 〔已收录建议。宿主夜不能寐,可是忧心国事?本系统果然没有选错人。〕 “纯粹是认床!”谢漠捡起一枚鹅卵石掷入河中,“这龙床硬得能硌死人!我的腰间盘突出都要被治好了,虐待社畜也犯法的好不好?你最好给这个破剧情开个倍速,不然可能哪天早朝我就低血糖晕过去了。” 〔宿主可通过完成任务解锁锦囊,获取所需物品哦~〕 谢漠偏头嗤笑:“穿越文的套路倒是齐全。能有什么好东西?” 〔恭喜获得首次任务奖励:马铃薯、红薯良种各一袋,附带种植手册!另有改良药方若干!锦囊系统将随任务升级,后续会提供更多定制化服务~〕 谢漠仰望着格外澄澈的月轮,初春的夜风拂过树梢,带来几分料峭寒意。他打了个喷嚏,摇头轻笑:“罢了,总算有点用处。” 他起身掸去衣摆尘灰,对着水中月影轻叹:“至少比我有用得多。”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压根懒得管你们。” 红烛摇曳,更深露重,直至月过中天,寝殿内依然辗转之声未绝… ——— 翌日清晨,太后的凤驾早已端坐在龙椅侧后方的珠帘之后。见谢漠步入大殿,她轻呷了一口茶,淡淡道:“陛下昨日思虑得如何了?” “劳母后挂心,儿臣已有决断。”谢漠执礼周全,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心下却暗自盘算:若让他们相互检举,不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他无意识地攥紧了龙椅扶手,直到晨钟敲过一百零八响,百官鱼贯而入。 见陛下竟已端坐于龙椅之上,群臣皆是一怔,旋即慌忙各归其位,后列的官员见前列同僚已然行礼,也忙不迭地跟上,一时间殿中衣冠攒动,环佩轻响。 鸣赞官拭去额角冷汗,待众臣站定,朗声唱道:“跪——” 百官应声而拜,三跪三叩。 “兴——” 谢漠听着这套繁文缛节,不由腹诽:实在是想听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啊,这届朝会流程不行啊。他摆了摆手,示意礼毕。 见皇帝面色不佳,殿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昨日铡刀上的血迹未干,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成为下一个掉头的家伙。 “无事启奏?”谢漠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寂,虽然他宁愿如此一直沉寂下去偷懒,可实在架不住脑袋里那家伙疯狂催促。 “陛下,”一人持笏板齐眉,站位与师听竹相对,正是右相俞沉舟,“君候臣,于礼不合。”此人素来巧言令色,在原著中没少出馊主意,最后还反咬一口。谢漠在心底给他记上一笔:奸佞!迟早给你脑袋挪个窝!面上却不动声色:“朕病体初愈,一时疏忽,众卿海涵。” 见皇帝态度如此谦和,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枉为人君。”太后的声音穿透珠帘,与昨日一般无二,顷刻间压下了所有声响。 谢漠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暗自嘀咕:刚才怎么不提醒?马后炮!出口的却是:“母后教训的是。” “便罚抄我朝律法十遍吧。”即便不回头,谢漠也能感受到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太后的神情,想必与昨日谈论雀鸟时一般无二。 第3章 谁是谁的回头路? 殿内气氛霎时降至冰点。谢漠只觉前有群臣噤若寒蝉,后有太后步步紧逼,想到如今皇权几近被架空,自身却又不如从前那人一般决绝,不由烦躁地“啧”了一声。几乎同时,俞沉舟唇角一勾,上前一步,转眼已是满面诚恳:“虽于礼不合,然陛下心系社稷,实乃明君所为!臣恳请太后殿下从轻发落。” 群臣面面相觑,稀稀拉拉有人出声附和,继而求情之声渐起,最终汇成一片:“请太后娘娘从轻发落!”零零散散,却又听的清楚,字字紧聚,听来实在浩荡。 谢漠冷眼旁观,却见百官之中唯有一人垂首静立,默不作声——正是师听竹。 “哦?”太后冷笑,“那诸位以为该如何处置?……罢了,律法与礼法原是两事,杖责二十。左相认为如何?” 被点名的师听竹似是从神游中惊醒,上前行礼:“臣愚见,为君者当礼法、社稷并重,二者缺一不可。抄写、杖责皆为合理。” 谢漠闻言,只觉心碎成了渣渣,内心哀嚎:师听竹!说好的革命友谊呢!你清高!你了不起!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过我的阳关道! 谢漠啊谢漠!谁和是你的革命友谊!谁是阳关道啊! 师听竹垂眸续道:“然社稷之事,确应先于礼法。因礼法而废朝议,实属本末倒置。” “朕自当领罚,众卿不必为难。”谢漠扬起脸,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一双浑浊而惊惶的眸子上,“不过……今日确有要事相商。”他心知这些老狐狸对今日议题心知肚明,方才求情不过是想讨个人情。 “依我朝律法,贪墨当如何论处?御史大夫。” “回陛下,凡贪墨者,皆发配岭南、北疆。赃一匹,仗责一百,每匹加一等罪;满一百五十两者,扒皮填草,枭首示众。” “嗯。”谢漠重重颔首,心下飞快换算:一百五十两相当于多少人民币?啧,律法这么严?电视剧里不都动不动“赏银百两”吗 系统及时响应:〔约合宿主所使用货币42万元〕。谢漠:? 他俯视殿下战战兢兢的群臣,甚至有人瘫软于地,缓缓开口:“朕本欲大赦天下,岂能因尔等败了兴致?这样吧,朕给诸位三日时限。凡三日内主动上交赃款者,仅作贬职处置,余者概不追究。若日后朕再查出……”他冷哼一声,未尽之意昭然若揭。 殿内一片死寂,方才瘫软之人也坐直了身子。免死之恩让众人长舒一口气,却无人敢率先认罪。 “君无戏言。若朕违此誓,天打雷劈!”谢漠起身立誓。大凉极重鬼神,此誓比任何保证都更令人信服。 “谢陛下恩典!”终于有人叩首高呼,虽说知晓谢漠可能顾虑于世家情分,但谢漠是个傻子,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坐等谢漠这个阴晴不定的暴君降下责罚,还是坦白从宽,众臣已经做好了抉择,继而应者云集。谢漠冷眼旁观,知有人仍留了心眼,最终报上的数额除了布匹粮食居然足足有几百两银子。 殿内一时人声鼎沸,谢漠却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转而问道:“徐州旱灾,谁愿与朕同往?” 话题突转,议论之声更甚。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点一点踩碎殿内的音节,直至殿前方歇。来人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马饰叮当之声压下了殿内所有嘈杂。 但见来人墨色骑射服勾勒出挺拔身姿,腰间玉佩流光溢彩,耳畔两个红穗耳饰垂在胸前,红的亮眼,此人是右将军——段千秋。他与师听竹几乎同时开口: “臣段千秋愿随驾徐州,护陛下周全。” “微臣愿往。” 谢漠微微颔首,心下却是一颤。段千秋,这是自己最欣赏的人也是昏君最愧对的人之一。少年将军出身将门,本是武状元及第,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却被原主派往北疆苦战。战中多次求援,谢漠却认定此战必败,置之不理,携剩余兵力南逃。最终段千秋战死异乡,尸骨无存。 他稳了稳心神,命武官协同户部侍郎前往涉事官员府邸查抄赃银。 谢漠长舒一口气,瘫在龙椅上不想动弹。 师听竹向门外走去,手心里沁出冷汗,从心底升起的寒意总会在看到谢漠的时候侵蚀全身,身子也会止不住的颤抖,昨日如此,今日亦是如此,即使如同当下被众官员簇拥着向外走,也还是冷的,重生么?这一切于他而言是不真实的。 “师大人。”师听竹刚出殿门,便听俞沉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俞大人有何见教?”师听竹脚步稍缓。 “都说是因为惹了陛下不悦,才严惩贪墨的。”俞沉舟与他并肩而行,丹凤眼微眯,几乎要将心思写在脸上,昭然若揭。 师听竹侧首:“哦?我还道是因贪墨获罪,原是因为我?” “本以为状元郎何等聪慧,竟也是个不知变通的。这罚与不罚,不过陛下金口一开的事。哄得陛下开心,自然就免了。”俞沉舟冷笑,“师大人同我讲讲,科举如何舞弊啊?” “论惹陛下开心,自是不如俞大人,机敏、通人性,还好生养。”师听竹抬眸看着俞沉舟,这人在自己生前好似谢漠养的一条狗,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这人最终竟然背叛了自己的主子,不过想来如此奸臣,和谢漠不过臭味相投,若给谢漠一个被俘的机会,他大抵也会这么做。 “你这话什么话?”俞沉舟气得快要喘不上来气“师听竹!我同你讲的都是些好话,别给脸不要脸。” 师听竹轻轻微笑着:“俞大人说的自然是好话,李义府的《堂堂词》、蔡京的《跋赵佶》说的也都是好话。” 李义府和蔡京是出了名的奸臣,俞沉舟的脸色实在黑的难看。 “俞大人若终日钻研如何哄得陛下开心,不如请旨选秀入宫?这般本事,做不得百官之首,当个后宫之主倒是绰绰有余。时辰不早了,俞大人好生歇息,告辞。” “听闻下月便是陛下迎娶太傅千金之期。据我所知,杜小姐与师大人……是青梅竹马吧?”俞沉舟忽道,神色如常。 师听竹眸光一冷:“俞大人这是……嫉妒杜小姐?可惜陛下应当不会毁约了。不过俞大人若真有龙阳之好,不妨争个皇贵妃之位试试?以俞大人的本事,想来坐上这位置岂不易如反掌?” 言毕拂袖而去,留俞沉舟在原地气结。 宫门外朝阳初升,师听竹加快脚步。贴身侍女见他出来,忙为他披上外袍。 “方才段将军策马而过,恰逢马夫不知去了何处解手,惊了咱家的马,我拉不住,车驾不知奔到何处去了,不过,已经让那马夫去追了,奴婢甘领责罚。” “无妨,相府不远,走走也好。”师听竹系紧衣带。初春天气忽冷忽热,今日寒风尤甚。 “段将军也真是的,岂能纵马入朝?成何体统?守门侍卫也不阻拦,任他直闯大殿,陛下未降罪吧?”名唤张思蕊的小丫头自小跟在师听竹身边,最重礼数,常被笑说不像丫鬟倒像小姐。 段千秋忽地从旁窜出,挤进二人之间:“自然未曾怪罪!怎能在你家公子面前告我的状?”他比师听竹高出半头,风尘仆仆。 师听竹为他拂去衣上尘土:“这次不治罪,下次也当心。他近来脾气古怪的很。你的马呢?” “你说得对,他脾气怪得很,笑着让我把马留下,说过几日再送还将军府!”段千秋抹了把脸,“听说昨日处置了王大人,是你弹劾的?” “嗯。”师听竹略一迟疑,还是解释道,“按往常,他对此类事多是敷衍了事,特别是对王大人。我本意也非弹劾王大人,只想提醒他朝中贪墨成风,谁知他如此决断。” “他主动的?”段千秋几乎喊出声,咂舌道,“啧啧,最是无情帝王家啊~不过王大人留着其实对他……” 师听竹摇头:“也就你敢在宫门外议论天子。” “听闻先帝重文轻武,如今像段将军这般善战之人稀缺。”张思蕊对朝事颇有兴趣,“陛下重武,无论练兵出征,段将军皆有大用,故而纵容些。” 段千秋失笑:“小缺心眼,这话也敢当着人说?” “说与你听,免得日后踩坑嘛!”张思蕊挠头,“对了,陛下要小春作甚?” “哈哈哈我也不知,天晓得他怎么想的。”段千秋无奈耸肩。 师听竹亦觉谢漠行为诡谲难测,三人一时无话。沿途多见官员运送赃银入宫,今夜宫中怕是要算盘声响彻宵了。 “新年也在北疆,不回去看看伯父伯母?”师听竹问。 提及归家,段千秋顿时如鼓气的河豚:“不去!未及弱冠便催我向陛下请旨赐婚!旁人倒也罢了,你我自小与谢漠一同长大,总觉得别扭。何况我志不在此,恨不能长驻边关!” 师听竹浅笑:“这话若传至令堂耳中,怕要寒心了。” 段千秋耳根泛红,声渐低微:“我已非黄口小儿,自然知晓自己志在何处,倒是他俩瞎操心,万事都推着我走。” 师听竹瞧见他颊边红晕,莞尔道:“喔……那是心有所属了?” “师听竹!你怎么也这般!” “好了,不说了。”师听竹轻笑。 段千秋忽正色道:“对了,方才听说陛下要立杜凝温为后?”又凑近低语,“谢漠那心眼比针尖还小,万莫让杜小姐倾心于你之事传出去。” 师听竹想起俞沉舟先前所言,冷笑:“该知道的早知道了。” “这姑娘也是,明知你无意还纠缠不休。”段千秋白眼。 “莫怪杜小姐,她敢爱敢恨,我自愧弗如。半年前,她知晓我心意后便不再往来,若非有人刻意探查,岂会走漏风声?” 段千秋叹道:“也是。那你待如何?毕竟那位心眼就这么点。”他比了个手势,食指和拇指捏着,放在师听竹眼前,眯着眼轻笑。 “走一步看一步罢。” 行至石桥,二人即将分道。方才还晴空万里,忽地风起云涌,遮住了稀薄的阳光。 “千秋,万事小心。”师听竹忽然道。 “知道啦!”段千秋已走出十余步,闻声回头挥手,耳上挂着的红穗子垂在胸前也轻轻摇晃着,“会留意路上蟑螂和老鼠,不会被绊倒!” 第4章 朕要去徐州! 师听竹回到相府,天际便飘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谢漠素来不喜雨天,但此刻倚在窗前,看那雨丝细密如帘,敲打在琉璃瓦上发出清脆声响,竟将清晨的寒意驱散了几分。潮润的空气里带着泥土与青草的清新,让他因批阅奏折而烦躁的心绪渐渐平复。 雨声绵延至傍晚,直到宫人点上烛火才渐渐停歇。雨后湿润的草香随风穿堂而入,殿后竟传来几声雀鸟轻啼。 “陛下,该歇息了。”太监小李子捧着热茶,几乎将头埋进胸口,“依您吩咐,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前往徐州。路途遥远颠簸,还是早些安寝为好。” 这时,新来的小宫女停下擦拭地板的动作,手里的蜀锦捏的紧,怯生生禀报着嬷嬷嘱咐的事情:“方才俞大人求见,已在偏殿候着了。” 谢漠只觉额角隐隐作痛。那些官员怕是被原主放纵惯了,字迹龙飞凤舞,看得他眼晕:“朕知道了。” 偏殿内烛火摇曳,数十盏宫灯将空间照得亮如白昼。谢漠刚踏进殿门,俞沉舟便从椅上滑下行礼,衣带垂落椅面:“陛下万安。” 谢漠不习惯这些繁文缛节,尤其对方行此大礼,更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脚步都不由顿住:“起身罢,不必多礼。俞大人何事求见?” 俞沉舟起身凑近,躬身低语:“左相污蔑微臣有龙阳之癖,说臣考取功名是为谋夺后位。臣特来澄清,免得日后流言传入宫中,让陛下与臣生出嫌隙。” 谢漠总觉自身对俞沉舟的感情颇为复杂。今早他为自己解围,冲撞太后,谢漠是感激的;可这人在原著中确是不折不扣的奸臣,抛开这点不谈,的确可以是个不错的朋友。他仔细打量着对方,在另一侧坐下。 据他所知,师听竹性子沉稳内敛,不算能言善辩。晌午才听闻俞沉舟在与他的争执中落了下风,没想到夜里这人就直接来告状了,想来原主同俞沉舟关系颇深,怕是比原文中一笔带过的“同流合污”更深。 “俞大人与朕知心相交,朕深知你的为人,岂会因流言与大人疏远?”谢漠眯起那双狐狸眼,一抹恶趣味在心底升起,“还是说,在俞大人眼中,朕是个听信谗言的昏君?” “微臣不敢!”俞沉舟面露惶恐。 “朕心里明白。直说吧,还有何事?若只为这一件事,可不像是俞大人的作风。”谢漠努力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吩咐小李子奉茶。 俞沉舟眸光微沉,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而后直视谢漠:“微臣确有一事相求。下月便是陛下与杜小姐大婚之期,不知之后的选秀……可否让家妹顺利入选?” “什么?!”谢漠惊得险些呛住,没人告诉他穿越过来就要结婚啊!他原本计划直接规避杜凝温泄密的剧情,专心提升国力,与北疆明刀明枪地较量。虽说以大凉目前的实力,与北疆硬碰硬仍显吃力,但少了内应总归胜算大些。这下可好,他的计划全被“闪婚”打乱了。 “陛下花朝夜宴那夜曾言,中意杜家长女,欲立其为后。家妹绝不敢觊觎后位,只求在后宫中得一安身立命之处。”俞沉舟不解谢漠为何如此激动,放下茶盏时发出清脆声响。 “喔。”谢漠这下确认自己没听错,内心哀嚎:怎么就穿到这个节骨眼上了?怎么不让我穿到婴儿时期!“唉。” “若陛下为难,为家妹寻一门好亲事也可。”俞沉舟皮笑肉不笑地说。 谢漠轻捻手中杯盏:“非是朕不愿让令妹入宫,只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俞相可想清楚了?朕登基不久,一来无暇他顾,二来尚无选秀之意。让令妹苦等,岂不耽误?” 俞沉舟抿唇沉吟:“陛下思虑周全,那微臣明日便为家妹物色合适的人家。” 谢漠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态:“若令妹有心仪之人,尽管告知朕。” 待到俞沉舟离去,谢漠才垮下肩膀,揉着发痛的额角。这皇帝当得,比前世996还累,其实比起政务,他更害怕被二位丞相看出端倪,若发现自己不是谢漠,怕是会被认为是巫术,落得个比王大人还惨的下场。 翌日清晨,夜寒未散,湿气在空中凝成薄雾。宫门外,车队早已准备就绪。 “阿嚏!”段千秋狠狠打了个喷嚏,搓着手仰望天色,“太冷了!求谢漠快出来!” “要求朕快出来,该对着殿门,不是对着天。”谢漠褪去龙袍,一身轻便装束。他昨夜思来想去,终究不习惯前呼后拥的排场,特意吩咐随行人员免除繁琐礼节,此行一切从简。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车队前,拍着段千秋的肩笑道:“阿邱!确实冷啊。” “不都说皇帝是天子嘛!那我不得求天……”段千秋话未说完,就被张思蕊狠狠拧了一把,“干嘛!小缺心眼儿!” “不得对陛下无礼。”小丫头蹙着眉,却偷偷瞄向师听竹。 “陛下贵为天子,岂会与我等莽夫计较!”段千秋反手拧了回去。 谢漠耸肩眯眼:“我说,你不会想用道德绑架我吧?”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段千秋正待再说些什么,一个暖炉忽然被师听竹塞进他怀里。 师听竹轻叹:“路途遥远,再不起程,今夜怕是要露宿荒野了。” “等等!”谢漠忽地拉住师听竹的衣袖,环顾四周后压低声音,“那个……你们二位能否与朕同乘一车?” 段千秋抱着暖炉,眉梢一挑:“为何?” “……暖和,对,暖和!”谢漠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身体不自觉地往师听竹那边靠去。天知道他这小身板哪里经得起二十杖责!昨夜他根本没能合眼,不仅屁股开花,更没人告诉他大凉律法竟有那么多卷!早知如此,他断不会逞强认罚。 师听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淡淡道:“既如此,便依陛下所言。” 段千秋还要再问,却被张思蕊一个眼神制止。三人先后登上马车,车轮缓缓转动,驶离宫门,向着徐州方向而去。车帘落下,将外界隔绝。车厢内空间宽敞,铺着厚实的绒毯,炭盆散发着融融暖意,谢漠几乎是瘫坐在软垫上的,暗自庆幸这皇家马车的人性化设计。 段千秋大咧咧地坐在他对面,暖炉在怀里揣得安稳:“我说,你这怕冷的毛病倒是比从前更甚了。” 谢漠有苦说不出,只能干笑两声,悄悄调整坐姿,试图减轻臀部的疼痛。马车却偏偏颠了一下,谢漠猝不及防,身体失衡向前倾去。他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什么稳住身形,手掌却恰好按在师听竹及时伸过来扶他的小臂上。隔着几层衣料,也能感受到其下手臂瞬间的僵硬。 可屁股还是和那板子来了个严丝合缝的接触,疼的惊呼出声“艹!” “谢漠!怎么了!”段千秋大喊到。 待颠簸经过,谢漠揉着屁股坐直,扶额苦笑道“还能怎么了,君无戏言,昨天晚上那二十杖可是实打实落在我身上!” 师听竹摆摆手眉头微蹙,俯下身从暗格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罐,声音清淡:“这里有些化瘀止痛的膏药,陛下若是不适,可以一试。” 谢漠抬眼望去,见师听竹眼帘低垂,一副恭顺模样,心底那点因疼痛而生的烦躁奇异地平复了。他伸手接过药罐,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微凉的指节,察觉到那手几不可查地往后缩了一下。 段千秋看着这一幕,忽然笑出声:“我说怎么非要跟我们挤一辆车,原来是屁股开花了!要我帮你涂嘛?” “……”谢漠默默翻了个白眼,在内心吐槽,“我说!段千秋!你长点心吧!要是从前那位,别说以后征战害你了,会让你从徐州有去无回!” 谢漠捏着那冰凉的小罐,罐体还残留着对方手心的些许温度。他正要再言,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突兀响起: 〔早上好!宿主!新任务发布:体察民情,深入了解徐州旱灾实况。任务奖励:《母猪的产后护理》《抗旱作物的种植方法》〕 “不是……我要这个干嘛!”谢漠内心里一群羊驼奔驰而过。 段千秋见谢漠神色微妙,好奇地凑近:“陛下在想什么?可是担心徐州灾情?” 谢漠顺势接话:“我在想,往年也常有旱情,为何今年格外严重。” 师听竹语气平静:“去岁冬日雨水少,今春徐州至今无雨,本就易旱。加上徐州官吏……”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官吏如何?”谢漠追问。 段千秋冷哼一声:“还能如何?一群酒囊饭袋,层层盘剥,中饱私囊!你是不知道,听说去年朝廷拨下去修水渠的银子,到了地方连个响动都没有!” 谢漠沉默片刻,忽然问道:“若是让你们来治旱,会怎么做?” 段千秋拨弄着耳畔的穗子,不假思索道:“开仓放粮啊,再把那群贪墨的家伙揍一顿!” “然后呢?”谢漠看向师听竹。 师听竹沉吟道:“短期救灾,长期治本。放粮只能解一时之急,修建水利才是根本。此外,还需引进耐旱作物,改良种植之法。” “不错。”他点头,随即话锋一转,“所以朕才要亲自去看看,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师听竹拍了拍衣袖,:“不过陛下邀我二人与您共驾,想来还有别的事情吧。” 第5章 草包皇帝在线求生存指南 谢漠蹲下身,从龙撵的角落里,翻出几张已经被揉的不成样子的宣纸,上面的字迹晕染着墨水,竟是看不出到底抄写的什么,他却宝贵的很,蹲在一旁将那堆破纸铺平,然后转手递给师听竹和段千秋。 段千秋将暖炉放在一旁,双手接过那宣纸,仔细阅读了一番,皱着眉头打了个哈欠,一只手把玩着垂在胸前的两缕红穗耳饰:“这啥?不会是陛下批阅的奏折吧,啧,不过……能在外批阅奏章已经很……嗯……进步很大了,虽然……嗯。” “奏章?什么奏章!”谢漠晃着头,一脸骄傲地仰着头像一只等待夸奖的巨型犬“不是,这是我……朕抄了一宿的《凉律》。实话告诉朕,怎么样?” 师听竹皱着眉头,讲手里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谢漠居然能从那精致漂亮的五官里读出几分不解:“陛下,嗯……辛苦了。不过太后殿下似乎并不认可草书。” “这不是草书。”短短五个字使得车内又陷入了寂静,谢漠闭上眼将自己缩了起来,内心狂唱,“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师听竹轻拍谢漠的肩膀:“不过我很欣赏陛下的作品,相比于从前太傅整日责骂的字迹已经进步很大了。” “草书中的极品!”段千秋在一旁帮腔,“陛下不会只是想展示自己的书法吧?” 谢漠抬起头,把手里的一团宣纸一下子塞进段千秋和师听竹怀里,狡黠一笑:“帮我抄,还差四遍。” “不是吧!我真的在很认真的安慰你欸!”段千秋嘟着嘴活像一只河豚“而且!你前边抄的这些能作数嘛!能算字吗?!” 马车猛地一颠,像是失去了控制般向侧旁甩出几步,车轮在泥地上刮出清晰的辙痕,最终才不情愿地稳住。车辕下,传来几声响亮而杂乱的马蹄声,似是马儿在不安地叩击地面。 马夫哆嗦着下了车,在马车外低声道:“陛下,实在抱歉,方才不知是从何处窜出一只野兔惊了咱的马,陛下……没事吧……” “……无事。”师听竹伸手扶起揉着屁股的谢漠说道。 “陛下,前边巷子口有家屋子坍塌了,车马怕是进不去,估计要绕路一阵子,今夜怕是到不了徐州衙门了……不过!好在已经进了徐州管辖区了,今夜暂住在客栈吧。”从前头跑来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冲着车内说。 段千秋探出头道:“怎么搞的,明知陛下今日要前往徐州衙门,怎么无人提前探路?” “回将军,原本……昨夜探路的寄回书信讲此路通畅,不知为何今日却……”那人支吾了半天也想不出缘由,只得给出解决方法,“已经令人在修了,春夜寒冷,还请陛下先行住下。” 谢漠只得摆手无奈,摩挲过车帘道:“行吧,安排住宿。” 谢漠的屁股疼的紧,虽说从停下的地方进巷子不过一百米,可每一步都如同针扎,偏偏自己还要保持仪态,若非如此,他实在是想狂吼着阴暗扭曲地爬行到客栈。 不过师听竹和段千秋似乎忘记了谢漠被打二十大板的事,段千秋侃侃而谈着自己了解到的徐州风俗:“徐州后山上有个庙,是专程求雨的!不过我不信这些,那些求雨的仪式不过是应付百姓了事的;倒是装的像……徐州的梨酥很好吃,不过如今旱灾粮食短缺,可能停售了……欸!对了说来也算进入徐州了,一会儿听……师相陪陛下四处逛逛吧,师相在这里可是做过官的!” 师听竹在一旁跟着,偶尔抬眼瞧一眼谢漠,可对谢漠的痛苦表情却置若罔闻,眼神充满淡然,接话道:“不算在此处,托先帝的照顾,在徐州衙门做事。” “将军可是有要事?不愿同我二人闲逛?”谢漠的悲伤此刻到达了巅峰,在内心疯狂地想让段千秋闭嘴的方法,此人果然如同原文中所写——话痨一个。居然从下车到进客栈讲话没有停过,但凡有一句有用都不至于让自己如此悲伤。 段千秋嘿嘿一笑:“有一老友碰巧也在此处!” “行吧,人生地不熟,注意安全,别被骗了,还有,我们只是暂住,不要声张。”师听竹将小李子递过的行礼放下,吩咐道,“先去给陛下上些药。” “嗻~” 等出门时,已经接近黄昏了,段千秋更是早早就跑地没了影子。 其实打从一进了巷子,谢漠就观察到了,巷里许多乞讨之人,或抱着小孩啼哭,或对着来往行人磕头求施舍,只是或许因为接近黄昏饭时,待到两人出门时,几乎要把本就不宽的巷子堵的水泄不通,只有留下一条弯曲的石砖路,别说车马经过,两人并行都是难的,师听竹心软,往那抱着孩童的妇女手中碎掉的陶碗里放了些碎银。 妇女赶忙将碗抱的更紧,磕头跪谢,声音颤抖而沙哑:“谢谢公子,谢谢公子,愿菩萨保佑公子平安!菩萨保佑!” “方才听说当地官员行善施粮,可否带我二人前往。”谢漠蹲下身。 妇女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摇摇头,谢漠环视一圈,只见一群人虎视眈眈的向这边瞧,几乎要扑上来。 “我们公子是来此地行商,姑娘不必惶恐,可以护送姑娘买粮。”师听竹又往那破碗里放了几块银子。 女人这才缓缓起身,因为蹲太久,起身趔趄了一下,便将怀中的孩子抱的更紧了,走在最前头:“咳……谢谢二位公子,公子从何处来。” “京城人。”师听竹回答道。 “公子不远万里从京城来,怕是要白跑一趟了,此处都是灾民可不是行商的好时机。”女人将碗里的碎银一把抓起塞进了怀里婴儿的襁褓中,“不过近些日子,再往里去,进了徐州城里比在这里会好很多。” “此话怎讲?”谢漠问。 “咳咳……咳,听说陛下今日去徐州城了,昨夜知府说陛下要路过此处,让我们今日白天不要去乞讨,这不快到夜里才出来。”女人在前头带着路,步履稍微有些蹒跚,“多谢公子今日相助。” “去年收成怎么样?”师听竹紧紧盯着女人问道。 “哎,去年收成本就差强人意,地里颗粒无收,官府还要征粮,咳咳……咳今年开春到现在还没有降雨,地里旱得没法种。”女人语气平静,可字字的缝隙间都缠着忧伤,裹挟着务农躲不开听天由命的无奈,甚至连对官府的气愤都听不出几分。 话音刚落,女人就停住了脚步,不远处几位衣着不凡的人留着胡须,身前摆着几个大箱子,里头的粮食几乎要溢出来,可摆着一个牌子,写道“一石五两”,女人打了粮食弯腰道谢,便蹒跚着跑开了。 “不是施粮吗?”谢漠走到官员跟前,打量那几人一番道“圣旨不是让施粮吗?这么贵,你怎么不去抢?” “圣旨?在这里,我们知府大人的话就是圣旨!买不起别吃啊,饿死算了!”官员翻了一个白眼,“穿这么好,连几斤粮食都吃不起,装什么有钱人?” “哎,嘿!我这暴脾气!发国难财还有理了!?没钱怎么着你了!”谢漠撸起袖子准备和那人干一架,却被师听竹扯出衣袖。 师听竹轻轻一笑,打开折扇,从钱袋里抓出一块儿银子,丢进粮食袋子里:“我们公子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有些鲁莽,大人们辛苦,我们请大人们吃茶,大人不记小人过。” 为头儿的那人又翻了一个白眼,将手伸进粮食袋子里,挖出那块儿银子,用牙齿咬了一口就转过身和附近的“小弟”们分享起来。 谢漠轻扯师听竹衣袖,微微低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丞相大人倒是有钱。每月俸禄多少?” “本来挺多,被陛下罚后剩的就不多了,相府上下都快吃不起饭了。”师听竹眉头微蹙,仔细思考后低声说道。 “那你出手那么阔绰!” “强龙不压地头蛇。若想查清真相,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师听竹低声道。 那“头儿”将银子从那群人手里抢回来,塞进自己的对襟里,收起谄媚的笑容,问道:“吭……二位公子,有什么问题尽管问罢。” “只有一个问题,孚县何来这么多灾民?”师听竹问。 那官员“切”了一声:“让你们公子少管闲事,这些灾民从徐州城里来的,圣上要去徐州城,哪能让他看到这么多灾民?不然赈灾粮可没法解释,反正,这事是官家的事你二位可别蹚浑水。” 这句话一直缠绕在谢漠耳畔,到客栈快休息下了,也来回踱步,招呼着师听竹在自己房内喝茶。 师听竹坐在木椅上,将段千秋送来的梨酥摆在精致的盘内:“吃点?” 谢漠做沉思状:“我不是不让驱赶灾民吗?” “人家都说了,在这里,知府大人的话才是圣旨,别着急。”师听竹将梨酥塞进谢漠手里“这种表面功夫,各地方到处都有,明日去了徐州再严惩官员就好啦。” “你不着急?”谢漠捏过师听竹递来的梨酥,狠狠咬了一口 “着急啊,应付差事这件事上书十余次,每次都被俞相否了,一次罚我……十两。”师听竹放下盘子“我的俸禄支撑不起这么挥霍,而且俞相讲陛下刚登基,哪有心思处理这些。” “不是……” “唰”的一声,寒光破窗而入,一支箭直冲谢漠面门,师听竹反应极快,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格挡,兵器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将那箭打落在地上,谢漠目瞪口呆。 “护驾。”师听竹冲着门外的侍卫喊道,动身到窗前,之间对面屋顶上有一黑影跃进一条巷子,转眼就不见了人影,“去追。” 谢漠惊魂未定,低下头却发现那支箭上插着一只死鸟,鸟腿上捆着一张泛黄的纸条。 “陛下困于孚县,住落月客栈,知府大人注意接应。” 第6章 不要做盐渍皇帝! “有人传讯。”谢漠将纸条捡起,努力地平复着自己内心的恐慌,可依旧打着颤,将那张纸条塞进师听竹手里。 “原来朝廷里有知府大人的内应,怪不得如此猖狂。”师听竹拾起地上的箭折成两半,扔在桌上。 “我以为你早就猜到了。”谢漠轻拍自己的衣摆上沾上的灰,抬起眼看师听竹,“不是吗?” “臣怎么能猜到呢?您高看臣了。”师听竹关上窗户,吩咐小二补上了那个大窟窿,“千秋买的梨酥味道不错,但臣觉得有些甜了,陛下喝些茶中和一下。” 师听竹擦了擦手,将那精致的茶杯递进谢漠手里:“不过送信这人应该是想借陛下之手除掉某个人,陛下早些休息,臣先退下了。” “等等!你……什么时候习的兵器?”谢漠忽地拽住师听竹的手腕,茶水洒的二人满身都是,镇静下来后,他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一丝不合理和猜忌——师听竹可是重文轻武王朝的文臣,怎会随身携带兵器?!如此身手,为何在原主屠杀师府时毫无抵抗? 师听竹微微一怔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回应着谢漠的视线,轻轻微笑着:“段将军前些日子拉着长公主、世子和臣练习了些基础招式和反应能力,以随时护卫陛下安全……陛下也想学?” 谢漠没有接话,死死的同师听竹对视着,想要从那双眸子里读出几分波澜,可偏偏不尽人意,只得自己否定了心中的疑惑,可……师听竹想不到知府有人脉在朝廷这事吗?不会的,那人那么聪明。 “不想学,听竹,你说送信那人是想借朕的手除掉某个人。那你呢?想借朕的手做什么?”谢漠微微侧头。 "臣只想辅佐陛下,为民谋福祉,收复失地,成就盛世。"师听竹眉眼弯弯,让人看不出情绪。 谢漠冷笑一声:“冠冕堂皇。” 由于几乎是弯着腰的,师听竹肩头的长发轻轻滑进二人之间:“陛下若是不信臣,那就要小心了……留一个不信的人在身侧,可是很危险的。” “我就喜欢危险。”谢漠眯着那对狐狸眼。 正当屋内气氛紧张之际,段千秋“匡”的一声打开门,与此同时,师听竹手中的茶杯也滑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们方才去追,可……转眼就没影了,派了两个人去寻。”段千秋走进屋内,眼神游走于两人之间,“你们两个没事吧。” “若是没有追到就不追了,我们没事。”师听竹抽出手,直起身来,“只是茶水和点心渣洒了陛下一身。” “没事就好。”段千秋打了个哈欠,“快休息吧,今早起太早了,明天还得赶路!” 师听竹弯下腰,拾起地上的碎瓷片:“陛下,早些休息。” “谢谢。”谢漠低声道,“谢谢你为我挡箭。” 谢漠此夜无眠,或许是前半夜段千秋讲话的声音太大,或许是后半夜侍卫换班太频繁,客栈的床吱呀呀响,直到三声鸡鸣之后,他才撑着身子坐起来,头晕的有些发昏。 “早呀!”谢漠刚出门,段千秋就仰着头冲他喊。 “哎呦!陛下!”没等众人反应,一位身穿官袍的人就踉跄着跑了进来,行跪拜礼,“实在抱歉,臣等有失远迎。” 〔这是知府,李州福〕脑子里那个冰冷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谢漠眉尾轻挑,慵懒地倚靠在二楼的围栏上,向下扫视一圈,师听竹似乎并不意外于知府的闯入,置身事外地啃着手里的肉包,同谢漠对视时,一脸茫然。 “先不说这个……听说这徐州一片,你李州福的话就是圣旨?”最终谢漠的目光锁在了李州福的身上。 李州福动作一顿,连带着谄媚的嘴脸都僵住了,紧接着便是发疯一般地磕着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臣绝无谋反之思,陛下恕罪,陛下饶命啊!!!!”李州福的额头磕在客栈粗糙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谢漠却只是打了个哈欠,调整了下倚靠栏杆的姿势,目光轻飘飘地掠过他,落在了楼下街面几个看似寻常的货郎身上。 “知府大人。”他闭上眼,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却字字清晰“你这请罪的阵仗,倒比昨日接驾的排场还要大些。” 李州福浑身一僵,磕头的动作停了下来,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襟。 “起来吧。”谢漠直起身子,“大清早的,别扰了朕的兴致。至于你这徐州,到底是谁的圣旨管用……” 他顿了顿,看着李州福瞬间煞白的脸,慢悠悠地补充道:“朕,要亲眼看看。” 他不再理会瘫软在地的知府,目光转向安静坐在桌旁的师听竹,即使从未共事过,但师听竹的聪明似乎与生俱来,对视一眼便知晓谢漠想做什么。 他起身扶起瘫软在地的李州福,温柔地拍掉那人袍上的灰:“那便,麻烦知府大人将半年来徐州的开支账册送至行宫了,我们一会儿见。” 李州福缓缓起身,声音颤抖:“臣告退。” 待李州福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府衙的街角,客栈外围观的人群却并未立刻散去,反而越聚越多,踮着脚尖,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知府大人竟如此狼狈地跪地求饶,七嘴八舌道: “看见没?李扒皮今天可算踢到铁板了!” “那位就是新皇帝?好年轻啊,不过可真厉害……” 段千秋抱着胳膊,斜倚在客栈门框上,眉头拧得紧。这些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让他心烦。他朝着守在门口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下颌微微扬了扬。 两名侍卫会意,立刻按刀上前,面色冷硬,如同两尊门神。 “散了散了!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侍卫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驱赶了人群。百姓们虽好奇,却也不敢与官差对抗,只得悻悻然地散开。 段千秋这才松开抱着的双臂,打了个哈欠:“李州福真这么说过?” “谁知道,反正昨晚他的小弟这么跟朕讲的。”也许打哈欠真的会传染吧,谢漠也打了个哈欠,随手抓起一个肉包就往嘴里塞。 小李子欲言又止,抬手让小二新上了一盘热乎乎的包子。 “呵,李州福的胆子也真是够大的。”段千秋甩了甩马尾,金色的发带垂在肩头,捧起一碗热粥一饮而尽,用手背随意抹了抹嘴唇:“昨晚太后殿下和长公主殿下听说陛下遇刺,连夜出发,现在已经到行宫候着了。” “啧,这包子怎么这么难吃。”谢漠皱着眉头,“太后和长公主?!” 谢漠不清楚长公主来这里做什么,还不清楚太后么?在职场摸爬滚打数年,他当然清楚,老板跟来出差只会是监督,此时太后追来才不是为了这刺杀未遂的事,而是为了监督他的一举一动。 谢漠又逮着那个肉包啃了几口,才肯定自己的味觉没有失灵,确实难吃至极,他咬到了一整块儿盐:“哇塞!霍!这老板是盐王爷啊!?师相,你怎么能吃的那么香?” 师听竹看着谢漠紧皱的眉头,将余出的一碗白粥推到谢漠面前:“是咸的,嗯,很咸。” “啧,小人机。”谢漠伸了个懒腰,将师听竹递过来的粥一饮而尽“这么咸还一直吃,害得我以为很香呢,那我得罚你,一会儿到了徐州陪我出去逛逛。”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了近一个时辰才到了徐州的行宫,行宫修在徐州西边的山腰上,那座山不算高,刚好可以俯视整个徐州城,上山的路却比徐州城里的路还要平坦。 “也是难为李州福派人搬册子了,还要上山。”谢漠暗想。 过一片柳树林,就能看到金碧辉煌的行宫了,正红色的石墙张扬又艳丽,宫门大敞着。这般景致和周遭一切都格格不入,京城内嫩柳新芽,而徐州此处的荒芜和残枝只余下二字“凄凉”。 马车缓缓驶入宫门,又稳稳停下,马夫拿来脚凳,低声道:“陛下,到了。” 下了马车,师听竹和段千秋侍在谢漠两侧,向正殿走去,宫人们机械地清理着殿外石阶上的落叶灰尘,见到谢漠等人也只是弯腰行礼,偶有一两声雀儿的叫声,是肃穆场景里唯一的生机。 “皇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撕碎了殿外的死气,长公主从月亮门里跑出来,头上的步摇晃得紧,闪烁着阳光的明辉“昨夜听闻皇兄遇刺,便与太后殿下一同赶来,见皇兄身体无恙,才放下心。” “谢梧鸢,你现在哪有做公主的样子?如此礼仪莫说是我朝长公主,怕是做哪位臣子家闺秀都不合。”外头的吵嚷倒是惊扰了里头坐着的那位,太后端坐于正殿主位,手执茶盏,语气不轻不重,却让在场宫人齐齐屏住了呼吸。她并未看谢梧鸢,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谢漠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可莫要让别人捉了话柄,说哀家没有教育好慈郁皇后这一双儿女。” 谢梧鸢立刻收敛了神色,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垂下的眼睛里还带着点不服气:“母后教训的是,儿臣知错。” 谢漠叹了口气,也冲着殿内的主位行了礼:“多谢母后和文……文瑞公主担心,只是关于徐州灾祸,朕和师相心中仍有疑虑,不多奉陪。” 话罢伸手抓住师听竹的手腕,转身向宫门外走去。 “陛下有什么疑虑?”出了宫门,师听竹才低声问道。 “没有疑虑,朕要找一片土地种东西,这不重要待会儿告诉你。”谢漠活动着筋骨,或许因为原主沉迷酒色,这副躯体没比自己一身社畜病的那个健康灵活多少“你早上也没吃好吧,那包子咸死我了,趁李州福还没把账册送上来,我们去买点吃食。” “多谢陛下关心,臣吃的挺好的。”师听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梨酥“陛下没有吃好的话,千秋早上给的梨酥还剩一个。” “那老板把那包子做成那样是作践粮食。”谢漠口干舌燥,其实不怎么想吃甜食,却鬼使神差地接下那个梨酥,语气稍微带着一丝训斥的意味:“太咸了!咸得能腌菜了!吃完一整个我都感觉自己呗盐渍了,你怎么吃下的!?还是说你口味本来就重?吃多了容易得高血压知道不?” “不吃,不就浪费了?而且……徐州粮食本来就不多。”师听竹抿了抿嘴唇,他不明白什么是人机,什么是高血压,只是觉得谢漠得奇怪,像是病没好留下的问题。 师听竹顿了顿,又补充道:“小李子新上的那一盘不咸,老板也没有作践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