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休》 第1章 人生不只在初见 夜色算不上迷人,楼体亮化太过刺眼,把落地窗上倒映出堆叠的人影分割得七零八落,唯有房内不绝如缕的碰撞声能够解释床上发生的一切。 男人不顾自身重量压在金礼年身上,不同尺寸的两双脚交错着纠缠在一起,这样的接触比做/爱时更缱绻,让人忍不住贪恋。 他强忍着酸痛与倦意,侧过脸偷懒地伸出自己的舌头,像身上的男人索求了一个吻。 而发泄完**的男人心情无比舒畅,也愿意赏赐一点小甜头,低头含住了他的舌尖。 雄性醇厚的气息使人意乱情迷,金礼年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唾液交换发出的声响充斥在耳边。 一吻毕后,男人松开他靠在床头,从一旁摸了根烟出来点上,眯着眼享受了起来。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肖凌伸手往他的臀瓣上用力甩了一巴掌:“哎,你男朋友今晚没打电话查岗啊?” 爱攀比是男人的天性,出门比谁驾驶的车贵,关门比谁床上的人会,金礼年完全理解他会在这种时候提陈铭杰的心理。 “他不在家。”他侧身躺在床上,闭着眼回答了肖凌的问题。 前两天吵了一架,对方摔门而去,至今没有回过家。 大家都是成年人,夜不归宿不是什么稀奇事,金礼年自知没必要像个时刻在担心男人有没有在外面偷吃的妒妇,更何况自己其实就是个下了班就和老板滚在一起的婊/子。 这个世界究竟有多么物欲横流,个人价值贬值,工作能力已经无法说明一个人存在于职场中的份量,每个人为了向上爬都不择手段,说好听点叫做懂得世态人情,说难听点,也不过就是像金礼年现在正做的事。 对于他入职两年坐上总助这个位置,早在肖凌还没有被授命回国学习管理家族企业以前便是满城风雨。 说法颇多,流传最广的无外乎是金礼年是当时肖董事长的地下情人。 近水楼台,得的不一定是月,有可能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与地位。 以至于当肖凌听说总裁办那个长相一脸温驯,拥有一双在西裤的包裹下仍显得又长又直的腿的人似乎跟他爸关系暧昧时,他选择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理解他爸搞潜规则这一套,对同在国外生活的母亲只口不提他爸在公司养了个小二十来岁的情人在身边当助理——反正两人也早已貌合神离。 助理嘛,这个与上司不清不楚的岗位,给肖凌留下了一个既性感又风骚的刻板印象,认为其主要工作不过是趴在办公桌上浪/叫,要真有能耐,还用得着靠跟老头儿睡觉为自己争来一片天。 不曾想总裁办进出得多了,他发现这个人能力确实出众,床技更是了得。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肖凌掐了烟,从后面扑过去将人压在自己的身下搂住,嘴唇若即若离地流连他的耳廓:“知道么,男人不回家,多半是在外边儿偷腥了。” 撬人墙角并不比出轨体面多少,他却非要在这种事情上也一较高低。 好胜心有时候真的很可怕,容易让人丧失理智,不分青红皂白的一股脑往下栽,最后摔个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垂落的眼睫微微扇动了几下,金礼年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又似乎在脑海中思忖什么,总之到底是没出声,佯装自己已然熟睡。 “性”与“爱”是否可以割离,是否应该割离,在感情生活中仿佛永远是个热度不减的话题。金礼年对此不置可否,前者本能驱使,后者情感使然,二者无可厚非,将其当作矛盾本身就不合理,他无法给出回应。 怀里的人不肯搭理自己,肖凌没恼,更没为难,自顾自下了床到房间里的浴室洗澡。 听着水流的冲刷声逐渐时断时续,金礼年的呼吸变缓,当真在这张痕迹斑驳的床上睡着了。 昨晚再怎么荒淫无度,他也没有忘记第二天是周一。清晨的闹铃如约响起,金礼年挣扎着睁开眼睛,随着窗外的光线一起被他的身体感知到的,是从头到脚由内到外的痛。 明明是简简单单一个从床上爬起来的动作,他连着嘶了好几口气,疼得眉毛紧蹙,冷汗直下,不得已停下来缓和了一会,才万般艰难地伸手够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关掉了催命般的闹铃。 扭头一看,造成这一切的男人仍在床上睡得安稳,刚才的动静丝毫没打搅到他的清梦,还隐约传来一点轻微的鼻鼾声。 金礼年不由自主地注视起肖凌,他的半张脸压进枕头里,剩下的半张脸以一种难得的温和呈现在眼前,相较于平时所表现的专横和里子所埋匿的顽劣,这副模样显然令人感到陌生。 越是难得,就越是珍视。当金礼年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脏如鼓如雷的跳动时,他已经伸手抚上了肖凌的面颊。 人生若只如初见。 金礼年从不以貌取人,却还是被第一次见到肖凌那一头被他染成红色的摩根烫时吃了一惊。尚未弄清来人是谁,就被肖董告知这是自己在国外留学的儿子,从今天开始留在公司实习。 一身西装笔挺,姿态卓立却漫不经心,好似这身得体的正装是他唯一的让步,而保留的大胆张狂的发色是他不形于色的扞拒。 他理解肖凌为什么摆出一出被逼无奈的样子,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就这样被提前规划,按部就班地走向那个策写好的既定的结局。 更何况肖凌还那么年轻,资本无数,为什么不能自己摸爬滚打出一片天地,而是要在别人的造就下坐享其成。 但他更理解肖董哪怕与同在国外生活的妻子大吵一架,也要不顾其意愿的要求儿子回国。 除了作为父亲应当教会子女在生活中自力更生,在事业上功成名就的责任与义务,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肖兴健在体检中检查出了肝癌。 只是肖凌这个做儿子的起初并不知情,权当是他老子独断专行,不近人情。 有压迫的地方就有反抗,他平日在公司里正事儿不做一件,专挑大家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进来添乱,偏偏还碍于董事长亲儿子的身份,除了肖兴健本人会不顾及肖凌颜面当着一群员工的面对其斥责,旁人就是再有意见,也始终没人敢吐露一句,撑死了委婉提醒一番。 于职位,金礼年是肖兴健的助理;于地位,还轮不着他去管教肖凌。 肖凌那会被放到当时的副总老唐手下学习——现在已经晋升董事了。于是金礼年每天都能看见那颗红色脑袋在总裁办里瞎晃悠,时不时就去招惹一下老唐的美女秘书,硬是要下了班拉着人去飙车。 女秘书容颜鲜妍,明艳动人,在婉言谢绝的一套艺术上颇有建树,但偏偏奈何不了肖凌,因为他犯起浑来实在是没脸没皮,搞得女秘书怕了他,远远瞧见退避三舍,更别说向他传达什么来自上司的工作指令。 直到有一天,女秘书惊奇的发现这位太子爷总算放过了自己,而总助办公室至此多了一位常客。 金礼年一点也不意外肖凌的大驾光临,对方正四仰八叉躺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打Switch,瞧他走了进来,主动用英文跟他问了声早。 发音懒洋洋的,语调不平不淡,嗓音却是格外的性感明彻。 金礼年待之以礼,微笑着回了他一句早。还没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就被人伸手拦住了去路—— 肖凌不知什么时候把游戏机一丢,两只手分别擦过他的腰侧扣住桌沿,撑起自己前倾的身体,将他禁锢在圈出来的那一小片空间里。 金礼年无奈地转过身与他面面相觑,为了拉开距离不断地把腰往后靠,直到后腰完全挨在了桌子的边缘。 “你跟我爸是什么关系?”直截了当,丝毫不拐弯抹角。 他一错不错盯着金礼年的脸,目光既像审视也像打量,颇有兴师问罪的意味,实际上唇角勾起的那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足矣暴露他的真实目的。 金礼年不禁垂眸,回避了肖凌的视线,倒不是因为心虚,而是那张逼近的脸太过英俊帅气,故作的冷漠与严肃之下无法隐藏的轻佻与顽劣,让人好想要了解他的方方面面。 “上司和下属的关系。”金礼年同样用英语回复道,“就像你看到的那样。” 论“看”,自然是不能让人看出任何端倪。然而肖凌不服气,也不相信:“是么,可我怎么听说——” 话语未落,金礼年忽然伸手,轻轻抚了抚他那身手工裁定的西服外套上被弄出的褶皱——那是主人毫不加以爱惜,在沙发上蹭来蹭去留下的痕迹。 “隔壁的理容室里有挂烫机。”他让肖凌去把衣服熨熨。对方显然愣了半晌,随即那股玩味终于恣意显露出来,冲着金礼年意味深长的一笑:“我不会。” 金礼年说,我帮你。 哄人需要耐心,金礼年偏偏很有耐心。他本来就是个脾气挺好的人,面对肖凌的颐指气使无所不尽其心,尽管知道他目的不纯,但只要他愿意接受自己哪怕一丁点好,兴许总有一天会做出些许改变。 于是乎他偶尔也会捡起金礼年桌上的文件扫两眼,无聊的时候随众人到会议室里旁听开会的内容,虽然在项目里还是不肯出一份力,至少已经不会给公司里的人添麻烦。 金礼年以为他逐渐劝服了自己慢慢尝试适应这个非理想的生活,要不是在进肖董办公室汇报工作前听见了父子俩针尖对麦芒般的争吵与对峙。 他担心肖董强撑的病体,也想去关心肖凌理力据争后的心情,可惜无论是出于身份还是立场,他都没这个资格。 后来肖凌翘了一段时间的班,公司上下不见他的人影。彼时肖兴健正式入院治疗,金礼年每天公司医院两头跑。 照顾病人注定分散他的时间和精力,有时只能在凌晨返回公司给自己的工作收尾。 也就是在那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夜晚,金礼年打开办公室的灯,看到了睡在沙发上的肖凌—— 有段时间不见,他长出了一点黑色的发根,头顶的嚣张烈焰也似乎暗淡不少。 沙发装不下他如此高大的身量,长出的那小半截腿只能委屈地搭在扶手上,整个人要尽可能地往里面靠,才不会从沙发上摔下来。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令他不适地皱了皱眉,抬起胳膊搭在了眼皮上,想要隔绝这刺眼的光。 金礼年把灯关了。 他找来一床毯子,弯下腰想替肖凌掩上,不料毯子刚刚碰上,就被人猛地攥住了手腕。 他的办公室有一面正对着沙发的落地窗,每每到了晚上,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就会变得特别复杂。 路灯,夜色,又或是偶尔驶过的车辆照射出的氙灯,纷纷拥拥地挤进这扇窗内,仿佛在极力向建筑里加班加点的人证明,这座城市的夜晚并没有那么冰冷无情。 正是此般纷繁,让他能够看清肖凌此刻如炬如芒的目光。 那是肖凌第一次如失控般将他死死地抱在怀里,即便平时再暧昧轻浮,也始终夹杂着几分兴味的意图,不同于此刻几乎没了理智的紧搂,金礼年感受到了他那些埋藏在心底的真实情感。 他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安于一隅,不求上进。 金礼年摇头。 他又问,你是不是认为我在国外就是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金礼年还是摇头。 不是哄他的,他真心不觉得、不认为。 肖凌告诉他,其实自己回国以前和朋友一起成立了一个投资俱乐部,明明好不容易历尽艰辛使得俱乐部的运营步入正轨,如今收益剧增,还有大好的发展前景,却就这样被他老子给叫了回来,使他被迫放弃了自己在国外的事业。 他不甘心,所以前段时间跑回了国外。 “凭什么要我放弃我所建立起的一切回到这里去继承他创造的事业,就因为他的成果不能被亏负,所以必须要我来做出牺牲?” 他坦诚地倾泄,之后便是许久的沉默。金礼年大概能从他的沉默中猜到他又是因为什么而回来。果不其然,他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爸病了,知道他不可能把公司交给别人,只是我……”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为什么非得是这样一个理由。 他没把话说到底,却也不用再多说。 那个怀抱就好像一个时常被误会的孩子,为了获得自己渴求已久的理解,拼尽全力抓住了唯一一线希望。而金礼年迎了上去,双手绕到他的背后,攀上他的肩膀,轻声道,我明白。 曾经也有过男人像今晚的肖凌这样,或迷茫、或无助、或只想要得到安慰的问了金礼年很多问题。 他其实不知道男人在床上的袒露究竟有几分真情实意,兴许他们根本不屑于将苦闷倾诉给情人这一类角色——这有违他们在外顶天立地的形象。 只是床上从不缺坦诚相待,若这些无非是男人酒足饭饱的情趣,那么他也愿意扮演好一个合格的聆听者、知心人,给他在家中得不到的关怀,亦或在职场受不到的尊重。 这种体贴通常被正宫称之为争宠的手段,被对手形容为赴势的心机。总之他身经百战,懂得以怎样的回答使男人满意。 却唯独不知该如何回复肖凌今夜的最后一个问题。 知道我爸生病的时候,你哭了吗? 人这一辈子要面对的选择不计其数,然而不管怎么选都是缺憾。肖凌显然在个人成就与家族事业中选择了后者。 国内外的政策行情终归不一样,需要他从头来过的东西还有太多。为此他主动参与了某海岛的文化旅游项目建设,即将面临长期的外地考察与调研,临走前没再踏入金礼年的办公室一步。 金礼年从未想过延伸那一晚上产生的情感,所以他对此并不感到失落,专心将自己投入到了白天与同事会商,晚上同男友做/爱,不时就去医院探望肖董的生活中,一切皆无变数。 直到肖凌回来的那一天。 他重新染回黑发,并把头发抓了上去,皮肤晒黑两个度,整个人的气质也都变了,仿佛这段时间经历过不少,光是站在那里就散发着一种很强烈的故事感。 至此金礼年才意识到,原来“想念”这颗大树早就在他心底根深蒂固,贪婪地汲取了属于其他思绪的养分,唯有此刻爆发,才彻底得以宣泄。 他扯过肖凌打得整齐的领带用力吻了上去,妄图以炙热的吐息代替言语。而对方的手情不自禁托住他的下颌,最大程度的将这个吻给延长—— 人生或将出现无数胜于初见的瞬间。 第2章 坏事接二连三 金礼年时常会对这个男人心怀愧疚。 大概是因为陪他从头来过,熬过了太多低谷,经历了太多低潮,见过他在谈判时的风发意气,也见过他在应酬时的曲意逢迎,他总在想如果不是自己当初那一句“明白”,肖凌大概能够继续潇洒纨绔下去。 金礼年收回手,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弯腰捡起昨晚被两人丢了一地的衣服,为了不吵醒肖凌,就这样不/着片/缕地到楼下浴室冲了澡。 花洒打开,适宜的水温配合着雨雾般温和的水压浇打在皮肤上,舒服得令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叹谓。 整个浴室被蒸得氤氲,细密的水珠附着在用作隔断的玻璃门上,模糊了那具痕迹斑驳、色/情香/艳的□□,只是隐约可以看到浴室里的人一只手死死地扒住了金属的门把,叉开了两条修长笔直的腿,腰身塌陷下来,伸出另一只手向后缓缓探去…… 待回过神来,他发觉自己已经在浴室里待了很久,匆匆把澡洗完,在肖凌的衣帽间里翻出自己上回留下的衣服,整理好一切,又去厨房弄了几个简单的早餐放着等楼上的人睡醒后吃,自己先一步出门驾车去了公司。 入冬以后气温仿佛一下降到了底,直到听见早间电台的女主播用她那温柔甜美的嗓音提醒各位听众注意保暖和添衣,金礼年才后知后觉感到冷,可将暖气开到最大,也没感受到车内温度的变化。 可能是鼓风机运转之类出了问题,他没太在意,最后裹着一身冷气上了停车场直达办公层的电梯。 电梯上到一楼时停了下来,门打开,外面站着一个最近到公司的实习生,是个长相略显稚气,带着圆框眼镜的小女生。 这个点快迟到了,实习生们本来就紧张,毕竟作为五百强企业,明辉集团的offer不可谓不难拿到,同期实习生们挤破脑袋也想要留在这个团队,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展示自己能力与价值,想尽可能给公司留下一个好印象。 结果这会不仅要迟到,还直接碰上总助,小姑娘更是慌张起来,磕磕巴巴的在门口问“总助好”,就是没反应过来上电梯。 金礼年笑了笑,回了她早,往旁边靠了一点,贴心地替她按着电梯开关。以举动邀请她一同乘梯。 绝大多数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还是忌惮领导的,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小姑娘眼神不敢乱瞟,头埋得很低,整个人倍显局促。 空气中弥漫着紧绷感,以及一股存在感极强,又不喧宾夺主的味道。 不同于大部分男士通常会选择的麝香或松香,那种气味既不强势,也不冷冽,没有男香高高在上的推拒,反而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 她悄悄往金礼年的方向看去一眼,暗暗惊觉其腿型实在是优越,令人羡慕。 再顺着那双腿往上看,就会发现这人其实过于瘦了,人群之中或许还不大看得出来,单独相处便格外明显。侧脸望过去像是只有薄薄一层颊肉,却也衬得那副样貌愈发好看,温和的眉眼间蕴含着一种与寡情相反,比深情低贱的独特气质,恰好在这张清瘦的脸上突显出来。 觉察到一缕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金礼年稍侧过脸,耐心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被当场抓包,实习生赶忙移开视线,欲盖弥彰地找补,“就是觉得总助您的香水真好闻。” 香水是在车里喷的。在金礼年看来,喷洒香水也是一种社交礼仪,于是扶手箱中常备有一瓶,以免出门太急,又或者像昨晚一样没有回家。 “看来我的品味还不错,有机会把它分享给你。” 所有紧张都被这句玩笑话轻松带过。小姑娘舒心一笑,心情放松了许多。 电梯以每层2.2秒的速度首先抵达P1员工的办公楼层,门缓缓开启,小姑娘与金礼年道了声谢,踩着还没穿习惯的高跟鞋走出轿厢,入职以来堆积于心头的压力经过和总助的短暂相处,竟神奇般不复存在。 那股平易近人的气味使她难以忘怀。 明辉集团按照员工职级划分办公层,M5至M8等级位于大厦中心层,而总裁办在最里面。 金礼年穿过一片办公区域,经过一条封闭长廊,又重新来到一扇玻璃大门前,凑近门上用于验证身份的装置。 来不及用发胶固定的发丝有几缕垂落额前,金礼年伸手将其抓到脑后,成功刷了脸,推开门,里面颇别有洞天。 与其他部门不同,总裁办的装潢更加冰冷,条件设施也更加完善,大家基本都待在办公室,很少有人在外走动,所以更显冷清。 回办公室的路上碰到了庄文强一一公司的行政副总,金礼年站定脚步,微笑寒暄:“早上好庄总。新衣服特别好看。” 庄文强挺意外的“咦”了一声:“你看得出来我这是身新皮肤?" “当然,谁让您今天瞧上去格外的帅。” 他的笑容千般真诚,语气万般恳切,捧得庄文强心花怒放,郎声大笑:“家里老婆子挑的,我还担心这颜色不适合我呢。” 庄总和夫人公司里出了名的恩爱甜蜜,金礼年连着夫妻俩一块儿夸:“夫人眼光就是独到,也就只有夫人才了解什么最适合您,这颜色衬得您更沉稳,又不死板单调,您就应该多穿穿这种颜色的衣服,既能改善心情,又能使我大饱眼福。” “你们这群年轻人讲话,就是容易把我们这种老头子哄得七荤八素。”能做到这个位置也是职场老油条了,庄文强未必听不出这话是在阿谀奉承。 可那又怎样,有人爱听,就总有人会说。 “对了,肖总来了没有?老孙今儿一早就到总裁办来等他了,没等到就先回去了,我估计还是为的离职的事儿。”年纪大了难免有些话多,说到这里,庄文强叹了口气,“你说老孙也是,在公司做这么久了,竟然还动了泄露公司机密的念头,好在是被人发现检举了,否则这后果可不堪设想啊。” 孙胜作为销售部总经理,为明辉勤恳耕耘十来年,肖兴健还在管理公司的时候便十分看重于他,原本马上就要升职到分公司当总经理了,结果前段时间被人举报在新项目上向竞争公司泄露公司技术。 商业泄密乃职场大忌,这下不仅升职无望,其本人还或将面临公司起诉。金礼年也想不明白孙胜到底有什么理由要冒着这样一个会陷入里外不是人的境地的风险做出这种事。 他记忆里孙胜一直安分守己,宽厚优容,自己刚入职那会喊他“孙哥”,当初得知自己要为了肖董去做那件事时,也是其苦口婆心地劝他要多为自己考虑。 泄密一事刚在高层间曝出来,金礼年还担心老孙是被人构陷,建议肖凌再往下彻查一番。然而肖凌刚接手明辉时就在这种事上吃过一堑,以他的性格绝不可能姑息,饶是身边人再怎么吹枕边风也无济于事。 所幸发现及时,且对公司利益没有造成实际损害,于是高级管理层封锁了这个消息,肖凌也还是选择给这个老人留了几分情面,不追究责任,让孙胜自己主动办理离职从公司滚蛋。 “肖总……昨晚有个应酬,今天应该晚点到。”对孙胜一事有再多思绪,他也没搭庄文强的腔。 总助这个职位很敏感,在外说的话、做的事,皆由总裁授权,代表总裁意志。肖凌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他自然要与肖凌站在统一战线上。 “行了,你也先回去工作吧,我也就是看老孙这人实在可惜,啰嗦几句罢了。” 金礼年笑着与他作别,转身回到了办公室,才把显示器打开,屁股都还没坐热,肖凌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怎么不等我?”他的声音听起来清晰有力,精气十足,估计是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了。 金礼年回答说:“要迟到了。” “那就叫醒我。” “舍不得呀。 电话那头的男人轻笑,让他今晚继续过来“加班”。 金礼年没有理会他的荤话,恢复到公事公办的工作状态,把老孙今早在等他的事儿传达了一遍。 “嗯,我知道了。” 和肖凌通话的时候,对方其实已经在来公司的路上,电话挂断没一小会,金礼年就听见了外边儿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以及老孙讲话的声音。紧跟着总裁办公室的门打开,又关上;直到过去一个小时,又打开,然后关上。 金礼年原本没想留意总裁办公室里的动静,可他这人实在重感情——许是接到他爸了。又不能完全对孙胜将要离职的事情熟视无睹,漠不关心。 一直忙到中午,有同事敲了他办公室的门,问需不需要帮他一起订午餐,他说自己不饿,一会到茶水间冲两杯咖啡就行,实际上离开总裁办去了趟销售部,找到孙胜办公室——那里门扉大敞,桌面全部清空了,只有地上还堆放着几个装有文件夹、个人物品或是书籍的手提纸箱。 孙胜背对着门,正弯腰搬起其中一个纸箱,听见有人叩了叩门,整个身躯顿了顿,才慢慢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瞧见是金礼年,脸上也没太大情绪,又把纸箱重新放下,让他进自己办公室里坐会。 金礼年只口不提泄密的事,只是问道:“孙哥,找好下家了吗? 孙胜的脸色很差,没有一点人到中年发福的富态,而是满满的悲凉与沧桑。 金礼年理解他的心情,知道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更是自己十多年了在明辉创造出的事业。 “唉,哪儿有什么下家。”孙胜苦涩地摇了摇头,“从明辉离职,我怕是也找不到什么好下家。” “别那么说,孙哥你有能力有魄力,到哪里都能步步高升的。”事已至此,金礼年自知再多的安慰慰也不顶用,语气带上了几分歉意,“孙哥,与你共事那么久,你的为人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我相信你或许有些难言之隐,泄密的事我也跟肖……” “泄密?”孙胜冷笑一声,眼底的愤恨一闪而过,转而又恢复到了刚才的凄苦,喃喃道没有什么难言之隐,他认了。 金礼年捕捉到他那一丝异样的情绪,刚要开口追问下去,随即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可是,为什么? 总不能是因为孙胜知晓当年那件事的知情人……更何况肖凌对那件事毫不知情,又怎么会以此作为让孙胜离职的理由。 越琢磨越心慌,越思考越荒唐。 老孙似乎也不愿再多说,抬手看了看腕表:“午休快结束了,我想趁着公司人少的时候低调点儿走,你也快去吃个午饭吧。” 金礼年恍惚地离开了。 他心绪不宁地走回总裁办,步子很慢,偶遇同事热情的分享公司附近新开的餐厅装修如何,菜品又如何,他笑着,听着,不时给出一两句回应,然而却没有一个字被他真正听了进去。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孙胜那张落魄憔悴的脸, 耳边萦绕不散的是孙胜那声心有不甘的笑。 或许是自己的工作性质不容过问,又或许是自己的内心想要维护和肖凌之间那种似是而非,如真如假的感情,他带着诸多疑问站到了总裁办公室前,始终没能敲下门。 处理完今天的工作,金礼年既没加班,也没“加班”,到停车场取了车——一辆白色的保时捷卡宴,三年前的款。 他其实没那么喜欢保时捷,也并不热衷于SUV,只是那时候才毕业,无意结识了车管所当时的某位所长,其本人的座驾是辆丰田凯美瑞,却对德国车展现出异常狂热的喜爱。金礼年过生日那天其让人挑一辆车,金礼年决定投其所好,最后完全是在那位所长的喜好与审美下拿到了自己的生日礼物。 但他依然是感动的。 一个正科级能拿出一百多万给他买车,甚至还动用职务之便替他弄来一块与他出生日期相应的牌号,他曾一度坚信这不只是对他床上表现的嘉奖,他曾一度坚信这尚且能够称之为“爱”。 然而现实总是会给自作多情的人狠狠来上一耳光,那位所长后来升到了交警大队,上位后立马拥新权,搂新欢。终点的风光旖旎,谁又会留恋来时路上的一片泥泞。 十字路口的信号灯恰好变绿,道路顺通无阻,金礼年却感到心口像是被各种杂乱的情绪所堵塞,压迫着他的血管与神经,使他的每一下心跳都变得格外沉重。 好事千载难逢,坏事接二连三。他忽然有预感,自己不是无故想起那个男人的。 第3章 鸠占鹊巢 从十六岁和自己的老师在学校器材室里偷/尝禁/果,到如今和自己的老板在办公室里难分你我,这十年里金礼年避不开那些个“机缘巧合”,以至于阅历颇为丰富,见过不少男人,有过权势滔天的,也有过碌碌无为的;有把他当作情儿来养的,也有把他当作知己般珍惜的。 那些感情或长或短,或深或浅,他无一不付出自己的真心,无一不献出自己的深情,不计较究竟是以怎样一个身份躺在那个男人身侧,只想要尽到情人的本分,履行爱人的职责,妄图用这种理解与体贴延长他对自己的兴趣。 倒不是对男人心存幻想才会有此依恋,而是出于对男人的愧疚、怜悯,同情与迁就,才会让他忍不住倾尽全力地去讨好。 可纵使是做到这种地步,他仍看不透男人的心,揣不清男人的意。 有人愿意为你花几百万,却不愿与你共度余生;有人口口声声说爱你,做的桩桩件件却尽伤人心。 前者是那个车管所所长,后者是金礼年的现任男友陈铭杰——一个在网络上颇有名气的摄影博主,一个常被肖凌挂在嘴边溜的男人。 在肖总看来,其不过就是个表面上做做自媒体,背地里卖卖小视频的**丝,事实上陈铭杰称得上青年才俊,摄影风格独树一帜,作品立意宏远深刻,还曾经拿过IPA的奖。 然而有才华的人不一定有人品,陈铭杰一句话十个字儿里九个妈,还是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油瓶倒了都不扶,帽子掉地也不捡,金礼年若出差个两三天,家里必乱成狗窝。 对此陈大摄影直言:狗窝就狗窝,反正你也不过是狗/操的玩意儿。 金礼年习惯了他的粗言秽语,只当听不见。 值得庆幸的是陈铭杰还算有点良心和眼力,察觉到人不高兴了就把人揽过来圈在怀里,黏黏糊糊地喊“宝宝”。 紧跟着下一句就是:“我们来拍视频吧。” 很讽刺的是,明辉集团的ceo虽从头到脚都看不起陈铭杰这个没什么风骨的摄影师,却看过其不少在OnlyFans上发布的视频,甚至还花钱打赏。 不得不说他的拍摄手法实在巧妙,镜头和机位的变化掌控得很好,尽可能完整地展现出了每个主角的姿势,以及身体痉挛或抽搐的诸多细节,让观众仿佛身临其境,感同身受。 除了高超的摄影技术,其影片之所以广受好评,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便是他十分会选角。 陈铭杰本人并不露脸,而另一个主角往往犹抱琵琶半遮面,越是叫人看不完全就越是激起人的**。 尽管陈铭杰持久一般,但显然他找来拍视频的无一不是极品。有些只出现过一次,有些则是“长期合作”,订阅者们给眼熟的、有个人特点的几位主角纷纷起了爱称。 当然还有一位,在男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坚决无法撼动,始终屹立不倒,这位更在乎上位者的感受,好像真的是出于“爱”,所以才想让你从自己身上汲取欢愉。 而这位的“爱称”翻译过来更是直白露骨,几乎不忍直视…… 金礼年对男友的副业不持任何异议,对自己的出镜也没有丝毫怨言,他曾好奇登录过那个网站查看所谓粉丝的评论,有人一本正经的分析那个“腿精”绝逼是作者的正宫!因为只有他出场的时候,视频中的场景是才像是在“家里”,而不是酒店或其他什么地方。 且只有他,才敢把作者的后背抓得伤痕累累、挠得血肉模糊。 也正是这个很招笑的理由,让肖凌某一次从自己如出一辙的后背认出了自己的助理就是那位……嗯。 很奇怪,男人之间总是那么有缘,而金礼年遇上的,却又都是些孽缘。 刚踏进家门,脚下立马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低头一看,是一件既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陈铭杰的衣服。 金礼年微怔了怔,随即注意到家里遍地是被人乱扔的衣服,从玄关一路到紧闭的卧房前,零落分布着,其中也有陈铭杰惯穿的牛仔裤和棒球夹克,外到外衣里到内裤,基本可以凑齐两个人一身的行头了。 他把缠住自己的衣服一脚踢开,来不及换下的菲拉格慕牛津鞋就这样踩在柔软的衣料上踏了过去,一步一步的来到卧室前,轻轻地把门推开—— 床上的两人□□,亲密无间,而他衣冠楚楚,显得格格不入。 金礼年向来不认可“出轨”这个概念,在他看来男人对外有身不由己,对内有生理刚需,这种事情无可厚非,他会提供宽柔与理解。 可大度包容不代表全不在乎,金礼年能做到在看见男友与别人于自己才换过的床单上忘情□□时保持冷静,却无法克制垂在身侧的指尖颤抖,无法舒解心底传来的阵阵钝痛。 原来他不是不在意肖凌那天事后的挑拨,而是对陈铭杰与自己的感情太过自信,毕竟其从未带任何人回过家,拍摄或泄/欲,一般都会在工作室里进行。 金礼年茫然地看了看那个第一时间用被子包裹住自己**的身体,躲在陈铭杰背后,小心翼翼探出一只眼睛观望情势的男孩儿,再经验丰富,也让他一时手足无措地愣在了原地。 空气中甚至还弥漫着自己惯用的香水味儿,且气味十分浓郁,叫人实在分不清楚这究竟是**,还是挑衅。 “下班了?”被人突然打扰,陈铭杰也没有不快,他语调轻快,脸上还泛着餍足的光采,上半身靠在了床头,折起一条胳膊以小臂垫在脑后,另一只手将一旁忸忸怩怩的人拉过来,使之趴在自己胸膛,神色颇为得意地对金礼年说,“介绍一下,我工作室的新模特儿,洛青。” 随后向怀里的男孩儿介绍:“这位是我男朋友,在大公司给人大老板当助理的,叫声嫂子。” 嘲讽意图很明显。 金礼年垂眸,表情看起来略显难耐,倒是那个叫洛青的男孩儿瞧着很是懂事,尽管有些许害臊拘束,也还是乖巧腼腆的说了声“嫂子好”。 金礼年没作声,心脏仿佛凭空出现了一道豁口,正随着陈铭杰轻薄的话语和两人亲密的举动一点一点向深处裂开,直至分成两半,痛到说不出话来。 陈铭杰没有一句解释,也没有把他此刻的心情当一回事儿,吩咐道:“别愣在那儿了,正好你回来,去下碗面给我。” 想起房间内还有一个人,他一挑小模特儿的下巴,眼神里是道不尽的宠爱:“宝贝儿,饿了没?你嫂子做饭有一手,想吃什么就跟他说。” “我不挑的,”洛青难为情的笑了笑,特别通情达理的说,“看嫂子方便就行。”倒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在正宫面前,还是收敛些比较妥帖。 两人一唱一和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活像一对儿要把良妻逼死的奸夫□□。金礼年自觉不是良妻,被人鸠占鹊巢,一朝失意,没有摆出那副被始乱终弃的委屈样儿,默默退出房门,给里面的人留下了独处空间,自己则转身去了厨房,脱下西装,穿戴围裙,挽起袖口,起锅烧水,忙碌一通。 临近市中心的房价并不便宜,尤其在这样一座奢侈繁茂的城市,有多少人为了追求那些不切实际的归属感,甚至不惜把命都给搭榜进去,才换来一块立足之地。 金礼年虽没有安身立命的执着,但对生活质量有所要求,于是当初选择了这个楼盘,户型不算大,90多平的两室一厅,装修时为了节省空间,毅然决然打造了开放式厨房,取消独立餐桌,安装了半岛式岛台。 那时并没有觉得这个设计存在任何问题,如今却意识到了——如此宽阔的空间,让他本人无处可躲,让他的狼狈无处可藏。 看着锅底的小气泡在上升至水面的过程中破裂,散开,又重新从锅底源源不断冒出新的来,金礼年好像看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看懂,抓了一把挂面放进尚未完全烧开的水礼,白沫瞬间涌了出来,便把火调小了一点,趁着煮面的间隙准备臊子。 木耳、豆腐、葱白……全部切丁处理,和肉末分别下锅焯水到一定时间,捞出沥干水分,用热锅冷油爆香姜末,又重新将那些备好的配菜下锅,倒入调料和水,不一会锅里就冒出了鲜香酸辣的香气。 说出来真是没骨气,他这一整天从早到晚滴水未进,颗米未沾,却站在这里给男友和他带回家的人做晚饭。 卧房此时传出了动静,大抵是那两人彻底结束了温存,陈铭杰拿着换洗衣物到浴室里冲澡,洛青也穿上了衣服——一件尺寸明显大了许多的睡袍,光着脚来到厨房。 他跳上高脚凳,一只手撑着自己的面颊,另一只手随意搭放在大理石的台面上敲击着没规律的节奏。 似乎是想要引起注意,他冲那个清癯的背影吹了声音调诡异的口哨。 金礼年回过头,那副年轻秀丽的面容立马露出一个娇俏可爱的笑:“嫂子。” “你难道就不好奇,我和铭杰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如果说刚才的洛青还是羞涩而拘谨的,现在则散发着很强的攻击性,犹如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艳丽,又危险至极。 金礼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表面平静,内心惊觉——那的确是张令人自惭形愧的脸,称得上是惊艳的长相,五官明媚,风情尽展露于眉眼之间,光是这么静静注视着,就能带给人无穷无尽的灵感与遐想。 世界如此不公,有人天生好容颜被老天追着喂饭,有人其貌不扬就只能孜孜不倦夙夜兴寐。 金礼年感慨似的笑了下,心说真是怪不得陈铭杰要把人带回家。 他顺着洛青的话问了下去:“从什么时候?” 这意味不明的一笑,使洛青的表情有那么一瞬变得非常僵硬,不过很快调整了过来:“是三个月前,我和铭杰哥一起去了大理拍摄,在洱海边上,我们情不自禁,接了彼此间的第一个吻。” 说得挺浪漫的。 金礼年确实对陈铭杰去大理的事儿有印象,那时他因为流感病歪歪了大半个月,偏偏家里还没有一个人可以照顾他,发热的时候浑身使不上一点儿劲,连口粥都喝不上,只有一股脑地往胃里吞药。 好歹是捱过来了,整个人瘦了近十斤,脸色也差得不像样儿,然后陈铭杰就潇潇洒洒打了个电话回来,说自己的飞机什么时候到,让他算好时间来机场接机。 金礼年承认自己是带了点儿博取男友关怀的意图才没有拒绝陈铭杰欠考虑的要求,只是人与人之间向来缺少点于对方的了解,又或者是沉迷于自欺欺人,总之他没能如愿,陈铭杰不仅对他的身体状况置若罔闻,还成日捧着手机乐不可支,想来那时就为今日一事做好铺垫了。 三个月,这个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却正是最能考验一段感情的时期。都说由新鲜感刺激而引发的多巴胺分泌最多只能维持三个月,三个月一过,要么分道扬镳,要么如漆似胶,而那两人显然已经发展到了超越激情的地步。 金礼年忽然有点想不明白,他们都这样了,陈铭杰为什么不跟自己分手呢?是觉得他这人知疼着热还好操,还是觉得这两年的感情并非廉价。 面煮好了。他没再理会洛青的话,收回那点糟糕的情绪,分别将两碗面端上岛台。 碗中热气腾腾的臊子面红油浮面,色泽鲜艳,卖相极好,让人胃口大开。一般人面对这样的美食怕是抵御不住,洛青此时却是咬牙切齿。 “……嫂子,有句话说的不错,‘要想征服男人的心首先得征服男人的胃’。”他无法接受金礼年从始至终的泰然自若,仿佛自己在其眼前甚至不配作为威胁,实在是丢他妈的脸。唯有再逞一时的口舌之快,方能解他心头愤恨,“我算是知道铭杰哥为什么明明被我迷得五迷三道却迟迟没有跟你分手了,练就这么一身上的厅堂下得厨房的本领来讨好男人,也是挺辛苦的吧?” “就是看在你尽心尽力把人伺候得这么舒服的份儿上,我要是铭杰哥,我也舍不得提分手。” 然而他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话只会适得其反。金礼年慢条斯理的松开系在腰后的绑带,将围裙脱了下来,丢到一边。 慢慢移开面前的碗,为自己腾出一个位置,身体前倾,上半身趴在了岛台上,倏地与洛青拉近了距离。 “你是觉得……我在跟你比谁更有手段留住男人的心?”他真诚的注视着男孩儿充满不安的眼睛,语气温和,脸上没有一丝愠意,确认似的问道,“是这样么,亲爱的?” 没有激怒,没有挑衅,倒像是在引导你敞开心扉,为你排忧解难。 “你少他妈拿出这种正宫的气度跟我说话,你以为你是谁啊?!”刚才眉清目秀、面如冠玉的男孩似乎换了一个人。洛青恼羞成怒地从高脚凳上跳了下来,动作太大,凳腿儿摩擦过地面发出了尖锐的响声,宛如吹响一场斗争的号角。 “你当铭杰哥不知道你在外面偷人,姘夫还是你老板吗?你知道你每次在外边儿跟人滚床单,铭杰哥都会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吗?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哄他劝他安慰他,他早就被你这种不安于室的贱人给逼死了!” 斥责掷地有声,情绪慷慨淋漓,好像插足跟自己没有一点关系。 都说这世上没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道理,可感情里谁都想当这个州官,让对方委屈当百姓,谁都不比谁高尚,谁也不比谁可怜。 金礼年的确不清楚陈铭杰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和肖凌的事儿,但他至少知道在其眼中与自己通/奸对象是谁根本就不重要,更不会为此“折腾”自己。 两年积攒下来的点点滴滴,早就让金礼年明白——陈铭杰最爱的是他自己,而不是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洛青拿这件事情出来谴责实在没有意义,且立场牵强,惹得人发笑。 但这并不妨碍他为爱出头的激情,继续义愤填膺:“你根本就给不了他想要的爱,凭什么还要霸占他身边的位置?” 是啊,凭什么? 金礼年当真思忖一番,反省着这两年自己的不足,除了床上的刺激与生活上的关照,好像真的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再给陈铭杰了。 爱,当然是有的。要是不爱就不会被他伤过心,要是不爱就不会在此时此刻这么无助。 只是事到如今,爱还有那么伟大吗,爱还有那么重要吗? 如果爱是最没有意义的,那么他凭什么留在他身边的那个位置? 金礼年恍然大悟,原来不是陈铭杰不跟他分手,而是他自己该主动让位离开。 第4章 无法看清的眼 何去何从这种问题,通常很难让人找到答案。 金礼年离开那套太多爱恨纠缠的房子,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开着车瞎逛了很久,红灯就停,绿灯就走,根本不在意驶过哪一条街道,拐进哪一个路口。最后随便找了间酒吧,却被前台招待拦下,告知非会员不可进入,当机立断刷了八万八登记入会,毫不犹豫钻进了这个高级神秘的场所,将今晚的不痛快全部抛诸身后,留在了门外。 这年头会员制并不是个多么新奇的概念,无外乎是想抬高身价,让掌权者加入,让普通人止步,又或者是通过这种限制来掩盖其中的肮脏龌龊。 这地方显然是二者融合的典型。 卡座上多的是大马金刀的阔气纨绔,穿的马戴的劳,手边一水儿妖魔鬼怪莺莺燕燕,即便是围在散台的,也是个顶个的靡丽华贵,不可企及。 这些人视觉上就高人一等,实力上更不用多说,尽是达官显贵凤子龙孙,矜贵到仿佛出了这个天上人间,外边儿的世界都是渺小而低贱的。 唯一下作廉价的是摇晃在舞池里的人,不论男女都拼了命地扭动着自己的腰肢,卯足了劲儿要吸引台下充满r欲的目光与意/淫的视线,就盼着能勾搭上其中一个太子爷或是富家女,从此攀上枝头做凤凰,飞到天边入云床。 金礼年一进来就解了衣襟上的两颗扣,倒不是怯场——虽身份上地位上比不过在场任何一个王孙公子,但好歹有张别具一格的脸,穿着无论从价格上款式上来看也挺体面,单纯被这酒池肉林纸醉金迷的场面压得有些胸闷,喘不过气。 类似的地方他以前上学的时候喜欢来,每每踏入都好像宾至如归,因为年纪小,所以作风开放,喜欢踩着催/情的鼓点紧贴着男人热舞。后来吃了教训,老实了不再往夜店跑,却没想到再次来到这种地方,已经是这么多年以后。 吧台人不多,其中有一对挨得很近的男女,男的亲密地搂着女生的肩,嘴贴到人耳朵上不知在窃窃私语什么,总之瞧着很猥琐,而女生有些抵触,一直在往旁边挪,想要与他拉开距离。 金礼年没有挑离他们很远的位置,调酒师主动过来沟通:今晚有什么想要尝试的? 突然感觉嘴里很苦,像吞下太多苦涩。金礼年想了想,说,来杯甜的吧。 调酒师点头,转身把需要用到的基酒从酒柜上拿了下来。 等酒的过程中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个不停,他也不想看到底是谁在这种时候找他,可能是不满他离开前来问罪的陈铭杰,也可能是想找个人泄火于是想起了他的肖凌,左右不过是把他当作自己**的倾泻口…… 心里很累,干脆把手机关了机,此时一只古典杯被端到了他的面前。 酒液黑白分明,黑色的比例不大,而白色居于上方,正顺着杯壁一点点往下侵入。大概是精/虫上了脑,金礼年端起酒杯细细地观察着,居然还品出一点水乳交融的意味来。 “知道这是什么酒么?” 一道清爽响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金礼年未见其人,却觉肩头一沉,偏过头,先见到一只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那只手举起来打了个响指,金礼年回过神向人声的方向看去,对上一张玩世不恭的笑脸——是刚才在调戏吧台那位女生的男人。 不由自主瞥了眼女生曾经坐过的位置,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一杯没被人动过的果汁,金礼年心里松了口气。 他冲那个人露了个乖顺的笑,配合地摇了下头。 “White Russia,甜了吧唧的玩意儿,女人喝还差不多。既然来喝酒,就应该来点儿劲的。”他另一只手夺过金礼年的酒杯,又向吧台里送去一个响指,吩咐道,“来杯‘轰炸机’,送给今晚这位看起来受了很大委屈的可人。” 金礼年不太懂酒,但也见识过“B-52轰炸机”,大名鼎鼎的断片酒,不是随便个谁谁谁就能轻易挑战的。 送他这样的酒,与其说是居心叵测,不如直接说不怀好意。 人这种生物很矛盾,常常会做一些相悖的事情。金礼年今夜的确想要买醉,又不太喜欢烂醉如泥的状态,更对那杯冒着蓝色焰火的烈酒不感兴趣。 他主动凑上前献上一个亲吻,对方短暂的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张开嘴发出进攻,就着那只搭在肩上的手扣住了他的后脑勺,用力地往自己脸上按。 金礼年下意识想躲,那根闯入口腔的舌却愈发嚣张,贪婪地想要钻往更深处,按在后脑勺上的手力度也只加不减,让他没有丝毫逃离的可能。 这个吻越来越深,越来越凶狠,气体交换得太频繁以至大脑开始缺氧,意识逐渐变得昏沉,情不自抑从喉咙发出的低喘倒是越来越清晰。 也用不着对方再煞费苦心,两人的唇一分开,金礼年便靠在了他身上:“我跟你走。” 这里的人不说多么沉湎淫/逸,至少能肯定都是人渣。对方没把人带去酒店,反倒是带上了楼上的包间。 里头的灯光扑朔迷离,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烟酒味,一群人在沙发上坐姿各异,上半张脸尽数隐匿于昏暗之中,叫人只能够看到下/流玩味的微笑。 金礼年浑浑噩噩的想,把人吃干抹尽,逼到生不如死的魔窟也不过如此了。 一场激战过后,他高高地仰起头,想要把唇送到那个男人面前,乞求他恩赐自己一个抚慰的吻。男人被这种姿态勾得要死,两只手紧紧抱住自己身上的人,正要心甘情愿地俯首亲吻下去,这时包厢的门意外被人从外面推开—— 把金礼年带过来的那个人“哟”了一声:“还以为你不来呢。” 这个乍然出现的男人也不作回应,视线冷漠的扫了一圈,丝毫没在纠缠至深的两个男人身上停留一会,走到沙发最靠边的位置大刀阔斧地往那儿一坐。 权势这种东西,到了哪儿哪儿就是中心,即便他坐得最远,也还是有人忙不迭地凑到一旁上赶着献殷勤,告诉他今晚有意思的来了。 男人什么也不说,朝他伸出两根手指,跟他搭话的人愣了愣,突然一激灵从兜儿里把烟盒掏了出来,抽出其中一根递到他手里,又从另一个兜儿里拿出打火机,搓了两下滚轮替他把烟给点上。 他沉默着抽了两口大重九,始终没说话。他不说话,包间里自然也没人再出声,纷纷不自在的冲彼此使眼色。 而本该落到金礼年唇上的吻,也因这个人的到来不了了之。他郁闷地朝那个闯入的男人看去一眼,可殊不知是自己被几个人弄到精神恍惚,还是这个包间的灯光如此诡谲,像是专门用于掩护歹/徒与罪/犯,抹掉了他们的容貌与特征。 这一回,他就是连那个男人的唇都没看到。 “玩儿都玩儿过了,还当个宝贝进贡,”三两口把手里的云烟抽完,将剩余的烟蒂往那凑过来的人脸上一弹,“你他妈作践我?” 这人本来就是个嘴笨又没双商的,面对这样责问更是不知如何应对,口齿不清的想解释,不料对方根本没耐心听。 “滚,世誉那个□□项目你甭想着入股。” 他这一点就炸的脾气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人对此束手无策,有人却对此得心应手。 那个把人搞过来的仗着自己在其面前有那么点儿话语权,想为自己兄弟开脱,一脚将人踹开,自己坐过了过去,毫不介意的赔笑:“这哪儿能叫‘作践’你呢,分明是心里有你啊!你说这一般的人我们碰过了还敢扔你床上么?这不实在是千载难逢百年一遇,不想你错过了。” 男人分了一个眼神,那人见状抓着机会继续解释。他抑扬顿挫的说着,当真是千般真诚万般恳切。 大家明明在同一空间,可他们的谈话金礼年听不真切,只是忽然感觉暴露在空气中的每一寸肌肤都像被虫蚁啃食,细密的痒,折磨的痛…… 他知道,那个男人看他了。 究竟是带着怎样一种情绪的目光,才会使人陷入这般水深火热,究竟是拥有怎样一个身份的男人,才有资格投放出这样的目光。 金礼年意识混沌,却依然努力分出几丝理智,全部用于对这个男人产生好奇,于是再次错过他们的谈话内容,直到被颠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他跪在其脚边,仍不死心地想要看这个男人一眼。 距离近了,可见范围就大了一点,让其下半张脸足以显现—— 这幅皮相堪比无可挑剔的钻石,经过顶尖的工艺,细致的打磨,仅凭这一个刻面,就立体得光彩夺目,让人移不开视线。 金礼年还想贪心去看他的眼,自虐地追寻那道扎进他皮肤里的目光。 刚要直起身,就被那个男人一把攥住发顶,粗暴地将他的脸拽到自己跟前。 明明没有命令,偏偏不容拒绝。 金礼年吃痛但是连闷哼都没有一声,放弃自己不安分的念头,老实地伸出手解下他的皮带,正准备要拉开他的裤链,他却出声制止。 “不准用手。” 金礼年眼中闪过几分错愕,也不知脑子怎么转的——或许根本没转,干脆两只手并在一起,腕贴着腕交到男人跟前。 男人的皮带如愿缠上了那双腕子,外绕三圈内捆两圈,最后系了个死扣。 金礼年将束缚住的双手撑在包间肮脏发黏的地板上,口鼻小心翼翼地覆上去与之来了个亲密接触。 一阵强烈的雄性气息瞬间钻入鼻腔,直冲大脑皮层,熏得人眼前闪烁。 这种气味简直主导人的意志,使人丧失理智。他没忍住,想要再多汲取一点这种气味的滋养,而那个男人这么一言不发的注视着他,看似面无波澜。 无论底下再怎么兴奋激昂,享受这一切的男人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回应。金礼年不禁在脑海中想象他爽到吐出低沉的喘/息,和强硬按在自己后脑勺上的手。 然而他的愿望都落了空。 他动作没停,突然抬眼望向昏暗中或许也在看着他的眼睛。 此情此景让他回想自己当年少不更事,逢人t教。他虚心接受,读书时本就作为优等生的他很快便学以致用,并非他喜欢,只是每次仰起脸都能够看到对方惬意的脸,那一刻身体是满的,心脏也是满的。 每次这样看着陈铭杰,都会有只温热的手落在他的面颊,轻柔地在上面摩挲,勾着唇对他说宝贝儿,你最棒了。 当时有多么感动,就显得现在有多么痴傻。没有男人会认为给自己弄两下就是真爱,他却把对方在床上的夸赞当作其爱的表现。 可即使看清了这一点,他也不想承认自己输给了那个洛青。 他有我做得好吗,知道陈铭杰热衷于哪个体/位吗,何时该喘,何时该夹,何时该主动变换姿势……他花了两年时间成为陈铭杰最好用的工具,最后连一个表扬的眼神也得不到了吗? 箭在弦上之时刻,金礼年迷离地观察着翕张的顶端,谁知仅是抖动了一下,竟一滴也没出来。 他都能听到自己疑惑的唔了一声,眼里也满满都是不解,整个人陷入一种空洞迷茫的状态,以至于被一只强劲的手掐住了下颌凶狠地往前拽,依旧懵然无知。 他被迫仰面对着那个男人,对方如枭盯视,却意外让人觉察到其同样带着些许奇怪的情绪。 金礼年不会知道今晚将要发生什么,更不会知道自己在回想起陈铭杰时,早已哭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第5章 三问万年历 酒店房间的门被人刷开,男人带着一股怒气将他拽入房门,下一秒就如恶狗扑食一般从背后压了过去,把人死死地抵在墙壁上。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他不是今晚的第一个,于是乎十分顺畅。 金礼年眼前白光乍现,那一瞬间带来的疼痛使他瞳孔涣散,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求生的本能却让他立马清醒,向后握住男人的手腕,想挪开他掐着自己的手,可任凭怎么拍打抓挠,都无法撼动那股巨大的力量。 这个举动惹恼了那个男人,对方粗暴的行径如此反复,像施虐,也像惩罚。 “怎么,那帮人都可以,我不行?”动作起伏太大,以至于他自己的气息也逐渐变得有些不稳。 金礼年自然无法回应他的话,他正面紧贴着墙,男人结实不可推拒的胸膛压在身后,大脑都被成了一团浆糊,既爽快也折磨。 最后实在体力不支,腿一软就要顺着男人与墙面形成的缝隙滑下去。 男人眼疾手快,伸手环住他的腰,把他提了起来,但这副全身瘫软的模样怕是再禁不起这样几下,容易影响连贯性带来的快感,男人暂时停止,扛起人走向卧室。 一张两米多的大床,足够两个人翻来覆去地折腾。金礼年像是物品一样被抛了上去,摔得两眼昏花。床垫柔软过了头,他甚至在那上面弹了一下。 身后一阵沉闷的气场压迫着心脏,他来不及恐慌,下意识往床的另一头爬去,却被人冷不丁攥住脚踝,硬生生给拖了回来。 为了阻止金礼年再次逃离,男人抓起他的双腕,以一手反绞于腰后固定,纵是使出全部力气也挣脱不开。 他的手腕今夜多灾多难,皮带捆绑过后痕迹未消,如今又面临着被掐断的风险。 有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刚好硌在他腕骨上,金礼年昏昏沉沉的想——是那个男人手上戴的表。 这场施暴不知持续了多久,他的脸冲向一边,神经有些麻木,死板的盯着墙纸的花纹,忽然震惊的意识到,自己甚至叫都叫不出来。 男人又把他翻到正面,这一回他没有再束缚住金礼年的手,而□□的人大概深知自己无法脱逃,放弃了挣扎的念头,只是不遗余力地抓住了身下的床单,指尖绞得泛白。 在包间里接受对方的讨好时,他没发觉这是张那么好看的脸。跟那些个带有目的爬床的东西不一样,这人眼中的臣服温驯仿佛与生俱来,少了些自以为是的慰帖与别有用心的亲近,却平白叫人品出几分很有意思的眷恋缱绻,尤其此刻颊上红晕翻飞,双唇微启间探出一点淡红,俨然一副被*服的模样,彻底激起了他心底潜在的那点暴虐。 可一想到这张脸上布满的泪水,每一滴都属于另一个曾征服过、占有过他的男人,他便觉得这种强横凶暴远远不够,情不自禁以手掌托住其下颌,猛地一收紧,迫使他从高/潮的余韵中清醒过来,抬头看向自己。 “你在想谁?” 金礼年的意识原本已坠落到一个他自己都找不回来的境界,却被这声含着怒意的诘问给喊了回来。 他转了下失焦的眼睛,视线逐渐恢复清明,继而停留在面前男人的脸上,像是不知道对方在问什么,表情露出一丝困惑。 “在包间的时候,你在想谁?”男人的气息越喘越粗,越喘越急促,连带着动作都加剧几分力度。 金礼年微微地皱起眉,仍旧不解地与他对视,喉咙渐渐能发出一点细弱的喘息。 “在给我舔的时候,你心里在想谁?嗯?!” 像是横冲直撞良久,总算找到归宿,欲壑难填地寻找着埋藏于深处那一点。一种灭顶的快感从四面八方传来,使金礼年如同回光返照般一声比一声浪/荡的叫了出来。 “想你……在想你……”他顾不得还在禁锢着自己下颌的手,高高的仰起头,将最脆弱的颈部送到男人面前,后腰也拱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手心隔着肚皮抚摸里面的形状,“想你到这里来,想你的全部…!” 逼问不成,反倒被这副样子逼得几近失控。男人松开手,表情阴冷恐怖,内心憎恨得简直想抽这个婊/子一巴掌。 最后落下的,却是一个充满掌控的吻。 那一瞬间耳边轰鸣,眼前晕眩,胸腔里有东西正在叫嚣,谁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 夜晚依旧鲜活,有人不堪疲惫入睡,有人合衣离开房间,看似不同轨迹。 金礼年这一觉睡得极不舒坦,睁开眼时,天还没完全亮。 房间空荡荡的,偌大的床上也只躺着他一个人。空气中残留着交/媾后最原始赤/裸的气味,把人包裹在一阵燥热难耐之中。 金礼年坐了起来,掀开被子,低头往自己的腿间看去——委实一副惨不忍睹的景象,不由皱起了眉。 他从未接受过如此暴力的经历,几次尝试将腿并拢,都有经筋从大腿内侧一路抽到脚趾,疼得他肌肉痉挛,表情扭曲。 金礼年至今不明白那个男人动怒的原因,仿佛每一个举动都在惩罚他的背叛。 连同那个匪夷所思的吻一样,令人难以捉摸。 他找到手机,忽略了陈铭杰的十几个未接来电,思前想后,还是拨了个电话出去,略有忐忑的说:“肖总,我想请三天假。” 三天时间正好,多一天要上报董事局走更繁琐的程序,少一天来不及调整自身的状态。 金礼年承认自己做不到将私人感情与工作完全分开,事实上二者之间他经营得十分差劲,这一点,他在还没有正式加入明辉以前就已经有所察觉。 关于大学乃至实习这一段经历,金礼年一直觉得自己是很抽离的。 他的母校是名校,明辉集团是名企,在他那群出类拔萃的同学费尽心思要拿到明辉给出的校招offer时,他只是因为被男朋友放了鸽子,闲来无事去听了一次宣讲会。 大企业从来不拘小节,宣讲会上,由创始人兼CEO亲临现场担任主讲人——也就是肖兴健。那时其还未受病魔困扰,正是意气风发时。 他与台下一众头角峥嵘之辈谈及自己的理想,时而慷慨激昂,时而谈笑风生,不少人被富有人情的企业文化勾魂摄魄,又或是被肖兴健本人的气宇深致深深吸引,金礼年显然是那个后者。 这种心思在别人看来要多虚伪有多虚伪,要多谄媚有多谄媚,要么怎么大部分人金玉良缘摆在眼前时不堪忧于柴米油盐而各奔东西,可但凡一个稍微有那么点钱的人降临在生命中那就是他妈的真爱了。 当然,金礼年没让别人觉出这层心思,也并非对肖兴健有任何企图——幻想倒是有。 这个男人举手投足间的温情,让他情不自禁想到自己年早病逝的父亲。 于是鬼迷心窍把简历递了出去,直接略过群面进入了高管面,可惜,面试官当中没有肖兴健。 稀里糊涂进入明辉实习,和几个同学一并分到项目经理手下,报道第二天就被分派了一个非盈利性的教育投资项目。没人指导,没人教学,从策划到执行,全部由他们这群生瓜蛋子独立完成。 作为名校生他们注定有更多的机会抓住名企抛来的橄榄枝,而能不能再顺着往上爬就得看真本事了。金礼年的精英同学们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目标很明确:出色完成任务,势必留在明辉。 其实这个项目并不算很有挑战,对他们而言不是特别困难,毕竟明辉也不会真把重要项目交到实习生手上,但慈善性质容易影响到企业声誉,没人敢在工作时摆出那副在学术上颇有成就而恃才傲物的样子,深谙合作之重要,队友之宝贵,唯独一个问题使他们互相推脱,争执不下。 需要投资的地方是南方某山区,路途崎岖,交通不便,没人愿意上那深山老林去实地考察,又不能连最基础的情况也没掌握就开始埋头瞎干。 金礼年本身家庭条件不错,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可想到这个设立这个项目的本意是为了给山区的孩子创造读书条件,他觉得自己也没什么是豁不出去的,向大家表明意愿,只身前往那个陌生的城市。 到了以后才发现实际情况远比自己的想象中糟糕得多,光是进入考察地就花了他一天的时间,还险些被那里毒辣的阳光晒到紫外线过敏。 与金礼年对接的是当地一所小学的支教老师,姓陆。说来也巧,对方是前几届毕业的学姐,自愿放弃了城市里高薪体面的工作,来到这个穷山僻岭,一待就是近十年。 陆老师本想好好带金礼年了解一下情况,无奈数千天如一日的辛劳奔波使她终有一天力不从心,病倒了,金礼年便暂时接替了她的工作,一边教那里的小朋友上课,一边抽时间视察情况。 那的确不是一件轻松事儿,如此恶劣的环境尤其消磨人的意志……每天忙完倒在陆老师替他在教室打的地铺上,金礼年都在想,这是不是公司那边对他们这群人的考验。 好在有那些小朋友。 他们成天围在金礼年身边“老师老师”的叫,上课的时候坐得整整齐齐,即便听不懂也很配合的回答问题,放学时热情地邀请他到自己家里吃饭,晚上还要带他去山顶看星星……有那么一瞬间,他明白了陆学姐为什么会留下来。 山里几乎没有信号,使用手机电脑时需要上蹿下跳地找,要是有紧急状况需要及时往公司里汇报,他甚至得大费周章跑回城里。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和当时的男朋友通电话谈分手,结果讲到一半连对方的声音都听不到,无奈只能收线,回过头——班里一个向来沉默寡言的小姑娘就站在他的身后,目不转睛看着他手里的手机。 原以为那是对陌生事物的好奇,他蹲下来跟女孩解释,可女孩对此并不是一无所知,她知道那一块尺寸不大的板砖能够帮助人们跨越千里向彼此表达思念,也知道电脑、电视能够打通渠道让他们感知到外面缤纷多彩的世界。 只是这种东西,他们通常是用不了的。 那是金年第一次听见她说那么多话,每一个字音皆充满了一种向往与渴望。 现在人人都把“数字化”挂在嘴边,就连这种条件艰苦的地方也配备上了电脑,想着能为教育事业添砖加瓦,但治标不治本,没有信号和网络,再先进的设备也是在做无用功。 后来他带着一大堆收集整理好的资料回到公司,把自己的想法分享给同学,所有人听完都眉头紧蹙。 山区通信只能依靠设立专线宽带或是搭建无线网桥,这样一来无论从成本还是技术的角度都上升了一个极大难度。 他们在这个项目上的时间是有限的,完成力所能及之事已经足矣,没必要再自找麻烦。 金礼年也认为是自己太理想主义了,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嫌疑,竟打算一人将这个部分完成,彻夜的加班写方案,东奔西跑联系专业人员探讨可行度,甚至连投资也提前拉到了,忙得整个人晕头转向,常常是饿过了笼。 有一种现象很奇怪,不努力会被人说不上进,太努力又会被人当傻子。如果不是他那段时间通宵达旦,早上不小心迟了到,或许他不会在大家都已经就位了的会议室门口,知道他们对自己最近做的事有很大意见。 他们说他太装太用力,说他贪功又冒进,平时瞧着不争不抢,结果却比谁都想要留在明辉。 他没反驳,没解释,更没跟人起冲突,凌晨在办公室修改完方案的最后一点细节,删掉了自己的署名。DELETE键敲下的那一刻,这些天里一直被压着的疲惫全部化成委屈涌了上来,把人压垮也不违过。 他累得不想动,电脑还亮着,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身上被人披上了西装外套,桌面上放着还温着的早餐。 他狼吞虎咽地吃着,边吃边写下了辞职申请,留下了所有付出,自己什么也没带走。 和男友彻底结束了,金礼年又重新回到学校完成自己的学业,领取毕业证书的那一天,一同送到他手里的,还有明辉集团CEO亲手写下的聘请书。 他曾按耐不住跟在肖兴健身后问,那天晚上的外套和清晨的早餐是不是他。对方停下脚步,一转身,温热的掌心就落在了他的发顶,笑了笑,让他去准备一会开会要用到的材料。 在肖兴健面前,金礼年总是没那么听话。他又换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呢?” 人情至上,这是明辉集团的创办理念。 为此他始终负疚,他只是把太多自己的感情倾注到了工作当中,他只是忘不掉女孩那双期待的眼睛。这样自私一个人,他却那样欣赏,如同偏宠令人难以戒断,又怎能怪那个人着迷。 而如今这种着迷未减,又在那张相似的脸上滋生。 “怎么了?”肖凌的声音将他拉出思绪。 “不太舒服。”昨晚没少在那群男人的□□放生□□,这会喉咙连咽口水都疼,讲话也有些哑,给这套说辞增添了几分说服力,“我会找人对接好这几天的工作,不会影响我跟进的项目进程……” 肖凌根本就没在意工作的事儿:“别管这些了。我过去看你。”听那边的动静,他像还真起来穿了衣服。 金礼年愣了愣,没料到他的反应会是这样。 这样的关心放在上下属间显得太过度,放在他和肖凌的关系间又显得太不正常。 然而比起害得君王不早朝的妖妃,他更愿意做好一个明事理的助理,提醒肖凌今早有重要的会议需要他出席,顺便告诉他能够照顾好自己。 再者就是,要是他真的过来,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也实在解释不清。 挂了电话,金礼年想再好好补一场觉,放下手机时,却注意到自己的腕上多了一块表,看款式是万年历,还是那个表界堪称顶级的牌子。黑漆的表盘,外圈围满了长阶梯形钻,铂金表壳高调,皮质表带内敛,表扣上是金属镂空的卡拉卓华十字,十分之精美华贵。 金礼年自己有带腕表的习惯,是Omega的星座系列,远不比此时此刻正戴在他手腕上的这块。 大概是那个男人的补偿。 他一边自嘲看起来昨晚有让那个男人满意,一边把带着那只表的手举到眼前,细细端详。 表这种东西对男人来说很重要,它象征着地位与权力,也是最能够体现一个男人魅力的代表。 他妄想透过这块表再试着去理解一下那个男人,可关于他的记忆,脑海里只浮现出一幕幕昨晚的场景。 忽然观察到表壳侧面有个似乎不怎么常见的拨片,金礼年将其摘了下来,单手拿在手中,以拇指轻轻地拨动了一下,顷刻间响起了如教堂钟声般空灵的声音,且类型变换不同,余音悠长,深入人心。 他的心脏仿佛与之共振,收取了所有声音,再无法平静。 第6章 同床异梦 金礼年心里一直很忌惮一个人,对方是美术学院最年轻有为的讲师,也是陈铭杰真正意义上的初恋,姓林,单名一个霁。 单从这个字来看,意义是很美好的,光风霁月,不萦入怀。可惜林老师本人并不像没有烦忧牵挂的样子,眉眼间总是蕴含着一种淡淡的忧郁,整个人冷冽又硌涩,不是雨过天晴之明月,倒不如说是凛冬瑟瑟之寒风。 两人只打过一次照面,在陈铭杰的作品还没拿奖以前,在他工作室那张简陋的席梦思上,林霁以主人的气度,金礼年以小三的姿态,四目相对间,后者先惊慌失措。 只不过他想象中的冷嘲热讽并没有上演,对方是个极其有修养的人,随手扯过一旁椅背上搭着的外套往衣不蔽体的他身上丢,语气很克制:“阿杰呢?” 早在这场戏剧化的会见之前,金礼年就不止一次听到过林霁的名字。在陈铭杰口中,他生硬不解风情,冷漠不知体恤;在那群共同的朋友口中,他是陪陈铭杰一路同甘共苦走过来的糟糠妻,是大学时共同探讨艺术真谛的灵魂伴侣。 他们本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结果到最后风流云散,劳燕分飞,朋友们都调侃金礼年是陈圆圆,害得那明孝宗变成吴三桂。 起初他不在乎林霁这个人的存在将给自己的感情带来多大障碍,但会心疼陈铭杰在其那里受过的委屈。暗自下定决心,林霁做不到的体贴他来补,林霁给不了的爱他来填。 可当这个人就这样笔直地站在自己面前,体面和风度被内心的煎熬一点一点撕开,仍然表现得那么冷静,那么隐忍,金礼年才深深意识到,与之相比,自己那些想法实在是小气得彻底,狭隘得可笑。 所以他一直以来都很畏惧,畏惧林霁的淡定给自己造成挥之不去的压迫,同时也害怕自己无法做到像他一样大度。 如今相同的戏码重演,这一回轮到金礼年站在门口,床垫上另有其人。 男人被偷这件事,他没有归咎于洛青,因为他也曾是那个被带回来的人。事实上,他在看到洛青那副无辜,惶恐,又偏偏藏不住得意的表情时,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林老师冷淡而寡欲的脸。 他当时看向其情绪复杂的眼睛,那里面明明有太多的失落和不甘,却偏偏不曾发作一点,自己此时便更没有理由在撞破这个场面后,为了维护自己的感情而揣着明白装糊涂。 陈铭杰因他没能还予贤妻万两金,他就用自己的离开作为赎罪,也当作对过去爱人的成全。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扯得不成样子了,金礼年让酒店替自己新买了一身,重新拿身份证开了间房办理long stay,回到那家酒吧取了车。 离开前他扭头看了眼这个让他如坠入地狱般疯狂了一夜的会所——白天门庭深冷,从玻璃门望进去漆黑一片,叫人看不出一点昨夜笙歌。 联想到政府最近对娱乐场所的严控,金礼年不由打了个冷颤。 他开车回了趟家,打算把自己一些东西收拾出来,给新人腾出位置。 原以为今天是工作日,陈铭杰白天应该接了商拍不在家,不料推开门便看见其坐在沙发上抽烟,上半身前倾,两肘撑在膝上,躬着背部,衣服搭得乱七八糟,头发也支棱着,不修边幅。 看样子洛青不在家里了。 金礼年进了门,没换鞋,也没跟沙发上那个男人说一句话,径直走到衣帽间把行李箱拖了出来,挑挑拣拣收了几件衣服,捡了两瓶常喷的香水儿,又觉得现在这身穿着既不好看也不得劲,干脆从头到脚换了一套。 陈铭杰先忍不住追进来的时候,金礼年正两手交叉抓着衣摆往上脱,无意识向前挺了挺身,两侧肋骨清晰可见,平坦的小腹随着呼吸小幅度的起伏,令人不禁将视线转移到上面两道若隐若现的鱼骨线。 他倒是不介意自己换衣服被人盯着看,更何况那个人是陈铭杰。只是他忘了那群男人在他身上“作画”的痕迹还在,此刻在陈铭杰眼中愈发显眼可憎。 “你这两天干嘛去了,听不见我电话?”明知故问罢了。 金礼年把脱下来的衣服往旁边丢,空穿了一件深色高领毛衣,淡淡的说:“听见了。” 行李箱还摊开在地上,陈铭杰皱着眉往边缘踢了一脚,不满道:“什么意思啊?我带个人回家你就整这出,心眼儿忒小了吧?” 金礼年蹲了下来,慢慢整理着箱子里的东西,头也不抬:“林老师不是小心眼的人,可他还是走了。”这话说出来很委屈,听起来却像是有怨。 提起那个人,陈铭杰脸色都变了,说不上是自己当年出轨带来的难堪,还是对不起以前的爱人引发的羞愧。 他自觉这样有失尊严,以不耐烦的语气加以掩饰:“说了多少遍了,我跟林霁分手是因为我不爱他了,跟那天他在工作室里撞见你没关系。就算他没有发现我跟你的事儿,我们也迟早会分手。” “……那我呢?”金礼年仰起脸看他,目光殷切,“阿杰,那你还爱我吗?” 没有男人受得住这种眼神,潋滟的眸光倒映出的除了你别无二人,世上再无比这更痛快的感受。 陈铭杰滚动了一下喉结,笃定他这副视男人为全部的模样闹不出什么来,多了几分把人留下的把握:“当然爱你啦,宝宝。”他也蹲了下来,屈起指节蹭了蹭金礼年的脸颊,竟还挺温柔的笑了,“如果不爱你,我还忍得了你那叼逼老板给我发和你的床照?” 所有的期许,在他说出最后这句话后一点一点消殆。 金礼年明白了。其实早在他们因为这件事吵架的那天,又或是更早之前就该明白了——陈铭杰在跟他较劲,以和别人同床共枕的手段报复他丢掉了忠/贞,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毫不留情作践彼此的感情。 这甚至不是出于爱,而是好胜心,是尊严。 肖凌送他一张床照,他就还金礼年一出床戏,大不了就相互折磨,谁都别想好过。 浓密的眼睫瞬间湿润了。金礼年心灰意冷地偏过头,躲开他的手,推着行李箱走出了房门。 陈铭杰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才反应过来,蹲在原地“啧”了一声,一边舔着后槽牙,一边转着眼珠琢磨怎么就搞不定这婊/子了。 “你今天一定要分这个手,是吧?”他越想越不服气,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去对着准备推门离开的人嚷嚷,“行,你爱他妈跟那个姓肖的搞就他妈搞去吧,老子没他有钱没他牛逼,**没他大,活该被撬墙角,老子认了。” “不过你对不起我这么久,分手/炮得打一发吧?” 同床异梦不知从何时起,两人却在做/爱时保留了十足的默契,仅有几度的室温仍干得大汗淋漓,硬是在岛台这样一个有限的地方换了几种要求苛刻的姿势。 这一幕看得人血脉喷/张,陈铭杰简直想搬出相机将这个场面记录下来,让他此生最淫/荡最难堪的模样永远留在自己的手中。 操。 他心里骂了一声,把人丢在厨房,自己回到卧室大力甩上了房门。 金礼年恍惚间听到卧室方向传来了巨大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随后便是陈铭杰的破口大骂,一句接着一句,全然失控。 有一句话说得好,心静则智生,心乱则愚起。金礼年用不着太大的智慧,但他得保证自己不犯蠢,最起码能够为另一个男人分担一些责任。 他用三天时间结束了这段长达两年的感情,尽管那发分手炮打得似乎不尽人意,可好在是使自己的心重新归于平静。 穿上西装,打上领带,喷上香水,收拾体面的去了公司。几天不见,不少同事见他犹如大喘了一口气: “金助,有几份材料需要您过目,已经放在您办公桌上了,没问题的话麻烦您签字交给肖总,要快。” “好。” “金助,市场部那边新项目宣传不到位,肖总昨天发脾气放了狠话,让整个部门全卷铺盖走人……” “明天下午找时间开个部门会议,交代成员做好总结和反思,今晚赶出一版调整策略,我会让肖总过去。” “欸金助您回来啦?对了,财务非说我们上次出差的报销单有问题,要拿给您亲自审核。还有就是我上半年的绩效……” 短短一段回办公室的路走得风尘仆仆,金礼年刚踏入办公室门就看到桌面上堆放的一沓文件,太阳穴都跳了跳,心想还是不能请这么久的假。 他从一堆乱七八糟的文件夹中找出需要他过目签字的那几份,也没坐下,一半臀部随意地靠着桌沿,边审阅边抽了根笔咬开笔帽,确认无误后在纸张下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手上这几份还没签完,内线电话又响起,金礼年只好拿起话筒夹在颈窝,耐心地等候差遣。 只听电话那头,男人的语气难得端正:“金助,来趟我办公室。” 第7章 柳暗花明 肖凌办公室里的装潢与其年纪和个性大相径庭。进门便是一套123的大红酸枝七件套彰显空间之气派,墙体采用乌金木相隔,古董瓷器随处可见,其中一对立于其办公桌左右的铜胎掐丝珐琅瓶,令金礼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忽视。 除了器物本身之型制色彩巧夺天工,引人瞩目,还有一个原因——这是他升为总助后第一次随同肖兴健出席某集团举办的慈善拍卖会,在其授意之下举手竞价成交的拍品。 当时这件瓷器已经远超起拍价两倍有余,金礼年到底不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心里对那串天文数字十分没底,不敢再轻举妄动,肖兴健便牵过他的手,安抚地拍了拍,说,就当是为了那群孩子。然后带着他的手,在最后一声报价之前将牌子举了起来。 金礼年太过熟悉这个办公室,以至于各个角落都散落着他的回忆,每每踏入,就会想起那个失序的夜晚。 他应酬喝了太多酒,半夜三更回到公司,却发现肖兴健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再难压抑心底的情绪,摇摇晃晃闯了进去。 肖兴健瞧他状态不对,停下手中的工作过去扶他,谁料面前的人突然开始解自己的衣扣,边解边要凑上前献吻。 酒后乱性带来的懊悔也好,窘迫也罢,金礼年什么都不想考虑,甚至已经做好了第二天就被肖兴健辞退的准备。 可其偏偏没有。 没有接受他的亲吻,没有回应他的主动,而是脱下自己的西装,像看到他因为改方案趴在办公桌上睡着时一样,将他紧紧包裹在衣服残留的体温中。 肖凌接管公司以来,故意不改变总裁办公室的装潢,百分百保留了肖兴健在任时的模样,对此金礼年没问过其中原因,只当作他是在秉承父训。 两人起初还装模作样的面对面讨论工作,下一秒便搂作一团,滚在那张满瘤疤的红木桌上啃咬对方。 “身子好点了吗?”肖凌垂眸,盯着沾在金礼年唇边那几丝接吻时带出来的涎水,小臂撑在他耳侧,支起的身体把人完全笼罩于阴影下,语气柔和。 “好多了。” “不舒服……不能是‘工伤’吧?”眼瞧身下的人的确没什么问题,肖凌单手挑开他的皮带,扯出他的衬衣,毫无顾虑地将手伸进去。 被触碰到的地方敏感地收缩了一下。金礼年抬起腰腹,不断用那里的皮肤去贴合他隐隐在发烫的掌心。 “如果是的话,肖总可以给我一点补偿吗?”身体可劲儿地撩,脸上却乖顺得连向男人讨个弥补都小心翼翼。 肖凌笑了,反问道:“金助想要什么补偿?” 金礼年没着急回答,两条胳膊缠上去搭在他的肩颈,借力腾起半个身子,凑在他耳边说:“要尝你的……” **中空气瞬间被点燃,两人如饥似渴地交吻,气体紧密地纠缠让呼吸变得无比沉闷,肖凌有些急,动作粗犷得跟雄狮撕咬到手的猎物没什么区别。 一股又一股男性独有的气息灌入口腔,金礼年腰眼发麻,几度喘不过气,又偏偏没有半点推拒,反而滚动着喉头,贪婪地吞下男人的唾液。 两人在办公室里,行为举止很疯狂,但都很克制的没发出太大声响,倒是水声格外清晰。 “明晚陪我去参加赵局女儿的满月宴。” 这个姿势使金礼年快感愈发猛烈,爽到两眼翻白,直到听见肖凌带着粗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意识这才回笼。 “国土局赵局长?”他在颠簸中开口,被迫半吐半吞,“上次……见到赵夫人……对方才刚刚显怀……” “可不么,转眼间赵局都生仨了。”肖凌瞥了眼桌面上的台历,忽然喊了他一声“小年”。 金礼年显然对这个称呼很有反应,一绞,猛地抬起了头,眼里闪烁着足矣淹死人的恋慕,赤/裸且热烈。 品味着这点不属于他的情愫,肖凌咽下了不甘,指尖插入金礼年后脑的发丝,放慢了速度:“等过完年,我们……” 敲门声不识时务,说了一半的话卡在喉中。肖凌骂了句脏的,不得已提前释放出来。 金礼年倒没有被人打断的糟心,只是冲满脸不爽的男人笑了笑以作安慰,默默从身上下来,扯了几张纸巾跪在其腿间,一点一点将残留在上面的液体擦拭干净,仔细到与在认真完成工作无异。 他替肖凌把枪收了回去,边整理凌乱的自己边走出总裁办公室,开门时差点被立在外面的同事撞到脸上。 对方是行政部的主管,不仅其貌不扬,而且口蜜腹剑。金礼年让出位置请他进去,他还堆笑着客气一套,结果人前脚刚离开,便皱着鼻子嗅了嗅其带过的空气,对那股扑鼻的香水味儿一阵嫌弃。 赵局再过个两三年也就该退了,这段时间与之走动往来的人不减反增,一场小孩的满月酒干得其实全是牵线搭桥的勾当。 不过肖凌不是专门为这事儿来的——最主要还是因为赵局是他老子的人脉,帮过不少忙,现在他老子沉疴难起,有些心意他这个做儿子的得帮忙送到。 酒席摆在鸿宾楼,十六张2.4米的大圆桌,谈笑与奉承此起彼伏,整个宴会厅乌烟瘴气,不像满月宴,更像名利场。一顿饭压根儿没怎么好好吃,先是到赵局跟前露了脸,随即周旋来路八方。 金礼年被某个公司一直有意向与明辉合作的负责人拉去喝了杯酒,这人先前在肖凌那里说不通,遂打算趁其不备从他下手,想着能争取到一个机会是一个机会。 生意上的事儿他只能给出自己的建议,做不了实质上的决定。面对那位负责人明里暗里的“请求”,一套欲拒还迎下来,既委婉拿出了肖凌拒绝合作的态度,也不至于让双方撕破脸皮。 金礼年□□时下贱,交际时体面,曾经没少陪肖兴健参加酒局和晚会,或许是那群饱经世故的老总对其身边跟着人饶有兴味,或许是他表现出的知情识趣出人意料,今天到场的绝大多对他有印象,一来二去话多聊了两句,酒又多喝了几杯。 再回到桌前坐下,眼前的一道道菜肴竟然开始打转。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不是他人醉了眼花,而是有人在转动桌面。 抬头望去,一对与自己同桌的母子——不知是谁带来的家眷,女人夹了几口菜,试图喂食身旁正沉迷于游戏的儿子。 谁料儿子根本不领情,似乎还嫌弃母亲的举动妨碍了自己的操作,赌气似的一把拍掉了母亲伸来的筷子。 “叮咣”一声,菜汁溅了女人满手,还弄脏了身上的大牌高定。但她没对儿子不礼貌的行为作出责备,只是无奈地放下碗,扭过头寻找着什么。 金礼年扫了眼放在面前的纸巾,替女人转了过去。 这点关心恰如其分。女人没想到有人注意到了自己需要帮助,对唯一还留在桌上的金礼年温婉一笑,说了句“谢谢”。 “这孩子不爱吃饭,家里阿姨每天变着花样儿给他做也是一口不吃。每次喂他吃饭都跟打仗似的,他爹没少因为这事儿教训他。”女人早就厌弃了这样的场合,丈夫与一群人觥筹交错置家庭于不顾,儿子的调皮又令她太过头痛,于是道完谢后,忍不住以抱怨的口吻延续了话题。 一旁捧着手机的小男孩儿听到母亲在“讲自己的坏话”,冲她做了个鬼脸,模样挺俏皮。金礼年觉得他可爱,没好意思说其实自己也不爱吃饭。 一般情况下他会保证正常的一日三餐,由于吃得不多,每餐都很浪费。为此他总给自己找借口,工作饿过了笼,又或者忙到觉不出饿。 人们如今连自己都家长里短都倒腾不清,更无暇去顾及他人。肖兴健知道他那点家私,也只有肖兴健会严厉批评他,这种以别人的错误惩戒自己的行为多么幼稚。 金礼年自己也知道,他只是还没那么容易能够放下,还没那么轻易能够原谅。 那时候杨女士家常小炒样样拿手,川鲁粤苏个个精通,原本是他家庭幸福的体现,现在却成了他不想面对的过去。 他放不下临终前还被蒙在鼓里的父亲,无法原谅那个又当又立,可以容忍男友出轨,但不能接受母亲背叛了家庭的自己。 几两黄汤下肚,引得人眼眶发热,勾得人黯然伤神。女人仍在滔滔不绝,金礼年已在酒意蒸腾中渐行渐远。 忽然感到肩头一沉,他回过头,总算从那群老油条中脱身的肖凌一手扶着他的肩,一手撑着椅背,神色如常,丝毫没醉的样子,俯身注视着他有些迷朦的面庞,微微皱起了眉: “怎么喝成这样,谁灌的?” “都是肖董的熟人,陪了几杯而已。” “我爸的熟人?”听他这么说,肖凌眉头皱得更深了,怪声怪气道,“我爸还真是够大的脸,都不管公司多久了,熟人还得我助理应付呢。” 他对肖兴健的态度始终令人费解,时而体谅尊重,甘愿放弃国外的事业回来接手公司,沿用其办公室的装潢训诫自己;时而计较尖锐,就比如现在。 有时他甚至十分抵触听到他爸的名字,尤其在他取得某种成就后,那群人夸着“虎父无犬子”的同时,注定将他的所有成功归属于来自“父亲”这个光环带来的影响。 他们肯定了他摸爬滚打跌出的一身伤,只因为他是肖兴健的儿子,跟他本人没有一点关系。 “你不高兴,那我们就回去好不好?”金礼年太了解他这样的神情,抢在他发作之前说。 肖凌“嗯”了一声,飞快地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回味着那股似有若无的酒气,莫名有些不悦:“去把酒醒一下。” “好。”金礼年点头。朝刚才与自己闲聊的女人颔首致意,也不介意其看到他跟男人接吻后的震惊或多或少带着些鄙视,起身向宴会厅外的洗手间走去。 他的酒量不算差,都是早年在酒桌上磨练出来的。不仅能喝,而且会喝,把人喝爽了,很多事儿也就喝成了,推杯换盏间本领尽显。 与他而言喝酒作陪是工作,他早已得心应手,很久没有过像今天这般,堪堪几杯,便勾起他心底的往事。 打开了盥洗池上的水龙头,任凭水流冲刷着墙壁,他突然忘了自己要干嘛,两手撑在大理石台面上,垂着头,整个人低迷又迟钝,身后有人靠近也浑然不觉。 余光突然间出现了一块黑影,由小及大,直到视线被彻底剥夺。金礼年心里一惊,下意识转过身,却在缺少视野的情况下失去了方向感,步伐踉跄地磕到好几个地方。 一阵不容推拒的力量将他按到墙面上,双腕被擒住,抬高,举过头顶死死钉着,双腿也被顶入了另一条腿分开,完全是压制的动作。 肢体挣扎无果,他左右摇动头部,试图弄掉蒙在眼睛上的东西,下一秒便伸来一只手掐住了他的下颌,把他的头掰向正前方固定。 “肖……”双唇即刻被含住,将他来不及发出的呼叫堵回了喉咙里,并且意识到——这人不是肖凌。 那人太强横,收紧了掐在金礼年下颌的手,手指上移几寸,迫使他不得已张开嘴,以便放入舌头在他的口腔中肆意侵略。 金礼年险些缺氧,那根舌头不断地探入,搜刮,得寸进尺地将他的气息夺取得一干二净。可越想反抗,那只手就掐得越狠,像是在防止他逃跑。 下颌又酸又痛,耳边阵阵翁鸣。男人与酒精的共同作用下,金礼年得不到稳固的身体逐渐脱力,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滑。 而男人就这样松开了掌控着他的手,让他直直跌坐在地上,自己扬长而去。 金礼年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伸手扯下那根遮挡住视线的布条——一条满印的字母暗纹真丝领带。 一个没有来由的念头突然在他脑子里炸开。他拿着那条领带回到宴会厅,一边于人群中晕头转向地寻找着刚刚那个男人的踪迹,一边在心中幻想他的脸是否能与那天晚上的他重合。 高朋满座中无数张面孔穿梭于他眼前,人影攒动,那个男人始终未曾出现。 他平复下心情,打算忘掉这段插曲,慢慢走回席位准备与肖凌会合,却远远瞧见其正在与什么人交谈。 那种表情金礼年很熟悉,礼节性的微笑下透露着不屑一顾,勾起的唇角展现出不耐烦的弧度,不满,又不得不隐忍。 这场宴席上借肖兴健名义自称肖凌“长辈”的人有很多,金礼年担心有人找他“施教”,赶忙过去想为他做些什么,但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两个样貌出众,气场逼人的男人对面而立,彼此间充斥着未化于型的箭矢,一触即发。 本意是想对对方即将启动的□□项目表达合作意向,不料其拒绝得果断,且不假颜色,举手投足都是对他的轻蔑,言辞更是狂妄,充满敌意。肖凌差点咬碎后槽牙,偏偏碍于其背景,不得已忍气吞声。 在看清肖凌面前的人后,金礼年仿佛听见了从自己胸腔里钻出来的声音。 是教堂钟响,也是簧片敲击。一如那天清晨响亮,连带着对那个男人的好奇而经久不息。 感受到两个男人皆因自己的出现将目光投掷过来,金礼年连忙把手中的领带藏到身后,走到自家老板身边听候指示。 “这位是世誉的余总。”这么些年来在商圈的打磨使肖凌褪去了不少锋芒,纵使刚才聊得极不愉快,他也能在此时做到面不改色,同身边的人介绍交谈的对象。 金礼年仍在因为这个男人的出现心潮澎湃,酒意完全消失了,表面端得镇静:“余总,幸会。我姓金,是肖总的助理。” “幸会”这个词放到现在似乎有些不恰当。 余庭的视线扫过面前的人,停留在那双自己才品尝过的唇瓣上,没有丝毫愉悦,倒是在提醒他,这个婊/子不止一次当着他的面提起别的男人。 第8章 忘掉这一切 男人高大挺拔,一身裁剪得当的西服衬得身材十分有型。衬衫衣襟的扣子松开两颗,胸前空荡荡的没有了领带的修饰,令这身正式的打扮变得有些遗憾,却丝毫不影响整体观感,那张冷漠且薄幸的脸仍带给人严峻与压迫。 想到是谁导致了“遗憾”,金礼年心虚似的垂下了眼眸,悄悄把他的领带揣进了兜。 做完自我介绍,他后知后觉从余庭身上嗅到了一种危险的味道。 世誉实业,他当然有所耳闻,设立近四十年,现金流始终庞大,发展不依靠IPO,股权结构全有原董事长一手掌控。 原董事长姓叶,是个狠人,狠在其弃仕为商,背景雄厚,据说曾利用身份游走于黑/色/产/业,最后不沾一点云泥地退出体制内,创办了如今这个堪比帝国般辉煌的企业。 虽不知其混迹黑白的传闻是真是假,但仅凭过往的履历便足矣使人忌惮,何人不称其为一声“叶老”。 世誉在业内叱咤风云数年,直到叶老几年前在发展改革委组织的招投标工作会上突发中风,之后心梗血栓等毛病接踵而至,世誉这才低调发展了一段时间,内部高层的更替与变动更是叫大多数人不得而知。 而叶老膝下无子,面前这个非亲非故的男人能够作为世誉的新当家人接替掌管其手下的事业,手段自然不言而喻,只是有幸与之睡了一次便心存妄想,甚至于第二次见面就表现得略显殷勤,兴许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男人要的不是意有所谋,而是真心交付。金礼年从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反省出自己似乎被他当作了前者,不禁懊悔在此刻暴露出淫/荡的本性,惹得他厌恶和嫌弃。 “余总,”肖凌全然不曾注意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脸上的表情姑且还没因为余庭的高高在上而变形“娱乐业最近的形势变化很大,世誉如今又在‘复出’阶段,一个旗鼓相当的伙伴能帮助世誉避免一些恼人的麻烦,解决一些棘手的困难,何乐而不为?” 金礼年听出他的意图,忍不住觑了一眼余庭,想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能力不够才会担心‘形势’之变造成的影响,”只见他勾起唇角,那点凉薄的笑意溢出了讥讽,“你这句‘旗鼓相当’,我该相信多少?” 周遭分明喧闹无比,此时却仿佛寂静无声。肖凌完全沉下脸,金礼年站在他旁边,隐约能够听见他后槽牙咬碎的声音。 “肖总,秦主任还在那边等您。”他装模做样地低声提醒,将音量恰好调整成可以传入余庭耳朵的大小。 他一出声,肖凌的状态这才有所缓和,就着所剩无几的笑容结束了这场谈话,带着人离开宴会厅。 晚上回去,金礼年发现他罕见的沉默,知道是满月宴上发生了太多令他不爽的事,于是故意叫得好听了点儿,讨吻的次数也变得频繁。 和余庭再遇,金礼年心猿意马,甚至周一例会的时候还在想入非非,倘若世誉和明辉将来真的有业务往来,以他的能力,能帮到什么,又能帮到多少。 回到办公室,在电脑桌前处理完需要急用的文件,忽然有人敲了门:“请进。” 来人是秘书处的小颖,挺水灵一小姑娘,做事儿也细心,特地来告诉他过几天出差的机票和酒店已经订好,航班和酒店环境都发到他手机上了。 “总助您确认一下,如果时间上有什么不妥或是对房间条件不满意就告诉我,我立马调整。” “没关系,你的安排向来很妥帖。”金礼年瞥见她白衬衫上的一块褐色污渍,关心道:“衣服那儿怎么了?” 她们秘书平时要招待客户,对形象和着装有着严格要求。 “早上喝咖啡不小心洒了。我一会就去换一件。” 前段时间金礼年的车限号,打车到公司楼下时看到对面商铺有间咖啡馆正在装修,估摸着最近也开业了,于是问:“喝的是对面那家咖啡?” “对。”小颖点头。 “味道怎么样?” “还不错,口味挺独特,甜点的口感也不赖。” “那就交代后勤,这周的下午茶都在那里订了,让大伙都尝尝鲜。”紧跟着补充了一句:“就说是肖总的意思。经费超出来的地方来找我报销。” “明白的,总助。”小颖笑了笑,颊边挤出两个甜甜的酒窝,“整个公司就数您对我们最好,您以后可千万不要辞职跳槽啊!” 十分钟后还有个项目的评审会议,金礼年拿上会用到的资料,吩咐弦颖一会把他办公桌上的文件拿去对应部门,走之前微微一笑,温柔又坚定的说:“我不会走的。” 他想留下的,从来不是这一份工作。 此次出差,是代表肖凌参加一个商业展会。提前查看了那个城市的气温,收拾好行李,开车去往机场,路上跟同事电话协调了一下工作,上飞机前才收线。 距离起飞还有个几分钟,金礼年最后看了看手机,却在和陈铭杰的聊天界面停留,迟迟退不出去。 他没怎么删过前任的联系方式,认为毕竟是爱过的人,彼此没必要走到恩断义绝那一步。这几天陈铭杰总在半夜给他发信息,骂得很难听,有时错字连篇,语音也含糊不清,明显是喝醉了。 金礼年动过几次回家照顾他的念头,可是担心洛青现在可能住在家里,自己要是擅自回去,人家估计会不高兴,所以只是先问陈铭杰,用不用他过去煮个醒酒汤。 然后就没了下文。 机舱内播报声响起,空乘走过来提醒他关掉电子设备。飞机顺利起飞,很快上升到了平稳的高度。 今天天气不好,空中很阴沉,从视窗看出去灰蒙蒙的,成片的云掠过窗前,模糊了人的视线。 金礼年拉下挡板,闭上了眼睛,觉得飞机里的暖气有些闷。 展会为期两天,一切按照进程圆满收官,总经办人对他们几个大企的出席人表示非常感激,说什么也要请大伙一块儿吃个饭。 金礼年不好拒绝,改签了原本今晚就要返程的机票,跟肖凌汇报了一声,随众人来到餐厅——黑金色为主调的装潢糅合了东方礼序,满目的水墨屏风描绘着烟岚云岫,雕花窗棂工巧雅致,一进门就令人忍不住沉溺在这般中式余韵之中。 为了将这顿饭请得漂亮,展会经办人无所不尽其心,特意挑选了如此高雅大气,又兼具实用与私密的餐厅,却在核对预定信息时被前台满脸抱歉地告知,他先前定下的包厢出了点问题,目前无法正常接待他们。 展会经办人始料未及,出了这么个意外,他倍感丢面,硬是缠着前台要求给个说法。 前台经验不足,遇到这样的场面慌了神,不小心说漏嘴是经理通知今晚突然有重要的客人,让他们必须腾出一个包厢,便只能取消最晚的预订。 经办人勃然大怒,揪着人前台的领子命令他们把经理叫出来。金礼年上前好声好气劝了几句,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客气的说林总请客,在哪儿都是一样的,这顿饭吃的是感情,情义在就好,其他的无足轻重。 一行人大多是高管,为人比较宽容有气量,都没把这当作一回事儿,有人为了缓解气氛,开玩笑说大不了就去吃街边摊,大排档。 经办人的脸色总算没那么难看。几人正准备离开,打算换个地方,门外有说有笑进来一伙人,气质尊贵显赫,着装冠冕堂皇,个顶个的威风凛凛。 只有为首的男人冷着一张脸,无视了身边的喧闹,整个人散发着疏远的气息,却没有任何人敢忽略他的存在。 金礼年怔住了,不敢相信会在这里碰到余庭。 两拨人打了个照面,一个大概是餐厅经理的人窜了出来,卑躬屈膝地领着对面那伙人前往包厢。 金礼年目光追随着余庭离开的背影,不由有些失落。 他刚才,连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分给自己。 前台这时接了个电话,随后面带微笑地告诉他们,餐厅负责人为了表达己方的歉意和补偿,专门为了他们开设了一个新的包厢,这会已经布置完毕,马上就迎他们过去。 去往包厢的路上经过一条露天长廊,两侧可见庭院景致,叠山理水,竹影一窗泉一曲,所见之处皆呈悠然儒雅。 唯美和谐骤然被打破。长廊尽头似是一家六口在与服务员争吵,大人愤愤不平地指责餐厅市侩,小孩则被父母吓得嚎啕大哭,轮椅上的老人无奈看着这一幕,表情很是委屈苦涩。 金礼年多看了两眼,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里不太是滋味儿。 另一边菜刚上桌,凤髓龙肝无一人享用,反而在吞云吐雾,一群人在烟雾缭绕中谈项目、聊买卖,平白浪费了一桌好菜。 冯新成对生意上的事儿不感兴趣,横竖是有人帮忙打理,他只顾得上玩乐,之所以和余庭混在一起,纯粹是看上了其背后的势力。纵使游手好闲,却也深谙广结善缘的道理,认定同这样的人为伍准儿没错。 可惜这位大爷时常不解风情,且城府深沉,喜怒难测,这朋友当了这么久,冯新成还真不知道他眼里究竟有没有他们这群兄弟。 掐灭手里的烟,他抽起椅子,往余庭边上凑近了点儿,一脸揶揄:“刚刚那儿怎么一回事儿?有你认识的?” 自然是等不回他的回复,冯新成自讨没趣,自个儿在脑海里调出了进门时遇上那几人的画面,恍然大悟,明显虚亏的脸上露出一个淫邪的笑:“我说怎么眼熟呢,原来是那天晚上的。” 像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他一下子来了兴致,开始喋喋不休不起来:“庭,你别看人家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背地里不知道多有手段,刚入职明辉就攀上了董事长,没两年当上了总助,后来太子爷上位,按道理‘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猜怎么着,人还把他放身边接着当助理。” 明辉又不是黄金台,肖凌也不是燕昭王,在冯新成看来助理是假,情人是真,把父子俩都迷得神魂颠倒,可见是多么心机。 他说的这些,余庭未必查不到,也没对此表现出多大兴趣,只是说:“你倒是了解。” 他的反应让冯新成捉摸不透了。这是还惦记着?表现得未免太过冷淡;不惦记了?又何必让餐厅赔了个被他们抢走的包厢。 想不明白的就不想。冯新成从来不委屈自己,他又换了另外一个话题:“你最近还冷着你家大房呢?人前几日可是来找我了,问我你忙什么呢,估计是想服软了。你也给人个台阶下,别总那么薄情寡义的。” 他一边借着劝和这事儿暗示余庭改改性子,否则他们有天连朋友也没得做,一边觉得他这情儿多少有点自视过高。 作为男人,他喜欢会来事儿的,需要的时候尽心尽力服侍,不用了就安安静静等待临/幸,不时向男人表达一下关心和体贴,卖个乖就好,还闹什么脾气,找什么存在感,真当男人闲得没事儿做? 余庭抽了口手里的烟,看似漠不关心地轻轻靠在椅背,那一团吐出来的氤氲白霎而松散。 下一秒,螺旋纹的金黄色烟蒂便被人暴殄般地弹进面前的美馔珍馐里。众人瞧见这一幕,纷纷停下手中的事,献上幸灾乐祸的目光。 冯新成愣了愣,反应过来自己话说太多触怒了余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连忙找补:“庭,我不是这意思……” 然而男人没给他解释得机会,起身离开包厢,不留一点情面。 在他这里,一个情人的份量还没重到需要他考虑是否该原谅对方的忤逆,冯新成的话太招笑,也太自不量力,坏了他今晚原本的好心情。 门口站着两名侍应生一早就被领导交代了千万不能怠慢这个厢里的人物,于是当余庭推门而出时,他们都神色紧张的询问可以为他做些什么?可是有哪里不满意? 他一个“滚”字打发走这些看人眉眼的社会底层,步伐不疾不徐抵达了长廊起端,蓦然停下脚步。 夜色光影的浮动下,踩着地面石砖望向庭院的人平添几分淡雅寂柔,本该先入眼帘的那双腿被黑色的长款大衣遮了大半光景,设计宽大的衣领衬得人下巴更加削尖,纯得倒叫人一时忘却了那天晚上的**。 余庭没走过去,不动声色将这幅画面收入眼中,右手攥了一下,似在回味握上那硌手的骸骨的感觉,随后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点上,琢磨着如何把那身碍眼的大衣给扒下来。 感情这种事,如同一只潜伏在骨髓里养精蓄锐的毒虫,沉沦其中时获得了所有血肉的滋养,一朝清醒,哪怕是一口无意间饮下的酒也能使毒液蔓延至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 饭桌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的一群人无话不谈,谈走到今天历经的一路艰辛,分享曾陷入家庭与事业难以抉择的境地,有人声泪俱下,金礼年只是静静听着,竟也感深肺腑。 男人有时很别扭,对默默站在自己身后付出了一切的人始终道不出那一句感激,却能对着相识不过几小时的陌生人袒露自己有多么深情。 一家生态建设公司的经理哭红了眼睛,说当年刚怀孕的老婆为了陪自己到大城市来拼一拼,什么苦日子都过了个遍,最该受到呵护与照顾到时候选择以他的事业为重,一个人守着那狭小的出租屋撑起了他所有的理想,他感谢爱人的同甘共苦。 这让他想到陈铭杰,想到搬迁工作室前的那段日子。他们刚刚在临近市中心的地段买了房,装修还没着落,又要筹划扩大工作室规模。 这座城市寸土寸金,为了早日省出这笔钱,不得已租了套小点儿的一居室,几乎没什么采光,屋子里阴仄仄的,跟原本的生活质量简直没法比。 他的衣服多,陈铭杰的设备多,不到50平的公寓无论怎样打扫总是很拥挤,以至于他有几次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小心弄碎了其不同焦距的镜头。 好在陈铭杰后来找到了赚外快的方法,既增加了额外收入,也维持了他们以往的日常花销,于是那段时间架起摄像机就是做/爱,倒也乐此不疲。 要是跟生态公司的经理初来乍到时相比,他们这样的日子或许实在算不得什么,但至少那时相爱始觉海非深。 此时此刻那只毒虫正在贪婪地啃食他的骨肉。金礼年假借醒酒透风出来纾解情绪,忽然一声细微的摩擦从不远处传来—— 金礼年扭过头,略微惊讶。 男人于长廊相视中没有任何表示,却在饭局中途派人送来了酒店房卡。 贵宾专梯直达君悦级别的酒店顶楼,主席套间铺张宽阔,起居室内空无一人。金礼年进到主卧,听见连接卧房的浴室传来水流声,不紧张,心莫名跳得很快,大约是期待。 主卧无疑是整个房间视野最为优越的地方,巨幅的圆弧型落地窗包揽了两岸江景,站在三十多层的高楼往外望,天上漆黑如年代久远的徽墨,醇粹得容不下一点杂质,地上喧嚣与霓虹争渡,人类被高耸建筑物散发的金光璀璨吞噬得一干二净。 金礼年开始不确定,假如今晚来的不是他,他会不会舍得将这番景色让给其他人观赏…… 水流声停了,浴室里的人仅在腰间围了条毛巾便出来,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发,未干的水珠沿着他的身上的每一道线条滑落,渐渐隐入被掩盖住的腹下之丛。 金礼年回头——这是他们今晚的第二次相视,他觉察到相较于第一次的淡漠,余庭的眼中显然多了几许不一样的东西。 还没来得及揣度那些异样是什么,金礼年瞧见他光/裸的身体,担心这样会着凉,想替他把身体擦干,奈何手边空无一物。 随后不假思索地脱下了身上的大衣,以被自己的体温捂暖的那一面,从上往下,轻轻擦拭掉沾在余庭身上的水珠。 沾了水的羊绒指定是废了,可在这个男人面前,一万多的衣服算得了什么?恨不得奉献上一切才好。 越擦到下面,金礼年姿态越低,最后直接跪在了他的面前。 分明近在咫尺,酒店沐浴露的香味却遮掩了那股最狂野刺激的味道。 金礼年有不满,有失望,但余庭没发话,他再不满,再失望,也不能擅作主张让它染上自己最淫/荡/骚/腥的气息,只是慢慢地抬起头,眼神中有盼望,也有恳求。 “就那么想?”余庭挑了下眉。今晚令他感到意外的事有点多——金礼年突然出现在他的房间,主动脱下了那身碍眼的衣服。 前者他还能猜到是冯新成为了向他赔罪做出的安排,后者…… 难道这世上当真心想就能事成? 金礼年重重点头。饭局上喝过酒的他现已经浑身燥热,那只毒虫蛀空了他的心,一时间所有存在于他过去的男人通通不见了,他现在急需用其他东西来填补那一块缺失。 可余庭还是没发话。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仿佛仍在等待什么。 金礼年口干舌燥,睫毛轻颤,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究竟还有哪里没让他满意? “……余总,”片刻后,他郑重地做出保证,“我会忘掉这一切,绝不妄图利用这段关系为明辉谋利。” 第9章 没必要 男人无法靠一根/**征服世界,但是能征服金礼年。 在余庭的床上他没有任何话语权,什么样的体位那个男人说了算,什么时候接吻也全凭那个男人的心情,自己就好像一个只属于他的玩具,无条件接纳他的一切。 不同的是玩具缺少灵魂,而他仅在这转瞬即逝的一晚,便毫无保留地交出了自己的整副身心。 窗帘一夜未拉,翌日天光大亮。 金礼年被照醒,抬起小臂挡了挡眼睛。待逐渐适应光线,坐起来环视一圈房间,发现余庭再一次离开了。 有些男人不喜欢留情人和床伴过夜,也并不享受早晨的温存,无可厚非。 有个词叫“拔/**无情”,看似是在谴责这种男人的行为,其实是不满男人在性/事上占据了绝对的主导,硬是给他们扣上了一项名为“负心”的罪名。 可上天赋予男人们的权力就是如此,播种对人类文明而言已经是在完成光荣伟大的使命,没理由再要求他们负责。 因此他没对那半边冰冷的床铺黯然伤神,更没对余庭的始乱终弃留下一点埋怨,自己爬起来洗了澡,收拾整齐后准备返程。 办理退房时前台交给他一只信封,眼神古怪。金礼年当着他的面拆开看了一眼,顿时明白那种古怪从何而来。 紧赶慢赶到了机场,竟在候机厅遇见昨晚一块儿吃饭的那位生态公司经理,两人都觉得有缘,于是选邻座的位置换了登机牌,在飞机上相谈甚欢。 明辉近来一直有做科技环保项目的打算,免不了要与生态能源技术等方面打交道,肖凌正是为此约见了一位业内权威的教授,这些天也在外地,与此次展会有所冲突,这才让助理代为出席。 眼看生态公司的经理此时就坐在身边,金礼年不会放过这个获取相关信息的机会,就类似问题了解了个大概,彼此在下飞机前交换了名片。 出完这趟差,他会有两天补休,便趁着这段时间去看了看房子。 从简单算术平均计算来看,今年房价指数环比跌幅收窄明显,甚至开始有转正迹象。房价涨跌向来几家欢喜几家愁,金礼年现在是愁的那一类。 看得上的现房他目前买不起,买得起的又总有地方不符合他的要求,挑剔来挑剔去,最后一无所获。 去了公司,肖凌还没从外地回来,金礼年找了个对方可能没在忙的时段发了条信息过去询问归期,不一会收到回复:归期未定。 老板不在,他除了常规工作以外少了许多指示,反而感到不习惯,说白了就是不够忙,生活不如以往充实。 在电脑上点开一份交上来的进展报告进行审阅,一审就审出了问题:数据偏差严重进度表述模糊,完全达不到汇报标准。 虽然所有像总结和报告一类的文件都由他先过目,有问题的退回没问题的上呈,但肖凌不止一次在会上强调过报告一定要详实严谨,仍出现这种情况,大概说明员工态度出了问题。 查到是谁做的这份报告,金礼年出了总裁办找到那名员工,坐在其周围的同事一边敲着键盘,一边忍不住好奇的往这边瞥,似乎他们这些基层员工无论是被上级叫去还是上级亲临,都意味着闯了祸、犯了事,反正是没升职加薪的命,谁也不幻想能有什么好事儿发生。 谁知金礼年笑着对那名员工说,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写报告的小陈平时挺唯诺,按理说这样的人做事应该更老实本分,工作之所以完成得如此粗糙,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金礼年故意说自己对他的报告有些不太理解的地方,想请他帮忙讲解一下,随后发现,他其实能将内容阐述清楚,对项目的各种细节也了如指掌。 “这份报告是在哪儿写的?” 小陈不明所以,回答说在家写的。 午休时间办公区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金礼年才又问:“家里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有什么我能够帮到你的?” 小陈一愣,紧跟着愁眉苦脸起来,说自己把老家的老妈接来了城里,老婆本来就不同意,老人家大部分观念又确实难以改变,婆媳俩生活上很多事儿不对付,家里几乎每天鸡飞狗跳,偏偏两个女人他劝也劝不得,躲也躲不掉,搞得他他不得安宁。 金礼年一听,还真帮不上。只是说自己也是个很在乎家庭,很珍惜爱情的人,要换作是他,工作上肯定做不到不受一点影响。 小陈明白他的意思,当即表示会处理好家里矛盾,专心回归工作,并立马着手修改报告。 金礼年抬手看了看表,让他先去吃午饭,经过同意留在他的工位,按照刚才沟通过的内容在原报告的基础上加以补充。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桌面上被人轻轻放上一杯散发着浓香的咖啡:“辛苦了,总助。” 工作投入了,金礼年开始以为是同事,听清楚声音后猛地抬起了头:“肖总。” 明明不久前才告诉他归期未定,此刻却像惊喜一样出现在他的眼前…… 肖凌早他出发一天,临走前没少拽着人腻歪,这会却是金礼年先耐不住想念,既想好好看看那张几天未见的脸,又害怕在上面看到劳累奔波。 还好他看起来神采焕发,长途旅程没有使他的衬衣产生一丝褶皱,精心捯饬过的发型依旧挺立有型,由内而外彰显着年轻张狂带来的独特气质,容易令人深深着迷。 他刚要开口关心肖凌和那位教授聊得怎么样,被肖凌抢先问道:“怎么这个点还在忙,吃过午饭了吗?” 金礼年摇了摇头:“不饿,就不浪费这个时间了。” 这样的说辞显得太不爱惜自己。肖凌皱起了眉:“我看了你今年的体检报告。金助理,你知道自己的BMI不合格吗?” “但我的血常规没出现任何异常。” 在吃饭这事儿上争个对错是非实在闲得慌,肖凌干脆拿出上司的特权,以上欺下道:“作为助理,老板说一句你顶一句,像什么话?” “那肖总您罚我吧。”金礼年从位置上站起来,隔着迎面的两张办公桌之间的挡板,俯身往肖凌的方向靠近,两条小臂叠搭在挡板上方,下巴则垫在自己交叠的手上,歪了歪脑袋,巴巴地望向肖凌,“无论您怎么罚我,我甘之如饴。” “看来我不罚个狠的,都对不起金助理的自觉。”肖凌配合地弯下腰,亲吻了他的鼻梁,“今晚下班不准回家了,罚你来我家吃饭。” 金礼年笑了,笑得温柔又眷恋:“好,听你的。” “给你带了礼物没拿上来,跟我下停车场去取。” 两人一并离开办公层,路上金礼年终于有机会关心肖凌此次收获如何。偌大的办公区个别员工还在争分夺秒赶DDL,不曾留意“混入其间”的上司在**,除此之外明辉办公层几乎人去楼空,所有人都沉浸在午间的静谧安逸。 反之世誉主会议室内座无虚席,几个部门领导屏息敛声,营销部经理站在投影前滔滔不绝,时而表现出慷慨激昂,看似劲头满满,实则冷汗早已浸湿了衬衫。 明眼人都看得出余总对这个娱/乐/城项目十分重视,大有干不好便扫地以尽的架势。可外头现在风声不小,上面的态度不积极,娱乐业一时成为风口浪尖,世誉董事长这时选择反其道而行之,没人搞得清其意欲何为。 恐惧来源于未知,世誉现如今还手握几个价值近超百亿的公建项目,内部压力重如泰山,每个人不遑暇食。 呈述完自己的企划,营销部经理惴惴不安往主位上的男人觑了一眼,忐忑地吞了口唾液,其他人皆在等候他的表态,不敢擅自发表意见。 会议室内一度鸦雀无声。余庭背靠座椅,面无表情,一手握拳置于桌面,一手指间夹着一张数额未知的银行卡,意义不明地来回翻弄。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随着其手中那张卡转动,突然“啪”的一声,卡面在他手上折断成两半。 众人不寒而栗,只见余庭将断裂成两半的卡扔回桌面,没有一句评价,不作半分回应,直接宣布:“今天先到这里。” 长达数个小时的会议使众人心里崩着一根弦,而就在刚刚,那根弦如同“腰斩”在他手上的那张银行卡一般,“啪”的断掉了。 晚些时候他还有约要赴,秘书一直在候在门外,可直到同事全部走光,仍不见总裁从会议室里出来,无奈之下秘书只好敲响了会议室对门,走到其身边轻声提醒。 “酒店那边怎么说?”余庭拧着眉,赴约的事情完全被忽略,“他觉得委屈?” 秘书短暂愣了愣,立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何事,回忆着酒店前台与自己的交流,答复道:“对方只是打开看了一眼便还回去了,没有其他表示。” 她瞥见其面前那张断卡,小心翼翼请示:“需要我再亲自去送一张吗?” 余庭沉默无言,这件事暂且不了了之。 异国他乡最能蹉跎人,之前在国外混的时候肖凌就点满了生存技能,做饭根本不在话下,这回把人带回家也是拿出了亲自下厨的诚意。换做平时他定然没这样的情操,可谁让他今天心情不错。 金礼年问和那位生态学教授聊得顺不顺利,当然顺利,不仅顺利,还很投机。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刚碰面没多久对方便请他上门做客,临别前更是打包了大量特产让他带回去。今晚准备的菜式同样取自他们那边空运过来的特色食材,都是他在人教授家品尝过的。 自以为安排得完美妥当,好说话的提前半小时放所有人下了班,下到停车场却看见自己的车身被人恶意拿利器划了一圈。 一句国骂出口,跟在后面低着头回复消息的金礼年闻声追了过来:“怎么了?” 肖凌气极反笑:“有人他妈的划老子车。” 新款的阿斯顿马丁Vantage,亮黑色车漆,碳纤维车顶,DB12同款大灯,选配上具有英伦绅士般的气质,可现在活像一只掉了皮的蜥蜴。白色的划痕在暗色背景下尤其扎眼,瞧上去伤痕累累。 外来车进不了明辉的停车场,但大楼对外开放,允许参观和采访。再森严的安保也免不了有人浑水摸鱼,刮肖凌车的人很可能就是先进入了大楼内部,才又顺着可以抵达负一层的电梯下到停车场。 无论是谁,有什么仇又有什么怨,这种损害他人财产的行为极其恶劣。肖凌一通电话叫来安保队长,让他带自己去调取监控,金礼年陪着。 如果是员工,那么开除解雇无疑。但真当那人作案的监控被调出来时,两人又觉得难以置信,因为监控画面显示其胸前的确挂着明辉的工作牌。 再调取几天前的内容,这人连着踩点了三天,只是肖凌在出差,没被他蹲到。 “把这段监控发给HRD,”肖凌吩咐监控室技术员,“让他认一下这上面的人是谁,查出来了明天直接解雇。” 技术员刚要应下,金礼年倏地抓住了肖凌的胳膊,示意他先别下令。 他朝着屏幕走上前,又认真仔细地看了看出现在监控画面上的那个人,越看越觉熟悉。 工作牌是明辉每个员工的身份证明,打卡主要就是通过核对工牌上的信息。自从总裁办的系统更新不需要那么麻烦,又加上是高管不受到限制,金礼年很久没再戴过自己的工牌,估计连他自己都已经找不到了。 而画面上的那人,即便头戴鸭舌帽,帽檐遮住了上半张脸,特地一改平常机车风的穿搭,套了件登山款的冲锋衣在外,双手插兜,习惯性弓背耸肩的走路姿势还是暴露了他究竟是谁。 同床共枕这么久,金礼年不可能认错这上面的人,此时此刻却希望不是陈铭杰。 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指尖略微颤抖,尽管不易察觉,肖凌无法忽视。 他感觉到金礼年的情绪不太对劲,仿佛比他还要在意刮他车的人到底是谁。 一个想法瞬间在脑海中弹了出来,被人划车的愤怒转眼变成喜出望外。 安保队长见两位领导都不说话,拿不定主意道:“那……咱们还备案吗?” “不用了。”肖凌回答得果断。他牵过金礼年扒住自己的手,紧紧地抓在手心,“一辆车而已,刮花了就花了吧。” 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白白提早了半小时下班,还是准确无误赶上了晚高峰。主干道堵得水泄不通,大灯无能为力的亮着,甭管什么豪车名跑,这时候通通沦为废铜烂铁。 金礼年坐在副驾,头撇向窗外,座椅加热很暖,外套被他脱了下来盖在腿上,模样似睡着了。 肖凌伸手关掉电台,前方的车开始动了。一脚油门下去,气浪声轰鸣。 峰值马力高达665匹的f1领航车在市区发挥不出自身优势,四平八稳驶过排排林立的高楼,奔向错综复杂的立交。 路灯下车内的人脸上光影交错,两人同时开口: “你的车是阿杰……” “你是不是分手了?” 金礼年微微瞪大了眼,扭过头看向肖凌,心里惊讶他已经猜到这件事是陈铭杰做的,并且知道原因,假装没听到他的问题。 “你有时间去给车做个定损,补漆的费用我出……” “我就问你,是不是分手了?” 跑车开下高架桥,路口信号灯亮起了红色,肖凌挂档把车停稳在线内,好整以暇凝视着金礼年。 他肖凌不是傻逼,一没生事儿二没得罪人,到手仨月的车被划成这样,金礼年看了监控又是那种反应,要不是其那个一事无成的男朋友报复,他还真想不出另一种可能。 距离他给对方发自己和金礼年的床照快过去一个多月了,那男的要有种早他妈找过来当面对质了,当初只懂得在短信里狂吠,现在倒是敢豁出去整他一把了,还乔装打扮成他公司里的人,不用多想就知道肯定是被甩了,终于咽不下这口气了。 划车的事儿他可以不跟陈铭杰计较,落地不过三百来万,这钱白送出去都不打紧。 他只需要确认,金礼年是不是没和那人渣在一起了。 等待信号灯的时长漫长到仿佛过去一个世纪。金礼年被他强迫的目光逼得没有办法,点头承认:“是。”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肖凌大松了一口气,肉眼可见的愉悦:“因为那张照片?” “……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 连续几个问题,金礼年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要被剥开,忍痛结束一段感情造成的伤口还没彻底愈合,肖凌将它撕扯得更大,疼得他麻痹了对其他事物的觉知。 他选择回避,默默别开了脸。 肖凌明显不甘心在这个问题上得到了缄默作为回应,他还想继续追问,路灯亮了依旧不为所动,跟在他后边的车开始不耐烦的疯狂鸣笛,他这才不情不愿地挂档启动车辆。 这事儿到底跟做生意不一样。他心想,不能生搬硬套商场上的那些手段,争权谋利不是他的目的,那么他甘愿一退再退,不再急切地要求那一个结果,留出给金礼年接受的时间。 但有些事情必须要讲清楚:“你跟他之前录的那些视频,他那里还有备份?有没有露过脸的?分手的时候让他删掉没有?” “没必要这么做了吧……”金礼年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 “不是,什么叫‘没必要’啊?”这是今天第二次听见这种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儿的话,肖凌简直被气得笑了出来,只不过笑容扭曲得诡异,“怎么就‘没必要’了?” 金礼年意识到他现在把太多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根本分不出神关注路况,不禁皱了皱眉,刚要叫他看路,一辆野马Mustang从驾驶座左侧超了上来与他们并行。 大冷天的敞着个篷也不知是不是脑子进水,副驾朝他们车里大喊,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哥们儿!轰一个!轰一个来听听!” 肖凌忍无可忍,将下车窗冲野马里的人吼道:“轰你妈!滚!要听自己买一辆去!三百万都掏不出来的废物跟老子废他妈的什么话?” “有种你就他妈做点男人该做的事,这么些年本事不大便宜占了不少,**/丝命还戒不掉皇帝瘾,操/你妈的!操——” 前言不搭后语,野马里的人被怼得满脸懵逼,只当是遇上了精神不稳定的傻逼,悻悻地踩油门加速走了。 金礼年委实担心他失控,出了意外他们俩都别想活着从这辆车上下来,劝道:“肖凌,你冷静点,现在还在开车……” 话音未落,肖凌一脚刹车踩到了底,急刹的惯性使两人往前蹿了一下,又重重地撞回座椅。 车辆霸道地停在了道路中央,头顶的摄像头瞬间记录下几张特写。 肖凌泄愤似的锤了下方向盘中间的喇叭,道:“冷静不了!”他转过身,一对英俊又张狂的眉目尽显愤怒,“金礼年,你那男朋友,那个陈铭杰,就他妈是个人渣你知道吗?他除了在网站上卖你们拍的视频,还私信兜售你的联系方式!你还觉得那些东西留在他手里没必要吗?” 他甚至有点恨铁不成钢:“你这个样子,跟那种未成年就被骗去和男人上床的有什么区别?” “你说的对,我是在还没有成年的时候就开始和第一个男人了。”两人似乎都崩溃了。金礼年哽咽地说着,眼泪一边掉,“对方是我高中的班主任,我的第一次就是在学校器材室里给出去的。” 把这件事说出来,既不是赌气也不是委屈。 “我几乎……没谈过几次正常的恋爱……”他只是想跟肖凌解释,“所以我更不想分手了,彼此间还闹得那么绝……不可以吗?” 太轰烈的结局容易使故事变得刻骨铭心,而故事本就惨绝人寰。 这次轮到肖凌沉默。 “我理解你从一开始知道阿杰是我男朋友的时候就有意见,可你现在毫无悬念的赢了不是么。”金礼年解开安全带,车门如天鹅羽翼般缓缓展开。 下车前他说了对不起:“今晚状态不好,不去你家麻烦你了。” 幸好这条干道上来往的车辆不多,没妨碍到交通。金礼年从车上下来,很快就穿过路中央,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打不到车,沿着路边走了许久。城市未眠,他却已身心俱疲,随便找了个地方坐在地上,将脸埋进手臂。 丝绸衬衫在一旁路灯光线的折射下呈现出层层光泽,这样一身考究地坐在路边确实惹人注意,有位好心的阿姨上前询问他是不是应酬回来喝醉了,他抬起头笑了笑,摇了摇头。 阿姨走后,手机冷不防响了一声,金礼年解锁查看信息,肖凌的头像框右上角弹出一个红色标记。 他说,记得吃饭。 第10章 廉价 “哎,轻点儿轻点儿,这些设备是从意大利来的,搞坏了你赔不起的啊。” “都说了别用拖的,你得扛起来搬,再拖都给你拖散架了!” 周末上午,阳光不明媚,空气不清醒。一日之计在于晨,宁涛的早晨算是开了个极为悲催的头。 原本计划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然后约女朋友出门看个电影,晚上再一起吃个饭,没想被一通电话叫来工作室,说是今天就要腾东西,不得已只能赶过来盯梢。 棚里很多器材都是国外进口的,贵得令人咋舌,搬家公司的师傅大手大脚,宁涛一边爱护地给设备包上泡沫纸,一边留神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以免磕了碰了陈铭杰拿他试问。 大冬天的,竟也在室内热出了一身汗。 正猫在地上给纸箱贴胶带,推门进来个人,目光由下至上,先把来人的穿着打量了一番。 这么些年跟着陈铭杰,见过的网红模特没有一万也有一千,从头到脚一水牌子货,骚包又妖气,硬是给他进化出了一点儿时尚细胞,常走在街上遇到些好看的人就自动鉴赏起人穿衣打扮的风格,忍不住辨认衣服包包首饰上的品牌logo。 中长款宽领皮大衣,圣罗兰今年的秋冬最新款,经典双排口,如此挑剔人的版型,穿在其身上无丝毫之违和;中间的扣子没系上,却绑了条皮带随意打了个结充作腰带,普拉达金属三角徽,绒面牛皮,起到装饰和突出腰线,呈现优越视觉比例的效果;颈上一条黑驼两色的爱马仕双面山羊绒围巾,翻出来的些许暖色并不突兀,而是为整体穿着作出点睛。 俗话说人凭衣装马靠鞍,宁涛自认比较识货,凭这一身派头,他心中便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幻想,再想往上一睹其人相貌,结果是一张熟悉的脸。 “嫂……嫂子?”手上的动作停了,他站起来,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很有意思,宁涛不管大他一届毕业的陈铭杰叫学长,而是叫师父,也不管作为他师父对象的金礼年叫师娘,而是叫嫂子。 金礼年曾开玩笑调侃他,是不是因为“师娘”另有其人,这个身份自己德不配位?在知晓林霁的存在后,倒也一语成谶。 “吃过早餐了吗?我给你带了一份。”他把打包好的早点送到宁涛手上,“街对面那家上海生煎,还有豆浆,我记得你喜欢。” “我靠……谢谢嫂子,我今儿这一大早就过来了,还真没顾得上吃。”说完他便一口塞了半屉生煎进嘴,咀嚼得不停还不忘口齿不清地招呼,“嫂子你进来吧,门口那儿师傅们搬东西进进出出的,一会撞着你。” 金礼年跟着他往里走,看了眼周围的忙碌景象,疑惑道:“楼下做什么搞这么大阵仗?” “哦,师父打算把这一层卖了,前段时间找着接手的,今天就打算把一楼给清出来。” “为什么?”金礼年蹙眉,想了想,“他最近有什么地方急用钱吗?” 当年工作室搬迁以后就定在了这儿,一栋三层的小洋楼,总共有六百多平,坐落于一条文化风情街,几乎所有当地像陈铭杰这样搞艺术的文青都聚集在这一块儿,为这片区域注入了鲜活的生命力,与整座城市的冷心冷面格格不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推崇艺术变成了潮流,富足者以此寄托壮志豪情,宣泄诗情画意;穷困者以在所不惜寻求真谛为理由,掩饰自身潦倒落魄;自然不除外一片痴心与热爱者苦苦追寻理想,以丰富精神世界。 好像但凡与艺术沾上点儿边,体面的会更加体面,寒酸的也不会太过难看,横竖吃这口饭都不亏,于是乎这片地价被炒得很高,以陈铭杰工作室的规模,一层楼少说也能卖七位数,更何况是商业价值更高的一楼。 如今相让于他人,金礼年免不得忧心其意图。 “没听说他需要用钱啊,”宁涛插上豆浆猛嘬一口,坐都没得坐的条件下站着还能吃挺香,“可能就是工作室规模太大,力不从心了吧,谁让你们现在也……” 他平时缺心眼儿惯了,话不过脑,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时候已经说一半了,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一指楼上:“今天有个拍摄,他这会在上面呢。” 金礼年没在意。他和陈铭杰分手有三个星期了,共同的朋友间该不该知情的估计全知道个遍了。 “力不从心”这一说,他莫名不是很赞同,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分手绝对不会影响陈铭杰自己的事业和未来的生活。 “好,那我先去找他。”他拍拍宁涛的肩,转身上了楼。 二楼摄影棚正在布置,主体是白棚,加入了一些深海蓝丝绒的元素呼应主题,哪儿都支着柔光箱和背景架,模特团队带来的服饰铺了满地,本人坐在化妆镜前和经纪人闲聊,等待造型和摄影双方沟通。 得亏摄影区面积大,否则这场面大概连下贱的地儿也没有。 这次负责协助拍摄的人手比金礼年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多,他猜测这是模特那方的安排,陈铭杰向来在这方面亲力亲为,人多眼杂难免有分歧,容易干扰他的思路。 可显然这次他拿不到主要话语权,同意了模特团队带上大量人马。 二楼从未如此嘈杂且热闹,每个人进行着各自的分工,忙得脚不沾地,一群人在金礼年面前走来走去,眼睛快要花了,依旧精准把目光投向了与设计师在工作台旁探讨造型方案的男人身上。 陈铭杰的长相偏粗犷硬朗那一挂,浓眉隆鼻张性强,气质上很有美国西部文化的味道,常叫人先入为主认为其应该有一台哈雷。 这样的脸就适合在酒馆里拿着扎啤四处搭讪,开放的谈吐和带有颜色的玩笑烘托出一种专属于成年人独特的暧昧氛围,就连空气中也散发着荷尔蒙的辛辣刺激。 金礼年沉沦当时的感觉——有时和他做/爱甚至仿佛自己是欧美动作片里的主角,同样被他严肃的工作状态折服,稍不留神便无法自拔,目不转睛。 直到有人来到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刚刚还在同模特说话的女人拧着秀眉上下扫了他一眼,警惕地问:“陈老师今天只拍我们,你的经纪人和谁对接了?” 金礼年心绪不宁,不明白她的意思,茫然地看向她的眼睛,一时忘记回应。 女人声线尖锐,音量也不小,顿时引起了棚里其他人的注意。 最先望过来的是陈铭杰,怔了怔,然后面色不悦地朝二人走来,没来得及说话,女人率先开口强调:工作合同上明确了这一整天只能为他们这边拍摄。 “他不是。”回应的口气冷冷淡淡,带着不耐烦,对女人也对金礼年,“你过来。” 把人带出摄影棚,在门口质问:“穿成这样来工作室想干嘛,跟模特抢风头?” “我……不知道你今天有工作。”本来想解释,又觉得没有意义,“家里没有人,我想你应该在这儿就自己过来了,抱歉没提前说一声。” “拿东西?”陈铭杰摸了根烟咬住,“来晚了。你留在这儿对东西我全扔了。” “我想跟你聊聊。” “分手炮都打过了,还有什么可聊的。”像是想到什么,他凑近金礼年,俯下身,刻意将嘴里未点燃的烟往其身上吐,压低了声音道,“还是说,姓肖的满足不了你,开始想爸爸了?” 金礼年下意识偏过头,抿了下唇,重申一遍自己的诉求,询问中携带乞求:“可以吗?” 陈铭杰没立马回答,方才还充溢着讥讽与嘲弄的眼神变了。 无声地骂了句脏话,算是答应下来:“拍完再说。” 所有准备工作就绪,模特造型完毕,在灯光下尝试摆了不同姿势。金礼年坐在休息区观看,认出这位模特是粉丝数量高达百万的时尚博主,凭借标新立异的审美品味在网络上受到关注,一炮而红。 即便走的不是颜值路线,镜头放大下仍能甩其他靠脸出圈的网红好几条街,表现极其生动。 优秀的作品需要摄影与模特共同作出努力,陈铭杰在拍摄过程中运用了色彩与光线巧妙的融合突出主题,为每处阴影赋予美感,使自己的想法碰撞在模特的表现力上,镜头定格下的每一个瞬间都是那么典雅,尽显美学。 于摄影师和模特双方而言,这无疑是一次相当愉快的合作。一拍即合的默契令金礼年隐隐羡慕,势均力敌的业务能力让经纪人十分满意,心情大好,在结束了一整天的拍摄后,不辞辛劳拉过金礼年问对这一行感不感兴趣,就算不做网红自己手中也有其他资源。 又说他条件其实不错,美中不足是相较那些一米八几的男模差了点儿个头,但做个平面模特完全足够。 尚未张口,陈铭杰已替他回绝,将剩下的收尾工作交给宁涛,和金礼年一起离开工作室。 八点过后,部分酒足饭饱的人讲究养生,通常会选择结伴亲朋好友出来散步,亦或是单纯出来吃喝玩乐,这时大排档纷纷营业,夜宵摊风起泉涌,牛杂买三斤送一斤,进店消费酒水畅饮,抓住的就是这波人流量,人声鼎沸中弥漫着十足烟火气。 挑了间人少的店坐下,烤鱼生蚝小龙虾一样不落地点上,青啤拿了一箱,菜还没上,陈铭杰先一口气灌了两听。 说要聊聊的人是金礼年,这会却不说话独自陷入了回忆——如同当下,永远擦不干净的油腻桌面,坐起来摇摇欲坠的塑料板凳,他和陈铭杰就是在这种环境中认识的。 众人大声攀谈,喝酒划拳的背景音下他们的邂逅实在算不上浪漫,而金礼年喊数十喊九不中也着实倒霉。 52度的牛栏山一杯接着一杯干,同桌的人都看不下去了,或许是他倔,谁也劝不动。 陈铭杰坐在隔壁桌,朋友怂恿他过去“英雄救美”,他就站起来给金礼年那桌的人挨个发烟,问自己能不能替他和大哥猜两把。 那人喝到兴头上,觉得多来个人也多几分乐趣,欣然同意。谁料局势骤然倒转,轮到对方接二连三地喝,每回陈铭杰赢了就迅速给人满上,“咔”的放在其桌前,毫不含糊,完全是给金礼年报复回来的架势。 小酌怡情,逼人痛饮便伤感情了。大哥起初喝得还很高兴,此时红光满面,舌头都大了,倒不曾把不满显而易见的挂在脸上,只是大声嚷嚷着,不让陈铭杰和自己猜了。 “那你来。”陈铭杰冲金礼年抬了抬下巴,手掌神不知鬼不觉爬上他的大腿,也不装了,打定主意是要让那大哥难堪,“输了的我喝,赢了,就让他喝个够。” 金礼年到现在也没告诉他,那晚被他灌了快两斤的“大哥”是自己的甲方。对方热衷夜市的气氛,他投其所好把应酬的地点订在了这里;对方崇尚酒桌文化,那么划拳他就该输,不听劝的一直喝也是他自愿自觉。 从来不存在什么运气不好,能遇到一个可以为他挡在前面的人,他格外有幸。 后来两人顺理成章地睡了,金礼年以为项目要吹了,第二天老老实实跑到肖董面前认错,愿意承担所有责任,承诺挽救一切过失。 事实上他不需要为默许让不认识的男人替自己“出头”这一过错买单,“大哥”是个讲义气的人,很赞许他当晚酒桌上的诚意,大发慈悲地不计前嫌,项目上他反倒立了功,感情上也有所收获。 事业爱情双收犹如在昨天,转眼间物是却早已人非。 陈铭杰拆开面前的消毒餐具,说:“要聊什么。” “我听宁涛说,你把工作室一楼卖掉了?” “金礼年,陪大老板酒喝多了,现在是对谁都用上那套迂回战术了是吧?” 金礼年哑口无言。 如果他没爱过这个男人,对方的话或许不会像一把无形的刃,准确无误地扎在他心口上,又一点痕迹也不留,令他找不出任何证据哭诉,只能承受着曾经最亲密的人给予最沉痛的一击。 双手略显无措地握着餐具里配套的玻璃杯摩挲,里面的茶水已然冷却。 “我知道你无法接受自己……被背叛,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沉默给彼此提供了一些缓和的时间,金礼年重新开口,“你有情绪找我发泄,我不会有意见,但你去刮肖凌的车……” “又他妈是为了那姓肖的。”陈铭杰手里的啤酒罐拧得变了形,语气轻蔑,“是,我就刮他车怎么了,老子杀他的心都有了,刮车还他妈便宜他了!” 金礼年想说“可你就没想过他要是追究会怎么样”,他又猛地将捏扁的易拉罐往地上一砸,目眦欲裂地瞪着金礼年:“你还记不记得去年被我发现你大半夜在和前男友聊/骚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你他妈说你不忍心看他每天一条条地给你发信息,老子要去找他还拦着不让……” “对前任不是挺维护么,怎么着轮到我就没这待遇了?合着我就他妈贱是吧?我就他妈只有被戴绿帽的份,你到处在外头找男人偷汉子,爽完了又回过头谴责我怎么没对你那姘头客客气气的?我他妈欠你的啊?!” 陈铭杰骂到这里的时候,服务员没眼力见的过来上菜,也不知是存心想偷听还是怎么的,上个菜磨磨蹭蹭,愣是把他骂人的内容给听完了,未了还觑了金礼年一眼,扯了扯嘴角。 一个人无法掩藏自己的厌恶,这种唾弃的眼神一般很明显。金礼年无心去在意自己此刻在旁人眼中究竟是什么形象,叹了口气道:“阿杰,这是两码事。” “去你妈的两码事!你不就看那姓肖的有钱,还是你老板,开罪不起才来找我算账么。”陈铭杰自嘲道,“以前怎么没发觉,你他妈就是个见利忘义的婊/子。” 同甘共苦,谁都能做到。金礼年从不以陪一个男人吃过多少苦,跨过多少道坎坷把自己刻画得多么伟大,也不在乎对方究竟有没有将他在这段感情里的付出看在眼里。 但被定义成陈铭杰口中的那个角色,还是令他痛彻心扉。 “我不是为了钱,跟肖凌是不是我老板也没关系。” “人肖凌什么身份啊,明辉的太子爷,你说你不是为了钱,这话说出去有谁信?”陈铭杰冷笑,“不为了钱,难道因为爱啊?” 原本只是想挖苦,可下一秒他看到金礼年的表情,似要承认,又于心不忍,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你爱他?”咬牙切齿地问出口,在得到他的默认后,陈铭杰握紧拳头往桌面上用力一锤,暴跳如雷站了起来,额角的青筋胀起,“你真的爱他?” 坐在店门口揽客的伙计见状朝里喊了一句:“里面的,吵架归吵架,砸坏东西要赔的啊!” 金礼年痛苦地闭上眼:“我们好像扯太远了。” 两人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再去纠结什么爱不爱的问题,不是很可笑吗。 陈铭杰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这个睡过那么多遍的人,不由感慨,自己这两年到底被他这副温柔的表象迷惑到了怎样的程度。 他当然体己,事事周到的贴心是林霁那种麻木不仁的人多久也学不会的,即便是两人最困难的那段日子,他从来没有过一句抱怨,甚至为了可以让更多人订阅他们的频道,会专门翻留言区了解那些人想看什么内容,尽管有为难,仍尽力配合。 不是能忍,而是他情愿。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能有这般使男人情有独钟的体贴,多半也是受过他人调/教,被驯化出来的,最廉价,也最唾手可得,今天能够交给他,明天也能够交给其他男人,和出去卖的婊/子没两样。 婊/子当然对你温柔以待了,可婊/子对你有真心吗? 婊/子是最他妈薄情无义的。他早该想到。 “反正就是叫我别再去招惹那姓肖的是吧?”陈铭杰坐下来,想清楚后,反而毫无牵挂地抄起筷子,夹了块烤炉上的鱼放进碗里,漫不经心地挑着刺,“行,我答应了。” “这下聊完了?”他说,“那就滚吧,你在这倒我胃口。” 那根刺如何也挑不出来。 第11章 他的奖励 闹铃雷打不动地响起,金礼年习惯性以最快的速度摸到手机按掉,唯恐吵醒身边的人,做完这一切才想起,这几天他一直是一个人睡。 照常起床洗漱,站在穿衣镜前打领带、喷香水,外表光鲜得体,心里却一片狼藉。 拿上东西离开房间,将门上的挂牌翻转到“请即打扫”一面,乘坐电梯到停车场,启动车辆前往公司。 早间电台一如既往播报着实时路况,金礼年走错了路,比平时多堵了半个钟头,抵达公司的时候差点晚了,就没回办公室,提着笔电直奔会议室。 各部门负责人基本到齐了,周前例会比较随意,座位上没什么讲究,除了主位无人敢鸠占鹊巢,大家都是自选位置,一般遵循先到先选的原则。 金礼年推开会议室的门,只剩下总裁副手位给他,边往下坐边开玩笑:“这周没人想跟肖总讨点便宜?” 有人回了一句:“这不肖总上周心情不好,害怕踩着他雷嘛。”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想到那天和肖凌在车里闹了个不欢而散,金礼年的情绪也有些低落。 闲谈间会议室的门再次被人推开,众人噤声,肖凌绕过桌前来到主位坐下,朝众人一点头:“开始吧。” 每个负责人依次对各自部门的主要工作进行了简易的汇报,对其他聆听的人来说其实是件挺枯燥的事,金礼年随手在键盘上敲下被自己精简过的文字,悄悄看了眼右手边的肖凌。 其手肘撑在桌上,同一侧的手半握着拳抵在唇边,模样似在倾听和思考,不过也是心不在焉。 这次周例会结束得早,金礼年回办公室做完了会议总结发送到总裁办公室。公司年后有培训,找同事要了点资料便埋头写起计划,期间内线从未响过一次,手机也没有任何来自顶头上司的信息。 退出文档,打算把前几天准备好的材料拿去复印,拉开抽屉,一块万年历表赫然出现在眼前。 所有本该执行的动作都暂停了。金礼年小心翼翼将表拿出来置于手心——就像对待那个男人一样。 他自己是个喜欢穿戴奢侈的,以前有谈过的男朋友不理解他动辄好几万的衣服,就连香水也要喷千八百的,于他再寻常不过的事,自然不会因为拿到一块价值千万的表感到烫手,而惶恐不安。 但他的确不敢把它留在酒店,或者放在自己身上,曾是佩戴在那个男人手腕上的东西,在他心里份量太重了,怕被偷了,恐弄丢了。 比起让这块表留在自己这里,金礼年还是更想亲眼看到余庭戴着他的样子。 忍不住轻轻拨动了一下表壳侧面的拨片,机芯内簧片开始有规律和节奏地敲击,发出三种不同的声音,一问报时,二问报刻,三问报分。 可金礼年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声音是在问他的心。 “总助,”小颖敲了门,拎着午饭进来,“您忙完了吗?订的午饭到了。” 公司里的女孩子个个识货得很,手里的表毕竟太张扬,金礼年担心她要是瞧见了问起来,自己难以解释,来不及再收进抽屉里,慌忙揣进了兜。 “我没有订过午饭。” “啊是这样,今天的午饭是肖总请客,每个人都有份。”小颖解释道,“订餐的时候您在忙着做培训计划,就没打扰。您的那份李哥帮忙点了。” 于是金礼年接过替自己点好的午饭,跟她道了谢,问罢肖凌是否还在工作,想了想,转身敲响总裁办公室的门。 得到进门许可,金礼年把午饭放在了红酸枝木的茶几上,说同事点的餐太多了自己吃不完,邀请道:“一起吃一点吧?” 肖凌没做声,自他进来以后目光一直黏在电脑显示屏上。 金礼年见状,顾不上他是不是在做正事,走过去长腿一跨,双膝分别跪在他大腿两侧,抓着他的手往自己的腰上放,柔声问:“还在生我的气吗?” 这个姿势使金礼年腰板挺直,颇具占据主导的意味。他伸手捧住肖凌的脸,低下头深深的看着他: “原谅我嘛,好吗?”如果他是坐在肖凌腿上的,这会肯定要往前蹭两蹭。 扶在腰上的手渐渐下滑,直至握住那瓣在西路的包裹下更显挺翘的臀:“我在看你今早做的会议总结。” 金礼年故作惊讶:“有什么问题?” “问题可大了。”肖凌在那上面不痛不痒地掐了一把,“先去吃午饭,吃完饭告诉你。” 为了解决这点无中生有的问题,下午两人几乎腻在一块儿办公。金礼年申请提早下班一小时,朋友按他的要求找到了符合条件的房子,他想趁着天黑之前去看看。 其实是套二手房,房屋装修好后业主就全家搬去了国外,从没入住过,与全新无异。 90多平的两室一厅,黄金楼层灰尘小,每个房间都有光线,装修风格虽与他原来那套房大不相同,但在价格面前,这些问题通通可以忽略不计。 朋友帮忙打了产调,产权明晰无租赁,金礼年很满意,忙问什么时候可以签合同。 “嘶……最近恐怕不太行,业主不在国内,也没跟我办过委托公证。” 没办理委托公证授权委托人代理,房屋买卖的相关手续就必须由本人亲自办理。金礼年又问:“对方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着也得过年那会吧。”朋友说,“估计是也不着急卖房子这点儿钱,随意得很。” 金礼年遗憾地将这套房子环视一圈:“好吧,那我再等等。” 正事儿聊完,朋友开始八卦,问他怎么又要买房,是不是跟陈铭杰掰了。金礼年刚要回复,手机突然来了条信息。 他今天早退了,担心是工作上有事儿需要他协调,第一时间查看。 是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金礼年读完短信上的内容,匆匆回复,随后抱歉地对朋友笑了笑:“不好意思,帮了我这么大一忙,本来说今晚请你吃饭的,可我一会还有事儿……” 朋友知道他那工作性质,明明只是个助理,却好像什么事儿都包揽。表示理解:“吃饭哪天不能吃,工作重要。” 与朋友道别后,金礼年裹紧大衣,小跑到一个路口,不多时,一辆三门版mini cooper艺术家打着双闪缓缓停在他的面前。 副驾的车窗降下,从驾驶座探出一张年轻女性的脸:“晚上好,金助理。”她的声音清透且动听,普通话很标准,“上车吧。” 行车路上,女人自我介绍:“我叫崔雯,是余总的秘书,您可以叫我Teresa。” 类似的话,金礼年收到的短信上就已经呈现过一次,而见面后,对方又不厌其烦地说了第二次,脸上的笑容温和洋溢。 对于她如何获取自己的联系方式,金礼年没有任何惊疑。 他回予微笑:“很高兴认识您,崔小姐。” “说起来,我们也算是同行呢。”Teresa转动方向盘,使车辆调头,“您是在明辉任职?不瞒您说,我大学毕业那会也曾投过明辉的简历,只可惜没被录用。” “人才总有用武之地,崔小姐如今在世誉高就,也是如虎添翼,锦上添花了。” Teresa羞涩起来:“叫我Teresa就好。” 两人就工作上的话题多聊了几句,意外发现生活上也有许多相似的爱好。 聊得再开心,Teresa始终不曾忘记自家老板的命令,道:“方便问问,您平时喜欢去哪里的商场购物?SKP还是金融街?” 没等对方回复,她首先有所顾及,略显艰难地开口:“余总上次在酒店……留了一张卡给您,前台说您没收,于是特意吩咐我带您去挑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这种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无地自容。 作为员工,她无权对老板的私生活有任何评价,可作为普通人,她不忍心看到这样一种不对等的关系。 尤其是看见金礼年的第一眼,她认为对方温柔,随和,和她说话时温存,真挚,分明不可能为一张银行卡里的数额倾倒,更不能想象身旁的人听到这般言语,心里会如何作想。 “您不必顾虑,这只是余总的一点……” “奖励?” Teresa一愣。 她做不到开解对方的同时以合适的措辞维护上司,话语停滞在了最后那个无法斟酌出来的词,金礼年却自己将其补上。 并且还是一个,把自己的地位贬得如此卑微的词。 Teresa没想到,他根本不需要“开解”,似乎在与余庭的关系里,他十分有这一份自觉。 她的反应金礼年看在眼里,宽慰似的一笑,平淡地接受了这个奖励:“那么就麻烦你,送我去离这儿最近的商场吧。” 有没有那张银行卡其实没什么所谓,他并不是第一次被男人打发男/妓般对待,金额或多或少,不收不是为了欲擒故纵,或者自视清高,不肯坐实婊/子这个名号,只是他偶尔有些私心,擅自不想给这段关系打上“你/卖我/嫖”的标签。 一日夫妻尚有白日恩情,和某个男人恩爱缠绵一夜,足以他献出那一点限定的真情。 他理解男人的不易,清楚自己是他们压力上的宣泄,翌日穿上衣服主动离开,不会像个定时炸弹一样在某天突然联系,要挟他们对自己负责,男人只会为此感到省钱省力,而庆幸。 余庭之所以派秘书“监督”他接受自己的奖励,并非多费了心思与精力。金礼年思忖,大概但凡是他所给予的东西,便不容拒绝,没有说不要的权力。 年销售额高达百亿的商场不乏前来消费的俊男美女,男方选购,女方买单的情况屡见不鲜,售货员们习以为常。 社会阶层分化愈发鲜明,逼得现在的人逐渐走向畸形,打肿脸充胖子成为常态,为了风光颜面不惜阿谀求容的人更是层出不穷。 甭管是吃软饭还是被包/养,他们眼里只看得到业绩,没功夫去鄙夷,深知来这里的人十有**拥有买奢侈品如买菜的实力,明白看人下菜碟就赚不到钱的道理,服务金礼年时到位周全,介绍新款,耐心答疑,全程热情洋溢。 Teresa没告诉他余庭的“奖励”限额多少,付款时递出去的卡也不知处于何种原因,并不是他原来收到的那张。 金礼年象征性地消费了几笔,买的却不是自己的东西。Teresa陪同在旁,见他从陈列架上拿出一件显然与自身风格相悖的外套,诧异道:“您是……在给余总挑衣服吗?” 金礼年不置可否,询问她的意见:“好看吗?” “好看。”Teresa如实道,“可是余总从来……” “我从来不穿这个牌子的衣服。” 拿着衣架的手一抖。 那道嗓音着实动人,深沉中带有几分不容置喙,每个字音汇集成一首曲调,引发金礼年心脏的共鸣。 他回过头,余庭站在离他们仅有几步之距的位置,面色冰冷,隐约透露着不悦,看过来的眼神凉薄如覆上一层严霜,整个人仿佛没有一丝温度。 他的从天而降无疑是意料之外,连作为员工的Teresa都没反应过来——余庭让她带人花光卡里的钱,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吩咐,Teresa理所应当以为他既不关心也不在乎,联系上人以后便不再进行报备,又怎么懂他们会在这里? 受到指示上前,听从新命令去处理此时在隔壁商铺的另一个人,Teresa才明白是自己想多了。 他出现在这里,不过是金礼年选的地方,和他亲自带人出来消费的地方恰好是同一个,纯粹为巧合罢了。 她提上方才买好的东西先一步离开,剩下金礼年留在这个男人面前。 余庭朝着人走过去,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崔雯没告诉你这笔钱要怎么花?” 总算知道他的不悦究竟从何而来。金礼年将手里的衣服挂了回去:“Teresa把您的意思转达得很清楚。” 他的回答使余庭眼底升起一阵森寒。他伸出手,反手以掌心禁锢住金礼年的下颌,狠狠往自己跟前一拽: “在我面前耍这套心机没用。”他的口吻充满警告,微眯起双眼,幽深不见底的眸光中夹杂着一抹狠戾,“你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我会让你后悔我什么都不给。” 店里的导购瞧见这一幕不由心惊胆战,却无一人敢上前劝阻。 金礼年踉跄了一步,痛但不吱声。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他轻轻握住余庭那只掐在自己下颌上的手腕,目光柔情似水,殷切到望眼欲穿,“只要你愿意给。” 第12章 沉浮录 房门被轻轻关上,还没移动到卧室,金礼年便单手解着自己的衣扣,刚要跪下,男人却看出他的意图,掐着脖颈把人拎起,生拉硬拽地带去卧房,甩手摔在了床上。 他今晚兴致缺乏,没耐心做其他的,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金礼年呼吸一滞,几近窒息,眼泪顿时就下来了,痛感传至全身,连指尖都在抽搐。 可余庭根本不给他时间适应,抄起两条长腿,将膝头压在肩膀上,以最大程度对折他的身体。 男人有征服欲,总有那么一刻,无论地位与身份,都能够彻底掌控身下的人,成为对方的主宰。 他余庭走到今天本身就是主宰,苍生万物唾手可得,不至于还用这一套来满足被性格缺陷放大的**,倒觉得野的有野的好,最方便省事儿。 身下的人不是什么有节操的贞/洁烈/妇,明明温顺、迁就,唯命是从,却一次又一次激起他想要将其制服的强烈念头,每当其出现在眼前,脑子里便闪过无数种让其臣服于自己的方案。 一切反常被归结于失控,在生意场这部沉浮录执笔多年,他不会允许风险扩大的情况出现。 应付地出来。金礼年两腿大开,浑身无力地瘫在床上。此时的空虚令他感到不太真切,妄图回忆男人的温度,恍惚间在想:自己还没让他尽兴。 余庭没急着走,坐在房间的沙发椅上点了根烟,等待着贤者时间过去,还没抽上一口,忽然被一只细嫩的手握住了。 金礼年并起双腿,跪坐在男人脚边,俯下了身。余庭垂眸盯着脚边的人,指间的烟燃到了底,灰烬掉落在手背上,不为所动。 金礼年正好仰起脸望向他,一边拿颊边嫩肉磨蹭,一边目不转睛地观察他的反应是否兴奋。 视线交缠间名为“**”的东西再次爆发,来势汹涌,刻不容缓。 余庭开口,声音被**熏哑:“够了。” 他克制地滚动着喉头,却抵不过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自己上来。” 金礼年起身跨坐在他的腿上,还没坐稳,便被两只宽大的手掌死死扣住了腰,连拇指都找到了能够放置的地方,沿着小腹两侧的鱼骨线按在了凹陷上。 余庭凭借臂力把他整个人高高抬起,保证自己不全部脱离。 抬手往那上面使劲扇了一掌,声音响亮得几乎划破耳膜,金礼年过电似的一抖,脚趾蜷缩起来,喉咙里挤出呜咽,头无意识向后仰,张开嘴,小口而急促地喘着气,胸膛不断起伏。 天旋地转之际,金礼年感受到他不动了。伸手环住余庭的脖颈前后摆动着,嘴上不做要求,眼里尽是渴望。 余庭笑了一声,音调平淡如水,听不出任何情绪。 “肖凌给你开多少工资,给他睡还不算,还让你去爬其他男人的床。” 情/欲蒸发上了头,金礼年胆子也大了,手指按在余庭的唇上,冲他摇了摇头:“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 这个男人在他感情失意时趁虚而入了他的世界,即便最终无法阻止其离开的步伐,他也还是想要用尽一切办法,尝试着去将其挽留。 余庭目光一沉,冷漠地推开他的手,让他背过身去。金礼年听话照做,紧接着被捏住后颈往地上一按,上半身失去了平衡。 突然的失重感令他心脏狂跳,本能驱使他伸出胳膊支撑了一下身体,这才没有真正地摔在地上。 这个姿势难度实在太大,金礼年只好以小臂撑着地板稳住身体,腰身塌下去快要相贴于地面,不用等到事后,肌肉已经酸痛不已。忍不住用指甲抠弄起酒店粗糙的地毯,发出了嘶啦嘶啦的响声。 就算身下的人因此由内到外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味道,余庭仍不满意,一阵暴虐涌上心头——要将金礼年亲手毁掉,看着他因为自己感受到痛苦绝望,堕落到狼狈不堪。 这种**源自他无法完全支配金礼年,只能通过暴力手段建立对这段关系的掌控,以填补得不到满足的控制欲。 看似是金礼年那副放/浪淫/荡的身体在他征服的过程中带给他的挑战,实则是他与另一个男人的较量。 为此他不惜殚精竭虑,让对方眼睁睁地看着不自量力的下场究竟有多惨。 隐约听见系皮带的动静,金礼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睁开眼坐起身,床前的男人刚好穿戴整齐,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金礼年想起那块表,匆忙出声:“庭,等等!” 余庭闻言停下脚步。只见金礼年下了床,弯腰捡起自己的外套,将表从口袋里拿了出来,跑到他跟前,珍重地牵起他的左手,帮他戴上——他今天没戴着其他的表,就像是要替金礼年完成心愿。 “从你把它给我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想象这个画面。”青筋显著,骨节分明,十分有力量感的一只手,在漆黑的表盘与周围一圈长阶梯形钻的衬托下更显优雅高贵,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你戴着更好看,如果是为了奖励我的话,能不能天天都戴着它?” 似乎都要忘了这块表的存在,余庭抬着手端详片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搂过金礼年,低头吻了下去。 谈不上有多霸道,但也绝对不温柔,勾出他的舌头吮吸,攫取他口腔中的空气,没一会就把人吻到面色潮/红,吐息沉重。 “有事联系崔雯。”他松开金礼年的唇,又在其颈间留下零星的吻痕,“你不要的,都给你留着。” 一句话,给这段关系定下基调。 X市科技环保项目在上周走完了评审程序,招标文件的发售日期在即,肖凌带着几个商务部的人请业主单位和招投标项目组一块儿吃了个饭。 业主单位是某城投公司,早在该项目立项初期,他便与其老总取得了联系,对方在报建过程中遇上一点麻烦,他正好在工程交易中心的行政主管部门有认识的人,助其顺利拿到了批文。 有时不一定同在一张桌上说话才叫谈判,也不是在合同上签下字就能够代表合作,一味的形式带不来彼此双方的利益,这事儿讲究心照不宣,有了默契,大家才会携手共进;有了关联,纵使不肯同舟也只得是共济。 城投公司的方总知道肖凌对这个科技环保项目感兴趣,于是派自己公司合约部的林经理前去沟通过几次相关事宜。 今晚的饭局方总因故没能到场,也是这位林经理代为出席。 他向招投标项目组负责人介绍明辉是施工方,对方心领神会。一群人开始互相敬酒,言笑晏晏间说的每个字都是明码标价,好在聊得愉快。 时候差不多了,金礼年就出去买单。一顿饭刷了二十来万,做东的诚意是尽到了,倘若是做生意所给予出去的报酬,那么还远远不够。 前台收银将使用完的信用卡交还给金礼年,询问需不需要开发票。 金礼年刚要回答,身旁走过来一个人——估计是喝了酒情绪比较高涨,扯着大嗓门说要结账。 这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瞬间,金礼年的心脏仿佛停止了供血,全身的血液回流,指尖冰凉,拿不住手里的卡,“咔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反应过来,急忙蹲下身去捡,有意把脸埋低,不想让那人看见自己。 事总与愿违。他如此难堪地躲藏,依然逃不过那人的目光,被喊了一声“小年”。 没办法,金礼年收拾了自己的心情,整理出好看的表情,站起来:“马总?”眉眼带笑,语气惊喜,“好久没见您了。前段时间和二建的邹总吃饭时听说了一点您和他爬泰山的趣闻,还在感慨您风采不减当年,今天见了您本人才惊觉,这何止是风采不减,简直是容光焕发。” 确实好久不见。这些年马志彬缺德事儿没少做,分明才天命之年,头顶却稀疏寥落。脸上横肉丛生,两腮下垂得厉害,面相愈发使人厌恶。 光是看到他的脸,金礼年就倍感不适——那是一种生理性的排斥。 “怪不得老肖当年放着公司里那么多可塑之才不亲自培养,就喜欢把你带出去见世面,”马志彬呵呵地笑,脸部肌肉呈现出怪异的走向,“现在的年轻人,心气都太傲,像你这样会来事儿的可不多啊,谁见了不喜欢,是吧?” 换作别人听了这话,兴许觉得金礼年该在为长辈的夸赞沾沾自喜,然而他明白马志彬口中的“会来事”指的到底是哪件事,膈应得眉梢直跳,还得保持妥善的微笑。 “明辉最近有几个大项目吧,这快到年底了,不加班儿啊?” 金礼年听出他话里的试探,随口胡诌:“就是快到年底了事情多,这才约朋友出来聚聚,放松放松。” “是约的朋友,还是男朋友?”马志彬朝他挤眉弄眼,随后又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他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说年轻人朝气旺盛,多出来玩玩儿还是好的,不能浪费了一把青春年华,否则等到他这个年纪,肩上担子重了,就是还有一颗放纵的心也没那个时间和精力,成天不是应酬就是应酬:“这不,刚还在跟设计研究院那边的人吃了个便饭,顺道聊聊X市那个科技环保项目的事。” 金礼年闻言,心里一顿。 据他所知马志彬的公司并没有资质参与X市项目的投标,如此大费周章地联系上设计研究院的人,他只能想到一种可能——其打算挂靠研究院作为联合体竞标。 马志彬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凭他对马志彬的了解,其既然对这个项目有所付出便不会轻易放弃,一定会用上一切卑劣的手段以获取自身利益。 可是谁给了他底气让他在招标文件出来前就有了动作?难道他也有渠道,想要对项目进行围标? 明知这个想法不成熟,一个急于验证的念头还是从金礼年的心底钻出了头。他对马志彬的抗拒已然上升到了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其再次与自己发生纠缠的程度,哪怕只是可能,都会逼他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内心的挣扎警醒着他不要一时冲动,殊不知和马志彬的过去早已使他的观念产生了畸变,无可救药地认为,总有什么东西,是他只需要做出一点牺牲便能得到的。 “马总,实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重逢即是缘分,以您和肖董的交情,我不过去敬您几杯酒,显得我太不懂事儿了。” 这话一出口,马志彬哪能不知晓他的意思,或者说,金礼年的表现完全在自己的意料之内。 “哎哟,你说咱要是早点碰上就好了,我那边的局都已经结束了。” “不过一会还有下半场,就在附近,简单地喝喝酒,唱唱k。”言罢还装模作样替金礼年着想,“不能影响你明早上班儿吧?” 金礼年笑容明媚:“工作是我一人的事儿,哪儿能让您为了我操心呢。” 全国限量几千瓶地特质陈酿茅台,每个人都没客气,桌上的人醉了大半,谈话逐渐脱离实际,内容尽显虚荣傲慢。 虽与对方有合作,但肖凌没耐心听那群人跟他谈项目以外的事,翻开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瞟了眼时间,发现金礼年出去买个单至今没回来,不由皱了皱眉。 压低声音对一旁的员工道:“出去看看金助理怎么回事儿。” 员工麻利地起身走出包厢,少顷独自一人而归:“总助走了。” “走了?” “是啊,前台说他买完单就走了。”员工转述前台的话,“说是……和一个男人聊了几句,随对方一起走的。” 肖凌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追问道:“什么样的男人?” “那前台当时接了个订桌电话,没太注意对方有什么特点。”员工一五一十汇报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 肖凌“啧”了一声,在通讯录划到金礼年的号码拨了出去,回铃音响起几声之后便转接到了忙音。 金礼年按掉肖凌的电话,准备短信同他说明自己的提前离开,一只酒杯继而伸到了眼前:“来小伙子——出来玩儿,别老盯着那个手机不放。” 金礼年抬起头,面前的人他不认识,出于礼貌从沙发上站起来接过了对方的酒,颔首致意。 马志彬这时走过来向他介绍来人,他又重新称呼了一遍对方,表现既谦逊又大方。 被称作“杨主任”的中年男人向他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言语上则是对马志彬的赞佩,虚心请教如何才能像他一样年岁陡增,魅力不减。 二人的表达隐晦,金礼年心知肚明,默不作声。 商k包厢内空间宽敞,高达四层的法式水晶吊灯悬挂其中丝毫不显局促,壁画上的白孔雀栩栩如生,果盘都被雕刻成展翼的凤凰。 如此浮华奢靡的环境竟无任何类似公关的角色出现,电视屏幕里播放着历年华语金曲的mv,马志彬正忘我地与同僚激情对唱,听起来像在干嚎。 一曲毕后,同僚讪笑表示唱不过他,让他换个人作搭档,话筒随即被送到金礼年手上。 他敬谢不敏,难以为情地解释自己不会,担心唱坏了让大家见笑,也给马总丢脸。 一番推托在情在理,马志彬偏偏不让他如愿,手里的话筒指过在座所有人,一句“我给你顶着看谁敢笑话”,把他架得非唱不可。 “马总这般体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歌名显示在屏幕上的那一刻,金礼年愣住了。 一首发行于九七年,由一对真实夫妻共同演唱的经典老歌——《知心爱人》。 和一个心理上伤害过自己,身体上折磨过自己的人一起唱这首歌,何其讽刺,何其悲催。 举起话筒的手止不住颤抖,一张口曲不成调。 马志彬自觉演绎着男声部分,沉浸于词曲之中而流露出的那副自以为是的深情着实可笑。 等待间奏时金礼年走了神,他的记忆不由自主被拉扯回肖凌接手明辉的第一年,公司团建,最后一趴也是在ktv。 那时候除了必要情况应该摆出的威严,肖凌坐在总裁的位置,从来不端老板的架子,只要不是上班,能和所有员工处成朋友。 被起哄上去献唱一首活跃气氛的开场曲,便大大方方拿过话筒,吩咐不唱的人帮他点Michael Buble的《Sway》。 英文发音纯正,伴随着节奏的肢体动作将歌曲里浓厚的爵士浪漫与拉丁风情表现到极致,渲染了每个人的情绪。 大家心潮澎湃,散伙前要求他再返场一首。他一边笑着说听嗨了晚上回去睡不着觉可别怪到他头上,一边在点歌机前点下今晚的最后一首——《你是我心内的一首歌》,暧昧且温馨。 财务主管怀有私心地自告奋勇帮忙唱女声,他同意了,不过看上去有点儿遗憾。 金礼年和同事们坐在沙发上欣赏佳人才子对唱,奇怪肖凌明明是个海归,歌词里的闽南语也唱得十分标准。 即将第二段副歌,他忽然伸手压下财务的话筒,自己唱完了最后一段。 整首歌很短,不到三分钟。 后半夜很长,金礼年辗转难眠。 若非回忆无拘无束,肆意穿插在场合相似的瞬间,金礼年绝对不会甘心让它在此时此刻涌现。 间奏结束,本该由他起唱的部分却寂静无声。马志彬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唱到自己那句“不管是现在”时,不动声色揽过他的肩带进怀里。 “……我不唱了。” 包间里并不安静,哪怕没有人声,伴奏依然大到震破耳膜,即便如此,金礼年还是听见了自己心里咚咚的敲打声。 他移开话筒,任凭马志彬的面目变得如何狰狞:“你说什么?” 金礼年不想再重复——搭在自己肩头上的手令他感到恶心,胃里一阵反酸,烧得他整块胸骨都疼。 他一把推开面前的男人,痛不堪忍地朝包间里的厕所踉跄而去,扒在洗手池的边缘干呕起来。 拧开水龙头冲去吐出来的涎沫,身后的门猛然被关上,带起小股风流,凉意顺着金礼年的后脊一路爬升。 他下意识转过身,一记耳光迎面掴了过来,力度之大,他难以站稳,整个人都要往一旁倒去,下一秒则被马志彬扯过后脑的发拉到门板前,以整副身躯压制。 脸颊上的疼痛尚未缓过来,又是一丝冰凉贴了上来。 马志彬不知什么时候拆下皮带,一圈圈地缠在手掌上,特地将有金属扣的一头留出来,对着金礼年的脸眷恋地上下滑动。 这玩意儿若是使了劲儿下去,铁定皮开肉绽。 身下的人惊恐得气息直抖,就连瞳孔都在颤栗。这种反应和三年前一模一样,马志彬满意的不得了。 “臭婊子别他妈的给脸不要。”金属扣不轻不重在金礼年的脸颊上拍打几下,马志彬口气还算平和的说,“别忘了明辉是怎么绝处逢生的,你的工作又是怎么保住的。” “人啊,得学会感恩。” 第13章 曾经的赢家 金礼年从ktv出来时,夜色正浓,万籁俱寂。街边偶尔有车辆驶过,他多么希望其中一辆能够为自己停留,载着他远离这个只剩下痛苦的地方。 身体的应激反应令他腿软到走不动路,无助地蹲在了路旁,逢人经过便轻轻一扯其裤腿,说我给你转二百块钱,能不能帮忙去便利店买包烟? 现在的人警惕性太强,也不知是喜是悲。他问了好几个,对方唯恐是一种新型骗局,为了那二百搭上更多的不值当,无一例外地全部拒绝了。 倒是有个打扮新潮的小青年考虑了一下,满脸为难地告诉他,最近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离这儿有点儿远。 金礼年看了那青年一眼,明显是刚泡完网吧,没钱过夜了。让他亮出收款码,转了五百过去。 青年手脚挺快——也可能便利店其实就在附近,没一会就给他买了回来——单价十几块的红塔山,连打火机都是最普通且不防风的那一款。 高中刚和男朋友学抽烟就是从劣质香烟抽起,金礼年也不挑,反正分手以后他很少再抽,对他来说什么牌子都一样。 撕开烟盒里的铝箔纸,拿出一根咬进嘴里,点了好几次火才成功把烟点上。 太久没抽了,一口下去,呛嗓辣喉,苦涩直钻肺部。一根烟未燃尽,眼泪早已流干。 他玩儿不过马志彬,无论过去几年,其总有办法搬出他最在意的东西逼迫他屈服。明知他反感厌恶,利用他的抵触和防御心理,故意透露出自己对X市项目的意图,一招“愿者上钩”,再次拉他回到那个完全由自己主导的,肮脏、使人作呕的地狱。 “这世上没有男人肯接受一个差点儿被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玩儿死在床上的婊/子。”这是马志彬放过他前抛下的最后一句话,“你要是听话不跑到别的男人那里卖惨,我也就给你留几分面子,咱俩的事儿,就只有咱俩知道。” 如此宽宏大量,善解人意。 金礼年浑浑噩噩回到住处,扒/光自己扎进浴室,冲了个彻彻底底的澡,洗刷尽一切有关于马志彬的气息。 进来得太着急,忘记拿换洗衣物,金礼年随便裹了条浴巾出去,面对酒店单调乏味、没有丝毫生活感的房间,一种疲倦从四面八方袭来,让他忽然间不想做任何事,稀里糊涂倒在了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翌日叫醒他的不是一成不变的闹铃,而是肖凌的电话:“今天要去城西那边的工地视察,你怎么了,还没来公司?” 金礼年瞬间清醒,皱着眉查看手机上的时间,发现自己比平常晚起了将近两个小时,一阵懊悔:“抱歉肖总,我睡过头了……” 他颈肩夹着手机,通话时已经爬起来穿了衣服:“您和项目经理先出发,我一会自己开车过去就……” “我去接你。”肖凌打断他,“给我一个地址。” 站在洗漱池的理容镜前,金礼年侧过脸,反复端详被马志彬掌掴的那块皮肉,经过一晚上的自动修复,看上去只是略微红肿,但他担心还是显眼,紧急叫了客房服务替他送来冰袋,一边争分夺秒地敷在脸颊上,一边去往楼下等待肖凌。 对方电话里说二十分钟后到,金礼年掐着时间,将冰袋丢进垃圾桶,找了辆停放在路边的车,俯下身,对着后视镜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脸,确保看不出什么异样。 一声鸣笛响起,他扭过头,一辆大众辉腾缓缓停下。 或许是因为要下工地,或许是阿斯顿马丁送去补漆了,肖凌换了辆外观上相对低调的车。刚上车,金礼年深刻地检讨了自己睡过头的行为,顺带解释了昨晚提前离开饭局的原因,巧妙地含糊其辞,并未提及马志彬的名字。 肖凌瞥了他一眼,眉头微蹙,欲言又止。 “早餐在后座上。”心里在意到不行的话,却一句也没有说。 金礼年探了半个身体进后座,把早餐拿到前面来,咖啡和可颂都还热着,不过不是公司对面那家,难怪酒店离公司十分钟的车程增加了两倍。 吃完早餐,刚好抵达工地。两人下了车,已经在等候着的项目经理和工程团队上前迎接,递给他们安全帽。 一行人往工地里面走,项目经理说今天不赶巧,从早上就开始刮大风,天上乌云密布像要下雨,工人大多停工了。 “没关系,实在下雨就看看排水系统做得怎么样。”横竖是要视察,这个项目事关整个西城区的发展,为此周边三纵三横的交通路网也正在完善,肖凌在此表态,给团队施加一点压力总不是坏事。 项目经理带领他们走了几个片区,讨论了几处建筑细节,原本还想去扩建的地方看看,果不其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先是毫无防备地砸下一两颗豆大的雨珠,随后跟扩散似的席卷整座城市,雨雾笼罩着四周,让人眼前一片朦胧。 几个人在屋檐下等了十来分钟不见雨停,金礼年莫名很冷,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项目经理突然想起自己车上有伞,考虑到肖凌要回公司处理要务,提议自己先跑去车上取了送过来:“我的车停在北门,过来可能需要点儿时间。” 肖凌拒绝了。眼瞧雨势比刚才小,于是脱下西装,让金礼年把鞋拎在手里,一会跟着他一起冲到车前。 言罢展开了衣服,盖过头顶,金礼年赶忙蹬掉皮鞋提在手中,低头钻进他旁边留出的身位。 两人同时向雨里奔跑,迎面飘来冰凉的水汽,脚底踩出的水花溅湿裤脚,寒意变本加厉。 好在车停在伞棚下,肖凌坐进驾驶座,立刻插上钥匙打开暖气,湿透的西服被随手抛在后面。转头问金礼年:“淋到了吗?” 金礼年摇了摇头。除了身上有点儿潮,裤脚沾了水,人没被打湿丁点儿。 车里的暖气似乎开太大了,烘得金礼年昏昏欲睡。躲雨时分明那么冷,这会却热到连呼出口的气都是烫的。 回了公司以后还有很多事要做,金礼年先是整理出今天视察的几个要点,处理了OA审批,由于今早错过了考勤,抽空找行政说明了一下情况。 上午完成了大部分工作,快年底了,加上最近有行政的同事请长假,他的工作量比平时多出不少,大概是这个原因,他现在格外的困。 中午没去吃饭,身上盖着外套靠在办公椅上打算眯一会,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了敲他的桌面。 “下班了,你今天没开车,我送你回去。”肖凌换了件衬衣,看着面前的人如此沉重地撑开眼皮,状态极不对劲,手背贴过去感受其脸上的温度。 金礼年不明所以,眨了下眼睛,懵懂地蹭着他的手背。 “别发骚。”肖凌收回手,脸色不太好看,“你不知道自己病了?” 金礼年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是下班了,而自己竟然睡了一整个下午。 昨晚洗完澡没及时穿衣服,可能夜里受了凉,已经起了低烧,早上睡过头就得到了解释。 说话果真是要避谶的,前些日子用不舒服作借口请了假,这下当真应验了,一天下来不是冷就是困,既误事又遭罪。 “嗯……我回去吃点药。” 肖凌瞧他这副模样,蓦地叹了口气:“穿上衣服,今晚跟我回家。” 暴雨过后,又间断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地面被清洗得纤尘不染,倒映出纷扰的人群与往来的车辆,像是存在着另一个纯净的世界。 雨刮器时不时就得晃一次,晃得肖凌有些烦躁,积压在心里的情绪还没消化,又牵念着金礼年的病况,一时间心乱如麻。 频频往副驾看去,金礼年毫无力气,头歪到窗边靠着,没有动静。 肖凌见状,单手把着方向盘,拉过他的手放到自己唇边吻,跟他说话:“乖,回家吃了药再睡,你这样越睡越冷。” 金礼年低低的哼了一声,勉强算作回应。 肖凌害怕他烧晕过去,然而在车里做不了其他措施,只能调大暖气。他不确定这样做是否正确,生病的经验太少,常识告诉他发烧的人应该降温,可金礼年一上车就冷得发抖。 等待下一个红灯的间隙,肖凌再次将手探进金礼年的衣领,还没觉出体温的变化,因他伸手进来的动作而微敞开的衣领向他暴露出了别番景象。 车窗外灯火明亮,金礼年颈间的吻痕于此刻异常显眼。肖凌两眼发热,心间顿时涌起强烈的不甘。 金礼年身上的痕迹向来不少,每回肖凌都能第一时间注意到。 观察颜色深浅猜测金礼年和男友的日期,通过出现位置推断两人用了什么样的姿势,一度成为他跟金礼年上床时达到精神高/潮的其中一种方式。 那时候金礼年没跟陈铭杰分手,无论其身上出现各种各样的伤痕也属于正常范畴,肖凌甚至把这些痕迹当作那个宣告那个人渣惨败的证明。 即便有权力名正言顺地占有和使用金礼年的身体,金礼年依旧会将他“男朋友”的身份抛在脑后。 留下战绩便自以为是胜利,实则却输得一败涂地。 他肖凌一直是赢家。 曾经是。 身体触碰到床垫的那一刻,柔软立马吞没了金礼年,为了不让自己在车上睡着而崩着的神经彻底松懈,不一会便陷入了沉睡。 没有电话,没有闹铃,再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一场饱觉缓解了生病引发的不适症状。 肖凌自然去了公司,金礼年理所应当以为家里只有自己,想不到卧室的门下一秒被人推开,对方瞧金礼年醒了坐在床上,忙问他想吃点什么。 金礼年对这个阿姨有印象,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是肖凌请的钟点工,一般中午才会过来打扫每天点卫生,然后留到其下班的点做了晚饭再离开,除非有特殊情况。 他记得初次见到这位阿姨的场面比较尴尬,头天晚上在肖凌家过了夜,正逢周末,两人白日宣/淫,没羞没臊在客厅地毯上大战三百回合。 阿姨买了菜回来,家门儿还没关上,听到一阵不可描述的声音,人吓傻了,眼神来不及躲,两具赤/条条的男性躯体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做/爱做到昏天黑地,肖凌忘记告知她今天不用过来,头痛于她的没眼力见,低吼道:“陶姐,把门关上!” 金礼年两眼昏花,闻声朝玄关轻瞥,依稀可辨那道伫立的身影,以及其脸上惊恐的表情。 难为人家看到如此荒/淫的一幕还当做没事人一样兢兢业业的工作,金礼年先喊她一声“陶姐”,客气地说帮自己开些白粥就好:“辛苦您了。” 陶姐笑呵呵的:“不辛苦。肖总交待过了,家里有病人,让我一早就赶过来照顾您今天休息,有什么需要吩咐我就好。” 昨晚睡到一半被人拉起来喂了药,后半夜药效发作出汗,这会身上黏得金礼年受不了,找了套衣服进浴室里洗澡,洗完下楼,陶姐正好将煮好的白粥端上餐桌。 金礼年坐在桌边把粥喝完,顺便收拾了碗筷要拿到水槽去洗,陶姐给拦了下来;提出要帮忙打扫家里卫生,陶姐“无情”拒绝,称他现在是病人,需要多加休息。 无奈之下金礼年回了楼上,转去书房翻出一台肖凌淘汰的旧款笔记本电脑,登录自己的企业微信和办公系统,开始远程办公。 生了场病,精神头反倒更好,跟业务部沟通了项目情况后即刻完成了一版方案,转眼到了饭点,金礼年想起什么,关上电脑下了楼。 陶姐在厨房扯虾线,晚饭准备做香辣虾和清蒸鲈鱼,金礼年在一旁问,这些菜是肖凌点的吗。陶姐回,他对饭菜不做要求,都是让自己看着来。 不做要求不代表没有要求。工作原因,金礼年和他在同一张桌上吃饭的频率比和男友要高,知道他口味偏甜,不怎么吃辣。 想着陶姐今晚做的菜恐怕他都不喜欢,便请求让自己来。 陶姐心想,这不是为难自己的工作么。不肯做声,似是稍许不满。 金礼年看出她在想什么,浅浅的笑了笑,引用一句杨女士的话:“帮一个人做饭和为一个人做饭,饭菜的味道会不一样。” 香辣改白灼,清蒸改糖醋,有模有样一顿饭不多时摆上了桌,卖相出意外的好,陶姐忍不住夸说自己很少见现在的年轻人会做饭,还问他是从哪里学的:“看你熟练的嘞,比我这个做了三十几年饭的人还要应手。” “……我妈很会做饭。”金礼年不想深入这个话题,邀请陶姐留下来吃饭。 “不用了,家里也有人在等我回去吃饭呢。”陶姐委婉道,“再说肖总不喜欢他在的时候有外人,我也该收拾收拾回去了。” “好,您路上注意安全。” 送走了陶姐,金礼年估摸着肖凌后脚到家,靠在门边等了一会,迟迟等不到人,电梯厅又实在寒冷,不得已退回室内。 晚高峰再堵也很少堵到这个时候。金礼年给总裁办的同事去了通电话,确认肖凌今晚是否有应酬。 得到同事否定的回复,收了线,信息询问肖凌:回家吃饭吗? 毫无疑问,这条消息最终石沉大海。 等一个人归家之所以痛苦,是因为倾注了太多期待,又添加了太多设想。 情绪于痛苦中崩溃,争吵于崩溃中爆发,所有人都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疯子,这是一件十分可悲的事,金礼年亲眼见证过无数次。 他曾发誓,不会让自己的感情重蹈这样的覆辙。 许是身体抱恙,金礼年没等多久,困倦如洪水侵袭。不想错过肖凌回来,窝在沙发上小憩了一会。 挑空客厅空间开阔,密码锁解锁时响起轻快的音调,听起来分外清晰。 金礼年惊醒,发觉不是幻听,下地跑到玄关,推门而入的那个男人如此陌生,令他怔了怔。 他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肖凌——几缕发丝不受固定垂落额前,连同眉眼间的锋芒锐气一并遮盖,衬衫歪歪斜斜,扭皱看不出原本的质感,颓唐仿若是另一个人站在自己眼前。 手里的西服被蹂/躏般拖在地上,早就沾满了尘灰。二人对视一眼,肖凌想往家里踏进一步,不料长出来的衣袖将他绊了个趔趄,整个人险些要向前倒。 金礼年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浓重的酒气熏天,扑鼻而来。 肖凌就这么靠在他肩上,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了过来。 金礼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搬到客厅沙发躺着,弯腰替其脱去脚上的皮鞋,到厨房兑了杯蜂蜜水。 端着玻璃杯从厨房里出来,肖凌已经坐起身,掏出裤兜里的烟盒,拨开盖儿,抽出一根点上。 一口香烟吸入气道,鼻孔里喷出细长的烟雾。肖凌仰头望着天花板,双眼空洞无神。 他平日不大抽烟,顶多会在事后整上两颗养精蓄锐,除此之外压根不怎么碰,更何况抽得像现在那么猛。 X市项目真的出了问题?一种不好的预感在金礼年心中敲响警钟,声音回荡整个胸腔,鼓膜隐隐作痛。 “怎么了?”他轻轻放下蜂蜜水,在肖凌身边坐下。 “怎么了……”肖凌仿佛才回过神,迟缓地转动头部看向金礼年,看着他满脸的关切与担忧,内心觉得嘲讽,眼神充满疲惫,“你想知道‘怎么了’吗?” 金礼年没明白他的意思,手腕忽然一紧,被人从沙发上拽起,带进浴室。 还不待他反应,肖凌自身后将他压在盥洗池的台面,两手分别抓着他的衣领,用力向两侧扯开,扣子崩脱了线,噼里啪啦滚落地面。 遭受人为破坏的衣襟大敞,露出整条脖颈和一小片胸膛,遍布其间的吻痕暗沉后愈显丑陋,不像爱/欲作于身体的留念,而似施虐过后的累累伤痕。 他以手掌包裹着金礼年的下半张脸,掰过他的头,使视线固定在面前的镜子中,好让他看清楚自己身上这番下流的景象。 “你是不是得同我解释一下,那天晚上提前走人,到底去做什么了?” 金礼年轻而易举挣脱他的掌控,徒劳地拢起合不上的衬衣,沉默不语。 他知道肖凌误会了吻痕的来历,可他却无法向其解释自己提前离开的那晚发生的事情。他不想肖凌了解到马志彬的存在,以及那段过去。 没有男人会接受一个差点被别人玩儿死在床上的婊/子。 金礼年改变不了这样的事实,只有封闭与那段过去相关的一切,才能让如今的美好没那么容易破灭。 “不想说?还是觉得咱俩的关系……没必要说?” 惦记身下的人还病着,肖凌手上根本没使多大劲儿,可其逃避回应,这下他真动了怒,把人转了个面对着自己,禁锢在两条臂膀圈出来的空间。 “……我跟你,是什么关系?” 如出一辙的动作,似曾相识的话语,肖凌一字一顿,再没有当年的轻浮顽劣,头一回尝到了忐忑不安的滋味儿。 金礼年艰涩地吐出每一个字:“上司……和下属。” 肖凌原以为,两年的朝夕与共足以换回一个称心如意的答案,金礼年却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他们之间什么也不是。 也不可能会是。 他没忍住笑出声,不禁思考人这辈子,究竟还能做出什么比真心喂了狗还要丢人现眼的事。 所剩无几的清醒彻底消磨殆尽,他摇晃着转过身,磕磕绊绊地离开,刚走到门边,又突然发疯似的冲回来,伸手卡住金礼年的脖子拖到自己跟前,低头含住他的唇瓣。 金礼年措不及防,下意识想要挣扎,迎来的则是更加猛烈地进攻,与其说是吻,不如说在报复。 肖凌再次将他翻了过去,欺身贴紧他的后背,喘着粗气,每个字犹如嘶吼:“不跟我在一起,那就他妈给我操一辈子!” “肖凌…!”金礼年分不清他是真心实意想这样做还是受到了酒精的影响,不断喊着他的名字,试图唤醒他的理智。 但他显然低估了一个受到刺激的男人所显露的偏执,肖凌对他的求饶充耳不闻。 兜里的手机这时毫无征兆地响起,仿佛救了金礼年的命。 他哀求着肖凌先接电话,话音早已变调。 男人最终心软了,拉上自己的裤链,从兜里掏出手机。 他接电话的间隙,金礼年气直喘个不停。悄悄地回头察看他的状态,却发现他脸色一沉:“我爸出事了?” 第14章 言难由衷 打来电话的是负责照顾肖兴健生活起居的住家保姆,称老人最近比较嗜睡,晚饭过后便早早歇下了。 清理厨房时想起老人今日还没服药,准备了药物和水进入房间,人却怎么也叫不醒,于是赶忙送去了医院。 医生确定了病因,肝性脑病引发的昏迷,已经采取了抢救措施。肖凌和金礼年赶到医院时,接受完治疗的肖兴健正安详地躺在病床上,双眼阖实,面色发黄,皮肤上的每一道褶皱都散发着挥之不去的病气。 “多久才能醒?”金礼年抢先肖凌一步询问主治医生。 医生的回答不太积极。肖兴健作为肝癌晚期患者,虽出现意识障碍的时间较短,但随着肿瘤进一步扩散,对大脑产生了持续损害,不外乎出现长期昏迷的情况,几周乃至几个月,甚至再无法苏醒。 “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吧。” 由于患者昏迷期间随时有产生生命危险的可能,医生建议他们做家属的全天候看护,既能够密切关注其生命体征变化,也好让他们来得及见其最后一面。 金礼年本想留下,可肖凌不让,态度强硬,不容置喙。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任性妄为只会给那个男人徒增负担。纵使忧心如焚,金礼年还是选择听从肖凌的话,自己先离开医院。 辉腾解锁,大灯自动点亮。金礼年弯腰摸了摸前灯下方的划痕——是他出库没把握好角度,不小心刮蹭到了墙面所致。 肖凌喝了酒,没办法开车,金礼年驾车前往医院的路上心绪不宁,等红绿灯时车头两次超出停车线,这会坐上了车,挂上档才后知后觉忘记点火。 他扶着方向盘,缓缓趴了下去,良久,坐起身,湿润的长睫粘连。金礼年重新发动车辆,黑色轿车优雅静奢,奔向夜色。 肖兴健两年前确诊肝癌,中期。按理说癌细胞还未出现大面积转移,就有被治愈的希望,即便几率不大,这些年也一直不曾放弃治疗。 血管介入,射频消融,各种适用的手段全用了,病情却还是发展到了今天这一步。 躺在床上,金礼年根本睡不着,捧着手机查阅了一整晚资料,企图找到事例安慰自己,肖董尚有一线生机。 然而所有与其病情相关的内容汇集在一起,只形成了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回天乏术。 晨光熹微中,金礼年出了门,先回肖凌的住所替其收拾了一套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具,随后马不停蹄赶往医院,在门口打包好早餐,乘上了住院部的电梯。 病房里的肖凌同样一夜未眠,眼眶干涩通红,眼球血丝遍布,短短一个晚上,唇周长满了一圈冒出尖儿的胡茬。 病床上的人毕竟是他爸,尽管父子俩因为事业相处得并不算和谐,那层亲缘始终存在,深埋于血液,永远无法泯灭。 肖兴健日薄西山,肖凌生为人子,此时对父亲的不舍远远大过了曾经的不满。 金礼年看到这一幕,心里跟针扎了似的难受。他把带来的东西放好在桌上,轻轻拍了拍坐在病床旁的肖凌:“你去睡会,我来顶。” 房间里配备有一张陪护床,还有布艺沙发和独立卫浴,条件相当不错,如同间小公寓。 肖凌摇头,干抹了一把脸:“我去公司,X行那边今天有人过来。” 年底事多,其中不少必须由他亲自处理、监督,他做不到位,手底下的人都甭想过个好年。 时间还早,金礼年告诉他自己帮他带了换洗衣物,他便进淋浴间简单冲了个澡,换了套干净整齐的行头,才不至于像昨晚那般狼狈颓靡。 两人分别于病房,肖兴健的昏迷使他们之间的矛盾暂停激化,拣回了原有的默契。之后的日子,他们一人一天公司,一天医院,轮流照顾肖兴健。 工作上里应外合,生活中同心同德,仿佛那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 肖兴健的大脑皮层已无法控制排便中枢,金礼年时常帮忙按摩其腹部,以促进肠胃蠕动,使用引流器助其排便;知道昏迷的人需要经常翻身扣背,哪怕晚上睡觉也要设置每隔一小时响一次的闹钟,把自己叫醒。 他偶尔会跟肖兴健说会话,坐在床边,握着他那只形同枯槁的手,说得最多的是肖凌,其次是公司,再然后是饱含私心的自己。 不过大部分时候仍是沉默,好几次张口,胸腔里就有一块儿地方开始止不住地抽搐,疼到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能强忍下这份痛苦,静静地陪在一旁。 风前残烛之人看一眼便少一眼,金礼年一眼也不愿错过。奈何这些天耗尽他的心神,眼前的面庞逐渐模糊,没忍住趴在肖兴健身侧睡着了。 莫名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梦里他犹如隔岸观火,冷漠地看着十六岁的自己失魂落魄走出病房,一步一步踏入污泥之中…… 他爸离开的第一年,他整个人生乱了套,面对比自己高一级的学长半胁迫式的表白,他答应了,毫不犹豫。 于男友而言,他是最拿得出手的恋爱对象,宁愿在考试周放弃自己的复习时间,逃课到网吧陪男友通宵守榜;为了男友一通在兄弟面前开启免提的电话,哪怕冒着被处分的风险也要偷溜出熄了灯的寝室过去撑场面。 那份乖巧温顺几乎无可挑剔。 男人一生所追求的无外乎两样,充面子的工具,以及性和谐的伴侣。 他听了男友的话,晚自习潜入漆黑的实验室,在其迫不及待的催促声中哆哆嗦嗦脱光自己的衣服,却被人突然打断。 一束强烈的白光照穿黑暗,暴露的不仅是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身体。 从小到大,金礼年登过领奖台,立过国旗下,唯独不曾在自己犯了错后站过老师办公室。 两人被分开问责,隔音不良的墙体隐约可以听到隔壁的谈话,男友提高音量辩解:“我怎么知道他把我叫过去是为了跟我做/爱。”老师闻言叹息,金礼年咬唇不语。 到底没有修成正果酿成大祸,事情最后以批评教育收尾,老师给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找了台阶,告诉他满足好奇的方式不一定只有实践。 “如果你实在想了解这方面的知识,寻求老师帮助才是你最应该做的。” 梦里的那个夏天依旧同记忆中黏腻潮湿,涔涔而下的汗液浇湿了身下的体操垫,大致勾勒出一个完整的人形。 两天前还在办公室对他苦口婆心谆谆教诲的那个男人,此时正拉着他大敞的双腿,从头顶流到鼻尖的汗随着动作幅度抖落在金礼年因隐忍而紧闭的唇角,渗入唇缝,于舌尖蔓延,哭涩得像泪。 他早忘了那个男人给予的欢愉,只记得自己浑身狼狈,痛感简直逼他失去意识,身体也在止不住颤栗。 而男人缺乏抚慰,吝啬体恤,将他独自抛在崩溃的边缘,不予理会。 金礼年既无法登顶,也做不到平静,曾经神往且憧憬的第一次,如今却成为了一种折磨。 对那个给自己带来这般体验的男人,他虽没任何失望与怨言,可依然难受到泪水横流,痛苦地闭上眼睛。 悲伤中,一只温热粗糙的手掌抚上他的脸颊,以拇指揩去爬满那上面的眼泪,动作轻柔,掌心的温度安抚了所有疼痛。 他从未觉过如此委屈,眼泪顿时落得更猛,忍不住啜泣,随之从梦里醒来,脸颊上的轻抚并未消散。 金礼年微怔,反应过来肖兴健醒了,着急忙慌就要起身按铃把医护人员叫来,被其握住手制止,重新拉回椅子上坐下。 脸上新鲜的泪痕顾不上擦,金礼年反将肖兴健的手包裹在自己两手之间,急切地询问:“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肖兴健摇了摇头,宽慰一笑:“小年,这几天辛苦你了。” 岁月带走了那个男人的风华,又留给他数不尽的皱纹,笑的时候更加明显,整张脸垂垂老矣,与印象中大相径庭。 金礼年看在眼里,心情愈发沉重,想用声音回答,奈何喉咙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卡住,只能一个劲儿地摇头。 大抵是明白自己大限将至,肖兴健不肯再让医院耽误自己与身边的人最后的相处时光,金礼年几次想请医生过来查看其身体状况,无一不被拒绝。 他说,马上要走的人了,最后的日子里只想图个清静。 金礼年不高兴他说这样的话,可他倒看得通透,自述这一生立过丰功伟绩,也曾开创天地,没有什么太大的遗憾。 临终前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希望自己唯一的孩子早日安定下来,结婚生子,组建家庭,好有个归属。 可怜天下父母心,那颗心既赤诚且含蓄。 即使身为外人,金礼年也很难不为一位父亲的肺腑之言动容,忽略其对子女的愧疚。 年底公司里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纯粹依靠咖啡因吊着一口气。茶水间内速溶咖啡的包装被人随手扔在台面,金礼年捡起,趁等待热水烧开的间隙丢进了垃圾桶。 今天是肖凌留在医院照顾肖兴健,原本安排好的会议由前段时间提拔上来的副总代为主持,金礼年没与其打过交道,需提前过去做好一些工作上的对接。 时间略显紧张,对方慷慨表示可以牺牲午休时间,他便不好在领导都没吃饭的情况下吃饭,灌了两杯咖啡就带着材料赶到了对方办公室。 对接过程十分顺利,下午会议照常进行,途中肖凌给金礼年打来电话,金礼年请示后离开会议室,跑去一个安静的角落接听。 电话那头,肖凌一言不发。 沉默于大多时候使人难以承受,欲言又止的人饱受内心的煎熬,奢求答案的人经受等待的凌迟。 金礼年清楚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正在开会,这通电话是通知,哪怕没有一个字,金礼年同样对内容心知肚明。 “用我过去做些什么吗?”他一边询问,泪水一边夺眶而出。 “不用,这边的事我都处理完了。”肖凌用力抹了把脸,嗓音穿过听筒,听起来很疲惫,“你去忙吧,就是告诉你一声。” “……好。”金礼年挂了电话,身体无力地靠向墙面,慢慢滑到墙根——心脏那块好不容易填补起来的缺失再一次破成了洞,那种遏制不住的悲痛彻底击垮了他。 失声痛哭。 葬礼隔天举办,依肖兴健生前的交待,仪式一切从简,前来吊唁的除了一众亲朋,还有明辉集团的各位董事。 金礼年也是头一回遇到七位董事齐聚一堂的场面,自觉自己的身份在这个场合无论于公于私分量都太轻薄,跟肖兴健的遗体道完别便打算离开。 肖凌在灵堂的另一头与亲戚交谈,忽然偏过头朝金礼年的方向看去一眼,见他准备要走,大步流星来到他跟前:“我晚点还有事要跟那几个董事谈,你自己一个人能回去?” 他是自己一个人开车来的,为什么不能自己一个人回去? 金礼年疑惑,仰起头看他,目光短暂地停留在那张被纯黑色西装衬托得肃穆庄重的脸上,随后落在其右侧臂上系着的孝带,抿紧了唇,冷冰冰的“嗯”了一声。 肖凌愣了愣,瞧着他泛红的眼眶,没说什么:“路上注意安全。” 金礼年调头去了趟父亲下葬的陵园。前几年开发的生态园项目就在附近,原开发商在协商工作未做到位的情况下决定强迁墓区,事情一度闹得很大。 受此事件影响,生态园项目开发过程中意外层出不穷,导致该项目重新招标,由明辉接手,幕区在得到保留的前提,丝毫不影响生态园区主体建设。 在陵园门口买了香烛纸钱,金礼年走到父亲面前,把东西放下,简单清扫了一下碑位——其实不怎么脏,大概是杨女士出于愧疚,经常来打扫。 年前来扫墓的人也不少,人们与已故亲人分享过去一年中的喜悦,告知对未来一年的展望,从未断绝的思念化成火盆里祭品燃烧后的灰烬源源飘向空中,再多家长里短于此刻都道不完,言不尽。 金礼年没像他们一样把话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问:爸爸,是不是因为我的罪没赎完,所以我在乎的,最终都会失去? 仿佛不配拥有。 “为什么爷爷奶奶要住在地底下呀?” 不远处传来一道稚嫩清亮的童声。金礼年烧完手中最后一叠纸钱,不由往声源处看去——一个扎着两股辫的女孩儿正指着碑上的照片,脸上充满好奇。 她的爸爸妈妈站在旁边,母亲用她能够理解的方式耐心解答:“因为爷爷奶奶现在生活在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的人就是要住在地底下的。” 女孩儿又问:“那爷爷奶奶为什么要住在那个地方,不跟我们住在一起呀?” “这个嘛……”母亲犯起了难。 金礼年见状,没忍住轻轻一笑。 估计是老天要帮助父母在孩子面前维护无所不知的形象,下雨打断了女孩儿继续发散奇思妙想。 一家三口都没带伞,父亲担心妻子和女儿被淋湿,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母女头上,母亲则将女孩儿抱起,在丈夫的庇护中奔至廊屋下。 金礼年仍立在父亲墓前,默默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无视自己被大雨淋透淋漓。 手机在兜里响起,他不为所动,犹如丧失行动力。 来电人很执着,大有对面不接他就能一直打下去的架势,铃声不断。金礼年无奈掏出手机,雨水滴落在屏幕上影响了触控,第一下没能接听。 他恍过神,跑到周围一个亭子里避雨,拿袖子擦掉手机屏幕上的水珠,点了接听:“喂?” 通话在后台运行,肖凌盯着“查找”功能上显示的联系人定位,始终放不下心:“外边儿下大雨了,怎么还没回去?” 金礼年不回答,脑海中浮现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情景,浑身湿漉漉的,感觉更难受了。 “带伞了吗?”哪怕没获得回应,肖凌仍然耐烦,语气称得上温柔,“当心别感冒了。” “……为什么?”金礼年讷讷地开口,“为什么要这么在意我?” 为什么?肖凌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不觉有些好笑——十六岁就懂得做/爱的人,难道会不懂他的心思? “因为我爱你。”这句话本应在郑重的节日里挑选合适的时机道出,但或许现在就是一个难得的契机。 他又重复一遍:“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在意你有没有带伞,担心你会不会着凉,你的一举一动,都让我牵念在心。” “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 雨似乎停了,四周寂寥无声。肖凌的那一句“我爱你”在金礼年耳边无限放大,余音共振整个胸腔。 曾几何时,他也幻想过用这样的字眼去定义和这个男人的关系。无数个同枕共眠的夜晚,他一面以指尖描摹其高挺的鼻梁与凌厉的唇峰,一面于内心琢磨与之那点虚无缥缈的情感。 然而当肖凌亲口赋予这一切成真的权力时,他却变得越来越惶恐。 见电话那头的人又没了动静,肖凌大抵想象出他的反应,突然很想把人拥入怀中:“待在原地别动,等我过去找你。” “不行,你不要过来。”金礼年道,“肖凌,我们不能再这样了。” 如此义正严辞,打得肖凌措不及防。他沉吟片刻,反问道:“哪样?” 人真的是一种很矛盾的动物,在冠上履下的社会造就一身看人眉眼的本领,说话做事适如其分,却在一些时候半痴不颠,宁愿将事情推向无可挽回的境地,也要苦苦寻求那一个明白。 要问为什么,大约是因为不甘心,不肯就这么善罢甘休。 金礼年深吸一口气,干涩的冷风深入肺腑,好似划伤他的器官,引发阵阵钝痛:“可以不要逼我把话说那么清楚吗?” “不可以!”肖凌陡然增大音量,握紧了手机,手背上青筋爆起,“‘不能这样’是他妈哪样?是让你随叫随到 跟我上床,还是叫你躺在办公桌上 敞开双腿?” “你那个傻逼男朋友能拍你挨/操的样子卖到网上给其他男人看,你高中时的畜生班主任能心安理得享受 你生涩懵懂的第一次,所有男人都能糟蹋你伤害你,而我只是用做/爱当作借口短暂地拥有你都不行?” 一句下定决心说出口的“我爱你”,换回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上次的吻痕带给他的教训犹嫌不足,他竟一而再再而三的把自己搞得这般难堪。 “你是觉得我爸死了,你就再也没有理由留在我身边了?”他平静下来,冷笑一声,“我告诉你,不可能,你这辈子走不掉的。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待在原地等我过去找你、你自己回来跟我把话说清楚。” 金礼年一个也不选,挂了电话。 倘若真要把话都说清楚,告诉他自己的所有顾虑,转达肖董的生前遗愿,那又能怎么样呢? 那声“爱”太沉重了,金礼年既害怕肖凌做出与当年回国接管公司如出一辙决定,又担心他真的会为了自己践行“爱”的真谛。 肖董在天有灵,是否会后悔曾经对自己的看重与偏爱…… 金礼年驾车驶出陵园,在路上等红绿灯时猛然想起什么,关闭了手机“查找”功能里共享位置的权限,顺便关了机,回到酒店冲了澡,换完衣服倒头就睡,直至第二天起床上班。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仔细想想,其实昨天做的那些根本没有必要,他和肖凌同在一家公司,身为上下属,抬头不见低头见,避免不了任何交流。 所幸他今天要出外勤——早就安排好的工作,大部分时间不在公司。手机开机以后也并没有弹出一连串的电话短信,仅有的一个未接来电来自肖凌,因手机关机无人接听,自动转入了语音信箱。 金礼年查看了留言时长,足足有两分多钟,听写文本却只有短短一句话:到家了给我回个信。 怒火到底没影响到那个男人付出难以想象后果的实际行动,这是对此事而言最好的结果。 明辉旗下一家子公司去年研发了一批新设备,由于想法空前绝后,技术史无前例,起初只是试验性地尝试将一小部分免费投入市场。 如今时满一年,该公司按照与那些置入该设备的客户约定前去调取反馈,金礼年受命随同——对方现金流短缺,设备的后续研发又需提高预算,一系列问题涉及明辉对子公司的资金调剂,他得借此机会对该项目进行考察。 与对方的业务经理取得联系,约定直接在其中一家要拜访的客户公司见面。金礼年早到了十分钟,把车泊好,接到业务经理的来电,得知其堵在了高架桥上,一时半会赶不过来。 他可以等,可跟客户约好的时间在几点就是几点,迟到不妥,客户也未必同意推迟时间。于是金礼年问罢些许相关内容,先一步上去同客户交谈,终于在穿帮露怯前等来了人。 对方十分感激他救场,并在工作结束后邀请他一同吃个午饭,“顺道”聊聊预算的事情。 金礼年周到得体地表示这件事他说了不算,但会把今天了解到的情况悉数汇报给肖总,待肖总定夺过后自会交予双方都满意的答复。 无懈可击的话术,几乎令人找不到突破。 业务经理还想再坚持,只不过没来得及开口,金礼年进来个电话,便只好作罢,悻悻道别。 金礼年接起电话,对面的声音令他意外:“中午好,金助。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Teresa解释此次来电的原因:“很抱歉前段时间没有联系您。上回购物买的东西一直放在我这里,方便的话给我留个地址,我帮您送过去。” 提起上回购物,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个男人,胸口微微发热。 最近一直住在酒店,让Teresa把东西送来的确不太方便。金礼年想了想,说:“我去找你拿吧,随便约个地方就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Teresa忽然为难:“那……麻烦您现在来一趟世誉吧。” 世誉的地址,金礼年并不陌生。土地上,它是每天上下班都会经过的高耸醒目的建筑;导航里,它是永远闪耀且不可忽视的标识。 遇见余庭之前,这幢大厦再辉煌,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堆随处可见的钢筋水泥,他从未料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仅是踏入这个地方,心脏就开始颤动不已。 前台小姐礼貌询问他是否有来访预约,递过纸笔请他填写个人信息,Teresa及时现身,带他乘坐电梯抵达办公楼层,径直来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前。 “这里是余总的办公室。”Teresa推开略显厚重的原木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与此同时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余总知道您过来了,交代我请您在他办公室里稍等片刻,他开完会就会过来。” 显然不是预想中会发生的事,显然他没有拒绝的权力。 金礼年闻言,抬手瞄了眼腕表——面对余庭的独断专行,他的第一反应竟是顾虑自己没有相对充裕的时间去迎合对方的要求,甘愿将自己放上倾斜的天平。 人生在世,难的是做自己,易的是当贱人。 金礼年庆幸自己今天出外勤,下午不回公司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自然想好好把握能够多了解一点那个男人的机会。 他怀揣着对余庭的好奇走进其办公室,尚未认真观察,一面巨幅的山水画闯入他的视野,瞬间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画卷上水雾杂山烟,冥冥不见天,而初升之红日使万道金光穿透雾锁烟迷,似不是传统的旭日东升图象征着蒸蒸日上,而是颇有拨开云雾见天明的意味。 一碧万顷醉晴空。 这是他看到这幅画时心中唯一的想法。 第15章 不速之客 Teresa把人领入办公室便称事离开了,留金礼年独自在里面观赏。 关于那幅画,他看不懂什么工笔写意,却莫名被画上的内容震慑,不明觉厉,一不留神盯着看了许久,露出景仰又专注的神情。 按理说如此宽阔一幅画,挂在墙上应当很显眼,足矣令踏进办公室的人一眼便瞧见。 可不知是习惯了画的存在,还是对作画之人近来的所作所为心存不满,余庭推门而入,目光首先施舍给了立在桌前赏画的人。 距离上次见面没隔太久,本来就没多少重量的人好像又瘦了半圈儿,抱着操时只怕会更没有手感。 回忆起这婊/子在床上那点风骚浪荡,余庭一把扯掉领带,走到其身后,二话不说缠住那双一只手就能够握住的腕子,伸手掐着人后脖颈推到办公桌上死死按住,猛地褪去下身的遮挡。 金礼年根本没意识到有人进来,反应过来时脸颊已经紧贴冰凉的桌面,整个人动弹不得。 他倒吸一口冷气,被绞紧的双手用力攥住了拳,指尖深深地陷入掌心,短短一瞬又松开。大脑有些混沌的想:这个男人大概有施,虐倾向。 幸好他对此并不是那么一无所知,或许不会在其忽然有天心血来潮的时候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这场时间意外的短,金礼年却同样疲惫不堪,一度在坚硬的办公桌上昏睡过去,被余庭大发慈悲地抱起,放上了沙发。 再次睁眼,落地窗外的景色已由白天更替成黑夜,腕表上的短针指向数字“8”与“9”之间。 数个小时过去,他忘了自己身处何方,竟踏踏实实地在这张真皮沙发上睡了一觉。 身上披着一件做工精细考究的西服,尺寸宽大,携带着一股侵略性极强的男士香水味,刺激着金礼年的嗅觉神经。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四处张望寻找外套的主人。 办公室内空无一人,余庭不知所踪。金礼年穿上他的衣服走了出去,发现世誉的员工全部下班了,办公区漆黑一片。 从后面看,夜色犹如避开站在窗前的男人,只敢卑微地将光芒投在其所立之处的两边,使之融入黑暗构成的大道;正面则承接了所有与黑夜共存的璀璨,其他有光照下来的地方更像是承了他的恩泽,这才没被夜晚给吞噬。 金礼年望着余庭的背影,孤独仿佛包围了那个男人,让他心头不由涌上一种太没有自知之明的同情。 一个男人坐到今天的位置,凭的是心狠手辣,靠的是杀伐果决。这样有手段有资本,把一切尽数掌握在手中的男人,怜悯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金礼年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更明白做到这些,需要那个男人付出多少心血。 他不奢求余庭愿意向自己敞开心扉,只希望他可以允许自己此刻自以为是的关心,容忍他送上去的怀抱。 哪怕物极必反,遭受厌恶,他做足了准备,只要能在这一时半会为对方驱散一丝寂寞就好,其他别无所求。 胸膛贴上后背。余庭没有推开他,却也没有更深一步的回应,维持着原来的动作:“醒了?” 金礼年点头。 “累成这样,明辉压榨员工的休息时间?”言语刻薄,矛头直指另一个男人。 这段时间的确发生了很多事,从跟陈铭杰分手开始,一窝蜂朝金礼年砸了过来,每一件都超过他心脏的负荷,压得他险些喘不过气。 但在余庭面前,这些事无足轻重,他完全能够抛诸脑后,用整副身躯配合其粗暴的,性/爱,以全部精力投入与其的相处之中,整个人由内到外,不剩下一点空隙使低靡有机可乘。 “我最近不太顺心,”金礼年如实回答,脸颊轻轻在他的肩膀上蹭了两下,“见到你好多了。” 余庭转过身,垂眸盯了他半晌,眼底好似流露出些许可惜:“我今晚有其他安排,先送你回去。” 他没考虑到金礼年自己开了车来,又或是直接选择了忽视。金礼年也没提,跟着他乘专梯来到大厦楼下,一辆S级迈巴赫缓缓驶近、刹停,从驾驶座里下来一个体格健硕的男人。 西装版型无法束缚的流畅肩线,衬衣包裹下隐约凸显出的发达胸肌,一头利落整齐的板寸,给人感觉凶狠不易接近,冷漠不近人情。 他上前为两人拉开车门,无意中瞥了金礼年一眼,眼神不咸不淡。 车内燃着香,初闻很柔和,似有若无的香甜气息大概有静心宁神的功效,比车厢采用的巴博斯定制木饰与阿尔坎塔拉翻毛皮更能带来极致的感官感受。 以至于刚才下车的男人询问目的地时,金礼年没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要回答这个问题。 余庭手肘支着窗沿,握拳抵住额角闭目养神,好脾气地重复一遍:“地址?” 金礼年报出了酒店的名字。 “就住这里?”余庭睁开眼。 “年后要搬家,只能先在酒店过渡一下。” 余庭没问他为什么搬家,只是道:“你是本地人,过年期间不要离开这座城市,手机也随时保持联络通畅。” “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不会打扰你,除此之外,你要随叫随到。”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总觉得身边的情儿不得要领,甚至最基本的快感也无法给到他。 于是他另辟蹊径,逼纯的做婊/子玩儿遍了重口的,令骚的演良妇耍尽了纯情的,仍没一人把他伺候满意。 如今难得有人能够毫无底线地填补他的**,他竟产生了些许期待,唇角情不自禁勾起一丝顽劣的笑,口吻轻蔑鄙薄,理所当然:“作为对你很有可能会被我操一整个假期的补偿,允许你提一个要求。” “我现在就提。”车内空间宽敞,两人的座位间隔着很长一段距离。金礼年侧过身,往余庭的方向挪,直到可以握住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我不回家过年,所以……需要我的话,随时吩咐我,好吗。” 他这辈子注定做不了冷心冷肺的人,和家里发展成表面亲善和睦,实际上连回家都尴尬的样子,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 与其在这样阖家欢乐的日子里沦落到无处可归、无人作陪,不如留在那个男人身边,做一个乖巧听话的情儿。 这话显然动听。 余庭顺势捏住他的脸,低头就要吻下去。轿车这时停了下来,驾驶座上的人告知:“余总,目的地到了。” 即将落下的吻中道而止,金礼年的眸光中闪过几分失落,而余庭当真不作任何留恋,放开了他,两人方才的暧昧顿时不复存在。 “路上注意安全。”金礼年下了车,站在原地目送迈巴赫越走越远。 人走了,身上的气味没散。香水后调挥发出类似脂粉的味道既廉价且俗气,几乎盖过檀香的醇厚悠长。 “阿城。”余庭开口,随后又顿住。 “调头”这两个字,最终没在了一种叫理智的东西里。 被唤作阿城的人从后视镜里打量后排男人的神色,确认不会再有新的指示,一脚油门提速,驶向会所。 今年的情况比较特殊,董事长去世,明辉取消了原本大张旗鼓筹办的年会,改为各部门内部自行安排活动,做点能拿奖品的小游戏什么的,倒也不比年会上的氛围差。 因为公司准备的奖品很有诚意,小到各种奢侈箱包腕表、高端数码产品,大到国际邮轮旅行、顶配新能源汽车,态度绝不敷衍。 且今年下发的年终奖金十分可观。金礼年一早就收到了财务的打款信息,按照他八个月的个人工资作为标准,算上这个季度的绩效,也能有个三十来万。 一个人若真能做到无欲无求倒活得洒脱。金礼年承认自己做不到,膨胀的**一旦逾期,他就必须透支自己的精力。 如此反复坚持了这一年,收获了令人满意的结果,却失去了可以分享喜悦的人。 明辉通常会在除夕前多给员工放一天“赶路假”,从今天下了班一直到初八都属于春假。往年这个时候,金礼年已经在和陈铭杰商量晚上去哪里吃饭,看哪场电影,订哪家酒店。 现在用不着溜号去琢磨这些了,他反而有些无所事事。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小颖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欢欣雀跃地喊他出去,说是财神爷到了。 金礼年满脸狐疑跟她出了总裁办,差点被眼前的一幕给逗笑——肖凌全身上下的所有兜儿里都揣着大把红包,手里还拿着一叠,周围环着一圈员工,来一个人凑到他跟前他就发一个,来一个发一个,毫不吝啬,真跟财神似的。 小颖早已迫不及待冲上去,摊开双手举在老板面前,笑容甜美灿烂,祝语张口就来:“肖总过年好!祝肖总新的一年一顺道路宽,二旺事业繁,三喜财运翻,四安身心欢……” “口才不错。”肖凌将一个递到她手上,又说了几句激励的话,视线掠过其染成栗色的发顶,投在人群之外的金礼年身上。 仅用复杂一词,难以解释人与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自打那天在电话里提出终止这段不正当的关系,金礼年确实意识到了肖凌在有意克制接近自己,哪怕他在余庭的办公室睡着,没有及时反映项目考察的事,对方都不曾过问。 即便他第二天马上做了汇报,得到的回应也只与工作有关。 ……本来就该这样才对,上下级关系是他们之间最分明的界限,不应由感情打破。 但此刻看着肖凌信步朝自己走来,仿佛将那条界限踩在脚下,金礼年的内心出现了另一道声音,正与之前做出的决定抗衡。 叫嚣着、呐喊着,总而言之绕不开那一个字,试图以挣扎带来的痛苦迫使他屈服本能。 “新年快乐。”肖凌从西服内袋取出准备好的那份递给他,话术太差不差还是作领导的那套,眼神则是不加掩饰的温情,“公司这一年取得的成就你功不可没,来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希望你仍能怀有对工作的热情。” 红包沉甸甸的,双铜纸被里面厚厚一叠现金的棱角撑出形状,封面写着“身体健康”。 金礼年愣住了。 交际时的能言善道,谈判时的游刃有余,这一刻全都不见了。 他像个哑巴,最简单的感谢也哽在了喉中。 同事们沉浸在老板发福利的喜悦中,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没察觉到分毫。 欢乐的情绪高涨,有人忍不住想逗乐一下,起哄肖凌偏心,给自己人的红包明显比给其他部门的厚实。 有人跟着附和,整个办公区变得充满欢声笑语,过年的喜庆感立刻就上来了。 肖凌见他没有反应,直接把红包塞进他怀里,末了转身白了说这话的员工一眼:“这点儿钱也叫偏心?都不够报销总助每个月请你们喝的下午茶。” 喧闹拉回金礼年的思绪。他收起纠结,顺着肖凌的话回应:“那我就代表大家谢谢肖总给的明年的下午茶经费了。” 假前最后一个工作日,没多少人的心思还在工作上,反正盖收尾的都收了尾,该完成的也全都完成了。 金礼年和同事们闹了一会,回办公室整理出一堆废弃合同和资料,放在显眼的位置,好让保洁收走。 做完这些,他站在落地窗前想了很久很久,直至夜幕低垂,城市褪去光华,高楼披上灯火,才收拾东西离开公司。 年是给有家的人过的。 金礼年开车回了酒店,原是准备洗完澡早点休息,房间里却有被动过的痕迹。 他今天并没有交代清扫,担心是屋里进了人,里里外外排查了一遍,又给前台去了电话说明该情况,询问他们是不是操作失误给了其他顾客这间房的房卡。 酒店一再保证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只好挂了电话,确认个人物品以及从公司带回来的文件没有丢失,放下心来。 或许真是虚惊一场。 看来人累到一定程度就是容易敏感过度。金礼年关掉了第二天早上的闹钟,脑袋一沾上枕头便睡着了。 翌日早晨,他醒来查看手机,Teresa发了信息,请他睡醒后回个信息。 室外气温愈发低,Mini Cooper内暖气很足,在Teresa的驾驶下载着金礼年来到某高档小区。 典型的温带季风气候,小区内所有植被还是绿意盎然的。但金礼年惊讶的原因并非如此,而是这个地方,证实他前段时间托朋友帮忙找的房源。 因为房主在国外,最晚年后才能办理手续的那套房子,原来的家具全部替换了,有些老旧的设施全部翻新了,大大小小的生活用品全部备齐了,显明物另有所主。 “余总的意思是…?”他扭头去问Teresa。 “余总他……不习惯酒店的环境,也不喜欢有人去他的住所。”见识过金礼年的自觉,Teresa不再像第一次向他传达余庭的旨意时那么过意不去,话语依然得体,“恰好了解到您年后要搬家,余总解决了您所关注的这套房产的手续问题,让您提早住了进来,您就不必在酒店里过年了,而余总也方便随时……来见您。” “不过您放心,余总这两天有事不会过来,您可以慢慢适应新环境。” 她还补充:“余总知道您不会轻易接受这些东西,于是特地让我代为交代您余总的条件。” 那个男人说:无论你心里有什么样的想法,在这个家里,就扮演好一个家里该出现的角色。 Teresa不久留,临走前贴心地告诉金礼年这套房子里什么都不缺,其中一间房改造成了衣帽间,里面的所有衣物与配饰,包括香水,皆是按照他的审美和风格准备的,可以不费事儿将酒店的行李搬过来。 事事考虑周到,唯独没在乎过当事人的意见。 对自己得以提前搬入这套心怡的房子,金礼年心里其实没多庆幸,绝非不满余庭的专断,而是他清楚地知道该用何种心态去接受对方给予的一切。 起初他没和任何朋友说过买房的事,除了那位在房产中介工作的。 也许是涉及到这套房产和手续的问题,那个朋友知晓了他现在办理了过户等一系列手续,且搬了进来,不过其中隐情尚不了解。 为此金礼年勉强把事情圆了过去,解答了他的疑惑。没想到对方提议不如叫上几个人,除夕就去他那儿过了,反正大家都嫌回家太麻烦,也好些日子没聚过了,顺便给他暖暖房。 一番好意,金礼年没拒绝。想起公司有两个今年回不了家的同事,和朋友说了一声,一并请了他们过来。 身边的许多朋友都是漂儿,跟陈铭杰一样,大学毕业了以后想着来这座城市闯荡闯荡,这也是为什么这群年轻人最后走到了一起,彼时他们体内还淌着未凉的热血,心中都揣着未泯的理想。 这一点,金礼年和他们大相径庭,甚至一个本地的户口似乎就能说明他们没有共同话题,之所以相识相知至今,纯粹是靠陈铭杰的枕边人这个身份。 当年陈铭杰带自己去和他们见面,金礼年有感激,他们当中没人鄙视他“小三上位”的行径,反而对他很热情。 后来大家慢慢变得熟络,相处也越发融洽,偶尔一同出去吃个饭、喝个酒,金礼年也总是感到格外的轻松愉快,时常感慨得好友来如对月。 可就现下而言,他不小心忽略了一个事实。 这个事实,等到陈铭杰的脸上同样出现错愕的表情时,他才恍然想起。 一个多月前就分了手的两人讶然对望,一时间没有任何举动。 “哎哟!看我这脑子!我忘了我忘了,我是真忘了……”见陈铭杰发作就要走,秦东河赶紧将他拉住,冲金礼年使眼色,“走什么走啊大过年的,你又没地儿去!在这儿待着吧,人礼年都没说什么呢,你犯什么毛病?” 金礼年是没说话,看了看其他几位好友,有的眼神闪躲不作声,有的跟着劝陈铭杰别冲动,还有的跟他“赔罪”,说是真没想起两人分手了,这才把人叫了过来。 也看明白了,一块儿过除夕这事儿,他们瞒着自己,也瞒着陈铭杰,估计是想创造机会让他俩复合。 复合不复合的,金礼年当然没把握。上次在大排档跟陈铭杰不欢而散,想来再次见面,对方都有想掐死他的念头,只怕要辜负朋友们的心意了。 今天毕竟是个重要日子,金礼年没道理赶人家走,却也不敢擅作挽留,只是道:“晚餐有你喜欢吃的菜,不嫌弃的话跟大家一块儿吃个饭吧,图个吉利。” 食材全是朋友们自带的,有海鲜有大肉,海鲜是红斑波龙,肉是A3和牛,怎么吃怎么做直接了告诉金礼年。 这种太高级的食材,一般人处理不来,金礼年不敢打包票自己能做好,以防万一还炒了好几道家常菜,忙活几个小时,菜一端上桌就令众人食指大动。 两个同事来晚了,但也来得正好,进了门,大家相互打了招呼,瞧见桌上的菜,眼珠子都要掉出来:“金,金助,这些都是你做的?” “我靠,一个人做的?这得多辛苦……”女同事啧啧感叹,举起手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各位介意我手机先吃吗?我想发个朋友圈。” 有好菜,怎么能没有好酒。金礼年忙忘了,同事刚好带来两瓶红酒给他作乔迁礼,当场就起了。 一桌人共同举杯庆祝新年的到来,男的都被要求干了,女生随意。 倒酒的是秦东河,给每个人的酒都刻意往满了倒,就算是红酒,整杯下肚,一群人也面露难色。 金礼年呛了一下,头偏过去咳嗽几声,再回头时,正好看到秦东河一脸难看——字面意思上的难看,五官有些抽搐,好像遭受了莫大的痛苦。 他身旁坐的是陈铭杰。 这个男人一言不发选择留了下来,饭桌上也一言不发,几乎没怎么动筷。 金礼年以为是那几道硬菜翻车了,搞得他没食欲,主动问了他要不要另外煮点面? 这下轮到陈铭杰变得难看,生硬地说了句不用。 秦东河虽是被陈铭杰在桌底猛踩了一脚,可他一点儿不气,听到刚才的对话立刻起了劲,突然问:“欸阿杰,你上回说你开那个担保公司……单笔收入能有多少来着?一百万?一千万?” “你他妈能不能闭嘴?” “不是,赚了钱了,这喜事儿啊,怎么不能说了?”秦东河假装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看似是在同大伙说,视线却只盯着一个人,“还有就是你买那车,什么车来着?g500还是g63?我记得是g63吧,落地两百多万?” 陈铭杰“啧”了一声,恶狠狠地瞪他,眼神好像在说“再他妈多嘴一句老子捶死你”。 众人的脸色各异,反应各有千秋。 这些话,金礼年听得懂。 一家担保公司的注册资本,如果是非融资性的,在市级经营最低需要一千万,算上后续的运营资金或风险准备金,这笔费用只会更多。 他想到前段时间去工作室找陈铭杰,无意从宁涛那里听说他要卖了一楼的事情,不觉抿唇。 可能是怕场面尴尬,这个话题没有持续太久就被其他人带了过去。 秦东河自认计划成功了一半,没有哪里不妥,心安理得吃起饭,没空再作嘴替。 吃完饭,大家说要玩桌游,输了要喝酒的那种。餐桌金礼年一个人一时收拾不出来,让他们到客厅玩儿。 “金助,我帮你清理一点吧,这……太多了。”一桌八珍玉食,转眼变成一桌残羹剩饭,一群人用过餐的地方显得十分脏乱。 “不用,你们来做客的,怎么能让你们做这些。”金礼年笑了笑,做完饭围裙忘了脱,这下又直接戴上了洗碗的手套——厨房设计的问题,空间里放不下洗碗机。 “就算是客人,也不能这么……理所当然吧。”同事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客厅里大声吵嚷、脏话连篇的那群人。 她有心要帮忙,金礼年怎么都不肯,招呼她去玩。她没兴趣了,礼貌对今晚的招待表达了感谢,跟另一个同事一起撤了。 游戏玩到一半,酒不够了。还没等大家选好派谁到楼下便利店再买点,陈铭杰已经披上外套往外头走了。 秦东河生怕他就这样撤了,赶忙问他干嘛去。 “……买酒。” 金礼年听见有人要出门的动静,先是往窗户外看了眼——天色昏黑,路灯下的鹅毛雪花清晰可见。随后摘了手套走出厨房,看陈铭杰准备出去,连忙取下玄关挂衣钩的围巾给他围上。 简直下意识的举动,围巾刚绕了一圈,他怔了怔,陈铭杰愣了愣。 朋友们专注在局势紧张的游戏中,没人注意到玄关发生了什么。 金礼年低下头,不用看就帮他把围巾围好了,解释道:“外面下雪了……” 没得到回应,又忍不住说了第二句:“你刚才……给我转钱做什么?” 洗碗的时候手机响了一下,他点开,发现陈铭杰往他卡里转了八万多块钱。 陈铭杰没什么表情的说:“你说的,过年,图个吉利。” 关于这段时间,金礼年有很多话想问。 公司的股东资质是怎么解决的?审批流程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工作室还在开吗?是不是宁涛正在接管? 还会坚持摄影创作吗?我真的很喜欢看你设计构图时的样子。 最近是不是很累?你肯定没有好好睡觉…… 然而由心产生的话来到到嘴边,经过了脑的过滤,只剩下一句无关紧要的:“……太多了。” “都打过去了,拿着就是了。”陈铭杰不自然地看向别处,“反正以前……我也没……” 意识到自己即将在过去的恋人面前展露出最不想为人知晓的一面,他及时打住,推门而出。 外头的雪果真下得很大。 陈铭杰了解那帮人的德行,今晚定是要玩个不醉不归,花花绿绿的酒捡了一大堆,红的白的啤的,结账时又叫收银拿了包烟。 提上袋子走人前,他瞥见柜台旁的货架上摆满了安全套和润滑液,回想金礼年今晚对他的态度,觉着没准还能打个回头炮,拿了两盒油转身放上收银台。 在便利店门口点燃了烟,就着这口烟碱与焦油反思自己近来的状态。 失恋可以改变一个人。 这话他一开始不信,现在却好像不得不信。 走到单元楼门口,楼下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辆黑色辉腾。 即便早在前几年停产,这款车在很多男人心目中依旧是图腾级别的存在,陈铭杰亦不例外,专门绕到车屁股后面看了看,6.0的12缸,全市压根见不到几辆。 这样的车,别人碰一下都够呛,这辆的前脸竟然刮花了那么大一块,心够他妈大。 他随手把烟头扔地上,上电梯时又点了一根,随他一起上来的男人出言阻止:“兄弟,电梯里就别抽了吧,怪没素质的。” 陈铭杰点火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 他倒是想见识见识什么样的人说话能这么不客气,扭过头,光明正大打量着站在身旁的男人—— 从头到脚一身的巴宝莉。棕色的斜格纹衬衫配上纯黑的双排口风衣,休闲是真休闲。低头将半张脸埋进经典款围巾,只露出上半张脸的一双眼睛看手机,看样子是说话时瞟都没瞟一眼,欠揍是真欠揍。 陈铭杰嗤之以鼻。大冷天穿成这幅骚包样,真是他妈要风度不要温度。 刚要伸手按下楼层按键,结果这个比他先进来的男人已经按过了,同样的楼层,让他更觉奇怪。 再次睨向一旁,还没等他看出什么端倪,电梯门开了,男人向外走去,径直走到一户前,按响了上面的门铃。 待陈铭杰看清他按响的是金礼年家的门铃,心中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你他妈——” 肖凌闻言回头,对上怒不可遏的陈铭杰,满脸晦气地抽了下嘴角。 第16章 不由己 人活一辈子,可笑的事儿多了去了。有的人你天天见,对方的名字也未必叫得上来;有的人照面都没打过一个,却早已结下血海深仇。 “你他妈上这儿来干嘛?”陈铭杰目眦欲裂,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了肖凌的衣领。 “跟你有关系么。”似是很嫌弃他的手脏了自己的衣服,肖凌皱了皱眉,将衣领一把扯过,气定神闲地整理一番,“我没记错的话,你早被礼年给甩了吧。作为前男友,出现在这里的你才最应该被质问。” 他的确想不到会碰上陈铭杰。 两个小时前,他刷到员工发的朋友圈,得知金礼年乔迁新居,请了一群朋友来家里吃饭,便私聊该员工套出了地址,匆忙赶来,想着能借别人的光和他一起庆祝今天这个日子。 那天的电话似乎吓到了金礼年,他只能寻求这种权宜之计,让其还能够接受自己的靠近。 只是他怎么也没料到,陈铭杰也在这群朋友之中。这场饭局使他们破裂的关系修复了多少,又重新发展到了哪一步,肖凌心里没底。 交锋持续激化,两个男人沉默对望,如同为了抢夺□□权相机而行的雄性动物,眼神中尽是对竞争者的威胁与警告,角逐斗劲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 不待他们真正动起手,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金礼年看着门外相对的两个男人,顿时傻了眼。 他把目光转向肖凌:“你怎么……” 肖凌抢先挤进屋内,以身躯挡住陈铭杰前进的空间,伸手轻扶金礼年的双肩,温声道:“今天过节,我想陪着你。” 突然之间进来一个陌生男人,朋友们都没反应过来。吵嚷的客厅瞬间变得悄无声息,游戏不玩儿了,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往玄关看去。 只见陈铭杰脸黑得跟个什么似的提着一大袋东西进来,泄愤般砸在茶几上,浑身散发着一股馊味儿——那是狼狈发酵后留下的气味。 “那他妈谁啊?”秦东河承认自己不道德,每每瞧见金礼年顶着那张脸、带着那副性情出现在其他男人眼前,他就觉得对方一脸淫/妇样儿。 尤其是联想到自己兄弟在其身上遭受过怎样的挫败,他便愈发恼火,恨不得把其对面的男人当作奸/夫,一块儿绑了浸猪笼去。 “还有谁?”陈铭杰冷笑一声,拽下颈上的围巾,狠狠丢在地面。 “靠,那婊子疯了吧,咱一伙人都在这儿也敢把姘头叫来。” “不是他叫的。”陈铭杰随大伙围着茶几坐了下来。他刚冷静想了想,认为金礼年还没贱到会做出这种事儿。 让两个同样睡过他的男人碰面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为了看他们像牲口一样为他争风吃醋?不是那婊/子的作风。 秦东河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那就是不请自来了。” 一群人默契地相互交换了眼神,又纷纷看向那对儿被他们正儿八经认定了的奸/夫淫/妇,“目送”他们进了厨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你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金礼年将肖凌拉进厨房,眉头微蹙,“今晚来的都是我朋友……也是阿杰的,你过来不合适。” 听到他这么说,肖凌反倒松了一口气。至少他的话,给陈铭杰的出现增添了几分令自己可以承受的合理性。 他们在一起是因为共友,而不是旧情复燃。 肖凌没理会合不合适的的问题,也没有回答他的疑问。他注意到堆放在水槽的碗筷,视线停留在金礼年挽起的袖口,面色一沉:“为什么只有你在洗碗?” 金礼年不能理解他的关注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且他不明白,短短几天时间,和肖凌的相处为什么又变成了这样。 “礼年,别忙活了,大家都在等你呢。”秦东河拎着一罐啤酒从门边钻出来,瞥见肖凌,佯装意外道,“哟,大帅哥呀!什么时候认识的?” 金礼年还没张口,肖凌已经向来人大方地伸出了手:“你好,我姓肖。” 秦东河一听,立马作出一副恍然的模样,十分郑重地以双手回握:“肖总是吧?久仰久仰,常听人提起你。” 肖凌没搭腔,微微一笑抽回了手。 “你们先玩吧,”金礼年回道,“我这儿马上收拾好。” 秦东河哪里是这么好打发的。他再次转向肖凌:“肖总,这大过年的,想必你也不是来谈工作的,不如跟我们一块儿玩玩儿?” 此话一出,挑衅意味十足。 金礼年知道这群朋友很讲义气,他从秦东河东话里听出,陈铭杰当初通知他们分手的事情时,必然提到过肖凌在他们之间的角色。 如今产生了过节的两人同时在场,他们说不准会为了陈铭杰为难单枪匹马的肖凌。 朋友们的仗义无可厚非,但肖凌不该成为众矢之的。金礼年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答应。 谁料肖凌痛快地点了头,甚至表现出正合此意:“也好。” 金礼年无奈。他得顾及朋友的面子,若此时放下手里的活儿跟着他们一起出去,未免显得太不信任,只能在他们走后加快收拾的速度,以免事态失控。 客厅里一群人仍在说笑打闹,直到秦东河领着新人加入,他们忽然集体噤声,似在以缄默施压;一双双充满审视的眼睛在肖凌身上反复游走,如要把人剥皮抽筋。 肖凌毫无所谓,找了个位置在他们当中坐下,也不作自我介绍,反客为主道:“玩什么?” “先来个简单的热热场,‘猪狗人’怎么样?”说话的人留着一头青皮,还在头侧纹了大面积纹身,花体字风格浮夸,应该是某摇滚乐队的logo。 秦东河贴心询问肖凌是否知晓规则,在得到否认的答案后简单讲解了一下。 “听起来很有意思,”肖凌调整坐姿,身体后仰——这个姿势使他看向众人的目光微垂,仿佛居高临下,“不过我不擅长玩这种像傻逼的游戏。” 他的话连嘲带讽。青年首当其冲,立即坐不住了:“你——” “干嘛呢,游戏还没开始就急眼。”秦东河拽着他坐下来,一番开解的话说得在情在理,“不擅长很正常,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不擅长就别勉强了。” 话锋一转:“免得跟礼年似的……” “礼年怎么啦?”另一人配合地问。 “你不记得了?之前大斌的酒吧开业我们一块儿去捧场,和几个陌生人组了个局,”秦东河回忆道,“当时玩儿的是什么来着……总之输一局脱一件衣服,礼年最后都脱成什么样了。” “礼年是不擅长玩这些,每次都吃亏,有一回被赢的那一方要求喝兑了他们唾液的酒,要不是有阿杰在,还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 众人一唱一和,聊的起劲,内容从每次聚会进行的活动神不知鬼不觉转到陈铭杰与金礼年的初遇,必不可免提及第三者的话题。 他们表面高呼“真爱至上”,言辞中却冷嘲热讽,给插足者打上“心机”的标签,绘声绘色描述其为了抢男人是多么不择手段,倒将出轨的人撇得干干净净,丝毫不觉有何不妥。 肖凌没什么反应,随意握起桌面一罐外观鲜艳的鸡尾酒,单手撬开上面的易拉环,抵在唇边抿了一口。 品不出任何酒精,更像是口感劣质的气泡饮料,果味香精甜到发齁,令人作呕。 咽下那口劣质的液体,他抬眸盯住坐在对面的陈铭杰,虎视鹰瞵。碰触到这般视线的人,仿佛下一秒就会粉身碎骨。 作为对手,肖凌对这个男人的鄙夷这一刻上升到了极点。 究竟有多无能,才会导致连身边的人都能够肆意作践自己的枕边人;究竟有多窝囊,才会默许旁人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助自己对抗威胁自身的存在。 一个男人活成这样,看似坚不可摧的尊严实则一击就碎,犹如丧家之犬,失去了最为重要的一切。 陈铭杰自然无法忽略肖凌的注视,不甘示弱地回瞪。 如果说他以前多少会怵于对方的地位,在这场无形的争斗中落了下风,现在他就是个完全的胜利者,被挖墙脚的落魄不再,举手投足彰显得意的姿态。 有时候要想碾碎一个男人的自尊心,羞辱他的人就够了。 几句话的功夫,金礼年整理完厨房,眼瞧客厅一片祥和,最担心的两个男人未起争端,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朋友们见他终于忙完,说他们玩得正在兴头上,热情地招呼他加入。 金礼年应了,但没立即就坐,琢磨着该找什么样的理由让肖凌提前离场——不管怎么说,这两个男人不太对付,纷争随时有可能会爆发,本不该出现在同一场合,之所以变成现在的局面是他的失职,他有责任规避一切风险。 然而变故使他来不及找到合适的借口,肖凌猛地站起身,信步走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捏着他的下巴吻了下去,还是深吻。 久违的口舌交融,唇齿缠绵,金礼年颇有种不知天地为方物的晕眩,幸好他及时将自己抽离出肖凌创造的亲昵,推开了对方,否则他不敢想会在这个曾与自己无数次沉沦于**中的男人面前做出什么回应。 当着众人的面整这一出,所有人都不痛快。他们刚才聊天提到的内容,足矣令一个男人难以接受,发疯,抓狂,又或是当场撕破脸皮,都是看头。 可肖凌的反应明显不符合他们的预期,澎湃的心潮被拍散。 特别是陈铭杰,用“七窍生烟”这四个字来形容此刻的他一点都不为过。 “你妈/逼的想怎样?”他几乎站起来,挥着拳冲上前,想要跟那个给自己难堪的人拼命。 事情一旦关乎到男人的颜面,众人便不敢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坐得离陈明杰近的人及时拉住了他,这才没导致惨烈的斗殴在现场上演。 肖凌面无表情地盯着陈铭杰涨红的脸孔,完全不把这点威胁放在眼里,面对险些落在脸上的拳头,依旧从容不迫:“不想怎样。” “你们配合来配合去,当着我的面讲那些话,不就是想看我会有什么反应么。”他扫过面前的每一个人,眼神冷得可怖,“我现在表现给你们看,各位满不满意?” 他敢打赌,类似的事绝对是三番屡次。 从这群人的谈吐、穿着,亦或是举止,他就知道他们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跟金礼年也不会是,只不过陈铭杰这个媒介,给本只能抱团取暖的团体找来了一个可以供他们取笑消遣,转移生活不如意的对象,于是自认为慷慨的给了金礼年加入他们的邀请函。 而他太了解金礼年,一次又一次忍气吞声,甚至曲意逢迎,无非是觉得心大一点,事情就小一点。 肖凌承认自己没那么大的心,他斤斤计较,也睚眦必报。 起初他没想到这场聚会的内容如此“丰富”,既然这会“无意”得知了这一切,他就一定会让这群人付出相应的代价。 百种米养百种人,有人把嚣张狂妄挂在脸上,有人识时务,意识到眼前的男人确实开罪不起,连忙赔笑:“这话说的……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你们给我下马威,误会你们欺负礼年?”肖凌语速飞快,同时扣着金礼年的手腕,把人往自己身后带,使他没机会站出来调解。 一番话,把所有人搞得下不来台。秦东河早忘了自己带头为难肖凌的目的是要帮兄弟找回场子,反倒因他的话恼羞成怒起来:“那他妈也是他心甘情愿的!” “是啊。”肖凌看似在回应,实际却以目光充作矛头投向了陈铭杰,意有所指的反问,“可他为什么又心甘情愿?” “别说了!”金礼年奋力甩开他的手,出声阻止了这场闹剧。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伤了什么都不能伤了和气。关系处不成了,再不济也好聚好散。 发生这档子事儿,岂止伤了和气,以后怕也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 最先气急败坏摔门而去的是陈铭杰,其他人也紧随其后,前一秒还热闹非凡的客厅转眼空空如也。 茶几上还摆着一堆空酒瓶,金礼年找了个纸箱,弯下腰将他们一一捡了进去:“今天的事,你就别跟他们计较了。” 玻璃瓶碰撞的响声清脆,几乎盖过他说话的声音,“都是好不容易在艺术圈里闯出一番成就来的,得饶人处且饶人。” 肖凌没回话,站在原地看他忙活了一会,良久,轻叹一口气,走过去将他拉了起来,紧紧拥入怀中:“这几天,我考虑了很多。” 他说:“如果你介意我们以前的关系,那我可以以另一中身份……一个追求者的身份,重新正式地追求你。” 话语总是理想的,事实上能有几个男人宁愿成为在感情中卑微的那一方。 肖凌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否则他刚才也不会借助这个机会,彻底切断金礼年和陈铭杰有关联的一切,手握主动权,擅自用极端的方式隔断他以往那些没有自己的生活。 但他仍需要通过这种手段,把金礼年牵制在自己的可控范围之内。 怀中的人沉默半晌,开口时的语气透露着不忍心:“你不用这样的。” 肖凌听出他态度的软化,顺水推舟道:“可是你不接受我,我还能怎么办呢?” 金礼年想反驳。 倘若藏在心里的话能够肆意地说出口,他一定会告诉他那一句愿意。 只是有时言不能由己,他可以做主的,就只剩下自己的身体。 金礼年熟练地攀上男人的肩,仰起头追寻对方的唇瓣,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 肖凌短暂地愣了下,下意识搂住他的腰,打开口腔回应他的亲吻。 仅仅几天疏离,对彼此生理上的渴望超越了心理上的想念,两人都没耐性再把战场转移到卧室,一边去解对方的衣扣,一边纠缠着往沙发移动…… 第17章 落荒而逃 …… 金礼年不痛不痒地推了他一把,估计是嫌热,自己背过了身。 肖凌不依不饶地贴上去,手伸到前面,隔着那层薄薄的小腹轻轻按压,直到触摸到自己的存在,才彻底心满意足,闭上眼睛不再乱动。 不知过去多久,他听见怀里的人在问:“肖凌,你喜欢小孩吗?” 这个问题太莫名其妙,竟让肖凌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金礼年怀孕了,孩子是他的。 他想起自己当年在国外上学,同学们最喜欢讨论的其中一个话题是先成家后立业,还是先立业后成家。 那时他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且嗤之以鼻,认为男人这一生有太多抱负与担当,凭什么局限于成家立业。 时至今日他有了事业,实现了身为男人最基础的目标,那个错觉带给他那转瞬即逝的惊喜忽然让他意识到,男人终极一生所追求的,或许真的只不过是门口一双摆好的拖鞋,餐桌上一顿温热的饭菜,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他甚至可以把要求再放低一些,就算没有象征一个家庭完整的任何东西也无所谓,房子、车子、孩子,他都可以不要。 只要能和爱的人一起上下班,事无巨细地分享生活与工作,融入彼此的生命之中,对他而言,就是真正的家。 “谈不上喜不喜欢。”他往前凑了凑,鼻尖依恋地蹭着金礼年的后颈,“为什么问这个?” 那日在墓园发生的情形又一次在金礼年脑海中闪回——一家三口在大雨滂沱中依偎着奔跑,遮在他们头顶的外套似乎与当初替自己挡下风雨的外套重叠。 “没什么……”他的音量不大,“只是觉得,你将来会是个好爸爸。” 肖凌仔细琢磨着他的话,忽然有些无奈——他的助理说话总是很动听,只是这样的话听多了,他分不清哪些是奉承,哪些是真心。 “睡吧。”他扯过被子,盖在了自己和金礼年身上。 激烈的□□使身体降到最疲惫的状态,金礼年很快陷入了沉睡。春假期间他关掉了手机上的闹钟,第二天中午才醒来。 他转过身去摸另一边床,发现肖凌不在床上,自己随后也坐了起来。 床单是换过的,金礼年**的上身也套上了一件居家长袖,贴心得简直意外。 他拖着酸痛的身子下了床,推门走出卧室,看到凌乱的客厅被整理得干干净净,地面像重新拖过反射出光泽,餐桌上摆放着准备好的早饭,而完成这一切的男人刚好从厨房里出来。 “醒了?”肖凌才打扫完用过的厨房,洗过的手还沾着水珠,顺手就蹭在了围裙上,“以前都是你先爬起来给我做早饭,今天难得有机会,来尝尝我做的。” 金礼年没想到他会为了自己做这些,整个人有些错愕——这个男人说到做到,当真由这段关系的受益者变成了一个追求者。 肖凌见他没反应,还以为他是刚睡醒,大脑还没开机,不由笑了笑,走过去将他搂进怀里:“没睡够么,再去躺会?” 金礼年摇了摇头,说自己先去洗漱,便进浴室简单冲了个澡,带着几分水汽出来,坐在了餐桌前。 早餐花样挺多,味道也不错,可他吃不下太多,一碗白粥就喝了三分之一不到。小腹酸胀得厉害,也不知是不是含了肖凌一整晚的缘故。 他放下手中的碗,对肖凌说:“我们还是回你公寓那边住吧。” 恐怕他会有一整个假期都待在自己这里的念头,金礼年干脆提前表达意见,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找个借口让他离开,杜绝他和余庭碰面的可能。 说白了,这里到底算余庭的房产,正如那个男人吩咐秘书向金礼年传达的意思:他随时会过来。 金礼年没有理由,也没有胆量敢收容其他男人进来谈情说爱。 肖凌确实打算叫人替自己收拾行李送过来,既然金礼年这么说,他倒也觉得省事儿。 用过早午饭,他们便准备回那套跃层公寓。肖凌的车就停在楼下,被物业贴了张纸条警告,可能是见大过年的,也就没有追究了。 “我在你这儿买个车位吧,方便过来找你。”肖凌点火热了会车,接着直直驶出小区。 “别浪费这个钱了。”金礼年服气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男人,“我这边……你也不要随便过来,至少过来前告诉我一声,别再像昨晚那样了。” 他很少真正要求肖凌做什么,毕竟他们先是上下属,即便出了公司在床上,他也总是恪守作为助理的本分服从老板,又保持身为情人的自觉顺从男人。 肖凌没多想,只当是自己昨晚突然驾到,给金礼年造成压力了。 他知道追人不能急,于是答应了下来:“好吧,金助理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了。” 两人最后也没马上回跃层公寓,方向一转,车头一调,眨眼就到了商场。 肖凌非说新年新气象,行头也该置办几身新的,剩下的半个白天都泡在了商场,晚上又带金礼年去餐厅吃了饭,看了场春节档电影,怎么都像是忽悠人约了个会。 辉腾的后尾箱装满购物袋,放不下的全塞进了后座,算是超额完成今日的使命,只待停入车库。 肖凌单手把着方向盘,跟以往操作过无数次到那样挂档倒车,却有另一辆车鸠占鹊巢。 “操。”他骂了一句,“老子每年交这么多物业费,不是给他们吃白饭的。” 时候不早了,他让金礼年先上去,扭头给物业那边去了通电话,要求他们的负责人过来为自己解决停车位被抢占的事儿。 金礼年乘电梯上楼,恰好碰到楼下那位常带着孙子出门的邻居阿姨也要回家。 二人在轿厢内熟络地寒暄了几句,对方热情表示自己为这两天过年回家的儿子女儿做了很多家乡特色菜,如若不嫌弃,她隔天就打包好几份送上来——她一直把金礼年当作这里的住户。 电梯很快上升到她所居住的楼层。金礼年道了谢,与她作别,轿厢内再次恢复平静,沉默抵达顶层。 金礼年走出电梯,在门前的密码锁上按下自己的指纹,一阵轻快的音乐伴随着开门的动作响起,吸引了客厅里的人的注意。 “小年?”沙发上的女人表情惊异,显然不曾料到会在这里看见金礼年。 金礼年同样在状况外,对这个女人的出现始料未及。 于公于私,他都无法不重视其到来,因为她是肖兴建的夫人,明辉的股东之一,肖凌的母亲,董令仪。 “过年好,董总。”他站在原地问好,用礼貌与笑容尽力掩饰住惊讶。 董令仪长期生活在国外,不参与公司的各项决策很多年,可能连肖凌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也曾管理过公司,而金礼年上回在公司看到她本人也已是四年前的事情。 那时她和肖兴建因生态园项目重新招标在意见上产生了分歧,本就不睦的夫妻关系更是岌岌可危。 金礼年明白这并非单纯的短期利润与长期发展之间的矛盾,为什么偏偏是这个项目,为什么偏偏是他爸下葬的墓园,即便肖兴建什么都没说,他心里也有数。 他做好了准备去接受一切谴责,可女人却表现得如此大度温和,不论是对他还是对这个项目都不再追究和过问,只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关心了他几句。 时隔四年,这个女人仍旧如金礼年记忆中那般柔和,甚至连容貌也未曾有太大改变。 她亲昵地招呼金礼年过来坐到自己身边,关怀地了解了几句公司近况:“老肖走后,又有不少麻烦事儿要处理吧?” 先前她就对丈夫的病况不闻不问,连葬礼也没有参加,谈及此事的口吻也像是对待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金礼年自知没有资格去指责她对丈夫的冷漠,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在她面前维护肖兴建。 “肖董离世前交代清了所有事情,”他回答说,“顾虑不到的地方,肖总也已全部解决了。” 董令仪笑了笑,不过笑容背后有些许不认可:“老肖欠了你的。当年他没本事,让身为员工的你为整个集团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哪里还值得你为他说话。” 旧事重提,金礼年心头一颤,指尖迅速变得冰凉,忍不住攥进了拳里。 他明明可以用更为妥帖的话术来回复董令仪,这会除了沉默却什么也做不到。 他甚至开始恍惚,周遭的声音好似模模糊糊,断断续续,同梦呓般混乱难辨,让他听不真切。 董令仪仿佛又对他说了什么。 她说自己其实一直很感激他的付出,如果不是他,明辉或许真的很难再走到今天。不只是指当年预售资金遭到政府强监管的事,还是因为他成功劝住肖凌留在国内管理公司,使他们多年的心血没有付诸东流,话里话外都有对两人的关系知根知底的意味。 听到肖凌的名字,金礼年才总算有了反应,视线重新对焦在面前正在说话的女人上,露出稍许疑惑。 但也只是疑惑了那么一瞬。仔细想想就能明白,有关孩子的事,似乎总是无法逃过一位母亲的眼睛。 就好比董令仪突然回国出现在肖凌的住所,无非是做母亲的想在过年这天同许久未见的孩子共叙天伦,再合理不过。 “他在加拿大生活的那几年喜欢玩赛车,不务正业,还总让我担心。但我从来没反对过这些,因为他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希望他能过得开心。”董令仪不自觉转动起腕上的宝格丽手镯——这是儿子去年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当初知道你们的事,我也从没有过意见,毕竟他在国内只有自己一个人,总要有人陪。” 她继续说:“这两年他的变化很大,越来越成熟稳重,成为了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我想我本该为此感到高兴,可我一想到他为了一个……没有可能在一起的人,变成了我完全不认识的样子,我心里又实在难过……” 金礼年静静地看着她,从她那张保养到几乎看不出一丝细纹的脸上看出了同样在肖兴建脸上看到的东西。 他没有忘记肖兴建当初在病床上对他说的话,就算昨晚和肖凌有过□□关系,他也不会再想太多,就连今天过来这里也仅仅是不希望再有冲突产生。 “我明白的,董总。”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向董令仪作出保证,“我会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尽我所能协助肖总处理公司上的事情,也会遵循肖董您的意愿,努力促成你们共同的心愿。” 董令仪很满意这样的回答,事实上,她也很满意金礼年这个人,不论是其展现出的能力还是那份为人处世的妥帖,就凭他在自己面前的自觉与恭顺,她便讨厌不起来。 即便那时公司里都在传他是肖兴建光明正大放在身边的情人。 她是最不屑于通过别人的话去了解一个人的,而金礼年也的确没有令她失望。 原本的顾虑烟消云散,她的心情也畅快起来,想着把人留下来一起吃顿饭,正好自己买了很多食材,他也有机会学习几道肖凌爱吃的菜,好让平时能给肖凌更舒适的生活。 还没开口,对方一句“那就不打扰您了”,便主动离开了。 金礼年不想在这种时候碰到回家的肖凌,打开楼梯间的门,沿着步梯从顶层走了下去,顺便给手机关了机。 回去的路上,他一路走,一路看还有没有载客的出租车,莫名觉得自己又些好笑。 倒不是因为刚才的谈话,而是忽然想起四年前的某个夜晚,他也是同现在这般,落荒而逃似的离开马志彬的房间。 当时的他远比现在狼狈,外头尚有一件风衣能裹,里面却什么也没穿,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断与衣服布料摩擦,没走两步路就会疼。 风衣上的扣子崩掉了几颗,他生怕不小心暴露出自己的难堪,时不时便裹紧一次衣服,两条胳膊死死压在胸前,动作别扭且滑稽。 走之前他没敢看自己是个什么模样,但估计是挺难看的。马志彬存了心让他见不了人,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少淤痕,有个路人甚至拉住他,担忧地询问要不要帮忙报警。 金礼年招手,拦下一辆顶上亮着“无客”的出租车,确认司机还没到交班时间,坐进车内报上了地址。 白天出门,晚上回家,金礼年有种上了个班的感觉。开门进了屋,站在阳台上的男人闻声侧过了头。 屋里没开灯,余庭整个人背着光,脸色阴沉,盯着门口那个自己等了将近两个小时的人,目光透出几分恨不得把人撕碎的凶狠。 责备的话刚要出口,金礼年已经扑进怀里,双手绕到背后攀住他的双肩,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 余庭皱起眉,心里涌起一阵烦躁。 他并不反感自己的人投怀送抱,也可以容忍他们为了取悦他把自己脱光主动爬上床,毕竟这是他们的职责。 但他绝对不会允许他们在不是求操、不是挽留的前提下,像现在这样擅自挤入他的怀抱。 这算什么?难以自持的真情?在他看来是自以为是。 余庭原以为金礼年不会和自己的其他情人一样主动得这么掉价,否则他余庭一个男人,就算对雏儿再没有情结,怎会连和别人吃同一口都不嫌弃。 先前在公司那一次他没计较,不代表他会放过对方第二次。 刚要抬手推开面前的人,怀里的温热却迅速逃逸,毫不留情反噬了一身冰冷。 “对不起,出门办了点事,没一直在家里等你。”在他动手的前一秒,金礼年先从他的怀中退了出来,“吃过了吗?用不用我去做点东西给你?” 余庭微怔了怔,一时没有回应。而金礼年就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他答复自己。 “你擅长做什么?”他问。 金礼年想了想:“那我去煮个面吧。” 他打开客厅的灯,钻进厨房,丝毫没意识到要是再晚一秒钟,自己就会陷入怎样的境地。 余庭低下头,看到金礼年在方才靠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小片水痕,于阳台停留片刻,最后也跟了过去。 厨房里的人洗了个手,娴熟地给自己系上围裙,从冰箱取出一些下面用的配菜,立马便忙碌起来,竟还有空闲冲身后的男人一笑:“很快就好。” 待水烧开,他抓起一把挂面丢入锅中,准备看一旁的臊子闷得怎么样了,不料转身就对上余庭挺如乔峰的鼻梁。 分明近在咫尺,他却仍往前挪近脚步,有意将人往身后的案台上压,直至金礼年的后腰完全抵在了大理石边缘,才慢慢靠近他的唇…… “嘶——” 金礼年整个人弹了一下,猛地抽回不由自主搭放在案台上的手——离锅太近,一不留神被烫了一下。 他正懊恼自己扫了兴,余庭却全然没在意,反而抓过他那只被烫到的手放在手心。 “为什么要抖?” 金礼年一愣,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的手一直在不受控制地抖动。 “什么事让你这么难过?”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想回答,可喉头一紧,所有的话都像是被卡在了喉咙里,一旦要往外吐就会划伤自己。 他不说,余庭也不再问,所剩无几的耐心汇成一句话:“我给你别人没有的东西,你最好好好把握。” 金礼年当然明白他给了自己什么。 此时此刻,他真的很需要这份偏爱。 “留下来,留下来陪陪我……”他再次钻进余庭怀中,肆无忌惮利用对方给予自己的偏爱换取陪伴,“明天,后天……都不要离开……” 有些结局他注定争取不来。 可没准他再努力一点,就能和眼前这个男人走得更长久一些。 第19章 第二次 凡事皆分两面,小三也分两种 ,主动的和被动的,知情的和无知的。 一个人要是在这短短的前半生里把两种都做了,似乎也很难说得清楚到底是可恨还是可怜了。 林霁离开咖啡馆后,金礼年第一时间脱下了被热水溅湿的外套,妄图通过这样的举动掩盖深色布料上的显眼水渍。 可外表的狼狈尚能隐藏,他的内心却早已被林霁那杯水就泼得体无完肤。 再体面的人,恐怕都无法接受两次插足自己感情的是同一个人。金礼年知道对方只是在公司对面的咖啡馆泼了自己一杯水就是最大的宽容了,任由那杯带着温度的水烫红了下巴的一小块皮肤。 他始终感谢林霁在面对自己时的体面,这种体面背后要忍受的多少妥协、咽下的多少委屈,都不足以用愧疚偿还。 直到那天发生的事过去整整一周,金礼年仍调整不好自己的状态,甚至在工作上出现了巨大纰漏———他所签署的采购意向协议后续暴露出设备的参数有误,幸亏技术部门在安装前及时发现,悬崖勒马,否则设备的改造费用和项目延误的工期是小事,倘若最后项目验收不合格,政府罚款问责,乃至被有心之人借机调查出他们围标,后果才是真正的不堪设想。 如此过错,别说是老板情人,就是老板亲爹也不会有人徇私给他从轻发落。 肖凌当着十几号人的面,在星期一的大会上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几十页纸的意向书就这样当头砸了过去,纷纷洒洒落在地上。 在座的其他员工不由得几声低呼,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觑。 “我他妈给你开卖白粉的钱,你就给我操卖白菜的心?”会议室的每个角落都被怒气所包裹,斥责如翻卷的潮水填满整个空间,“设备有什么需求,完成度要达到什么标准,确认过没有?签字儿倒挺快。这么简单的事儿给你办成这样,是碳水吃少了连脑子也不转了?” 人在大多数情况下会选择站在与自己更相近的那一方的角度看待问题。同样是打工的,大伙儿都觉得犯错归犯错,没必要骂得这么狠,况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短短两句话像是全盘否定了金礼年这些年来所有的付出,心里纷纷对其感到同情。 “……肖总,这事儿我也有责任。”技术部的小丁颤颤巍巍地主动站起身,“前几天我在外面调研,金助给我打过好多个电话沟通参数我都没接着,工程那边又催得急,金助只能先批准他们安装……” 工程部的负责人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拍桌叫板道:“这是把锅又推给我们了?我们催得急?设备不到位,后续什么都推进不了!上面检查的人什么时候下来不知道么!就这么些时间你还要出去调几次研?” 双方一个提出计划,一个实现方案,侧重虽有不同,不过都是为了最终的成果落地,出发点分明是好的,可大家现在却被情绪裹挟,各说各的理,复盘什么的更不用提。 唯恐二人还要继续争吵下去,金礼年赶忙出言揽下责任。说到底,项目的流程衔接上出了问题,与他没做好跟踪脱不开关系。 他向肖凌申请了授权,承诺会在今天之内给出补救措施,两天内执行完毕,同时请小丁的团队出具一份证明设备参数与项目需求不符、不符合使用目的的书面说明,一边启动备选方案亲自学习筛查,一边去同制造商协商解决方案。 星期三,他笔直地站在肖凌的办公室里,将这些天的工作一一汇报,模样一丝不苟,内里早已被疲惫浸透,声音都藏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肖凌不作声,电脑屏幕的光静静地打在侧脸,折射出几分冷峻。而金礼年没等到他的指示,在原地站得指尖发僵。 办公室里分明有暖气,此时却让人觉得吸进肺腑里的空气是冷的。 肖凌像是被这股冷气呛得胸口发闷,将这口气叹了出来:“前天我在会上骂得狠了,没考虑到可能会影响你在其他人面前的威严。这段时间要是有人不配合你的工作,就第一时间告诉我。” 他最了解这种威信扫地的感觉,刚接管公司时他也曾因肖兴健的打压在众高层中撑不起气场,但当自己真正坐到这个位置,看到自己在乎的人好似魂不守舍,做任何事都不在状态时,他也明白了什么叫小善如大恶,大爱似无情。 只不过他之所以能有今天令众人言听计从,始终脱不开“肖总”这个既定的身份。金礼年的地位支撑不了本该有的公信力,这份让众人信服的底气是他赋予的,如今又是他收回的,无论如何,他都应该找补回来。 金礼年顿了一下,话题的突然转变使他没回过神。 “我知道了。”他没过多回应,“有关那批设备的处理方式和结果您还满意吗,有没有需要我再完善的部分?” “没有,你做得很好。” 肖凌看得出他显然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想着干脆午休和他一起吃个饭,在公开场合为他重建威望,没想到根本没在办公室找着人。 路过茶水间时,他听见里面很是热闹——总裁办鲜少有这样的欢声笑语,一时间好奇使然,他悄悄地把门打开,透过那一小道门缝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只见大家围着金礼年有说有笑,聊家长里短,谈风花雪月,彼此间不像同事,倒像是认识了很多年的好友。 “礼年,你这几天闷闷不乐的,可别是那天被肖总骂出病来了,为了工作可不值得啊。” “要我说,技术部和工程部那帮人都该骂,肖总干嘛就只骂你一个啊,当咱好欺负不是。” 大伙纷纷应和,字里行间都是对肖凌的谴责。肖凌哭笑不得,默默关上了门。 大概是这些年享受过太多他的顺从与温和,将这一切都视作了理所当然,他几乎都要忘了,金礼年就是一个以德服人的人。 自己自作主张的“帮助”低估了他,自以为是的“挑衅”更是看轻了他。 那份经过层层考核,脱颖而出的个人简历至今整齐的摆放在肖凌的桌面。金礼年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替他面试的生活助理,最后是他没有打开的勇气。 金礼年承认,肖凌那天在会上的责骂帮他找回了工作的准心,但生活的锚点断了线,白天把工作做得再利落,夜里也总免不了在无措中挣扎。 他已经好几天没开过灶了,厨房曾一度是他愿意主动进去的地方,在那里他可以为心爱的男人洗手作羹汤,在摆盘的间隙瞄一眼对方眼里满足的光,的光也可以习惯性地多做一道对方爱吃的菜,而后对着满桌的菜肴半晌不动筷。 如今这个地方留存的回忆皆与那两个男人紧密地牵扯在一起,时刻提醒着他那杯热水接触皮肤时的温度。 通讯录新存的号码自庆功宴后便再没有打过来,金礼年原以为是林霁向那个男人提出过自己的意见,可这天夜里的敲门声打消了他的念头。 他合上桌面的电脑,起身去开门,来人却把他吓一跳。 那道身形的高度逼近门框,开门的瞬间犹如一道黑影笼罩。两条臂膀结实有力,一条稳稳提着一大袋物品,另一条将一个不知装着什么的冷藏运输箱牢牢扛在肩头,整个人站在那儿,堪比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 金礼年认出对方是自己从余庭办公室出来那日负责开车的男人。 他反应过来,想帮忙接过其手上的东西,不料被其不着痕迹地挡开。 男人径直走向厨房,擅自打开冰箱,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一放进去,随后又掀开封好的运输箱,将里面的物体倒入水槽:“余总会在一个小时后落地,你大概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处理这些食材。” 金礼年走近一瞧,将近六斤多的龙趸鱼正沉在水槽底部,青褐色的鱼鳞泛着暗哑的光泽,缀着的深色斑点在水中若隐若现。宽大的胸鳍几乎不动,腮盖也开合得缓慢。 见人没吭声,男人颇感有趣,挑眉道:“不会弄?” “会的。”金礼年点头。 他趁着男人在收拾的间隙倒了杯水,轻轻放在其手边:“我该怎么称呼呢?” “如果余总认为你应该知道,我想他会亲自告诉你。”男人瞥了眼案台上的水,没有碰,单手夹着运输箱离开了。 越高档的食材往往越需要花时间处理,两个小时说长不长,金礼年不敢耽搁,着手准备起来,把鱼烧成红焖,又去洗了个澡,冲掉处理完鱼肉沾上的腥味。 做完这一切,他便一直坐在饭桌前等,手机就放在一旁,不用看都知道,距离两个小时已经过去很久了。 这个结果没什么好委屈,也没什么好失落,那个男人兴师动众地宣告自己的到来,自己只要做好迎接的本分,至于其最后选择宿在何处,那不是一个情人应该过问的。 城市的另一头,一架飞机从夜幕深处钻出,平稳地降落在跑道上。由于始发地糟糕的天气状况,这趟本该准时起飞的航班延误了数个时辰,抵达机场时已是深夜。 机务人员略显紧绷地护送头等舱内唯一的男人离开机舱,一路上不停在为本次航班的延误道歉——尽管天气问题不是他们能够掌控的。 男人对此并不表态,直至坐进迈巴赫才表现出极度的烦躁:“开车。” 阿城同样候了一整晚,透过后视镜观察了一下后座上情绪不佳的男人,有些拿不准对方此时的意思:“回会所?” 余庭听到他说的,偏过头,对上后视镜那双静待的眼睛,眼神折射出不满:“你认为我为什么让你去告诉他我今晚回来?” 阿城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启动车辆。 机场到金礼年的住所还有一段路程,余庭猜想其大概率是认为自己今晚不会来了,可推开门瞧见眼前的一幕,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身体里的疲惫一扫而空——他的人为了等他,哪怕累到趴在餐桌上睡着了也没回到床上,而餐桌上还摆着为他准备的饭菜,连拖鞋也被人提前放在了玄关。 这几年跟过余庭的人不少,无一例外,要想待在他身边,体贴是必需的,伺候人的本领也是要会的。相比于寒窗苦读十来年,却因凑不起学费眼睁睁看着录取通知书变为废纸,或是父母常年卧病在床,巨额医药费如大山倾倒,连买米的钱都要拆东墙补西墙,又或者急需一笔投资自己的资金,早日实现梦想出人头地,这些学起来不难。 以往他那些情人低三下四,不过是为了身后各式各样的原因,每个爬到他床上来的人,资料都或多或少有些难以启齿的痕迹。金礼年在会所献尽殷勤的第二天,所有背景都被一览无余地汇报进他的耳朵里。 金礼年的前半生不可谓不一帆风顺,户口在首都,父亲是研究所教授,母亲是金圈所合伙人,出生即站在了许多普通人达不到的高度,虽然其父早年因胰腺癌晚期去世,但那也是在其十六岁以后,该从父亲身上享受过的关爱都享过了。 此前一直家庭和睦,自己毕业于qs排名前300的名校,大三进入到明辉实习,却又放弃拿到转正offer的机会主动离职。据说大四那年学校的保研名单上原本有他,只不过遭人检举其私生活混乱,学校经考虑取消了他的名额。 而本人似乎从没把重心放在上面,自申请提交上去之后再也没询问过此事,对学校最终的决定也毫不知情,整个人就像是为自己规划好了所有路线,却压根儿没想过该走哪一条。 余庭对情人的学历不感兴趣,倒是有点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才会在如此青葱的年纪被扣上一顶私生活混乱的帽子,结果也的确比他想象中的有意思的多。 检举金礼年并导致其失去保研名额的那个人正是其在大学谈过的某个不学无术的男友,作为检举人,他所提供的证明材料竟全是床上那点事儿。 这无疑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余庭看了那个男人递交的原稿与列举出来的证据,彼时脑子里有个哪怕连自己也觉得惊人的想法——他被男人给毁了。 他惊讶于藏匿在这个想法背后的一丝怜悯,欲罢不能的吩咐手底下的人挖得更深,恨不得把人抓过来扒光了丢到自己面前,叫他的一切全都暴露在自己眼前。 余庭没有把人叫醒,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了烟,却迟迟不曾点上,而是由着自己的思绪飘远。 世界就是那么小,事情也就是那么巧。金礼年二十三岁那年跟过的一个交警队的,那人两年前连跨三级升到了副厅,升得太高调,早被盯上了,为了不被拖下水跑路搞制药去了,余庭这些天在外面,无意与其在一张桌上碰上。 此前余庭从未亲眼见过这个男人,对方举着酒杯过来,腆着脸来请他帮忙牵个线,他没拒绝,也没说答应,目光落在其身后跟着的小情儿上,不搭边际的说了一句:“谢部长一直都喜欢这个类型的么。” 对方先是表示自己早已卸任,倘若看得起他的话不妨喊他老谢:“余董说笑了,伴儿嘛,什么类型都一样,我这一把年纪了,横竖不过是找个人陪自己吃吃饭说说话。” “这样。”余庭点点头,依旧看着谢部长身后的情人,俨然一副有兴趣的模样。 能在官场上连跳几级的人,不懂得人情世故是说不过去的。谢部长原本还在担心余庭不好讲话,才会搞得身边的人诚惶诚恐,谈虎色变,这下瞧见他盯着自己的人,眼睛都挪不开,油然而生一种事情手到擒来得出乎意料的快感,当即把酒杯塞到情人的手上,让他过去敬余庭一杯。 那情人算得上灵醒,也不扭捏,接过酒杯就往余庭的腿上一坐,那些惹得人心花怒放的话张口就来。 余庭不搭腔,任凭怀里的人怎样逢迎,始终没有过份的举动,只是似笑非笑的,又朝谢部长瞥去一眼:“谢部长挑人的眼光不错,这么年纪轻轻又有教养的,外边儿不多见。这是还在上学?” 谢部长真是奇了怪了,先不说余庭这人竟不似传闻那般拒人千里,男人好色,见了漂亮的就动情很正常,看上了要了去就行,聊这些有的没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心里如是想,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这年头学生都心高气傲得很,一帮象牙塔里的金丝雀,出了校门就两眼一抹黑,带出去都拿不出手。” “这话不对吧。”余庭腿一颠,将身上的人给抖了下去,“学生拿不出手,刚毕业未必见得多听话,谢部长当初不还是给人买好车,连车牌都是人家的生日。” “一百多万,对当时的谢部长来说,不是个轻易能够负担的数字吧。” 这段话透露的信息太多,谢部长一时惊慌——自己分明是被余庭调查过了! 走到今天这一步,多几分戒心不是坏事儿。可防备成这样,未免太过惊悚! “初次见面,不知余董对鄙人的事那么了解,还真是有点受宠若惊……” 余庭自然是看出了谢部长脸色的变化,但他选择无视,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里面的液体:“谢部长曾经那般爱惜羽毛,能让谢部长在该坐的位置上做了不该做的事的人,想必也不会像是你今天带来的这个,想送给谁便送给谁,我实在好奇后来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谢部长如今带出来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 姓谢的找错了重点,还以为余庭这是在嫌弃他的人不够懂事,立马伏低做小地开口赔罪,谁料余庭重重放下茶杯,清脆的响声瞬间使得在场的人神经绷紧。 “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饭桌上还有其他人,只要自己不被牵扯,就全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谢山林是个倒霉催的,自己事儿没求成,反倒莫名其妙撞上了余庭的枪口,此时正欲哭无泪。 陈世美一朝高中,便将秦香莲的十年相守抛诸脑后;李甲娶得千金,不还是全不念昔日与杜十娘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从古至今,有多少男人懂得糟糠之妻不下堂,再富不忘结发妻的道理,他谢山林不过是做了件稀松平常之事,没有什么好回答的。 他将这层意思表示出来,尽可能把话说得好听了一些,说完悻悻的打量着余庭的神色,发现对方陷入了沉默。 只是沉默。 谢山林说的不错,男人就是如此,你用青春赌明天,他却用明天换新人;你与他同甘共苦,他却与旁人共享荣华。 这些**裸、血淋淋的真相无人不晓,余庭身为男人亦是心知肚明。 薄情寡义是男人的天性和权利,他十分清晰的意识到,当他允许自己的行为被预期之外的情绪所掌控时,距离失去这种权利也不远了。 他今晚不该因为金礼年的过去,刁难金礼年过去的男人。 第20章 一日夫妻百日恩 “我实在想不到,这辈子还会见你第二次。” 林霁的话里透着丝丝寒意,掺在空气中爬满金礼年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不像是衣冠楚楚地坐在咖啡厅,而是光着身子蜷在陈铭杰工作室那张简陋的席梦思。 “那天晚上在电话里叫得这么欢的人是你吧。”桌面上的水被人端起来抿了抿,太烫,没能入口,遂又将杯子放下。 金礼年知道他指的是哪天晚上。当时的余庭周身笼罩着怒火,整个人既残暴又失常,以至于金礼年好几天不敢去回想当晚的□□,更别说揣测其盛怒的原因。 只是现下答案似乎就摆在眼前,他也不能装作看不见。 “对不起,我……” “你不用做出这种低声下气的样子,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林霁打断他,身体微微靠后,直至背部贴到了沙发椅背,“毕竟在那个男人面前,你我都没有权利去抱怨对方的存在,不是么。” 金礼年惊疑不定地抬起眼,藏在杯沿阴影下的手指止不住的发颤。 “我不过是想知道,为什么偏偏是你。” 有人分手的时候不屑于歇斯底里,有人却把每一句话都喊得声嘶力竭,仿佛这样才能撑起那微乎其微的底气。 林霁自然不是那个需要底气的人,他没出轨,没亏心,但他需要尊严,哪怕理由冠冕堂皇,只要能告诉他,不是他做得不够好。 可惜男人能为出轨找到成千上万个借口,陈铭杰指责他的硌涩与刻薄,埋怨他的冷漠与无趣,一字一句入情入理,过去的所有温情仿佛都被这些话语给淋透了,晾不干,也暖不回,最后腐烂在心里。 林霁平静的接受了陈铭杰变心的事实,却不甘心将自己经营已久的感情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拱手让人。 这种事情有过一次,他可以承认或许是自己的运气不好。发生了第二次,他只能接受是因为自己面前坐着的这个人手段太过精明,心计太过缜密。 他自小按部就班,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从没接触过余庭这样的男人——无情,多疑,深不可测,对待情人也像是对待物品一般,用协议上一道道冰冷的条款划定界限。 第一次在艺协会长举办的画展上见到这个男人,对方以两千万的价格买下了他的画作,事后主办方不仅送来一张带有落款的支票,以及一份附带银行卡的合同。 这么些年来,艺协与那些高官权贵背地里搞什么勾当,学院里的人都心知肚明,院长认为他们的做法亵渎了艺术,更是直接跟他们翻了脸,二者间的关系一度变得紧张。 林霁作为学校的代表,本不该带着画作出面在此次会展,可谁也没想到,原该给到他手里得意门生的深造指标平白落到了别人头上。 为此他找过领导很多次,最后只争取来一个非公派的推荐名额。 是个人都能够看出这背后的买卖与交易,学院不仁,他林霁也能不义。 他知道艺协的势力不小,但仍然看重和他们学校的合作,于是主动抓住机会,一是借助艺协的影响力抬高自己的价值,好为学生铺路,二是给校方施压,好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这么做无异于是在与虎谋皮,而那张泛着特殊光泽的卡,意味着能够带他毫发无伤的从这名利场中抽身。 出卖了□□不要紧,只要灵魂能达到永生,一切都是值得的。即便最后无法让那个男人满意,他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至于今后会有怎样的下场,他都不在乎。 若不是金礼年再一次出现,他原可以坦坦荡荡,心甘情愿的从余庭眼前消失。 他今天之所以会坐在这里,无关乎感情,只在于输赢。 “我不知道……” 林霁没想过他会是这样的回答,寡欲的面容上浮现出几分错愕。 这几个字分明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却如同几吨巨石,重重地落在人的心口。 “你不知道?”他抽搐着扯开嘴角,极力想用一种自如打造松弛,“你是想说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靠床技把阿杰留在身边,也不知道要下贱成什么样,才能按照那个男人合同上的要求,把自己洗脑成一个婊子?” 他无法想象此刻一头扎进牛角尖里的自己有多么难堪,尽管表面还没有任何失态,可握着玻璃杯的手不受控制地逐渐收紧。 他的目光像是焊在了面前的人身上,渴望从那张漂亮的脸上找出羞愧,印证他所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的。 这些话足以把人剥光了丢去大街,然而金礼年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疑惑和不解一点一点从微蹙的眉间流出。 他问,什么合同? 那一刻,林霁只感觉指尖简直被杯子里的水烫得失去了知觉,直到那股钻心的痛意突然间顺着他的手臂爬上心头,他猛然一颤,下意识想要摆脱这种痛苦—— 水花触碰到皮肤的瞬间,金礼年睁开了眼,惊奇的发现余庭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指间夹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睫羽迷茫的垂落,掩住了所有情绪。 “……庭?” 手里的烟在回神的瞬间被碾碎,余庭闻声扭头,看向身旁的人。 冬天不是吃石斑的季节,要弄来一批觅食足够活跃,肉质饱满紧实的着实不易。为了这一口鲜,从捕捞到运输,每个人郑重其事,半点不敢马虎,生怕流程上有一丝差池折损肉质,影响口感。 如今这些饭菜失去了它原有的价值,在餐桌彻底冷却,无人问津。 主卧的地板上散落着一地衣物,床上倒没那么凌乱不堪,被子整整齐齐地掩在靠着床头的男人身上,拱出一个不寻常的弧度。 余庭将一条胳膊垫在脑后,微微仰起头,喉结不经意地滚动几下。 身下先是传来一阵微乎其微的呜咽,断断续续萦绕耳边,进而化作急促的喘息,凝成一声声剧烈的呛咳。 他掀开被子,往里头随意瞥去一眼,大抵是对这应付了事的态度不太满意,皱起的眉头带出几分不悦。 不过他也并未为难,屈膝支起双腿,抵住往下塌陷的被子,好让里面的人钻出来。 周围包裹着的厚棉絮使人透不过气,呼吸都带着滞涩感。再次感受到清新的气息,出于求生的本能,金礼年几乎迫切地拖着发沉的身体从那绵软如云,却闷热难当,不知天堂地狱的蒙界爬出,张口换掉胸腔中的浊气。 几缕发丝被闷出来的汗液浸湿,杂乱的贴在额角,男人难得耐心,仔细为他拨去了湿发。 在被子里闷了太久,他早就憋得头晕眼花,来不及感动,便气短无力地栽了下去,滚入男人遒劲的臂膀,昏昏沉沉闭上了眼睛。 余庭没说什么,顺势把人搂住,凝视着天花板那一片单调的白,任由其吸走周遭的一切声响,被日光灯管照得毫无波澜。 物非尽美,世事难全。他偶尔也会惋惜,这个家太安静了。 怀里的人就好像体察到这份不言于表的遗憾,强撑着倦意开口,将此刻的静谧撕开一小个裂口:“这次忙完,会在这里待多久?” 男人有时真正想听到的,未必是不怕你会走的体恤,更愿是只怕你不留的乞求。 余庭閤起眼,凭印象摸索着金礼年小腹两侧的窝眼,以指腹描摹凹陷的轮廓——他一直觉得这是经一双双不计其数的手按在上面以便操弄形成的难以磨灭的痕迹。 他当真回想了一下接下来的安排,回复自己的情人:“这次可以待久一点。” 金礼年夷犹片刻,零碎的字符在心头翻涌、重组,辗转半晌,最终拼织成一句开口的话。 言下之意大概是劝他,别让别处的牵挂落了空。 早在这些话说出口的前一秒,金礼年便对余庭会做出的反应有了心理准备,没人比他更清楚推开这样一个男人,等同于把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再无关转圜的余地。 可他同样无法忽视在林霁那双清冽的眼中看到的决绝与破裂。 这世间何其逼仄,命运偏以绳索相缚,将本不该有任何交集的人缠得密不透风,在彼此折磨中痛不欲生。 若非要有一人挺身而出,终结这场无休无止的煎熬,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谁来找过你?” 此话一出,金礼年顿时有种胸腔里空荡荡的感觉。 令余庭稍许意外,纵使金礼年在床上能表现得多么骚多么浪,有时竟也单纯得完全没有一个婊子该有的,对规则有着清晰洞察力的精明。 或许其也并不是想不到和林霁的那些牵绊与纠葛,他从一开始便了如指掌,可能是被什么冲昏了头脑,谁也说不清楚。 有些事情他不提,证明他不在意。毕竟他从来不需要感情,只需要一个家的氛围,以及一个乖巧的□□。 如果一切的发生都是巧合,那么他可以允许这种巧合存在。 唯一有所不甘的,是自己曾不止一次给出去的独宠与偏爱。 说来可笑,在得知航班因台风一再延误时,恍然间他感受到一种召唤。这种召唤甚至堪称为归属感,不断告诉他有那么一个地方,容得下他绝无仅有的狼狈。 当他真正回到这个地方,才发现那所谓的召唤,实则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脑补,孤注一掷的错觉。 头一回有人教他自作多情这四个字怎么写,而他不会这么大度的准许这种情况出现,早就内化进他身体里的狠戾催生出一种让他想要将身旁的人千刀万剐的本能。 反应过来时,指腹带着淬了冰的凶残,已经不受控制地攥住对方下颌,把人从床上拽了起来,指节也因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层薄薄的皮肉里。 真奇怪。 余庭心想,为什么比金礼年流泪的脸先浮现在眼前的,是刚踏入家门时看见的画面。 “林霁能有今天的下场,都是他自找的。你以为你把我让给林霁,他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你们之间的恩怨就能一笔勾销?”他慢慢放开手,拎起搭在床头的外套,“我说过了,我给你别人没有的,你最好好把握。” “要是你做不到,就永远别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家里的大门“嘭”的一声关上,金礼年楞楞望着床单上的褶皱——那代表着另一个人的痕迹,此时也在他最脆弱的地方留下了挥不去的印。 从余庭离开那晚算起,至今只过去几天,却漫长得望不到头,一天好似平白多出几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空荡中打转。 若非不断在推进的工作和手头上琐碎的事务牵扯精力,金礼年恐怕会被这份无边的空寂所淹没。 X市的项目有一条技术指标肖凌认为过时老套,以现在的技术来看完全可以摒弃过去的经验开发新的模式,既节约成本也提高效益。 为此他与其他几位董事在会上唇枪舌战不下五次,对方都觉得他的想法太大胆冒进。 这个项目不是试点或研发,极大可能会改变明辉未来的方向,整个公司倾入了大量资源,倘若失败,毫无疑问会严重影响到明辉的生存。 董事们的担忧无可厚非,肖凌的执着也绝非无的放矢。在没有任何先例的情况下,明辉做的每一项决定都必须小心翼翼。 有同事问金礼年怎么看。这种问题并非八卦,就好比一个人失去方向的时候,总会下意识想从别人的判断里捞一根能稳住自己的浮木。 彼时金礼年在会议室不远的地方听着肖凌再一次声嘶力竭,给出了一个显然偏心的答案:相信肖总。 作为助理,他能做的实在很少很少。 “也是,您总是站在肖总这边。”同事简单结束了话题,抱着文件去处理其他事情。 人刚走,金礼年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 上次接到陌生电话,还是余庭亲自用私人号码打过来的,类似的场景,使得他的感触不合理的泛化。 他不清楚自己是出于怎样的心情接听这通电话,电话那头漏着不稳的气息:“金礼年吗?” 这声音的确熟悉。还没待金礼年想起是谁,对方便自报家门。 声音或许能忘,那个名字他却如何也忘不了。 “无论你在哪里、在干什么,我今天必须要和你见面!”洛青的语气又急又硬,“铭杰哥的公司被查出股东资质造假,人已经被关去看守所了!” 为人担保说到底就是场没明说的赌局,台面上是疏财仗义,底牌下是听天由命,对方安好则相安无事,对方失序便共陷泥潭,没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 陈铭杰为之担保的建筑商资金链突然断裂,项目陷入停滞,银行却在这时开始催款,建筑商无法偿还,贷款方自然是要找到担保方头上。 代偿款近数亿,要只是短时间内无法筹集那就好了,偏偏银行将情况上报时引起了金监局的怀疑。 他们第一时间便启动了紧急调查,顺藤摸瓜地查到陈铭杰当初的注册资金在仅入账一周内就被分多笔转入了与其公司完全没有业务往来的贸易公司账户,名义上的股东更是对公司的业务一问三不知,承认自己只是挂名,不参与实际运行。 即便金礼年不是专业的,有限的行业经验也已足够让他意识到陈铭杰应该是为了达到验资标准,找财务公司进行了过桥垫资和股份代持。 他既然要这么做,证明其公司就不是非融资性质的,而这恰恰是最严重的,直接将问题上升到了涉嫌虚报注册资本的经济犯罪,还很有可能涉及行贿。 其他的洛青不了解,他把自己知道的情况统统告诉了金礼年,说到后面时急得眼眶都红了:“铭杰哥要请律师,可不论我们出多少委托费,那些人听了这个案子,没有一个肯出面……”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坐在金礼年的副驾上,猛然侧过身扒住金礼年的胳膊,声泪俱下地打起感情牌,“嫂子,我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幸福,之前我和铭杰哥背叛过你,你肯定不会再想管我们的事……可那时……那时铭杰哥来找我也是不得已的!” “嫂子你性格好,人也长得好看,喜欢你的男人那么多,他只能用这种方式逼你在他和别的男人之间做出选择。” “那天你走了,铭杰哥发了好大的脾气,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只懂得把自己关在屋里喝闷酒。” “铭杰哥真的很爱你,他喝醉时曾跟我说,你们最苦的时候为了把日子过得好一点拍过□□的视频卖到网上,明明只要让你漏个脸价格就能翻好几倍,他却不愿意也舍不得……” 洛青几乎央求地看着他:“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看在往日情面上,你不能不管铭杰哥!” 车里的暖气得修修了。 这个冬天还很长,免得总是让寒气入体,某个器官上的那道豁口无论如何也愈合不了。 等有时间了一定得去找人把暖气修好。金礼年默默想。 至少得是陈铭杰这件事了结之后。 开车把洛青送回家,他立马在通讯录里翻出那个一年也不会播打几次的电话。 今时不同往日,他强迫自己将过往隔绝,义无反顾地按下拨号键。 等待音响了几声,接听的女人声音中满是惊讶,非要拆解一番,这层惊讶中还掺杂着几分惊喜:“小年,怎么了吗?” 对方理应是这个世界上与自己最亲近的人 ,金礼年也不再过多客套,直截了当地开口:“妈妈,我有件事想找您帮一下忙。” 旋转门无声滑开,一阵似有若无的松香裹挟着轻微的冷冽在空气中弥漫开,瞬间与外界的喧嚣划清界限。脚下浅灰色的大理石地砖一望无际,光可鉴人,倒映出挑高的大堂上方悬挂的水晶吊灯。午休时间,整个律所透着一种令人不觉紧张的静谧。 前台小姐仪态端庄地立于深色的实木柜台后,正低着头专注地核对电脑上的访客信息,余光还没瞥见来人,就优先被一股浓烈的气味引去了所有注意力。 这种味道柔腻绵长,与这略显冷峻的空间委实不符。 通常很少有人会选在这个时间前来拜访,前台小姐也对突如其来的访客感到意外:“先生请问您找……?” “您好,我和沈硕律师联系过,能不能麻烦您帮我通报一下?” “沈律吗?沈律下午要参加一个论坛会,今天不见客的,先生您是不是记错时间了?” 金礼年刚想补充,一道饱满通透的男声从右侧的走廊中传来:“没错没错,是我的客人。” 沈硕年过半百,通身的气质依旧沉稳挺拔,眉眼间不见丝毫浑浊,若非头顶闪烁的几缕银丝和眼角藏着岁月的细纹,金礼年还真看不出其与自己十二岁那年看到的模样有何分别。 出于礼貌,他先朝沈硕伸出手,微笑着叫了一声“沈叔叔”。 沈硕兴高采烈地应着,与他握了握手,嘴角的笑意止不住的外溢:“小年,咱们可是好久没见了,你妈妈一跟我说你有事儿我马上就赶回律所了。最近怎么样?怎么比上次回家吃饭还要瘦了?你这样身子会垮掉的。” 前台瞧见两人如此熟络,以至于言辞向来精准犀利的沈律都变成了一个絮絮叨叨的长辈,顿时傻了眼。 “我挺好的。”金礼年还是不习惯这个男人的嘘寒问暖,只想赶紧结束这些不痛不痒的话题,“沈叔叔,我有件事想请您……” “知道知道,咱们去办公室里头说。” 杨汀很忙,接到儿子的电话时,正忙着在大洋彼岸拜访某头部企业,只好让在国内的爱人帮这个忙。 沈硕当然义不容辞,领着金礼年穿过数道走廊,来到自己的办公室。 整间办公室简约开阔,锦旗铺满了一整面墙,赠送人多为一些声名显赫的企业。金礼年在那张深色的实木桌前坐下,无意瞥到摆在一旁的一张合照上。 合照上有一男一女,两人深情的对望。男方必然是沈硕,而女方笑面如画,容颜鲜妍,满脸洋溢着幸福。 正是杨汀。 看到这张合照是无心的,但撞破了他人的幸福就是要受到惩罚的,从小到大都是。 金礼年想移开目光,只是已经来不及了,父亲临走前那枯槁的面容再次从内心深处钻了出来,如同一把生了锈的刀,在早已结痂的伤口上反复研磨。 他尽可能简洁却不失细节地把陈铭杰的情况描述给沈硕,沈硕对这一方面的案件有经验,清楚的知道陈铭杰一旦被定罪至少得判三年,马上确定了他们当下的首要目标是要为陈铭杰争取不批准逮捕或者取保候审。 他向金礼年保证会在今天之内到看守所会见陈铭杰,从他那边判断侦查方向和掌握一些新的证据。 他并没有直接同金礼年明说取保候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是斟酌再三过后才关切的询问金礼年是否与案子里的这个人关系很近。 金礼年从不怀疑沈硕对自己的照顾与关怀,明白他这样问是担心自己会受到牵连。 他又想到那张合照,于是直言不讳的说:“他是我男朋友。” 沈硕闻言,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嗓子眼儿,几度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让他放心,说自己一定尽最大能力。 沈硕的效率的确很高,去过一趟看守所后很快根据案情整理出了一份事宜取保候审的理由,提交了申请书。 这看似是个好消息,可他再与金礼年见面的时候,语气已经没有让金礼年放心时的笃定,神色凝重非常,在谈话开启前甚至拉上了办公室里的百叶窗。 陈铭杰这个案子很奇怪……或者说,疑点很多。首先陈铭杰为之担保的建筑商本身是个历史悠久的资深企业,更是行业领域中的翘楚,资金链却断裂得突然,毫无征兆,还是以“材料价格暴涨”这种可人为操作的理由,很有可能这就是个要引陈铭杰的担保项目爆雷的幌子。 再一个是他从一些地方了解到,从立案侦查到实施拘留,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有些流程的进展推测出根本不符合实际要求,必然是有人打点过金监局和公安机关。 种种迹象都表明,陈铭杰的案子不是一场事故。 而能接触到金监局和公安机关,又怎么能保证背后操盘的人接触不到检察院和法院? 这场仗不是打不了,是谁上场谁就尸骨无存。 沈硕说完,额角上都沁出一层冷汗,反观金礼年,从开始便一言不发,听到这些毛骨悚然的消息也没有其他反应,只是微微垂着眼,仿佛与这件事无关。 “我知道了,沈叔叔。谢谢您帮了我这么多,日后我一定找机会好好感谢您。” 沈硕还以为是他见事情难有转机,大失所望,想要安慰几句,又听他郑重其事的说: “这件事您帮到这里就够了,之后也不要再跟进了,就当我从来没找过您。” 这句话能解读的意思有很多,沈硕自然联想到了最危险的那种,莫大的担忧写在了脸上,整个人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金礼年留意到他的不安,为了让对方放宽心,硬是从嘴角扯出一个笑:“您别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了。” 他驾驶着卡宴从律所停车场里出来,恰好迎上落日。 夕阳透过挡风玻璃照到他的脸上,却无论如何也照不回一点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