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绊脚石》 第1章 小弟 第一次遇到陈时,是在我十三岁的时候。 破旧杂乱的小巷时常充斥着孩童们玩闹喧哗的声音,夹杂着大人带着怒气的责备。 我是孩子们的领头羊,我带着他们去哪儿,他们就要跟着我去哪儿。 待日落三杆,我的孩童大军陆陆续续走了许多,有父母来喊回去吃饭的,有说自己要赶回去补作业的等等等等...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段小头总是最后一个才回家,他最喜欢跟着我一起玩,每次都要陪我待到最后,天几近落入黑幕,奶奶来喊他了才走。段小头总会吸吸鼻涕,顶着他的小寸头和脏呼呼的圆脸对我说:“莫哥,我先走了,明天再来找你,不要孤单哦!” 我笑着冲他摆摆手,骄傲地说,你莫哥是谁,怎么可能会孤单。 段小头一点都不信我的话,说,人哪有喜欢自己一个人的。 其实我知道自己并没有说谎,我享受一个人的时光,自己一个人有时候能比成群结队探索出更多不为人知的奥秘。 也就是在这个二零零三年的某个夏夜,我第一次见到了陈时。 我妈和街坊邻居都告诉过我,小巷子最深处的筒子楼只住着一户人家,陈蕊歌和她的小儿子。母子俩是两个月前刚搬过来的,两人几乎足不出户,不过也许只是没人见到过他们出门而已。 我对这户人家充满了好奇。因为邻居们常说陈蕊歌是个冰清玉洁的大美人,就是浑身病态,在这破旧的楼房里住着像入了凡俗的仙女儿。 但我更好奇的是陈蕊歌的儿子。不是我说大话,这附近就没有我不认识的小孩儿。结识这位陌生小子几乎成为了我独来独往时的唯一任务。 二零零三年五月十七号。那一天傍晚,我记得很清晰。 段小头照旧被他奶奶吵着喊回家,跟他挥手告别过后,我自己一个人健步如飞地跑到这栋充斥着霉气的筒子楼。刚抵达楼下,我抬着头看向三楼唯一亮着灯的那户人家,跑步过后的剧烈心跳声砰砰作响,再三思考过后终于抬起了脚,向楼上走去。 樊城的经济哪怕是在当时国家各地区普遍落后的情况下也依旧低得可怜,唯一的优点是环境好,空气清新。此时的夏日傍晚空气黏腻,蝉躲在树枝头上此起彼伏的叫嚣着。我全身上下只穿了件背心儿和大裤衩,爬到三楼时依旧出了满身的汗,让我不由得揪着领子给自己扇风。 抹了把脸,我踮着脚悄悄走到陈蕊歌的家户门口。这有两扇窗户,一扇窗户从里面被糊满了报纸,另一扇也被糊了几张撕下来的杂志,不过左下角有个三角形的缺口,不算大,却足以我看清里面的内容。 我一直以来想知道的秘密,就在这里。 我趴在窗户前,透过这个小小缺口往里看。 这间屋子应该是某个人的卧室,我扫视了一圈,只能看到一张床和挨着这面墙的桌子,以及桌子前的一个背椅小板凳,贴着窗户使劲儿往右看,还能看到一盆摆置在窗沿上的小盆栽,绿油油的,长相喜人。整个房间的光都呈暖黄调,在这栋整体都很破烂的筒子楼里展现出格格不入的温馨。 “环境还挺好...”我小声嘟囔着,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开门的声音。 捂着跳得飞快的心脏,我立刻蹲了下去,确保里面的人不会看到自己。 “小时,我把你的书包收拾好了,明天妈妈就送你去学校。”屋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女人声音。 “嗯。”以及一个稚嫩的孩童音。 比起刚刚那个女人的声音这个明显大了许多。说明这个人现在离我很近。 我脑子里嗡嗡的,想,这就是那个小孩儿吧... 关门声响起,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我的心跳声也随之更加剧烈,紧接着是椅子被拉开的声音,他应该是坐了上去。 我又这样蹲了一两分钟,没听到任何动静。难道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疑惑着,慢慢地又探出头来往里看去,结果—— 桌子前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惊恐地望着我。 “a——”他就要喊出来了。 “嘘,嘘!!”我立刻把食指比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生怕安抚不了他,我小声对他解释:“我,我不是坏人,你看呀,我也是个小孩儿!” 应该是起了成效,他看起来没有了要再呼喊的准备,坐在凳子上呆了两秒,凑过来和我交谈:“...你多大了呀?” 细声细语的,像个小姑娘。 长得又好看,我以前哪见过这么精致的小男孩儿?我的孩童大军包括我自己,都是泥巴捏出来的小顽皮。 我声音都不自觉地放得更轻了,双手扒着窗边儿,笑着看他,说:“我今年十三岁了。你呢?” “我十一岁了。”他告诉我。 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我看到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指互相扣着,咬着下嘴唇,垂下眼神,然后又看向我,问:“你能告诉我这是哪里吗?我妈妈带我来这儿两个月了,一直不允许我出去,只能让我在家里等着她买菜回来。这究竟是哪里?你见过我爸爸吗?” 我愣了愣。所以...这孩子是在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锁在家里不能出门吗?我有些生气,告诉他:“你妈妈她为什么不让你出去,这是软禁,你还这么小,是犯法的!你爸爸怎么会不在家呢?” 他的脸色越来越差,支支吾吾地解释:“犯法...?没有犯法,妈妈对我很好的!我也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不在这。在以前那个家里,他和妈妈经常很大声的说话,我很害怕,他有时候会打我,所以妈妈就带我出来了...” 就算我再傻,这时候也明白了些什么。一时间怜悯地看向这个手足无措的小孩儿,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呀?” “陈时...我叫陈时,你,你呢?” “我叫莫小润!我比你大了两岁,你该叫我哥哥的。这一片儿的小孩儿都叫我哥。”我说到这儿自然而然地骄傲起来,得让陈时看看我的威风,“你妈妈带你到这里来,肯定是有她的原因的。我刚刚听到你妈妈说你明天就要去学校了,对么?” 他乖乖地点头。 “那你明天就可以从这里出来了,等你出来之后你就来找我,你以后也做我的小跟班,我就可以保护你了!”我拍拍自己的胸脯,告诉他。 陈时没说话,依旧呆呆地坐在那儿,表情有些迟疑。我害怕他以为我是什么爱打架的坏小孩儿,又急忙解释说:“你,你可别误会啊,我只揍欺负我小弟的人,不会随便乱打人的。绝不会带你惹事的。” “小润哥...”他终于开了金口。 新的小跟班就是很上道,一下子就喊上哥了。就是小润哥听着怎么这么不霸气呢?不过我也懒得纠结了,“嗯嗯”的应着。 他的眼圈有些红,本来就如瓷娃娃一般的白,此刻更是让我心生怜爱。陈时吸吸鼻子,小声说:“谢谢你,小润哥。” “嗨呀,谢什么。”我潇洒地摆摆手,扭头一看天,星星正朝着我不停地眨眼睛。脑子里忘了时间,我心道不好,回家要挨老妈的训了。对着陈时又笑了两下,告别道:“那我们明天见啦,我要回家了。” 陈时朝我说了句“再见”,我就立刻飞奔下楼。跑到楼下时却像是被那扇微微泛着暖光的住处牵住了小尾巴,不自觉地回头看那扇亮着的小窗户。 “陈时。”我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 很可爱的一个小孩子。 但是很可怜,所以我要保护他。 回过神来,我把两只手交叉在一起叠在脑后,继续向前走着。樊城的夏日依旧,那时候的我天真地以为自己只是多了一个秀气的朋友。 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个人在多年后,会成为我遍体鳞伤的缘由和跌入黑暗的归宿。 第2章 观云 第二天的愉快清晨是在段小头的一阵呼喊中结束的。 “莫哥!莫哥——!太阳晒屁股啦!” “哎呀,不要叫啦,我下来了!”我推开窗子,看着下面流着小鼻涕傻乎乎地喊我名字的段小头,头顶上的怒火可以用来炒菜了。 段小头没心没肺地笑着,早已习惯了我这暴躁的起床气。 我揉了把毛躁的头发,推开洗手间的门开始洗漱,等吐掉刷过牙的漱口水才慢悠悠地走下楼。 我妈方云华女士在我刚到楼下要和段小头共同奔赴校园之路时急匆匆地从二楼跑下来,一只手掂着我的书包,一只手拧着我的脸,说:“臭小子,书包都不拿,读的什么书!” 我一边嬉皮笑脸地对她讨好道“疼,疼,妈妈呀”,一边时不时朝着偷笑的段小头那里瞪一眼。 兴许是我的嚎叫终于激发出了一丝母爱情意,她大发慈悲地松开了手,转头就带上温柔的笑脸对段小头说道:“小头啊,你在学校可要监督小润学习,这孩子上次期中考试数学考了36分,你们班主任一直跟我说他呢。你成绩好,多带带他,回头阿姨给你们**腿吃!” 段小头积极地应着,只留我一个人在清晨的鸟叫声中痛苦地揉自己的脸颊。 等方云华重新上了楼,我才如释重负地背上书包,叹了口气,思考自己的人生。 段小头这时候倒是展现出了小弟该有的样子来,一会儿左捶捶一会儿右捏捏着我的肩,嘴里还甜滋滋地喊着“莫哥,莫哥”。 我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警告他说:“如果你眼里真的有我这个莫哥,那你今天就要抽空给我补课!” “好嘞!”他二话不说地答应了。 我和段小头虽然总是玩得忘我,但不知为何他的成绩要比我的好,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是学校里的优秀生,而我就只是一个吊车尾。 尤其是今年我升上了初一,方云华女士一改小学时对我的散养,终于对我的成绩重视了起来,并在发现自己儿子的成绩已经在小学就一塌糊涂的事实之后而感到懊悔。 我从路边随手拽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双手插兜,抬头看向碧蓝的天空,洁白的云一朵一朵地在我眼前飘过去,跟赛跑似的,要比谁跑得更快。我在心中暗自给自己觉得形状最好的云加油打气,结果它还没脱离我的视线成为第一名,就被其它云给撞碎了。 “诶呦。”我遗憾至极。 段小头听见我的小声抱怨,把学着我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给拿下来捏在手里,说:“咋的了呀莫哥,你的云输了?” 这种观云赛跑的习惯伴随我多年,段小头刚开始并不能理解,挠挠脑袋问我“云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到现在陪着我一起暗自给小云朵加油,不得不说他真的是一名很称职的小弟。 我俩选自己的爱云时都不会告诉对方,要等到学校了再指出来自己选的是哪朵,这样才有乐趣。规定好绝对不能撒谎,倘若撒谎就要到操场跑十圈,一边跑一边喊“我的云不是冠军”。 我看着即将抵达面前的校门口,假装忧郁地叹气,说:“是呀。” 段小头悲壮地拍了拍我的背,说:“别伤心了莫哥,我的也没成功走完全程,飞到一半就被别的云给攻击了。” “哦呦,我们不会选的是同一片云吧。” 话毕,我和段小头沉默地看着对方,两秒后同时举起胳膊指着天上那朵被撞散得不成样子的云,齐声高喊:“我选的这朵!” 我率先大笑起来,用胳膊揽上段小头的脖子,另一只手狠狠揉搓他的脑袋,说:“段小头啊段小头!” “喂!你们俩干嘛呢!”站在学校门口的初二年级值日生指着我们大声喊,“不快点进学校,在门口大叫什么呢,有没有规矩了!” 我和段小头被吓得一抖擞,立刻低着头从校门口窜进去,生怕被值日生以“在校门口大声喧哗”的罪行而记了名字。 三中的校园并不宽敞——三栋教学楼以及一个大门口组成一个四边形,中间围着的是跑道操场。左侧是小学部,前方是初中部,右侧则是更加肃静的高中部。 一所学校凝聚了一个学生的十二年。我们这的发展比哪都要更加落后,这种情况在别的地区或许罕见但在樊城已是家常便饭,所幸能上得起学的孩子也不多,并不显得拥挤。 我揽着段小头,往左侧一撇就瞧见了一群稚嫩的小孩儿们背着书包走进小学教学楼,一下子想到了昨夜那个盯着我支支吾吾的孩子,猛拍了一下脑袋:“哎呀!” “又怎么了莫哥,你今天咋老一惊一乍的?”段小头第n次挠挠他的小寸头,带着一双呆滞的表情望向我。 我正准备向他解释,早自习的铃声就突兀地响了起来。 “我靠,完了,要迟到了!” 立刻飞奔到教室门口,班主任已经凶神恶煞地站在讲台上了。看到我和段小头此时才刚喘着粗气跑到教室,她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段小头说:“段小头,你又跟着莫小润瞎混,这都迟到第几次了!” 段小头装可怜般地低着头,我不屑地瞧着他,感慨这个小弟出神入化的演技。我可装不来这些,所以最后整个早自习我都是站在外面度过的。 整个走廊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捧着书在哇哇读,但这也只是做做样子,班主任刚离开没两分钟我就把书放下趴在栏杆上看刚刚升起的太阳。 我太喜欢夏日的清晨,没有中午那样烈日当头热得人发昏,也没有傍晚时黏腻得想把整个人都跳进池子里冲一遍。 感受着清凉的风扑到我的脸上,将我头顶上的刘海儿都给吹得飞起来,舒服得我发出一声喟叹。 ——可不是刚才牟着劲儿爬楼梯吐槽为什么要把初一设置在三楼的时候了。 凉爽中我又睁着眼观察这个校园,四面八方都是学生们朗朗的读书声。 樊城这个地方,教育资源虽然也落后,但从不缺一颗想要通过读书改变命运出人头地的赤诚之心。大部分本地人都觉得这辈子也就这样儿了,但只有在学校才能感受到原来有人是不愿意永远拘泥于深潭中活着的。 深受感染,我也小声重复着刚刚记在脑子里的古诗,目光又落到了校门口,只见一大一小的身影正往学校里走来。 束起长发身着翠绿色长裙的温婉女人牵着一个背着小书包的孩子。 不是陈时又是谁? 陈时或许也看到了我,进了校门口就一直往我这里盯着。初中部正好对着校门,在陈蕊歌眼里看来儿子只是仰着头,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处。 我高兴地伸起拿着书的胳膊就挥,嘴里还放低音量喊着:“小时,哥哥在这儿呢!” 不知道陈时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腼腆地笑了起来,肉嘟嘟的小脸儿被他笑出了两个酒窝,更加可爱。 太阳是从对面那里照过来的,陈时和陈蕊歌的影子被向前拉的很长,他们被困在阴影里。 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只觉得陈蕊歌很漂亮,陈时很讨人喜欢。对于他们的经历,我深感同情而又无能为力,只想竭尽所能对陈时好一点。 但陈时就像那天清晨一样,在白日之下被黑暗包裹着朝我的方向走来。他是畸形家庭中生长出来的小怪物,我感化不了他。 哪怕我掏出自己的鲜血淋漓的一颗心呈现在他面前,陈时最多也只会像现在这样提起嘴角笑两下,深处却依旧是冷的。 只可惜,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 第3章 闲话 一晃眼上午的课就已结束,我和段小头,以及另一位好朋友许成夏肩并肩着离开班级。 许成夏住得离我们都不近,加上他家里管得严,周末两天都没法与我和段小头见面。现在三人组终于重聚,他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在家看的连续剧。 “那剧情可真叫一个狗血。男主喜欢女二,女二喜欢男三,你们猜男三喜欢谁?我的天,男三喜欢男主啊!”许成夏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段小头听得认真,下巴都要惊掉了:“那女主和男二呢?” 我一个胳膊放在胸前,另一个手撑着下巴,思索片刻,问出了我的疑问:“这男三他妈的是同性恋啊?” “对啊,真敢拍!然后男三就被拉到精神病院去了。”许成夏似乎还很痛心,“虽然男三做的很不对,但他被拖进医院的时候还给我看哭了...” 段小头摇摇脑袋,好像一个感慨万千的成熟大人:“没办法,这有违伦理。” 他们两个又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不知何时就从讨论女主与男二的剧情转移到了陈蕊歌和陈时身上去。 许成夏像是发现了一个惊天大宝藏一样,眼里还闪着亮光:“陈蕊歌,就是那个最近搬到你俩家附近那栋没人住的烂楼里的女人啊!她今天带着她儿子来上学了,好像在,在...四年级二班吧!” 陈蕊歌本就是在我们樊城这里讨论度比较高的一个神秘人物,更别提她那个被藏在家里两个月不见人的小儿子,恰巧又碰上许成夏这个校园小灵通,能在一上午就得知这些消息我也并不觉得奇怪。 但是我还是有些得意——作为唯一一个和陈时交流过的人。 我虚伪地假装咳两下嗓子,拖长声音:“说起这个陈时呀——” “小,小润哥。” 我突然听到一声细语。 太轻了,甚至让我觉得是幻听。正准备用小拇指抠抠耳朵,段小头用胳膊戳了戳我。 “莫哥,这有个小孩儿叫你。”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我扭头看去,才发现陈时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我身边,穿着白色上衣和黑色小短裤,还能看到他跑步之后因剧烈喘气而起伏的小小胸膛。 一张过分白皙的小脸儿现在都泛红。 整个学校这个点都赶在一起放学,操场上人来人往。有个学生像是急着回家吃饭,很匆忙地从陈时身后经过,几乎要贴着他了。我害怕陈时被那人的书包撞到,赶快把他牵在了身边。 陈时比我矮了一头,看起来可怜又可爱,我心惊胆战害怕他被磕着碰着。 “小时,你怎么来了。”我问他。 陈时还累着,但依旧乖乖回答:“小润哥,你,你说的,让我,来找你。一放学,我就看到你了。就跑过来了。” 我忍俊不禁,抬手揉了揉他蓬松的头发,应该是早晨刚洗过的,还带着香味。我夸他:“真听话。你妈妈呢?” “妈妈在,学校外面等我。” “好,那我们和你一起走吧。”我说。 我牵紧了陈时,段小头和许成夏很自觉地在一旁充当着木头人没有说话。直到离开了校门口,把陈时送到陈蕊歌手上。陈蕊歌似乎是惊讶自己的儿子一上午就能交到这么多朋友,但只是一瞬间就又恢复了带着笑的苍白面容,真诚地对我们说了声“谢谢”。 我忙不迭地摆手说没事没事,与陈时告别之后,两个木头人就立刻凑了上来。 最先开口的是许成夏,他看起来太过惊讶,声音都高了两个度:“陈蕊歌的儿子怎么长得这么可爱?!——不是,莫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什么时候认识这神秘的母子俩的啊,竟然也不跟我们说!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得知那小孩儿的消息的吗?” 段小头也痛心疾首地捂着胸口,控诉我说:“莫哥,莫哥!我们之间竟然有秘密了!说好无坚不摧的革命友谊呢?” 我忍无可忍,往一人头上揍了一拳,才将昨天的经历挑挑拣拣把能说的告诉他们。 “总之,以后小时也是我们的同伴啦,你们两个不许欺负他。”我做出一个“盯着”的手势,警告他们说,“我可看着你们呢。” “诶呀,哥儿几个哪有那么坏,再说了这小孩儿长得也齐整。但是...” “但是什么?”我瞧着一脸为难的许成夏,问他。 许成夏挠挠脸,凑到我跟前,小声说:“但是,要是我们被别人说闲话怎么办?” 段小头这下也迷惑了,说:“为什么要说闲话?虽然陈阿姨和小时弟弟很神秘,但今天见了也不过是跟我们一样的普通人而已啊,就是长得更出众了点。” 许成夏瞪着眼睛:“你们两个难道没有看新闻吗?” 这我和段小头还真没看过。只要一放假两个人就领着一群还尿□□的小孩儿出去乱窜,电视机的吸引力对我们来说微乎其微,还不如去捉虫,更别谈听新闻了。 他应该也了解我们的德行,自问自答地继续说下去:“你们知道陈蕊——啊不是,陈阿姨和小弟弟为什么搬过来不?” 我和段小头一脸呆地继续听着。 “陈时的爸爸,叫方国翔,是个很有名的企业家呢。他们家里特别有钱,在首都有一家上市公司。但是前段时间,也就是他俩搬到樊城之前,方国翔突然莫名其妙地就死了,原因至今下落不明。”许成夏神神叨叨地说着,“方国翔是个名人儿,好几个台就着这个事儿播了三天,你们竟然不知道!” “方国翔和陈阿姨结婚的时候,婚礼办的老盛大了,当时甚至还拍了个纪录片在电视上放了一星期。电视里的陈阿姨比现在更漂亮,年轻。穿着婚纱,是妥妥的仙女儿,笑得跟花一样,我觉得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妈当时还因为看了这个跟我爸闹了脾气,问他为啥不给自己办个这么有面儿的婚礼。” 许成夏讲完,脑子里应该是又回忆起了许妈妈无理取闹朝许爸爸撒娇的模样,自顾自笑了起来。笑完就又立刻严肃下来,说:“我之所以害怕我们会被说闲话,是因为有人说,方国翔的死可能是陈阿姨造成的。” 段小头很喜欢听许成夏讲故事,这时候自然也是很认真地讨论起来:“为什么会有人这么说?刚刚听你讲的,方国翔和陈阿姨应该很恩爱啊。对了...陈时为什么是跟着陈阿姨姓的?” “不知道哦,可能他们家里有什么纠纷吧。也就是方国翔死后陈时第一次被暴露在公众面前。陈阿姨应该是害怕儿子被那群媒体缠上,所以带着小弟弟搬到了咱们这儿鸟不拉屎的地方。又因为他随母姓,所以有人猜测他们家里并不和谐。高层人物嘛,就觉得肯定是方国翔对婚姻不忠出轨了,陈阿姨一怒之下就对他动了手。” “但是也没什么实质性证据,再加上陈阿姨现在这副虚弱的模样,哪里像干得过一个成年男子的样子?这种猜测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脑子里全是昨夜陈时对我讲的话。心里怒吼,企业家个屁,那个败类纯纯就是个该死的家暴男! 但是我也清楚这些话不能就这么讲出来,只能胡乱打断他们:“哎呀不要乱想了,这些都是大人的事儿,跟小时有什么关系?许成夏,你要是真害怕被说闲话你就离开我的莫家大军吧!什么时候这么怂了?” 许成夏急得又过来给我捏肩捶背,嬉皮笑脸地说:“我开玩笑的啦~” 这天中午我和两个小弟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我推开门,就看到老妈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前忙后,手里还拿着锅铲,听见我开门的声音,头也不回地喊道:“小润回来了?洗手去,饭马上做好了。” “知道了。”应了一声,我就去洗手间了。擦完手出来,整个人瘫在客厅的沙发上不想再动,看着眼前黑着屏的电视机,脑子里又浮现出放学后许成夏说的那些话。 电视屏幕漆黑得像一个无底洞,倒映着坐在沙发上的我。可我却想起来那张会笑出酒窝的稚嫩脸颊。 我从小没心没肺地长大,虽然是单亲家庭,但是方云华像女强人一般又当爹又当妈地把我拉扯大,从未让我少吃一顿饭,少喝一口奶,就与在普通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别无二致。 因此这两天接收到的有关陈时的巨额信息量,于我而言就像学校门口摊贩卖的故事书一样离谱荒谬。 哪怕到了餐桌上,我还在消化这些故事情节。 方云华女士察觉到了我的心不在焉,用筷子敲了一把我的脑袋:“想什么呢?都不专心吃饭!快吃了,吃完睡会儿觉。” “妈...”我委屈地捂住了脑袋。 我讨好地看向她,试图挖出一些信息:“妈,你还记得新搬来的那个陈阿姨和她的小儿子吗?” “哦,知道啊。”老妈啃了口馒头,“今天那个女人还带着她儿子去学校了。真的是顶漂亮,儿子也长得可爱。想当年你妈也是这么有魅力,十个邻居家里得有八个小伙子都暗恋我...可惜现在人老花黄,还生了个你这么一个熊孩子。” “那妈,你知道方国翔吗?”我又问。 方云华皱起眉,看着我,语气都低了下来:“你也听那些邻居说的话了?我给你说啊莫小润,有些话能信不能信的你要斟酌清楚。陈蕊歌自己带着一个儿子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要是跟着别人一起说瞎话我可要揍你的啊。” 不愧是我妈,还是这么帅。 第4章 亲亲 在方云华女士的教训过后,我准备不再深入了解关于方国翔的事情。毕竟我要交的小弟是陈时,不管他爸妈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都对我和陈时没有任何影响。 之后的日子平平淡淡,我,段小头,还有许成夏,我们依旧是密不可分的三人组。唯一不同的是陈时也加入了进来。 幼年的陈时腼腆可人,他最粘我,对于另外两人倒是不太感冒,导致许成夏每次都要戳戳他的脑袋说他是小白眼狼。 陈时被这么小小教训一下也不恼,两只手拽紧我的衣角,躲在我身后,不好意思地笑出酒窝。 时光匆匆,转眼间就又过去了五年。 随着时间的淡化,陈蕊歌与陈时也渐渐融为了樊城的一份子,没人再去猜测他们搬来的原因。我对这样的状况不甚满意。 二零零八年,陈时上初三,我与另外两人原本该上高三,但是由于中间高中部整楼修缮,我们推迟了一年开学,升上了高二。高中学业紧张,但是陈时要备战中考,自然也不容易。 陈时的晚自习要上到九点四十,而我们高中部的晚自习要上到十点二十。多的这四十分钟陈时也不离开,教室关灯,他就蹲到我的教室门口做作业。 我的座位靠窗,每天晚上数着时间,九点四十五在挨着我的窗边会准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陈时这年十六岁了,个子已经有一米八,再加上天生一副好皮囊,让他在一群步入青春期的少女中颇受欢迎。每次他来找我,我周围的一群女生就激动地小声说“帅弟弟来了,帅弟弟来了”。 男人骨子里的胜负欲让我不免也是有些嫉妒的...凭什么呀,我都十八了,怎么才一米七四啊。 但陈时在外人眼中仿佛置情爱与身外之物,没人见过他对哪个女孩儿有过好感,前来向他袒露心意的人倒是数不胜数。 许成夏爱八卦,有时在放学路上就会搭上陈时的肩,凑到他耳边贱兮兮地问:“小时啊,你告诉哥哥们,现在谈女朋友了没有?” 陈时个头不小,此时却被逗得红了脸。他如同小时候那般泪眼汪汪地望着我,让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一下子拍开了许成夏不老实的手,把陈时拽了过来。 “哎呦,莫哥下手这么重!”许成夏龇牙咧嘴,“陈时是你媳妇啊你这么护着他!” 段小头在一旁也不站队,就捂着嘴笑,说:“你看你活该不?小时一心都在学习上,哪有心思谈恋爱,你净逗他。” 我立刻附和:“就是,我们小时忙着中考进重点班呢!” 许成夏捂住胸口,面色痛苦:“你俩胳膊肘往外拐的...” 躲在我身后高了我一头的陈时也开口了:“我不打算谈恋爱。我就想这样陪着你们和小润哥。” 十六岁的少年早已过了变声期,曾经软糯的小陈时再也不见,现在的他声音更加低沉,听起来比我们三个哥哥都要成熟。 “行,你这个弟弟没白疼!”许成夏脸色瞬息万变,又很感动的样子。 我有时会觉得许成夏是当演员的料子。他自小爱看电影连续剧,看到动情时哭得比里面的角色还要悲伤。再加上他长得也不差,平常当着我们的面就喜欢演,如果能登上大荧幕,他肯定会获奖。 到了各回各家的时刻,住的最远的许成夏率先离开了我们的队伍,去找他的自行车了。再往前走,没过多久段小头也拐弯回家。 我和陈时与他们两位道别过后,就开始了属于我的护送之路。 这是我刻在骨子里的习惯。陈时小的时候就爱做我的小尾巴,作为大哥我自然是要尽职尽责,把这位小弟给完完整整地送回家去。尽管陈时现在看起来比我还要能打,但我依旧认为他弱不禁风。 许成夏和段小头经常看不惯我过分宠爱陈时的行为。尤其是许成夏,他很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莫小润你糊涂啊你,小时现在这样子看起来都能打两个你了!你还把他当公主似的供着呐?” 我也恼了,扭头看了一看陈时望着我眼泪摇摇欲坠的模样,心底涌上了一股都给他买娃娃的冲动,指着许成夏问他:“什么能打两个我?你看小时这可怜兮兮的样子,让我心疼都来不及!” 许成夏顺着我的手指看向已经迅速收好泪滴恢复高冷人设的陈时,一言难尽地往我这里瞟了两眼。 “好了许成夏,莫哥已经没救了。”段小头拍拍许成夏的肩膀,劝他。 一直到现在,傍晚十点多的樊城寂静安宁,这条通往筒子楼的路上只有几盏灯在亮,我牵着陈时的手,正在认真执行护送公主回家的任务。 陈时的手也比我要大了一圈,骨节分明,手指细长,摸起来很舒服。说是我牵着他,其实更像是他牵着我。 这条熟悉的小路我走过的次数连自己也数不清。这里人烟稀少,植被繁多,每次我来都像是进入了秘境探险。 身边陪着我走的人也没有变,只不过是从孩童长成了少年。 终于走到了楼下,我看向陈时,笑着往自己嘴角点了两下,意思是:好了,来吧。 这是我们俩心知肚明的暗号。陈时熟练地捧上了我的脸,低头亲上了我的嘴唇。 感受到另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温软贴上了自己,我还是不太习惯地绷紧了神经。 陈时上瘾一般地不肯离开,我心里数着,数到十秒才推开了他,说:“好了好了,今天的结束了,快回去吧。” “小润哥,可以再来一次吗?”陈时恋恋不舍地看着我。我对于这双虔诚的眼睛一直没有办法,只好破罐子破摔,命令道:“好吧,但是这次可不许超时了!” 陈时心满意足地又亲上了我。 我数到五秒,看他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抬起脚来刚想轻轻踹他,就感受到眼前的小孩儿狡诈地伸出舌头舔了我一下。 鸡皮疙瘩都布遍了我的全身,这也太犯规了!原本的轻踹又变成了狠踹,陈时委屈地直起身来,说:“疼。” “该!谁让你乱舔人的。”我瞪他,“你是小狗吗?” 陈时不要脸地拿起我的手贴在他脸上,轻声说:“你说是我就是。” 我骂他:“去你的,快回家吧。” 陈时一步三回头地上楼,直到看到他打开门进了屋子,我才顺着原路返回。 当下是秋季,我早已穿上了黑白相间的校服外套,与抬头就能看到的漫漫黑夜相称和。 在繁星之下,藏着我和陈时不为人知的青涩秘密。 我慢悠悠地走着,路上一片寂静,只剩下偶尔刮来的风声和我走路的声音。这种情况最适合我的胡思乱想。 所以我也不免又想起了方才我与陈时过于暧昧的行为。 陈时第一次亲我,是在去年夏天。 那时候的他甚至还没过十五岁生日,充其量就是个十四岁的毛头小子。我高一过后的暑假,夏季闷热,他像往常一样来到我家陪我打游戏,但只有我一个人坐在地上盘着腿打,他靠着床边坐在一旁看我的漫画书。 手柄在我手里不断发出激烈的卡彭卡彭的声音,看着电视里自己操作的游戏人物在擂台上击败对手后弹出金黄色闪着光的“胜利”两字,我兴奋地跳了起来,蹦到陈时身旁搂住了他的脖子。 陈时雷打不动地捧着那本漫画书,我凑近瞅了两眼,有些不解:“这一页你看不懂吗?我玩游戏前你就看的这页,现在怎么还停在这页?” 陈时没答话。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色背心,被陈蕊歌洗得很干净,还透着清爽的皂香,我没忍住靠近他又闻了闻。 “小润哥,你热气喷我脖子里了。”陈时有些僵硬地推开我的脑袋。 “嘿,你嫌弃我啊?”我也上了劲头,好兄弟之间凑得近点儿了又没什么,陈时这样跟小姑娘一样却让我来了兴趣。我更加用力地贴他,皮肤相触时的痒意让我没忍住笑,警告他说,“可不许躲啊!” 陈时不愿意跟我闹,还在用手推我,我心生不满:又不热,开着风扇呢,干什么不乐意? 我的房间单调简约,就一张床,一个书桌,还有一个电视。 电视原本是客厅里的,可惜我们家都是不留堂的主儿,几乎没什么人看。直到前两年许成夏带着我和段小头接触上了光碟游戏,我才对电视产生了兴趣,并在撒泼打滚的前提下在方云华那里得到了把电视挪到我房间里来的许可。 就几样东西,显得我的房间很宽敞。但就这么大一个地儿,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脑子昏了,一直想往陈时身上贴。 两个人闹着闹着,陈时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病,突然就将书扔到一旁,使了劲儿把我压在了地上。 脑袋碰到地板的一瞬间给我疼得有点懵,看着压在上方箍着我两个手腕的陈时,我一下心里冒起了火,用脚蹬他:“疼死我了!你是不是玩不起?” 陈时的个子就是从这年开始窜的,已经和我一般高,但是肩比我更宽,显得也比我壮。 十六岁心高气傲的少年哪被这么欺负过,还是被小弟给压在了身下。我越想越恼,踹他的腿也愈加用力,嘴里还骂着:“你给我起开!陈时你他妈犯什么病!” “小润哥,是你先来招我的!”陈时也不甘落后地回应。 我被他这无厘头的话搞得晕头转向,还没好好琢磨一下,陈时就把头低了下来。 直到温热的舌头钻入我没有任何防备的口腔,我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陈时从没对我说过重话,认识的三年里一直扮演着温顺乖巧的小尾巴,他那么可爱,那么善良,让我忍不住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他。 但此刻这个可爱的小尾巴用他的舌头不断侵略我口里的每一分尺寸,搜刮我的齿壁,甚至还用牙齿咬我的舌头。 我的脑袋都嗡嗡作响,但心里弹出的却不是把陈时揍飞的想法,而是莫名想起了很久之前许成夏讲过的有同性恋的那部电视剧。那个同性恋是什么下场来着?哦,对了,他最后被送到精神病院了。 我和陈时现在亲嘴儿了,那是不是也意味着我们要被送进精神病院了? 第5章 过去 第一次被人强吻,不是我暗恋过的小芳或是小美,而是只有十四岁却看起来比我还要大的小弟。 不知道被按着亲了多久,我的脸色肯定很差。陈时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跌跌撞撞地从我身上爬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慌张又委屈,头发也乱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强吻他了呢。 他坐起来,我也坐了起来,心里一团糟,不想跟他讲话。 陈时看着我这样,也急了。十四岁的小孩儿能有多稳重,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跪在我身旁,眼泪摇摇欲坠地认错:“对不起,小润哥,我做错了。” 可能是被气得没劲儿了,我的心里竟然前所未有的平静,脑子里循环播放方云华知道我跟男的亲嘴之后把我踢向外太空的画面。 我问他:“...你才十四岁,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陈时低着头,手里攥着我的衣角。他像是怕我丢下他跑开,但是也不回答。 “你不会后悔吗?”我又问。 “不后悔。”陈时蓦然抬起头来的一瞬间眼泪也掉了,滚烫的液体滴落在我的手背,彰显着少年炙热的真心,“小润哥,你嫌我小是不是?我会长大的。” 这岂止是年龄的问题,我有些烦躁:“关键是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啊!你要是喜欢女的谁管你,我不仅不会管我还会祝福你呢,但问题是我是男的,你看清楚了没?还是我做了什么让你误认为我是女的了?” 陈时又不说话了,只是一味地看着我流泪,眼神像是被渣男伤害深了的纯情少女。 “......”倒像是我的错了。 对于陈时,我一直照顾他呵护他,因为知道一部分他从前不太愉快的经历,所以我觉得他是比谁都需要关爱的孩子。现在他这样,竟让我生出了一股深深的自责。 我觉得是我没带好他。 但是这事肯定不全是我的错,我从来没给他灌输过有关同性恋的任何思想。想到这儿,我心里的罪恶感都消除了大半,正襟危坐起来,盯着他,问:“是不是谁教你不好的东西了?许成夏给你看乱七八糟的电视剧了?” 陈时摇头,闷声说没人带坏他,是他自己察觉到对我有反应的。 我也无话可说了。 接下来的一周里我都躲着陈时,不敢再和他有来往。我觉得是这几年来我们几乎每天都密不可分的原因,让陈时对我产生了错误的情感。 毕竟年纪小,走点儿错路也正常,拐回来就行了。 那一周的每一天,天一亮,我就跑到段小头家里躲着。陈时用陈蕊歌的手机给段小头家里打电话,我就给段小头使眼色,让他说我不在。 陈时不信,要来段小头家里找我,我就不远万里跑到许成夏家里。直到许成夏家里也接到电话,我就再跑到其他地方躲着。 这样过了两天,陈时明白我的意思了。终于停止对我的寻找,也让我过上几天清净日子。 段小头和许成夏察觉出了我的不对劲,但他俩也没多说什么。陈时和我走得近他们都知道,觉得这是我和陈时的私事,也不好过问。 五天,凑上我躲陈时的那两天,正好一周。足以让陈时想通了。只要他说清楚,我们就还是原来的好哥们。 可是我想错了。 那段时间连下了三天的雨,夏季的雨也闷热得让人心里发昏,我还不得不撑着伞去帮方云华买调料。 雨滴噼噼啪啪地落在我的伞上,不由得让我想起陈时滴在我手上的眼泪。从认识起我还没和他分开过这么长时间,都怪这雨天,平白无故增添人的思念。 我刚这么想,老天爷就跟我作对似的打了两声闷雷。我心里气不过,抬头看乌云密布。 攥紧了手里的塑料袋,我摇摇脑袋想晃掉任何有关陈时的胡思乱想,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在看到陈时蹲在我家楼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自己被雨声敲打得出现了幻觉。 雨势逐渐增大,从我刚出门时的点点小雨,到回来时进化为倾盆大雨。 那天的经历像一场梦,陈时被淋得整个人成了一只落汤鸡,他看到我终于回来,像是漂泊许久的孩子找到了温暖的家,心安理得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站起来说让我不要丢下他。 陈时问我是不是再也不准备理他了,为什么最近都要躲着他。 我来不及说什么,赶快跑过去把伞打在他的头顶上。看着雨水都顺着他的鼻梁不停往下流淌,我又急又气:“你是傻子吗?下着雨怎么还过来?!” “小润哥,你不要不理我。”陈时只是不断地重复这一句,他想要抱我,却又不敢,害怕再付出惨痛的代价,一双手悬在半空进退两难,“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亲你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好个屁!我在心里吼,你在心里抹掉不干净的心思,那才叫好。 我懒得回应他,拽着他的胳膊就要把他往楼上带。拿出钥匙开了门,在沙发上坐着的方云华立刻走了过来。 原本是要迎接我的,却在看到我身后低着头被淋得不成样子的陈时后心疼得拍了我一巴掌:“小时来了啊。莫小润你这熊孩子,咋不给弟弟打伞啊?” 她一手揪过我手里装着调料的塑料袋,一手拉过来陈时,把他往卫生间里推。方云华很喜欢陈时,看他淋了雨比看自己儿子淋雨了还难受,眉头都皱了起来,温声哄他:“小时啊,你先去洗个澡吧,可别着凉了。等会儿阿姨给你拿小润的衣服,你先换上,啊。” “呵呵。”我无言以对。 在门口把已经湿了的拖鞋换掉后,我就立刻回了自己的屋子,把门反锁。 我害怕陈时洗完澡就闯进来,反正方云华自己屋子里也有几件我的衣服,用不着非在我房间里拿。 只是我低估了自己对陈时的心软程度。 在房间里心烦意乱地待了二十分钟,漫画书也看不下去,游戏也不想玩了,脑子里全是陈时一个人可怜巴巴在楼下蹲我的样子。 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指责我:他才多大啊,干嘛跟一孩子较劲? 另一个声音及时响起:那也不行啊!陈时这是小事儿吗?不能再溺爱他了。 两个莫名弹出来的声音眼见着就要在我脑子里大打出手,这时陈时的敲门声突兀地插入了进来。 “小润哥,你开开门,好吗?”我听到他在门外轻声说。 我几乎能想象到他的样子,倘若我一直不理他,下一秒这孩子就要带上哭腔了。 最终心疼还是战胜了理智,我自暴自弃地去打开门,只希望他能收敛一点。 但陈时视我的期望如粪土,一进来就立刻抱住了我。陈时一直很自律,有晨跑的习惯。虽然我也爱出去乱耍,但怎么说还是比不过正规的锻炼,劲儿跟许成夏这种小身板比起来还算有势头,但跟陈时比就完全落于下风了。 我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推又推不开。他头上还搭着擦头发的毛巾,一直扫过我的脸,很痒。 害怕会被方云华看到,我只能伸长了胳膊把陈时身后的门再给关上。做完这一切,陈时还是抱着我不肯撒手。 他把脑袋埋进我的脖颈里,这种感觉很奇妙。动脉传递心跳的震动与他呼吸的频率编织在一起,好像我们在共享彼此的生命。 陈时沉默着不说话,但我知道他肯定因为我的冷落受了委屈。罪恶感扑面而来,我愧疚地拍了拍他的背,说:“小时,对不起啊。我只是想给你时间想清楚——” “是我错了。”陈时突然开口,搂着我肩膀的胳膊又收紧了力气,“小润哥,是我错了。” “...你先松手,快勒死我了。”我感到很痛苦。 陈时这才不情不愿地撒手,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水汽。他又牵起我的手,语气急切:“你别不理我,我再也不犯错了。”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看着他,也放轻了声音:“那你告诉我,你错哪儿了?” “我错在当时不该走。” 这是哪门子的错?我一下没搞懂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陈时接下来说的话让我觉得他之前的一切都是装的,我第一次对这个在我眼里一直乖巧可爱的小弟重新审视了起来。 他一扫眼里的阴霾,语气坚定且不容置疑:“我当时不该走,亲完你就应该把你拴在我身边,让你再也没办法躲我。”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觉得眼前的陈时这么陌生:“拴个屁!你疯了吧你?” 让他悟了一周,就他妈悟出来个这?! 瞬间抽出被他握住的手,我甚至有点想扇他。年纪轻轻的为什么不学好,谁教他的这些!? “我没疯。”陈时一边说一边推着我放倒在床上。整个过程我试图反抗,挣扎,但始终抵不过他的力气,最后倒给我累得直喘气儿。 “你他妈真疯了。给我起开,我是你大哥!” “又不是亲的,而且你只大了我两岁。”陈时平静地俯视着我,“小润哥,小点声,不然阿姨会听到。” 我怒视着他,心里泛上了浓郁的后悔。之前陈时开始晨跑的时候,我还一脸的骄傲,觉得他是我所有小弟中最有自觉性的一个,以后就能成为我的保镖保护我了,谁知道他现在把练来的劲全都使在了我身上。 陈时从容的模样在看到我瞪他之后又立马泄了下来,他再次埋在我的脖颈里,声音委屈又沉闷:“小润哥,你别这么看我。找不到你的日子我真的很害怕...” “有什么害怕的,你不就找了我两天。” 我的话似乎是戳到了他的痛处,感到脖子上的一片湿热时,我才察觉到陈时哭了。 与之前他撒娇求和时的眼泪都不同,陈时在抽泣。我就贴在他身下,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身体在不可遏制地抖动。 陈时发出弱小的啜泣声,他把脑袋一直往我身上拱,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他的脆弱。 “我没有妈妈了。小润哥。”我听到他说。 “什么意思,陈阿姨怎么了?”我猛地按着他的肩膀把他从我脖子那里推起来。 陈时的眼泪这下落在了我的脸上,每落下一滴,我的心也跟着阵痛一次。我把手抚上他的脸颊,给他擦着眼泪,问他怎么了。 “她不是我妈妈。”陈时摇着头说。 我还是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但又联想到陈时家里的复杂情况,我就决定不再深入思考。不管陈时家里有多大的血海深仇,都和我没半毛钱关系,我的眼睛只要看着陈时就好了。 没有妈妈也没关系,陈时有我就够了。 接下来不管我再问什么,陈时都不肯再说。我也明白了陈时只找我两天的原因,或许是某些事情给他带来的打击过大,让他无法分出精力再来寻找我。 剧烈的罪恶感再次袭上我的胸口,在这孩子最悲伤的时候,我竟然没有陪在他身边,而是在躲着他。 陈时用脸颊蹭着我的手,我也许是再一次被他这副模样给打动,接受了他对我荒诞的感情。 但我当了十六年的直男,突然让我和一个男的谈恋爱,自然是不可能。我能做的只有认清楚他对我的喜欢,以及偶尔越界的行为。 接下来每天适可而止的亲吻,就是一部分。 我知道这样有悖常理,可又能怎么办呢。 陈时的眼泪不少,但只对我一个人流。别人或许看不到他的脆弱与柔软,我却能够一览无余。不管他会向我展示多少,我都全盘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