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过期》 第1章 官方指定 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穿过A大熙攘的人群,轻轻掀起少年纯白的衣角,也吹动了少女藏在心底整整一个夏天的秘密。 顾昭夕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热度蒸发了,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举着文件袋遮挡毒辣的日头。 她后悔了,非常后悔。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第一印象”,她穿了这条新买的、但显然不适合在初秋烈日下站立的连衣裙,此刻只觉得布料黏在皮肤上,每一寸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焦灼。 “拜托,文学院的摊位到底藏在哪个角落啊……”她小声哀嚎,目光在攒动的人头和五颜六色的遮阳伞间艰难地穿梭,感觉自己像一滴即将蒸发的水珠。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随便找个阴凉地先瘫一会儿时,人群里传来一阵不易察觉的骚动,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兴奋的抽气声。 顾昭夕下意识地抬眼,然后,非常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祸水的源头,正站在不远处一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下。 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肤色冷白的手腕。身姿挺拔,像一棵逆着人群洪流生长的白杨,自带生人勿近的清冷气场。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他微侧着头,似乎在听身边的室友说着什么,下颌线清晰利落,鼻梁高挺,眉眼深邃,是那种即使放在人海里也自带聚光灯的长相。 许清野。 她的青梅竹马,以及,被双方父母口头认证的、“不是亲哥胜似亲哥”的存在。 顾昭夕身边刚认识的室友宋清菡,激动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 “昭夕!你看你看!那个!那个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计算机系的新晋系草许清野?!我的天,论坛上的照片果然没骗人,这颜值是真实存在的吗?!” 顾昭夕吃痛地“嘶”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个室友罗星旎也凑了过来,两眼放光。 “就是他!论坛都刷屏了!听说高考分数高得离谱,长得还这么逆天,还给不给别人活路了……他好像在等人?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周围类似的议论声,像夏日午后的蝉鸣,嗡嗡地钻进顾昭夕的耳朵。 她看着那个被众多或明或暗的目光包裹,却依旧一副清冷自持、仿佛周遭喧嚣都与他无关的许清野,心里那点因为迷路和暴晒而产生的烦躁,突然就变了质,成了一种微妙的、带着点独占欲的叛逆。 她深吸一口气,在宋清菡和罗星旎震惊、茫然、以及后面排队所有新生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拨开人群,径直朝着那片树荫走了过去。 细跟凉鞋敲击着滚烫的地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宣告某种不容置疑的所有权。 她走到许清野面前,站定。 他比她高将近一个头,她需要微微仰视。 许清野垂眸,目光落在她因为炎热而泛着红晕、甚至渗出细密汗珠的脸上,那双总是显得过分冷静的黑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笑意,快得像是错觉。 顾昭夕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将一路上紧紧攥在手里、已经被手心捂得半温的冰镇矿泉水,不由分说地贴上了他的脸颊。 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让许清野条件反射地微微偏了下头。他身边的室友,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惊得嘴巴张成了O型。 “妈让我给你的”顾昭夕开口,声音带着点故意拔高的清脆,确保周围竖着耳朵的人都听得见,“怕你在这人堆里装……呃,怕你中暑。” 她及时把“装模作样”四个字咽了回去,换了个比较得体的说法。嗯,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给他留点面子的。 许清野挑了挑眉,没伸手接,只是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又搞什么鬼?” 顾昭夕直接把水瓶塞进他手里,触到他微凉干燥的指尖。 然后,她非常自然地、甚至带着点“嫌弃”地,伸出空着的那只手,胡乱在他梳理得整齐的头发上揉了两下。 手感……居然还不错。软硬适中。但她立刻收手,仿佛只是拂掉了一点不存在的灰尘,姿态潇洒利落。 “走了,去找我系的摊子了。”她摆摆手,转身就要走,深藏功与名。 “等等。”许清野终于开口,声音是那种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清冽,带着一点点无奈的纵容。 他抬手,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被揉乱的头发,动作优雅得像是电影慢镜头。 然后,在周围一圈呆滞的目光中,他从随身背着的黑色双肩包里,拿出一个淡紫色的、印着可爱猫咪图案的水杯保温套,递给她。 “你的杯子,早上落我家餐桌上了。”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里面装了绿豆沙,冰镇的,解暑。” 顾昭夕一愣。她早上起来迷迷糊糊,确实忘了带。 周围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原本落在许清野身上的、带着倾慕和好奇的目光,此刻全都转移到了顾昭夕身上,充满了震惊、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嫉妒恨。 宋清菡和罗星旎已经挤到了人群前面,此刻正用一种“你居然深藏不露”的眼神死死盯着她。 “你们……认识?”宋清菡的声音都有些飘,眼神在顾昭夕和许清野之间来回扫射。 顾昭夕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回答,许清野已经将那个与他周身冷感气质格格不入的猫咪水杯套,稳稳地放进了她怀里。 随即,他目光转向她的室友,唇角勾起一个极其浅淡、却足以让周围抽气声更明显的弧度。 “嗯”他应了一声,视线落回顾昭夕身上,那眼神深邃,像是藏着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暗语,“我家的小祖宗。” “轰——”的一下,顾昭夕感觉一股热浪直冲头顶,比刚才的太阳还要猛烈。她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的脸一定红得没法看。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她一把抢过水杯套,几乎是落荒而逃,拽着还处于石化状态的两位室友,飞快地钻进了人群,朝着文学院报到处的方向狂奔,背后仿佛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化成的实质性的箭矢。 直到彻底脱离那片区域,三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顾、昭、夕!”宋清菡扶着膝盖,喘匀了气,第一个发难,双手抓住她的肩膀,“老实交代!你怎么会认识许清野?!还‘我家的小祖宗’?!你们什么关系?!” 罗星旎也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就是!他还帮你拿杯子!还是那么可爱的杯子!这画风也太不对了吧!” 顾昭夕抱着那个还带着丝丝凉意的水杯套,心脏还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像是刚刚跑完一场百米冲刺。她努力平复着呼吸,脸上努力做出云淡风轻的表情。 “没什么关系啊,”她耸耸肩,语气刻意放得轻松,“就是……爸妈那辈认识,一起长大的而已。” “青梅竹马?!”两位室友异口同声,音量高得差点掀翻路过学长的遮阳伞。 顾昭夕被她们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差、差不多吧……” “天哪!你这是什么神仙运气!”宋清菡一脸羡慕到扭曲,“和这种级别的帅哥一起长大!朝夕相对!近水楼台!你们……” 她的话没说完,但眼神里的暧昧和探究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顾昭夕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连忙打断她的幻想:“停!打住!我们纯洁得很!就是……就是哥们儿!对,哥们儿!” 她试图用肯定的语气来说服别人,也说服自己。 “哥们儿?”罗星旎一脸不信,指着她怀里的杯子,“哪个哥们儿会用这么可爱的杯子套?还给你装绿豆沙?” “那是我自己的杯子!”顾昭夕据理力争。 “那他怎么知道你忘带了?还特意给你带过来?”宋清菡立刻抓住漏洞。 “那是因为……因为……”顾昭夕卡壳了,难道要她说自己今天早上确实是在许清野家吃的早饭?这只会越描越黑。 看着室友们“你编,你继续编”的表情,她终于放弃挣扎,自暴自弃地挥挥手:“哎呀,反正就是很熟!熟到可以互相拆台的那种!他刚才就是故意那么说的,你们别瞎想!” 她拧开杯盖,仰头灌了一大口冰镇绿豆沙。清甜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瞬间抚平了身体的燥热,却没能压下心底那片被许清野一句话就搅起的惊涛骇浪。 “互相拆台?”宋清菡摸着下巴,眼神精亮,“我看是互相‘宣示主权’吧?他刚才看你的眼神,可一点都不像看‘哥们儿’。” 顾昭夕的心猛地一跳。 “什么主权不主权的,”她强作镇定地盖上杯盖,把那股莫名的悸动强行压下去,“走了啦,再不去报到,我们系摊位的学长学姐要收工了!” 她拉着还在兴奋议论的室友,继续往前走。 阳光依旧炽烈,校园里熙熙攘攘,充满了新鲜和朝气。顾昭夕却觉得,周遭的一切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薄膜。 她忍不住回头,朝着刚才那片树荫的方向望了一眼。 人群熙攘,早已看不到许清野的身影。 只有怀里水杯套上那只傻乎乎的猫咪,和她加速的心跳,无声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那句“我家的小祖宗”,像一颗被不小心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湖里荡开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强迫自己看向前方。 大学生活,就这样,在许清野带来的、一场小小的、专属的“风暴”中,拉开了序幕。 第2章 专属标记 大学生活的序幕拉开,顾昭夕发现,“许清野的妹妹”这个身份像一张无形的通行证,也像一道温柔的枷锁。 开学不到一周,她已经成了文学院尽人皆知的“那个顾昭夕”。 走在路上,总能接收到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有好奇,有羡慕,偶尔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周三早上,是令人昏昏欲睡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在大阶梯教室A301上课。 顾昭夕秉承着高中遗留的优良传统,能多睡一分钟绝不起床,成功把自己拖到离上课铃响只剩五分钟,才顶着一头乱毛,叼着袋装牛奶,火急火燎地冲向教学楼。 “完了完了,肯定没好位置了……”她一边跑一边哀叹,脑海里已经浮现出自己孤零零坐在第一排,与讲台上的老师大眼瞪小眼的悲惨画面。 气喘吁吁地冲到A301门口,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 她猫着腰,正准备找个后排角落苟起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像被什么无形力量牵引着,望向了靠窗的那一侧。 然后,她愣住了。 倒数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那个她高中坐了三年、无比熟悉的位置上,放着一个黑色的、款式简洁的双肩包。背包的主人不在,但那个背包,顾昭夕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是许清野的。 而在背包旁边的空位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本深蓝色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面右下角,用黑色中性笔画着一个极其简单的符号,像个小闪电,又像是个变形的“X”。 那是许清野的标记。 顾昭夕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脚步不由自主地挪了过去。 她拿起那本笔记本,指尖拂过那个熟悉的符号,一种混合着诧异和隐秘欢喜的情绪,悄然在心底蔓延。 他……这是在给她占座? 在大学?在不同的学院,不同的课程里?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不知所措。高中三年,因为她爱赖床,许清野确实雷打不动地帮她占着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位置,美其名曰“怕她东张西望找座位的样子太蠢”。 可她以为,那只是高中紧张学业下的特例。 上课铃尖锐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慌忙在那个被“标记”的位置上坐下,把许清野的背包往他那边挪了挪,然后将自己的书放在桌上,动作带着点做贼心虚的慌乱。 刚坐定,身边就笼罩下一片阴影。许清野来了。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身上带着刚从室外进来的、清爽的气息。 他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将那个黑色背包拎起来放到脚边,全程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仿佛这一切理所当然。 顾昭夕捏着笔,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荚清香,能感受到他坐下时带来的轻微震动。 她僵硬地盯着讲台上开始讲课的老师,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身边任何一丝动静。 他听课很专注,偶尔在摊开的平板电脑上记录着要点。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着触控笔的样子,和高中时在草稿纸上演算时一模一样。 顾昭夕忍不住,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瞟他。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淡淡的线,侧脸好看得让人心慌。 她忽然想起高中时,无数个这样的早晨。她踩着点冲进教室,气喘吁吁地在他身边坐下,他总是这样,头也不抬,只是在她找不到笔或者翻不到书时,会极其顺手地把东西递到她手边。 那些被她视为寻常的瞬间,此刻回想起来,竟都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暧昧的柔光。 “看什么?”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 顾昭夕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收回视线,脸颊瞬间爆红,结结巴巴地否认:“谁、谁看你了!我在看……在看窗外的鸟!” 许清野侧过头,黑眸扫了她一眼,又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没再说话,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课堂。 顾昭夕恨不得把脸埋进书里。太丢人了! 为了掩饰尴尬,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听课。可没过多久,她的注意力又开始涣散,笔尖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划拉着。 忽然,她的手肘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她疑惑地转头,见许清野递过来一张折叠的纸条。 她的心猛地一跳。传纸条?这种中学时代才会做的、带着点隐秘亲昵的事情? 她接过纸条,指尖仿佛都带着电。小心翼翼地打开,上面是许清野凌厉的字迹,写的却不是她预想中的任何话,而是一道微积分题目,旁边还有他简略画出的辅助线。 “第三步,这里代入错了。” 顾昭夕:“……” 她低头看向自己刚刚奋笔疾书的笔记本,果然在第三步的公式代入上出了错。 一股热意再次涌上脸颊,是尴尬,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原来他碰她,给她传纸条,只是为了指出她的错误。 她闷闷地“哦”了一声,拿起橡皮擦用力擦掉错误步骤,重新计算。 心里那点旖旎的心思,像被戳破的泡泡,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清野似乎察觉到了她瞬间低落的情绪,侧目看了她一眼。 顾昭夕故意绷着脸,目不斜视地盯着黑板,假装认真听课。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左手被人轻轻握住。 温热的、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的虎口。 顾昭夕浑身一僵,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整个大脑一片空白。 许清野的手很大,完全包裹住了她攥着笔的左手。 他的动作很轻,只是握住,然后用拇指在她虎口处那个不小心被笔尖划到的、微小的墨痕上,轻轻摩挲了两下。 像是在擦拭,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 然后,他松开了手。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快得像她的错觉。 他依旧看着前方的黑板,神情专注,仿佛刚才那个逾矩的动作根本不是他做的。 只有他耳根处那一抹极淡、却无法忽视的红晕,泄露了某种秘密。 顾昭夕僵在原地,左手还维持着握笔的姿势,虎口处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像是点燃了一簇小小的火苗,灼热感顺着血管,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心跳快得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他……他是什么意思? 是看她情绪低落,无意识的安慰?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标记”? 讲台上,教授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顾昭夕的世界,在那一刻,仿佛被收缩成了左手虎口那一小片皮肤所能感知的全部。 后半节课,顾昭夕完全不知道教授讲了什么。她像个木偶一样坐在那里,左手紧紧握着笔,一动不敢动。 下课铃响,许清野像往常一样,利落地收拾好东西,站起身。 “走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顾昭夕低着头,含糊地应了一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她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的左手,盯着虎口那个早已看不见的墨痕。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掌心。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那份足以颠覆她所有理智的、隐秘的悸动。 这个早晨,因为一个不到三秒的触碰,和那个专属的标记,变得完全不同了。 第3章 “家书” 许清野那个落在手背上转瞬即逝的触碰,像一颗投入顾昭夕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持续了好几天。 她时而对着虎口发呆,时而因为回想起他耳根那抹红而自己偷偷傻笑。 “昭夕,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宋清菡咬着勺子,眯着眼打量对面第N次走神的顾昭夕。 “啊?没有啊!”顾昭夕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坐直,矢口否认,脸颊却不争气地开始发烫。 “没有?”罗星旎凑过来,指着她餐盘里几乎没动的糖醋排骨,“连你最爱的排骨都不香了,魂不守舍的,还说没有?” 顾昭夕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难道要说自己因为“哥哥”的一个无意触碰而心神不宁吗?这听起来比谈恋爱更离谱。 就在这时,一个细声细气的女声在她身旁响起:“请问……是顾昭夕同学吗?” 顾昭夕抬头,看到一个面容清秀、神情羞涩的女生,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淡紫色的、散发着淡淡香气的信封。 “我是,有事吗?”顾昭夕有些疑惑。 女生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眼神躲闪,声音更小了:“那个……我、我是外语系的苏鸢夏。这个……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许清野同学?” 说着,她将那个淡紫色的信封,像烫手山芋一样塞进了顾昭夕手里。 顾昭夕愣住了。手里的信封仿佛有千斤重,带着陌生女孩手心的温度和小心翼翼的期待。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从初中到高中,她充当过无数次这样的“信使”。只是这一次,在大学,在这个她和许清野关系似乎变得有些微妙的时刻,这封信的到来,让她心里莫名地堵了一下。 宋清菡和罗星旎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识趣地埋头吃饭,假装自己是背景板。 “我……”顾昭夕想拒绝,可看着女生那充满期盼又带着恳求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谢谢你!真的太感谢你了!”女生如释重负,连声道谢后,红着脸飞快地跑开了。 顾昭夕看着手里那封精致的“情书”,又看了看对面两个假装吃饭实则竖着耳朵的室友,顿时觉得这顿饭彻底没了胃口。 下午没课,顾昭夕揣着那封“情书”,像揣了个定时炸弹,慢吞吞地挪到计算机系男生宿舍楼下。她没上去,只是靠在门口那棵大槐树下,拿出手机给许清野发消息。 顾昭夕:下楼,有事。 消息发出去不到三分钟,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宿舍门口。 许清野依旧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运动裤,头发看起来刚洗过,带着湿润的随意感。 他走到她面前,目光先在她脸上扫了一圈,然后落在她手里那个与她气质格格不入的淡紫色信封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又是什么?”他嗓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 顾昭夕把信封递给他,语气尽量显得平淡无波,却还是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别扭“喏,外语系一个女生让我转交给你的。” 许清野没接,只是看着那信封,眼神里没什么情绪,语气也淡淡的:“谁让你接的?” 顾昭夕被他问得一噎,心里那点别扭瞬间转化成了委屈和一丝火气:“人家塞给我就跑了,我还能追上去扔了不成?” 就在这时,那个送信的女生苏鸢夏,竟然和她的朋友也出现在了附近,似乎是想确认信件是否顺利送达。 她们看到许清野,脚步顿住,脸上带着紧张和期待。 许清野的目光掠过那两个女生,又落回顾昭夕带着薄怒的脸上。 他忽然伸手,接过了那个淡紫色的信封。 顾昭夕的心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一沉。 他……他收了? 然而,下一秒,在顾昭夕和不远处那两个女生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许清野修长的手指已经灵活地将信封左右折叠,几下就变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失去了原本精致模样的纸飞机。 他捏着“纸飞机”的机身,手臂随意地一扬,那抹淡紫色便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决绝的弧线,最终落在了几步开外的绿色垃圾桶里。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 不远处的苏鸢夏,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转为难以置信的苍白和巨大的难堪,眼眶迅速泛红,捂着脸转身就跑开了。她的朋友狠狠瞪了许清野一眼,赶紧追了上去。 周围偶尔路过的人,也都看到了这一幕,投来各异的目光。 顾昭夕也愣住了。 她知道许清野对待追求者一向冷淡,但这么直接、甚至有些不留情面的方式,还是第一次见。她心里有点为那个女生难过,但更多的,是一种连自己都觉得卑鄙的、隐秘的释然和……窃喜。 “你……”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许清野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视线回到她脸上,眉头微挑,带着点戏谑,又像是警告。 “顾昭夕,以后这种垃圾,别往我这儿运。”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像一颗石子,投入顾昭夕刚刚平静些许的心湖。 “垃圾”……他称那份小心翼翼的心意为“垃圾”。 她忽然想起高中时,也有女生把情书塞到她书包里,拜托她转交。她当时还傻乎乎地真的拿去给许清野,结果他当时也是类似的表情,把信原封不动地塞回她手里,说:“你自己处理。” 那时她不懂,现在,看着他清冷的侧脸,和那句清晰的“垃圾”,一个模糊的、带着点隐秘欢喜和巨大不安的念头,悄悄冒了出来。 他如此干脆地拒绝所有人,是不是意味着……她是不一样的?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他们可是“兄妹”啊!他或许,只是单纯地讨厌这种麻烦事而已。 为了掩饰瞬间的慌乱,她故意哼了一声,反驳道“谁给你运了!人家是自己找上门的好不好!再说,万一里面不是情书,是正经事呢?” “不会。”许清野回答得斩钉截铁,转身往宿舍楼里走,“我回去了。” “喂!我的饭盒!洗干净下次记得还我!”顾昭夕在他身后喊,试图用这种方式找回一点熟悉的相处节奏。 许清野背对着她,随意地挥了挥手,算是回应。 看着他消失在宿舍楼门口的背影,顾昭夕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 那句“垃圾”还在耳边回响。 她忍不住想,如果……如果有一天,她也递给他一封那样的信,会不会……也得到同样的对待? 这个假设让她心里一阵发紧,随即又用力甩了甩头,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开。 她低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 他是许清野啊。是那个冷静、优秀、对谁都保持着距离的许清野。 而她,顾昭夕,是他生命中那个唯一的、可以揉乱他头发、被他称为“小祖宗”的例外。 只是例外。 也仅仅是例外。 阳光透过枝叶,在她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她深吸一口气,将心底那片因为“独一无二”而产生的细微雀跃,和那份更深的不安,一起压了下去。 第4章 柠檬味的误会 许清野那句“垃圾”和随手掷出纸飞机的画面,在顾昭夕脑海里盘旋了好几天。那种微妙的、被特殊对待的窃喜,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心脏,却又被她用“兄妹情谊”的标签强行压制。 周五下午,只有一节枯燥的理论课。 下课铃一响,顾昭夕就像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第一个冲出了教室。她没回宿舍,而是拐去了学校后街的面包店,买了两个刚出炉的肉松面包,许清野喜欢这个。 然后,她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小巷,走向那个只属于他们的“秘密基地”。 那是一家藏在老街深处、招牌都快被风雨磨平了的旧书店。店面很小,光线昏暗,空气里常年弥漫着纸张和油墨混合的陈旧气味,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老板是个戴着老花镜、总是坐在柜台后打盹的爷爷,对他们这两个常客早已见怪不怪。 顾昭夕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风铃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书店最里面,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套老旧但擦拭得很干净的木桌椅。 许清野果然已经在那里了。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封面是德文的计算机专著,手边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白开水,阳光从布满灰尘的玻璃窗透进来,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是她,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是目光在她手里拎着的面包纸袋上停顿了一秒,然后又落回书页上,仿佛她的到来,是如同日出日落般理所当然的事情。 顾昭夕走过去,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把纸袋推到他面前。“喏,刚出炉的。” 许清野“嗯”了一声,没抬头,翻过一页书,却伸手准确无误地从纸袋里拿出了那个烤得金黄、撒满肉松和香葱的面包,咬了一口。 顾昭夕也拿出自己的那个,一边小口吃着,一边打量他。 他看书的时候总是很专注,眉心会微微蹙起,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冷硬。可就是这样的他,会和她一起,在这个破旧得几乎无人问津的书店里,消磨掉无数个安静的下午。 “喂”顾昭夕咽下嘴里的面包,忍不住开口,打破了宁静,“你那天……对那个女生,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 许清野翻书的动作没停,语气平淡无波:“有吗?” “怎么没有!”顾昭夕瞪大眼睛,“人家女孩子鼓足勇气来表白,你就算不喜欢,也不能当面把人家的信折成纸飞机扔了吧?多伤人心啊。” 许清野终于从书里抬起头,黑眸看向她,带着点审视的意味“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收下,然后告诉她‘谢谢,你是个好人’?” 他的反问让顾昭夕一噎。她设身处地想了一下,如果自己是许清野,好像……也确实没什么更好的处理方式。 直接拒绝是残忍,但含糊其辞给人希望,或许是更大的残忍。 “可是……”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没有可是。”许清野打断她,视线重新落回书页,声音低沉却清晰,“不必要的希望,才是最大的残忍。既然不可能,就不要留下任何错觉。” 他的话像一块冰,砸在顾昭夕心上,让她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不必要的希望”……“不要留下任何错觉”…… 所以,他是在用这种决绝的方式,斩断所有不必要的可能吗?那他对她呢?他们之间这种亲密无间,又算什么?是不是也是一种……错觉?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一阵发慌,赶紧低下头,用力咬了一大口面包,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咽回去。 书店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他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 过了一会儿,顾昭夕吃得差不多了,拿出手机开始刷论坛。 忽然,她看到一条飘红的帖子,标题是【理院双璧!盘点许清野与温梨初那些默契瞬间!】。 她的手指顿住了。 帖子里面贴了几张抓拍的照片。 有在图书馆里,两人隔着桌子低声讨论的;有在实验室门口,许清野侧耳听温梨初说话的;还有一张,是两人并肩走在林荫道上,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们身上,温梨初微微仰头笑着,而许清野……他的侧脸线条,似乎比平时柔和那么一点点。 楼下的回复更是热闹。 「啊啊啊配一脸!智商颜值双碾压!」 「听说他们高中就是同学,还一起拿过竞赛金牌!」 「这才是势均力敌的爱情吧!锁死锁死!」 顾昭夕看着那些照片和评论,感觉嘴里还没完全咽下去的面包突然变得干涩难以下咽。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涩又胀。 温梨初。 那个物理系的才女。原来他们早就认识了,而且……看起来那么熟稔,那么……登对。 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像初春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想起之前许清野几次因为“小组讨论”而爽约,想起他偶尔提及温梨初时,语气里那不易察觉的欣赏…… 所以,他拒绝所有靠近的女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温梨初?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不致命,却持续地散发着隐痛。 “看什么那么入神?”许清野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疑惑。 顾昭夕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按熄手机屏幕,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发现。 “没、没什么!就随便刷刷。” 许清野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目光重新回到书本上。 可顾昭夕却再也静不下心来。 那些照片和评论在她脑海里反复闪现。她偷偷抬眼看他,他依旧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守着宝藏的傻瓜,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却不知道宝藏的主人,早已有了更匹配的鉴赏者。 这种酸楚和慌张,让她坐立难安。 “那个……”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试探,“温梨初……就是你那个高中同学,她好像很厉害啊。” 许清野翻书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仅仅是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他没有抬头,只是语气比刚才更淡了些“嗯,她专业能力很强。” 很……强。 简单的两个字,像两颗柠檬糖,在她心里炸开,酸得她鼻尖都发涩。 所以,他是欣赏她的。欣赏那个和他同样优秀、同样耀眼的温梨初。 那她呢? 她这个需要他占座、需要他补习、连情书都需要他帮忙处理掉的“小祖宗”,在他眼里,是不是就只是一个……麻烦?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像是被泡进了柠檬水里,酸涩难当。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 “我、我突然想起来,社团还有点事,我先走了!”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许清野抬起头,蹙眉看她“什么事这么急?” “就……一点小事!”顾昭夕不敢看他的眼睛,胡乱把剩下的面包塞进纸袋,抓起书包,“面包你留着吃吧!我走了!” 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推开书店的门,风铃再次发出急促的声响。 许清野看着她仓促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她几乎没动过的面包,眉头微微蹙起,深邃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不解。 跑出书店,顾昭夕才慢下脚步。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低着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心里像是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但最突出的,还是那股挥之不去的酸涩。 原来,他不只是会和她一起去旧书店,他也会和别人在实验室并肩,在林荫道漫步。 原来,他身边,不是只有她一个“特别”的存在。 这个认知,像一颗被不小心塞进她心里的酸柠檬,正在悄无声息地,发酵着一种名为“不安”和“自卑”的情绪。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和许清野之间,隔着的,或许不仅仅是那层“兄妹”的窗户纸,还有一条名为“差距”的鸿沟。 而那个叫温梨初的女生,就站在鸿沟的对岸,与许清野并肩而立。 第5章 秘密基地 那颗被塞进心里的酸柠檬,在顾昭夕的胸腔里发酵了整整一个周末。 她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遇到许清野的地方,连他发来问要不要一起去食堂的消息都借口推掉了。 周一早上,她磨蹭到最后一刻才冲进A301教室,故意选了一个离窗户最远的角落坐下,埋头假装看书,用余光瞥见许清野在那个熟悉的位置坐下,他的目光似乎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才落定。 一整天,她都处在一种莫名的低气压里。 下午最后一节选修课结束,她抱着书,耷拉着脑袋往宿舍走,盘算着晚上是吃泡面还是叫外卖。 “顾昭夕。” 清冷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沉闷的心湖。 她身体一僵,慢吞吞地转过身。 许清野就站在几步开外,夕阳在他身后勾勒出金色的轮廓,他看着她,眉头微蹙。 “干嘛?”她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赌气。 “你这两天在躲我?”他开门见山,语气没什么起伏,眼神却带着审视。 “谁、谁躲你了!”顾昭夕像是被踩了尾巴,立刻反驳,声音却不自觉地拔高,“我……我社团忙!对,社团忙!” 许清野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黑眸仿佛能看穿她所有拙劣的伪装。 顾昭夕被他看得心虚,低下头,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小石子。 “是因为温梨初?”他忽然问。 顾昭夕猛地抬头,撞进他平静无波的眼神里,脸颊瞬间爆红,像是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被人猝不及防地掀开。 “你、你胡说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 许清野看着她炸毛的样子,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没再追问,只是走上前,极其自然地伸手,将她怀里那几本快要滑落的书接了过去。 “走吧。”他转身,朝着与宿舍区相反的方向走去。 “去、去哪?”顾昭夕愣在原地。 “秘密基地。”他头也没回,声音随风飘来,“你上次落在那里的笔。” 顾昭夕这才想起,上周在旧书店,她好像确实把一支很喜欢的卡通笔忘在那里了。 她看着许清野挺拔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小跑着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熙攘的校园,走向后街深处。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汇,又很快分开。 推开旧书店吱呀作响的木门,风铃轻响。 老爷爷依旧在柜台后打盹,店里静谧得能听到尘埃漂浮的声音。 许清野走到他们常坐的那个角落,从抽屉里,顾昭夕一脸疑惑,不知他何时有了这个抽屉的使用权。 许清野拿出那支眼熟的卡通笔,递给她。 “谢谢。”顾昭夕接过笔,指尖碰到他微凉的皮肤,像触电般缩回。 她在他对面坐下,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往常这个时候,他们要么各自看书,要么她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他偶尔会应一声,或者用笔敲她额头让她安静。 可现在,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清野也没看书,只是看着她,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专注。 “顾昭夕”他开口,打破沉默,“我和温梨初,只是同学,一起做项目。” 顾昭夕的心猛地一跳,捏着笔的手指收紧。 他……他这是在向她解释? 一种微小的、雀跃的火苗刚刚燃起,却又被他接下来的话轻轻踩灭。 “她逻辑清晰,专业能力很强,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他的语气客观得像是在做学术报告,“仅此而已。” 合作伙伴。仅此而已。 所以,他欣赏她,认可她,但也仅止于此。 他并没有否认那些“默契瞬间”,也没有否认她的优秀。他甚至……特意强调了她的优点。 顾昭夕低下头,看着木质桌面上斑驳的纹路。 所以,在他眼里,温梨初是“逻辑清晰、专业能力强”的合作伙伴。而她呢?是那个需要他照顾情绪、连笔都会弄丢的“小祖宗”? 差距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漫上心头。 “哦。”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许清野看着她低垂的脑袋和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 店里又恢复了寂静。 夕阳的余晖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窗,将两人的身影投在老旧的书架上,仿佛两座沉默的雕塑。 过了很久,顾昭夕才重新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 “知道啦!我又没说什么。你记得吗?我们高中的时候,也有好多这样的秘密基地?” 许清野看着她强装的笑脸,眼神微动,点了点头。 “天台算一个,小卖部后面的台阶算一个,还有那个废弃的生物园……”顾昭夕掰着手指数着,眼神渐渐飘远,沉浸在回忆里,“那时候多好啊,好像天大的烦恼,在秘密基地里待一会儿就没了。” 她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许清野沉默地看着她,昏黄的光线里,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模糊。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顾昭夕,如果我们三十岁都没人要,就凑合过吧。” 顾昭夕猛地愣住,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句话,他高三那年,在某个被她列为“第七个秘密基地”的学校后山凉亭里,也说过一次。 当时她只当是一句缓解压力的玩笑话,嘻嘻哈哈地答应了。 可现在,在大学,在这个弥漫着陈旧书墨气味的、被他们命名为“第八个秘密基地”的旧书店里,他再次说了出来。 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可顾昭夕的心,却因为这句话,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湖面,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是什么意思? 是又一次无心的玩笑? 还是……一种变相的承诺? 或者,仅仅是因为他觉得,他们彼此都“没人要”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提前做个“凑合”的预案?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翻滚,让她一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她张了张嘴,想问他到底什么意思,想从他平静无波的眼神里找到一丝破绽。 可最终,她什么也没问。只是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像当年一样。 心里却酸涩得厉害。 这句她曾经视若珍宝的“戏言”,此刻听来,却像一根温柔的刺,扎得她生疼。 因为它清晰地提醒着她,他们之间,或许最好的结局,也只是“凑合”。 而那个叫温梨初的女生,拥有的,可能是他发自内心的欣赏,是“不凑合”的可能。 许清野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睫毛,眸色深了深,最终什么也没再说。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书店里的光线暗了下来。 老爷爷不知何时醒了,打开了那盏昏黄的白炽灯。 “走吧,回去了。”许清野站起身。 “好。”顾昭夕跟着站起来,将那支失而复得的笔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两人再次沉默地走出书店,融入渐浓的夜色。 那句“三十岁之约”,像一枚被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顾昭夕心里沉了下去,表面很快恢复了平静,却在无人可见的深处,激荡着久久不散的涟漪。 她知道,有些东西,从他说出那句话开始,就变得不一样了。 第6章 撑腰 那句“三十岁之约”像一颗裹着糖衣的药,甜味在顾昭夕舌尖短暂停留后,留下的是绵长而尖锐的苦涩。 她开始更加刻意地与许清野保持距离,不再主动找他,甚至在他发来占座消息时,回复说已经和室友坐在一起了。 许清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疏远,几次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探究,但他什么也没问。 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薄膜,看似如常,却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毫无芥蒂的亲密。 周三下午,《西方美术鉴赏》公共课。 顾昭夕和宋清菡坐在教室中排,正头碰头地小声讨论着周末系里组织的采风活动。 “听说这次去那个新开发的湿地公园,风景超好!”宋清菡兴奋地划着手机上的图片。 “嗯,希望能拍出好片子。”顾昭夕点点头,心里却有些提不起劲。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尖锐的女声在她前方响起。 “顾昭夕是吧?” 顾昭夕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时髦、妆容精致的女生站在她课桌旁,身后还跟着两个同伴。 这女生她有点印象,好像是外语系的系花,叫姜南意,最近在论坛里风头很盛,据说……正在猛烈追求许清野。 “有事?”顾昭夕放下笔,语气平淡。 她不太喜欢对方眼神里那种毫不掩饰的打量和……敌意? 姜南意双手抱胸,下巴微抬,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听说你跟许清野很熟?” 又来了。 顾昭夕心里叹了口气,这种戏码她真的有点腻了。 “还行。”她言简意赅,不想多生事端。 “只是还行吗?”姜南意轻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竖着耳朵的同学都听见,“我看不止吧?有人看到你上周五下午,跟他一起从后街那家破书店出来。怎么,我们计算机系的系草,什么时候品味变得这么……独特了?还是说,某些人自知条件不够,只敢找些见不得光的地方死缠烂打?” 她的话音刚落,她身后的两个女生就配合地发出嗤笑声。 宋清菡气得当场就要站起来理论,被顾昭夕一把按住。跟这种人争吵,只会拉低自己的档次。 顾昭夕看着姜南意,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烧起了一股火。 说她可以,但扯上许清野,还侮辱他们一起待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基地”,这让她不能忍。 她正要开口,一个清冷低沉、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见不得光?” 这声音如同一块冰砸进燥热的教室,瞬间让周围的空气都冷凝下来。 所有人齐刷刷地回头。 教室后门不知何时被推开,许清野就站在那里。 他显然不是来上课的,身上还穿着打篮球的背心和运动长裤,额发被汗水浸湿了几缕,手臂和脖颈上还带着未干的汗意,整个人散发着强烈的、刚从运动场下来的荷尔蒙气息。 他脸色很冷,那双总是显得过分平静的黑眸,此刻像是淬了冰,直直地射向姜南意。 姜南意没料到许清野会突然出现,脸上的傲慢和刻薄瞬间僵住,转而浮现出一丝慌乱和被抓包的无措“许、许清野?你怎么……” 许清野根本没理会她的问题,他迈开长腿,几步就走到了顾昭夕的课桌旁。 他没有看顾昭夕,目光依旧锁定在姜南意身上,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我去哪里,和谁一起,需要向你报备?” 姜南意的脸瞬间白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许清野打断她,声音又沉了几分,“解释一下,什么叫‘死缠烂打’?什么叫‘品味独特’?” 他每问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 姜南意被他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场逼得下意识后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身后的两个同伴更是噤若寒蝉,恨不得缩进地里。 全班同学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如同偶像剧现场的一幕。 许清野在距离姜南意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他比姜南意高出一个头还多,垂眸看着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首先”他开口,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教室里,“我去那家书店,是因为我喜欢那里的安静。我的品味,轮不到任何人评价。” “其次”他顿了顿,视线终于第一次,落在了身旁的顾昭夕身上。 那目光依旧带着未散的冷意,却又似乎掺杂了些别的东西,“不是她缠着我,是我要求她陪我去的。有问题吗?” 顾昭夕的心猛地一跳,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我要求她陪我去的……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里炸开。 他……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责任全揽到了自己身上? 用这种近乎宣告的方式? 姜南意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难看得无法形容。 许清野却还没完。 他重新看向姜南意,眼神比刚才更冷,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顾昭夕是我护着的人。找她的麻烦,就是找我的麻烦。” “听明白了吗?” 整个教室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许清野这番毫不留情、甚至堪称“护短”到极致的话震住了。 姜南意眼眶瞬间红了,巨大的难堪和羞辱让她再也待不下去,她狠狠地瞪了顾昭夕一眼,捂着脸哭着跑出了教室。她的两个同伴也赶紧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风波平息,主角退场。 许清野这才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周身那股骇人的冷意稍稍收敛。 他低头,看向还处于震惊状态的顾昭夕,眉头微蹙。 “没事吧?” 顾昭夕呆呆地摇了摇头。 许清野似乎想伸手揉一下她的头发,但目光扫过自己汗湿的手臂,又作罢。 他只淡淡说了句“下课等我。” 然后,他没再看教室里任何一个人,转身,如来时一样突兀地离开了。 只剩下满教室压抑的议论声和无数道投向顾昭夕的、混合着羡慕、嫉妒和探究的目光。 宋清菡激动地抓住顾昭夕的胳膊,压低声音尖叫。 “我的天!昭夕!许清野他刚刚……他简直A爆了!他居然说你是他护着的人!这谁顶得住啊!” 顾昭夕没有回答。 她的心跳得像擂鼓,一声声,撞击着耳膜。 许清野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她心里。 “我要求她陪我去的。” “顾昭夕是我护着的人。” 这些话,和他平时那副冷淡疏离的样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一种被珍视、被偏袒的巨大安全感包裹了她,像温暖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她这些天筑起的脆弱心防。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不安和迷茫。 他这样护着她,为她出头,不留余地。 可这份毫无保留的维护,究竟是因为她是顾昭夕,还是仅仅因为,她是和他一起长大、他习惯了去保护的“妹妹”? 是因为她是“顾昭夕”这个人,还是因为她顶着“许清野的妹妹”这个头衔? 如果……如果没有这层从小到大的情谊,他还会这样吗? 就像他对温梨初,是出于对优秀同伴的欣赏和尊重。 那对她呢? 讲台上,老教授扶了扶眼镜,慢悠悠地开始点评一幅巴洛克时期的画作,讲述着光影与情感的交织。 顾昭夕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她望着窗外,许清野离开的方向,只觉得心里那片原本就模糊的界限,在经历了一场盛大的维护之后,变得更加混沌不清。 他为她撑起了一把坚固的保护伞,她却在这伞下,迷失了方向,看不清他伞下之人的定义,究竟是唯一,还是仅仅是习惯。 第7章 圣诞雪夜的秘密 许清野那场“教室护短”的风波,像一块巨石投入湖中,激起的涟漪在A大荡漾了许久。 “顾昭夕是许清野护着的人”这句话,几乎成了贴在顾昭夕身上的隐形标签。 她走在路上,能感觉到更多审视和探究的目光。 宋清菡和罗星旎更是每天都要在她耳边念叨八百遍许清野的“英雄事迹”和“男友力max”,试图从她嘴里撬出点“内部消息”。 顾昭夕只是含糊其辞。 她心里的迷茫和混乱,比外界的好奇更甚。 许清野的维护是真的,可他维护的动机,却像一团迷雾,让她看不清,猜不透。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她刻意的疏远,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发消息叫她吃饭、占座。 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时间悄然滑入十二月,空气里开始弥漫起圣诞将至的甜腻气息。 街道两旁挂起了彩灯,商店橱窗里摆满了装饰精美的圣诞树,连学校里都多了些节日的氛围。 圣诞前夜,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这是今年的初雪。 顾昭夕和室友们从热闹的市中心逛街回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却掩不住兴奋。 宿舍楼下,不少情侣相拥着互道圣诞快乐,空气里都飘着粉红色的泡泡。 “哎,昭夕,许清野没约你过圣诞啊?”宋清菡搓着手,哈着白气问道。 顾昭夕眼神黯了黯,摇摇头“他……大概有事吧。” 她想起前几天隐约听到他提起,圣诞前后有个重要的项目要结题。 “啊?这么重要的日子都不约你?”罗星旎夸张地叹了口气,“看来我们‘官方CP’要BE了。” 顾昭夕勉强笑了笑,心里那点因为节日而升起的雀跃,像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 是啊,这么重要的日子,他连一条消息都没有。 和室友在楼下道别,顾昭夕独自一人慢吞吞地往宿舍楼里走。 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围巾上,带来冰凉的触感。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灭,映着她有些孤单的身影。 就在她准备掏出钥匙开门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是许清野。 许清野:下楼。 只有两个字,言简意赅,是他一贯的风格。 顾昭夕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期待而出现了幻觉。 她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转身就往楼下跑。 跑到宿舍楼门口,她停下脚步,微微喘着气。 许清野就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 他没有打伞,黑色的短发和深灰色的羽绒服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昏黄的灯光将他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晕里。 他手里拿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纸袋,正低头看着地面,侧脸在雪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 顾昭夕一步步走过去,雪花在她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她在他面前站定,仰头看着他,心跳快得不成样子。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许清野没回答,只是将手里的纸袋递给她,声音在寒冷的空气里显得有些低沉。 “圣诞快乐。” 顾昭夕愣愣地接过纸袋,低头看去。 里面装着一条柔软的、奶白色的羊绒围巾,还有一个包装精致的、小小的方形首饰盒。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涩涩,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暖意。 她没想到,他会记得,会来,还准备了礼物。 “谢谢……同乐”她小声说,手指紧紧攥着纸袋的提手。 “嗯。”许清野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被冻得通红的鼻尖上,“外面冷,上去吧。”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就像在完成一个例行公事的任务。 顾昭夕看着他被雪花打湿的肩头和睫毛,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心里那点刚刚升腾起的暖意,突然就被一种巨大的冲动淹没了。 她不想就这样结束。 不想让这个圣诞夜,就这样平淡地过去。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这样能给自己注入勇气。 然后,在许清野转身准备离开的前一秒,她猛地、飞快地、轻轻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冰冷的外套与温热的体温瞬间交织。 她的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一触即分。 许清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发丝拂过他下颌时,那转瞬即逝的、带着凉意的痒意,和她身上淡淡的、甜美的香气。 顾昭夕落回地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 脸颊烧得滚烫,连耳根都红透了,幸好有夜色和围巾遮掩。她强装镇定,声音却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和慌乱。 “……兄、兄妹间的拥抱!别多想!” 说完,她不敢再看他的反应,抱着纸袋,像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跑进了宿舍楼,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很快消失不见。 许清野还维持着那个微微侧身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雪花无声地落在他身上,路灯将他呆立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周身冰冷的空气,与她拥抱时传来的暖意形成鲜明对比。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外套上被她触碰过的位置,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某种转瞬即逝的温度。 深邃的黑眸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惊愕,有茫然,还有一丝……被那仓促逃离的身影和那句“兄妹间的拥抱”所勾起的,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他站在那里很久,直到肩头的积雪渐渐变厚,才仿佛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宿舍楼那扇早已关闭的玻璃门,里面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 最终,他转过身,沉默地、一步一步地,踏着初雪,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 而此刻,宿舍内的顾昭夕,背靠着冰冷的房门,缓缓滑坐在地上。 怀里的纸袋被她紧紧抱在胸前,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窗外,雪还在下,无声地覆盖着整个世界。 她的第一次主动拥抱,在这个圣诞雪夜,以一种近乎荒唐的、带着“兄妹”名义的方式,仓促地给了出去。 没有人知道。 只有她和这漫天的雪花, 共同守护着这个温暖又心酸, 勇敢又怯懦的 属于她一个人的, 圣诞秘密。 第8章 志愿的方向 圣诞雪夜那个仓促的拥抱,像一道无形的界碑,立在顾昭夕和许清野之间。 回到宿舍的顾昭夕,一整晚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 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触碰他皮肤时的微凉与悸动,耳边反复回响着自己那句欲盖弥彰的“兄妹间的拥抱”。 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羞赧、后悔、还有一丝隐秘的甜蜜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吞噬。 而许清野,自那晚之后,似乎变得更加沉默。 他没有为那个拥抱询问或评论半句,仿佛那晚路灯下僵立的瞬间从未发生。 但他也没有疏远她,依旧会在公共课上留下那个专属座位,依旧会在她需要时出现,只是两人之间的空气里,总漂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言喻的张力。 日子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中悄然流逝,冬去春来,校园里的香樟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大一生活也悄然接近尾声。 随之而来的,是关乎未来两年专业方向的抉择,分流志愿填报。 周五下午,顾昭夕坐在图书馆,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专业介绍和课程设置,眉头紧锁。文学院分流,有偏重理论的文学方向,也有偏重实践的新闻传播方向。 她喜欢文字,也对摄影和视觉表达有着浓厚的兴趣,一时间有些难以抉择。 “还没想好?”低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顾昭夕吓了一跳,转头看见许清野不知何时坐到了她旁边的空位上。 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编程书,目光却落在她的电脑屏幕上。 “嗯”顾昭夕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都还行,又好像都差一点。” 许清野扫了一眼屏幕上的信息,语气平淡地分析“文学方向需要很强的学术沉淀和阅读量,以后深造或做研究更适合。新闻传播方向应用性更强,和你喜欢的摄影也能结合,就业面更广一些。” 他的分析一如既往的冷静、客观,切中要害。 顾昭夕听着,心里却莫名地升起一股叛逆。 他总是这样,理智、清醒,仿佛一切都可以用利弊来衡量。 “那你呢?”她转过头,看向他,“你肯定早就决定好要继续读计算机了吧?以你的成绩,本校保研或者申请国外更好的学校,都轻而易举。” 许清野翻书的动作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嗯,大概率会出国。” “出国”两个字,像两颗小石子,投入顾昭夕的心湖。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他说出来,还是让她的心微微沉了一下。 “哦……那很好啊。” 她低下头,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手指无意识地在键盘上敲打着,“以你的能力,肯定能申到很好的学校。”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图书馆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翻书声。 “你呢?”许清野忽然反问,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专注,“打算留在本校,还是考虑其他学校?” 顾昭夕的心猛地一跳。 她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那双眼睛像是能看穿她所有伪装,直抵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她张了张嘴,那个盘旋在心底许久的念头,几乎要脱口而出“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这句话,在她心里演练过无数次。 从高中时知道他志在顶尖名校,到她拼命学习只为能和他站在同一片天空下,再到填报高考志愿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所他心仪的、她也能够得着的A大。 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方向,似乎都隐隐指向他所在的位置。 可是现在,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想到那个与他并肩而立的温梨初,想到圣诞夜自己那狼狈的逃离和那句“兄妹的拥抱”,那句话就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有什么立场说这句话呢? 以“妹妹”的身份吗? 那未免太过可笑和可悲。 最终,她避开了他探究的目光,重新看向电脑屏幕,语气故作轻松“我啊……还没想好呢。可能留在本校吧,毕竟也挺好的。或者……再看看其他学校的传播学院?” 她感觉到许清野的目光在她侧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某种她无法解读的意味。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书本上。 仿佛刚才那个问题,只是随口一问。 顾昭夕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她偷偷用余光瞥他,他专注的侧脸在图书馆柔和的光线下,好看得让人心头发酸。 看,他连她未来的方向,都问得如此轻描淡写。 是不是在他心里,她的去向,本就与他无关? 所谓的“三十岁之约”,真的只是一句无心的戏言?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得她心尖密密麻麻地疼。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移动鼠标,在“新闻传播方向”的选项上,轻轻点击了“提交”。 就这样吧。 她选择了一条看起来更适合自己,也似乎能离他那个理性冰冷的世界稍远一点的路。 至于他要去哪里,他的未来规划里有没有她……似乎,已经不是她能够过问,或者应该期待的事情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她摊开的手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忽然想起高三那个闷热的晚自习,他坐在她旁边,看着她为一道数学题抓耳挠腮,最后无奈地拿过她的草稿纸,三两下写出解题步骤。 她当时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却过分好看的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许清野,你说,如果我们三十岁了,都还没人要,是不是可以凑合着一起过啊?” 他正在验算另一道题,闻言,笔尖都没停,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嗯”音,算是回答。 那个“嗯”,在她心里回荡了很久,像一句未经公证却让她深信不疑的承诺。 可现在,她提交了志愿,选择了一条可能与他渐行渐远的路。 而他也亲口说了,大概率会出国。 那个三十岁的约定,飘散在图书馆沉闷的空气里,像一个美丽又易碎的泡泡,还未升起,就已看到了破灭的预兆。 她的青春,她小心翼翼维护的、以为坚不可摧的亲密,似乎终于走到了一个需要各自选择方向的十字路口。 而他们,默契地,谁也没有看向对方那条路。 第9章 失落 志愿填报像一道分水岭,将大一末尾那点残存的轻松气氛冲刷得一干二净。 大二的课程表变得紧凑而专业,顾昭夕的新闻传播方向充满了小组作业、采访实践和没完没了的稿件修改。 许清野则更忙了,计算机系的课程本就繁重,他还加入了导师的实验室,开始接触真正的项目。 那个被命名为“第八个秘密基地”的旧书店,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去了。 周三下午,顾昭夕刚结束一场小组讨论,脑袋里还盘旋着采访提纲和用户画像。 她看了眼手机,有一条十分钟前许清野发来的消息。 许清野:晚上有空吗?食堂新开了个烤鱼店。 若是以前,顾昭夕肯定会秒回“有!”,然后开始期待晚上的美食。 可这一次,她看着那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一会儿,回复道。 顾昭夕:今晚不行诶,我们小组作业还没弄完,约了晚上接着讨论。[哭脸] 这并非完全的借口,小组确实还有收尾工作,但她下意识地,选择了拒绝。 她需要一点空间,来消化志愿填报后心里那种莫名的空落,以及……害怕。 害怕面对他时,自己会忍不住追问那个关于“出国”的更多细节,害怕从他口中听到那个名字,温梨初。 许清野很快回复了,只有一个字。 许清野:嗯。 没有多问,没有像以前那样说“那明天”或者“给你们点外卖”。 干脆利落。 顾昭夕看着那个冷冰冰的“嗯”字,心里那点空落瞬间扩大了,像漏风的口袋。 她收起手机,强迫自己投入到小组讨论中,却有些心不在焉。 接下来的几天,许清野似乎也进入了某种封闭状态。 实验室的项目好像到了关键阶段,他偶尔出现在课堂上,也是来去匆匆,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两人即使坐在相邻的位置,交流也仅限于“借过”、“谢谢”这类最简单的词汇。 周五晚上,顾昭夕终于搞定了所有作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 宋清菡和罗星旎正凑在一起看综艺,笑得前仰后合。 “昭夕回来啦!快来一起看,笑死我了!”宋清菡招呼她。 顾昭夕摇摇头,把自己摔进椅子里“累死了,你们看吧。” 她拿出手机,下意识点开了和许清野的对话框。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几天前她拒绝烤鱼的那次。 她犹豫着,要不要问问他项目进展得怎么样了,或者,只是简单地问一句“吃晚饭了吗?” 打好的字,删了又打,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 她点开朋友圈,漫无目的地刷着。忽然,一条动态跳了出来。 是温梨初发的。 一张实验室角落的照片,时间是晚上十点多。配文是「连续攻坚的夜晚,幸好有靠谱的队友和续命的咖啡。加油!」 照片的一角,入镜了一只握着马克杯的手,骨节分明,手腕上戴着一块简约的黑色手表。 顾昭夕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那只手表,她认得。 是许清野十八岁生日时,他父亲送给他的礼物。 他几乎从不离身。 所以,他所谓的“项目攻坚”,是和温梨初一起。 在深夜的实验室里,他们喝着咖啡,并肩作战。 而她,被他以“项目忙”为理由,自然而然地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 一种清晰的、尖锐的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比之前任何一次猜测和不安都要来得具体,来得猛烈。 原来,失落不是凭空想象的委屈,而是当你发现,你不再是那个唯一能与他共享时间和空间的人。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若有若无的距离,可当证据如此直白地摆在眼前时,心口的酸涩还是抑制不住地翻涌上来。 她关掉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自己有些苍白的脸。 “昭夕,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罗星旎注意到她的异常,关切地问。 “没事”顾昭夕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可能就是有点累了。我去洗个澡。” 她站起身,拿起洗漱篮,走进了水房。温热的水流冲刷在身上,却驱不散心底那股寒意。 她想起高三那个冬天,她因为流感发烧请假在家。 那天也下了很大的雪,她窝在被子里,昏昏沉沉。下午的时候,门铃响了,她挣扎着去开门,外面站着的是许清野。 他肩膀上落满了雪,鼻子冻得通红,手里拎着一袋她最爱吃的糖炒栗子和一瓶黄桃罐头。 “听说你病了”他把东西塞给她,语气还是那样淡淡的,“多喝水。” 没等她说什么,他就转身又冲进了风雪里。 那时候,他的世界里,好像只有她需要被照顾。 可现在,他的世界里,有了实验室,有了代码,有了……能和他并肩作战的温梨初。 而她,好像成了那个被他安置在安全区外,需要懂事地、不去打扰他的那一个。 洗完澡出来,顾昭夕擦着头发,看到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许清野发来的消息。 许清野:项目暂时告一段落。明天下午去书店? 若是以前,她一定会欣喜若狂地回复“好!”。 可此刻,看着这条消息,她眼前浮现的却是温梨初朋友圈里那只戴着熟悉手表的手,和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她慢慢地擦着头发,水滴顺着发梢滑落,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 她拿起手机,回复。 顾昭夕:明天下午我们社团有采风活动,要去城西的老街,可能来不及了。 发送。 这一次,不是借口。 摄影社确实组织了采风,她之前还在犹豫去不去。 现在,她做出了选择。 消息显示已送达。 许清野没有立刻回复。 顾昭夕放下手机,走到窗边。 夜色浓重,远处教学楼的灯火零星亮着,不知道哪一盏,是属于他和温梨初的实验室。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们正在走向不同的方向。 而这种认知带来的失落,像初春的倒寒,悄无声息,却沁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