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s白月光?我是专业的!》 第1章 魔种 冰凉的水狠狠泼在脸上,刺痛感唤醒了意识,林迟渡睁不开眼,他被沉重的锁链铐在黑漆漆的房间内,阴寒森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毒舌吐信。 “听说,你又跑了一次?” 长至腰际的凌乱黑发被人一把扯住,林迟渡被迫抬起头,对上了那一双含着恶意的眼睛。 “要不是凭着这张脸,你以为我会多看你一眼?一个低等的凡人,能呆在我身边是你的荣幸,你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想逃?” 男人狞笑一声:“这整个涂城都是我秦家的地盘,你一个凡人能跑到哪去?” 他拍了拍林迟渡脖子上鲜红的印记,这是主仆契约留下的标记。 “你能有几分像扶山玉是你的福气,这份福气你就好好接着,别妄想逃出去!” 男人粘稠恶心的视线在他脸上流连,眼里迷恋中带着一丝嫌恶,迷恋是对他的脸,嫌恶是对他这个人。 灵光符亮起,应当是有要事,男人很快离开,漆黑洞室内只有水滴声缓慢响起。 林迟渡黑漆漆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动了动唇,无声念出一个名字。 “……秦至晚。” 林迟渡来自二十一世纪,是一个资深coser,有一个推了十三年的角色,叫扶山玉。 二十九天前,他坠海而死,一睁眼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他运气不大好,刚来就碰上了秦至晚,书中一个炮灰却很恶心的角色。 秦至晚自小和扶山玉相识,他嫉妒扶山玉,也不可避免地被他吸引,但扶山玉却压根看不上他,在长久的求而不得的渴望下,他的性格逐渐变态偏执,但他这个人又懦弱无比,不敢对扶山玉下手,为了满足心底阴暗的**,便在私底下豢养替身,搜罗各种和扶山玉像的人,以折磨他们为乐。 林迟渡因多年cos扶山玉而养出来的温柔明亮的气质,让秦至晚一眼看中,强行把他囚禁在了涂城。 林迟渡没真正见过扶山玉,但是根据秦至晚的反应,他的脸应当也同扶山玉很像。 气质像,脸也像,这二者结合起来,秦至晚就像疯了一般,每日都要盯着他的脸看上几个时辰,有时什么话也不说,就痴痴的笑,有时又颠三倒四地说些七零八碎的话。 林迟渡从他的话里催测出准确的日期,如今是瑶光十一年三月,而瑶光十一年七月,就是修真界魔种大爆发的时候,此时距离那个灾难时代的到来,不到四个月。 林迟渡不是乖顺的性子,也不愿意在涂城这个一开始就被炮灰的地方等死,在被关起来的二十九天里往外逃了八次。 没有一次成功。 但是…… 林迟渡舔了舔唇上的水,勉强止渴,黝黑的眼睛里带着锐利的光,直直看向这个洞室唯一的门。 那是秦至晚特意打造的金玉牢笼门,对内什么都没有,对外布满了阵法,既防了里头的林迟渡,也防了可能出现的劫匪。 林迟渡的手脚都被锁链锁住,以一种极其难受的姿势被铐在半空中,脚都没着地,使不上一点力气。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被铐了三天了。 真的没一点办法了吗? 林迟渡仰了仰头,喉结轻轻一动,他唇角扯出一个笑。 出逃了八次,可就是为了这一天啊,三月初七。 扯了扯手腕,锁链发出凌乱的声响,林迟渡听着这声响,又笑了声,他长相英气,五官干净利落,眉宇间一片温柔明亮,看上去叫人觉得极其顺眼,却又没有太大的记忆点,画个妆就可以变成另一张脸,此时笑起来的模样也是极好看的,可惜无人观赏。 林迟渡不觉得可惜,他面不改色地用力扯手腕,直到殷红的血喷溅而出。 几乎是一瞬间,有忽远忽近的嘈杂的声音靠近,萦绕在他的耳边。 “好香……” “可以吃吗?” “杀了他!!!” 迷恋的,憎恨的,懦弱的,尖锐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的血,引来了附近的脏东西。 是魔种。 林迟渡在第一次受伤流血时就发现,他的血可以吸引魔种,吸食了他的血的魔种可以受他的控制,即使只有短短一段时间,也足够他从这里趁乱跑出去了。 魔种一拥而上,贪婪地吸附在他的伤口上,冰冷的气息让人脊背发寒。 林迟渡耐心等了会,唇因为失血过多而发白,抿出平直的弧度,紧绷极了。 咔嚓。 锁链断开。 林迟渡摔倒在地上,唇却微微勾起,露出一个仿佛是腼腆的笑容。 动作优雅地理了理衣摆,他站起身,脊背挺直,仿佛完全不曾受过伤一般,衣袖上撕下一块布,随意缠住手腕上的伤口。 他没打算让这些受他控制的魔种护送他出去。 魔种受他控制的时间太短,有隐患,被人发现了,他也说不清楚,在这个对魔种忌讳颇深的世界,和这种东西扯上关系,可不好行走。 林迟渡挥了挥手,方才还拱卫在他周围的魔种瞬间四散开来,破开了这金玉牢笼。 寂静的夜晚被野兽般的嘶吼唤醒,魔种见人就附身,附身成功便奋力撕咬起身边人的血肉之躯,因血气四溢,也引来了更多藏在地底深处的魔种。 魔种就是这样,一旦出现了一只,就有可能引发大规模的魔种暴动。 林迟渡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脚步不停地离开了这片暴动中心。 如非必要,他也不想和魔种这种东西扯上关系,毕竟在这个世界里,魔种堪称是最大的反派,魔种不知诞生于何方,通常情况下深藏于地底,如果被强烈血气吸引,或是献祭法阵启动,便会有魔种从地底出来,附身活人。 有的魔种会扮演成活人,先掏空了附身人体内的血肉,再一点点蚕食身边的人;有的魔种则喜欢呼朋引伴,自己附身了后,便要叫上兄弟姐妹一同附身了身边的人;还有的魔种较为血腥,一附身便是胡吃海喝。 在现在这个时间段,魔种和修真界还能保持表面上的和平,虽然偶有暴动发生伤亡却不算太大。 等到四个月后,魔神归位,魔种实力大增,只要有恶念,有血气的地方,便有魔种,整个修真界生灵涂炭,四处都是被魔种啃咬过的骷髅架子。 而为了镇压魔种,封印魔神,扶山玉殉道而死,护佑了修真界千年和平。 林迟渡本不喜魔种,也不愿借用魔种实力,但是——他避开被附身的仆人,轻飘飘地拍了拍不小心被碰到的肩膀——谁让这一片的魔种,都是涂城秦家在私底下喂养的呢? 以恶人之道还治恶人之身,可是扶山玉的人生信条,他爱屋及乌,也喜欢这句话。 林迟渡的眼镜被秦至晚那个狗孙子收走了,这会儿他近视加散光,十步之外总看不清楚,不得不皱着眉头眯着眼,努力寻找方向。 幸好他出逃了八次,周围的路线都记得还算清楚,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摸到墙上熟悉的标记物,林迟渡立刻加快脚步。 不远处传来魔种大快朵颐的声音和秦家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声音有种迷幻的荒诞感,仿佛深夜里的一出闹剧,而他周围,却是一片静谧,静得有些反常,仿佛连草木都失去了生息。 “!” 林迟渡猛然意识到什么,骤然停下脚步,一滴冷汗从额头缓缓划过脸颊,他微张着嘴,深深喘着气。 心脏急速跳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身体撑破,整个膨胀跳出来。 视线缓缓上移,林迟渡看到了一双坠着金玉链子的鞋。 再往上看是镶嵌着美玉的腰带,无处不彰显着他身前之人的身份尊贵。 偏生这份尊贵放在这个人身上,平白多了几分让人恶寒的阴森感。 林迟渡一咬牙。 棋差一招,居然让秦至晚逮到了! 他死死盯着秦至晚的眼睛。 没戴眼镜,看不太清楚,但为了气势不输,还是得死死盯着。 林迟渡眼睛都有点发酸。 秦至晚身后是一片模糊的灯光,那是修真界世家举办迎客的宴会时,会专门挂上的花灯。 只有几十米的距离,只要他能跨过那扇门,走到宴会里,见到那个人…… 那么,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林迟渡缩在身后的右手手腕又有血在往外渗,他却不敢有任何动作,秦至晚这个人已经半疯,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变成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林迟渡甚至怀疑秦家在研究魔种的时候,是不是用了这个人当研究材料,才让他变得这么半疯半魔——毕竟谁家好人会在盯着替身的脸看着的时候,突然大喊大叫,头在墙上乱撞,还拼命地抠自己的喉咙啊! 林迟渡穿书二十九天,一大半的胆量都是在这个疯子这练出来的。 秦至晚微微笑着。 “你又逃了啊……” 他表情一瞬间变得狰狞,猛地上前两步,一把便掐住了林迟渡的脖子,将他高高举起,抵在墙上。 “你一个凡人,居然敢这么轻视我!你为什么要往宴会的方向跑?你想求救?” 林迟渡浑身上下一点修为都没有,纵然有在现代练出来的还算可以的体魄,却又哪里抵得过修士的压迫? 不过几息的时间,他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完全呼吸不上来。 在这样的高度,林迟渡看不到秦至晚的脸了。 他只觉得不远处那一片模糊的灯光仿佛越压越近,要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那灯光温暖极了,他却浑身发寒,仿佛即将僵死的尸体。 ……就这么,要死了么? 强烈的不甘在心底炸开,林迟渡最后一丝理智让他在挣扎中不经意抠开右手的伤口,血腥味散出。 魔种…… 魔种…… 来寄生秦至晚…… 来追逐恶念…… 脑海里千丝万缕的想法,仿佛生命落幕前最后一场狂舞。 铮—— 剑鸣清亮。 林迟渡所有想法一瞬间化为虚无,他从空中落下,卡住他脖子的那只手不知何时松开了,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腔道。 眼神难以聚焦时,一片轻飘飘的衣摆拂过他的身前,风晃晃地吹过来,浑身发麻无力。 开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魔种 第2章 扶山玉 扶山玉。 是扶山玉。 意识到这一点后,林迟渡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喉咙因为方才的挤压,呼吸时都带着刺痛,右手的伤口仍在流血,身上沾满了猩红的血液,他整个人看上去定然是狼狈不堪的。 扶山玉…… 这是他喜欢了十三年的角色,第一次见面,竟然是这样的场景。 林迟渡有些无力地笑了笑,内心的某种渴望驱使着他抬头,看向那个白衣仗剑的身影。 这个时候的扶山玉,只有二十七岁,尚且少年,最喜把酒仗剑聊笑天涯。 林迟渡模糊的视野里,扶山玉背光而立,整个人被那片温暖的模糊灯光笼罩在其中,白衣便也披上了红霞,长剑出鞘,锐利无比,哪怕隔着这样的距离,他也能感受到剑上隐隐传来的锐气。 看久了不礼貌。 林迟渡告诉自己。 但眼珠子就仿佛黏在了那人身上一般,无论它的主人如何驱使,都死活移不开。 分明,分明他是算好了三月初七扶山玉会来涂城赴宴,特意算好了今日,想利用扶山玉来脱身的。 一切的计划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怎么偏偏一碰上这个人,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呢? 扶山玉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微微偏过身来。 林迟渡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直到彻底清晰。 他半倒在地上,仰头看着扶山玉。 扶山玉也低头看他,睫毛又长又浓,在光影的映照下闪着荧光。 月华流照,光影纷飞。 林迟渡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有什么带着些烫意的液体从眼眶坠下,划过脸颊时又渐渐变凉,滴在地上,绽不起丝毫水花。 “怎么哭了?” 扶山玉语气里带着疑惑,语气轻轻的,拎了拎袍子,屈腿蹲下。 林迟渡就这么睁着眼睛看他,任由泪水不停地滑下,也不闭眼,这样的距离,他便看清了扶山玉的脸。 美玉无瑕,而日月难与其争辉。 没有一处不完美,没有一处不是天工造物的伟大。 非要说像,林迟渡觉得他们只有肤色像,都很白。 ……他真是个失败的coser。 心里头含着的沮丧微微一沉,林迟渡脸上泪水还没擦,就已经露出了一个下意识的笑容。 “东君。” 扶山玉在修真界的尊称便是东君,如太阳一般光辉灿烂,明媚光伟。 扶山玉回了他一个笑:“认得我?” 无人不认得你。 林迟渡往前凑了凑,眼睛微微眯起,想看他看得更清楚些。 扶山玉瞥了眼,略一思索:“有眼疾?” 林迟渡眨了眨眼,点头,又一张嘴,十分顺口地将背了几天的台词脱口而出:“求东君为我做主!秦至晚强行虏我过来,仗着我是凡人,无根基无背景,便想将我强留在涂城,可怜我身患眼疾,却连日常视物的器物都要被他夺走……呜。” 莫约是背台词的时候过于真心实意,话到结尾,他连那声抽泣都背了出来。 ……就是有些假。 扶山玉便轻轻笑了声:“莫哭,你这是来找我主持公道了?” 整个世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扶山玉的性子了,林迟渡当即小心地扯住人衣袖:“东君威名,纵使小人一介凡人也曾听闻。” 他话不明说,却睁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瞧着扶山玉。 他知道,扶山玉虽然有些许刻薄,却心软,尤其对信仰他的人心软。 扶山玉笑意微微收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忽而闪过些什么,深深看了林迟渡几眼。 没等林迟渡解析那个眼神,扶山玉已经转过脸去。 秦至晚被扶山玉一剑抽到了墙的另一头,废了些功夫才翻过来,腿一瘸一拐,瞧着什么嚣张气焰都没了,他眼神阴翳地看了眼林迟渡,转向扶山玉时又胆怯一般地缩了缩。 扶山玉面上带着温和又清贵的笑:“秦三公子,你不妨先将这位小友的视物之器归还,这样要紧的器物,还是不好私吞的。” 林迟渡便小心翼翼凑近扶山玉,在他边上站定,也露出个很有礼貌的笑,灿烂极了:“嗯嗯。” 扶山玉瞥见他的笑容,视线在他脸上微微一停,眼一眨,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除了一直关注他的林迟渡,没有人注意他视线的微妙停顿。 秦至晚咬了咬牙:“那只是个寻常器物,我占他一介凡人的东西做甚?” 说着,他狠狠瞪了林迟渡一眼,眼神警告他不许说出任何有关替身的事。 他的眼神在过去的林迟渡看来确实很吓人,但是现在的林迟渡…… 林迟渡脸色大变,急急呼道:“东君!” 他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漆黑纯净的眼里闪着一种名为崇拜的光,直直看着扶山玉:“东君,秦至晚觉得我与东君有相似之处,他对东君有不可告人的心思,有贼心没贼胆,却把无辜人拖下水!” 林迟渡研究了十三年扶山玉的性格,更写了他十多年的同人文,在圈内没有一个ooc的评价,没人比他更了解扶山玉了。 这个鲜活的扶山玉,今年二十七岁,虽然亲缘淡薄,好友不多,并无至交,但却有一颗赤忱的心。 他能看出林迟渡的所作所为有装演的成分,却并不打算追究,甚至在得知林迟渡的遭遇与他有关时,会勃然大怒。 他一定会生气的。 不是生气秦至晚那不可见人的心思,是怒他牵扯祸害了无辜的人。 扶山玉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林迟渡看向面色惨白的秦至晚,和他的视线一同过去的,是扶山玉的剑。 剑身清雅无比,上头细细雕刻着几处太阳的纹路,剑名是极古朴的文字,常人难以分辨,但林迟渡读过原著,他知道,这把剑,唤作扶光。 太阳的那个扶光。 日月昭昭,世间万物之灵的太阳。 扶山玉毫不客气地运剑扇了他两巴掌,眉头渐渐皱起:“魔种,哪里来的?” 重点来了。 林迟渡利用魔种布下这个局,可不单单是为了自己逃跑。 原著里,涂城秦家私自饲养魔种,利用魔种做实验,最后害了一城人,魔种甚至顺着人流散进了周围的其他大城,害得修真界东边这一片几乎被血洗。 如今魔种提前爆出来,也可避免那样大范围的伤亡。 扶山玉有无垢道体,天生对魔种极为敏感,通过这样的魔种暴动,定然能够察觉到此处魔种浓度高于正常值。 魔种这种东西,一旦沾上,就是板上钉钉的名声扫地,更有严重者,上修真界法庭判全族诛灭都不为过。 林迟渡逃跑的这八次里,获得的可不只是满身的伤痕和一些无关紧要的路线,还有秦家人参与研究魔种,蓄意饲养魔种的证据。 秦至晚被扇了两巴掌也不敢大声说话,脸上血痕滋滋地往外冒血,他连擦都不敢擦一下,两股战战,形容恐怖地看着扶山玉:“没……只是,只是正常的暴动罢了。” 扶山玉在原著中确实是全修真界的白月光,但那是在他死后。 在他生前,可不是什么白月光。 扶山玉面色一冷,笑起来显得过分温和没脾气的长相,一板起脸来令人看上一眼便心神生惧,如同被刀斧加身一般。 林迟渡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脑海里冒出了书中形容扶山玉生前名声的几个字——玉面杀神。 一柄扶光剑行走天下,斩世间不平之事,不由分说,桀骜难驯。 他孤身一人行走世间的这几年,留下的可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好名声。 他的白月光之名,是从他自愿殉道、坠海而死那一天,开始生出来的。 众人在他生前予他猜忌,在他死后予他赞名。 他独自走过漫天风雪的那些年,是否也曾寂寞? 林迟渡想了想,按照时间线,扶山玉二十岁下山历练,今年二十七,四个月后魔种大爆发,他很快便要回去了,这次回山,他将再也不会以扶山玉之名在外行走。 为什么? 因为各地魔种暴动加剧,无垢道体是天生压制魔种的法宝,扶山玉要留在高阁上,成为整个修真界高高在上的吉祥物,成为所有人的定心丸,直到他完成压制魔种的使命。 至死方休。 林迟渡无意识地渐渐红了眼眶,说他共情能力强也好,说他感性也好,每回想到扶山玉,他便总有泪水。 但他分明不是个爱哭的人。 “哭什么?” 林迟渡听到耳边传来诧异的声音,回过神看过去,恰好对上扶山玉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漂亮,仿佛容纳了世间璀璨星河,天地日月,朝暮轮转,都在其中。 漂亮得人呼吸都要停止了。 扶山玉便笑:“你怎的在我身边又哭又笑又发呆?中了邪似的。” 林迟渡欲言又止,几番吞吐后,按耐下心中想同扶山玉一道走的想法,低声道:“我有证据,我有秦家饲养魔种、研究魔种的证据。” 扶山玉笑意止住。 “你确定?” 林迟渡擦掉眼泪,冲他露出个安安静静的笑。 “我从他关我的地方往外逃了八次,有几次不小心落入地道,便偷拿了些东西,以作留存。” 秦至晚听到此言,便是大怒:“胡说八道——” 话没说完,扶山玉一剑过去给他抽晕了。 林迟渡看见扶山玉拧了下眉,无声道了句聒噪。 是的,扶山玉不喜太聒噪的人,却又喜欢热闹。 很矛盾,也很可爱。 林迟渡眼睛亮晶晶地凑过去:“他好吵哦,我也觉得,我带你去找证据吧,但你可以帮我一个小小的忙吗?” 扶山玉身量很高,莫约比他高了大半个头,提着剑居高临下地看他,那眼神,莫名叫人心悸。 林迟渡自然不觉着可怕,他只觉着自己以前cos时垫的增高鞋垫都是对的,简直完美还原了身高! 扶山玉看着他,就见他莫名其妙眯眼陶醉了好一会儿。 “……什么条件?” 林迟渡仰头,伸手撩起散得乱七八糟的长发,露出修长的脖颈,他的皮肤很白,脖颈很漂亮,偏偏这样漂亮的一截脖颈上有一道狰狞丑陋的血红标记,仿佛美好的艺术品上被烙上了焦黑的丑陋痕迹,让人见之便觉可惜。 扶山玉目光微顿,蹙眉:“主仆契约?” 第3章 “我姓林。” 林迟渡点头,微微地笑着,嘴唇轻轻抿起,那双漂亮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扶山玉。 他五官柔和又不失英气,眉间带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漠与悲悯,笑起来的模样同扶山玉不发脾气微笑时确实极像。 扶山玉自己看着都愣了一瞬:“……要我帮你解开?” 林迟渡再次点头。 这对扶山玉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寻常的方法需要主人自愿解开主仆契约,但他们懒得唤醒聒噪的秦至晚,于是也有偏门点的法子。 扶山玉屈指在林迟渡额头轻轻一扣。 他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极具艺术性与观赏性,林迟渡额头被扣了下都没回过神,两颗眼珠子直直地盯着扶山玉的手。 “……” 扶山玉皱了下眉:“傻了?没听过强制改换主仆契约,会将小仆人变成傻子的。” 林迟渡慢吞吞地收回视线:“没,没傻。” 扶山玉潇潇洒洒地抱剑站在那,随手打了个响指。 林迟渡一瞬间觉得浑身松快,脖子上那种隐隐有什么勒着的感觉轰然消散,他忍不住舒了口气。 扶山玉面色却有些许奇异。 主仆契约是修真界最不平等的一类契约,主死仆从,仆死却可为主人增加灵力和修为,修为较高的主人甚至可以完全窥探仆人的内心想法。 扶山玉无意窥探这个凡人的内心,但架不住他修为太高,这凡人又丝毫修为都没有,哪怕他急急地解除了契约,也隐约有些心声传到了他这。 为什么…… 扶山玉微微眯起眼,手指在扶光剑鞘上有节奏地扣着。 为什么这个人的心里,一直在喊他的名字? 林迟渡不知他心中所想,十分松快地露出一个漂漂亮亮的笑:“我想去找找我的眼镜,我有些许认不清路。” 扶山玉早通知了流召宫前来处理这方魔种暴动,如今也安抚疏散得差不多了。 他瞥了眼林迟渡:“什么样?” 林迟渡想了想,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支炭笔,就地蹲下,在干净的石板上画下了眼镜的模样。 十三年二次元专业画手他可不是白当的!虽说他只画扶山玉,但他画过扶山玉现代戴眼镜教师类的同人图! 扶山玉仔细看了会林迟渡画出来的图,而后闭上眼,灵识散开在整个涂城搜寻。 过了会,他微微一挑眉,睁开眼看向林迟渡,琥珀色的瞳孔微光一闪:“画得很传神。” 林迟渡蹲在地上仰头看着扶山玉,看他模糊的模样也看得津津有味,语气期待:“你找到了吗?” 扶山玉也对着他笑,瞧起来温温和和:“你猜。” 逗人的话,有点气性的怕是要恼怒不已。 林迟渡不怒,他笑。 他一见着扶山玉就笑,笑得眉眼弯弯,温柔得不像话。 “你找到了的,把它给我嘛,我看不清你。” 他和扶山玉讲话声音都轻了三分,像是怕惊到他。 扶山玉闻言,歪了歪头,面上的笑意仿佛深了些。 一弹响指,扶山玉便凭空撕开周围空间裂缝,将秦至晚收起来的眼镜捏在手里,俯身摊开手掌递给林迟渡,同时扶光剑轻轻挑起他的头发:“扫地呢?” 林迟渡接过眼镜戴上,缓缓眨了下眼,还是笑:“多谢东君,您有发带么?” 不亏啊,怎样都不亏。 林迟渡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要是扶山玉肯借他发带,他就获得了自推真人周边,哪怕不肯,他也能同人多说两句话,也是开心的。 这么一想,林迟渡整个人都觉着暖洋洋的,幸福地看着扶山玉。 扶山玉寻找发带的手一顿,又看了林迟渡一眼,忽而想到什么,道:“你有名字么?” 林迟渡愣了一下,飞速道:“可以没有。” 这个问句很有说法,若是他回没有名字,扶山玉岂不是要给他取个名字吗? 哇,自推取的名字诶! 扶山玉疑似被气笑:“我在问你的名字,你这是想让我给你取个名?” 林迟渡不意外他的坏脾气,乖巧道:“不可以吗?” 扶山玉:“……” 他冷冷道:“我没有随地给人取名的爱好,你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有啊。 他,林迟渡,圈名西红柿将军大杀四方。 他敢说,扶山玉敢喊吗? 幻想了一下扶山玉平静地喊他“西红柿将军大杀四方”的样子,林迟渡憋不住笑了两声,一抬头对上扶山玉平静中带着一丝看傻子的怜爱的眼神。 “……” 不笑了。 林迟渡抹了抹嘴角。 死嘴,快压! 他面前正经:“我姓林。” 原谅他,他有真名羞耻症,自从混圈以来,就当了个死宅,大学毕业后再也没人喊他真名,他跟自己的真名不太熟。 扶山玉等了等,见他真没打算接着说名字,深深看了他一眼:“林道友。” 林迟渡微笑:“嗯嗯!” 扶山玉:“你说的证据呢?” 林迟渡一点不含糊,随手将头发拢了拢,便带着扶山玉往关押自己的地方走。 他的证据相当给力,不仅藏下了喂养魔种的饲料,还用留影石记录了全程,就连拿某种做实验的残次品,也让他偷摸着藏下了一点。 扶山玉见着那一堆东西,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你是如何做到的?” 林迟渡摇了摇头,不说。 他之所以能做到,当然是凭借他能用血肉驱使魔种的能力,但他不能说,哪怕是扶山玉,也不能说。 扶山玉没追问,捡起留影石看了会,问:“主仆契约已然解除,秦家你也不能留,打算去哪?” 去哪…… 林迟渡早已有了打算,但也不能说,于是只笑笑:“我一个凡人,当然是去自己该去的地方。” 扶山玉又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欲言又止一番后,掏出一根发带。 “理理头发,这发带上有一道法阵,能护住你一段时间,早些去凡人城镇吧。” 林迟渡眼睛一亮,双手接过发带,手甚至有些发抖。 “……多谢东君。” 他喃喃道。 扶山玉移开视线:“我名扶山玉。” 就是允许他直呼他的名字的意思。 林迟渡张了张嘴,低低地嗯了一声。 扶山玉应当……很快就要回苍云山了,因为从三月初七之后,整个修真界四处邪魔暴动都会加剧,生灵飘摇之际,扶山玉为了稳定人心,只能回苍云山,等待他殉道的命运到来的那一天。 他应该,以后很难再见到他了。 林迟渡又有些难过,很低很低地喊了一声扶山玉。 他的声音几乎是含在嗓子里的。 扶山玉却听到了,平静道:“嗯,走吧。” 林迟渡离开了涂城。 他一个凡人,做什么都不方便,只能凭着两条腿硬走,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便用扶山玉给的灵石买了一辆牛车。 本来租的更划算,但他要去的地方,赶车的人不愿去。 便只能买。 花半日的时间同卖牛车的人学了如何赶牛,林迟渡便上路了。 他换了身衣裳,很简单的灰衣,发带规规矩矩地将长发束在身后,准备好半个月的干粮,又买了个软垫,就那么坐在垫子上摇摇晃晃地赶着车。 百星野比邻涂城,这里是魔修汇聚之地。 林迟渡驱车进入百星野的地界,路边买了个所谓的魔修入门典籍,随手翻着。 一边看一边惊叹魔修的法子果然有损阴德。 但修炼速度是真的快。 牛到百星野外部就不肯再往里走了,林迟渡也不强求,下车将牛车转手后,带着灵石又开始靠两条腿走。 累倒是不累,因为他虽然死宅,但养狗。 养的是哈士奇。 林迟渡坠海死前一周,他家的哈士奇寿终正寝。 想起自己的狗,林迟渡惆怅地叹了口气。 “住手啊。” “……”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林迟渡转身,同人四目相对。 那人拿着剑,似乎是要偷袭,睁大眼睛:“你一介凡人,是如何发现我踪迹的?!” “……” 神经病,他的狗叫住手。 林迟渡沉默了片刻,消化了内心的无语,演技上线,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笑容,眼神冷然,语气却又轻又柔:“你猜呢?” 那人脸色大变。 他对付一个凡人都得用上偷袭的手段,修为自然不高,他听说有些魔道大能喜欢扮猪吃虎装作凡人,吸引人上门挑衅,再…… 冷汗涔涔,那人看着林迟渡脸上温柔的笑容,心底发毛,头也不回地往后跑开。 “……” 吓走了。 林迟渡恢复面无表情。 得快些走,否则等那人反应过来,定然要回来找他麻烦。 林迟渡转身,刚站稳便是一顿。 有人。 一身锦衣华服,面上带着黄金面具,只有一双惨绿的眼睛露在外头,那双惨绿的眼直勾勾地看着林迟渡。 那双眼睛冰冷、阴郁,仿佛幽暗石窟中生食人肉的恶兽。 林迟渡默了片刻,又笑了。 这个笑与先前不同。 浑身上下所有的攻击性都收敛起来,眉眼温柔,嘴唇勾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看人的眼里带着些许安静的悲悯。 ……像极了默不作声的扶山玉。 但扶山玉少年时性子桀骜,极少有这样温和的时候。 “……” 绿眼睛的人一顿,疑惑地嗯了一声:“扶山玉?” 很快,他又否定:“不,你不是扶山玉。” 他旁若无人地嘟囔道:“扶山玉遇上本尊只会冷笑一声然后拔剑……你只是一个凡人。” 他看着林迟渡,目光在他的脸上流转一圈:“你长得这样凑巧,不如我扒下你的脸皮,作为收藏,如何?” 他的语气带着柔柔的笑意,仿佛只是说笑。 但林迟渡知道,这人是认真的。 魔道沁芳君,锦衣金面,绿眼恶性,修为极高。 林迟渡看着那双让人背后发凉的眼睛,他来百星野,就是为了这个人。 “脸皮?” 林迟渡笑:“我像他的,不止有脸。” 沁芳君歪头看了一会儿:“你的意思是?” 林迟渡收了笑意,正正经经躬身一拜:“请沁芳君收我为徒!我愿修习魔道,长留尊主身侧!” “……” 转折太快,沁芳君都是一愣:“收你为徒?” 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异想天开的疯子。 “魔道修炼也得看天赋,你一个凡人……” 林迟渡面不改色:“没人比我更像扶山玉。” 沁芳君还是无语:“你一个凡人……” 林迟渡:“扶山玉。” “???” 沁芳君大怒:“我又不是扶山玉的什么人,你长得像他关我屁事啊!” 林迟渡想了想:“你看错了,我其实是魔道天才。” 第4章 沁芳君 沁芳君平静地看着林迟渡,仿佛看一个傻子。 本打算挥袖而去,刚一动作又仿佛想起了什么,直直看向林迟渡:“你了解扶山玉么?” 林迟渡平静道:“小人不才,与东君有过几面之缘,不敢称了解,却能演个五六分。” 沁芳君眯了眯眼,竟然同意了:“既然如此,本尊也不介意多个好学的魔道弟子。” 林迟渡就这么被沁芳君朝令夕改地带了回去。 沁芳君在百星野有一处大宅子,林迟渡瞬间便从风餐露宿变成了有地方住。 吃了一口饭,林迟渡看向高高坐在上头摇着扇子的沁芳君。 这个宅子里的仆人都有辟谷的修为,只有林迟渡还需要进食,这一顿饭还是林迟渡专门去外头买回来的,跑了几条街才找到一个便宜的不加灵材的饭馆。 在修真界,不辟谷没修为是真的麻烦啊。 林迟渡开口:“师父,我何时可以修炼?” 问是这么问,实际意思就是问沁芳君什么时候教他。 沁芳君睁开眼,笑了声:“魔道修炼,自然什么时候都可以,吃着吧,我给你念一段咒,你跟着调息,催动恶念,你恶念够多,就能一举成功,不够,就自己去找别的法子罢。” 一个师父一个修炼的法子,沁芳君的道就是修恶念。 这是林迟渡精挑细选出来的师父,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应对。 林迟渡点点头,低头接着吃。 他饿死了,好不容易能吃上一顿人饭,别浪费了。 沁芳君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粘稠的恶意蹿进人的耳朵里,将林迟渡的脑子搅弄得一片混乱。 他顿了顿,平静地又吃了口饭。 ……恶念。 “扶山玉终于死了!早看他不顺眼了,一个注定要去死的人,凭什么这么狂!” “一个用来镇压魔种的工具,也配这么高高在上?!” “要不是得留着他镇压魔种,就凭他那张脸,早就成了哪家的炉鼎了吧?” “……” 前世阅读过无数次的文字浮现在心头,所有诋毁过扶山玉的人的名字,哪怕只是个npc,林迟渡也记得清清楚楚。 在咒的催化下,厌恶和憎恨在心头疯涨,化成刀刃一寸一寸收割着他的血肉,疼得仿佛割肉剔骨。 林迟渡又吃了口菜,很水润的青菜,嚼起来脆生生的。 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轰然成型,尘埃落定。 道,成了。 沁芳君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竟还真的是个人才……” 只是第一次尝试,就迈入了筑基后期? 这心里头怕不是有什么杀父之仇杀母之仇?还是夺妻之恨? 沁芳君面色大好,哪怕他戴着面具没人看得到。 能收到一个资质不错的弟子终归是件好事,他觉着还是能缓缓原来的计划。 什么计划? 林迟渡又夹了一筷子土豆。 当然是利用林迟渡这张和扶山玉极像的脸,接近宣城城主宣朝,谋夺召铃。 林迟渡在十三年的时间里,看过《仙者》这本书一百多次,他熟悉书里的一切。 沁芳君,和宣城城主宣朝有夺妻之恨,平生最大的追求,就是给宣朝找麻烦,而宣朝此人,恨极了扶山玉。 召铃是当今修真界五大神物之一,五大神物有三个都用去镇压魔种了,召铃因为其恶性不可用于镇压,甚至还得被镇压,宣城是修真界最大的几个城池之一,宣朝为了给自己做一个好名声,特地揽下了镇压召铃的重任。 沁芳君不愿见他好过,自然生出了夺取召铃的心思,若是召铃被夺,宣朝少说也会有一个监管不利的坏名声。 本来对这个计划没什么头绪,但一遇见林迟渡,便有了法子。 宣朝恨扶山玉,恨到日日夜夜都想着要将扶山玉剥皮抽筋,恨到每隔一月便按时上苍云山提议让扶山玉殉道镇压魔种。 为什么? 林迟渡面无表情地吃下最后一口饭。 因为扶山玉一剑斩杀了他被魔种寄生的老婆。 嗯,也是沁芳君夺妻之恨的那个妻。 但沁芳君这个人敞亮,妻子被夺走后自然就不是他的妻子了,他只是恨宣朝夺人所爱的行为,却对扶山玉无感。 林迟渡在剧情线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师父,自然不会对扶山玉有一丝不利。 沁芳君的这个计划对林迟渡有利,他已有些迫不及待。 眼见饭都吃完了,沁芳君还没有一丝提出计划的意思,林迟渡皱紧了眉头。 “师父。” 他开口。 “您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沁芳君疑惑地看着他,露出了一个我有什么事需要你一个筑基期去做的眼神。 “……”林迟渡默了片刻:“师父收我为徒之前,特意问了我对东君是否了解,莫非是需要我扮作东君去做些什么?” 沁芳君摇扇子的手停了下来,目光渐渐沉下来。 林迟渡和他对视,神色平静,脊背挺直。 过了不知许久,沁芳君好似明白了什么,淡淡道:“我要你去做的事,你现在的修为还不够,再过七日,本尊给你些东西,你同你师兄一同下山,去宣城一趟。” 林迟渡终于露出一个笑脸:“徒儿必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沁芳君摇扇子的速度加快,一挥手:“滚出去修炼!” 在林迟渡带着碗筷即将迈过门槛时,沁芳君又道:“你师兄三日后归来,记得来此见他。” 林迟渡道:“是。” 回到房中,林迟渡打量了下这个空荡荡的房子,有些不习惯地皱了皱眉头。 穿到自推的书中,固然是件幸福的事,但他在现代攒的那些手办周边……全都没有了。 林迟渡叹了口气,在这个一点扶山玉元素都没有的地方,感受不到一点家的感觉。 摘下眼镜小心擦了擦镜片。 修炼真好啊,有了修为之后感觉视力都变好了。 林迟渡又戴上眼镜瞧了瞧,发觉有些晕,便又摘下来。 再看四周,在没有眼镜的情况下,也并不模糊了。 看来以后不用再戴眼镜了。 林迟渡开心地把眼镜放在一个与他的视线平齐的位置,十分显眼。 眼镜不能丢,这个眼镜架是林迟渡定制的,上头有扶山玉的微雕。 他坠海的时候,身上只有眼镜和脖子上串着的一对戒指项链是扶山玉的周边,只有这俩东西带过来了,所以哪怕现在已经用不上眼镜,也不能丢。 在房间里蒙头修炼了三天,林迟渡觉得魔修的功法修炼起来确实很省力,就是有点容易变成神经病。 要么说魔修攻击力强修炼得还快呢,这全都是用理智换的。 林迟渡时隔三天终于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路过的仆人都有些恍惚……修炼过程中那些血肉邪念的催化,让他有点想吃生肉。 当然,这种想法只是一闪而过,他只一转眼便冷静了下来。 “师父。” 沁芳君照常无所事事,摇着他那把宝贝扇子躺在墙头晒太阳。 林迟渡早知道了他的习性,也不意外,面色平常地看着他。 今日出房间时,他在发侧绑了个漂亮的小辫子,上头挂了个小铃铛,活泼的声响同他面无表情的模样不太搭。 沁芳君听到他的声音,向下看了一眼,瞧见他的脸色,又收回视线。 “你这人,瞧着年轻,怎么一点也不活泼?” 林迟渡莫名其妙:“……大概我天性稳重。” 笑话,他没事干干嘛对着一个魔修装活泼装可爱?他有病吗? 沁芳君又开始若无旁人地碎碎念:“一个两个的都给师父摆脸色,本尊的命也忒苦了,收徒前还会对本尊笑,笑得可漂亮可温柔了,拜入师门后就开始摆脸色……” “……” 林迟渡深觉书中对沁芳君的描写还是太片面了。 他拜师前也没人跟他说沁芳君是这样的啊! 微微一沉默,林迟渡还是露出一个笑:“师父,不是说师兄今日回来吗?怎的不见身影?” 沁芳君换了个姿势晒太阳:“在路上了,一柱香后。” 像他这种修为的魔修,灵识可以轻而易举地放出很远,定然是已察觉到了那位师兄的行程。 林迟渡便也安下心来等。 项链上的戒指被他取下来一枚,今天绑辫子时顺便拿绳绑在了上头,同铃铛在一处,闲下来时,他便手卷着辫子,一下又一下摩挲那枚戒指。 他给扶山玉准备过很多东西,按照官方给出的身体数据,他给扶山玉做过衣服裤子鞋子帽子,以及各种首饰,古代的现代的都有。 这一对戒指是朋友提议的,说是扶山玉一辈子都没有道侣,怪可怜的,给他做个戒指解解馋。 林迟渡那时候年轻,很听劝,觉得别人有的扶山玉也得有,打完戒指尤嫌不够,各种首饰轮番上阵,连凤冠都做出来了,本来还想打配套的新郎的发冠,作者新出的人物小传里却放出了扶山玉不喜欢发冠的讯息,林迟渡当即住手。 发冠没打,他却把寿衣做出来了…… 十三年,他学会了设计,当上了裁缝,木雕信手拈来,画画水到渠成,各类手作工艺都有涉猎……把自己变成了十项全能。 大江南北到处旅游地cos扶山玉的时候,他浑身上下的装备都是自己手搓的,没有一处ooc——这是他在近距离观察扶山玉后得出的结论。 只有脸不像。 但其他人都觉得像。 可林迟渡觉得不像。 扶山玉是特殊的,谁都不像他。 “师父。”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第5章 住手 林迟渡转头,就见着了一个身材魁梧,神情冷硬的男人背着大刀,静静地站在那。 这人给林迟渡的第一印象便像是一座山,沉默,平静,纹丝不动,那双沉静的眼中不见一丝波澜,仿佛死物。 而在他出声之前,林迟渡没察觉到任何一丝气息。 他是…… “穆隐。” 沁芳君开口,语气复杂,眼神也不干净。 林迟渡从这两个字里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微妙。 穆隐站在那,整个人板板正正,喉咙里滚出来一个低低沉沉的“嗯”。 沁芳君没再看他了,移开视线看向不知有什么的远方,神色认真:“你师弟。” 他指了指林迟渡,顿了顿:“你叫什么?” 穆隐幽深的眼睛看过来,林迟渡发现他这个师兄居然长得相当好看。 轮廓硬朗,锋利尖锐。 “……林番茄。” 林迟渡憋出一个名字。 此话一出,穆隐和沁芳君都转头来看他。 “……” 林迟渡笑了笑,凭借着自己多年从事cos行业练出来的绝佳脸皮,硬撑住了这尴尬的场面。 好了,他知道这个名字真的很假,但是西红柿更假,林番茄好歹还有名有姓…… 扶山玉都不知道他的真名,他怎么会先告诉别的人! 林迟渡说服了自己,笑容更灿烂:“嗯,我叫林番茄。” 沁芳君眼神复杂,表情……戴了面具看不出来。 “……随你叫什么,别等七天后了,你们这便下山罢,宣城这几日城门大开,招收散修,晚了不好混进去。” 他挥了挥手,仿佛很不愿见着他们两人一般。 林迟渡仰头看着他侧过去晒太阳的身影,从他的态度里感受到一丝怪异。 《仙者》这本书分上下两卷,上卷千年前,下卷千年后,但前者只有30万字,后者篇幅足足300多万。 扶山玉的故事,就是在上卷,包括沁芳君等人,也只在千年前提到过。 由于篇幅有限,对沁芳君等不算重要的配角并无太多描写,林迟渡也只知道他的基本性格和所修的道,以及他的一些小八卦,而更详细的生平经历,他却是不知道的。 他通过这不到半小时的接触,察觉到沁芳君和穆隐这个大弟子之间,似乎有些不为人知的纠葛,但这一点书中从未提过。 林迟渡有些困惑,皱了皱眉,又去观察穆隐,却恰好对上穆隐看过来的目光。 “……师兄?” 穆隐移开视线:“宣城?” 林迟渡点头:“是啊,师父没和你说吗?” 穆隐默了片刻:“……走罢。” 哦,看来是真的没说。 这对师徒之间是有什么矛盾吗? 林迟渡摸了摸放在木质的盒子里挂在腰间的眼镜,一瞬间,曾经看过的无数师徒禁忌小说涌上心头。 唔……师徒啊。 宣城作为修真界几大城池之一,占地面积极广,百星野这个魔修聚集地往那边还是有些距离。 但穆隐有传送符。 林迟渡也是头一回用上这书中出现频率极高的传送符。 果真名不虚传。 ——缩地成寸,一步便到了目的地,就是过程中有些晕,比晕船晕车晕机都要恐怖千百倍,那一瞬间像有人把勺子硬生生插.进了你的脑海里,狠狠搅了两下。 林迟渡面色发白。 穆隐眉头都没动一下,像个木头雕子。 林迟渡看了眼穆隐,暗暗赞叹这真是个猛人。 环视四周,这已经是到了宣城附近。 宣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环境极好,清凉无比。 眼下,他们应当是到了宣城附近的山林里,这里树木林立,十步之外便只有枝叶繁茂,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林迟渡依旧是一身灰衣,极其简朴,头发被一根发带系住,拢在身后。 穆隐衣着也简单,黑漆漆的,不仔细看,他整个人简直能和树干融为一体。 林迟渡看了穆隐一眼,又一眼,再一眼。 穆隐终于回头看他,但仍然一言不发。 林迟渡抿了抿唇,心里头琢磨着自己的计划还得利用这个师兄,脸上自然而然露出一个微笑,眼睛弯弯的,满眼都写着同门情深。 “师兄,师父派我们过来,是为了谋夺召铃,您有什么计划吗?” 穆隐静静看着他:“师父不是已经交代给你计划了?” 林迟渡腼腆笑笑:“我还没做过这种事呢……师兄知道宣城城主为何如此恨东君吗?” 穆隐看着不爱说话,但脾气却极好,几乎是有问必答:“杀妻之仇,自然不共戴天。” 林迟渡又露出一个惴惴不安的表情,担忧地看着穆隐:“若是如此,我若是扮作东君,岂不是会被宣城城主立即斩杀?我也没有东君的通天修为,这可如何是好……” 穆隐不言不语几息后,道出了此中关键。 “你像扶山玉,但人人都看得出你不是他,宣朝只会欺骗自己将你认作扶山玉,再将你留在身边折辱,不会杀你。” 林迟渡明了,面上还兢兢业业扮演一个一无所知的傻白甜小师弟:“我扮作的东君可有什么纰漏?为何人人都能看得出……” 这是一个coser最想知道的问题。 穆隐深深看着他:“扶山玉性情桀骜,对人从来没有好脸色,你不知道?” 言下之意,林迟渡扮的扶山玉过于温和了。 但是…… 林迟渡心里哑然一笑。 他从整本书出发,看到的是扶山玉整个人的性格,看到的是他为天下苍生自愿赴死的人生,自然会更加在意他内心的温柔,更何况,扶山玉在剧情里出现的时候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打架,从来不和人废话,好不容易不打架了,也是在和凡人交流,而扶山玉对于凡人又一向温和……如此下来,他虽然知道扶山玉桀骜毒舌,却并不怎么在意这样的表象。 也难怪他扮演的不像了。 林迟渡暗暗记下这一点,觉得以后碰到讨厌的人就刻薄一些。 他对着穆隐笑笑:“原来如此,我与东君相遇时,他举止温雅,话语亲切,倒是让我误判了。” 这话不假,他第一次认识扶山玉的时候,就是先认识的那个以天下为己任的温柔强大的扶山玉。 穆隐收回视线,看了眼手里的罗盘:“该进城了。” 林迟渡点点头,笑容仿佛焊在了脸上:“好的,师兄。” 穆隐又看他一眼,没说话。 修真界也遵从四季规律,三月阳春的天气暖暖凉凉,山林里时不时有冬眠结束的灵兽蹿出来,宣城附近都是修士,修士不贪恋口腹之欲,没什么人会来打猎,因此大多数兽类也不怕人。 林迟渡走了两步,遇到了三只兔子,两头鹿,还时不时和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鸟偶遇。 真不愧是现代人写的书,修真界也这么有活人感。 林迟渡在心里感叹了一番。 穆隐全程对各种生物视若无睹,只有林迟渡好奇地东看西看。 他从小就喜欢小动物,尤其扶山玉也喜欢——扶山玉还养了只漂亮的狸花猫,因此他在所有的动物里对猫最有好感,曾经也想过要养一只猫,但比猫先来的是住手,住手性子霸道,容不下别的生物,林迟渡便也没想过再养猫。 如今到了一个新的世界,林迟渡琢磨着要不要养只猫。 他一路上就边走边琢磨,直到一阵细小的呜咽声穿进耳朵里。 林迟渡倏地停下脚步,穆隐也停下来看他。 “?” 看到穆隐眼里的疑惑,林迟渡皱起了眉头,却顾不上解释,缓缓蹲下身子侧头细细听着什么。 不知是不是他方才想起了住手的缘故,他仿佛一瞬间听到了住手呜咽的声音。 那细小的呜咽声和他刚把住手接回来时一样,都弱弱的,小小的。 住手虽然是一只哈士奇,但打从娘胎里就缺营养,一生下来就是一窝里最瘦弱的那一只,抢奶都抢不过一窝的姐妹兄弟,后来更是直接被狗妈丢在了雪地里。 林迟渡那段时间去东北学滑雪,寻思着出一个扶山玉现代滑雪的同人cos,一个人练习的时候就发现了在雪地里饿得嗷嗷叫的住手。 大概是缘分,住手认定了他,一见着他就往他怀里蹭,换了任何人都不行,林迟渡喜欢住手,便花了大几千租车,把他带回了南方。 住手陪了他九年。 后来病得不行了,安乐死在了林迟渡怀里。 “……” 林迟渡矮着身子往一边的草丛里挪了两步,顾不得穆隐怪异的目光。 听到了。 ……听到了。 郁郁葱葱的草丛挡住了视线,林迟渡什么都看不到。 林迟渡颤抖着手剥开草丛,眼眶都泛红。 “住手?” 他小声喊道。 在看到草丛里一只黑白色的毛绒绒小狗时止住。 小小的生物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颤抖着抬起头。 它有一双蓝色的漂亮眼睛,水光湛湛,明亮非凡。 铺天盖地的喜悦淹没了林迟渡的心,他仔细地抱起地上的小狗,顾不得脏污,将它搂在怀里,只觉得自己仿佛中了彩票。 这比中了一百万彩票还让人开心。 “住手,你又来陪我了啊。” 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师兄,你知道怎么让犬类延年益寿吗?得用什么丹药啊?丹药多少钱啊?” “……” 穆隐面无表情。 林迟渡抱着住手亲了又亲,喃喃自语:“还是小时候可爱,小小的一只,长大了就开始拆家,我都不敢让你进我的工作室,太吓人了……” 穆隐看着他好似魔怔,终于开口:“天色已晚,城门将闭。” 哦,《仙者》是它的作者的第一本书,修真界的很多设定沿用了国家古代,比如各种城池,比如宵禁,虽说没有封建皇帝,但还是有很多设定值得吐槽,不过这都是第一部的问题,等作者写到第二部的一千年后,所有不合理的制度设定都在沧海桑田中改掉了。 但林迟渡所在的修真界上古时代,还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设定。 比如修真界城池的宵禁。 林迟渡终于回过神,看向依然坚如磐石的穆隐。 穆隐这个人真的是…… 林迟渡看着他平静的表情,觉得哪怕自己在这个师兄面前表演扭秧歌,穆隐也会淡定地在一旁围观,还会贴心地提醒他别忘了任务。 “……” 和这样的人一起走,还真是压力骤减啊。 林迟渡斯文地笑了笑:“好的,师兄。” 他抱着住手:“师兄,听闻东君有一只狸猫,我现在也有了,这对任务真是大有裨益啊!” 他敷衍地解释自己的举动。 穆隐也敷衍地接受他的解释:“嗯。” 两人一路无言,没有人指出林迟渡那指狗为猫的无理举动。 萌萌小狗[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住手 第6章 有诈? 两人一狗成功进到城内。 林迟渡火急火燎地去给住手弄了些灵兽奶,小心地哄着它吃东西。 穆隐只开了一间房,因此林迟渡夹着嗓子哄住手时,穆隐就背刀抱胸靠在窗边,闭目养神。 等终于哄睡了这个哼哼唧唧磨人的小祖宗,林迟渡松了口气的同时面上浮现笑意,一转身就对上了穆隐张开的双眼。 “……师兄?” 他轻声道。 穆隐什么也没说,目光轻飘飘扫过他和狗,背过身接着闭目养神。 “……” 林迟渡搞不懂他在想什么,索性也不想了,捧着脸幸福地看着缩成一团睡觉的住手。 看够了,他才想起被抛之脑后的任务,轻手轻脚走到穆隐身边:“师兄,我得去买件衣裳。” 穆隐睁开眼,眼神表达疑问。 林迟渡解释道:“这身衣裳太朴素,没有东君的气质,我得去买一件漂亮的白衣,还得去买把剑。” 说到这,林迟渡自己先愣了一下。 若是扶山玉本人,自然披个麻袋都漂亮,但他只是个二流coser,只能靠衣服和妆造了。 至于剑……林迟渡也是才意识到,他在修真界,居然只涨了修为没学任何攻击的术法,甚至连个武器都没有! 这也算修真吗? 林迟渡看了一眼穆隐的刀,又看了一眼。 穆隐沉声道:“你不适合刀。” 林迟渡惊诧:“师兄为何这么说?” 穆隐没理他:“却也不见得有多适合剑。” “……” 那用什么? 林迟渡倒是有些好奇了:“师兄觉得我适合什么?” 穆隐闭上眼:“针线。” “……” 这也算修真?! 林迟渡无语凝滞,又不得不佩服穆隐的敏锐。 他,确实是个摆弄针线的。 但他也是练过剑的! 为了cos扶山玉,林迟渡特地报了一个剑术班,杀伤力如何暂且不提,但观赏性是绝对足足的。 林迟渡琢磨着自己还是得去买一把剑,虽然不能当武器,但吓唬一下人还是可以的。 再不济也不能白费了他花钱报的班。 穆隐对此没什么意见,因为他一闭眼就是一整天,压根不在乎林迟渡干了什么。 林迟渡戴上面具,出去买了衣服鞋子和一把凡剑,为了营造某种影影绰绰的氛围感,他还买了个白色的帷帽,很漂亮。 等他往客栈走,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林迟渡逛街逛得挺开心,拉开门时面上还带着笑容。 待他看清屋内的景象,笑容立即止在脸上。 住手不愧是西伯利亚雪橇犬的后代,在修真界灵力的温养下,摆脱了前世身体不好的毛病,因此显得格外精神有活力。 此刻,住手小小的还没有穆隐一个手掌大的身子就那么立在桌子上,尾巴下垂,龇牙咧嘴对着穆隐低吼,狗不大,脾气看上去却还挺大。 穆隐对此毫无反应,依然是站在窗边的姿势,只是幽幽地睁开了那双幽静的眼,安静地看着站在桌子上冲他龇牙的住手。 林迟渡挠了挠下巴,讨好地笑了声:“师兄,我回来了。” 住手排斥除他以外的所有人,这他是知道的,但他也不知道住手居然恢复得这么快啊,才一天不到就生龙活虎了,他要是知道,铁定不会把狗和别人放在一起。 住手现如今就那么小的一只,要是把别人惹毛了,一巴掌下去……他还没做好第二次失去住手的准备。 林迟渡试探着放下手里的东西,见穆隐没什么反应,只慢慢重新闭上了眼,大喜过望,迅速扑上去抱住住手,场面感人,林迟渡凑到住手耳边咬牙切齿:“别给我招惹不该惹的人!” 不然他们爷俩一起玩球! 住手哼哼唧唧地蹭了蹭他的脸,蓝色大眼睛看上去憨憨傻傻,茫然极了,仿佛什么都听不懂。 林迟渡和他对视了一会,无奈地移开视线,看向穆隐:“师兄,东西都买回来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接近宣朝?” 他在转移话题。 穆隐平静:“随你。” 林迟渡点点头:“那便明日。” 说干就干,林迟渡一整夜都没睡,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来一些自制的简单化妆品,这修真界这个环境下,他能够自己做好的也就是一些眉笔和简单的刷子,又买了些梳妆用的脂粉,仔仔细细按照脑海里扶山玉的脸在自己脸上微调。 像吗? 林迟渡静静凝视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不太像。 无论他怎么做,都比不上扶山玉。 微微叹了口气,这一声惊动了闭目养神的穆隐。 “为何叹气?” 林迟渡转过脸,面上浮现一抹惊诧。 穆隐平静道:“你不必再做多余的修饰,只需五六分像扶山玉便足够了。” 林迟渡沉默片刻:“五六分?” 他原来也有五六分像扶山玉么? 穆隐看着他:“你觉得自己不像?” 林迟渡不语,已是默认。 穆隐:“你们像的不是脸。” 是某种莫名契合的神韵和悲悯的眼神。 后面这句穆隐没说。 林迟渡愣了一下,不是脸,还能是什么?三观? 好像也有道理,毕竟他的三观在喜欢上扶山玉之后几乎是重塑了一遍。 看着穆隐沉默的侧脸,林迟渡也不再纠结,卸下脸上的妆,窝到床上去抱住住手,又看向静静站在窗边的穆隐:“师兄不休息吗?” 穆隐不语,看来是不用休息了。 林迟渡也睡不着,抱着怀里温热的小狗,半个下巴都陷进柔软的毛发里,眼神放空盯着空气中某一个点。 召铃,邪鬼之物,可以唤起人心中恶念,长久佩戴会让持有者性格逐渐偏激暴躁。 这东西在千年前没什么戏份,它真正的高光,在一千年后。 在那个真正的主角身上。 ……乌衢。 想起这个名字,林迟渡的眼珠转了转。 【诡谲,怪诞,阴森,邪毒。 一切晦涩暗沉的形容词都可以用在那个人身上。 众人惶惑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绑在乌黑发丝上的细碎铃铛,蔓延上脖颈的猩红魔纹,覆盖在面上的崎岖面具,还有…… 有人双膝跪地,惊恐地求饶,那人歪了歪头,发出一声轻笑,随着这一声,有细碎铃铛响声响起,求饶的人一瞬间失去了生息,安静地滑倒在地上。 召铃一响,神魂错乱,暴毙而亡。 乌衢无声摇了摇头,似是哀默。】 乌衢。 林迟渡换了个姿势,面对窗户,视线擦过穆隐看向窗外的月亮。 《仙者》的唯一主角,是一千年后再一次献祭自己镇压魔种的人。 并且,他不是无垢道体。 …… 早。 林迟渡换上白衣,戴上帷帽,抱起住手,配好剑,稍稍整理了一番,侧头看向穆隐:“师兄,可有不妥?” 穆隐目光落在他怀里的狗身上,微微一顿:“并无。” 林迟渡笑了笑,那笑容温和漂亮,带着种清亮的悲悯。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理了理衣摆,垂首的弧度漂亮而恰到好处。 宣城是修真界几大城池之一,各类修士集聚,走在街上的什么都有,林迟渡走了几步,就见着了好几个妖修,为什么能看出来那是妖修?自然是因为那几位妖族修士头上顶着极其明显的耳朵,其中有一只兔子妖修,个子矮,只到林迟渡腰部,耳朵就那么高高竖起,时不时扫到林迟渡的手,很痒。 林迟渡瞥了眼那只兔子,对他温和笑笑,兔子晃了晃脑袋,埋头走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几百年前的修真界远没有这般宽容,人妖魔几族都相互仇视,别说在同一座城池生活了,那时候三族几乎是见面必定厮杀。 这样野蛮的厮杀从上古持续到几百年前,直到魔种被发现。 魔种的第一次亮相,就带走了修真界三分之一的修士,魔妖人都损失惨重。 为了抵御魔种,三族从此团结,修真界被划分为不同的城池,三族混居,共同诛杀魔种。 林迟渡走到城主府附近,找了个酒楼坐下。 他不爱喝酒,但扶山玉很喜欢,略微扫了一眼这琼明楼的单子,挑了个莫约合扶山玉口味的种类。 “诶你听说了吗?城主近来打算招收散修入府,据说是为了那件神器!” 林迟渡倒了杯酒,不言不语也不喝酒,平静地听着邻座的交谈。 然而他可并不是一个不显眼的人,不过倒酒的一个动作,就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 手指纤细修长,关节处微微泛红,指腹柔软地贴在酒壶上,稍稍一用力便使得指腹发白。 邻座在交谈的两位散修一蓝一黑,方才开口那人身着蓝衣,背对着林迟渡。 蓝衣散修开口后却没听到同伴的回答,微微诧异,一抬头就瞧见同伴出神地看向他身后,心中疑惑着也转头看去。一转头,便是愣住。 林迟渡侧坐在那,他们二人看过去,便能看到一个如玉一般的公子身着白衣垂眸观酒,神色沉静,通体气质安静宁和。 似乎是察觉到他们的注视,林迟渡侧目看过来,眼底带着轻轻的疑问。 蓝衣散修当即回过神,语气软和,声音轻下来:“这位道友,幸会。” 林迟渡点头,微微笑道:“方才听道友说,城主府招人?” 怎么就这么巧这个时候招人?莫不是有诈? 林迟渡心里暗暗警惕。 召铃这样的神器,若是他是宣朝,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莫非这次招散修入府就是为了引出对神器有歪心思的人,再一网打尽吗? 林迟渡心里千百个念头闪过,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蓝衣散修道:“确实如此,道友对此有兴趣?” 林迟渡道:“并未,只是有些好奇,是为了召铃么?” 蓝衣散修也是筑基的修为,瞧着没有一般散修的命苦感,林迟渡估摸着他背后有些背景,琢磨着多问些东西。 蓝衣散修对他几乎是有问必答:“正是!据说这召铃对人的心志有影响,长期被一人持有弊端极大,所以我们城主才决定招收散修相助,每人三日看守召铃,报酬三百灵石!” 情报对上了,林迟渡眯了眯眼,觉得很不对劲,原本只是怀疑,这个说法一出来,他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这就是个局。 仔细想想也正常,毕竟宣朝也知道沁芳君记恨他,召铃一事定然会使计破坏,他早做防备也无可厚非。 林迟渡摸着剑柄,心里头有了一个计划。 一壶酒下肚,蓝衣散修和他身边的黑衣朋友都有些醉了,林迟渡见此便向他们告别,带着自己买了却一口没喝的酒往附近的小摊走去。 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他是黑眸,又没有美瞳,而扶山玉的眼睛是很漂亮的琥珀色,他得去买个眼罩,装瞎子。 瞎子也能让人放下防备,有利于计划。 乌衢啊,乌衢,乌衢,乌衢(尖叫)这是下下下本预收的主角。 宝宝们猜猜小西红柿想了什么计划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有诈? 第7章 坟墓 将雪白的眼罩绑在眼前,林迟渡无声笑了笑。 宣朝既然把这当做一个局,就必然会亲自来考察那些主动上门的修士,林迟渡确实需要引起他的注意,却也不能过了那个度,否则过犹不及,只会引起怀疑。 所以,他得换一个途径,去到宣朝的眼前。 林迟渡离开城主府附近,重新回到了客栈。 穆隐依旧不言不语地站在窗前。 林迟渡怀疑他和窗子有些特殊的缘分,否则怎会对窗子如此执着,成天都站在那,一动不动。 林迟渡好奇地凑过去,眼罩松松垮垮地垂下,挂在脖子上,他站在穆隐身边一点的位置,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窗外没什么特殊的景色,只有一枝桃花颤颤巍巍地探过来,在风中一晃一晃,穆隐的目光就是落在那一枝桃花上。 林迟渡若有所思。 沁芳君为什么叫沁芳君? 这个问题来得毫无缘由,只是看到花突然有了联想。 “师父原名宴瞒,修魔道后才对外称沁芳君,师父爱花,故取名此。” 穆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迟渡这才知道自己方才不小心将心里的疑问说出了口。 他眨了眨眼睛:“原来如此,多谢师兄解惑。” 穆隐目光移过来:“你怎么回来了?” 林迟渡提到正事,微微一笑,眼睛熠熠生辉:“师兄,得需要你帮我一个忙,配合我演一场戏。” …… 春雨细细,风也温温柔柔,吹得人骨头都松松软软,杨柳垂河,被风拉得摇摇晃晃。 宣城景致极好,北面的山是个风水宝地,于是高低错落着许多坟地。 这地方平日里没什么人,安安静静的,仿佛山神静默的注视。 细雨附着在衣物上,又被灵力驱逐挥发。 雪白衣袍沾上了泥灰,带刺的灌木在布料上留下了独特的印记。 林迟渡摘下了帷帽,用雪白眼罩挡住眼睛,雪白的衣袍在山林里被染得黢黑,有些位置的布料被灌木割开,松松垮垮地坠在那,他狼狈极了。 牙齿咬住下唇,林迟渡忍着痛摸黑往记忆中的方向跑去。 他在扮演一个瞎子,一个受了伤被人追杀所以慌不择路的瞎子。 这样的一个瞎子,哪怕是闯到了别人的墓地里,也是情有可原的。 林迟渡咬牙捂着腰部,那里有一个一指长的血口,是穆隐拿刀砍出来的。 穆隐下手还真是毫不留情啊,他只是做戏,意思意思做个受伤的小伤口便可以了,穆隐却不认同他的伤口表面化观点,给他砍了个这么大的口子出来。 哪怕林迟渡捂着伤口,还用了简易的伤药,鲜血还是不停地从伤口里涌出来,迅速染红了衣服和林迟渡的手。 失血过多,林迟渡眼前一阵发黑,他身后还有假扮追杀者的穆隐,所以他不能停。 宣朝的妻子杨枫翩,死前已是元婴修士,她的墓地周围不仅有宣朝布下的禁术,也有自己的元婴威压笼罩,常人根本不得靠近。 林迟渡的计划就是挖了她的坟。 剧情里扶山玉早就亲手诛杀了这个被魔种寄生的修士,扶光剑割开她的咽喉,没给她留一丝活路,这个坟所埋葬的也不过是一副躯壳,林迟渡丝毫不惧。 满身脏污还受着伤的瞎眼修士,在被人追杀途中,慌不择路逃入了有元婴威压的墓地,本以为那威压可以护他一护,却不料只是进入了另一个龙潭,绝望之下,他做出扒开坟墓的举动……这也是正常的。 林迟渡这个计划避开了召铃,却巧妙地借用了扶山玉和宣朝之间的恩怨,他去扒宣朝妻子的坟墓,宣朝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必然会赶过来,而只要他赶过来看到林迟渡,林迟渡的计划就成功了。 如玉的手指轻轻摁进土壤里,林迟渡冷冷地站在这座孤寂华丽的坟上。 他步履蹒跚地往前走了两步,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当空当即一声呵斥:“住手!!” 他微微侧头,因为眼睛被蒙住,他什么也看不到,便只做出个头侧向声音方向的动作,面上是淡淡的茫然。 “……何人?” 一道堪称恐怖的威压压过来,林迟渡当即就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那威压本是冲着压他跪下而来的,但他不愿跪,倒下的一瞬间卸力,整个人侧倒在地上,膝盖未曾着地。 林迟渡面色冷下来:“有何争执好生商量便是,阁下何必藏头露尾,以修为欺人?!” “……” 有森冷的感觉从后脖处缓缓冒起,林迟渡敏锐地侧头。 他刚有转头的动作,头顶便被一双钳子一般的大手狠狠抓住,那力道几乎要挤得他整个脑壳都碎裂,在这样的剧痛下,林迟渡一声不吭,冷着脸硬抗了几秒——他现在是一个coser,他在cos扶山玉,不能ooc,如果是扶山玉,他定然不会有任何神色波动,哪怕骨头都碎了,也只会冷笑一声,用没碎的那只手拔剑暴起——心里反复默念扶山玉,林迟渡硬生生忍了好几息,直到那人松开手,勉强放他一条生路。 “咳……咳咳……” 头脑发晕,整个脑袋都作痛。 林迟渡听到有人疑惑地咦了一声,掐着他的下巴,强行让他扭头。 “扶山玉?倒是很像。” 林迟渡还想细听,那人却没给他机会,后脖猛地一阵剧痛,霎时间,腰间的伤口的疼,头部骨骼挤压的疼,都离他远去,林迟渡体会到了真正的眼前一黑。 ——他被人强行打晕了。 “扶山玉。” “扶山玉。” 苍云山,济道南轻轻给花草浇了点水。 “扶山玉,你不能再下山了。” 他平静道。 他的身前是抱着剑闭目养神的扶山玉。 扶山玉很漂亮,这是整个修真界都公认的漂亮,奈何他的无垢道体注定了他最终得去镇压魔种,在这样悲剧的结局已确定的情况下,这种漂亮便蒙上了一层隐隐约约的名为悲伤的薄纱。 后来他修为大涨,声名鹊起,玉面杀神之名响彻整个修真界,便更不会有人敢拿他的脸做调侃。 扶山玉今日来此也并非为了下山,只是来做谈判。 “我可以捏造一化身,如今修真界魔种肆虐,我若下山可抵御部分实力强劲的魔种,护佑一方平安。” “……” 济道南不语,又洒了把水,轻轻淋在花叶上。 “你兄长来了,去见见他罢。” 他忽而开口,只字不提扶山玉的要求。 扶山玉微微一顿,深深看了济道南一眼,拿着剑,转身往山口走。 济道南没否认,就是允许他捏造化身下山,又提醒他兄长来了,便是告诉他,可以寻求兄长帮助,带化身下山掩人耳目。 扶山玉一只手在袖子内掐算一番,定下了化身的第一处落脚点。 宣城。 林迟渡睁开眼,只觉头痛欲裂,那种尖锐的疼痛,从后脑勺骨骼一直蔓延到整张脸,再向肩颈处爬去,存在感极强,让人难以忽视。 他眼前还仔细地系着眼罩,但他能感觉出来这块布料比他先前的眼罩要细腻得多,应当是有人给他换过了。 不出意外,他现在已经在城主府了。 林迟渡筑基的修为还是有点用处,至少他能够察觉到此刻房间内虽然空无一人,却隐隐有阵法的波动。 一个合格的coser,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ooc。 林迟渡面色警惕,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普通的遭遇了巨大变故的瞎子修士。 “有人么?” 他低声问,等了等,没人回答,他便掀开被子下床,找到鞋后仔细穿上,往门口摸去。 刚摸上门,还没来得及用力,门就被人从外头拉开,他只来得及摸到木头的边缘。 “……” 林迟渡抬起头:“阁下是何人?是阁下将我打晕带到此处的么?” 宣朝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 “你为何出现在那处陵墓?” 林迟渡微微一顿,抿了下唇:“抱歉……我不知那处有人安息,惊扰了前辈,是我的不是,只是那时被人追杀,走投无路,我又辨不清方向,觉出那里有威压,便想寻求庇护。” “庇护?” 宣朝看着冷漠,看人的眼神里总带着一种审视,仿佛一用力,那目光就要在人身上剜出个碗口大的疤来,林迟渡遮着眼睛,却能够感觉到那种落在自己身上的,如有实质的极具攻击力的目光。 “嗯,庇护。” 他低声道。 宣朝没什么温度地笑了声:“既然是寻求庇护,道友便留在此处吧,只是近日府上事忙,还望道友留在房内好生养伤,免得冲撞了人。” 林迟渡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自然容易冲撞人。 面对宣朝看似温和实则强制的话语,林迟渡没什么表达,微微垂首安静地应了一声:“多谢道友,不知道友尊姓大名?” 宣朝平静道:“宣城城主,宣朝。” 林迟渡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城主,城主近日所忙之事莫非与那召铃有关?” 话刚出口,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唐突了,本不该擅自问询,只是我乃是一介散修,途径宣城,却听闻城主自愿费心思镇压召铃,见城主如此深明大义,深有感触。” 宣朝接手召铃就是为了一个好名声,听到这话自然心情愉悦不少,只是他天性冷然,瞧着总是一副毫无所动的模样。 微微一顿,宣朝语气还是和缓了些:“召铃之事关系重大,我不便多说,道友好生休息,我还有事要忙,先不打扰了。” 林迟渡轻轻点头,面上笑意浅浅。 宣朝走出房门,关门前多看了一眼这个盲眼的修士。 瞧着有几分扶山玉的气质,仔细相处却又天差地别。 若是扶山玉,是定然不会有这样温和弱势的模样的。 那个杀神,只会用扶光剑毫不留情地斩杀所有出现在他眼前的魔种,不给一丝辩驳的机会。 想到此,宣朝唇边冷冷扯出一个笑。 么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坟墓 第8章 祝东风 宣城这地方山清水秀,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宣城人都喜欢简单朴素的装扮,因此宣朝这个城主府也都一切从简,虽然占地面积广,却没什么夸张的装潢。 外来的散修走在里头只觉得空,又空又没有人气。 城主府的大门两边挂了红灯笼,瞧着喜庆,但细看那灯笼的边角上已经有了泛黄的痕迹,它们已经挂在那许多年,自从宣朝的夫人走后,就再也没有换过。 散修们跨过门槛,门内一旁栽种了一株芭蕉,芭蕉叶宽大,因不久前刚落了雨,上头还缓缓往下滴着水滴。 “听闻这株芭蕉叶乃是城主夫人当年所栽,城主与城主夫人伉俪情深,自从城主夫人故去之后,城主便时常对着这芭蕉思念故人。” 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一个蓝衣修士对身边的黑衣修士说道。 他们的声音不大不小,吸引了走在不远处的人的注意。 扶山玉捏了个化身下山,放了一半的神魂进去,为了和本尊区分,这化身黑眸卷发,眼角点了颗扶山玉没有的泪痣,神色恹恹,瞧着十分的没有精神。 不久前他刚进城就听闻宣城城主在招收散修看守召铃,虽然猜到其中有计,但他暂且无事,便也来凑了个热闹。 听到不远处两人讨论宣朝的夫人,扶山玉的脸上多了几分复杂。 杨枫翩,一个被魔种寄生的女人。 他记得这个人,但他不认识这个人。 他真正见过的,是被魔种寄生后的杨枫翩,那个时候的她已经不算是人了,魔种寄生人体的一瞬间,就会吞噬原主人的魂魄,原主人在这种情况下连转世投胎都成了奢望,在扶山玉眼里,寄生人体的魔种就是杀人凶手,是应当被斩杀的东西。 所以他不理解,为什么宣朝要护着一个杀了他夫人的魔种。 莫非他和那杀了他夫人还冒充他夫人的魔种日夜相处,还生出了感情不成? 扶山玉轻轻摇了摇头,又看了眼那株芭蕉一眼,唇边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一行人走进会客的厅堂。 在这个魔种肆虐的时代,各类修士的关系都不错,此时相处的气氛也很和谐。 宣朝佩剑静静站在堂中迎他们。 两方人相遇,散修抱拳行礼:“宣城主!” 扶山玉混在其中也敷衍地行了个礼。 宣朝微微躬身回礼:“多谢诸位愿为召铃一事相助,宣某感激不尽。” 他侧身让身边的持剑人上前:“这是周庭秀道友,也和诸位一同负责召铃一事,诸位可各自报上姓名与修为,由周道友安排。” 周庭秀面目和蔼,脾性也温和,含笑同众人点头示意。 宣朝没留多久,很快便离场走向散修来的方向。 那条路的尽头,有一株芭蕉。 扶山玉收回落在宣朝身上的目光,看向周庭秀,报了个“祝东风”的名字。 他母亲姓祝,这个姓氏也合适。 周庭秀是在宣朝身边留了许多年的修士,二人君子之交,关系极好,在召铃一事上甚至可以说是全权包办,当场便先给散修们安排了住所。 城主府很大,却有许多荒废的地方,能住人的地方属实不多,扶山玉和那个话多的蓝衣修士及其同伴在一个院子。 他们的行动很自由,除了不要随意靠近城主居住的院子外,几乎没什么拘束。 晚间,扶山玉用灵力蒸干了刚洗完的长发,一根发带绑住便出了房间。 同院的两个修士缩在一个房间里聊天,扶山玉没什么兴趣同他们闲聊,只看了一眼亮着的窗户便走出了院子。 附近种了些桃树,三月正是桃花开放的时候,扶山玉行走在这片桃林中,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气质也显得沉郁。 他下山的时候掐算过,宣城会有变故,他本以为是与魔种有关,如今到了这,却察觉不到任何与魔种相关的怪事。 宣朝这人很有几分实力在身上,从他当上城主以来,宣城便没发生过什么伤亡大的恶性魔种入侵。 唯一一次,是宣朝当上城主的第一年,他的夫人杨枫翩被魔种寄生,同时城外有魔种围城。 也是因为那次魔种围城声势浩大,才吸引来了扶山玉。 “……” 他皱了皱眉,时间很紧,他并不想费时间在一个没有魔种的地方。 卦象说的变故究竟是什么? 莫非是召铃? 召铃确实有惑人心神之能,但多年以来从未出过差错,宣朝能力不差,保管召铃不应当会出现变故。 心里杂念纷纭,扶山玉停住脚步,皱眉看向不远处一片衣角。 那人的大半身影被桃树挡住,又背对着他,只露出小半个背影。 但仅仅如此,他也觉出几分莫名的熟悉感。 “……” 扶山玉手抚上腰间佩剑。 他将扶光带下了山,稍作修饰,伪做了个朴素的外形。 “前方何人?” 他冷声问道。 那道身影微微一顿,慢慢转过身来,转身时还不小心被一边的树枝戳到额头,往后退了两步。 扶山玉这才看清楚,这人眼睛上蒙着一条布,仿佛是个瞎子。 但…… 这位林道友眼疾加重了? 扶山玉手依旧放在扶光上,并没有放松警惕,但他已认出了眼前人是谁。 他如今化身下山,不便暴露身份,这人见过他,需格外小心,不能露出马脚。 “……道友是?” 林迟渡蒙着眼看不见,却从这道声音里隐隐听出了些特殊的意味,迟疑片刻,轻声问道。 扶山玉目光落到他蒙眼睛的布条上。 “道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何反问?” 林迟渡一顿,想了想,露出一个笑:“在下姓林,道友呢?” 扶山玉礼尚往来:“祝,我姓祝。” 林迟渡只告诉他一个姓,他也便只说一个姓。 然而他话一出口,林迟渡笑容不减,反倒更亲切几分:“原来是祝道友,幸会,道友是因召铃一事而来的?” 扶山玉点点头,后又想起这人看不见,开口:“嗯,林道友不是?” 林迟渡摇头:“我被人追杀,慌不择路冒犯了城主夫人的冢,幸而城主不介意,救我一命,还不计前嫌,将我安置在此处。” 扶山玉听到这话,心里微微诧异。 宣朝看上去可不是个好心的人。 再一看林迟渡,扶山玉又隐隐有些明白。 宣朝记恨他已久,这事扶山玉是知道的,林迟渡之前就因为和他相像而被秦至晚囚禁,如今自然也可能因为和他相像而被宣朝带回来当个出气筒。 “……” 念起此事与他相关,扶山玉略微温和了些,好心提醒:“宣朝不是个好心的人,对你估计是另有所求,记得多加小心。” 林迟渡面上有些诧异,头转向面对扶山玉的方向,他的嘴唇漂亮红润,微微一抿后,露出一个笑:“多谢提醒,我会注意。” 东君。 扶山玉的母亲姓祝,林迟渡刚听到这个姓氏时,便留了个心眼,心中隐隐有所怀疑。 毕竟算算时间,这个时候扶山玉早已回到苍云山,然而在第一波魔种狂潮涌起的时候,这人绝不会在山上当个花瓶,定然会想办法捏造化身下山。 只是他没想到,竟然这么巧,他在宣城遇上了扶山玉的化身。 扶山玉那句提醒一出来,他便有八成把握确定这人的身份。 唉…… 很想听扶山玉的话,多加小心,但来此的目的就是要富贵险中求,剑走偏锋才能得到所求之物。 林迟渡捻了捻不知何时沾到手上的桃花花瓣,轻声道:“祝道友住在何处?” 扶山玉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到这处林子也只有一小段脚程。” 林迟渡一笑,他的眼睛被遮住,便引得人的大部分视线集中在他的下半张脸,扶山玉这才注意到,他笑起来时,脸上竟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笑什么?” 林迟渡道:“我与祝道友投缘,闲暇时,可能来寻道友?” 扶山玉挑眉,这又投缘了?这人怎么总单方面与人投缘? 他无声笑了笑:“随你。” 林迟渡歪了歪头,问他:“祝道友与我投缘吗?” 扶山玉看他一眼,移开视线:“你觉得呢?” 林迟渡笑:“我觉得……” 他笑意更深,却不说了:“天色已晚,我该回房了,祝道友,明日见。” “……明日见。”扶山玉看着他慢慢转身,每一步都极其小心而谨慎,缓缓往一个与他相背的方向走去。 “扶山玉。” 林迟渡坐在椅子上,琢磨着扶山玉来此的理由。 四个月后魔种实力大幅增长,打了修真界一个措手不及,但其实魔种数量增加在这时就隐隐有了迹象,不然扶山玉也不会被召回苍云山。 扶山玉执意捏一个化身下山,就是为了诛杀魔种,他不应当来宣城,这里别说魔种了,连魔修都算是少的。 为了召铃?可召铃与魔种无关,行不了镇压之事。 林迟渡缓缓皱起眉头,扶山玉在这里,恐怕会影响他的计划,无论如何,扶山玉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偷走召铃…… 有什么办法可以说服扶山玉对他的小动作视而不见? 他可没有信心让自己的小动作可以瞒得过扶山玉。 萌萌小情侣[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祝东风 第9章 同游 还有住手,他为了演刚开始的那一场戏,把住手交给了穆隐,但时间久了他实在不放心,再加上他现在是一个瞎子,很需要导盲犬,所以他还得找个机会把住手接到身边来。 林迟渡抿了抿唇,喝了口茶。 明日罢。 一夜过去,林迟渡起身穿好衣裳,系住头发,抱着剑就往昨日遇见扶山玉的园子走去。 一个人出门实在有太多不方便,若是扶山玉愿意和他一起去逛一逛就好了。 林迟渡不抱什么希望地站在昨天的桃树下,安安静静地等着。 扶山玉说了明日见,今天就一定会来,只是他昨日忘了说具体的时间,他等一等就好,等一等就好。 有花瓣擦过他的手背,林迟渡摸了摸有些痒的手背,伸手张开手掌朝上,也许是运气不错,竟然真的有一片花瓣缓缓落到他手上。 他合拢手掌抓住花瓣,轻轻笑了一声。 他刚笑出声,就听见身后传来人的脚步声,微微一沉默,他一反应便已猜出那人是谁。 顿了顿,收起脸上的笑容,周身的气质沉静下来,变得温和又生疏。 “宣城主。” 宣朝的目光落在人身上,简直如芒刺背。 “怎么出来了,你在这里等人?” 林迟渡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 宣朝恨扶山玉,又为何会对他,一个和扶山玉极为相像的人,显出几分似有若无的善意? 不是说要将他留在身边折辱吗?他也没觉出有什么折辱的地方啊。 林迟渡有些怀疑修真界广为流传的那件往事的真实性,还是说当年的事,其中另有隐情? 林迟渡心里琢磨了不少东西,面上不动声色。 “在等一位姓祝的道友,昨日与他在此一见如故,约好今日再见,却忘了定下时间,我便在此处等等。” 宣朝的声音听起来很冷:“祝?说起来,扶山玉的母亲也姓祝,你认识扶山玉么?” 他在把话题往扶山玉身上引,林迟渡听出来了。 看来宣朝不为难他,是觉得他自己能够通过林迟渡而找到扶山玉本人,或是找到他的弱点。 啧,还挺精明。 林迟渡笑了笑:“我与东君确实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我眼疾还未有如此严重,东君风姿绝世,我心向往之,自东君之后,我再未见过如此精彩绝艳之人了。” 宣朝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你很喜欢扶山玉?” 这句话问得好。 林迟渡不想说谎,却也没法和这人说实话,略微犹豫了一会儿,道:“东君很厉害。” 宣朝冷笑一声,不再提到扶山玉:“需要我替你去通知一下那位姓祝的道友吗?” 林迟渡摇了摇头:“不必了,他若想来,自然会来的。” 他要是不想来,林迟渡也绝不会逼他。 他可以在这里等一天,晚上再去接住手。 “……” 很轻的脚步声渐渐远离,林迟渡知道,宣朝走了。 他捏紧掌心的桃花花瓣。 下一秒,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他的手。 “手里有什么宝贝?” 林迟渡隐在眼罩下的眼睫一颤,喉结一动:“……没什么。” 是扶山玉。 “一片花瓣而已。” 扶山玉没追问,抱着剑靠在树上,方才碰林迟渡手的就是扶光剑的剑柄。 “一大早就在这等我?刚才谁在同你讲话?” 林迟渡慢慢地,一个一个地回答他的问题。 “在等你,方才是宣城主,他见我在此,来问了问。” 扶山玉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哦?他都问了些什么?” 林迟渡静了静,低声道:“扶山玉。” “……什么?” 扶山玉脸色微微一变,几乎要以为自己的身份已经被察觉。 林迟渡补充道:“我们聊了聊扶山玉。” 扶山玉无声松了口气,面色不太好看:“他有什么好聊的?都聊了些什么?” 林迟渡微微笑道:“他问我是不是很喜欢扶山玉。” 扶山玉换了个姿势:“嗯,你怎么答的?” 林迟渡依然是笑着:“东君救过我。” “……”扶山玉等了等,见他仿佛真的只说这一句,微微皱眉:“就这?” 这也算是答案? 林迟渡笑意更深:“是很喜欢。” “……” 扶山玉不说话了。 林迟渡等了等,轻轻换了个话题:“今日尚早,祝道友想出去逛逛么?宣城景致不错。” 扶山玉挑眉:“你怎知我进城主府之前没在城中逛过?” 林迟渡微笑:“是我想与道友一道去逛逛。” “……”扶山玉又不说话了。 过了会,林迟渡问:“祝道友?” 扶山玉:“嗯,走罢。” 林迟渡在袖子里摸了一张传讯符,叫穆隐将住手放在客栈,他再避一避。 林迟渡道:“祝道友养过灵宠吗?” 扶山玉:“养过,怎么了?你也想养一只?” 林迟渡面上带上几分笑意,脸上便又有了两个小小的梨涡。 “我已经有一只了,道友若是不介意,可以同我一道去接它,我先前被追杀,将它留在了客栈,如今空闲下来,倒是能去接它了。” 扶山玉点点头,过了会,道:“嗯。” 走出城主府,林迟渡顿了一下:“祝道友,春风客栈,能帮我带个路么?” 扶山玉看着他笑:“确定么?我可是头回来宣城。” 骗人的,魔种围城时,扶山玉在宣城足足守了两个月。 林迟渡抿了抿唇:“帮帮我嘛,祝道友。” 他说这话的语气,倒是与当时向扶山玉本尊求助时,有几分相似。 扶山玉摸了摸耳垂,移开目光:“既然道友如此相求,我便问问路,带一程罢。” 说着,他果真同路人问了下春风客栈该如何走,得到答案后回来轻轻握住林迟渡的手腕:“略有些远,我们若还想在城中逛逛,便得抓紧这些赶过去了,我牵着你?” 林迟渡手腕微微一颤,过了仅仅一息的时间,他轻声道:“好。” 春日里,他置办的衣服都不厚,更何况这身白衣,他为了追求飘逸的效果,特地挑了布料轻薄的,现如今,纵使扶山玉十分有分寸,只是隔着衣袖轻轻牵住他的手腕,林迟渡也能清晰地感知到,手腕上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 ……是扶山玉的温度。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扶山玉察觉到,侧过头来问:“怎么了?” 林迟渡缓缓摇头:“没,没什么。” 只是有一种十三年老粉突然被偶像近距离接触的幸福感罢了。 他今天不想洗手了。 这和现代人突然被神仙姐姐主动牵手有什么区别?!没有区别! 林迟渡又深呼吸。 “到了。” 扶山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和他之前在秦家听到的不一样,估计是化身的声音也微调过。 与此同时,手腕上的温度撤离开来,被风一吹,竟有些丝丝的发冷。 林迟渡有些不适应地缩了缩手指,反应过来后垂下手,将握成拳的手隐入衣袖中。 “到了啊。” 他喃喃道,仿佛还没回过神。 缓了缓,林迟渡才迈步走进客栈。 这客栈里,他也住了些时日,总体布局还算熟悉,纵使蒙上眼也不会摔倒,走上木质的楼梯也是轻而易举。 站定在三层,林迟渡侧头看向扶山玉:“带我到第三间房门口,好么?” 其实他自己摸着就能到地方,但…… 林迟渡有私心。 扶山玉又重新握上他的手。 打开门,林迟渡蹲下身,哪怕看不见,也能精准地接住某只哒哒哒跑过来的小狗。 毛绒的触感从掌心一路蹭到怀里,林迟渡轻轻低下头,侧脸贴了贴小狗的脸。 住手很粘人,逮着机会就舔他的脸。 林迟渡就笑意更浓,轻声哄道:“好了,不舔了,住手。” 扶山玉倚在门边看着他:“声音这么轻,真的能让它听话?瞧着它这副兴奋的模样,怕是不会住手。” 林迟渡弯了弯眼睛:“它就叫住手,很可爱的名字,对吧?” “……” 扶山玉扯了扯嘴角:“呵。” 林迟渡揉了揉住手的耳朵,抱着它站起身:“我们走罢。”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林迟渡心里回想了一番自己的人设。 在扶山玉的视角里,他是一个无辜被牵连的凡人,离开涂城后有了自己的机遇转修魔道,辗转来到宣城,被追杀后进入城主府。 全程,都很无辜。 若他在之后也能保持这种无辜当然好,但……林迟渡想到自己之后的计划,面无表情地摸了一把住手。 还是得想办法拉拢扶山玉。 林迟渡皱了皱眉头。 “皱眉做什么?” 语调懒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迟渡微微侧头,笑道:“在想你。” 扶山玉沉默了片刻:“想到我就皱眉?” 林迟渡摇了摇头:“是在苦恼。” “苦恼什么?” 林迟渡安静,心道,他在想,扶山玉要怎么样才能,做他的共犯。 他不会对扶山玉说谎,所以干脆一言不发。 扶山玉笑了声:“嘴还挺严。” 林迟渡突然想摘下眼罩看看扶山玉,想看看他的笑容。 心里叹了口气,林迟渡转移话题:“你有见着什么喜欢的东西么?” 听到这话,扶山玉的目光在他脸上可疑地停了几秒,顿了顿:“没。” 往前走了几步,前头仿佛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林迟渡歪了歪头:“什么声音?” 扶山玉答:“古琴,前头有人在弹琴。” 林迟渡抿起一个笑容:“我想听,祝道友。” 萌萌小情侣我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同游 第10章 燕往川 林迟渡现在蒙着眼,也看不了什么,这个只需要用耳朵的东西倒是适合他。 他微微侧头,征求意见一般“看”向扶山玉。 扶山玉瞥了他一眼:“嗯,想听就听,我捂住你耳朵了?” 林迟渡笑了笑,轻声道:“你会弹琴么?” 他知道扶山玉会。 果然,扶山玉轻飘飘道:“会,怎么了,听他的还不够,还要来听我的?” 林迟渡心道,听你的才够。 “我们过会儿去找一家灵器坊,给道友买一把琴?” 他温声道。 扶山玉瞥他:“你买?” 林迟渡点头,态度很诚恳:“我买。” 他第一天来宣城的时候打听过,一把没有灵力的古琴只要一百灵石,扶山玉练琴时就不爱用有灵力的,觉得古琴上的法阵纹路会影响古琴最原本的音色。 他身上还有一百三十块灵石,可以买。 他实话实说,扶山玉倒是愣了一下:“……我倒也还没穷到要靠你一个穷散修掏钱买琴。” 林迟渡道:“是我想给你买。” 他想把世界上一切扶山玉喜欢的东西都捧到他眼前,任他挑选。 只是他现在能力还不够,得更努力一点才可以。 他们闲聊间,不远处的古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同时一阵喧闹声传来。 林迟渡侧头:“发生什么了?” 扶山玉没说话,旁边有过路人听到他的问题,热心道:“刚才那弹古琴的人可是烟清宗的首席大弟子,宗主的关门弟子,不知为何到了宣城,刚才是烟清宗的人来此寻他了!那过来的几个人哭哭啼啼的,不知其中有什么隐情呢!” 烟清宗…… 林迟渡想到一个人,问:“是燕往川燕道友?” “正是!” 林迟渡脸色微变。 扶山玉掀了下眼皮:“燕往川?他前几日不是要和道侣合籍?怎么来这地方弹琴?” 林迟渡抿了抿唇。 因为他的道侣,被魔种寄生了。 很快,整个烟清宗都会变成一个魔种窝,没有一个活口。 在原著里,直到四个月后魔种大爆发,修真界集合力量时烟清宗无一人应答,众人才发现整个烟清宗已经遇难。 而如今,烟清宗的异样被提前发现了。 林迟渡道:“过去瞧瞧么?” 扶山玉:“喜欢凑热闹?” 林迟渡伸手,慢慢搭上他的肩膀。 “去嘛。” 扶山玉眉头动了动,表情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片刻后,他道:“嗯。” 扶山玉带着林迟渡顺着人群走。 哪怕是在修真界,看热闹也是人之天性,燕往川周围围了一大片来看热闹的修士。 扶山玉灵力外放,隔开了人群。 争执声渐渐传进耳朵里。 “燕往川!我们自小一同长大,青梅竹马,我们一起修炼一起闭关,几十年的感情,眼看着就要合籍,你却独自一人逃出烟清宗,你这算什么!?我们几十年的感情又算什么?!” 女人激愤的声音在人群中炸开。 林迟渡听到身边有修士说:“这就是燕往川的师妹夏袅啊,他们原本定了三日前合籍的,结果合籍当天燕往川却不知所踪,烟清宗找了足足三天才找到这里。” 这事他记得。 在原著里,烟清宗四个月后被发现整个宗门都被魔种寄生,修真界细细查探之下,发现燕往川是唯一没被寄生的,因为他天生神魂较常人更为强大,不易被寄生,燕往川甚至还逃出过烟清宗一次,只可惜没能成功逃离掌控,最终还是被抓了回去。 燕往川被抓回去后,亲手杀了自己的师父和道侣,然后身体被魔种啃食殆尽,因为神魂强大而遁去嵬渊当了鬼修。 他这鬼修也当得不顺利,足足在忘川河里泡了一年,再出来的时候整个烟清宗都没人了。 后来在对抗魔种的战场上神魂俱灭,再不得超生了。 想着燕往川的结局,林迟渡抿了抿唇,小声对扶山玉道:“祝道友。” 扶山玉没回头,却凑近了一些,方便听他说话:“嗯?” 林迟渡凭着对热气的感应,凑到他耳边,慢吞吞道:“你觉得,燕往川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啊?青梅竹马的师妹,马上就要合籍的道侣,他为什么要突然离开烟清宗?” 他这话很有诱导性,他说完话,扶山玉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我什么也不觉得,你想知道,去问他不就行了?” 林迟渡笑了笑:“人太多了,我便是好奇,也插不进去话。” 他们这边说着,燕往川等人吵得更凶。 女子潸然泪下:“师兄,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你为何要抛下我?!” 她明眸皓齿,一袭白衣,站在那便是干干净净一个小仙子,这么一哭,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谴责的目光顿时投向燕往川。 燕往川安静地坐在古琴前,手指轻轻碰了碰琴弦,垂眸看着这把名为袅袅的琴,表情淡漠。 不像。 他平静地想,若是袅袅,只会一巴掌扇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先骂上一通,然后让人把他捆回去,哪怕是用强也得达到目的。 ……不像。 他放在古琴的手抽搐一般拨弄了下琴弦,古琴发出铮鸣,似是哀声。 仅仅一声,竟然让人有杜鹃啼血之感。 燕往川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夏袅。 “师妹。” 他平静道。 夏袅哭着看他:“是我啊,师兄。” 袅袅从未规规矩矩喊过他一声师兄。 围着他的烟清宗弟子们纷纷开口:“燕师兄,你就同我们回去吧,已经三天了,常师叔很担心你。” 燕往川平静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划过,想,这群熟悉的同门,都知道夏袅的性子,如今却没有一个人指出她的不对劲。 这群反常的人,抱团在一起,仿佛他是一个异类。 双手平放在古琴上,燕往川三天前逃出烟清宗,一路东躲西藏来到宣城,原本是想求助宣朝,但他没赶上城主府招收散修,宣朝这人又神出鬼没,偌大一个城主府连个守门通报的都没有,他根本没有渠道见到宣朝。 于是只能在宣城最大的一条主街弹琴,他是音修,修古琴,在大庭广众之下弹琴,将自己暴露在宣朝的眼里,若是他运气不错,就可以在烟清宗的人赶到之前先被宣朝带走,若是运气不好…… 那就是现在的处境。 燕往川动作平缓地收起古琴,缓缓站起身,他鹤身玉立,站在那仿佛一只白鹤,干干净净,不染纤尘。 林迟渡看不见他的动作,扶山玉能看到,顿了顿,他轻拍林迟渡的肩膀:“林道友,事情似乎不太对。” 林迟渡似乎也察觉出了一丝紧张:“若是怀疑,祝道友不如先将他们请到城主府?也算是宣城的待客之道。” 这话漏洞百出,宣城的待客之道难道需要他们两个刚来宣城没两天的散修来尽吗? 但扶山玉略一思索,倒是没反驳,按了下林迟渡的肩膀:“在此莫动,我去一趟。” 眼看着燕往川就要走到烟清宗弟子当中去,扶山玉扬声道:“诸位,来者皆是客,城主特邀诸位往城主府一叙!” 燕往川转过头,目光停在他脸上,淡漠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夏袅擦眼泪的动作微微一顿:“可是师父要我将师兄快些带回去……” 林迟渡根据声音辨认出方向,往前走了几步,旁边的修士见他蒙着眼,都自觉给他留出路。 林迟渡缓声道:“来者是客,诸位也好让我宣城尽一尽待客之道,我们城主脾性古怪,想必诸位是知道的,他若是知道我们没把诸位带回去,只怕会为难我们,烟清宗名门正派,莫让我们为难罢。” 他这话,完全把宣朝塑造成了一个不讲理的角色,偏偏宣城的修士互相看了看,竟然也觉得有道理。 他们城主人很好,但脾性古怪确实不假,他们不觉得这是什么缺点,城主既然想邀请人做客那就邀请嘛,又不是什么大事,给城主一个面子嘛。 渐渐的有人应声:“宣城主既然邀请了格外,烟清宗便去见见城主罢!”他们城主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想见一些什么人了,难得他们城主有正常修士的需求,他们当然要满足。 说这话的人越来越多,燕往川看了眼周围一言不发面色为难的弟子们,转头对着扶山玉和林迟渡道:“既然宣城主盛情邀请,我们便不推辞了。” 扶山玉扶着林迟渡,看了眼燕往川,却见燕往川的目光一直落在林迟渡身上,心里有些好笑。 燕往川见过他,准确来说,是燕往川见过扶山玉。 他现在这么看着林迟渡,估计也是觉得林迟渡和他像。 只是,他一个本尊亲自捏出来的化身,竟然还没有林迟渡像本尊。 要是认真看,林迟渡和他这具化身的外形都不像本尊,但是在气度上,林迟渡在他人眼里竟然比扶山玉本人还像扶山玉。 “……” 扶山玉感到荒谬地笑了一声。 “怎么了?”听到他的笑声,林迟渡小声问了一句。 扶山玉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道:“没什么,想起了好笑的事情。” 怕他接着问是什么好笑的事情,扶山玉转移话题,抓住林迟渡的手,在他手上缓缓写下一个魔字。 林迟渡抿了抿唇,无声点点头。 眨眼之间,他们已经交换了各自的猜测。 是魔种。 第11章 相交 住手在怀里嘤嘤嘤地舔林迟渡的手,林迟渡不得不停下脚步,无奈道:“祝道友,住手饿了。” 话一出口,扶山玉挑眉:“嗯?这狗和我同姓?倒是有缘。” 林迟渡一愣,两秒后也反应过来,轻轻笑了:“既然有缘,祝道友不妨给他买一些吃食?” 扶山玉嗯了一声,唤了声燕往川:“燕道友,帮我扶着些我的道友。” 他先前和燕往川有过几面之缘,相处得不错,也算是君子之交,因而话语间带着些不自觉的熟稔。 燕往川微微一顿,颔首:“道友放心。” 说罢,他走过来,轻轻扶住林迟渡的手肘。 趁着这一小段脱离了烟清宗队伍的时机,他轻声开口:“多谢二位道友相邀,还未问过二位贵姓。” 扶山玉拍了拍林迟渡的肩膀:“我去给小住手买吃食,你们先聊。” 林迟渡点头,对燕往川道:“道友不必客气,我们也只是听从城主命令罢了,免贵姓林,他姓祝,祝愿的祝。” 燕往川清淡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林道友,幸会。” 林迟渡淡淡地点点头。 他对这个悲情角色没什么感想,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但也仅仅是觉得他可怜了。如今能够改变他的命运也算是积德,但他本人对此人其实无感。 在《仙者》里,他最喜欢的角色就是扶山玉,其次是一千年后的主角乌衢,其他的人对他来说都是无感,能顺手帮上一把便帮,若太过麻烦,便也只能看他们各自的命数了。 再者说,这一方修真世界所有厄运的源头都是魔种,只要解决了魔种,大多数人的命运死劫都能够迎刃而解,倒也不必刻意去干涉。 没多久,扶山玉就带着肉脯回来了。 他看林迟渡不方便,便直接伸手将吃的递到住手嘴巴,小狗温热的舌头在他手心舔了舔,卷走了肉脯,也在他手上留下了大面积的口水。 扶山玉挑了挑眉,觉得养猫和养狗还真是两种不同的体验,他的小狸猫就不爱舔人,甚至相当高傲,从不愿与他亲近。后来被师父抱走了,反倒养出几分平和的佛性来,但由此更不爱亲近人了。 扶山玉想,若不是他过不了几年就要去死,他也想养只听话的小狗试试。 林迟渡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面上带着微微笑意递来手帕:“住手很喜欢舔东西,擦擦吧。” 扶山玉道了声谢,接过手帕擦了擦手,顺手将手帕收到怀里。 将一行人带到城主府中,夏袅狐疑地看了眼明显是待客居住的庭院:“宣城主不是要尽待客之道吗?怎么不见人?” 扶山玉瞧着没有丝毫心虚,道:“今日天色已晚,几位先好生休息,第二日,城主必定来此。” 天色已晚。 可分明才堪堪正午。 夏袅被他这睁眼说瞎话的行为气得脸有些扭曲,但顾忌着双方修为差距,她咬了咬唇,还是没有说话。 那个姓林的筑基期不足为惧,可这个姓祝的,修为绝对不简单。 魔种对修为一向最为敏感,他们能够准确地判断出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而他们从那个姓祝的修士身上感受到了极其危险的气息,一靠近,浑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在尖锐尖叫着,提醒着他快跑。 那是夏袅招惹不起的角色。 此刻,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人带走了燕往川。 走出一段距离,燕往川道:“不知宣城主在何处?我能否见他一面?” 扶山玉诧异地看着他:“你没听出那是一个借口?宣朝压根不知道有你这个人。” 燕往川无奈道:“我知道,但我有要事要同宣城主说,事关重大,二位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林迟渡也无奈:“燕道友,实不相瞒,我们也是前几日才进入宣城的,同城主并无交情,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 燕往川一时怔住:“竟是如此……” “不过,”林迟渡轻声道:“燕道友所说的要事,莫非与魔种有关?” 燕往川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嗯。” 林迟渡抿了抿唇,扯住扶山玉的衣袖:“祝道友对此可有什么头绪?” 扶山玉瞥他一眼,又看向燕往川:“烟清宗上下,还有多少人未被魔种寄生?” 燕往川沉默片刻,面色渐渐灰暗下去。 “所有留在宗门的弟子无一幸免,但我宗门弟子最喜在外游杀魔种,因此,还有五百三十一人流落在外,不能让他们回到宗门,否则……” 哪怕已经早有预料,在听到这个结果时,林迟渡二人还是忍不住皱眉。 片刻,扶山玉开口:“宣朝来去无影,此事事关重大,你不妨去他夫人的坟头走一遭,便能寻到他了。” 燕往川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表情略有些迷茫。 “……宣城主一直在他夫人的坟前吗?” 扶山玉摇头:“不在,带你去碰他夫人的坟,他一定会来找你。” “……” 这下燕往川彻底陷入沉思。 林迟渡也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就是用这个方法接近宣朝的,现在再从另一个人嘴里听到这个方法,感觉实在有些微妙。 扶山玉瞥到他的动作,无声扯了下嘴角。 “燕道友不必忧心,若是觉得冒犯,我们三个一同去祭拜便是了。” 这难道就不冒犯了吗? 难以理解。 燕往川艰难开口:“真的没有其他能寻到宣城主的法子了吗?” 扶山玉遗憾地耸肩:“没有。” 燕往川仿佛认命一般地叹了口气,又迟疑地看向林迟渡:“林道友的眼睛如此,不妨便留在城主府,我与祝道友并去便好。” 林迟渡转头:“要丢下我么?祝道友。” “……” 扶山玉微微皱起眉头。 不是心软,而是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将林迟渡一个人留在城主府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于是迟疑一瞬,扶山玉开口:“不妨事,只是去祭拜罢了,又不是去斗法,带上他也无妨。” 燕往川对此也无意见,轻轻点头。 扶山玉道:“今晚召铃归我看守,一直到明日正午,我们正午之后再去祭拜?” 二人点头。 商量好细节,三人各自散开回房。 燕往川往回走时,脚步迈得很慢,他不愿回去面对面目全非的同门,也不愿去面对那个陌生的夏袅。 “燕道友!”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燕往川回头,诧异道:“林道友?” 林迟渡不知什么时候弄了个绳套在了小狗的脖子上,此时他拉着绳子,狗就在前头引着他走路。 林迟渡微微笑道:“燕道友,实不相瞒,我有一事相求。” 有什么事不能在三个人时说,非得私底下拉着他说? 燕往川有些疑惑:“何事?” 林迟渡道:“我想给祝道友选一把古琴,但我并不了解,不知燕道友可否作为参谋?” 其实林迟渡懂琴,有关扶山玉的一切他都了解过,但他现在必须扮演一个眼盲的修士,不能用眼睛去挑,而且他也不知修真界的古琴是否与他在现代所识得的那些有所不同。 所幸燕往川是一个修古琴的音修,在这方面能帮上他的大忙。 燕往川听他说这话,便明白了。 清冷的面上浮现一丝回忆。 夏袅当年给他送袅袅的时候,也是特地瞒着他找了宗门里其他修古琴的师叔去问,挑了一个月才挑到了合适的。 嘴角弯起,想到院子那个对他虎视眈眈的“夏袅”,嘴角又落下,平直。 “嗯,我必会尽心尽力。” 林迟渡认真道:“不必在意灵石,我只要最好的。” “……嗯。” “但他不喜有灵力的古琴,燕道友在凡品的古琴中挑最好的便好。” “嗯。” 燕往川平静地应下他所有要求。 “林道友打算何时去?” 林迟渡道:“现在。” 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 燕往川确实对此颇为了解,很快便挑来了一把各方面都很合适的古琴。 回城主府的路上,林迟渡借口要回之前的客栈拿些东西,离开他的视线与穆隐见了一面。 “师兄,我被城主府里的一个散修盯上了,他实力不弱,待到动手之日,师兄可能替我引开他?” 穆隐为了避人耳目,换了一处客栈,窗外依旧有桃花,他静静地立在那儿,不知又是看了多久。 听到林迟渡的话,穆隐也只是微微点头,目光仍没有从窗外移开。 林迟渡放下心。 宣朝如今对他的态度很古怪,看似不屑一顾,甚至不怎么来见他,但却又将他留在了城主府里,如果说是想利用他来找扶山玉的弱点,那也不该这么久以来就来见过他两次,其中有一次还是偶然碰到。 难懂。 林迟渡皱眉,试探道:“师兄,你觉得宣朝真的恨扶山玉吗?” 穆隐终于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不恨,他恨魔种。” “……” 啊? 宣朝这个角色在原著中并没有花费太大的篇幅去描绘,性格也不算突出,林迟渡对他只有一个很表面的印象,因此难得显得有些一头雾水。 “那宣朝为何对扶山玉……” 穆隐道:“何必细究?只要他对扶山玉有特殊的情感,无论是恨是厌恶,还是喜欢,只要可以利用,何必细究那是什么情感。” 何必细究…… 林迟渡垂下眼。 他眼前一片白蒙蒙的,眼罩依旧在他眼睛上蒙着。 细究,当然是为了确定,他在拿走召铃时,要不要对宣朝下狠手。 林迟渡临走前,穆隐叫住他,递过来一壶酒碰了碰他的手背。 “你的酒。” 林迟渡想了想,才想起来,这是他刚进宣城时,为了套话去酒楼买的一壶酒,他一口没喝,只倒出来了一杯,后来心疼花的灵石便带了回来,进城主府时的计划不方便随身带酒,他便把酒交给了穆隐保管。 他接过酒,轻声道谢:“谢谢师兄。” 萌萌小情侣[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相交 第12章 酒意 笃笃。 门被敲响。 扶山玉两只手交叉撑着头,仰面躺在床上,看着房梁放空思绪。 听到声音,微微侧头。 “谁?” 林迟渡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显得有些闷。 “我,林……” 他顿了顿:“林番茄。” 门被拉开,扶山玉挑眉看他:“林番茄?你的名字?” 林迟渡笑了笑:“算是吧。” 扶山玉嗤笑,礼尚往来道:“祝东风,我的名字。” 林迟渡还是笑:“嗯,我知道了,祝道友。” 扶山玉让开门,让他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你怎么找到这的?” 林迟渡道:“我来的路上,遇到了先前认识的散修,他替我指了路。” 他遇到的是之前在酒楼碰到的蓝衣散修二人,那两人见到他的眼罩颇为惊讶,他解释了一番是旧伤复发才糊弄过去。 扶山玉嗯了一声:“来找我做什么?” 林迟渡温和笑笑:“给你带了一把古琴,在窗台上,你开窗瞧瞧?” 扶山玉一愣,道:“真买了?” 林迟渡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笑容很温柔:“我想看你弹琴。” 他原本是想和扶山玉一样学古琴的,但他天生与这个乐器不太和契,纵使学了,也只学出个皮毛,只能骗骗外行人。 后来有个搞乐队的朋友找他帮忙,他便去学了吉他,倒是小有所成,但修真界没有电吉他,所以他没法给扶山玉表演。 嗯……他所有的电吉他拨片上面都有他亲自DIY的扶山玉丘丘人大头,很萌。 方才买回古琴后,他将古琴带回房间,摘下眼罩,偷偷在隐晦的角落刻了个很小的丘丘人,也很萌。 不知道扶山玉会不会发现。 扶山玉走到窗边,拉开窗子,果真见台子上放着一把古琴。 “……你动作倒是快。” 他伸手拨了两下琴弦,问:“怎么不送我带灵力的?” 林迟渡很谨慎,道:“现在还没有太多灵石去买,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再给你买有灵力的。” 他和扶山玉这个化身相识不过几日,若是这么快就表现得连他的喜好都知道,绝对会引起扶山玉十足的警惕。 所以,他得谨慎一些。 面对扶山玉,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扶山玉将古琴安置在小桌上,掀开衣摆盘腿坐下,侧头看向林迟渡:“想听什么?” 林迟渡眨了眨眼:“高山流水。” 遇知音。 扶山玉点点头,信手拈来。 悦耳的声音从他指尖宣泄而出,整片空间都沉浸在一种悠扬的意境之中。 林迟渡微微侧头听着,难得的意识有些混乱,在平缓的古琴声中,他有了一种想摘下眼罩,好好看看扶山玉的冲动。 但是…… 他掐了下手心,想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 掌心的刺痛却难以扯动他已沉入古琴声中的意识……没有什么比这更幸福了。 短短的几分钟,仿佛春风暖阳都在他身边,笼罩住他的全世界,一切烦恼和哀愁都褪去,只留下最纯真的本我。 林迟渡低着头,安静地听着这一曲扶山玉只为他而弹的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他从小就听。 他和扶山玉……何尝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知音呢? 虽然好像只是单方面。 他明白扶山玉的一起,而扶山玉对他一无所知,这似乎有些不公平。 林迟渡笑了笑,在古琴余音平歇后,轻声道:“很好听。” 他说:“谢谢你,祝道友。” 扶山玉的手搭在琴弦上,闻言看过来,眉头无意识地皱起。 比起半生不熟的祝道友,他倒是更喜欢这个人喊他的名字。 只可惜从初次见面到现在,他只从这个人嘴里听到过两次自己的名字,一次声音小得要命,另一次不是在喊他。 扶山玉忽略心底那种隐隐的烦躁,平静道:“喝酒么?” 林迟渡迟疑了片刻,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这里,有酒?” “……” 扶山玉沉默。 他忘了,这是具化身,刚捏出来没多久,随身空间里没藏酒,而他刚进宣城,就听到招收散修的消息,便忙不迭混了进来,忘了买酒。 林迟渡从他的沉默中获得了答案,温和笑了笑。 “酒,我似乎有,只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扶山玉挑眉:“我不挑。” 假话。 林迟渡心道,没有人比你更挑了。 幸好修士能够辟谷,否则这人迟早被饿死。 他心里默默吐槽了一番自己挑食又洁癖的偶像,嘴上却十分诚实地道:“酒在我房里,祝道友要去吗?” 扶山玉酒瘾犯了,自然什么都愿意:“走。” 林迟渡房里,住手精力旺盛,这会儿还在院子里撒欢,一见着林迟渡进来就摇尾巴,看到扶山玉又龇牙低吼,瞧着挺凶,可惜它小小的一只,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林迟渡温和地蹲下身揉了揉它的脑袋。 别凶了,我都不敢对他凶。 住手好似读懂了他动作里的意思,低低地叫两声后,乖乖到一边玩去了。 林迟渡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便熟悉路了,先一步推开门,侧身道:“进来罢。” 他谋划什么东西,习惯自己一个人静静坐着梳理思路,想清楚后,又会将空间里一切可能暴露的东西都清好,哪怕只是离开一小会儿,也不会留下任何破绽,因此邀请人进房毫无紧张感。 这里不是他的家,不是他现代那个温暖的小窝,安全感只能自己给,他相信不了这里的任何人。 扶山玉走进这个房间,明显感觉这里和他的房间一样,都没什么人气,像是主人压根没打算在这里长住,随时可以抽身而去。 微微一顿,扶山玉道:“来这多久了?” 林迟渡对他不说谎:“大概,三日。” 扶山玉点点头,一眼就瞧见了孤零零立在桌上的酒壶。 他走过去,拎起酒壶拔开盖子,闻了闻。 微微挑眉:“不错。” 林迟渡笑:“喜欢?” 扶山玉也笑,林迟渡看不到他的笑容,却能隐隐感觉到,于是他笑意更深。 扶山玉点了点酒壶:“只有酒,没有杯子,我们两个怎么喝?” 林迟渡也不喜欢同人用同一个容器喝东西,想了想:“我有碗。” 原谅他有一点独特的挑剔,喜欢随身带碗。 他随身带着的小碗,是他在赶来宣城的路上,特地买的,很漂亮,是店家烧制出来的孤品瓷碗,他买了两个,两个都不一样。 扶山玉看着他从床头放着的包裹里摸出来的两个瓷碗,陷入沉默。 林迟渡没听到他的声音,歪了歪头表示疑惑。 扶山玉失笑:“嗯,不错,还挺好看。” 林迟渡便笑了,两个小梨涡又安安静静地展现在脸上。 一壶酒,他们分了两个碗,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下。 林迟渡不喜欢喝酒,但他一晚上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后半夜,扶山玉安安静静地搬了个凳子坐在窗边,仰头看着月亮。 林迟渡还算清醒,拿了点茶叶,慢悠悠地泡茶。 林迟渡喝茶,扶山玉对着月亮发呆。 林迟渡摘下眼罩,扶山玉知道他不是全然的瞎子,他在这里找借口也方便,不必担心被怀疑。 他看一眼扶山玉,觉得他很像是他儿时听过的民俗传说里拜月的狐狸。 嗯……白狐狸,白狐狸漂亮。 林迟渡喝茶的茶壶都是他自己带的,只有壶没有杯子,他就就着喝酒的碗过了一下清水,开始一口接一口喝茶。 他喝酒没喝多醉,一口接一口喝茶,倒是有些迷离了。 他想,都说狐朋狗友,他要是给住手养一个狐狸伙伴,他们会相处得很好吗? 扶山玉也是狐狸,他可以养扶山玉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茶水含在嘴里,他浑身上下的气血都翻涌起来,每一块肌肉都微微颤抖,握着茶壶把手的手指猛地颤了一下,心里头的某一个地方,像是被大铁锤猛地砸了一下,不痛,却有一种泛着爽的麻痒感直冲大脑。 林迟渡含在嘴里的那口茶水呛进喉咙里,整个气管都泛着火辣的刺痛,但这都抵不过心中某一瞬间的震荡。 “咳咳……” 他的动作成功吸引了在窗边发呆的某人的注意。 扶山玉转身过来看着他:“……怎么了?” 他的反应较往常要慢些。 林迟渡知道,扶山玉的酒量其实并不好,但他又爱喝酒,所以时常带着酒找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喝了之后便倒头就睡,谁也找不着他,谁也看不到他喝醉的模样。 深吸一口气,林迟渡对他笑笑:“没什么,呛着了。” 扶山玉慢吞吞点头:“哦,小心些。” 他又重新转过身去,抬着头看窗户。 林迟渡就坐在他身后,静静地观察他。 他发现扶山玉看的其实不是月亮,他是在看天。 看天上星罗棋布,看天上地下人间。 他在看众生相。 林迟渡看不懂天象,但他了解扶山玉。 魔神将至,天下大乱,星斗之间也是复杂无比,一片乱象。 扶山玉眉头皱得很紧,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沉郁的漠然的气息,像是一颗参天古树,入冬之后被冰雪覆盖,所有叶子萧萧然落下,没给他留下一丝绿色,于是古树变成枯木。 天下的命运,决定了扶山玉的命运。 天下大乱,道者殉道。 第13章 窃取 东方既白。 扶山玉一睁开眼,就看到层层叠叠的床顶帐,侧头看去,看见了垂眼坐在椅子上的林迟渡。 “……” 他缓缓从床上坐起来,一只腿自然屈起,手随意搭在膝盖上,对上林迟渡听见动静投过来的目光,微妙地顿了下:“一夜没睡?” 林迟渡:“嗯。”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扶山玉不用猜就知道自己是被这人搬到床上来的。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邀请别人来房间里喝酒,喝醉了之后将客人安置在床上,自己却硬生生在椅子上熬了一宿,什么德行? 扶山玉皱眉:“不累?” 他修为不知比这人高多少,就算在地上躺一宿也不会出什么事,哪里就至于如此金贵了?还得特地睡床。 林迟渡摇摇头:“不累,是我在想事情,睡不着。” 扶山玉嗤笑,不信他的鬼话。 “眼睛好了?” 林迟渡道:“嗯,之前不能见光,现在好多了,但还是少见光的好。” 扶山玉的目光在房间里搜罗了一圈,在床上的枕头边发现了眼罩,拎起来递给他。 “不能见光就绑上,今日去探坟。” 林迟渡默了片刻,轻声道:“不必去了。” 扶山玉皱眉:“什么?” 林迟渡道:“我已与宣城主说过此事了,他在会客厅接待燕道友。” 扶山玉眼中透出一丝丝茫然:“什么时候?” 林迟渡想了想:“你在窗边睡着后,我刚将你搬到床上,他便来敲门了。” 昨夜。 林迟渡一直看着扶山玉,所以扶山玉一睡着,他便注意到了。 略微等了等,确定人真的睡熟,他才小心翼翼走上前,扶住人。 为难了一下姿势,最终决定选择影视剧中常用姿势——公主抱。 扶山玉看着身姿纤细风流,实则该有的肌肉一点没少,整个人沉得像秤砣。 林迟渡那点筑基的修为,平日里打架用不上,但对体力的加成在这种时候倒是派上了用场,公主抱起一个修士也不算太费劲。 刚给扶山玉掖好被子,门便被轻轻敲响。 林迟渡一顿,脑子微微一转,便知道门外的人是谁了。 拉开门,他没戴眼罩,低声问好:“宣城主,怎么深夜来访?” 宣朝背对着天上的月亮,面庞隐在黑暗之中,偏生他脑袋后又挺亮,显得他整个人有些鬼气森森。 “……” 二人之间沉默了一瞬间,林迟渡听到宣朝阴沉的声音像蛇一样钻进耳朵,滑腻又冰冷:“听说,你们要去给我的夫人祭拜?” 林迟渡扶着门框的手微微一紧,想到穆隐的话,他想出一个转移话题的法子,语气温和:“事关魔种,是我们行事冲动了。” 果不其然,提到魔种,宣朝眉心的褶皱加深,周身的气质更加沉冷。 “魔种?” …… “就是如此。” 林迟渡将昨晚的事认认真真复述了一遍。 扶山玉歪着身子在门框上一靠,他纵使是这副不正经的姿态,脊背也是挺直的,如同最笔直锋利的剑。 扶山玉歪了歪头:“他半夜来兴师问罪?还是个夜猫子?” 林迟渡也不知道。 他越来越看不懂宣朝这个人,原本十拿九稳的谋夺召铃的计划,也因为实在看不懂这个人而被他谨慎地一再推后。 知己知彼,方得百战百胜。 林迟渡在如今的情况下,不敢轻举妄动。 看了眼扶山玉,林迟渡似是无意道:“宣城主古怪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知道缘由么?我实在好奇,是什么让他变成了这副模样。” 扶山玉也不知有没有看出他的刻意套话,轻轻笑了声,也回应了他的好奇。 “他的夫人的死,另有隐情,他和他夫人之间,也有旧怨。” 啊?这他真的不知道。 扶山玉看出他的惊讶,眯着眼回忆当年。 魔种围城,无论什么时候看来都是一件恐怖的事,彼时宣朝刚当上城主,一切都是初始。 而宣朝和他的夫人杨枫翩之间的关系,就是沁芳君说的夺妻之恨。 杨枫翩是沁芳君的师妹,二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亲情友情混合起来,当时还年轻的二人自然理解成了爱情,于是定下婚约,等沁芳君元婴,他们便合籍。 沁芳君那时也是修恶念道,瓶颈摆在那里,总也不得突破,他为了突破,离开百星野,去人间游历。 杨枫翩不喜外出,没跟着去。 沁芳君在外游历了五年,终于修成元婴,回到百星野,却发现杨枫翩留下了一封信,二人婚约作废,她跟着宣朝回了宣城。 沁芳君大怒之下赶到宣城,倒也算巧合,恰好赶上了宣朝二人的合籍大典。 说到这里,扶山玉看了眼林迟渡,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沁芳君要大闹合籍典了?” 林迟渡想了想,摇头:“不会,他应当什么也没做。” 扶山玉道:“他没闹,他只是以兄长的身份给杨枫翩送了礼。” 林迟渡从扶山玉的表情里看出了一丝端倪,轻声道:“他送的礼……” 扶山玉笑了笑:“魔修性情偏执,从来没有放手这一说,沁芳君送上了他师父的头颅,和一份,宣朝斩杀他师父的留影石。” 林迟渡睁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扶山玉神情懒散:“真的,杨枫翩是他们师父的亲女儿,他们师父也确实是宣朝亲手杀的。” 嘶,这个原著里可没提到过,原著里只是简单提了两嘴沁芳君和宣朝的恩怨,在上卷的结尾这俩人都没活,在千年之后没什么戏份,读者能获得的信息有限,林迟渡还真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这样的恩怨。 林迟渡张大了嘴:“这样啊……” 难道在此之前杨枫翩真的就不知道是宣朝杀了她父亲吗? 宣朝杀了杨枫翩的父亲,居然还爱上了杨枫翩?斩草不除根必定会出事啊…… 林迟渡不认可这种恋爱脑做法,忍不住皱了皱眉。 扶山玉瞧着他笑:“他们之间的事情,你在意什么?总归最后的结局已经注定,杨枫翩身死,沁芳君修为大涨,宣朝性情大变。” 确实跟他没关系,但是他想要利用宣朝的弱点偷取召铃,就必须得搞懂他这个人。 杨枫翩是被魔种寄生而死的,那么在她被魔种寄生之前,又是否和宣朝发生过什么争执? 林迟渡打了个哈欠,他想探究探究。 “祝道友,你不好奇吗?” 扶山玉很冷漠:“不好奇。” 林迟渡笑:“我好奇,你不想去探究嘛?” 扶山玉看他:“想拉上我去夜探城主府?” 林迟渡很诚实:“嗯,你修为高。” 扶山玉轻嗤:“不去。” 林迟渡眨眼看了他一会,也不强求。 “也好。” 他自己去,也能够少了很多顾忌。 燕往川的事应该可以引走宣朝,宣朝不在府邸,他再避开扶山玉,风险会小很多,再把穆隐偷渡进来,安全就也有了保障。 …… 扶山玉回去了,林迟渡看着他的背影,面上笑意安静。 有桃花飘飘摇摇地拂过扶山玉的衣摆,他的背影挺拔漂亮,像一把剑,又像一座山。 青山流水,长风飒飒。 “……” 不会出现意外的。 林迟渡安慰自己。 过了半天,事情果然如林迟渡所料,宣朝去了烟清宗,扶山玉不放心,也跟着一道去。 果然啊,在这个世界,魔种是排在一切前面的。 自从魔种出现后,修真界因斗法而死伤的人数直线下降,和谐程度大大增加。 只要有魔种出现,就必然能够吸引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召铃什么的,谁还会在意啊? 林迟渡看了眼散修们的住所。 今天,排到周庭秀了。 晚。 明月高悬。 林迟渡走出房门,穆隐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林迟渡先是蹲下身把住手抱好,再走到穆隐边上。 林迟渡面上带笑:“师兄,我们能去一趟宣朝的房间吗?” 他本以为穆隐多少会问一问原因,但穆隐只是看了他一眼,不言不语地应下了。 嗯,是穆隐的风格。 宣朝的院子很好认,因为这偌大一个城主府压根没什么人,除了散修和仆役住的院子,唯一亮着灯的院子就是。 那灯是仆役每日来换的,哪怕今日主家不在,也会换上。 林迟渡走进这个院子的第一感觉就是冷,极致的阴冷。 院子中栽了一株高壮的老树,刚烈直挺,和宣朝给人的感觉很像。 林迟渡多看了两眼。 想着干完一票就跑,林迟渡也没什么顾忌,直接迈步走进了宣朝的房间。 房间里很空荡,几乎不像是一个住了许多年的家。 林迟渡隐约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穆隐站在门口,背过身替他望风。 林迟渡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 仿佛宣朝真就是一个在妻子死后心灰意冷,一心诛杀魔种的无私城主。 但林迟渡不相信一个人会如此干干净净,什么自己的喜好都没有。 没有人能够在自己信任的空间内还时刻警惕着,人在自己的私密空间内或多或少会做出一些在外不可能做出来的举动,因此人的私密空间也不可避免地会留下一些痕迹。 林迟渡习惯警惕地收拾自己的房间,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那里不安全,那里不是他真正的私密空间。 那么同理,宣朝肯定会有更隐蔽的空间。 林迟渡心里有所猜疑,找起来更加认真。 每一寸地方都被他细细观察,生怕漏过什么机关。 终于。 林迟渡感受到一丝灵力波动,转头看向穆隐:“师兄,这里有一个阵法!” 穆隐走过来,注入灵力看了眼阵法:“空间法阵,有传输之用。” 传输?那应当就是会被传输到另一个地方了。 若是如此,他们就不能现在进去,得先拿了召铃,在城主府警惕搜索的时候,再试着进去,一方面是为了灯下黑,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另一方面,也是怕这里头有什么危险,而有了召铃在,逃出生天也多了几分胜算。 林迟渡说出自己的打算,穆隐点头。 想着后面还会回来,林迟渡给住手喂了一颗丹药,将睡着的小狗放在隐蔽的位置。 而他们又折返回去蹲在周庭秀附近。 召铃一直在一个院子里,每天都有不同的修士在外面守着。 召铃可以迷惑心神,修士在一旁守着也可以锻炼心性,一旦修士可以抗过召铃的迷惑,那么日后面对天劫幻境也能够多几分把握,因而哪怕召铃凶险,也还是有不少散修心甘情愿上门。 周庭秀如今就在窗户边上打坐。 林迟渡透过窗子看着他映在窗纸上的影子,皱了皱眉。 影子是假的。 那么,周庭秀会在房间里的哪个地方? 第14章 嵬渊 周庭秀修为不低,若是强闯进去,没能第一时间将人拿下,必然会闹出动静,若是惊动了那些在不远处的散修,事情就得糟了。 林迟渡看了眼穆隐,穆隐不知何时已经将背上的大刀握在了手中,他整个人隐在黑暗之中,只有那双眼睛幽幽地闪着光。 注意到他的视线,穆隐看向他,眸子沉静。 一瞬间,林迟渡就放下心来。 实不相瞒,他觉得穆隐这个人天生有一种气质,稳定得仿佛山一般,伫立千年,都不会出任何差错。 也不知道沁芳君在哪里收来的徒弟。 但是穆隐在千年后也没有剧情,估计也是死在了这几年魔种爆发之时。 林迟渡有时也觉得很奇妙,这些他在看书时从未怎么注意过的小角色,在他穿书之后却让他感受到了每个人身上独特的品质。 他觉得作者可以再写几篇番外了。 就在林迟渡乱七八糟想东想西的时候,穆隐已经抬手布下一个法阵,然后一瞬间爆冲进屋,眼也不眨地长刀劈下,就将缩在刁钻角落里的人打晕。 林迟渡还蹲在窗户边上,目瞪口呆地推开窗户,看着已经被处理好的人。 “……” 穆隐既然有这样的战力,为什么还非得派他过来,若说是靠他接近宣朝,他也没接近出个什么东西出来,细论起来,他在这个任务上的作用只有混进了城主府,弄清了布局,顺便利用烟清宗的事,将宣朝引开。 “……” 林迟渡走进房间,看了眼被层层阵法锁住的召铃,又看向穆隐:“师兄,你……” 他顿了顿,难以启齿道:“是什么修为?” 穆隐垂眸在解开召铃的阵法:“化神。” 化神?! 你跟你师父一个修为啊? 修真界的修炼等级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 到大乘期之后,便是半步飞升。 沁芳君和扶山玉都是化神后期的修为,宣朝是化神初期,扶山玉的师父济道南则是大乘中期。 现在,穆隐说,他也是化神? 穆隐这么厉害,完全可以一个人来完成这个任务,为什么沁芳君非得添上他这么个拖油瓶? 林迟渡想了想,这好像是他自己要求的…… 但是,他以为自己拜沁芳君为师是互利互惠,却没想到人家有一个化神的徒弟,有这么个徒弟在,干什么不可以?还得利用林迟渡和扶山玉那么点相似之处才能达成目的吗? 沁芳君怎么想的? 林迟渡迟疑道:“师兄,你同师父的关系不好吗?” 否则他再也想不到什么别的理由来说明,沁芳君为什么放着这么一个好徒弟不用,还得收下他来偷取召铃了。 穆隐解开阵法的动作没停:“嗯。” 嗯? 就这么说出来了? 他们俩师徒不会真有点什么奸情吧?正所谓有爱才有恨,关系好过才会关系不好…… 霎时间,林迟渡脑子里又窜出了前世看过的无数本师徒禁忌文…… 穆隐似乎察觉出了他的胡思乱想,同过来平静的一眼。 “师父不喜沉默寡言之人,也不喜我。” 陈述句。 很平静的一句话。 可林迟渡却从这句话里隐隐听出了一丝委屈。 “……” 嚯。 崛起吧,强.制.爱! 开玩笑的。 林迟渡咳嗽两声,看着召铃。 召铃,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是一枚铃铛,一枚很漂亮又很诡异的铃铛。 古铜色的铃铛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咒纹,纹路上散发着幽绿的光,光投射在铃铛四周,阴暗而扭曲的纹路在光表面扭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这是林迟渡第一次见到召铃。 ——这个在乌衢手里,可以坑杀数百人的神器。 千年后令人闻风丧胆的召铃,如今仅仅只是五大神器中被忽略的存在,就连看管它的人也轻而易举地被魔种引走。 林迟渡轻声道:“师兄,我带着它,可以吗?” 穆隐已经解到了最后一层阵法,召铃悬在半空中旋转的速度加快,甚至隐隐发出了细碎的铃声。 “随你。” 他说。 林迟渡笑了笑,目的达成。 什么都不在意的人,有两种极端,一种极难被打动,一般很难求动他做事,另一种你说什么他听什么,懒得计较,都随你的便。 穆隐很显然是后者。 召铃的最后一层封印阵法刚被解开,便发出了尖锐的迷乱的声音,这声音穿透力极强,就连早被打晕的周庭秀都动弹了两下,迷离着似乎要睁开眼。 林迟渡一把收起召铃,和穆隐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两人便奔向宣朝的院子。 传送类的阵法静静地依附在墙面上。 那群散修已经被惊动,四处搜寻着来偷取召铃的盗贼。 林迟渡抱着住手,和穆隐在深夜隐隐回荡的喧闹声中,钻进了这道阵法。 与此同时,已经控制了烟清宗魔种的宣朝侧过头,朝宣城的方向看过去。 “……” 燕往川注意到他的视线,疑惑道:“怎么了,宣城主?” 宣朝平静道:“无妨,召铃被人偷了。” “?” 城主府。 扶山玉提剑冷着脸一路冲到城主府,看到那个阵法时脸色更加难看。 “林番茄?” 嘴里念出这个名字,他自己都气笑了。 理了理衣袖,他面沉如水地踏进了这阵法。 …… 热闹。 这是林迟渡的第一感受。 太热闹了。 不是,这个阵法的尽头,为什么会是鬼市啊!? 林迟渡和穆隐站在一个阴暗的小巷子里,两人彼此都是无言以对。 林迟渡缓缓道:“师兄,你觉得,宣朝这是有什么毛病?在自己房里设了个传送阵,传到嵬渊的鬼市里?” 穆隐也是无言。 “……宣朝,或许与崔嵬有旧。” 崔嵬,嵬渊的主人,一只山鬼。 不可能。 林迟渡肯定,宣朝和崔嵬没一点关系。 和宣朝不同的是,崔嵬在千年后的剧情里有出现过,那时候的修真界已经是沧海桑田,嵬渊不再是收容鬼修的鬼界,而是变成了新鬼界的一方小山,崔嵬在山上困守了许久,直到乌衢来访。 崔嵬为鬼孤僻,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在自己的山头挖个洞,将自己埋进去。 乌衢之所以来找他,是因为他手上有另一件神器,叫太虚幡。 太虚幡,能够遮掩气息,瞒过天道轮回。 崔嵬就是凭借着这件神器,才能让嵬渊独立于六道轮回之外,收纳了无数鬼修在此,无轮回之苦,享长生之寿。 而林迟渡之所以能够确定宣朝和崔嵬什么交情都没有,都要靠乌衢。 乌衢神魂和召铃融合,他一旦开口就能够蛊惑人心,更严重些,会给修为低的人造成精神层面的伤害。 所以他这个话唠硬生生被逼成了哑巴,经常在心里头吐槽,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想一点,还喜欢写日记,事无巨细,什么都写在上面。 在他的日记番外中,就提到过崔嵬,崔嵬和任何人都没有交情,唯一的一个稍微特殊点的人,是扶山玉。 但哪怕是扶山玉,他们交情也不深。 不过萍水相逢,在山间几句闲聊罢了。 也不过在千年后,崔嵬和乌衢闲聊时,说他曾经见过一个人,少年白马踏春风,天地桀骜尽在此,见之难忘,于是千年犹记。 林迟渡很欣赏崔嵬。 大概是因为他们都很喜欢扶山玉吧。 顿了顿,林迟渡没反驳穆隐的猜测,转移话题道:“传闻,所有到嵬渊的人都要先去拜访嵬渊的主人,我们……” 穆隐点头:“嗯。” 得去。 林迟渡明白他的意思,将召铃收进内府丹田里,忽略身体深处隐隐传来的蛊惑心神的声音,点头道:“走罢。” 他刚转过身,穆隐突然拔刀反身。 刀剑相交的铿锵声刺破寂静,一道带着凉凉笑意的声音,伴随着剑鸣响起。 “林道友,不等等我吗?” 林迟渡听到这声音,眼神一变,吸了口冷气,后撤三步,背部抵上冰冷墙面,才隐隐有了几分安全感。 “……”他笑了声:“祝道友怎么来了?” 扶山玉笑吟吟道:“不舍得与林道友就此分别,索性我也是散修一个,便随道友而来了。” “……” 放屁。 鬼话。 林迟渡嘴角微微抽搐:“祝道友说的什么话,正所谓人生聚散会有时,聚散都是缘分,何必执着……” “哦。” 扶山玉收敛笑意:“那么,道友从城主府匆匆赶到嵬渊,怎么不同我道别?” “是心虚,还是……” 林迟渡打断他的话:“什么心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可没做什么该心虚的事。” 扶山玉挑眉:“哦?道友真的没做什么亏心事么?” 他慢条斯理:“道友知道召铃失窃了么?” 知道,他干的。 林迟渡看了眼穆隐,又看回扶山玉:“不知道,忽然有急事,来不及同道友道别,这是我的不是,道友又何必追到这里来,嵬渊人生地不熟的,多遭罪啊。” 扶山玉笑了声,倒也懒得拆穿他。 看林迟渡这么个胡搅蛮缠的模样,就算是把召铃从他身上拿出来,他也能说是别人蓄意陷害他,没意思。 而且比起拆穿林迟渡,扶山玉更好奇他的目的。 为什么要偷召铃?是沁芳君派他来的?若是如此,他又为什么对他如此友好? 心里有数不清的问题,扶山玉都压下去,静静看着林迟渡笑:“事已至此,林道友不妨收留我?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多遭罪啊?” 林迟渡不说话了。 他不理智,从他看到扶山玉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打算把他抛下,在嵬渊这种地方,到处都是非我族类,哪怕他知道扶山玉不会出什么事,但是…… 好吧他就是不舍得扶山玉,没什么好狡辩的。 林迟渡艰难看向穆隐。 穆隐也平静地回视他。 扶山玉跟着林迟渡的视线看向穆隐:“还未问过,这位是?” 林迟渡道:“……是我师兄,穆隐。” 扶山玉很有礼貌:“师兄好,在下祝东风,一介散修。” 很安静。 穆隐没理他。 林迟渡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扶山玉肯定知道是他们拿了召铃了,现在追过来肯定是来追究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直接动手,但是…… 但是还是有一种隐隐的裸奔的尴尬感。 这怎么办? 收留吧。 就收留吧。 尴尬就尴尬,总不能让扶山玉一个人在嵬渊里吧。 林迟渡看向穆隐,眼神里不自觉带上了一点恳求,可怜巴巴的,就像是小孩在集市上看到了喜欢的玩具,非常非常想要,但他不哭不闹,就那么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家长。 “……” 穆隐移开视线,平静地颔首。 林迟渡抿唇笑了笑,对扶山玉道:“嵬渊鬼修众多,我们一道走也有个照应,祝道友不介意便一道走罢,我们要去拜访嵬渊主人,祝道友一道去么?” 扶山玉也笑:“自然,一道去。” 第15章 崔嵬 崔嵬在哪? 这是个问题。 整个嵬渊都是他的地界,这里有山有水,山是陡峭绝壁,水是冥界忘川。 崔嵬原身是一个大山鬼,在山里的哪个角落都有可能,怎么找? 扶山玉面对林迟渡的疑问,摸了摸下巴,道:“去山里喊他的名字,他就会来见你,和他打一架,活下来,就能和他讲话了。” “……” 嗯,扶山玉没说假话,他当年和崔嵬相识,就是这个过程。 林迟渡也知道他没说假话,因此格外沉默。 过了会,他道:“既然祝道友如此自信这个法子,不如就由祝道友打头阵如何?” “不如何。” 扶山玉斜睨一眼林迟渡和穆隐:“你师兄瞧着修为高,身子骨又壮硕,叫他去吧,我身子骨弱,若是那山鬼偷袭我,伤着我了可怎么办?” 还挺金贵。 林迟渡心里吐槽。 过了会,又认可,是很金贵。 但是穆隐可不一定会答应。 果不其然,穆隐平静看了一眼扶山玉:“滚。” “……” 扶山玉冷笑。 林迟渡扶额,完了,都生气了。 俩祖宗。 穆隐脾气一向很好,但他也不惯着刻意找茬的,眼看着是真的被惹毛了。 林迟渡小声道:“不然我……” 他话没说完,扶山玉冷着脸:“我去,我提的,当然我去。” “……哦。” 那刚才怎么不去? 林迟渡心里又吐槽,吐槽归吐槽,他还是明白扶山玉的好意,冲他笑:“祝道友小心。” 扶山玉嗯了一声,带着剑就往山里头走。 林迟渡二人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义无反顾地走。 嗯,看上去很悲壮,但是林迟渡只想笑。 很可爱。 真的很可爱。 更像小狐狸了,气呼呼的浑身毛都炸起来,毛绒绒地走。 扶山玉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猛地转过头,径直对上他的眼睛,目光下移,落到他憋不住扬起的唇角。 “很好笑?”扶山玉冷冷道。 林迟渡一只手抱着住手,一只手捂着脸摇头:“不好笑不好笑。” “……呵。” 扶山玉转回去,不愿再看。 小插曲过去后,林迟渡走在山间也不由自主地感叹,他可算是知道崔嵬为什么敢叫崔嵬了,这座山活脱脱一个蜀道难。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没有一处不奇险,没有一处不崔嵬。 得亏了在走的三个人都有点修为在身上,否则非得半路就倒下了。 在林子里转了几圈,扶山玉总算找到了一个看着顺眼的地方,停下来,转头看向他们二人:“找个地方躲躲,别碍我的眼。” 林迟渡知道他这是打算同崔嵬互通有无,好脾气地笑笑,扯了下穆隐的衣袖:“师兄,我们避一避吧。” 穆隐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走。 林迟渡没注意到,在他们身后,扶山玉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嘴里无声念叨着两个字。 “……师兄?” 他嗤笑,喊得还挺好听。 …… 林迟渡无聊地蹲在地上拔草,住手被他放在地上的草丛里,他挑了两根漂亮的草,编成一个小螳螂,递给穆隐看。 穆隐接过去了,他又在地上扒拉,挖了个坑,捏泥人。 他自学过捏泥人,但是不会捏别人,只会捏扶山玉,这会儿努努力,还是捏出来一个没脸的人,所幸泥人粗糙,人都是一个头两只手两条腿,没什么区别,现在也能糊弄过去。 他将泥人也递给穆隐:“师兄,像不像你?” 他特意捏壮了些。 “……” 穆隐一只手拿着草编的螳螂,一只手拿着泥人,沉默地和没脸的泥人对视。 “什么像不像?” 扶山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边上,好整以暇地抱胸看着林迟渡。 他瞥了一眼穆隐手上的泥人,笑了声:“脸都没有,像什么?” 穆隐的目光平静地划过他的脸,落到林迟渡身上。 “像。” 林迟渡便笑笑,又看扶山玉:“祝道友,你要一个吗?” 嗯……扶山玉若是要的话,他也只能送出一个没脸的。 因为他和这张脸不熟。 扶山玉蹲下来:“要啊,怎么不要?给我捏个脸。” “……”林迟渡捏了把泥巴,闻言沉默片刻:“好。” 捏就捏吧,泥人而已,人都是两个眼睛两个耳朵一个鼻子一个嘴巴,没什么区别的。 他捏得很快,没一会儿就把泥人捧到了扶山玉眼前:“好了!” 扶山玉看了眼泥人,接过去的同时嗤笑一声:“一点也不像。” 是不像。 林迟渡捏的时候想到的是扶山玉那张原装的脸。 他没反驳,温和笑笑:“材料不好,我会木雕,回头给你雕一个。” 扶山玉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林迟渡知道他这是记住了。 “诸位。”阴森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林迟渡吓了一跳,扶山玉看他一眼:“抱歉,忘了说,崔嵬也来了。” 在哪? 林迟渡眼神惊恐。 扶山玉指了指上面:“他会飘。” 哦,他是鬼。 确实可以飘。 林迟渡表情僵硬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张被垂落的长发半挡住的苍白的脸。 “……” 啊!!!!!!有鬼!!!!! 林迟渡在心里无声尖叫。 这不是妥妥的中式恐怖吗!!! 林迟渡小的时候最怕看惊悚片,尤其是那种一惊一乍的未知的东西猛地一下子蹦出来的时候……他经常被吓到吱哇乱叫,最怕的时候连衣柜都不敢打开,就怕里头突然蹦出来一张鬼脸。 小时候的噩梦变成现实了哈哈…… 林迟渡都快撅过去了。 眼看着他呆蹲在那一动不动,扶山玉皱起眉头,伸手搭上他的肩膀:“你怎么……” 他话没说完,就见林迟渡猛地一抖,眼睛瞪大,眼神惊恐。 顿了顿,扶山玉还是放低了声音:“被吓到了?” 林迟渡眨了眨眼,终于缓过来,僵硬地笑了笑:“没……没事。” 真的没事,只是想起了童年阴影而已。 扶山玉扶着他从地上站起来,崔嵬也放弃了他猎奇的角度,从树上飘下来,面色厌倦:“新来的?” 没人回他,唯一一个能够礼貌回答的人,被他吓傻了。 “……” 崔嵬不说话了,等了等,他丧气道:“下山。” 林迟渡终于反应过来:“……那,我们算拜见过了吗?” 崔嵬看他,终于开始认真打量他,几秒后,他又看向扶山玉,又扭头看林迟渡,又扭头看扶山玉,最后目光定在林迟渡身上,眉头缓缓皱起。 林迟渡看着他奇异的表情,想,崔嵬定然是知道祝东风就是扶山玉了,现在这个样子,估计也是觉得他像扶山玉。 啧,到底哪里像了。 不过林迟渡把这都当做对他coser事业的肯定,倒也不介意。 这大概是一种类似于成男工伤的扶山玉工伤吧,出了那么多年扶山玉的cos,有几分像也是正常的。 崔嵬鬼气森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嗯,你们来嵬渊做什么?” 林迟渡想,他想要太虚幡。 但这不能说,说出来,崔嵬扮鬼把他吓死怎么办?! 咳了咳,林迟渡道:“这是一个意外……” 他看了一眼扶山玉,想着反正扶山玉也知道他是从宣朝的房间里窜过来的,他就不瞒着了。 “尊主知道……为何宣朝宣城主会有一个到嵬渊的传送阵吗?” 崔嵬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脸上挂着的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显得他精神极差,仿佛熬了七天七夜都没睡。 “不知道。” 假话。 林迟渡摸了摸鼻子,也不问了。 到了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现在崔嵬不告诉他,以后也迟早有一天会告诉他。 不急。 林迟渡想,不急。 他们三人一狗又下了山,崔嵬一反身又回了山里。 林迟渡惦记上了太虚幡,自然要为了这事筹谋,一路上都在思考崔嵬这个人……啊不,是鬼,的弱点。 一千年后,崔嵬为什么会同意乌衢拿走太虚幡? 乌衢这人的人格魅力大是一方面,他比崔嵬强也是一方面,可在原著中,乌衢没有动手,是崔嵬心甘情愿交出了太虚幡。 想拿太虚幡,只能靠说服。 乌衢是怎么说服崔嵬的? 林迟渡想了想,心里的话术渐渐成型。 一抬头,扶山玉静静看着他,见他看过去,目光漂移了一会,最后又落到他身上,和他对视。 “在想什么?” 林迟渡笑了笑,没回答。 “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去鬼市逛逛?” 另外两人都没反驳。 林迟渡兴致很高。 鬼市卖的东西稀奇古怪,很合林迟渡的审美。 他看到一个漂亮的陶瓷小人,站在摊子前看了好一会儿,侧头问扶山玉:“祝道友,你觉得它漂亮吗?” 扶山玉自然知道他在问什么,盯着那小人看了两眼又将目光移到他脸上:“一般。” 林迟渡又看了两眼,赞同:“确实有瑕疵,我能做出比这个还要漂亮的。” 比如扶山玉的Q版陶瓷小手办! 他信口道:“我以后也做一个送给你。” 不过得等扶山玉向他袒露身份之后了,因为他还是不习惯这张脸,做不出来。 扶山玉笑了笑,对他的承诺不置可否。 又往前走,林迟渡瞧见了一个很丑的小狗玩偶,惊为天人:“天,这个真的好丑!” 俗话说,一般的丑是丑,不一般的丑,是艺术! 林迟渡有了买下他的想法,不顾身边两人诡异的目光,问摆摊的小鬼:“这个多少灵石?” 那小鬼尖嘴猴腮,头就放在桌面上,身子不知道去哪里玩了。 "三十。" 大概实在太丑,小鬼自己也知道,这是连鬼都觉得辣眼睛的存在,所以价格很低。 林迟渡毫不犹豫交了灵石,接过丑娃娃,收到怀里,和住手挨在一起。 林迟渡看了眼,觉得对比起来住手更好看了。 本来到地方他就该把住手弄醒的,但是这里是嵬渊,住手和他一样怕鬼,甚至比他还要怕。 林迟渡只是怕那种未知的黑暗和突然窜出来的不可预料,住手则是胆小,什么都怕一点。 偏偏住手又醋劲大,它吃醋的时候就不胆小了,林迟渡晚上出去遛狗,方圆几公里的生物都被住手吼过。 小醋罐子。 林迟渡摸了摸住手的头,眼底笑意安静。 “鬼鬼乐赌场新开业!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一道吆喝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一行人齐齐扭头看过去。 林迟渡面色微变。 萌萌小情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崔嵬 第16章 夜谈 赌坊? 穆隐看了一眼后就不感兴趣地收回了视线。 扶山玉倒是多看了两眼,具体目光在喊话的小鬼脸上转了一圈,又嫌弃地收回视线。 林迟渡缓缓皱起眉头,似是有些不悦。 扶山玉看他:“不开心了?” 林迟渡抿唇:“嗯。” “不喜欢赌坊?” 林迟渡点头:“嗯。” 他不喜欢赌坊,赌博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东西利用人内心的侥幸和自大来谋取钱财,能让人一夜暴富,也能让人瞬间倾家荡产,如果家里人出现了一个赌徒,那么……一切都完了。 林迟渡见过那种疯狂,见过父亲歇斯底里的模样,所以从小,他就对一切和赌博相关的东西敬而远之。 但凡相关的,他都一概不碰。 他连盲盒都不抽,想要什么都自己去收。 扶山玉似乎察觉出来他的反感,轻轻上前一步,挡住他看赌坊的视线:“不喜欢就不看,走了。” 林迟渡乖乖跟着他走。 鬼市其实同人间的市集没什么分别,除了摆摊的小鬼长相略微猎奇了一些之外。 他们找了个客栈,订了两间房。 分房的时候产生了分歧。 按理来说,林迟渡多带了一只小狗,他得一个人一间房。 但是穆隐和扶山玉显然都不愿意和对方在一间房。 林迟渡和穆隐是同门,在一间房也合理,但是……林迟渡看了眼在一边摆脸色的扶山玉。 “……” 小狐狸摆脸色也是很萌的。 林迟渡偏心,所以他不敢说话,默默闭嘴。 穆隐皱眉,看了眼林迟渡,终于一锤定音:“我一间房,你们随意。” 扶山玉轻哼一声,仿佛斗胜的公鸡一般。 林迟渡对穆隐笑笑,感谢他的解围。 穆隐对他点头,没看扶山玉,径直上楼去了。 嵬渊都是晚上活动白天休息,林迟渡他们来嵬渊的时候恰好是晚上,赶上了有鬼的时候,白天,也是时候休息了。 住手醒了之后就不停地在房间里撒欢,转了个圈回来看到扶山玉就叫,特凶。 扶山玉倚靠在床头,身上就一件松松垮垮的里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胸口小面积皮肤,看着住手,似乎委屈极了:“它不喜欢我么?” 这话要怎么说?实话实说吗? 林迟渡迟疑了一会儿。 这难道要说,不,住手不是不喜欢你,它只是平等地仇视除了林迟渡之外的所有人,吗? 林迟渡蹲下身摸了摸住手,感受着手底下的温暖柔软,斟酌着道:“也不是……它只是,比较怕生。” 扶山玉挑眉:“不像,见过那么多次了,还怕?” 林迟渡点头,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它慢热。” 他仗着扶山玉没养过狗,大肆歪曲事实:“小狗都是这样的,狗不像猫,没那么平和,熟的慢。” 扶山玉看着他,心道,我信你个鬼。 一个怕鬼却鬼话连篇的小骗子。 挪了挪,换了个姿势,扶山玉道:“不睡了?” 修士当然可以不睡觉,但是每个修士都是凡人过来的,早习惯了睡觉,也没必要没苦硬吃,非逼着自己改了这个无伤大雅的习惯,所以修真界主流还是以睡觉仙人为主。 林迟渡看了眼扶山玉身下的床,微妙地迟疑一瞬:“……睡吧。” 扶山玉瞥他:“既然要睡,怎么不上来?不愿意同我盖一床被子?” 林迟渡摇头:“没,只是……” “只是什么?” 林迟渡无奈:“住手还没睡,它会闹。” 扶山玉静静看了地上对他龇牙的住手一眼:“把它送你师兄那去。” 他微微扬了扬下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骄矜。 林迟渡也习惯他的态度,为难地看着住手,两秒,他抱起住手:“抱歉宝宝,你去你师叔那玩玩。” 他抱着住手出去了,扶山玉倚在床上,低声重复:“宝宝?” “呵,”他低低笑了一声:“还挺腻歪。” 林迟渡回来,就瞧见扶山玉睡在床的里侧,给他空了大半的位置出来。 他脱下外衣,躺上床,刚将头放在枕头上,身边的人就转了个身,看着他。 林迟渡一顿:“怎么了?” 扶山玉道:“你觉得,宣朝和崔嵬有什么勾当?” 他这话就有点明知故问了,毕竟他和崔嵬有那么点交情,了解的信息更多,也更容易猜到真相。 林迟渡自然也知道他在明知故问,微一沉吟,道:“大概……有关宣城主的夫人?也许是想要找寻她的魂魄。” 扶山玉挑眉,他既然问出这个话题,自然也没打算卖关子,道:“相差不大,但宣朝想找寻的魂魄与他夫人无关。” 林迟渡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别的人,微微诧异。 扶山玉道:“楼枯荣。” 林迟渡明白了。 他知道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也活到了一千年后,戏份还不少。 扶山玉没介绍这个人是谁,只简单道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楼枯荣是宣朝的挚友,当年杨枫翩因爱生恨,有杀父之仇横在上面,便想杀了宣朝,被楼枯荣察觉,使得宣朝及时避开,可楼枯荣自己却被那个陷阱害得生死不明。” 林迟渡明白了:“所以宣朝是想确定楼枯荣是否还活着?” “嗯。” “他的夫人害得自己的挚友生死不明,宣朝却还是和他的夫人在一起了许久,直到他夫人被魔种寄生,扶山玉将杨枫翩一剑结果……他是怎么想的?” 林迟渡有些难以理解宣朝的脑回路。 扶山玉看着他,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眼睛。 “召铃。” 他吐出两个字。 林迟渡眨了眨眼,神色如常:“什么?” 他疑惑地回望扶山玉,似乎全然不知。 扶山玉看着看着就笑了,他的笑声豁达开朗,带动了胸腔的共鸣,他笑着仰躺在床上,后来慢慢止住,只一下接一下呼吸。 “……好了,别装了,召铃在你身上。” 他神色恹恹:“这东西惑人心神,你不是不理解宣朝为什么变得这么难以捉摸么?答案近在眼前。” 林迟渡避开了他的前一个话题,疑惑道:“召铃不是前段时间才到宣城吗?” 扶山玉摇头:“并非如此,早在几年前,宣朝就已经秘密接手了召铃,是直到今年,他才发觉自己心智已被影响,才迫不得已对外公开这个消息,招收散修替他分担。” 他的目光定在林迟渡身上,眼底深意似乎在警告他:“你觉得,你能够不受召铃的影响吗?” 不能。 林迟渡心里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不怕。 他看过原著,知道乌衢在召铃的折磨下有多痛苦,但是……只有召铃,才能做到那件事。 林迟渡眨了眨眼,而后垂下眼,睫毛盖住眼睛,叫人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 “召铃……”他抿了抿唇,依然不回答扶山玉的话。 扶山玉拧眉,深深地看他一眼,也不再说话,转身睡去。 林迟渡慢慢掀起眼皮,看着扶山玉的背影,过了会,他也翻过身,安静地闭上了眼。 而在林迟渡睡过去之后,扶山玉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扭头看着他,神情被暗色笼罩,看不分明。 …… 夜幕降临。 林迟渡被一阵狗叫声吵醒,睁开眼,先看见的是站在门口的扶山玉的背影,近视似乎还有些后遗症,他的眼前模糊了一瞬才看清。 “……”安静地看了一会,林迟渡看见住手的头从门缝里钻进来。 小哈士奇额头上三把火,蓝色的眼睛里闪着睿智的光芒朝林迟渡看过来,软软地汪了两声。 林迟渡坐起来,长发随意散在肩头,他眯了眯眼,轻声道:“住手。” 住手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像吃了兴奋剂,挣扎着挤进来朝床边跑来。 林迟渡蹲下来抱住它,轻轻地蹭了蹭它毛绒绒的头顶。 再往门口看去,穆隐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扶山玉侧身看向他和狗:“醒了?” 林迟渡点头。 情绪不高,大抵是受到了召铃的影响,一切的情绪都被放大,昨夜微小的委屈像是火星子遇上了易燃物,一下子炸开在心里,现在有点不爱理人。 尤其不想理扶山玉。 林迟渡安静地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一个笑容:“晚上了,要出去么?” 扶山玉四处游历诛杀魔种,应当不会在嵬渊久留,哪怕怀疑是他拿走了召铃,也不会为他耽误太多时间,穆隐还记着沁芳君的任务,接下来也会想法子回百星野,把召铃交给沁芳君。 而他不能让穆隐带走召铃,非但如此,他还得留在嵬渊。 真是难办啊。 林迟渡想,若是现在嵬渊出点什么事就好了,把他们都留在这里,一个都出不去。 “……” 这个想法一出来,林迟渡笑意更深。 召铃,当真厉害。 蛊惑心神,颠倒黑白,对魔修几乎可以算是修炼利器。 林迟渡觉得召铃在自己身上再多留一段时间,他突破筑基简直不成问题。 从床边挪到桌边,林迟渡倒了两杯茶递给扶山玉和穆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道:“怎么不说话?” 扶山玉没接他的茶:“不想出去,自然不接话。” 穆隐:“早日离开嵬渊,此处不可逗留。” “……” 林迟渡一时没有接话,房间内陷入寂静。 只有住手叼着昨天买给它的丑娃娃在房间里撒欢。 同床共枕了[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夜谈 第17章 忘川 “城主。” 周庭秀表情不太好看:“是魔修。” 宣朝面色淡漠,对此什么也没说。 周庭秀面上满是愧疚和自责:“当晚是我看守召铃的阵法,来者修为极高,我甚至没能看清他的长相,此事责任在我……” 宣朝对此不置可否,淡声问道:“少了一个散修?” 周庭秀点头:“点过人了,那散修名唤祝东风,我问过与他同院的两个修士,他们说曾见过您带回的那个眼盲的修士去找过他,他们关系不错,现在他们都失踪了。” 迟疑一瞬,周庭秀道:“城主,要追去嵬渊吗?” 他们是从宣朝房中那个阵法走的,如今定然还在嵬渊。 宣朝道:“不必。” 他眼神沉郁,目光落到空无一物的台子上,那里原先摆着召铃。 “他们既然带走了召铃,自然会承担代价,召铃。” 他森冷地笑了声:“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明月隐隐约约地高高悬在天上,被层层叠叠的云雾盖住,风呼啸着,森冷的声音在黑暗里无处不在。 嵬渊,此处常年不见光。 可长期在此留居的鬼修众多,硬生生给这个阴森的地方装点出几分热闹。 鬼市上锣鼓喧天,怪诞狂舞。 林迟渡在客栈里,面对两个和他目的相悖的人,蹲下身轻轻摸了摸住手。 他垂眸看着住手,伸出衣袖的手腕苍白瘦削,泛着一种病态的脆弱。 而在衣袖掩藏的更深处,有一道堪堪愈合的伤口,血腥味被处理得很干净,无人察觉到异常。 客栈内水波不兴的几分钟过去,异变突生,如同一枚炸弹投入了死水,溅起的水花泼了所有人一个狗血淋头。 窗户外是喧嚣吵闹的鬼市,再往远些是看不见尽头的忘川河,忘川河时时刻刻都有冤魂在其中哀嚎扭打,从未平静过。 而这一刻,忘川河骤然间平静了。 那是一种诡异的,离奇的,难以想象的平静,仿佛世间一切声音都被猛兽一口吞噬了。 鬼市上活跃的鬼修也在此刻哑然无声,齐齐转头看向诡异的忘川河。 扶山玉眼神一变,凉凉的目光化作寒冰尖刺,不留情面地刺向窗外。 穆隐背上的刀转移到手上,手背青筋凸起。 林迟渡面上配合这异变显出几分惊慌,无人窥探的眼底却是一片寂静冷然。 有太虚幡在,大多数魔种都会忽视嵬渊,不会入侵,但若是有什么东西开始吸引魔种了呢? 他想不到什么法子可以说服其他两个人留在嵬渊,那么就只能自己发挥主动能动性,来创造一些意外了。 魔种,还真是一颗好利用的棋子啊。 忘川河是嵬渊极其特殊的存在,这条河适合鬼修温养魂魄,能够通向嵬渊之外,流往无人所知的幽冥深处。 而更重要的是,魔种可以通过这条忘川河,从嵬渊之外,偷渡进来。 这一点寻常人当然不知道,但林迟渡精读过原著,有关五大神器的地方,尤其认真钻研过,嵬渊的弱点,他堪称了如指掌。 “魔种?” 扶山玉慢慢皱起了眉头。 “嵬渊有太虚幡,一向超脱世外,怎么会有魔种突然进入?” 然而不等他细想出蹊跷,不远处的忘川河在宁静一段时间后突然迎来了一个汹涌的大爆发。 忘川河中的冤魂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脸上的怨恨都淡去了一些,只剩下滔天的恐惧,冤魂们尖叫着四散逃开,河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漩涡。 那个漩涡刚开始只是小小的,而随着冤魂们逃得越远,那个漩涡就越大,忘川河上渐渐出现了一个溢满魔气的黑压压的口子。 那个口子越大,里面溢出来的魔种的气息就越浓厚。 有的冤魂缺胳膊少腿,在河里逃得也慢些,猝不及防就被溢出来的魔种抓了个正着,魔种以血肉和灵魂为食,当即化成一阵黑雾,将周围一片冤魂都吞吃入腹,魂魄悄无声息地被吸入魔种口中,什么声响也没有,仿佛一片叶子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什么重量也没有,什么东西也没留下,便消散了。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扶山玉和穆隐同时要赶过去。 林迟渡却并不急,他知道,事情很快会有转机。 这忘川河所有的可不仅是冤魂,还有一个在河里躲了许多许多年的…… “什么东西?” 随着有人发出疑问的声音,林迟渡勾了下唇角。 只见那一圈魔种不过出来兜了个圈,便被汹涌而至的忘川河水猛地拍了回去,忘川河对于其中的冤魂一向是宽和而包容的,而此刻却显出了些许不同,忘川河之上,仿佛出现了一只无形的大手,操纵着河水将那偷渡而来的魔种们捏在掌心。 恶劣的,吞噬万物的,被视为邪祟的魔种,在忘川河水之中,仿佛都化为了弱小的羔羊,像那砧板上的鱼肉。 林迟渡三人已经赶到了忘川河边,及时拦住了几个漏网之鱼。 那趁乱跑出来的几只魔种,被他们一脚踹回了忘川河中,很快被河水包裹住,尖叫着化为乌有。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动乱很快被解决,没给他们造成什么麻烦,却成功打消了几人打算马上离开的想法。 扶山玉道:“这忘川河竟然有如此神通,转瞬间,便可将一群魔种消灭殆尽……” 他的神情若有所思。 有神通的,不是忘川河。 林迟渡看着那条即将恢复平静的河。 该怎么称呼呢? 河神?似乎不太恰当。 林迟渡心里默念,如果您能够感应到我的存在,请让我们见见您吧……冼前辈。 …… 安静了。 扶山玉挑眉,一言不发地握紧了手中长剑。 忘川河中又开了一道口子,这回没有魔种,只安静地出现了一道阶梯,通往幽深的河底。 林迟渡道:“要进去瞧瞧吗?似乎是在邀请我们。” 扶山玉嗯了一声,握着剑站在他身前,先往前走了几步。 他修为高,在整个修真界几乎可以横着走,所以哪怕是这样明摆着蹊跷的事,在他看来,也没什么可怕的。 林迟渡便抱着住手跟在他身后,穆隐一言不发,也没掉队。 冷。 这是林迟渡的第一感受。 忘川,通幽冥,阴气极盛。 在场三个人,除了他之外,都是化神,所以似乎也只有他会觉着冷。 林迟渡侧头看了看另外两人,见他们都是面不改色,不由得心里叹了口气。 ……嫉妒。 他默默抱紧了住手,心里又叹了口气。 连住手都是热的,只有他,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已经感觉四肢冰凉,脑子都要转不过来了。 林迟渡有些郁闷,轻轻用力揉了揉住手的脖子,把手塞到小狗温暖的肚子上。 “冷?” 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迟渡微微讶异地侧过头,看到了扶山玉已经移开视线的侧脸。 目光在扶山玉不自觉抿起的唇角上停留一瞬,林迟渡若无其事道:“有点。” 扶山玉嗯了一声,依然没看他,左手掐诀,侧身在他背上留下了一道火符。 在扶山玉的手指从他背上划过的一瞬间,林迟渡清晰地感觉到整个人都热了起来,浑身上下那种若有若无的阴寒感顿时消失无踪。 林迟渡弯了弯眼睛:“谢谢祝道友。”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仿佛棉花的柔软。 扶山玉并不在意地点点头,仿佛只是随手为之。 而在身后,穆隐默不作声地收回了已经拿出来的火符。 忘川之下,唯有幽冥。 越往下走,越觉得周围不见一点光亮。 住手有点怕黑,缩在林迟渡的怀里噫噫呜呜地叫,它的声音在幽深而不见光的水底深处响起,林迟渡再怎么胆大也觉得有些渗人。 扶山玉走在前头,回身看了他一眼。 “还挺胆小?” 林迟渡笑笑:“它没见过这场面。” 别说住手了,他这个主人也没见过这场面。 天知道他们生活在和平安全的21世纪的一人一狗为什么要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啊!!很吓人,也很吓狗啊! 扶山玉似乎是笑了一声:“见着魔种不见你们怕,如今黑了点胆子就没了?” 这哪里能一样?一个是西方恐怖片里能见得着的丧尸,另一个是中式恐怖里看不见摸不着的未知感…… 林迟渡心里有自己的道理,嘴上说得很好听:“尊重物种多样性嘛。” 扶山玉没太听懂,也没打算追着问,微微慢下脚步:“到我边上来。” 林迟渡哦了一声,加快脚步上前,一只手抱着住手,另一只手抬起扯住他衣袖。 “这样?” 在黑暗里,林迟渡没看到扶山玉微妙地看了一眼他的手,只听到扶山玉近在咫尺的声音:“嗯。” 他们两个谁也不记得,身后还有个穆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 这条路走到尽头,着实花了不少时间,但越到深处,却有隐隐约约的荧光亮了起来。 只是那荧光是绿色的,没让人觉得有安全感,反倒更渗人了。 林迟渡没觉得怕,也许是让他扯着袖子的那个人给了他安全感。 “祝道友……” 他看着静静伫立的古铜色大门,不由得侧头看向扶山玉。 “……” 一时安静。 身边被他扯着袖子的人转过头。 林迟渡看到了一张稻草脸。 第18章 前辈 这个世界真是…… 糟透了! 林迟渡嘴角微微抽搐着,松开手,第一时间先确定怀里的狗还是不是他的狗。 还好,狗还是狗。 确认了住手的安危之后,林迟渡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后撤三步,目光锐利地看着那个稻草人。 他可以肯定,方才行走的路上他就没有松开过手里的袖子,这究竟是怎么在不知不觉间换了人的?他居然毫无察觉。 不过这也算是恐怖片经典套路了,和同伴同行,在路上走,偶然间一碰头,发现同伴已经换了人……虽然很吓人,但看的多了,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林迟渡深呼吸两下,勉强平复因惊吓而加速的心跳。 至于担心扶山玉的安危? 不存在的。 林迟渡轻轻叹了口气,他一个筑基期,才是最需要担心自己安危的吧? 他忧心地摸了摸住手:“宝宝,我们两个得小心了。” 虽说在原著里,忘川河里住着的这位冼前辈性格温和洒脱,应当不会出什么杀招,但还是得小心为上啊。 抬起头,眼前只有这一扇通天高大的古铜色门。 林迟渡费劲仰起头都看不见门的顶端。 吸了口气,林迟渡想,还挺豪华。 他想起前世同圈的coser朋友们了,他们几个在一起拍正片的时候,就喜欢到处去找这种恢宏的大场面,越豪华他们就越喜欢。 林迟渡也喜欢这种景,仰头看了一会,拿出一个留影石。 蹲下身,将住手放下来,摸了摸小哈士奇的头:“乖喔宝宝,去门边站着,我给你拍点照片。” 住手看着他,汪汪叫了两声。 林迟渡从身上又掏出那个丑娃娃,一把扔到门边,住手很快叫了一声,撒欢似的跑过去。 林迟渡趁机给小哈士奇狂奔的模样留影。 结束了留念环节,林迟渡抱起住手,慢慢走到门边。 “……” 他看清眼前的门,忍不住笑了一声。 还真是,完美利用人的视觉错觉。 古铜色的门上有许多纹路,纹路密集的同时又有许多锈迹,掩藏之下,林迟渡走到门前极近的位置,才发现大门上开了一道小门,很容易就能打开。 还未同此处的主人见面,但林迟渡已经感受到了主人恶劣又带着善意的性格了。 他抬手,纤细漂亮的手指搭在门上,指尖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些锈迹,顿了顿,林迟渡整个手掌都按在门上,一推。 …… 扶山玉面色冰冷,扶光剑灵光湛湛,而他原本被人扯着的衣袖处,只有一只鸡爪挂在上面。 他深吸一口气,没咽下那口气,剑光一闪,一片衣袖翻飞落地。 扶光干脆利落地斩下了那一片被鸡爪碰过的衣袖。 什么鬼地方。 扶山玉看着眼前的门。 很恢宏壮大的一扇门,扶山玉只觉得花里胡哨,厌烦地皱了下眉,转瞬之间剑光大亮,轰然一声,他在门上破了个大口子。 而后,执剑纵身一跃。 …… “何人来此忘川?” 林迟渡刚站定,眼前白光一闪,身后的门自动合上,随着咔嚓一声,林迟渡听到了一道飘渺如同世外的声音。 他抬起头,白雾散去,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飘飘然似云雾的背影。 他张了张嘴,迟疑道:“前辈,我来此为求取太虚幡。” 林迟渡刚开口时迟疑,说到后面语气便渐渐坚定,双目如火炬,直直看着那个背影。 那个背影微微一顿,转瞬间一扭,林迟渡眼前便多了一人,一双似笑非笑桃花眼静静看着他,他们之间距离不过一节小臂。 “……”林迟渡语气微顿:“前辈。” 这位前辈只剩下那么丁点魂魄了,依旧显得很活泼。 “你要太虚幡,怎么就来忘川河里头找我了?” 他笑吟吟的:“你不应当去山上找崔嵬么?” 他的语气轻松快意,提到崔嵬时,嗓音压低,又多了几分独特的温柔。 林迟渡很冷静:“去找崔嵬要太虚幡,我是嫌自己活太长了?” 前辈笑了笑:“他性子很好,不会痛下杀手。” 扯淡,林迟渡现在可以确定,这个只剩下三分之一魂魄的不知名前辈,应当就是书中提到过的那个创造太虚幡的修士了。 也只有那个人才会在提到崔嵬时露出那一种亲昵的表情。 林迟渡道:“既然如此,前辈何不帮我一把,帮我拿到太虚幡?” 前辈摇了摇头:“想要我帮你,你得先说服我。” 怎么说服? 林迟渡一时沉默。 过了会,他抬眼:“前辈创造太虚幡的初衷,就只是为了护他周全吗?” 前辈略微惊诧地扬了扬眉头。 “已经过去许多年,竟还有人记得我?” 他心情好极了:“我有许多年未出忘川了,外头如今是什么样的?你见过崔嵬了?他如今什么样子?” 林迟渡被一堆问题砸过来,心中略微无语,但仍旧好脾气一一回答,毕竟他有求于人,总不好撂挑子不干。 “魔种肆虐,近来魔种实力大涨,嵬渊也不再是世外桃源,魔种大肆杀戮之下,必然会侵略此处。” “至于崔嵬……”林迟渡迟疑了一会,满脑子都是那张虽然英俊,但是相当吓人的脸。 再怎么英俊苍白,也敌不过他身上那种中式恐怖的男鬼气质啊。 前辈听得很认真:“嗯?他怎么了?” 林迟渡道:“挺好的,在山上睡得很稳当。” 崔嵬那副模样确实像是刚睡醒,出来溜达一圈,又缩回去接着睡。 前辈一愣,轻轻摸了摸下巴:“也挺好……睡得舒服就好。” 林迟渡想通过他拿到太虚幡,便朝着这个方向引话题。 “前辈和嵬渊主人是什么关系啊?” 他闲聊一般开口。 前辈也很健谈:“我们?算是好友?” 他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蹲坐在地上,拍了拍边上的地板示意他也坐下来。 林迟渡坐下就听他说:“他难养,不乐意从自己的山里头出来,可那时候魔种不好收拾,我没法子,就造了太虚幡,把他的山拢在里面,他想在山里头留多久就留多久……” “后来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我身死魂灭,就剩下这么一缕孤零零的魂魄,没地方去,便钻到了忘川河里头,也守着他的山。” “他知道我在这里的,但他睡着了,便不想来。” 前辈幽幽叹了口气:“你想拿太虚幡,我帮不了你,也不太想帮你。” “……” 林迟渡有点无语。 死恋爱脑。 前辈瞥了眼他的表情:“骂我呢?” 林迟渡假笑:“怎么会?” 前辈嗤笑:“你这表情,我一看就知道,指不定在心里骂得有多脏呢,崔嵬之前也这样,不过他胆子大得很,没什么不敢骂的,就是懒而已,懒得开口,懒得说话,也懒得费情绪在我身上。” 他说着说着,又惆怅了起来。 “你说他怎么就不来看看我呢?” 林迟渡面无表情:“那谁知道,估计是睡着了吧。” 睡着了,所有意念都沉入到了幻想的世界中,耳朵眼睛都被捂住,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至于崔嵬是浑浑噩噩地睡着了,还是清醒地睡着了,谁又知道呢? 前辈叹了口气:“你要太虚幡做什么?它就是个我造出来罩着这一方天地的小法器,也只能隐匿气息罢了,你非得要它做什么?” 林迟渡垂下眼。 他也不知道太虚幡有什么用,但是原著里,乌衢压制魔种时,身上就是那几件神器,他也不知道哪一个能最终派上用场,但一个都不能少。 林迟渡不接受任何意外的发生。 想了想,林迟渡开口:“它对我有用,我有一种法子可以利用太虚幡压制魔种。” 虽然目前他还不知道是什么法子。 前辈挑眉。 “若真如此,那我不知多少年前的那一个卦象,倒是在你身上印证了。” 林迟渡不动声色。 他看过原著,当然知道那个卦象是什么。 这位前辈名为冼风云,是个炼器师,但在卜卦一道也是颇有造诣,几百年前他造出太虚幡时就给自己算过一卦,算到在不知多少年以后,会有一个世外之人来此拿走太虚幡,这是解决魔种的关键。 在原著里,那个世外之人,是乌衢。 而卦象印证的真正时间,还要在一千年之后。 林迟渡现在的做法可以算是冒名顶替。 林迟渡压下心里的心虚,面色迷茫:“什么卦象?” 冼风云摇摇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卦象,但你若实在想要太虚幡,我可助你一臂之力,至于崔嵬愿不愿意将它给你,便是他的事了。” 他又叹气:“其实崔嵬作为山鬼,已经无人可在他的山上冒犯他了,纵使是魔种,入了他的山,也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只是我……” “只是我总怕凡尘扰了他的清静。” 不会扰了他的清静的。 林迟渡想,他会在四个月后的大爆发之前解决这一切,他不会让魔种有席卷这个世界肆意杀戮的机会的。 所以不用担心,他会将这一切都处理得很妥当,他会保护好这个被某个人所珍视的世界。 第19章 没招了 “啊……” 冼风云突然想起了什么:“同你一道进来的,还有你的两个同伴,他们可都是化神的修为,我这一介残魂可不敢同他们碰面,便把他们引到了别的方向,实在抱歉。” 林迟渡沉默片刻。 原来他能顺利见到人,还得多亏了他修为低。 看来运气是在他身上的。 林迟渡轻轻呼出一口气,保持冷静。 “您会如何帮我拿到太虚幡?” 冼风云指了指不远处的祭坛。 “那个祭坛上面有一副龟甲,是我惯常用的算卦工具,你将它带到山上,崔嵬也许会听你多说两句。” 林迟渡达到目的,很快走到祭坛边拿起龟甲。 “既然如此,便劳烦前辈帮我多拖着我的两位同伴,我先上山一趟。” 他飞速往来的门走去,走到门前,转头再三叮嘱。 “前辈务必帮我拖着我的两位同伴!” 冼风云笑了声:“怎么躲同伴和躲仇人一样?” 看着林迟渡头也不回的背影,他一个魂孤零零飘在天上,像风筝一样,幽幽叹了口气。 这位小道友的两个同伴还真是不好拦啊…… 尤其那个无垢道体的,凶得很。 林迟渡也知道扶山玉不好糊弄,于是一路上的速度堪称风驰电掣,顾不上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鬼修如何看他,他只顾着蒙头往山上狂奔。 所幸他运气不错,刚踏上山,便瞧见崎岖山路上有一道影子,幽幽地看着他。 “……” 纵使做了心理准备,林迟渡也被吓得脚步一顿。 真的很男鬼啊! 林迟渡深呼吸两下,平复加速的心跳。 “尊主。” 林迟渡道。 崔嵬微微歪头:“你手里为什么有他的东西?” 林迟渡抬起手,他手上拿着的正是龟甲。 崔嵬的目光就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慢慢移动,仿佛安装了一个什么自动跟随系统。 林迟渡一路跑过来也不轻松,喘了两口气。 “尊主,我若是说,我想从你手里拿走太虚幡……有可能么?” 崔嵬看着那副龟甲,没分一点目光给他。 “你想要太虚幡?他准你来了?” 话是问句,但他的语气已经很肯定了。 龟甲既然在林迟渡手里,那么龟甲的主人自然是同意了他的要求。 林迟渡也垂眸看着这副已经染上岁月痕迹,相当陈旧的龟甲。 “你知道冼前辈在忘川河里,为何不去寻他?” 崔嵬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衬着他皮肤更白,更病态。 那一点黑漆的眸子终于将视线从龟甲上移开,看向林迟渡。 “……他不在忘川。” 林迟渡皱眉,冼风云不在忘川,那他先前见到的是鬼吗? ……好像真的是鬼。 他从崔嵬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偏执。 ——就像扶山玉下线的时候,林迟渡死活不肯承认他就这么死了的表情。 好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林迟渡叹了口气:“忘川温养魂魄,他的状态瞧着还算不错,你若还想见他,便趁着他还未魂飞魄散,去看看吧。” 他所说的魂飞魄散四个字,纯粹就是恐吓。 毕竟一千年之后,冼风云的魂魄也好好的呢,还帮乌衢走了好几段剧情。 而他此刻承了冼风云的情,有机会拿到太虚幡,便也帮他恐吓一下崔嵬,免得他们俩真的死生不复相见了。 山林内一时安静。 嵬渊内常年不见光亮,此刻在山林之中也是如此,四处昏暗。 林迟渡在一片寂静中,不知从哪儿摸出眼镜戴了上去。 他早把眼镜的镜片换了下来,如今就是个平光镜,纯耍帅用。 他推了下眼镜,割裂的光影在他抬手之间划过眼球。 崔嵬歪头看着他:“你在骗我。” 他语速缓慢,语调平静。 林迟渡心道,转人工。 他想了想,认真道:“尊主,太虚幡……” 崔嵬冷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把一件神器就这么给你?” 他打量的目光扫过林迟渡全身,一股阴寒之气从林迟渡脚底泛起,一直爬上脊背。 “……”林迟渡心知这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太虚幡他势在必得,道:“我要如何做,尊主才肯把它给我?” 崔嵬表情很不好看,细看之下,他已然动怒,却依然没有出手直接把他打死。 林迟渡这时候就很感叹了,幸亏这是上卷,作者创作上卷的时候还很生涩,很讲道理,许多角色虽然性格奇葩,却并不爱对同族下手,大家的仇恨值都在魔种身上,不喜欢自相残杀。 他要是换了本书,敢这么跟人说话,早被一巴掌扇飞出去了。 唉,感恩魔种。 但凡换到一千年后,修真界的人也没这么好说话。 想到乌衢被人人喊打的经历,林迟渡又叹了口气。 崔嵬看着他,冷不丁道:“你很像扶山玉。” 林迟渡并不意外他会这么说:“谢谢,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崔嵬缓缓皱起眉头:“你身边那两个修士呢?” 林迟渡啊了一声:“他们还在忘川,你现在若是不去,他们发现我不在了,指不定要把整个忘川闹得天翻地覆,到时候那位只剩下残魂的前辈……” 崔嵬顿时表情变得极为难看。 他往前一把抓住林迟渡的后领,很快飞下了山。 林迟渡保持着这个难受的姿势,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 呵。 算了,反正他也有那么点修为在身上,勒不死他。 林迟渡很乐观,说不定等他们俩见面了,那位前辈能帮他劝劝呢? 冼风云瞧着脾气不错的样子,不像崔嵬,表情难看得仿佛厉鬼,林迟渡怕被他一下子撕成两半。 主要还是他没招了。 隔着好几个大境界的修为,他敢有什么小动作吗? 林迟渡不敢。 他就那么一个控制魔种的小金手指,但他连利用魔种都得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了。 他这个金手指一旦被人察觉到端倪,那林迟渡顿时就会变成过街老鼠,在整个修真界人人喊打。 他没有cos老鼠的兴趣。 被崔嵬拎着一头扎进忘川河。 林迟渡还是很乐观。 太虚幡啊……想要。 他现在真想去报个语言班。 早知道到了这鬼地方之后,要不停的靠话术说服别人,他一定好好学学怎么跟人交流…… 真的打不过啊! 原先里头的冼风云给他们开的便捷通道已经合上了,他们这会儿只能游,硬往水里游。 崔嵬是鬼,不用呼吸也能活,但林迟渡和住手不是。 他无奈地把眼镜摘下来收好,免得被水流冲走,闭上眼,默默调理体内的灵力,一只手贴着住手,把灵力注入它的体内。 修仙就是这点好,很多对凡人的限制,在修士身上都看不见了,比如呼吸,灵力也能解决很多问题。 林迟渡感觉停了下来,睁开眼,对上了一扇熟悉的门。 又是那一扇古铜色的大门。 他看着崔嵬抬手就是一道乌黑鬼气冲门而去,张了张嘴,想说这个门往前走两步就能进去。 而还没让他说出口,崔嵬已经破门而入。 ……好吧,这个入室抢劫的世界。 林迟渡不理解,但尊重。 跟着崔嵬往里面走。 祭坛近在咫尺,冼风云却不见踪影。 崔嵬僵在原地,眉眼压低,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林迟渡对这个结果也很意外,难道冼风云真的去帮他拦着扶山玉和穆隐了?还挺仗义,但他都把崔嵬带过来了,冼风云不应该不知道啊,这是不想见还是回不来? 在这个世界,只要不碰上魔种就没有生命危险,冼风云虽然只有一片单薄的魂魄,但应该也不会出事,那么只有是什么事情绊住他了。 然而林迟渡知道他不会出事,崔嵬看上去却并不这么觉得。 深色衣袍的山鬼面色阴沉,情绪波动几百年未有的大。 林迟渡咳了两声:“尊主,我的两名同伴也在这里,那位前辈也许在见我的同伴?” 他以为这能够调节崔嵬的情绪,却没料到他的表情更难看了。 崔嵬侧头看向他,林迟渡注意到他的眼角有一颗十分显眼的泪痣,漆黑的泪痣点在苍白到隐隐透明的皮肤上,有几分诡异的感觉,仿佛又多了一只眼睛。 林迟渡打了个寒战,莫名有点冷。 好的,他好像知道崔嵬为什么这个表情了。 已知崔嵬知道祝东风就是扶山玉,并且扶山玉在修真界素来有杀神之名…… 林迟渡又咳了两声:“我……” 他话音未落,一道剑光大亮,他久不见光的眼睛被这光晃了下眼,忍不住微微眯起,再睁开眼,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扶山玉。 林迟渡在心里喊了一声,回过神后很快开口:“祝道友!” 扶山玉瞧着衣摆微湿了些,形容依旧严整漂亮,微卷的长发沾了水后更加卷曲,侧头过来看了一眼林迟渡:“没受伤?” 林迟渡摇头,眨了眨眼,目光在扶山玉的头发上滚了一圈,又落到他微微沾湿的衣摆:“祝道友衣摆怎么湿了?” 这本该是一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然而扶山玉却可疑地沉默了几秒,略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无妨,一些小事。” 林迟渡不追问,却有些在意,接连看了那处沾湿的衣摆看了好几眼。 扶山玉似乎是有些无奈,不得不提起正事:“尊主怎么来此了?” 崔嵬一见到扶山玉,表情就处于一种一半担心一半迟疑的扭曲状态。 “……冼风云。”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扶山玉挑了挑眉,思考了会才领悟他的意思:“找人的?那个残魂?” 崔嵬回话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他在哪?” 扶山玉叹了口气:“打了一架,他给我弄忘川里了,我反击,他跑了,没追上。” 其实不是追不上,是突然察觉到了某个人的踪迹。 于是没顾上再去追一个残魂,急匆匆就赶过来了。 毕竟,林迟渡只是一个小小的筑基。 扶山玉看了眼林迟渡,见他还在盯着他的衣摆,有些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出去了一趟?” 林迟渡嗯了一声:“我同那位前辈交流了一番,他和崔尊主有些渊源,我便想做个好事,便把崔尊主带过来了。” 半真半假,听上去很扯淡。 崔嵬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林迟渡一脸诚恳,仿佛他真的是一个好心的无辜路人。 扶山玉笑了一声,不知道信没信。 “若是要寻那残魂,我倒是还能带一段路。” 崔嵬很快开口:“带路。” 扶山玉握着剑,一只手自然抓住林迟渡的手臂:“跟上,别又丢了。” 林迟渡听话地跟着他,嘴上反驳:“我一直跟着,手没松开,是那位前辈诡计多端,祝道友不也没察觉不对?” 扶山玉压了压眉头,似是不悦,看他一眼,轻哼一声:“闭嘴。” 林迟渡不闭嘴,他仿佛天生反骨:“我跟着祝道友总走散,不如不跟。” 他故意的。 他就是想逗一逗扶山玉。 扶山玉偏偏吃他这一套,伸手把他怀里的住手揪住:“不跟,你和你的狗一起迷路?它这样小一只,也能给你带路?” 必然是不能的,住手不认路,就算是认路,住手如今也就人的脚掌大小,林迟渡靠它带路,走到地老天荒都走不了几步。 林迟渡便笑:“跟的,必然是要跟的,我还得靠祝道友保我一条小命。” 扶山玉这化神的修为,若是愿意站在他这边,确实能够保他在修真界横着走。 扶山玉听着他这示弱的话也不置可否,只牵着他走,崔嵬跟在身后飘。 林迟渡也是这下子才知道,像他刚开始进去的那个古铜色大门,这忘川河里还有无数个。 眼看着扶山玉近距离在他眼前挥剑破开第八扇门…… “……” 林迟渡也有些无语了。 这位冼前辈实在是狡兔三窟鬼打墙的典范。 怎么现在还不见一点影子? 随着一扇又一扇门被打开,林迟渡心里也有些奇怪。 这样的情况,像是真的鬼打墙了。 正想着,扶山玉停了动作。 林迟渡知道,他应该也是察觉到了不对。 “祝道友?” 扶山玉蹙眉:“不对。” 崔嵬在背后幽幽开口:“幻境?” 很显然,他也觉得有问题。 扶山玉摇头:“不是。”他对于幻境很了解,他的师父济道南就是专修幻境的修士,他从小就是在幻境里长大的,对这类型的东西再了解不过,这里不是幻境,但是不是秘境就说不准了。 也许他们是在进入某一扇门的一瞬间,进入了一个秘境。 但他们三个都没察觉到那一瞬间的异常,这个秘境定然是不简单的。 林迟渡在扶山玉点出不是幻境时,就知道这是什么剧情了。 原作没有细写乌衢在嵬渊的遭遇,但乌衢这人喜欢回忆往昔,他还真的有点嵬渊忘川河底秘境的印象。 他记得,这个秘境叫做——风月。 林迟渡抬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的头顶不再是不见一点光亮的忘川河水,而是出现了一轮巨大的,血红的,仿佛带着恶意的,圆月。 圆月血红地挂在天上,如同一只血腥的眼球。 扶山玉和崔嵬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 扶山玉问:“这也是那位残魂前辈的手笔?” 崔嵬阴沉摇头:“不会,他生前死后都只会炼器和算卦。” 算的卦还不准,炼器也弄不明白自己的造物的作用。 干什么都半吊子,偏偏他的半吊子又是别人都望尘莫及的高度。 太虚幡出世就是神器,算出来的卦每一卦都是生亡相关。 “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吧……我不是还会给你种树种花么?”一道笑吟吟地声音响起。 第20章 风月秘境 崔嵬从来都是古井无波的表情骤然狂风大作一般,半耷拉着的眼皮也掀开,转头的速度飞快。 林迟渡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成年版的住手。 跟着声音看过去,一道半透明残魂飘在半空,冼风云面上的笑意很友好:“好巧啊,都进来啦?” 他先是对林迟渡打了招呼:“你的另一位同伴还在外头,他反应比我快,跑得也比我快,见我进来了,立刻就离开了,你不必担心他。” 说完,又看了眼扶山玉,叹了口气:“你的这位同伴……”属实是太凶了,他身上十分浓厚的无垢道体的气息都挡不住他拔剑时的煞气。 当面评价人不好,冼风云没说什么,表情却很意味深长。 林迟渡腼腆地笑了笑,也不知懂没懂他的未尽之语,还想搭话时,被扶山玉随手拨到一边。 冼风云的视线已经落到了崔嵬的身上,崔嵬那样一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山鬼瞧着僵硬极了,连看他的眼睛都不敢。 冼风云只是笑,脾气好极了,调侃一般道:“你也是,在外头就造谣我什么都不会,是个只知道算卦和炼器的呆子?” 崔嵬声音很沉:“没有。” 冼风云道:“我都听到了,就是你说的。” “……”崔嵬平静地反驳:“我在为你洗清罪名。” 冼风云不听,他随意惯了,我行我素就是他的信条,他才不管崔嵬解释什么,就问他的罪:“几百年了,小崔嵬怎么也不来见见我?” 他眯了眯眼:“不想见我?” 他骂起来毫不留情:“要等我魂飞魄散了你再来演话本里的追悔莫及?傻子。” 崔嵬表情丧丧的:“我觉得你没死……” 冼风云骂得更大声:“我没死会不来找你?!你没有脑子的吗?我早教过你要接受现实,你还在那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你天天埋在土里睡觉脑子都被蚂蚁钻进去吃了是吧?!” 林迟渡微微吃惊地张开嘴,好骂! 看来再怎么温和的人在遇上这种令人无语的事情时,也还是会勃然大怒的。 林迟渡相当敬佩冼风云的口才,并在心里默默记下话术,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但是积累总是没有坏处的! 一扭头,林迟渡对上扶山玉的视线,无辜眨眼:“祝道友看我做什么?” 扶山玉收起长剑,抱胸看着他一挑眉:“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你又看我做什么?” 他倒打一耙的手段堪称炉火纯青,亳不脸红,理直气壮。 林迟渡眨了眨眼,目光在他脸上扫过,又不动声色移开。 这张脸也是好看的,在大众眼光中也算是一个帅哥,卷发配上硬朗的五官,有几分异域风情般的攻击性,和扶山玉原来的长相大相径庭。 林迟渡看不习惯。 “觉得祝道友很像一个人。” 扶山玉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话,忍不住笑:“哦?你看着我还在想别人?” 他这话很诡异,诡异得冼风云都忍不住投来了视线。 扶山玉若无旁人:“嗯?怎么不说话?” 林迟渡:“……”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扶山玉你知道你刚才的话很像在吃醋吗? 深吸一口气,林迟渡使出了必杀技,此必杀技特对扶山玉。 “你方才的表情很像我的救命恩人,我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露出一个怀念又敬佩的表情,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狂热粉丝。 “……”扶山玉心里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林迟渡不打算放过他,乘胜追击:“扶山玉,你肯定知道他吧?” “……” 扶山玉沉默,崔嵬平静地看着这一场闹剧。 林迟渡道:“祝道友笑起来同他很像,听闻崔尊主曾经见过东君的,你觉得他们像么?” 冼风云死得比较早,倒是不知道扶山玉是何方神圣,不由得好奇地看向崔嵬:“扶山玉是谁?” 扶山玉:“……” 崔嵬面无表情,但细看之下又似乎嘴角隐隐抽搐。 “不熟,没见过他笑。” 而面对冼风云的问题,崔嵬沉默了更久:“……一个,剑修。” 很简洁明了。 林迟渡想笑,看着扶山玉隐隐无语的表情更想笑。 扶山玉斜眼一瞥,瞧见他这副模样就不快,轻飘飘道:“我像扶山玉?林道友是将我当做你救命恩人的替身了不成?” 毫无预兆地进入了一个秘境,本该紧张警惕,奈何两人两鬼各有各的官司要打,吵吵嚷嚷之下,只显得这可怖的秘境莫名添了几分滑稽。 听到替身二字林迟渡弯了弯眼睛。 到底谁是替身啊…… 怎么正主还要和他抢替身的名头么? 林迟渡其实很想看一看扶山玉掉马甲时的表情,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只能将那种恶趣味压在心里,面上挤出一个哄人的笑:“怎么会,祝道友在我心里独一无二,东君是东君,祝道友是祝道友,谈何替身?” 扶山玉嗤笑一声,不与他争辩,但显然也没信他的鬼话。 吵嘴告一段落,几人几鬼重新把注意力转到那血红的圆月上。 林迟渡虽然知道这是个什么秘境,但他对秘境中更具体的东西却是不大了解,如今也只能试探着猜。 “既然是秘境,总有传承,我们不妨找找?毕竟来都来了。” 刻在国人骨子里的四个字“来都来了”,堪称四字真言,和“孩子还小”“先吃饭吧”等俗语威力所差无几。 冼风云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轮血月,喃喃道:“我似乎曾见过这轮月亮……” 崔嵬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冼风云懂他的意思,骂道:“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与你在一处!你个成天埋山上的傻子,我在外面闯秘境的时候你还在和蚯蚓玩泥巴呢!” 林迟渡忽略他的极具针对性的话语:“前辈见过?” 冼风云道:“见过。” 他的语气愈发肯定:“我一定见过,你们没听过一个传说么?魔种起源于魔神之血,魔神之血激发人心中的恶念,便诞生了魔种吸食恶念成型,强大的魔种吸食恶念和魂魄血肉,后来愈演愈烈……” 他语速渐渐慢下来:“魔神之血最初出现的秘境,唤作风月,有风有月,风刃杀人,血月召恶。” 这宛如游戏开场动画一般的语气,林迟渡一瞬间幻视诸多全息游戏,摸了摸鼻子:“所以,这里就是风月秘境?” 名字听上去让人浮想联翩,实际上却是危险重重。 冼风云点头:“不会有错,我还活着的时候,到过这里,一见到这月亮我就想起来了。” 冼风云年轻时,初出茅庐,胆大包天,没什么地方他不敢去,九死一生的时候多了去了,一个风月秘境能被他记得那么清楚,自然是因为这个秘境是凶险中的凶险,绝非一般秘境。 也不知道他一个炼器师哪里来的胆子闯这么凶险的秘境。 冼风云长叹了口气。 若不是为了给崔嵬赔罪,又听说这风月秘境里有青衣树,他才不会来这地方。 崔嵬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死寂的眼里只有茫然。 冼风云见着他这副模样也没话说,转头看向林迟渡二人。 “这里很危险,我和崔嵬却是无虞,此处风月不针对魂魄。” 冼风云眼里带着些抱歉:“时间紧迫,我只能长话短说,风月秘境里的生物都不可信,这里的活物十有**是魔种,我当年的经历对你们没什么帮助,这里的一切都是随机的,你们会遇上什么我也不知道……” 他的时间紧迫绝对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意外发生的时候,林迟渡只来得及抱紧住手,刀刃一般的风雪扑面而来,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被淹没在风雪里,林迟渡浑身上下都疼,左手手臂更是仿佛要被铁钳夹断一般…… 不是,这样的秘境杀器,对付他一个筑基期有点太大材小用了吧? 体感温度极速下降,林迟渡仿佛一瞬间从南方的秋天到了西伯利亚的寒冬,整个天地的雪一股脑灌进他的衣领里,冷得他一哆嗦。 一片白光在眼前炸开,林迟渡闭上眼缓了缓,再睁开眼,眼珠子也被冻得不舒服,遂又闭眼。 耳边狂风呼啸,裸露的皮肤都被冷风吹得生疼。有那么一瞬间,林迟渡觉得自己的耳朵已经被冻掉了,咬了咬牙,将住手捂在怀里,另一只手摸了摸耳朵,在摸到已经失去知觉的耳朵时,松了口气,还好,没掉。 也就是这一番动作,让他察觉到有人还抓着他的手。 缓缓转头,林迟渡大惊:“我们没分开?” 用力抓着他手的人,正是一手执剑警惕地防备四周的扶山玉。 原来他之前左手手臂的痛感不是被铁钳夹了,而是有人在这风雪袭来的时候一直死死抓着他。 扶山玉轻轻瞥他一眼:“你很希望和我分开?” 倒打一耙。 林迟渡摇头:“当然不是,能和祝道友在一道,我心里安心了许多。” 确实安心啊,一个对付魔种的老手在这里,还是化神的修为,他还有什么好怕的。这种安心感就跟开卷考试一样,带着课本去做题,先不论最终成绩,总之考试过程十分舒适。 风月秘境在这段时间,其实不应当被人发现,至少在原剧情里没有提到有人发现这里或是闯入这里。 风月秘境在剧情里的正式亮相,是在一千年后,乌衢的回忆里。 第21章 冰洞 一千年后,时过境迁,一切关于魔种的言论都被尘封,而乌衢却在那样一个和平盛世,发现了潜藏在平静外表下的危机。 乌衢探寻到魔种真相的契机,就是风月秘境。 林迟渡心里数不清的想法相互碰撞,企图从诸多猜测里探寻到一个具有最大可能性的真相。 别的不说,既然风月秘境与魔神有关,那他说不定也能从中探寻到一些有关四个月后魔种大爆发的相关预兆。 林迟渡抱着住手,哈士奇是雪橇犬,没那么怕冷,在他的怀里不怎么安分,一个劲儿地想把头探出来,林迟渡怕它被风吹走,一直抱着,没让它挣脱。 扶山玉抓着他的手,目光看向远方,林迟渡顺着他的目光往那边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再收回视线看扶山玉,林迟渡看见他的眉头渐渐皱起。 “怎么了?”他问。 扶山玉沉声道:“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林迟渡被暴雪冻得僵硬,忍不住靠他靠得更近了一些——扶山玉修为更高,灵力外溢,可以抵挡些许寒气,林迟渡凑近一些,贴着他的手臂或是脊背,就不会那么难受。 扶山玉似是察觉到他的动作,回眸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也就是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林迟渡的疑问被解开。 天地上下一色,白茫茫一片,没有多余景象。 而在极远的视野尽头,天地相接之处,除了雪白的一片,又多出了些什么。脚下踩着的雪地也开始轻轻颤抖,天地仿佛化成了个蹦床,远处有东西在跳动,传到他们脚下也震动起来。 林迟渡眯着眼看过去,他眼睛还是不舒服,却终于勉强能看清了。 “……雪兽?” 他喃喃出声。 雪兽,兽如其名,生长在极寒之域,唯有冰天雪地中方可存活,数量稀少,外界极难遇见,只会偶尔在冰寒之域出现一两头,他们以冰晶为体,上附绒毛,长相憨态可掬,是千年后修真界极受追捧的小宠。 但如今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这铺天盖地的雪兽潮,瞧着可不像是小宠,反倒是更像恶兽。 嘶吼声震动天地,远处连绵的雪山也被惊动,在这样的声势下,大片的积雪开始塌陷。 而林迟渡和扶山玉身后恰有一座雪山,这时也开始积雪塌陷,雪滚着雪往下而来。 扶山玉道:“雪崩了,先找个地方躲着。” 这冰天雪地的,往哪躲都不好,山上是雪崩,山下又是雪兽潮,这雪兽瞧着可是会吃人的模样。 扶山玉一锤定音:“去山上钻个洞,进去躲着,结界封住口,先过了雪崩再说。” 这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他们两个都是修士,已经辟谷,可以不用吃东西,在雪里埋一段时间也不会死,只要他们二人别走散。 剑光一闪,扶山玉拉着林迟渡闪进刚凿出来的洞里,反手一挥便是一个法阵,封口后雪崩接踵而至,瞬间将他们埋得不见一点踪影。 雪兽的嘶吼停在很远的地方,穿过埋得极深的雪层,已经不剩下什么声音。 雪洞内,只有林迟渡和扶山玉轻轻的呼吸声。 ……和某只哈士奇激动刨洞的声音。 扶山玉瞥了眼住手:“还挺活泼。” 林迟渡擅作主张把他的话理解成夸奖,腼腆地笑了笑:“孩子天生爱在雪里玩。” 毕竟是雪橇犬嘛,血脉觉醒也是正常。 扶山玉抬剑在地上凿了凿,弄出两个椅子,一拎袍子在其中一个上坐下,托着下巴看着住手刨洞:“什么品种的小犬?我似乎从未见过。” 21世纪经过百年培育,从西伯利亚雪狼培育而来的雪橇犬,后进化成现代宠物犬,哈士奇。 林迟渡走到他身边坐下,两个椅子凿出来的距离很近,他坐下来时不免碰到扶山玉的腿,看了眼扶山玉漫不经心的表情,林迟渡默默收拢腿。 下一秒,扶山玉碰了碰他的腿。 “林道友。” 林迟渡投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扶山玉轻轻笑着,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又是召铃,又是太虚幡,道友的动机实在令我怀疑啊。” 林迟渡心里一惊,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祝道友说的什么话,这两样东西有哪里可以和我扯上关系呢?” 不能承认,什么都不能承认。 召铃他的嫌疑最大,他可以理解,但是,太虚幡扶山玉又是怎么知道的? 林迟渡不记得自己有哪里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扶山玉对他装傻的话语充耳不闻。 “唉,林道友天性良善,可以理解,但也莫要把人当傻子,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编出来的理由?为了不让他们两只鬼留下遗憾,于是特地上山把崔嵬带过来……我怎么不知道道友什么时候还兼任媒婆了?” 扶山玉笑意盈盈:“若道友真有个媒婆的身份,不妨也为我介绍个道侣?正巧我也孤身一人许多年了。” 林迟渡抿了抿唇,被怀疑的慌乱还没来得及占据,心神就先被另一件事情引走了注意力…… “道友真想找个道侣?” 他脑子里开始自动搜寻在剧情里出现过的诸多角色,单身且品行不错,长的好看,天赋尚可的…… “……” 扶山玉笑意微敛。 林迟渡犹豫道:“我需要一些时间……”去考察一下某些人选。 冰洞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奇怪。 扶山玉眉头皱了下又松开,松开后又皱起来。 “……” 林迟渡后知后觉想到自己还在被怀疑,叹了口气:“祝道友……” 再这么瞒下去,似乎没什么用,随着他做的事情越来越多,只会越来越引起扶山玉的怀疑,扶山玉这人异常执着,若没有弄明白林迟渡的目的,是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尤其林迟渡拿到手里的都是神器,威力非凡…… 林迟渡心里换了个策略,看着扶山玉的眼睛,神色诚恳,眼里隐隐带着些无奈。 “召铃之事,实乃师长所托,师父救我一命,助我修行,我为师父谋夺召铃实属报恩,至于太虚幡……” 他琢磨着,反正自己迟早要拿到太虚幡,到时候总瞒不过的,不如一并认下来。 “我自小便神魂不稳,师父说我魂魄有异,有早夭之相,便告诉我,若想改变早夭之命格,可借太虚幡一用,此物在身上,可护住我的魂魄。” 他面上带着几分无奈,几分疲惫,乌黑水润的眼睛就那么看着扶山玉,瞧着颇为可怜。 扶山玉慢慢皱起了眉。 “当真?” 林迟渡反问:“我骗道友做什么呢?” 反正现在穆隐和沁芳君又不在现场,他想怎么编就怎么编,更何况冼风云本人都不清楚太虚幡的用处,林迟渡就算给太虚幡编出来个用处,也不会有人来拆穿。 扶山玉手搭在扶光剑的剑柄上,手指慢慢敲着,极轻的声音慢慢飘入林迟渡的耳中,林迟渡垂下眼,捏着自己的手指玩,他能够感觉到,和他距离极近的人探究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良久,扶山玉的声音如冰雪落下。 “召铃长久留在身上并无好处,既然是师名,道友记得早些将它交给师长。” 林迟渡点头:“自然。” 他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林迟渡松了口气,住手刨洞飘出来的冰渣往他腿边落了点,他捏了点在手上,手心发白,对扶山玉道:“祝道友,你会冰雕么?” 扶山玉的目光落在他低头时露出的雪白脖颈上,微微顿了一秒,移开视线:“你会?” 林迟渡摇头:“不会,我只会木雕。” 和橡皮泥捏人。 被某些东西追了一路,紧赶慢赶的也停不下来,难得有这样宁静的时候,林迟渡轻轻舒出一口气,安静地侧头看扶山玉。 唔,不是熟悉的模样,但看久了也觉出几分漂亮。 目光落到扶山玉随意垂在身后的卷发上。 他鬼使神差地开口:“祝道友,我为你编个小辫子罢。” “?” 扶山玉挑眉,意味不明地看了眼他垂在脸侧的小辫子。 “同你的一样?” 林迟渡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辫子,伸手勾了勾。 这是他的私设。 上辈子推扶山玉的时候,他总喜欢自己设计一些漂亮的小发型,为此画了许多张同人图,包含一大批现代趴制服款,这个小辫子含量极高。 大概从林迟渡学会给自己编小辫子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想试着给扶山玉编小辫子了。 林迟渡点头:“同我的一样。” 扶山玉抱着剑,转身背对着他。 “随你。” 话是这样说,但他的动作已经表达了他的许可。 林迟渡抿嘴笑了笑,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几个发绳和梳子。 坐着不好整理发型,他便站起来,站到扶山玉身后,微微俯身,两只手轻轻拢住扶山玉身后的长发。 发质很好,也很软,手感相当不错。 林迟渡没忍住,多摸了两下。 扶山玉轻轻摇了摇头:“摸什么呢?” 林迟渡不回他,转移话题:“祝道友,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扶山玉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林迟渡只听到他轻嗤了一声。 “林道友觉得呢?” 连真名都没说过,算什么朋友? 第22章 漂亮 林迟渡没有读心术,却莫名懂了他的意思。 梳齿插.进发间,林迟渡手法小心地给他梳着头发,低声道:“林迟渡,我的名字。” 扶山玉敲着剑柄的动作一顿,这个名字在嘴里滚了一圈,他嘴角带着些莫名笑意,轻声:“林、迟、渡?” 林迟渡嗯了一声,垂眸认真给他打理头发,卷发打理起来有些麻烦,他就细心地一点一点梳,生怕弄疼了扶山玉,于是动作就更慢,无人看到的地方,他的耳尖悄悄红了。 这种被自推念出名字的感觉…… 扶山玉带着的声音传进耳朵:“怎么不叫林番茄了?” 林迟渡腹诽,要是喜欢这个名字,也可以叫他西红柿将军大杀四方,他不介意的。 心里蛐蛐,嘴上说话很好听:“小名。” 他说:“贱名好养活,你没有这样的小名吗?” 扶山玉有的,林迟渡知道。 “……”扶山玉不说话。 过了会,他说:“没有。” 假话。 林迟渡知道,扶山玉只是嫌弃那个名字实在难听,他说不出口罢了。 笑了笑,脸上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林迟渡道:“道友不必遗憾,若是想要小名,我为道友取一个也并无不可。” 就叫小狐狸好吗?好萌萌的。 他蠢蠢欲动,而扶山玉就好似那独断专横的君主,一刀切断了他所有的坏心思。 “不需要。” 扶山玉的声音懒洋洋的:“我不需要什么小名。” 二丫什么的,还是不需要了。 林迟渡哦了一声,分出一缕头发,慢慢开始编小辫子。 扶山玉觉得有些痒,不太习惯地拧了下眉,身子没动。 过了会,扶山玉漫不经心地问:“你真觉得我同扶山玉像?” 林迟渡手微微一顿,而后若无其事地接着编辫子。 “一点点像。” 他看着也很漫不经心:“只是常有人说我同东君很像,那时想让道友少说些话,我便也扯出东君来当了个挡箭牌,后来细想之下,确实有几分相似。” 扶山玉:“哦?” 林迟渡道:“你们都是一样的好心肠。” “……” 扶山玉哑然一笑。 “这算什么话?” 林迟渡很认真:“就是好人啊,祝道友和东君一样,都是好人。” 很好很好的人。 扶山玉面对着冰面,看着自己身后那个隐隐约约的身影,过了会,问:“既然如此,在你看来,我同你的东君哪个更好?” 林迟渡已经开始编第二个小辫子,闻言一顿,掀起眼皮也看向冰面。 “……不是我的东君。” 扶山玉从来不是他的私有物。 扶山玉啧了一声:“管那么多做什么,快回答我。” 林迟渡垂眸接着编辫子,不语:“……” 扶山玉不依不饶:“你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扶山玉?” 林迟渡微叹了口气:“……是的吧。” 扶山玉哦了一声:“为什么犹豫?” “……”林迟渡觉得自己仿佛误入了小学鸡斤斤计较现场,但出于礼貌,依然回答:“怕你吃醋。” 他以为这四个字出口某人总该恢复安静了,然而他错了。 扶山玉只安静了两秒,很快再次出击:“怕我吃醋?你觉得我喜欢你?” “……” 林迟渡突然有些怀念那个对他抱有警惕心不肯靠近的扶山玉了。 安静了会,他轻声反问:“祝道友不喜欢我么?” 扶山玉卡壳了两秒,林迟渡乘胜追击:“祝道友既然不喜欢我,又何必与我同行?” 三言两语之间,他便将喜欢二字的含义换成了普通友人之间的好感。 林迟渡叹了口气:“我对道友倒是极有好感,只可惜真心错付……” 扶山玉不说话了。 林迟渡悄悄勾起嘴角。 制服一只吵吵闹闹的小狐狸,只需要倒打一耙。 编好头发,林迟渡站远了些。 “很漂亮。”他眉眼弯弯地看着扶山玉。 扶山玉同他一样默契地翻过了先前的话题,抬起手勾住用红绳绑好的小辫子,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挑眉道:“还不错。” 林迟渡轻轻地笑。 住手刨洞刨了有一会儿了,精力依旧旺盛,跑到林迟渡身边贴着他的脚,直叫。 林迟渡被吸引了注意,目光从扶山玉身上移开,蹲下身摸住手,因而也没有注意到,扶山玉悄无声息地换了个姿势,靠在墙上,静静看着他。 时间过了一小会儿,扶山玉开口:“对于此处秘境,你怎么看?” 林迟渡垂眸道:“魔神之血开拓,定然与魔种脱不了干系,冼前辈不是说秘境中的生物十有**是魔种么?那么在外的雪兽,大概是魔种了。” 其实他心中隐隐有别的猜测。 风月秘境是魔神之血开拓,而秘境中一般都有传承或是秘宝,此处秘境中,恐怕还有残存的魔神之血。 在剧情里,乌衢便是从此处密境取走了些许魔神之血。 林迟渡也起了心思。 扶山玉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曲起一条腿,手搭在膝盖上,若有所思:“该如何出秘境那位前辈倒是没提……” 他转瞬又道:“不过天下秘境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找到秘境核心,便定然能找到出口。” 林迟渡点头:“可此处雪山,四处冰雪皑皑,又从哪里去找核心呢?” 扶山玉提剑站起来:“出去,将雪山都搅翻夷为平地,说不定能换个位置。” ……还真是简单粗暴的法子啊。 林迟渡了解他的作风,因此只是略微无语:“道友觉得什么样的地方更像是核心?” 扶山玉看他一眼:“核心无定数,但此处雪山环境恶劣,不便长留。” 林迟渡好像懂了。 扶山玉如今的修为,自然是什么环境都没影响,雪山对他来说,也不过换了个皮肤的区别。 为什么非要换个地方……自然是因为林迟渡受不了,他修为低,怕冷。 领会到他的好意,林迟渡慢慢露出一个笑,眉眼弯弯,眼睛里氤氲出一种温柔的雪意。 “多谢道友为我着想了。” 扶山玉移开目光:“少自作多情。” 他毒舌惯了,不加思索便吐出五个字,说出口后才觉出有些不妥,又多看了林迟渡一眼,补了一句:“……衣裳裹严实。” 林迟渡领会了他的意思,嗯了一声:“我会注意。” 扶山玉却完全不放心,看着他单薄的衣裳,眉头皱得更紧,从储物空间内掏出一件之前为了隐藏身份而置办的披风,抬手便将林迟渡整个人罩在披风里。 “随身不带些厚实的衣裳?” 林迟渡摇了摇头,他没有储物空间,带多了衣裳只是累赘。 扶山玉又啧了一声,手法一半粗暴一半轻柔地将他裹得严严实实,林迟渡连手都伸不出来。 “住手……”林迟渡低头看着绕着他的脚打转的小狗。 扶山玉弯腰拎着小狗的后颈,将它提溜进自己怀里,任由小狗一边叫一边撕咬他的衣领。 “我带着它。” 他把小狗塞进了自己的衣领里。 林迟渡有些羡慕,又有些担心地看着住手:“它会跳出来的……” 他也想变成小狗了。 缩了缩脖子,将脸埋在披风的毛绒领子里,林迟渡闻到了一股浅淡的梅花香气,眨了眨眼,同扶山玉身上的味道很像。 扶山玉抬手给住手下了个禁制:“好了。” 说完,他拎住林迟渡的衣领,一剑斩开厚厚堆积在洞口的积雪。 两人一狗从洞口飞出去,立于半空,雪兽此起彼伏的吼叫声顿时响彻云霄。 扶山玉的发型被风吹得有些乱,他的剑离手漂浮在身侧,他则是腾出手理了理头发,刚编好的小辫子被他妥善地放在肩侧。 林迟渡站在他身边,第一视角观看了什么叫做一剑万钧,斩破天地。 扶光剑真正的光华被掩藏在那朴素的隐藏法阵之下,简朴的外表依旧掩盖不住它的不凡。 剑光在眼前炸开,扶光飞出,一剑化为二,而后化为四,再一眨眼,便是千万剑光飞泻而出。 林迟渡睁大了眼睛,身边衣袂翻飞,傲然挺立的身影映入眼帘,伴随着身后直入云霄,又飞泻而下的剑光,恍若神人。 他需要紧抿着唇,才能避免自己哇地一声惊叹。 这……真的……很……帅啊! 雪山倒塌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林迟渡眨了眨眼,耳畔被一片温热包裹。 是有人靠近,用两只手帮他捂住了耳朵。 他努力转动眼球,看到了扶山玉平静无波的侧脸,脸侧的发丝轻轻扬起,擦过他的眼角,很痒。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扶山玉微微侧头看过来,对视之时,扶山玉轻轻一笑。 凑到他耳边,风雪皆不沾染,林迟渡只能感受到他滚烫的气息洒在耳朵上:“看我做什么?” 林迟渡抿唇,开口,扶山玉将耳朵凑过来。 “……好漂亮,你好漂亮。” 他眼睛亮晶晶的。 扶山玉就笑,一直笑。 “林迟渡。” 他喊他的名字,还是笑。 那一瞬间,林迟渡对这个皮囊是否习惯都无所谓了,他看着那个笑容,仿佛看到了无数个扶山玉意气风发的瞬间。 第23章 花灯 在这片雪白天地被夷为平地之时,林迟渡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换了地方。 ……还真的成功了。 这回的环境没那么极端,覆盖在林迟渡耳朵上的手松开,来自市井间最寻常的喧闹叫卖声传入耳朵,整个世界都充盈起来。 “花灯节都要放花灯的,两位公子有兴趣吗?” “看一看我们家的花灯吧,最漂亮了!” 卖灯的小娘子凑上来,笑盈盈地同他们说话,一颦一笑真实无比,话语间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 林迟渡愣了一下:“花灯节?” 扶山玉不动声色地隔在他和那小娘子中间,拒绝道:“不必了,我们已买好花灯了,正要去取。” 小娘子遗憾地笑了笑:“好吧,两位公子取了花灯,一定要记得去花满楼呀,将花灯留在花满楼祭拜狐狸大仙,那里的狐狸大仙定然会喜欢你们的。” 她眉眼间带着温馨的笑意。 “我们这里的人都供奉狐狸大仙的,两位公子一瞧就是外来的,来这里可一定要见见狐狸大仙呀。” 林迟渡皱了下眉。 狐狸大仙?撞动物塑了啊喂! 扶山玉垂眸看着他:“皱眉做什么?” 林迟渡抬眼看他:“我们要去瞧瞧那个狐狸大仙吗?” 以及…… 他看向那个小娘子:“小娘子怎么知道我们是外来的?这里经常有外来人吗?” 小娘子笑了笑:“外来人自然常有,我们彩灯镇可是极为出名的,每年花灯节都有许多外来人特意来此拜见狐狸大仙,两位公子的衣裳不是我们这边有的款式,来花灯节手里又没有提灯,自然是外来的呀。” 秘境核心,通俗来讲,就是一个地图中最重要的中心节点,彩灯镇不算小,按理来说,核心也不好找,但偏偏这里的人似乎都信奉一个狐狸大仙,若从这狐狸大仙入手寻找核心,想必会容易很多。 林迟渡看向扶山玉,两人对视,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林迟渡向小娘子道谢:“原来如此,我们会去拜见狐狸大仙的,多谢小娘子提醒,小娘子可知道拜见狐狸大仙需要注意些什么吗?” 小娘子听到这话,喜笑颜开:“狐狸大仙很和善的,你们只要带着花灯去花满楼,便能见到狐狸大仙了,将花灯留在花满楼,拜给狐狸大仙便好了,但如今也不必着急去,带着花灯在路上等一等,也能等到狐狸大仙出来巡游的花台车,那时在跟着去花满楼也并无不可。” 告别了小娘子,林迟渡和扶山玉观察了一会儿街边买花灯的人,发现他们这边的货币是铜钱,而非灵石。 林迟渡摸着下巴想了想:“我们没钱诶。” 扶山玉抱胸站在一边看着他:“嗯,小穷鬼。” 林迟渡有点儿迷信,听到这个称呼,忍不住瞪他一眼。 “呸!” 他很小声。 扶山玉忍不住又笑。 逗了会林迟渡,扶山玉总算开始干正事,在储物空间里翻了翻,挑出个成色还不错的玉佩。 他在外走江湖的经验还挺丰富,有的地方确实不通用灵石,他便会在身上准备些金玉俗物,总能换些当地的银钱。 不管在什么地方,金玉之类的东西总是能换点钱的。 他拿着这枚玉佩和人换了一些铜钱,刚好到够买两个花灯,再余下些钱去楼里喝酒。 林迟渡手里捧着一枚铜钱,仔细看了看。 “还挺漂亮。”他小声嘟囔着。 这铜钱的工艺挺适合做谷子的。 林迟渡还挺喜欢,他转头对扶山玉问:“这铜钱我们能带出去吗?好漂亮。” 扶山玉挑眉:“你试试,不行我出去再给你做一个。” 林迟渡开心了。 带着铜钱在路边摆的各类卖花灯的摊子上挑。 林迟渡很挑,扶山玉比他更挑,连着看了五六个摊子,依然没找到喜欢的。 走到这条街的尽头,正对着的是过河的一道桥,桥上也是灯光璀璨,被大大小小的花灯装点得宛如仙境。 林迟渡和扶山玉对视一眼,两人便上了桥。 桥面很宽,两边也摆了花灯的摊子。 花灯的款式很多,有做成莲花形状的,也有普通样式上面画了各类花的,颜色各异,但都偏向古风。 林迟渡一眼瞧见一个卖空白花灯的摊子,上头备好了笔墨,可以供客人自行画出自己想要的花。 DIY!!! 他眼睛一下子亮了。 反手抓住扶山玉就跑过去,站定在摊子前,林迟渡侧头看扶山玉:“我想自己画一个。” 扶山玉一脸漫不经心在他亮晶晶的眼睛上扫过一眼,又看向那摊子上各类的空白花灯:“随你。” 林迟渡兴奋地要了个六面的灯,润好颜料,拿起毛笔,几乎不需要打稿子。 扶山玉抱着剑靠在一边,目光从他认真的眉眼往下移,在他抿的平直的唇角上微微一顿,再往下落到他专业的握笔姿势上。 为了衣袖不沾到墨,他将袖子提了上去,左手抓着两只手的袖子,白生生的手腕便露了出来,他实在太瘦,手腕细得十分骨感,手指纤长有力,握在黑漆漆的笔杆上,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扶山玉看了会儿,脑子里已经开始琢磨怎么哄人吃点东西。 ……虽然修士辟谷不用进食,但瘦成这样,还是多吃点。 目光再移到林迟渡笔下,又是一顿。 梅花。 凌霜傲雪,透骨香气,几枝白梅几乎跃然纸上。 林迟渡画白梅的动作很快,几乎不假思索。 很快,他又翻过一面。 扶山玉以为他还是要画梅花,然而林迟渡刚下笔就出乎他的意料。 “……” 是人。 扶山玉慢慢拧眉。 眉眼间很熟悉。 而画笔画人总是会有几分失真,有时通过画像认不出真人也是常有的事。 可扶山玉在看到林迟渡笔下那个身影的一瞬间就认了出来。 是他。 是扶山玉的真身,那个苍云山的少年剑修,修真界的东君。 这算什么? 扶山玉很轻地吸了口气。 他轻声问:“你在画谁?” 林迟渡画完这一幅,搁下笔停了一会儿,盯着那画像,愣愣地出神。 听到扶山玉的话,他停了一会,道:“东君。” 是扶山玉。 是小狐狸。 摊主很热情,见他画了个人,笑嘻嘻地凑上来。 “在花灯上画人呀,是心上人吗?他也太漂亮了。” “……” 林迟渡不说话。 扶山玉很慢地扬了下眉头,看着他的表情。 ……心上人? 不自觉的,他开始回忆他们初见时…… “不是。” 一道很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扶山玉看着林迟渡,看到他掀了下眼皮,很认真地看着摊主,一字一顿地回答:“不是。” “不是心上人。” 他的表情瞧着有些怅然。 “但是,是很重要的人。” 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所以心上人这样的玩笑不能开在他身上,所以任何一点污秽都不能沾染他,所以将他画在花灯上,便让他有了几分不忍将这花灯送出去的情绪。 林迟渡有点后悔了。 他不该将扶山玉画在花灯上的,他现在又怎么会把这花灯送出去给那什么狐狸大仙上供呢? 抿了抿唇,林迟渡看向扶山玉,情绪低落:“抱歉啊祝道友,我可能报废了一个花灯……” 扶山玉垂眸看着他,眼底的情绪叫人看不清楚。 “为什么这么说?” 林迟渡摸了摸画了人像的那一面,动作很轻,也很快,几乎眨眼之间,那一面的绢布就被他整块齐整地取了下来。 “东君的画像我不会送给任何人,所以只能在重新画一幅了。” 顿了顿,他泄气道:“不画了。” 他会画的都是扶山玉相关的东西,而与扶山玉相关的东西,他一个都不想就这么平白无故地送出去。 扶山玉没有细问他这么说的原因,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嗯,那便去隔壁的摊子买两个便好,不必纠结。” 林迟渡将那幅画像小心地收到怀里,转身去隔壁的摊子挑花灯。 在他身后,扶山玉将他画了白梅的那一面也揭下来,若无其事地收好,跟上林迟渡的步子。 住手这狗崽子还缩在他怀里睡得正香,睡着之后倒是没再折腾着咬他的衣领了。 扶山玉看了看自己质量还不错的衣领,很轻地敲了下这狗崽子的脑门。 林迟渡最终挑了个做工最好,最精致的莲花花灯。 扶山玉看了眼,挑来拣去,也挑了个最对称的莲花花灯。 彼此对视一眼,都慢慢笑了。 如今,花灯挑好了,他们也不急着去花满楼,便在街边闲逛。 扶山玉随意问道:“怎么突然画了扶山玉的画像?” 林迟渡看了他一眼,还没等扶山玉分辨他眼中情绪,便收回目光,看向漂浮着数不清花灯的河。 “想画就画了。” 扶山玉心里有种莫名的胀胀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这种感觉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和扶山玉很熟?” 林迟渡摇头,没有看他,低声道:“……不熟的。” 单方面的熟算什么熟呢?就算他单方面已经十分了解这个人了,但在那个人眼里,他们也不过萍水相逢,也许算是朋友吧,又也许只能算是君子之交,那感情比水还淡。 扶山玉语气很飘忽:“既然不熟,你平白无故画他做什么?想画就画……你又想他做什么?” 他的声音就像飘在云端一样,有种摸不分明的镜花水月的感觉。 “……他又不是你的心上人。” 这话问出来扶山玉自己都觉得奇怪,刚问出口便皱眉,莫名握紧了剑柄。 林迟渡似乎也觉出了奇怪,目光从河上收回,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蜻蜓点水一般,很快又返过去。 “祝道友很好奇我同东君的关系?” 扶山玉咽了口口水,喉结一动,他有些恼羞成怒。 “我不能好奇吗?林道友一个筑基期魔修是如何同苍云山首徒扯上关系的?” 林迟渡听了他的话也不恼,很平静地道:“没有关系,只是我敬仰东君罢了。” 扶山玉心道,鬼扯! 要是真的敬仰他,怎么不见他认出来自己的身份?相处这么久,都没认出他的真身,算什么敬仰! 他心里想的这玩意儿属实是无理取闹,他自己也知道,却架不住心里恼怒,总得这么发一发脾气。 林迟渡对他的情绪一无所知,眼看着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反手轻轻拉住他的手腕,往他身边凑了凑,两人的手臂几乎完全贴在一起。 “人变多了。” 扶山玉无声看了眼自己的手腕,抿唇。 “嗯。” 第24章 狐狸 林迟渡凑到他耳边:“祝道友,你觉得,那狐狸大仙会是哪方神圣?” 扶山玉耳边漫上热气,有些不自在地抓紧了剑柄,垂眸瞥他一眼,语气平静:“不知道,得先见了才知道。” 说曹操,曹操到,他们正商量着,长街尽头突然一阵喧闹欢呼。 两人视线都看过去,黑夜之中,整条街的花灯直连向天际,仿佛要照彻天地。 而在明亮的长街视野尽头,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遥遥传来,喜庆极了,无数人都往那边看过去,嘴巴微微张开,眼里满是憧憬。 林迟渡掂了掂脚,有点站不稳,便扶着扶山玉,越过黑压压的人头,看到的是慢慢开过来的巨大而又华丽的奢侈花车。 那几乎不能说是车了,更准确一点是底下安装了轮子的巨大花台,上面撒满了鲜花,挂着款式最漂亮的花灯,那花灯的光芒极亮,甚至隐隐有灵力外泄,比这天地间任何一盏灯都要亮。 而在台子上,一个人身狐首的生物,端端正正地盘膝坐在正中央,毛绒巨大的狐狸尾巴在他身后高高扬起。 人群像是烧开的开水,一下一下持续不断地炸开气泡,整个天地间都吵吵嚷嚷,喜庆的氛围席卷每一寸空气,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幸福而滑稽的笑容,花台车旁边围着一圈又一圈以怪诞姿势跳着舞的人。 林迟渡看着他们,分明耳边是炸开的吵闹,他却觉得这仿佛是一场无声滑稽的默剧,所有人都在用夸张的肢体表达幸福快乐,花台车顺着长街一点又一点开过来,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林迟渡耳边屏蔽了所有喧闹声,仿佛真切听到了花台车的轮子碾过长街上的零散石子时,发出的细小声音。 “……” 那是一双幽绿的眼睛。 林迟渡对上了那双狐狸的眼。 于是天地间就更加寂静,在对上那双眼睛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吸入了某个漩涡之中,有疯狂的喃喃低语朝他的大脑轰然一下,仿佛要顺着他的耳朵钻进他的每一寸骨骼。 “林迟渡。” 眼睛被人捂住,扶山玉的声音顺着他的耳朵直钻到心里,将那双幽绿的眼睛驱赶出去。 他没站稳,被人的力气轻轻一拨,便靠到了身后人的怀里。 扶山玉就那么站在他后面,揽着他,手牢牢捂着他的眼睛,另一只手提着剑,目光冷然地对上狐狸的眼。 狐狸慢慢笑了。 它的嘴巴咧开,露出尖利的牙齿,牙齿上仿佛还沾着什么人体组织碎屑,有血顺着口水从牙齿尖端滴落,滴在花台上的鲜花之上。 林迟渡以为会发生什么的。 然而,事实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花台车碾过他们边上的街道,人群便跟着车走一点一点走向彩灯镇中央的那个巨大的叫做花满楼的建筑。 所有人仿佛朝圣一般,跟着那狐狸。 等花台车过去,扶山玉才松开手,让林迟渡的眼睛重见天日。 他是无垢道体,不会受到任何幻术的影响。 他问林迟渡:“你看到什么了?” 林迟渡已经冷静清醒了下来,看着狐狸的背影,道:“幽绿的世界,似乎能让人看到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 扶山玉嗯了一声:“最想得到的东西?你看到什么了?” 林迟渡不说话。 他看到了扶山玉。 看到他平静自由地过完了自己的一生,看到他没有背负救世重任地度过了自己的一生,看到他行侠仗义无所顾忌地度过了自己的一生。 …… 扶山玉问不出来,也不问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跟着。” 花满楼。 他们到的时候,狐狸大仙已经高高端坐在了花满楼最高的台子上。 没有人觉得一只有人的身体却长着狐狸的头的妖怪有什么奇怪,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一切荒诞的细节都合理化了。 林迟渡这回不敢再看它的眼睛了,只略微瞟了眼狐狸身后那巨大的尾巴,就收回了视线。 烦。 本来很喜欢狐狸塑的,结果现在碰到下头狐狸了。 他侧头问扶山玉:“秘境的核心会在花满楼吗?” 扶山玉点头:“**不离十,瞧这位狐狸大仙的模样,估摸着也是个高等魔种了,它身上感染极大,整个彩灯镇的人都被蛊惑了……当然,这彩灯镇的人也不排除都是魔种的可能。” 他确实是无垢道体,对魔种极为敏感,但这毕竟不是他的真身,他这化身也只继承了真身不到十分之一的体质,要他一眼看破,还是有些为难了。 花满楼还真不愧花满楼这一名字,确实用鲜花装点了整整一座楼,且这楼占地面积极大,一群又一群人接着涌进去,林迟渡他们走进去时,还仍然能分到独立的一个隔间。 花满楼提供酒水餐饮,扶山玉便点了两壶酒,隔间只是用屏风将左右隔开,前后都是空的,前头对着花满楼的台子,后头便是大街。 那台子也是极大的,台子的中央是一个悬空的高台,高台上面是端坐的狐狸大仙。 整座花满楼,若是让有巨物恐惧症的人见着了,怕是要当场呼吸急促,昏死过去。 林迟渡看着桌上的两壶酒,问:“这酒没问题吗?” 扶山玉闻了闻,道:“没问题,就是容易醉人。” 林迟渡哦了一声,怀疑的目光落到扶山玉身上。 扶山玉:“……看我做什么?” 林迟渡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没什么,只是想起了祝道友上次的酒量。” “……” 扶山玉气笑了:“你酒量就很好?” 林迟渡避而不谈:“喝酒误事。” 扶山玉轻轻啧了一声:“你管我?” 林迟渡叹了口气,伸手扯住他的袖子。 “别闹脾气,祝道友。” 扶山玉嗤笑,换了个角度刁难他:“相识许久,林迟渡,你怎么还是只叫我道友?” 林迟渡抬眼看他,腹诽,我告诉你真名了,你的真名就告诉我了吗? 温温和和地反驳:“道友说笑了,我生性慢热,同人交往至少两年才能直呼其名的。” 扶山玉觉得好笑:“这么说,你以后有了道侣,岂不是要过二十年才能牵手?” 林迟渡很无奈:“祝道友,我已经纵容你直呼我的名字了,不要再闹了。” “……” 安静了一会,林迟渡噗的一声笑出来。 扶山玉靠在椅子上懒懒地看他。 “很好笑?” 林迟渡趴在桌子上笑,头埋在手臂之间,整个人都笑得发抖。 扶山玉拿起剑,轻轻挑开离他近的酒壶。 “还不停?” 说着,他面上也带上几分浅浅的笑意。 林迟渡就是觉得好笑,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屏风两边的人还处于那种怪诞的奇异的癫狂状态中,然而那点诡异已经完全被隔绝在外,他们两人之间只余下某种莫名亲密的、旁人难以插进来的气氛。 扶山玉手肘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侧头看着林迟渡,一只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掌。 “慢热的林道友,我可是捏你的手了,不觉得我孟浪狂放?” 林迟渡笑着半边脸贴在桌上,自下而上地看着他,轻轻骂他:“登徒子。” 扶山玉挑眉,听到这话更得劲儿了。 “都挨骂了,那当然不能白挨这顿骂,顶着登徒子的名号,我当然要干一些配得上这个名号的事……” 他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如丝,莫名粘稠。 林迟渡咽了口口水,忽而觉得口干舌燥。 下一秒,扶山玉捏了捏他的脸。 “唔,还挺软。” 林迟渡眨了眨眼,抬手揪着他头发。 “大不敬!” 两人各自以奇怪的姿势笑了会儿,扶山玉给林迟渡倒了点酒。 “喏,你喝,我还得干活。” 他拍了拍扶光,伸了个懒腰:“唉,体力活啊……” 顿了顿,看林迟渡没有动作,扶山玉补充道:“替我尝尝味儿。” 林迟渡端起酒杯,瞥了他一眼。 “喝醉了,祝道友可别丢下我就跑。” 扶山玉轻笑:“怎么会,我把剑丢了,都不会丢下你。” 林迟渡笑了笑,没当真,却还是端起酒杯喝了口。 品了品味儿,林迟渡道:“还不错,我不懂酒,但入口不涩,很清,有股白梅香味。” 扶山玉缓缓皱眉:“白梅香味?” 他静静道:“我闻出来的,是莲花香。” “……” 林迟渡想了想,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道:“完了,还是中计了,祝道友记得救我一命。” 同一壶酒,两人闻出来的味道却不一样,只有一种可能,这酒中确实有幻术。 只是不知道这幻术是如何瞒过扶山玉的无垢道体的。 这不科学啊。 按照一般的套路,很快他就要失去理智,被唤醒内心深处的黑暗面,开始口不择言,或是大打出手了。 林迟渡叹了口气,掏出怀里的眼镜和装着项链戒指的小盒子,以及被收进怀里还没捂热的画像,递给扶山玉:“祝道友帮我收一下,免得过会儿伤着了。” 扶山玉的目光在那画像上再次顿了两秒,才把他递来的东西收进储物空间里。 林迟渡眨眼的速度有些慢,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 缓了缓,他轻声道:“祝道友,冒犯了。” 话音刚落,他彻底失去意识。 扶山玉安静地看着他,忽而开口:“林迟渡,你和扶山玉是什么关系?” 第25章 魔神之血 林迟渡眼睛还睁着,瞳孔涣散,显得呆呆的,又很乖,问什么答什么。 “是,救命恩人。” 扶山玉轻声道:“还有呢?” 林迟渡想了想,道:“最喜欢的人。” 扶山玉继续问:“继续,还有么?” 林迟渡想得更久:“……是,人生目标,天上的月亮,太阳,不可以伤害的人。” 说话颠三倒四,没什么逻辑性,但没有任何一个贬义词。 扶山玉听着听着,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表情也越来越难看。 “……扶山玉在你眼里没有缺点吗?” 林迟渡回答得很快:“没有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涣散的瞳孔里都莫名出现了一抹光。 扶山玉沉默了一会,不死心:“那祝东风呢?在你眼里他和扶山玉哪个更重要?” 林迟渡眼神困惑,迟疑道:“他们……不是,一个人吗?” “……” 扶山玉慢慢沉下眉眼,过了会,唇角又缓缓勾起一个没有丝毫情绪的笑。 惨绿斑驳的灯光打在他的眉眼上,在他脸上割裂出一片破碎的光影。 一个人? 原来,他早就被发现了啊。 …怎么发现的? 扶山玉看着林迟渡,眯了下眼:“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一个人的?” 林迟渡看了他一眼,仿佛他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一般:“一眼就能认出来了啊……”他怎么会认不出自推啊? 扶山玉好似被气笑了,桌上的酒杯被他扔开。 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怎么只有他认出来,别人都认不出来? 难以置信,扶山玉从未想过自己亲手捏出来的同本人南辕北辙的化身,居然会被人一眼看透,对方还是个只同他见过一面的凡人。 救命之恩,对他而言,也不过随手为之,竟真的能让一个人记这么深? 扶山玉看了林迟渡许久。 在他不问问题的时候,林迟渡就那么安静坐在那,垂头看着自己的手。 “……”扶山玉沉默片刻,问:“你拿召铃和太虚幡的目的……” 他话没说完,一阵尖锐而魔怔的笑声覆盖了他的声音,扶山玉脸色一变,侧头看去,对上狐狸咧开的嘴。 尖锐的牙齿近在眼前,扶山玉几乎能够感受到对方嘴里传来的血气。 眉头一皱,扶山玉往后一撤,拎住林迟渡领子,抬手先往他嘴里拍了颗解酒的丹药。 他动作很急,又被那狐狸吸引了注意力,因而没有看到,林迟渡在他问出那个问题之后,眉头皱得很紧,眼中隐隐透出挣扎,有血红的咒纹在眼球深处流转——那是禁言术发动的表现。 而随着他那颗丹药被拍进林迟渡嘴里,林迟渡很快恢复了神智。 “……魔种。” 林迟渡对上狐狸幽绿的眼睛,被那让人目眩神迷的色彩震了一下,感受到自己后领传来的拉扯感才回过神来。 他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身后的人已经提着剑和那狐狸对上了好几招,电光火石之间,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得先和扶山玉分开,他想拿到这秘境里面的魔神之血,必须先和他分开! 扶山玉对他十分警惕,纵使相处间有几分真心,扶山玉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去做出许多目的不明的事,更何况是魔神之血这种危险度极高的东西,他一旦碰了,以后的行动会更加艰难。 林迟渡对扶山玉方才对他的试探心知肚明,那酒是他心甘情愿喝下的。扶山玉想知道的便让他知道,索性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但有关神器的事,他绝对不会说出口,因此早在许久之前,他便给自己下了禁言术,没有人可以从他嘴里获得答案。 林迟渡侧目看了眼扶山玉的侧脸,他这个角度反过头看去,只能看到扶山玉冷硬清瘦的下巴,荒诞的色彩打在他轮廓清晰的脸上,光和暗的双面更有种令人迷离的感觉。 心里叹了口气,林迟渡默默道了声抱歉。 下一刻,他像是被什么操控了一般,猛地挣脱扶山玉的控制,抬腿就往狐狸那边奔过去。 他凭借自己多年cos拍正片的演技,硬生生演出了一种被狐狸蛊惑,然后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实力的模样,就连对面的狐狸都愣了一下,也觉得是它的迷惑之术成功了,嘴巴一咧开,便大笑着将林迟渡捞到了身后。 扶山玉在他挣脱开后,迅速抬手捞了他一下,没捞到,林迟渡当时便是一个神龙摆首,在人就要拎到他衣领的时候,猛地矮了下身子,恰好躲开扶山玉的手。 狐狸心知打不过扶山玉,能捞到一个人便算一个人,也不恋战。花满楼是它的地盘,它长长的藏污纳垢的指甲,在虚空中一划,便是一道时空裂缝,林迟渡被它先推进了裂缝之中。 裂缝的那一头乌黑一片,没人能看清那是什么地方。 扶山玉凭借无垢道体,对付魔种几乎是无往不利,如今的修真界,已经没有魔种能是他的对手,也正因此,他才敢在花满楼这个魔种的大本营冒险试探林迟渡。他有信心能够让他们二人都全身而退,哪怕是这里所有的魔种蜂拥而上,他也完全不惧。 但林迟渡突如其来的一招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分明在林迟渡身上留下了一道符,那符上沾了他的血,无垢道体的血液可以保林迟渡一段时间内不会受到魔种的迷惑,方才怎么会…… 扶山玉心头疑虑一闪而过,忽而想起了冼风云所说的“魔神之血”。 ……是因为魔神之血的存在,所以这里的魔种都格外强悍吗? 似乎也说得过去。 扶山玉所生不过二十七年,从未见过魔神,魔神也只存在于修真界的传说里,一直没人能说清楚那是个什么物种。但既然冠以“神”的名号,想必其的血液定然也是有特殊效用。 扶山玉暂时擅自解释了这一点,心里万般念头一闪而过,现实里他也不过和狐狸多过了两招。 狐狸撕开的时空缝隙已经开始渐渐合拢,扶山玉想凑过去也到达缝隙的另一头,但是狐狸对他抱有极高的警惕,同他扭打在一起,丝毫不肯放松。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目的,狐狸一呲牙,竟然加速了那时空缝隙的合拢。 狐狸嘶哑怪异的声音响起,称得上是一句呕哑嘲哳难为听,扶山玉忍不住皱眉。 “想去找你的同伴?哈哈哈哈——他回不来啦!” 声调诡异,恶意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那里可是魔神虚影所沉睡的花满楼深处,狐狸想,就让它将那个人类送给魔神当晚餐吧,希望伟大的充满恶意的魔神可以给予它一点怜爱,愿意赏赐一般地使用它所奉上的血肉之躯。 若是魔神还是不愿意醒来,狐狸舔了舔嘴唇,它会很乐意帮助他伟大的神解决这一顿晚餐。 人肉啊……从它死之后,就再也没有尝过了。 扶山玉一招落花雨挥下,狐狸竟然不闪不避,脸上一副陶醉的神情,剑光落下的一瞬间,狐狸化成虚影消散。 一片寂静中,只余下它猖狂的笑。 扶山玉握紧了剑,用力到手臂甚至微微颤抖。 林迟渡交给他的那些零碎的东西还被他收在储物空间里,可交给他东西的人,却被送进了不知哪个地方,再也寻不到一丝踪迹,仿佛凭空消失。 扶山玉还来不及消化自己的身份早已被人看穿这一消息,就要在这么大一个秘境里四处寻人。 一个筑基,他再不找,林迟渡交给他的东西就要变成遗物了。 “……” 扶山玉沉默着离开这个隔间,方才被抛开的酒杯,在残余剑气中被化成碎片。 他的背影淹没在一群没有神智的魔种中。 说来也怪,修真界常见的大部分魔种都极为聪明,无论是扮演修士还是生吃人肉,都有自己独特的特色,但是这个秘境里的魔种却仿佛只有最低等的**,特别容易受高等魔种的控制,仿佛一群浑浑噩噩的动物,只需要主人一个指令,便能俯首称臣。 很怪。 …… “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林迟渡身上的全副身家都在之前交了出去,现在身上也没点什么能抚慰心灵的东西,摸了摸身上,只好揪着自己的头发给自己一点模糊的安慰。 看着眼前一大团黑气,林迟渡知道,这是魔神之血留下的一丝虚影。 原著中有提到过,魔神,是世间至恶至浊之气形成,最初只有模糊的意识,后来随着和人类恶念接触得越多,祂也就越接近常人的思维,拥有了人的智慧,从而学会了了更多作恶的手段。这个时候的魔神都还只能算是幼年体,并不成熟,千年后的魔神才是真的难杀。 如无意外,这个时候的魔神已经在修真界的某个角落里,同魔种在一处,默默饲养自己的魔种大军了。 留在这个秘境里的,只是魔神的血。 而魔神实力非凡,哪怕只剩一点点血液,也拥有自己的思维。 林迟渡眼前的这一团还在沉睡之中的魔气,就是魔神血液的虚影。 祂,很快就要醒了。 林迟渡看着已经开始蠕动的黑气,想,祂要醒了。 第26章 初遇 林迟渡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暗红色的,像血一般的眼睛,并不是镶嵌在那团黑气之上的,可林迟渡在注视那一团黑气时,只能看到血红的一片。祂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是两颗血红的宝石一般的眼睛。宝石色泽暗沉,乍一看很纯粹,细看又能看出里面蕴含的杂质,仿佛无数扭动的小虫子在宝石内部爬动。 林迟渡本该立即察觉到血红眼睛的不对劲,及时将目光移开,但他的眼睛就像被吸附了一般,一眨不眨地对上血红的眼睛,哪怕眼球酸涩,生理性的泪水一颗接一颗滑下。 林迟渡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清瘦身影。 “请问是患者家属吗?患者颅内出血,必须马上手术,请家属来签署协议书,再去前台缴费。” “抱歉,xx年2月7日14时06分,患者生命体征消失。” “迟渡啊,你妈妈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今年还只有12,你妈妈留给你的遗产放在你身上,太危险了,不如你先来舅舅家里,舅舅帮你保管。” “可怜的啊,几年前他爸赌博上瘾,欠了一堆债,之后跟情人跑了,就剩下他们母子两个,好不容易把债还完了,他妈妈给他攒下了点钱,还没过上好日子呢,又出了这种事……” “现在他就孤零零一个小孩,还是上初中的年纪,身边又没个亲人,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 少年站在略微显得有些狭小的家里,眼皮垂下,脚边散落着出事那天他随手抛在地上的衣架,行李箱敞开,里面堆了些住宿必备的东西。收拾东西的人,只收到一半便接到了噩耗,丢下一切去医院守了一上午,只守到了亲人的死讯。 这个家不大,却很温馨,只有他和妈妈两个人住在这里,小小的房间里堆满了他和妈妈的东西。 再过几天开学,他便要搬到学校去住宿,一大早就开始收拾行李,住宿要准备的东西很多,林迟渡头一回上初中,也是头一回寄宿,提前几天就开始准备行头。 妈妈对这件事也相当关心,一大早没打扰他,独自出门去买早餐。 林迟渡在家里等着妈妈带他最爱吃的红油抄手回来,只等来了医院的电话。 林迟渡在医院守到下午,如今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胃一阵一阵抽痛,而他的表情平静麻木,仿佛没有感受到丝毫痛觉。 “……妈妈。” 他很轻很轻地喊了一声。 声音在狭小的房间内转了一圈,又传回到他耳中,没有人回应。 ……他终于意识到,他没有妈妈了。 寂静中,眼里的泪水划过脸颊,刚从眼眶里出来,便凉了,二月份的天气寒凉,他从家里出去又回来,身上只穿了单薄的一件长袖,整个人冷得在发抖,将自己缩在狭小的角落,墙壁和地板也都是冷的。 林迟渡头埋在膝盖里,一阵又一阵地抽泣。 敞开的电脑屏幕,有幽绿的光照在他的发丝上。 那是他收拾行李到一半时,打开的家里唯二的电子数据用品,本来是用来搜索行李箱收纳技巧,只是还没搜到,电话就来了。 林迟渡哭了很久,后来眼泪流干了,什么也哭不出来了,慢慢抬起头,恰好对上了放在行李箱里屏幕正对着他的电脑。 “……” 这个时候的电脑广告很多,电脑屏幕上除了他之前搜索的行李箱收纳技巧之外,四周都散布着各大IP投放的广告。 林迟渡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身穿白金衣袍,对着屏幕笑得温和又悲悯的角色……他,很像妈妈。 林迟渡记得,前几年妈妈没有背上债务的时候,很喜欢带他去旅游,他们去洛阳拍了很漂亮的汉服妆造,妈妈穿的就是这样一身白金的神仙一样的衣服,很漂亮,也很温柔。 他停了一会,擦了擦眼泪,慢慢爬到行李箱边上,点开了广告。 这是一本小说改编的漫画宣传海报,漫画现在只更新到了第八话,他在意的那个角色还没出场几次。 林迟渡沉默了一会,默默搜索小说。 这个角色的名字,是扶山玉。 很好听,也很漂亮的名字。 这是林迟渡和扶山玉的初遇,算他单方面的初遇吧。 失去唯一的亲人不是一时的暴雨,是一生的潮湿。以后无论林迟渡走在哪里,他都是孤身一人,如影随形的孤独告诉他,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唯一一点值得宽慰的是,在那个下午,他认识了一个全新的角色,对这个和他妈妈很像的角色,他生出了极大的好奇心和探索欲,对这个角色的探索,很大程度上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让他安然度过了一段阵痛的时光。 对于一个刚刚失去亲人的少年,一头扎进虚拟的世界中,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巨大的生活压力,他有时会觉得那个广告也许是刚刚离开的妈妈给他带来的新的礼物,让他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让他得以在虚拟中逃避现实。 而很幸运,在他三观尚未成型的年纪,他通过一个角色知道了什么叫做天下苍生的重量。 苍生。 重若千钧。 《仙者》这一本小说实在是太长了,林迟渡那年刚上初一,粗略看过一遍之后,隐约有了些感触,却又不分明。后来在漫长的学习生涯中,他又将这本书翻来覆去看了许多次。每看一次,他都觉得扶山玉实在让人难过。 骄傲的人甘愿赴死,以己身作为天下苍生的基底。 这是他最清醒的决定,纵使他人为他的死而痛心,也改变不了分毫。 因为他心如铁。 林迟渡后来再去回想,觉得他这样的遭遇没有长成一个偏执病娇大反派,还得多亏了某些三观极正的文艺作品,也多亏了扶山玉。 在妈妈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林迟渡都是靠着扶山玉那一张广告海报撑下去的。 很奇怪的一点是,林迟渡有很多妈妈的照片,但是他不敢看,看一眼就心痛得仿佛要死掉,但是看扶山玉又没有事。 于是他就更喜欢看扶山玉。 那时候的同人圈已经发展起来了,林迟渡很顺利地混了进去,惊讶地发现不止他一个人觉得扶山玉像妈妈。扶山玉作为整个修真界的白月光,人气不是一般的高,和很多人都有拉郎CP存在,热度都还不低。林迟渡不认可那些CP,但是不可否认,在CP关系中,扶山玉身上的母性光辉亮得吓人。 林迟渡想吃扶山玉妈妈塑的饭,但是又不爱吃cp饭,于是愤怒地狂练文笔自产粮,文写得多了,自然也就对画画起了兴致,林迟渡又开始自学画画,刚开始是在学校找空闲的时候纸绘,后来假期的时候又开始学板绘,但是板绘他没有工具,于是又趁着假期去打工,攒了一笔钱,买了专门的工具回来。 人生就仿佛有了奔头一般,这个学一下,那个学一下的,也就活下来了,没再想过跟妈妈一起走。 扶山玉啊。 林迟渡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有些难过,又有些怅然。 真要算起来,扶山玉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恩重如山。 林迟渡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了自己在二十五岁戛然而止的人生。 他看着那个自己坠入海中,在窒息的痛苦中,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眉头都没皱一下,只紧紧闭着眼睛,仿佛在体会着什么。 林迟渡知道他在体会什么。 他在体会书中扶山玉殉道而死的感觉,那种溺亡在虚妄海里的,窒息痛感。 很痛吗? 林迟渡想。 好像也没有,其实在海水灌入口鼻的时候,他的心痛大于身体上的疼痛。 唔,好像同人圈有一句话叫做,心疼是爱一个人的最高境界。林迟渡觉得,他好像已经快要接近那个境界了。心疼到恨不得以身待之,心疼到他的一切痛苦都想亲自感受,心疼到想让他经历的一切都在自己身上发生一次。 “……”林迟渡很轻地叹了口气。 这样的幻境实在是真实,该说不愧是魔神之血塑造而成的世界么?洞悉了人内心记忆,构造出了一个无比的真实的世界,一旦林迟渡在这个旁观的过程中有了什么情绪波动,魔神之血肯定会抓住他的弱点,林迟渡会被活活困在这里。 但是,林迟渡其实是一个很擅长自省的人。 吾日三省吾身,林迟渡很有这样的觉悟,不需要魔神之血帮他回忆,在他过往的人生中,他这样回忆过许多次,每一次都要把心剥开,鲜血淋漓地体会一遍那种强烈的痛苦和绝望……所以,魔神之血塑造出来的所谓幻境,于他而言,也不过尔尔。 林迟渡盘膝坐在海面上,漠然地看着海里的自己一次又一次溺亡。 很可怕么? 好像并没有。 时间流速似乎加快了。 林迟渡眼皮动了动,他知道,魔神之血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左手慢慢扣到右手手腕上,林迟渡神色平静,手下用力,鲜血自指尖溢出,滴滴答答淌进了海里。 第27章 取血 很痛。 林迟渡终于皱起了眉头。 他的血液有饲养和控制魔种的功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迟渡具有同魔神一样的能力。 但此时的他太过弱小,在魔神所控制的领域内,他绝对处于弱势,而他想要拿到魔神之血唯一的办法,就是抢夺魔神之血对这片空间的掌控权,将魔神之血强行放置到召铃里面。 林迟渡五指一张,召铃从丹田内飞出,在掌心悬空,缓慢旋转。 召铃中空,有一个位置可以储存和封印较小的灵物,用于补充或加强召铃本身的能力。 林迟渡的打算就是把魔神之血收进召铃里。 这个法子是从乌衢身上学来的。 那么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同魔神之血化成的意识抢夺对这片空间的掌控权。 啧,其实有点难。 鲜血不断从体内涌出,血腥味铺天盖地地占领人的感官,林迟渡深吸一口气,表情难看。 找不到。 魔神之血仿佛在这片空间里隐身了一般,方才还有的存在感,一下子便荡然无存了。 林迟渡眼前的幻境也渐渐散开,他的眼前不再有那片汹涌的海面,只剩下一片白茫茫。 寂静,毫无声息。 仿佛潺潺溪流在一瞬间冻结,寒冬般的凛冽和寂静。 林迟渡动了动手指,一层薄薄的冰被顶开,发出细小的碎裂声。 林迟渡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仿佛被某种东西带到了一个特殊的领域,那个东西认真起来了。 ……貌似很难打。 林迟渡心里又叹了口气。 他还是有点太弱了,纵使有一个来路不明的金手指在身上,也很难轻而易举地拿到那件东西。 唔,想想,原著里乌衢来风月秘境取血的时候,是什么修为? 林迟渡想起来了,那时候乌衢刚堕入魔道,废道重修,好像……筑基。 “……” 啧,可怕。 不过有了个先例在前头,他倒是没那么绝望了。 召铃,应该有用吧。 林迟渡眼神猛地变得凌厉,召铃在他手中嗡嗡作响,那种精神层面的声波在此处空间一圈又一圈地回荡,他自己也难以承受这样的攻击,双眼和耳鼻都流出了鲜血,喉咙一痒,轻轻一咳,也有血从口中溢出来。 不过好在召铃的精神攻击是平等的,那魔神之血的意识没有□□,只有魂体,更是重点受到召铃的攻击。 没一会儿,林迟渡便发现一处空间有特殊的波动。 他手上不停催动召铃,纵使七窍流血也无动于衷,站起身朝那片特殊波动的区域快速走去。 眼见走得越来越近,魔神之血似乎也发觉藏不下去,尖锐一声尖叫之后,许许多多双眼睛睁开。 是魔种。 “……玩不起?”林迟渡低声反问。 自己珍惜羽毛,不想出手,就召唤魔种来? 林迟渡啧了一声,不就是魔种,谁不能控制? 刚止住血的伤口很快又被人用手指狠狠戳开,鲜血一股一股涌出,刺痛感席卷神经。 林迟渡用力一挥手,鲜血呈雨点状散开,扑在了正朝他奔过来的魔种身上。 一瞬间,倒戈相向。 魔种厮杀在一起,低等级的魔种只知道厮杀吞噬,悍不畏死,每一秒钟都有魔种灰飞烟灭。 而风月秘境最不缺的,就是魔种。 魔种冲击间带起一阵又一阵的狂风,狂猎的飓风在空间内回荡,风化为刀刃,割向他身体各处,鲜血潮涌,林迟渡的衣摆被狂风吹动,已经被鲜血染成红色的衣摆猎猎作响,带着他往后退了两步。 也就是这两步的距离,让他躲开了刺向要害的一爪。 林迟渡抬眼,看见了镰刀状的尖刺尖端滴落的一滴血。 嘀嗒。 林迟渡眨了下眼,一抬手,召铃猛击过去,附身在魔种身上的魔神之血尖锐痛叫一声,从里面飞出的一瞬间,林迟渡操控召铃撞过去,魔神之血躲闪不及,被这一撞撞进了召铃之中。 成功了。 在意识到成功的一瞬间,他整个人脱力般倒在地上。 身上的伤口都没有力气去止血,只能任着鲜血慢慢流淌出来,魔种在他的控制下远离了这里,但少部分之前没沾上他血的魔种依然前仆后继地过来,想吸食他的血液。 很痛啊。 林迟渡将召铃收入内府丹田,无力地看着白茫茫的天,伤口在被啃食,连绵不断的咀嚼声在耳边响起,令人牙酸,他却莫名心安。 仿佛只要他达到了这个目的便足够了,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往后排,包括他自己的人身安全。 眼前的白雾渐渐散去,林迟渡身边的魔种也散开,不是吃饱喝足之后的散开,是魔神之血被收起来,这方由魔神之血塑造的空间已经到达了极限,没法再留下这些魔种。 这些魔种本来就是被魔神之血强行拉进来的碎片,现在魔神之血不在了,他们当然也无法久留。 林迟渡松了口气,浑身上下算是一点儿力气都没了,只能倒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天,看着白雾散去,看着这个空间屏障像碎片一样化开。 他到了真实的地方了么? 没有。 这里,还是那一片海。 林迟渡一侧头,对上在水里溺亡的自己的脸,一时沉默。 这不合理,魔神之血不是已经被收起来了吗? 林迟渡失血过多,脑子都转得有点慢,想了想才想明白,原来是魔神之血久居之地自带的幻境效果,他没能看破幻境,自然出不去。 没看破吗? 林迟渡安静地看着水底那张自己的脸。 那是他自己,但看得久了,那张脸又变成了另一个人。 普通简约的现代服饰变成了白衣长袍的样式,那张脸也慢慢变成了他梦中的模样。 ……扶山玉。 林迟渡恍然,原来他没看破的,是扶山玉殉道。 这又怎么能看得破呢? 林迟渡知道这是一个幻境,知道这是他心中的执念,知道这只是魔障而已。 但知道又如何,他心中有执念,他放不下,便没法从这幻境里出去。与其说这是一个幻境,倒不如说这是一个精神囚牢。 他只有放过自己,放过执念,才能出去。 但执念要是那么容易被放下,就不能称之为执念了。 “再不出去就要死了啊……” 林迟渡慢吞吞地想。 另一边。 扶山玉一剑斩断了空间隔断,回头的一瞬间,狐狸大仙的分身四分五裂,在他冰冷的视线里炸成血花。 他伸手一抓,躲藏在空间角落的狐狸被他抓着后脖子拎出来。 “人在哪?”他语气冰冷。 狐狸大仙嘻嘻笑了一声,眼里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不知生死的戏谑。 “他已经变成大人的食物了哈哈哈哈——” 扶山玉一捏,狐狸再次炸开,鲜血炸了他一手,他手上全是血液和碎肉,他表情毫无波动。 扶光剑抖了抖,抖下粘在剑身上的一块碎肉,亮了亮,很快指出了一个方向。 扶山玉冷着脸顺着它的方向走。 风月秘境是魔种的天堂,这里四处都是魔种,扶山玉的体质是可以感应魔种不错,但这里每一处的气息都是魔种,浓度十分随机,反倒让他错走了好几次。 根据狐狸大仙嘴里的“大人”这一称号,扶山玉猜测那应该是个厉害角色,至少身上的血气应当比一般的魔种要重,他便让扶光一路带着他往血气最浓的地方走。 扶光是他亲手铸成的剑,在铸剑之时,他特意加了不少法阵,用以测量血气浓度,以备不时之需。 用在如今倒是合适。 一路上又顺手杀了不少魔种。 扶山玉这一路堪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和他打过照面的魔种,基本上撑不过他一剑。 彩灯镇灯火通明,建筑雕栏画栋,颇具古风。 扶山玉提着剑,在屋顶上一路跳一路巡视,两剑下去,便弄塌了一大片房屋,破坏力极大。 极速之下,冷风刮过衣袖,扶山玉附着了一部分灵力在头发上,因此不至于满头黑发像鬼一样在空中乱飘。 扶光剑一路指引他走到彩衣镇的背面,那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雾,什么也看不到。 扶山玉一言不发,抬腿就往大雾里走去。 铮! 一道钟声。 扶山玉眼睛一眨,眼前便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雾,雾淡了许多,他进到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是幻境。 无垢道体天性便不会受到任何幻术的影响,他心神通明,魂魄澄澈,百邪不侵。 但是。 扶山玉一眼就看见了飘渺白雾掩藏之下的冰层,透明的冰层之中,镶嵌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很小,看上去镶嵌在冰层极深的地方,扶山玉凑近了看才能看清他的表情。 而他之所以能够一眼就瞧见那一片冰层,是因为血。 那一整片冰层都被鲜血染红,最中心处血红最盛。 而鲜血最中心的地方,是林迟渡。 扶山玉知道,林迟渡陷入了幻境之中,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能挣脱出来,看样子还在幻境中受了伤,不知是多严重的伤,才会流那么多血,几乎将一整面冰墙都染红了。 呼吸停滞一刻,扶山玉缓缓吸入一口气,只觉得这一片冰寒的空气深深刺进了他的肺里,莫名感觉浑身都有些刺痛,一种莫名的心悸感涌现,扶山玉心如擂鼓。 略微缓了缓,他才清醒地想道,事态紧急,他得先把林迟渡从幻境里面带出来,但他无垢道体,轻易无法进入幻境。 为今之计,就只有…… 第28章 一生 暂时封印无垢道体,封闭心神进入幻境。 扶山玉抬手先把狗收进了空间,而后毫不犹豫关了自己的穴道,暂且将自己体质天生的诸多关窍通通堵住,最后一道封印落下的瞬间,他的修为往下降了一个大境界,而他神色丝毫未变。 也就在封印落下的瞬间,薄薄的覆盖在冰层上的白雾猛地浓厚一瞬,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扶山玉再睁眼,已经是另一副景象。 眼前是一棵树,一棵茂密的、有参天之势的、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树。 扶山玉看到这棵树,微愣了一秒。 这里是,流风谷。 是他的家。 “二丫!别在树上了!阿娘找你——” 稚嫩的声音从远处悠悠地传来,扶山玉听到那个儿时时常听见的称呼,下意识皱起了眉头,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先看到的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十二三岁的少年背着剑,眉眼间同扶山玉有几分相似,表情刻意做出几分兄长的沉稳,却又难掩他眼中跳跃的光。 是扶镜。 扶山玉想,是兄长。 正想着,身后的树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扶山玉一转头,便看到年幼的自己从树上爬下来,很不开心的样子:“哥,别叫我二丫!” 这个时候他八岁。 扶山玉看着扶镜轻轻揉了揉那个年幼的自己的头,因为手感很好,所以舒服地眯了眯眼,脸上又维持着兄长的威严,十分沉稳地咳了两声。 “阿娘真的找你,快走吧。” 年幼的扶山玉哦了一声,面上的表情淡淡的,提起阿娘也没什么依赖和亲昵的表现。 这样冷漠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小孩子的脸上,无疑是极为不和谐的,可扶镜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哄他:“娘说是梧桐山尊济道南来此,要带你去苍云山修行,你不是一直想修剑道么?去了苍云山就可以练剑了。” 小扶山玉慢慢抬头看他,狐疑道:“真的?” 扶镜点头,信誓旦旦:“当然,我一大早就从小云姑姑那里套出来的!” 他瞧着也只是少年模样,在扶山玉面前,却也显得很高大稳重了。 小扶山玉相信他,还是跟着他走了。 看着走向远方的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扶山玉抱胸靠在树上,唇边笑意浅淡。 原来他小时候,看起来这么冷淡么? 也难为他哥好脾气,还肯哄着他。 当然,扶山玉自小就这副德行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一出生就被测出来是无垢道体,当时魔种当道,整个修真界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所有人都在疯魔一般地寻找救世之法,那个时候,扶山玉降生了。 无垢道体是针对魔种的利器,扶山玉的命运从出生就注定了。 他注定早逝,注定殉道。 本来是流风谷上下都瞩目着降生的小公子,却一出生就被定下了早逝的命运。扶山玉的父母行事作风都十分正派,他们虽然很期待扶山玉的降生,希望他能够一辈子平平安安,但天命如此,他们也只能接受。 因为他注定早逝的命运,所有人都不敢同他建立太深的情感联系,他们为了命中注定的分别,而避免了相遇。 扶山玉的父母对他,也总是抱着一种悲伤又疏远的态度。他们太早知道了结局,太早开始悲伤,以至于忽略了一个孩童的脆弱心理。扶山玉就在那样悲伤的环境下长大,便带了些冷漠和孤僻,总是独来独往,最大的爱好就是剑术和爬树。 扶山玉的父亲是剑修,但他不愿意教扶山玉。 整个流风谷,包括扶山玉的父母,都在避免和他过深接触。 说不难过都是假的,但习惯了,似乎一个人独来独往也算不错。 真的不错么? 扶山玉说不准。 他看着远处一大一小的身影,心里也摸不清究竟是什么滋味。 扶镜是他哥,亲哥,在他八岁之前,整个流风谷没什么人愿意理他,他哥回来之后好了许多,在他和父母之间调停,一家人总算亲近了点,他也渐渐开始有一些不远不近的朋友。 但很快,他就被送去了苍云山,拜梧桐山尊济道南为师,修习剑道。 他喜欢剑,于是修行也算过得愉快,济道南和他父母不同,成天乐呵呵的,没什么提前悲伤的苗头,扶山玉和他相处很自在。 后来他又长了几岁,扶山玉的父母总算后知后觉地明白他这个儿子还没死,倒也不必提前那么多年就给他哭丧,于是又频繁上山来“陪”他。 扶山玉觉得没必要,但也不想拂了他们的好意,于是关系又缓和。 其实说到底,他也还是有那么点在乎亲情的,他的父母只是不大同他亲近罢了,但该对他好的地方是一点没苛刻。 扶山玉从小过的日子已经是修真界独一份的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整个流风谷把他当做瓷器一样,奉之神坛之上,生怕他出半点意外。 他什么都不缺,只是独独少了一份同世间的联系罢了。 扶山玉十多岁的时候,便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这样被众人所疏远,他也曾不理解,可济道南带他下山,去红尘世间里走了一遭。 他最初不知道为什么父母不愿意想法子找其他的办法来救世,而非要将他的命压在上面,后来跟着济道南在世间里走,在一些地方定居,又在一些地方路过,见过了人生百态,见过了人间真情,他才模模糊糊的明白苍生二字的重量,而在体会过这两个字的重量后,他便再也生不出什么桀骜叛逆的心思了。 若说最开始他也想过我命由我不由天,不愿意为了从未相识的苍生就压上自己的命,但后来见得多了,纵使那些喜怒哀乐爱恨别离不在自己身上,他仅仅只是围观,也仿佛能真切感受到生命的意义,当天下众生的命都压在了他的心上,他的心也就沉下来了。 救世而已,我命可抛。 再后来,他一个人行走世间,诛杀魔种,以杀神之名立世,众人奉他上神坛,更对他敬而远之,扶山玉轻轻瞥过一眼便罢,他活不了太久,若是与人产生纠葛,最终他倒是死得轻巧,只会害了与他有牵扯的人,得在他死后阴影下度过余生了。 所以他从未想过真正入世。 但,真的不曾遗憾吗? 扶山玉不知道,他还没到死前那一刻,他又怎么知道自己此生是否遗憾呢? 可林迟渡知道。 在扶山玉进入幻境的时候,林迟渡就隐隐有了感觉,目光从水中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移开,投向虚无的白雾之中。 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心却为他指引了那人的存在。 林迟渡已经很乏力了,但他仍然慢慢盘膝坐起来,血又开始往外崩。 他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靠在墙角,慢慢想过这个问题,扶山玉是否也曾遗憾过,遗憾过没有像个正常人一样度过亲人好友俱全的一生。 他不是扶山玉,自然无法猜得准确,过往的无数次,更多的只是他替扶山玉觉得遗憾,觉得他不该这样,扶山玉为天下苍生付出了太多,为了保全天下人的亲人好友而付出了自己的生命,而他本人却从未体会过,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的一生是什么样的。 而穿书了一段时间,林迟渡和扶山玉相处了这么一段时日,他心里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渐渐浮出水面。 是遗憾的。 林迟渡曲起一条腿,手搭在膝盖上,这是一个扶山玉很经常做的姿势,他的目光悠悠地停留在那一处,眼中依旧什么也看不到,心却莫名踏实。 是遗憾的。 魔种大乱,四处肆虐,天下生灵涂炭,扶山玉被要求在苍云山稳定众心,纵使他有天才之名,纵使他的实力在一线对战更能发挥作用,也没人敢让他涉足险境。 他好不容易抛开了无垢道体的光环,下了山,以化身行走世间,却依旧没法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在这个时代,他只能四处去诛杀魔种,救人救世。 他的一生,便是如此了。 林迟渡想,如果能让扶山玉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不用再背负救世而死这样的命运,他做什么都愿意。 空下来的那只手摸了摸丹田的位置,他的丹田内府中,有召铃,也有魔神之血。 “扶山玉……” 林迟渡垂下眼,真的很痛啊,但这个姿势还是要好看点,等会儿扶山玉来救他的时候,也好让他多保持几分形象。 “林迟渡!” 一道熟悉入骨的声音。 林迟渡闭上了眼。 彻底昏死。 扶山玉对自己的人生没什么感想,走来走去都是他一个人,没什么好看的,也就后来才勉强有了点意思,遇上了一个浑身疑点的人,但现如今,这个唯一让他觉得有点意思的人正处于险境濒死,他便更没什么好在幻境中留恋的了。 他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纵使遗憾,纵使不甘,也没什么大的情绪起伏了,一路加速走完这一生,一剑破开幻境,落到一处白茫茫的地界,一眼便瞧见了似乎还沉浸在幻境中的林迟渡。 一片白雾之中,只有他那一处有些许零星色彩。 林迟渡坐在海面上,海面波涛汹涌,可却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处空间,林迟渡坐在那儿,衣摆都没动一下。 扶山玉看了海面一眼,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第29章 上药 “林迟渡!” 扶山玉收起剑走上前,本想将他扶起来,却见人已经昏了过去,面色苍白一片,像一张薄薄的没有生机的纸,纸上溅了几滴血,林迟渡浑身上下都是伤口。 那些伤口皮开肉绽,鲜血还在慢慢往外流,滴到了海面上,又消散。 扶山玉倒吸一口冷气,眉头皱得很紧。 蹲下身,顾不上衣摆沾上了林迟渡的血,扶山玉小心翼翼地想扶着他的肩膀,却见他肩膀上也是伤口,不知被什么东西一下从肩头划到锁骨处,深可见骨,只是看着就让人胆寒。 扶山玉抿了抿唇,如此这般,倒也不急着从这里出去了,索性这里的镇守之物似乎已经消散,没什么危险,便先疗伤再说。 伸手尽量避开大的伤口,将人扶至平躺,海面不知何时已消失了,他们身下也是白茫茫的一片。 手贴上人的心口,先护住心脉。 扶山玉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手掌之下,最初缓慢虚弱,后来在灵力养护下渐渐强健起来的心跳,分明心中还有许多怀疑和不解,但在感受到这人心跳的一瞬间,又莫名松了口气。 还好,还活着。 扶山玉做风冷硬,很少会对一件事情产生后悔的情绪,然而,此刻扶山玉是真的有些后悔了,他不该在察觉到那酒有问题后,还自己往里头加了点能让人说真话的东西,骗着人喝下,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好好护着林迟渡,却没想到还是被钻了空子…… 虽说他已经及时给人服下了解药,但林迟渡被狐狸大仙迷惑,保不齐便有他的原因在里面,毕竟刚服用了迷神的药,纵使及时服下解药,也难免会心神失守,更容易被幻术蛊惑。 垂眸看着林迟渡苍白的脸,扶山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此事确实是他的责任。 大抵是关心则乱和愧疚心理的双重原因,扶山玉忘记了,林迟渡是沁芳君的弟子,修恶念,心神意志必须极强才能够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修到筑基,他也忘记了,那丹药是他母亲亲手炼制出来,效力极强,几乎在丹药入口的一瞬间就能让人完全恢复到巅峰状态,甚至能令人神志一清,消除所有副作用。 “咳……” 灵力一刻不停地输入,林迟渡终于幽幽转醒,眼睛还没睁开,先因为喉咙里堵着的血咳了一声。 扶山玉抬眼:“醒了?” “……醒了。” 林迟渡的声音很哑,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扶山玉轻轻瞥他一眼,手下动作不停,状似无意问道:“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捞回来这人一条命,他终于有闲心去思考这方秘境最重要的一件东西——魔神之血。 林迟渡慢慢眨了下眼,道:“秘密。” 非常有疑点的两个字,几乎能让一个人的警惕瞬间到达峰值。 扶山玉果然沉默了片刻:“不能说?” 林迟渡说:“不想骗你。” 扶山玉看了一眼他身上已经止住血,但依旧狰狞可怖的伤口,竟然没有纠缠逼问。 “……嗯。” 林迟渡略微诧异地看他一眼,想了想,补道:“魔神是真实存在的,祂已经不在这一方秘境了,魔神的血可以控制魔种,我看到了。” 扶山玉抬眼:“控制魔种?” 他心里隐隐有所猜测。 看来最近修真界大规模魔种暴动事件并非偶然或是意外,估计便是这位魔神在背后操控。 这是有什么目的? 心里头空想也想不出个答案,只能切身实地地去追求线索,扶山玉将这件事记在心里,面上看不出什么。 等林迟渡身上所有的伤口都止住血了,扶山玉从随身空间里挑出几件衣裳和之前母亲给他准备的伤药和包扎的带子。 低头看着林迟渡,道:“把你身上的破布条脱了,包扎。” 林迟渡慢吞吞眨眼,对上扶山玉居高临下投来的视线,僵持了两秒,乖乖脱下了沾满血、全是破口的、已经不能称之为衣裳的衣裳。 都是男人,确实没什么好在意的……吧。 林迟渡独来独往惯了,又是南方人,从没和人一块脱过衣服,有些不自在。 扶山玉显然也没有这样的经历,面上的表情虽然还如常,但眼神已不知飘到了哪方去,左看右看,就是没看林迟渡。 空气有些莫名的粘稠。 林迟渡歪头:“还不上药包扎么?” 扶山玉下意识便想说一句你自己没有手吗,后面瞧了眼这人的惨状,还是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药是粘稠的流体,需要用手涂抹在伤口上,覆盖厚厚的一层,再包扎好。 过程需要很小心,不能让手碰到伤口,只能先挖一大把药膏覆盖在上面,再小心涂抹均匀。 很痒。 林迟渡成大字形躺在地上,犹如砧板上待宰的鱼肉, 伤口已经不疼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冰凉凉的药膏涂在伤口上的痒。 林迟渡眼睫颤了颤,看了眼扶山玉专注的神色,也没说什么,只暗自忍耐。 肩头到锁骨的那一处伤口最深,扶山玉盘腿坐在他身边,凑近了些,头就在他锁骨上方二十厘米的位置,因为涂药的缘故越凑越近,林迟渡几乎能够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量,是和药膏截然不同的灼热。 “……”林迟渡终于偏过头,慢慢抿唇。 扶山玉似乎察觉到他的抗拒,微微偏头来看他:“怎么了?” 林迟渡喉结一动,声音还是很沙哑:“没事,有些痒。”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扶山玉一眼就能看到他绷得很紧的下颌线,微微颤着的睫毛,和侧脸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血迹。 鬼使神差的,扶山玉下意识伸出干净的那只手蹭了蹭他脸上的血。 本来是想擦干净,却使得那血的范围更大了。 “……” 看着林迟渡又看过来的眼睛,扶山玉顿住。 难言的沉默足足霸占了这片空间十几秒。 林迟渡很似乎看出了他的无言,好心转移话题:“住手呢?” 扶山玉眼神飘忽了一刻,回他的话也显得语气飘忽:“……在随身空间里,我的空间可以装活物,你要见它?” 林迟渡摇了摇头:“不了,它胆子小,别吓到它了。” 扶山玉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话题,一边给他包扎伤口,一边道:“你倒是心疼它,怎么不心疼心疼我?” 他的语气仿佛开玩笑一般:“方才林道友的模样,可是险些吓晕我了。” 他包好伤口,一抬头,恰好对上林迟渡安静的眼。 “……” 那双眼睛认真、安静、又专注,仿佛真的在心疼他一般。 扶山玉便说不出话了。 脑子里只有林迟渡喝了酒之后,说的那几句话。 仅仅只是一面之缘,就能够让这个人在见到他化身时,一眼认出他的真身……究竟是为什么? 林迟渡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能够引起他的怀疑,但最令他不解的,却是最初在城主府桃花树下,林迟渡对着他露出的那个笑容。 那时候他还蒙着眼,就已经能认出他了? 甚至林迟渡在认出他后,明明已经决定要做一些事情,明知道接近他只会引起他的怀疑,却还要释放莫名的善意来接近他。 仅仅只是因为救命之恩? 还是说…… 扶山玉想起林迟渡同他第一次见面时,说出的那一句“东君威名,纵使一介凡人也有所耳闻”。 莫非林迟渡真的对他仰慕已久? 嘶。 意识到这一点后,扶山玉眯了眯眼,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林迟渡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看着他,温和地笑了笑。 “我自然是心疼祝道友的,”他看了眼扶山玉的手,轻声道:“还要多谢祝道友来救我,道友不处理手上的伤口吗?” 扶山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才发现自己拿剑的那只手关节处有细小的擦伤,估计是拿着剑与那狐狸魔种对战时,被气流刮到的。 他动了动手指,道:“已经结痂了。” 林迟渡哦了一声,又看了他的手两眼,才慢慢移开目光。 扶山玉又有些不自在了。 心里的疑虑尚未打消,但他对这个人的感觉却又不仅仅是怀疑……还带了些,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 啧。 林迟渡开口:“祝道友,能扶我起来吗?” 他道:“我们该出去了。” 是该出去了,林迟渡不想再看到海面之下那张自己死不瞑目的脸。 他的心绪尚未平静,幻境对他的影响还是大的。那张脸一会儿是自己的样子,一会儿又是扶山玉的样子,让他十分头痛。而看扶山玉的表情,他应当是没有意识到林迟渡还在被幻境影响的,于是林迟渡也不说,只是平静地要求离开。 扶山玉扶起他,扶光剑剑光微微一闪,眼前幻境破开。 他们仍然在彩灯镇。 扶山玉道:“不对劲。” 他本以为这个风月秘境是以魔神之血为中心而存在了,如今,他既然没有感受到魔神之血的存在,那么这个秘境最核心的东西已经被削弱,他这一剑下去,理应会直接破开秘境。 但他们仍然在彩灯镇,这证明这个秘境还有别的东西在支撑。 林迟渡苍白着唇,道:“狐狸大仙。” 第30章 同行人 这位狐狸大仙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够支撑起这一个秘境。 林迟渡仔细回忆了一番剧情,却也不大清楚。 在乌衢的回忆里,只要拿了魔神之血就能够不受到魔种侵扰,从而破开迷妄走到秘境的出口之一。 魔神之血算不上什么太难对付的东西,主要是精神攻击,也就被魔神之血控制的魔种比较难搞,但这对林迟渡来说也不算难事了。 所以他不认为这个秘境可以困住他和扶山玉。 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林迟渡浑身上下的伤口都在汹涌地展示着存在感,没有一处不疼痛,他的脸色百得像鬼。 扶山玉扶着他,瞥见他的表情,脸色也不好看,语气里还是挤出了一丝关怀:“伤口很疼?” 扶山玉刚问出口就知道自己问了一句废话,那样的伤口,他看了就觉得痛……只是看到那冰墙上渗出的大片血迹,如落日时天边挥洒的大片红霞一般,就觉得身上也隐隐有那个部分跟着红霞一起烧了起来,怎么可能不痛。 扶山玉年少时就天赋卓绝,在修行上没吃过什么苦,后来下山诛杀魔种,他是无垢道体,魔种的克星,虽然时常有跨境界作战的时候,身上也时常受伤,但是他也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这样的伤口若是在他自己的身上,扶山玉估计根本不会在意,随意撒了一把伤药就要接着上路诛杀魔种了。但是受伤的是林迟渡。 唉。 扶山玉在心里慢慢叹了口气,没有等林迟渡的回答,道:“找个地方暂且歇一歇罢,你如今也不好赶路。” 林迟渡闻言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看左右,投来一个疑问的目光。 扶山玉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狐狸惯会隐匿,它此刻定然还在彩灯镇,我们暂且休息,守株待兔也是个法子,你不必怕这里的魔种,有我在,他们不足为惧。” 对上林迟渡的眼睛,扶山玉又补了一句:“你不要怕。” 他觉得林迟渡一个人被卷进幻境,又和魔神之血对上过,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心里估摸着还是会留下些疙瘩,他不希望林迟渡被魔种吓到,便尽力化解他的不安。 他哪里知道林迟渡非但不怕,甚至还敢利用魔种来蒙蔽他。 林迟渡笑了笑,很单纯无辜的样子:“有祝道友在,我自然不怕。” 他这话说出来,面上是一派全然的信赖和崇拜,扶山玉看了一眼,觉得这话不像是对“祝东风”说的,倒像是对“扶山玉”说的。 再一回想林迟渡已经知道他就是扶山玉,倒也并不难以理解。 扶山玉在心里感慨了一番林迟渡对他的一片真心,面上表情十分平静道:“前方有客栈,先歇一晚,等你伤好些我们再往外走,这段时日就先在彩灯镇里寻找狐狸的踪迹。” 林迟渡点头。 因着林迟渡的修为只有筑基,在彩灯镇里,扶山玉实在是不敢再和他分开了,便只要了一间房,林迟渡在床榻上歇息,他在一边打坐便是了,所幸他们二人睡着了都不爱翻身,很安静。 林迟渡翻了个身,身上的伤口还是疼,让他不敢有太重的动作,只悄悄挪了挪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在一边打坐的扶山玉。 看久了,扶山玉化身这张脸也算顺眼。 看着看着,林迟渡就开始笑。 安静的,一言不发的,笑。 扶山玉睁眼,目光很轻地落在他身上:“笑什么?” 林迟渡道:“碰上了祝道友这样令我十分安心的同行人,自然是欢喜的。” 扶山玉神色有些莫名:“只是同行人?” 不然呢? 林迟渡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仿佛已经给出了答案,扶山玉从他脸上看到了明明白白的“不然呢”三个字。 扶山玉不说话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突兀地问出这个问题来,但听到同行人三个字,心里确实有些莫名的情绪,仿佛不甘心只局限在这其中,而更要往外去侵占些别的身份一样。 这太奇怪了。 扶山玉静不下心来去修炼,索性也不修炼了,抱着剑背靠着墙,一只腿屈起,另一条腿伸直,是个十分潇洒拓落的姿势。 林迟渡侧躺着盯着他看,看了会儿也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蹭到他旁边,同他一起靠着墙。 扶山玉瞥他一眼:“凑过来做什么?同行人。” 心里不爽快,话语间便也带上些莫名的刺头。 林迟渡看出了他的不快,却又摸不明白源头在哪,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他,一眨也不眨。 “能与道友同行,是我之幸。道友不喜欢同行人的关系吗?” 看着扶山玉刻意避开的视线,林迟渡隐约察觉到问题出在哪了,也不拖拉,直接问道。 不是不喜欢。 扶山玉没有看他,目光散漫地投向窗外,窗外只有灯,数不清的灯如繁星点点,彻夜不息。 灯点映在扶山玉眼睛里,很漂亮。 这具化身的眼睛不是琥珀色的,林迟渡看着不习惯,又不舍得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便就这么看着,一直看着。 扶山玉想,不是不喜欢同行人,是同行人这三个字太累了,仿佛他们二人时时刻刻赶在路上,背后有洪水猛兽在追,他们一刻也不能停下来,只能结伴在一条崎岖艰难的路上,不停地赶。 都忙着赶路,路上的风景来不及瞧,想聊上两句,也没有闲暇。 道路崎岖难行,有人相伴,自然是幸事。 但如果可以,扶山玉不想赶路。 他只想像今夜这样安安静静地,窝在一个地方,有人相伴,便够了。 扶山玉一直都赶在诛杀魔种的路上,但今晚他突然有些想停下来了。 并非放弃,只是想在这条荆棘之路上寻一处安静的能下脚的地方,让他静静地歇一歇就好。 林迟渡依然执拗地看着他,眼神一刻也不错开,扶山玉被他看得没办法,轻叹了口气:“没有不喜欢,只是我以为,一路同行,我们也算是朋友了?” 总不能是他自作多情了罢? 好像也很正常,毕竟扶山玉的体质在修真界不是秘密,很少会有人愿意和他扯上关系。 没等他胡思乱想,扶山玉的手被人拉住。 林迟渡轻声道:“道友对我多有怀疑,我怎敢妄称为友。” 林迟渡的手很轻地搭在扶山玉的手腕上,扶山玉目光下垂,几根漂亮的手指搭在上面,指腹柔软温热,随着脉搏的跳动有细小的摩挲,一下一下,扶山玉轻轻呼出一口气。 “你知道我为什么怀疑你,你没法打消我的疑虑,就不能如此胡搅蛮缠。” 确实是很胡搅蛮缠,自己干了惹人怀疑的事情,又不肯解释,只指望扶山玉不和他计较。 林迟渡反思了一下自己,深以为然,但死不悔改,笑了笑,还是给了扶山玉一个台阶:“祝道友总该知道我没有坏心。” 他真的不想骗人啊,爱国敬业诚信友善,他大学学的就是政治师范,一般不爱骗人,除非没法子了。 扶山玉不置可否:“有没有坏心,不是靠嘴说出来的。” 他慢条斯理:“召铃,太虚幡,下一个是什么?东皇钟?那可是凡俗皇族的东西,你也要去掺和?” 过了会,他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不对,你只对神器下手,东皇钟在古战时有损,如今只是半步神器。” 扶山玉叹了口气,看他:“林迟渡,你所图甚大。” 林迟渡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很平静,仿佛无所谓似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扶山玉唇齿间念出他名字的时候,他也并非那么心如止水。 搭在扶山玉手腕上的手没有移开,林迟渡垂眸思索了片刻,低声道:“不是东皇钟。”还不是时候。 东皇钟虽然是半步神器,但也有镇压的效力,如今还用在镇压魔种的那个天地大阵法上面,得过一段时间,那个阵法彻底失效,所有的神器恢复自由身,林迟渡才能够为所欲为。 他现在的目标只是一些没有参与天地法阵的神器,比如召铃,比如太虚幡,再比如……凤凰骨。 林迟渡又抬眼看扶山玉:“祝道友一路跟着我,是因为怀疑我?若是如此,倒是我耽误祝道友了,抱歉。” 他的声音很低,仿佛真的万般愧疚似的。 但只是如此,不足以取信于扶山玉,林迟渡不想让扶山玉一直这么怀疑他猜测他,只能再想想别的话术。 唔…… 林迟渡有点苦恼地皱了下眉。 要是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扶山玉神魂颠倒,模糊意识,忽略对他的怀疑就好了。 到底还是他不够缜密,在城主府没忍住对扶山玉释放善意,行动间又没掩藏好踪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扶山玉的化身会到宣城,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懊恼的了。 扶山玉看着他,眼神深沉,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过了片刻,扶山玉拎出小狗崽子,递到林迟渡手里,道:“你打算怎么打消我的怀疑,嗯?” 林迟渡手下是毛绒绒的触感,安静笑了笑。 第31章 心悦 林迟渡低头蹭了蹭住手的肚子,小狗肚子上的毛很细软,蹭起来暖暖的,很舒服。 他低声说:“还没想好。” 扶山玉有的时候也觉得他过分坦诚,不由得偏头笑了声,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几分无奈。 林迟渡是很坦诚,但同时也最执拗,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隐瞒和逃避,让人明明白白地知道他有问题,却又偏执地守着自己的秘密,无人可以窥探真相。 扶山玉无声叹了口气,道:“你要做的事,有损于天地黎民吗?” 林迟渡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很肯定:“不会。” 不会的。 他知道扶山玉在乎什么,所以他不会做出让他感到为难或是伤心的事情。 他的三观是因为扶山玉才真正成型的,他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扶山玉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淡淡笑了一声,仿佛妥协一般:“好了,不管你了,随你做什么。” 他敲了敲床板,发出很清脆的两声。 “接下来打算做什么?我能帮上忙吗?” 林迟渡看着他的眼睛,这一刻,他们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心里的提防终于放下。 接下来要做什么?当然是先拿到太虚幡,再想法子和穆隐分开,名正言顺地占据召铃。 这中间又有很多难以解释的东西,林迟渡看扶山玉话里话外的意思,应当是打算一直跟着他了,这也是利弊相间。 好处是有扶山玉这个战力在身边,林迟渡是不必担心自己会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坏处是他需要小心一些,别让自己的行为过于怪异。 但是总的来说,林迟渡还是很开心的。 他很喜欢和扶山玉在一起。 扶山玉毕竟是扶山玉,是他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 现在扶山玉不再是和他相隔一个次元的小说角色,而是一个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人。 他有血有肉,有呼吸,会和他说话,会质疑他的目的,会安静而锐利地审视他。 林迟渡眼睛弯弯,对着扶山玉笑,将自己接下来的行程和盘托出:“我要去一趟妖族的地界,住手身上有一道封印,估计和它的血脉有关,我得弄清楚。” 他说的不是假话,东皇钟他是要拿到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住手身上也确实有一道封印,这是林迟渡刚找到住手的时候就发现了的,本就打算去解决,现在更是为他去妖族做了个借口。 扶山玉看了眼他怀里睡得很香的住手,道:“你很在乎它。” 林迟渡的手搭在住手身上,很轻地揉了揉,轻声道:“嗯。” 过了会,他又笑:“我也很在乎道友啊。” “……”扶山玉无言片刻,移开视线,对他的话不予置评。 嘴上没说话,心里却泛起一阵阵涟漪。 在乎,扶山玉闭上眼,林迟渡知道他就是扶山玉。 在乎,林迟渡很在乎他? 为什么? 扶山玉至今仍然不解。 安静了好一会,他们之间只有呼吸的声音。 扶山玉忽然开口:“你觉得扶山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话时没有看林迟渡,依然闭着眼,月光轻轻洒在他脸上,像是一层纱掩盖了他的神色。 也因为他闭着眼,因而不知道,林迟渡眼神异样地侧头看了他一眼。 “……东君,”林迟渡看着他,很平静很没有波澜地开口:“行侠仗义以天下为己任,肆意张扬不为世俗拘束,修为高深也常怀谦虚之心……” 很长的一段话,林迟渡嘴上没有丝毫停顿,仿佛这些夸赞之语在他心里存储了许久一般,如今说出来如流水倾泻一般顺畅,滔滔不绝。 扶山玉一开始还面色如常地听着,后来忍不住睁开眼:“等等……” 林迟渡很听话地停下来,黑漆的眼睛安静看他。 扶山玉一睁眼就对上了他的眼睛,一时无言。 林迟渡的眼睛很平静,像是一片湖,澄澈宁静,扶山玉看着他的眼睛,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这样的对视让扶山玉有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整个人都被容纳在那一片湖里,像是皎白的一束光轻轻浅浅地打在湖面上,随着湖面被风吹出的涟漪也轻轻晃了晃。 轻轻地,扶山玉心里也晃了晃。 扶山玉哑然一笑:“他,在你心里,有这么好?” 林迟渡笑了笑,扶山玉又在他眼里看到风过湖面了。 “嗯,”林迟渡说:“东君如日月,皎皎天光不可及。” 扶山玉喉口有些凝滞:“……你喜欢扶山玉?” 脑子里一片混沌,清明的心被搅弄得混乱无比,扶山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喜欢是什么?他问的是哪一种喜欢?他知道林迟渡知道他是扶山玉,那么他问出这句话在林迟渡眼里像什么? 扶山玉后知后觉有些无颜面对。 还不等他闭上眼再次逃避,林迟渡凑近了一些,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扶山玉从他眼里那一片湖里看到了一点点火光。 “喜欢的。” 林迟渡看着他的眼睛。 “喜欢。” 扶山玉的态度很奇怪,林迟渡想,这太奇怪了,神志不清的时候问出口的关于喜欢的问题,不像是在寻求认可,倒像是在求爱。 现在他们困在一个秘境里,算不上安全,他们彼此之间有很多秘密和隐瞒,算不上交心,却在这个隐隐约约的夜晚,谈起了“喜欢”这个话题。 这太不合适了。 林迟渡看着扶山玉的眼睛,目光流转之间,林迟渡知道,扶山玉大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分明十几分钟之前,扶山玉对他还满心怀疑,怎么现在又态度大变? 林迟渡不去追究,他很认真地又回答了一遍扶山玉的问题:“喜欢,我心悦东君已久。” 无论扶山玉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林迟渡都要把他扯到最让人心神大乱的一种可能上去。 因为只有这样,林迟渡才能彻彻底底的,利用他。 扶山玉慢慢睁大眼睛,眼神里多了些难辨的情绪,更多的是迷茫。 迷茫。 林迟渡笑了声,唇角慢慢扯开一个漂亮温和的弧度,他问:“东君,给我喂了酒之后,都问了我什么?” 原本心知肚明的猜忌和试探被**裸地撕开,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扶山玉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林迟渡轻声道:“知道我认出你了,东君?” 他观察着扶山玉的表情,眼神像是幽深的海,把他浸在海水里,扶山玉脸上表情的所有都被他收入眼底,细细琢磨。 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东君问我这个问题,现在得到答案了,东君还想说什么呢?” 他循循善诱的,想从扶山玉嘴里得到一个答案。 一个,扶山玉自己都不清楚的答案。 太混乱了,四周都是海水,粘腻窒息,扶山玉被浸在海水里,呼吸都停滞了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一开口就有海水从口中一直侵入肺部,他眼前那张脸都有些模糊了,被掩盖在层层叠叠的海水之后。 扶山玉只能看到林迟渡的眼睛,那双看似澄澈安静,实则全是算计谎言的眼睛。 偏偏在所有谎言里,扶山玉在他的一句心悦里,看到了真实。 是真是假仿佛都不重要了。 扶山玉想,他注定早亡,林迟渡是否欺瞒,好像都无所谓。 只要林迟渡想做的事无毁苍生,他又何必在意那么多真假?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一切都是虚妄。 扶山玉一直在怀疑提防林迟渡,可到了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过往的种种对这人的注意,究竟真的是怀疑提防,还是某种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关注和执着。 扶山玉在修真界的名声算不上好,虽然有他无垢道体的名声打着基础,但他本人的性子确实算不上讨喜,林迟渡满身狼藉出现在他眼前,对他求救,说出一声声仰慕的话语时,他也不知自己那时究竟在想什么。 是觉得举手之劳,救下一个人也算功德一件,还是觉得难得有仰慕他的人在,所以帮帮也不算什么,又或是觉得此**事因他而起,他出手相助也是应该。 又或者……他是真的被那一双眼里只有他的眼睛,迷惑了心神。 他分不清。 扶山玉天生无垢道体,能够让他分得清人和魔种,但他分不清人心。 一方刻意引诱,另一方心神大乱。 什么时候两唇相贴的,是谁先凑近的,谁也说不清楚。 扶山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微微阖上眼,轻轻吻上了眼前人的唇。 因为一句心悦。 心神大乱,意乱情迷。 他过去因为自己注定早亡的命运,疏远了所有人,打算孤身一人度过这短暂的一生,而后毫无顾虑地走向死亡,这原本被规划好的一生,突然之间出现了一个变数,因为这个变数,他抛却了自己的谨慎和规划,第一次纵着自己的内心。 林迟渡的手搭上他的肩膀,阖上眼的一瞬间,他想,一切顺利。 召铃,果真迷惑心神。 我回来了(抱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心悦 第32章 抱歉 召铃。 惑人心神。 林迟渡想,这真是一个好主意,自古以来,最能欺瞒人的便是情之一字,不管一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扯上了感情就纠纠葛葛弄不干净。 他现在急需想个法子来让扶山玉忽略他的一些行为,用感情作为牵制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哪怕他隐隐能够感觉到扶山玉松动的态度,但是还不够,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他想利用这个人,想借助他的力量去达成自己的目的,那么仅仅是现在这样的同行之人的情谊,还远远不够。 此时此刻,一切都恰到好处,在这个不会被人打扰的秘境之中,他们刚刚共患难一场,刚好是夜晚,刚好夜色正浓,刚好聊天的话题到了某一个点上,进退都适宜。 刚好他先拿到手里的神器就是召铃,恰适合蛊惑人心。 实在是,天赐良机啊。 于是林迟渡动手了。 那个吻晕晕乎乎的下来,一切都天翻地覆。 他甚至还顾得上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无辜的承受者,自始至终,他的姿势都没动过一下,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扶山玉,无声引诱。 于是扶山玉就仿佛真的被引诱了一般,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谁也说不清楚,总之结果是,那个温凉又滚烫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寂静,是最终的夜色。 扶山玉一言不发,怔怔地看着剑。 林迟渡也不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最好还是让双方都安静一下。 他虽然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他的算计,但和喜欢了十三年的角色接了个吻的感觉还是有些过于刺激了,他也得缓缓。 啧,缓缓。 丹田内府里,召铃还隐隐发着烫,这确实是一件神器,林迟渡只是略微催动一丝,便已感觉浑身乏力,刚受过伤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去调动灵力,方才过度紧绷还没觉出疼,这会儿一放松下来,只觉得浑身上下的伤口都要再次崩裂一般,伤口带着细细密密的刺痛,一直钻入到骨骼深处。 林迟渡一向是个很能忍的人,因此也只是呼吸乱了一拍,并不曾表露出什么。 可只是一瞬间,扶山玉就从那种莫名出神的状态中醒过来,看了他一眼。 扶山玉唇动了动,轻声道:“伤口疼?” 林迟渡顿了一秒,嗯了一声。 这是示弱。 一种手段而已。 扶山玉的表情有些复杂,疑惑懊悔震撼和自我怀疑揉杂在一起,像一个被打翻的调色盘,混乱又无序,林迟渡猜测他的心里应该也不平静。 一个吻,实在是很过界的行为了。 要么他们两个都能心照不宣地糊弄过去,要么就是把一切摊开放在明面上说个清楚明白,否则难以收场。 林迟渡觉得心照不宣是对他最有利的选择,于是他决定主动承担这个引导者的角色。 他刚张开嘴,话到了喉咙口,下一秒,扶山玉的动作让他的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扶山玉抬手,很轻地落在他的肩膀上,灵力通过他们相连的位置,一点点从扶山玉手心传递到林迟渡肩膀上,然后清凉的感觉从那一处一直传输到四肢百骸,所有疼痛散去,只余下一点酥麻。 疼痛散去之后,林迟渡抬眼,看着扶山玉微妙侧过去的脸,肩上温热的触感微微一抖,是扶山玉的小指动了一下。 又变得有些奇怪了。 “抱歉。” 扶山玉闭了闭眼,先开了口。 他是在为那一个吻道歉吗? 林迟渡眨了下眼。 “我无意冒犯道友……”扶山玉话语缓慢,眉头很轻地皱着,仿佛在仔细斟酌什么:“也并无为自己开脱之意,此事是我的过错,道友若实在在意,我……” 他又沉默着想了一会,说:“我必尽力补偿。” “道友有何要求尽可提出。” 林迟渡了然,这是要给他精神损失费的意思。 看样子是没弄明白自己方才着了魔一样的动作是因为什么,也不愿意更进一步,所以希望他们两个都能默契地翻篇,当做没发生过,同时道德作祟,他想补偿林迟渡,毕竟方才的动作全然是扶山玉在主动,林迟渡只是没有反抗而已。 嗯……这其实也在林迟渡的意料之中,他很了解扶山玉,在扶山玉并不确定这真的是爱的情况下,他会选择的解决办法确实是尽力补偿,这很扶山玉。 林迟渡此时冷静得有些可怕了,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这么冷静,一吻过后的缓缓,一缓就仿佛身处南极冰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冷下来了,他甚至有些庆幸,幸好方才召铃只是影响了扶山玉一瞬间,若是这东西的影响可以完全改变扶山玉内心真实的想法,那林迟渡才真的要追悔莫及。 他压下心里莫名有些翻涌的情绪,安静地看着扶山玉,很宽容地笑了笑:“无妨的,若是可以,东君在妖族地界多帮帮我便好,毕竟我修为不高,在那地方确实有些危险。” 他慢条斯理,仿佛在优雅地给某种生物剔骨一般,带出骨头丝丝缕缕的疼:“我仰慕东君已久,哪里会怪您呢?” 仰慕两个字不掺假意,林迟渡是全然真心的。 扶山玉看出来了,所以才更加觉得难办。 林迟渡看出他的难办了,也不为难他,轻飘飘一笑,说:“东君不必为此为难,既然是一个意外,便让它过去罢,如今我们还身处险境,还是先以安全为主……” 到这里就可以了,过犹不及。 过犹不及。 扶山玉一愣,还未开口,林迟渡反身躺下,不再看他:“我先歇息了,东君。” 最后那个称呼念出来时,语气很轻,仿佛这两个字被人含弄在唇舌间细细品味过一番才轻飘飘地吐出来,显得珍重又让人心神一晃。 扶山玉又是一顿,这一下,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开口时机。 夜又重新寂静下来,扶山玉再也没法开口。 他没睡,坐在林迟渡身边,静静皱眉沉思了一宿。 林迟渡也没睡,他在想后续要如何处理。 第二日天还没亮,林迟渡睁开眼,心头一片清明,扶山玉拔剑起身,眉头紧皱:“狐狸。” 林迟渡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狐狸出事了,他脑子里还在思考接下来的剧本,一时之间没明白,但一眨眼也就清楚了,从床上起来,满身的伤让他没法有太大的动作,只能慢慢坐起来,眼神里带着几分倦怠地看着身边的秘境一点点坍塌。 是的,这个彩灯镇,塌了。 就像是玻璃碎裂一样,他们目光所至的一切,都化成碎片远去,白光一闪之后,是现实。 是忘川。 他们还没来得及去找那个狐狸大仙,这个秘境就已经把他们驱逐了出来。 扶山玉眉眼冷静:“那畜牲逃了。” “什么畜牲?” 冼风云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林迟渡转眼看过去,眨了下眼,瞥了眼扶山玉后回答:“秘境里遇上的一只狐狸。” 冼风云没有多问,他看了眼扶山玉,又看了眼林迟渡,似乎察觉出来什么,又似乎一无所知,最终视线落到林迟渡身上:“你要……” 他顿了顿,在思考能不能当着扶山玉的面说出来。 林迟渡想管他的呢,反正马甲都掉得差不多了,他就是要拿太虚幡,扶山玉再敢说三道四,他就道德绑架! 他看着冼风云,目光坚定:“前辈!我要太虚幡!” 扶山玉似是并不意外,懒懒看他一眼,他的身份在林迟渡眼里早就是透明的了,如今也没什么遮掩,唇边溢出一声冷笑,十足十的扶山玉标准版嘲讽。 冼风云哦了一声,戳了戳崔嵬:“给不给?” 他说好了要助林迟渡一臂之力的,便也诚心看着崔嵬,他语气里带着些许哄人的意味:“他应了我的卦象,也不是坏人,太虚幡给他也无妨,我拿别的和你换,如何?” 他造出太虚幡的目的是为了护着崔嵬,现在崔嵬已经强大到无需太虚幡的保护,这东西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一个安慰,一个过往壮阔人生的象征物,交出去也无妨。 他这个建造者都不清楚太虚幡的真正用途,所以对于林迟渡所言太虚幡能够压制魔种,他其实是半信半疑的,但魔种这东西人人恨之,但凡也一丝希望也不能忽视,冼风云更愿意信任林迟渡。 崔嵬垂着眼看他,没回答,突然问:“你为什么死?” 忘川阴冷,他在河底许多年,为什么死? 冼风云叹了一声,面上不见多少哀色,反倒很豁达:“人终有一死,我这残魂能留那么久已经是万幸了,何必纠结生前死后?” 他说:“小崔嵬,几百年来不见我,真不怕我魂飞魄散啊?” 崔嵬:“……你为什么不轮回?” 冼风云笑了声:“残魂,轮回也是早死的命,不如将死后也作生前,来看看你的山,也看看我种的树。” 他自成一派的洒脱,忘川死寂,他却如一阵风。 崔嵬没再问了,他睡了太久,醒来也没什么精神,慢吞吞地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金色的幡,看着太虚幡不知道在想什么,慢慢说:“你总是如此,造出一个不知用处的东西,扔给我,等你等到了有缘人又要从我手里拿走。” 冼风云说:“天命如此。” 崔嵬看起来更丧了,死气沉沉:“你们算卦的……”他似乎是想说点难听的话,嘴唇动了动,又没说,只是安静地把太虚幡给了林迟渡。 小小的金色的太虚幡看上去没什么特殊的。 大概修真界的神器就是这么朴实无华,林迟渡身上已经有两件神器了,这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当然林迟渡也清楚崔嵬这么轻易就把太虚幡给他的原因。 一方面是太虚幡的铸造者同意了,一方面是他真正在意的人已经见到了,真人已在,又何必再执着于一个造物,另一方面,是扶山玉,扶山玉的名声好坏参半,就他好的那一半来说,也足够荫蔽林迟渡,让林迟渡在崔嵬这里有那么点信誉。 林迟渡面色很平静,笑了笑:“多谢尊主。” 冼风云看着他们:“你们接下来去哪?” 他这人话多,喜欢闲谈,见他们都是一副游侠的模样,不由得好奇问上一两句。 扶山玉答:“妖族。” 妖族式微已久,在修真界没什么存在感,冼风云好奇道:“去那处做什么?全是鸟兽野蛮。” 扶山玉没说话,看了林迟渡一眼,冼风云便知道真正要去妖族的人是谁了,不由得看向林迟渡。 林迟渡想了想,说:“为了家里的小狗,它血脉有异。” 住手还在他怀里睡,林迟渡想着总让狗这么睡着也不好,想给它弄一个空间来撒欢,或者牵绳遛一遛,可是住手腿好短,还是一只幼年期的小狗,跑也跑不快,有一点点耽误他们的速度。 小狗长得很快,没两个月林迟渡就能见到小狗长大了,那时候再跑会方便些,可如今时间很紧,林迟渡也没法等两个月,叹了口气,摸了摸小狗,问:“有什么空间可以容纳活物,还能让它撒欢的么?” 扶山玉瞥了眼住手,道:“元婴之后形成的丹田内府自成空间,引入灵力可以。” 他笑了声,带了些促狭:“你要坐地元婴么?” 林迟渡看他一眼,扯了扯嘴角:“玩笑了,我可不是东君,有坐地元婴之能。” 是的,修真界上一个坐地元婴的,是扶山玉,从古至今几千年,也只有一个扶山玉,千年之后还会有一个乌衢。 传闻在扶山玉八岁那年,尚且年少,拜入梧桐山尊门下不过两月,一日抱着猫给桃树浇水,累了便往地上一坐,靠在树上闭了下眼,霎时间,天地变色,坐地元婴。 年仅八岁的元婴,还是无垢道体,一时间,举世瞩目。 扶山玉拿这个来打趣他,林迟渡笑了笑,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仔细琢磨了下,还是觉得挺开心,就又笑了笑。 第33章 荒村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扶山玉看着他唇角的那一抹笑,莫名皱了皱眉,心底有些小疙瘩似的奇异感觉,想捕捉,又转瞬即逝了。 林迟渡一直看着他,自然注意到了扶山玉皱着的眉头,有些在意,便问:“祝道友怎么了?” 他心知扶山玉以化身下山定然不想他人知晓身份,便还是以化身姓名称呼。 扶山玉果然也没对他的称呼发表什么看法,只是抱着剑,道:“你的那位师兄来了。” 林迟渡闻言一顿,侧头看去,恰好看到面色冷漠的穆隐,修士背着刀,很冷硬的样子。 是啊,他还得把便宜师兄糊弄过去,可不能让穆隐把召铃带走了。 唔……穆隐看着就像是一根筋的样子,解铃还须系铃人,得联系一下师父。 于是林迟渡缓慢一笑,道:“失陪,我忽而想起一件往事,师兄,我先同师父传讯。” 听到他搬出沁芳君,穆隐果然停下脚步,安静看着他稍稍走远了些。 其实走远的这点距离没有任何用处,在场的人修为高深,都听得见,只是林迟渡习惯如此罢了。 “师父,”林迟渡声音温和,:“我想去一趟妖族。” 沁芳君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去啊,我不让你去吗?” 林迟渡想了想,道:“妖族危机重重,徒儿修为低微……” 他说得很可怜,眼皮都耷拉下来,哪怕沁芳君看不见,也成功可怜到了在场隐隐看着他的一些人,比如扶山玉,很轻微地皱了下眉。 沁芳君哦了一声:“想让穆隐跟着你?” 林迟渡摇头:“并非如此,我怎敢再劳烦师兄?独自一人去便好了,只是身上总得有些保命的东西……” 目的昭然若揭,沁芳君显然也对他的直白有些许无语凝滞,明晃晃地问自己师父要法宝,偏偏自己师父又在千里之外,还不让实力高强的师兄陪着,那么就只能让师兄给他一件法宝,或是让他暂且留下他身上本就有的一些东西。 林迟渡还嫌不够,更补充了一句:“师兄身上的法宝都是师父给的吧?我怎好意思要,不如我带着召铃先走一趟。我既然是修恶念道的修士,这东西也对修行有益,师父成全我可好?”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他已经演都不演了。 “……” 林迟渡一侧眼,就对上了扶山玉等一行人默然的目光,林迟渡眨了下眼,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哎呀神器谁不想要,他只是一个修恶念道的小魔修而已啦,想要召铃这样的神器不是正常的吗?有什么好惊讶的!这么直话直说只能说明他真诚!这也是林迟渡的一种策略,保管有效! 果然,下一秒。 “知道了,让你师兄回来罢。” 沁芳君在意的本就不是召铃,林迟渡要起来自然也不难。 林迟渡微笑着看着穆隐,道:“师兄,师父叫你回去哦。” 一切都完全顺着林迟渡的想法走了下去,他不由得松了口气,心里先佩服了一番自己随机应变的实力,同时感激千年后某位前辈的经验,有标准版的成功案例在记忆里,林迟渡也算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了,感天动地。 嵬渊之行到此为止,崔嵬回他的山里,忘川河容纳鬼魂,被崔嵬搬到了山上,连同着某位在忘川里久居的前辈一起,穆隐在沁芳君的命令下来之后就毫不犹豫辞行了,接下来的妖族之行,便只有扶山玉和林迟渡两个人。 林迟渡有几分惆怅,又有几分复杂。 诚然,人少了,他要应对的人也少了,是会舒服一些,可是留下来的是扶山玉,最不好应付的那个,二人朝夕相对,他想要不泄露些什么实在很有挑战。 更何况,他们之间现如今的关系,怀疑中更添了几分暧昧,很复杂。 林迟渡心里发愁,面上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修真界的赶路方式十分质朴,和穆隐当时的撕裂时空穿梭不同,扶山玉并不喜欢一味的赶路,他更习惯一路走一路品味人间,他本尊的时候喜欢到处跑,现如今化身下山更是无所顾忌。 林迟渡对此没有任何意见,虽然他确实很急着去妖族,但他更喜欢和扶山玉一起,哪怕这会扰乱他原本的计划也可以。 更何况,和扶山玉在一起,这一路的风景实在很精彩。 林迟渡擦了一把脸上沾上的灰,面色平静地看向再泥里打滚的住手,和住手身边,被沾了一身泥点子的扶山玉。 这其实很寻常,林迟渡想,这样的场景在很久之前发生过无数次,只是那个时候,画面的主角是林迟渡本人和更大一点点的住手。 哈士奇实在是一种非常不可控的犬种,活跃得吓人,可以硬生生把一个搞cos的二次元死宅逼成薄肌美男子。 林迟渡其实非常擅长遁逃,究其根本原因,是长年累月一丝不苟地遛一只基因优秀的哈士奇,跑着遛。 他,很,能,跑。 且,很,持,久。 所以同样可以推算出,住手,也很持久,非常闹腾。 扶山玉不知是什么原因,并不对住手下狠手,总是手下留情,所以导致住手有了很大的发挥空间,最终…… 造成了现在的场面。 林迟渡蹲下身,心平气和地和那双睿智的蓝色眼睛对视。 想教训一顿,但是就像过往的无数次一样,林迟渡心软。 于是下一秒,林迟渡和住手一起扭头,看向一身白衣却不太干净的扶山玉。 “……” 扶山玉怒极反笑:“你们父子倒是心意相通。” 林迟渡很想点头,但是此时若是点头,某人定然会更加生气,林迟渡斟酌一二,选择了一个折中的策略。 ——装傻。 林迟渡慢慢后退一步,微笑着:“东君说的哪里的话,平白污了人的清白,我年纪轻轻,哪里就当爹了?” 扶山玉瞥他一眼,默不作声又看了眼住手,意思很明显,觉得他和狗的默契实在厉害。 林迟渡一手养大,养了许多年的狗,怎么可能没有默契。 扶山玉居高临下看着林迟渡,一时之间竟然觉得他有几分像小狗,眼睛黑沉沉的,很不一样。 林迟渡文质彬彬喊他东君,听上去很有礼节,也很敬仰他,可扶山玉总是能从他眼里看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像是星星,又仿佛只是一点点柔和的微光,不是纯粹的仰望,反倒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在。 这点居高临下并不十分明显,但是却不容忽视,尤其对于扶山玉这种十分敏感的人来说,他天生无垢道体,对人的万般心思最是通晓不过,林迟渡的这一点隐约的情绪别人也许察觉不到,在扶山玉眼里却是十分明显,可是偏偏林迟渡还自以为自己遮掩得很好,面上一直是一副万分敬仰扶山玉的模样,这让扶山玉心生怀疑的同时,也多出来一丝探究。 但眼前这个情境还是不太适宜探究这些东西,扶山玉打杀魔种多年,早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但对上这一人一狗的视线,还是没计较这几点泥点子。 他勾了下唇角,似笑非笑:“下不为例。” 这个下不为例彼此都明白意思。 这是纵容。 荒村,这是一座荒村,荒凉无人,烟雾浓浓地笼罩这一片藏黑色的土地,哪怕是有灵力护体的修士走在里面,也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当然,这里感到很冷的修士只有林迟渡一个,另一个扶山玉不能以常理看待,林迟渡怀里的住手是雪橇犬,耐寒,至少比人耐寒。 林迟渡顶着一张被冻僵了的的笑脸在阴风里抖了两抖,引来了扶山玉的视线。 轻飘飘的一眼,林迟渡很敏感地察觉到了,抓着那一点尾巴冲扶山玉笑。 脸都笑僵了还笑。 有这么好笑? 扶山玉面无表情地想。 抬手,一道灵光就轻轻披上了林迟渡的身,一瞬间,寒意皆消。 林迟渡还是笑:“多谢东君了。” 扶山玉扯了扯嘴角:“不是说心悦我?我自然也该好好照顾我的这位仰慕者。” 林迟渡对他拿这个开玩笑略有些惊讶,思忖不过一瞬,便接话道:“换个人心悦东君,东君也会如此么?那若是全天下的人都恋慕东君,你怕是要累倒了。” 他眉眼弯弯:“东君记挂我照顾我,此中好意,我都晓得。” 扶山玉腹诽,什么好意?我这个当事人怎么不晓得? 你又知道了? 他们二人插科打诨之际,已经走到了荒村之中,这正是他们这一段路的一个目的地,一个早已空无一人,却时常出人命的荒村。 林迟渡想,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到妖族? 看了扶山玉一眼,他想,算了,他不算很急。 况且扶山玉既然应了他,就必然会同他去妖族,他不能太过急促增添怀疑。 更何况他对妖族如今的境况也不大了解,现在拖一拖时间,等一个月后,到了他熟悉的剧情节点,一切会更简单。 林迟渡说服了自己,同扶山玉一道,一脚踩在了这片暗红色的土地上。 很轻的沙沙声,松软的土地被踩得下陷,枯枝落叶在土里被压碎,发出的细小的声音,衬出这一片土地的死寂。 毫无生命迹象。 第34章 凤凰血 阴风阵阵,林迟渡有了扶山玉的灵力护持,倒不难受,只是这里的感觉让他极不舒服,皱了皱眉头,他侧头看扶山玉。 扶山玉的面色冷肃,一般人瞧不出什么,林迟渡看着他,觉得他应当也不舒服,冷白脸侧微微卷曲的发丝坠在耳前,哪怕阴风刮得猛烈,也不见被吹动,应当是特意被人用灵力压住了。 扶山玉平时不干这种多余的事,现在显然是有些烦了。 嘴角绷直,眼眸似刀。 林迟渡看了一会,抿唇悄悄笑了下。 其实很可爱。 笑意刚绽开在唇角,扶山玉刀一样的眼神就飞了过来。 “笑什么?” 他漠然道。 语气很丧。 他虽然已经封印了无垢道体,但仍然不喜这样阴冷森然的气息,几乎是在踏入荒村的一瞬间就开始烦躁,心里像是有某种多足的爬虫在不停地乱撞乱爬,细密的躁意在心里攒动。 他修为高,身体毫无反应,精神上却烦躁不堪,几乎有一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一转头,他这唯一的同行人居然还在笑。 就这么爱笑? 扶山玉自以为不动声色实则非常明显地皱了下眉。 林迟渡绷住嘴角,一秒,没绷住,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东君应当不喜此处?” 说起话还挺古风小生的,林迟渡被自己文绉绉的措辞给逗笑了。 扶山玉:“……” “……”林迟渡想说话,但笑得说不出话。 扶山玉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扶住笑得直不起腰的林迟渡。 林迟渡特想喊一句快哉快哉小生应在江湖悠悠,但这要是喊出来扶山玉就该拔剑把他当魔种砍了,所以憋了憋,憋住了越发诡异的蠢蠢欲动,没憋住笑。 “……哈哈……哈哈哈……” 诡异的低笑在荒村里回响,带着一丝忍耐的笑音激起了寂静尘灰,扶山玉提着剑,嘴角抽了抽。 “……还没笑够?” 林迟渡抓住他的手腕,还是没忍住蹲下身,头埋在膝盖里憋笑,住手嗷呜嗷呜叫着蹲在他脚边。 缓了缓,林迟渡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抱歉……” 他的情绪貌似也受到了什么影响,有些躁动,努力稳了稳,说:“这地方不对劲。” 扶山玉道:“肉眼可见。” 说着,他稀奇地看着林迟渡:“我到这觉得烦,你倒是笑得停不下来,什么毛病?” 林迟渡无奈地笑了笑,道:“大概我天**笑。” 爱笑的男孩子运气总是不会差的,越爱笑,越幸运。 啊……这地方还是有点要命,他都开始玩梗了。 明明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好地融入了这个修真的世界了,可是为什么梗到心头根本憋不住啊,就像是前世在网上和亲友交流时的感觉,嘴上完全把不住关啊…… 林迟渡心里怀念中夹杂着一丝惆怅,眼神忧郁,竟然不自觉萌发了些许想回到现代的念想…… 要命。 现代有啥好的,他都没有亲人了。 小狗也在他的身边,他到底在眷恋什么啊? “……” 眷恋一些周边吧,好不容易攒的全图鉴,还有全套cos装备。 都是钱啊。 林迟渡忧伤地仰起头,眼前隐隐浮现自己壮阔周边墙的影子。 下一秒,扶山玉的脸出现在眼前,表情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想到什么了?一脸的怀念忧伤。” 有这么明显吗? 林迟渡默了片刻,张了张嘴还是无言以对,他心痛得有点说不出来,而且被他收在内府的召铃隐隐震荡着,让他本就不稳定的情绪更是火上浇油,他费了些心力才勉强压住,而这已经费了不少时间,距离扶山玉问出那句话已经过了几分钟。 “……”该说不说这召铃确实有点东西。 平时不声不响,让他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旦到了心神失守的时候,召铃就像无孔不入的水,那诡异混乱的声音一股脑钻进脑子里,嗡嗡嗡,要命。 林迟渡也算是切实体会了一番书里乌衢的数十年,那人居然数十年的时间都被召铃如影随形地纠缠迷惑着,甚至还能保持清醒,数十年不改其道。 林迟渡心里表现了一番对乌衢这位传奇主角的佩服,勉强压下召铃造成的负面情绪,闭了下眼,再睁眼时目光虚虚地划过扶山玉的眼角,看向荒村木屋。 “东君似乎受影响不深。” 扶山玉云淡风轻:“我要是能被这么个鬼地方影响,你也别叫我一声东君了,丢人。” 林迟渡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明明之前就很不开心,还装呢。 荒村无人,丝丝缕缕的黑烟漫在其中也并不明显。 然而扶山玉绝无可能忽视这一点异常,他后撤一步,抓住林迟渡的手腕,碰到住手的毛后往后瞥了一眼,又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霎时之间,天地变幻。 眼前的一切都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 荒村焕然一新。 林迟渡不过眨了下眼,眼前的荒村就变成了热闹的街道。 人声鼎沸,哄笑声一下子炸开,喜气洋洋。 林迟渡下意识往扶山玉的方向走了一步,小臂几乎挨到了他的手臂,扶山玉看他一眼,没说话。 此情此景,实在是有些熟悉,好像他们一直在进入一些幻境。 林迟渡想,这个修真界不愧是粗糙版的千年前模式,对付无垢道体所设置的一路挑战居然都是幻境,啧,该说无垢道体开挂,还是说扶山玉这个人真的没什么缺点,用蛮力似乎也对付不了他。 林迟渡设身处地把自己代入到作者的境地,然后悲哀地发现扶山玉这个人太完美了,几乎没有弱点,也完全不舍得削弱他,所以只能心慈手软地设置一些过家家一样的关卡,全当做走了个流程。 难怪千年前的剧情只是前传,还简略得不能再简略,这样无聊的剧情模式,实在是没什么可以写的啊。 林迟渡心里吐槽了一大堆,眼睛也没有闲下来,敏锐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这瞧着是一个尚且热闹的小镇的模样,似乎是在赶集,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但是这样的热闹里又夹杂着一丝诡异,林迟渡眼睁睁看着一个正在和妻子手挽手挑簪子的男人和小贩对视一眼后莫名其妙开始激情热吻,妻子在旁边视而不见,还微笑着举着簪子比划着给她的丈夫看,脸颊上两抹红晕,瞧着羞涩恩爱。 路边的乞丐拿着金玉所制的碗乞讨,讨要的东西是过路人的鞋子,所有经过他的人都会面带微笑十分友好地把鞋子脱下来递给乞丐。 林迟渡没说话,只是默默拉着扶山玉远离了那个乞丐,转而靠近了相对来说比较正常的正在吃生肉的馄饨摊主。 馄饨摊主长相清秀,眉眼雅致,嘴角滴落透明涎水,和血丝混在一起,同样微笑着一口一口咽下血红的肉团。 好吧其实都不是很正常,林迟渡看着眼前一幕幕诡异且毫无逻辑如同ai生成的奇异场景——当然这样的血腥尺度ai生成了也会被屏蔽掉——感到san值在往下掉,狂掉。 他不自觉地抓紧了扶山玉。 下一刻,手背上轻飘飘的有羽毛一般的触感,林迟渡一顿。 扶山玉另一只手放开了剑柄,伸过来轻轻拍了下他。 侧过头看到扶山玉如玉的侧脸,眼睛一眨睫毛掀起的一股意念的轻风,林迟渡心跳乱了一拍。 扶山玉来这个地方做什么? 林迟渡转移注意力一般思考。 他和扶山玉只说了个去妖族地界的目的,至于怎么去,从哪条路去,用多长时间去,他都没说,任由对方做主,而几日之前,他就发现扶山玉开始有目的地往一个方向走,哪怕路上遇到了些林迟渡认为他可能感兴趣的东西都没停下来。 直到这个荒村。 这样诡异的一个地方,有哪里吸引了扶山玉? 林迟渡又将目光移回去,静静看着那馄饨摊主,喜食生肉,又相貌堂堂,这个设定…… 莫非是妖族? 倘若真是妖族,那么此处是不是幻境就有待商榷了。 可能是他们一脚踩进了传送通道里,传送到了不知多远之外的妖族地界,又或者他们确实进入了一个幻境,却是进入了一个含妖族量极高的幻境。 扶山玉在带着他往有妖族的地方走。 这个认知让林迟渡有点开心。 他抿唇又笑了笑。 哪怕内府某个烦得要死的铃铛还在识海深处狂叫个不停,他也在此刻莫名得到了些许安宁。 扶山玉抓着他,说:“这是妖族古时的一处血脉之地,只是已经荒废了很久,已经不妖族现在划定的地界了,里面少有人至,也没什么年轻的妖族知道这里,我是从我师父那知道的。” 他道:“你要去妖族,得先来这里取件东西,否则你这么个修魔的大活人走进去,在妖族眼里无异于是个香饽饽,谁都想上来啃你一口,我可没兴趣带着一份诱人香甜的食物在饿狗面前走来走去。” 林迟渡点头:“什么东西?” 扶山玉看着他:“凤凰血。” 卡文,不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凤凰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