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弟弟他好像有点不正常》 第1章 第 1 章 我叫谢清,十年前一场意外带走我的双亲,现在寄养在叔叔婶婶家,他们都是善良温柔的人,对我关爱有加,甚至比起亲生的谢洵还更要上心,但我因为亲人骤然离世,总是害怕这温情转瞬即逝。 我的堂弟谢洵,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他很喜欢粘着我,总要我抱。 可惜那是很久远的事了,现在的谢洵仿佛与我是陌生人。我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又天生不是会维持关系的人,只好任凭事态的发展。 今天我照常吃着早餐,是婶婶做的,她厨艺很好,就连最简单的鸡蛋饼也煎得柔嫩香甜。谢洵吃东西比我快,他把牛奶一口喝完,咬着半块鸡蛋饼,穿上外套就急匆匆地出门了。 “谢洵也真是的,都不知道等等你。” 这情形早已见怪不怪,我微笑着和婶婶说没事。谢洵骑自行车,和习惯坐公交的我不顺路也正常,我不喜欢风吹日晒的感觉。 这也是谢洵和我关系疏远的原因之一吧。 抛去这些思绪,我出门去公交站。 两分钟后公交车就到了,找位置坐下,二十分钟的车程让我百无聊赖,漫不经心地用食指描摹车窗上形状奇怪的水渍。 一片蓝白色校服闯入视线,是意气风发的谢洵在车流中呼啸而过。 依旧是稀疏平常的一天,课间同桌李月溪向我展示她的画作,形态优美的少女跃然纸上,五官和她本人竟然有半分相似,我毫不吝啬地夸赞她妙手丹青。 “谢清,那是不是你弟弟?” 李月溪话锋一转,看着操场上的几个人影对我说。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确实是谢洵,他在打球,校服外套脱了,一身白衣黑裤,矫健利落的身姿很是吸睛,难怪引起李月溪的注意。 “是啊。” 李月溪粲然一笑:“听说他被评为我们新一届的校草。” 我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对于校草一位的卸任,谢清同学,你有什么感想吗?” 李月溪把课本卷成个话筒递到我嘴下,我漫不经心地笑笑:“无话可说。” 她拍拍我的肩,一副意味深长地模样:“其实我个人还是比较吃你这一卦的长相,真的,比起谢洵那副风流相,我还是喜欢你这种清冷皎月。” 虽然她这是胡话,但不得不说我内心还是感受到一丝慰藉。 “我对你没意思啊,你别误会。” 谈笑间我侧头去看楼下的谢洵,他立定抛出一个漂亮的三分,然后大笑着勾过队友的肩膀,阳光倾泻在他的发梢上。 我和谢洵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能轻而易举的和任何人处成好朋友,除了我。而我在学校里除了李月溪,甚至没有可以说的上两句话的人。 李月溪和我能说上话的原因是她天生就是一个表达欲极强的人,无论对方是不是我,她都可以侃侃而谈。 独处的时间能让我自洽,但在某些时刻,我的目光也会被谢洵这样的天之骄子吸引。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以为谢洵讨厌我。我贸然来到他的家,夺走了独属于他的父母的关爱,他讨厌我也是正常。 “清清,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婶婶拉着我的小手,蹲下身慈爱地看着我,我看不懂她眼里的情绪,只觉得浑身无措。我不懂死亡的含义,也不明白永远消失是多么悲痛的一件事。 房间里的布置很温馨,阳光洒进来窗明几净,谢洵躲在自己的卧室房门后睁着大眼睛望着我。婶婶拉着他走到我面前,对他说,“这是哥哥,你以前见过的,以后我们要一起生活,要和哥哥好好相处,知道吗?” 谢洵没说话,只是轻轻的点头,眼睛还是直直看着我。 他的房间很大,窗帘是浅蓝色的,床尾那面墙上收纳了一排穿着机甲的人偶,地上铺着柔软的米色毛毯,我和谢洵的幼年时期几乎都在那张毛毯上度过。 一开始他对我比较陌生,但对玩具从不吝啬,总会笨拙又慷慨地递给我,后来越来越亲近,他总要抱着我睡觉,婶婶为了防止他哭闹,干脆让我们睡一个房间,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12岁上初中为止。 我实在没办法将小时候那个黏糊糊的小孩和现在的谢洵联系到一起。 中午的食堂人潮拥挤,还好我来得早,早早就占好了位置,午饭有我喜欢的番茄炒蛋,我最喜欢把番茄汁浇在米饭上面,米饭被裹成橘红色,一口下去酸甜可口。另外一道是芹菜肉丝,我不太喜欢吃芹菜,但是婶婶说多吃芹菜对身体好,我向来对长辈的话言听计从。 正在我吃完最后一口番茄的时候,我看见不远处谢洵和他的两个同学,正在为座无虚席的情况挠头,一抬眼看到我,交谈了几句,三个人拔腿朝我这个位置走来,我看见谢洵的脸上分明带了点不高兴。 我对这种情况感到尴尬,但是饭还没有吃完,浪费这种事是绝不可能的。我主动对谢洵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谢洵。” 谢洵脸上的表情不自然了一瞬,但随即又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低头吃起鸡块。他的两个同学倒是对我露出礼貌的笑意,然后三个人就着我听不懂的话题聊开了。 芹菜肉丝最后还是没吃完,我有点生气了,谢洵对我太不礼貌了,最近他对我的不耐烦尤其明显,而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偏偏我不能表现出一点不高兴,因为我得维持体面,和谢洵的关系闹僵不是最好的解法。而在这时我甚至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这让淡淡的尴尬愈发明显,我立马端起餐盘准备逃离。 在我路过谢洵的时候,他眼疾手快的把一瓶酸奶放在了我的餐盘上,轻轻和我对视又移开目光。 奇怪的谢洵。 第2章 第 2 章 我怔了一下。 “谢谢。”我轻声说,但他已经转过头去和同学说话了,仿佛刚才的举动只是随手施舍。 走出食堂,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把那瓶酸奶放进口袋,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到皮肤上。谢洵怎么可以这样,给我一记冷眼后又递来一颗糖,让我连生气都显得不知好歹。 回到教室,李月溪正趴在桌上小憩。我轻轻坐下,拿出下节课要用的课本,手指无意识地在书脊上摩挲。 “谢清。”李月溪突然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着我,“你不高兴吗?” “没有。”我轻描淡写地带过。 李月溪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却没再追问。 数学课的下课铃像是解开了某种束缚,教室里的空气瞬间活络起来,嘈杂声四起。我正低头整理着上节课的笔记,将最后一道大题的步骤补充完整,旁边就传来李月溪有气无力的哀叹。 “完了完了谢清,最后那道题,我完全没看懂……”她整个人瘫在桌子上,侧过脸,用生无可恋的眼神看着我,“感觉我的脑回路和出题老师不在一个频道。” “连接AC。”我言简意赅地提示了一句。 看她依旧迷茫,我干脆把自己的笔记本往她那边推了推,手指点在示意图上我早已画好的那条清晰的辅助线上。“这里。” 看着她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没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课本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更多书写的空间。窗外的阳光有点刺眼,我微微眯了下眼。 她抄到一半,忽然停下笔,扭过头,脸上带着一种熟悉的、带着点八卦意味的笑容,压低声音:“欸,说真的,谢清,我刚才好像又看到你弟从窗户外边晃过去了。这礼拜第几回了?他是不是其实特想来找你,又不好意思?” 我的笔尖在纸上停顿了一瞬,随即继续写下下一个公式,语气没什么起伏:“他去打球,顺路。” 谢洵,想来找我?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顺路?”李月溪夸张地拉长了语调,“从篮球场到他们高二楼,怎么也顺不到我们这边吧?” 我一时语塞。 她的话没说完,我伸手拿过她桌角那本崭新的、看起来就没怎么翻过的英语单词书,轻轻放在了她正在狂抄的数学笔记上。 “下节课听写,Unit 5的单词,”我看着她瞬间垮下去的脸,平静地补充,“你上周就说要背了。” 李月溪的表情立刻从八卦切换成了苦大仇深,她哀怨地瞪了我一眼,又认命地看了看那本单词书,悻悻地把数学卷子推到一边,她嘟囔着翻开了单词书,开始临时抱佛脚。 教室里的喧闹成了背景音,我们这一隅,只剩下她小声背诵单词和我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放学时天色突然阴沉下来,乌云层层叠叠地压下来。我站在教学楼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冒雨跑去公交站,却看见一个身影推着自行车从车棚走出来。风鼓动他意气风发的衣角,是谢洵。 他看见我,脚步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雨点开始砸下来,我不得已退回屋檐下。 “喂。” 谢洵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我回头,看见他不知何时折返,正站在我身后半米处,脸上是惯有的不耐烦。 “下雨了,我载你回去。”他说这话时眼睛看着远处的雨幕,侧脸线条绷得很紧。 我有些惊讶,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已经把外套脱下来递给我:“遮一下,我车没后座,你得坐前面。” 雨越下越大,他见我犹豫,干脆直接把外套罩在我头上:“快点,再晚雨更大了。” 我只好坐上前杠,这个姿势几乎是被他环在怀里。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味,是和我同款沐浴露的味道,混合着雨水的清新气息,让我有些恍惚。 谢洵骑得很快,雨点打在他的外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小心翼翼地抓着车把,尽量不碰到他。 “抓紧点,摔了妈又要说我。”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不满。 我只好松开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角。这个动作似乎取悦了他,我感觉到他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些。 一路上我们都没再说话。风雨声中,我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和记忆中那个抱着我睡觉的小男孩的心跳渐渐重合。 到家时我们都湿透了。因为把外套给我遮雨,谢洵的状况明显更糟糕。婶婶见状连忙拿来两条毛巾,擦完我又帮谢洵擦,一边数落他:“怎么不等雨小点再回来?看把你哥淋的。” 谢洵任由她摆布,目光却落在我身上。当我看回去时,他又迅速移开视线。 “我去洗澡。”他扔下这句话就转身上楼。 晚饭时谢洵没有下来,说是淋了雨有点头疼。婶婶让我给他送饭上去,我端着餐盘站在他房门外,犹豫了很久才敲门。 “进。” 隔了一会,谢洵的声音闷闷的传出来。 他的房间还和小时候一样,浅蓝色的窗帘,只是墙上的机甲人偶换成了篮球明星的海报。他正靠在床上看书,湿漉漉的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看起来比平时温和许多。 他沉默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没想到敲门的是我。 “婶婶让你吃点东西。”我把餐盘放在床头柜上。 他“嗯”了一声,却没有动。 我转身要走,他却突然开口:“哥。”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我愣在原地。谢洵已经很多年没这样叫过我了。 “明天...”他顿了顿,声音有些闷,“明天记得带伞,天气预报说明天也下雨。” “好。”我轻轻点头。 他明显松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又迅速压下去,变回那副不耐烦的样子:“那你快点出去,我要吃饭了。” 回到房间,我有些舒了口气。我和谢洵……算关系好转了吗? 窗外雨声渐歇,月光从云层缝隙中漏出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想起小时候,每当打雷下雨,谢洵总会抱着枕头钻进我的被窝,用小小的手臂环住我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哥哥不怕,小洵保护你。” 那时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听见隔壁传来隐约的音乐声。谢洵的房间和我的只隔一堵墙,这些年来,我已经能通过声音判断出他的情绪:轻快的节奏代表他心情不错,低沉的重金属则意味着烦躁。 今晚的音乐很舒缓,像是钢琴曲。 我抱着抱枕侧身睡着,开心地想,也许有些东西从未改变,只是被藏在了岁月深处,等待一个雨过天晴的时机,重新发芽。 第3章 第 3 章 第二天,我记着谢洵的话,在书包侧袋塞了把折叠伞。早上下楼时,他正叼着婶婶刚煎好的培根,视线掠过我的书包,又迅速低下头去,含糊地说了句“我吃完了”,便像往常一样急匆匆出门。 经历过昨天的事情,我以为和谢洵的关系会有所缓和,就连婶婶也这么以为,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我们一起放学回家了,可惜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谢洵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 我和谢洵之间的关系,似乎陷入了一种更加奇怪的境地。他没有更冷,但也没有回暖,依旧是那堵移动的、密不透风的冰墙。 我突然有股深深地无力感,但是每次看到婶婶那希冀的眼神,我又鼓起了勇气,也许......谢洵只是青春期到了,有些奇怪而已,我是哥哥,我需要主动一点。 我在心里反复措辞,试图让邀请听起来自然,不带有任何刻意的痕迹,就像……就像普通的兄弟之间随口问一句那样。 所以在一个同样的平静的清晨,当楼梯口传来熟悉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时,我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筷子。 谢洵下来了,依旧是那副样子,校服拉链拉到顶,遮住了半截下巴,眼神垂着,没什么精神,却又带着生人勿近的锋利感。 他拉开椅子,坐下,拿起勺子,开始喝粥,整个过程没有向我的方向投来一瞥。 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随意,像是在讨论天气: “小洵,”我开口,声音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有点突兀。 他舀粥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我继续说着准备好的台词:“今天放学后,你……有空吗?学校后门那边新开了家书店,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自己的耳根有点发热。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几秒。 他终于咽下了嘴里的那口粥,放下了勺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然后,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落在了我的脸上。 “不了。”他开口,声音平淡,“有事。” 只有四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 然后,他重新拿起勺子,继续低头喝粥,仿佛我刚才的一切努力,都只是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我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僵硬,原本准备好的后续说辞,全都哽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样……那算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狼狈。 还好婶婶这会在厨房忙,没有听到我们这番尴尬的对话,不然我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这顿早餐,剩下的时间,我几乎食不知味。 连带着整天在学校,我都有些心神不宁。 课间,李月溪拿着新买的漫画凑过来,叽叽喳喳地分享着搞笑情节,我勉强应和着,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窗外。希望谢洵能来找我,说放学没事了,可以接受我的邀请。 我希望我们的关系可以回到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叔叔婶婶也会很开心。 但是意料之内的,情况没有发生。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阳光斜斜地照进教室,在黑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看着窗外操场上奔跑跳跃的身影,心里那点不甘心又悄悄冒了出来。也许他不喜欢书店?或者,他只是当时心情不好? 那么,放学的时候,只是一个简单的招呼呢?只是像普通同学、普通兄弟那样,碰见了,点个头,问一句“一起走吗?”,应该……不会又被拒绝吧?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思绪。我甚至开始计划路线,计算时间,确保能在教学楼通往车棚或者校门的主干道上“恰好”遇到他。 学铃声终于响起,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我刻意放慢了收拾书包的速度,看着同学们一个个离开。李月溪背着书包,蹦到我桌前:“谢清,不走吗?今天公交会不会很挤?” 李月溪偶尔回爷爷奶奶家,和我是顺路,所以我们有时候会一起坐公交。 “我……还有点事,你先走吧。”我找了个借口。 “好吧,那明天见!”她挥挥手,跑出了教室。 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我深吸一口气,背上书包,走出了教室门。走廊里人来人往,都是急着回家的学生。我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视着人群,搜寻着那个最高、最挺拔、也最冷漠的身影。 找到了。 他正和几个他们班的男生一起,从楼梯口走下来。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旁边的人说着什么,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弧度。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他看起来……很放松,和在家里,以及面对我时的那种紧绷感完全不同。 我定了定神,朝着他们那个方向走了几步,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停了下来。我看着他,准备在他目光转过来的瞬间,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然后像偶遇一样,打个招呼。 “谢……” 我的声音刚发出一个音节,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喊出他的名字。 他的目光,确实扫过了我所在的方向。但,那目光没有任何停留,没有任何聚焦,就像扫过走廊里的墙壁、公告栏、或者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样,没有丝毫波澜,直接、平滑地、移开了。 他继续和身边的同学说着话,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与我擦肩而过。带起一阵微小的风,风中夹杂着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点凛冽的薄荷气息。 我僵在原地,那个未成形的微笑凝固在嘴角,举到一半准备打招呼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然后缓缓地、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 他就这样,和那群男生一起,谈笑着,那笑声此刻听来有些刺耳,消失在了走廊尽头,朝着校门的方向走去。自始至终,他没有看到我,或者说,他选择没有看到我。 周围是喧闹的人潮,同学们嬉笑着、讨论着,从我身边涌过。我却感觉像是被孤立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心脏一下下沉重跳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那种感觉,比早餐时干脆的拒绝,更让人难受。拒绝至少还是一种回应,一种交互。而这种彻底的、无视的忽略,更像是一种彻底的否定,否定我的存在,否定我试图靠近的努力,甚至……否定我们之间那些年共同成长的时光。 我在原地站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走廊里的人渐渐稀疏,才慢慢地、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朝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 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射在水泥地上。我看着那个影子,心里空落落的。一次正式的邀请,一次偶遇的招呼,都以失败告终。我还能做什么呢?似乎所有的路,都被他那堵冰冷的墙,堵死了。 而在我看不到的前方,已经走到校门口的谢洵,在和朋友分开后,脸上的那点轻松瞬间消失殆尽。他独自一人推着自行车,却没有立刻骑上去。他回头,望向教学楼的方向,目光深沉复杂,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握在车把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当然看到了。他看到哥哥站在走廊里,那双总是清澈温和的眼睛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他几乎能感受到那声未竟的呼唤里的温度。 所以,他必须更快地、更彻底地移开视线,必须用更冷漠的无视,来斩断那几乎要冲破堤坝的、想要回应、想要靠近、想要占有的疯狂念头。 第4章 第 4 章 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搭理谢洵,虽然他也并没有搭理我,我对这段关系终于感到无望。 我撤回了所有投注在他身上的、多余的注意力。早餐桌上,我不再试图寻找话题,甚至不再刻意调整下楼时间避免与他碰面。碰到了,就点点头,像对待一个仅仅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熟悉的陌生人。眼神不再追逐,问候不再多余。 我开始真正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图书馆待得更晚,周末和同学讨论课题,甚至接受了李月溪几次一起去书店的邀请。 我也不再频繁地看着窗外,我埋进知识的海洋里,很长一段时间,因为眼睛的过度使用,我甚至开始看到重影了。于是在某个周末,婶婶带我去商场里配了眼镜,镜框戴上的一刻,世界都变得清晰了,我睁大眼睛看着镜子里戴着眼镜的自己,感到新奇。 婶婶摸了摸我的头,夸赞道:“我们清清真漂亮,戴眼镜也好看。” 我内心喜滋滋的,我从小就喜欢别人夸赞我,特别是婶婶,她对我而言是不同的,看在她的面子上,我并没有告诉她谢洵有多恶劣。她以为我们只是不再亲近了,毕竟我已经高三了,下学期就要面临高考,而谢洵还只是个高二的学生,整天忙着运动和社交,当然和我聊不来。 谢洵在饭桌上看到我的眼镜,表情呆愣了一瞬,仿佛要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我没有理他,吃完饭就回房了。婶婶安排我和谢洵两个人轮流洗碗,而这周轮到谢洵了。 这种变化似乎正合他意。他依旧冷漠,依旧准时消失。我们像两条平行线,在狭小的空间里精准地错身而过。 第一次察觉到异常,是在一个周三的晚上。我在图书馆待到闭馆,背着沉重的书包往回走。快到小区门口时,隐约看到路灯下倚着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指间一点猩红明灭。 是谢洵。他在抽烟? 我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目不斜视地准备从他面前走过,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对我做的那样。 “哥。” 他叫住了我。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我很久没听过的、几乎是急促的语调。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责备,也没有以往的温和,只有一片礼貌的疏离:“有事?” 他看着我,那双总是盛满冰霜或复杂情绪的眼睛里,此刻翻滚着一种我看不懂的焦躁。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掐灭了烟,生硬地问:“怎么这么晚?” “在图书馆。”我回答得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解释。 “……以后早点回来。”他几乎是命令式的口吻,但尾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微微蹙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知道了。还有事吗?没事我上去了。”说完,不等他回应,我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钉在我的背上,热度得几乎要烧穿我。 谢洵又变了,他真是善变。 有时候我和同学在食堂聊天,抬头撞见谢洵坐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眼神沉沉地看着我们。 甚至我在房间看书,也能感觉到门外若有似无的脚步声,来回徘徊,却始终没有敲门。 他不再无视我,反而开始用一种近乎侵略性的方式,重新闯入我的视野。 那天晚上,我洗完澡出来,发现他居然站在我的房门口。他靠着墙,低着头,碎发遮住了眼睛,周身笼罩着一层低气压。 “让一下。”我语气平淡,手里拿着毛巾擦着头发。 他没有让开,反而抬起头,眼睛有些红,声音沙哑得厉害:“哥……你最近,为什么不理我了?” 这话问得简直荒谬至极。 我几乎要气笑了。 “谢洵,”我清晰地叫他的全名,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不是你先开始的吗?” 他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这句话刺伤了。 “我……”他语塞,脸上闪过痛苦和挣扎,“我不是……” “是什么都不重要了。”我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惊讶的疲惫和决绝,“你觉得怎么舒服就怎么来吧。不用再勉强自己应付我。” 说完,我推开他挡在门前的手臂,径直走进房间,当着他的面,关上了房门。 “砰。” 一声轻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期中,考试过后,作为课代表,我被班主任留下来帮忙批改一部分英语试卷。 等忙完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教学楼里变得空荡荡的。 我独自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学楼。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日的喧嚣。走到车棚附近,我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洵单脚支地,跨坐在他的山地车上,低着头似乎在玩手机。车棚的灯光在他身上投下朦胧的光晕,周围是零星几辆未被领走的自行车,显得他有些孤零零的。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与我对上。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迅速移开视线,手指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着,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随意:“怎么这么慢?” 我有些惊讶:“你在等我?” “没有。”他立刻否认,声音有些生硬,眼睛依旧盯着手机屏幕,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内容,“我的……篮球刚结束,顺路。” 这个借口很蹩脚。他的校服穿得整齐,额头上也没有汗迹,根本不像是刚运动过的样子。而且,他通常结束得比我放学还早。 肯定是因为今天太晚了,他被婶婶勒令来接我回家,但是又不好意思说。我实在不想理他,但也不想在婶婶面前闹僵。 我没有戳穿他,只是点了点头:“哦,那……一起回去?” “嗯。”他收起手机,动作利落地调转车头,依旧是不看我,“上来吧。” 再次坐上那根前杠,似乎比前一次自然了一些。晚风拂面,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温润气息。我们沉默地穿行在渐次亮起路灯的街道上,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这份沉默,却不似往日那般尴尬紧绷,反而有种奇异的平和。 或许是因为夜色温柔,卸下了白天的些许防备。 骑到一个红绿灯路口,他停下等待。旁边音像店里传来一首旋律舒缓的老歌,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感觉到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很轻,几乎被晚风吹散。 “批改试卷……很累?”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有些低沉,不像平时那样带着刺。 “还好。”我回答。 “哦。”他应了一声,又没话了。 绿灯亮起,他重新蹬起车子。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我能感觉到他似乎想说什么,呼吸在我头顶上方微微起伏,最终却还是归于寂静。 快到小区时,经过那家熟悉的便利店,他再次停了下来。 “等我一下。”他说着,下了车,快步走进店里。 我站在路边,看着便利店明亮的灯光勾勒出他高挑的身影。他很快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和一袋大白兔奶糖,将其中一瓶水和奶糖递给我。 “喝点水。”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我的脸,然后又落在别处,“嘴唇有点干。” 我微微一怔,接过:“谢谢。” 他看着我喝水,眼神里那种复杂的、我读不懂的情绪似乎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于安心的神色。 “走吧。”他重新骑上车,语气似乎也轻松了些许。 我拆开一颗奶糖放进嘴里,被口腔里弥漫的奶香味激得眯了眯眼睛。 “谢洵,这么坐着太不舒服了。”虽然我身量没有谢洵高,但是坐在自行车的前杠还是非常局促的,而且我感觉这种姿势有点怪怪的。我侧坐着,一转头就能看到谢洵冷硬的下颌角。 他吸了吸鼻子,目光落在我的嘴唇上:“嗯,下次不坐了。” 回到家,婶婶赶紧招呼我吃饭,还念叨着“小洵非要去等你,说怕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我一怔,看向正低头换鞋的谢洵,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反驳。 总是这样,我想,谢洵总是这样,给个巴掌再给颗糖吃,我气急了,并且打算不再吃他的糖。 谢洵完全神经病来的[哦哦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周末下午,我正在房间做一套物理模拟卷,谢洵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盒洗好的、还挂着水珠的草莓——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水果。 “妈买的。”他把盒子放在我书桌角落,声音干巴巴的,“让你吃点。” 我头也没抬,目光仍停留在电路图上,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放那儿吧,谢谢。” 他站了一会儿,似乎期待我能说点别的,或者至少看他一眼。但我没有。他最终有些失落地离开了,那盒鲜艳的草莓孤零零地待在桌角,我最终一颗也没吃。 这天晚上我学习到很晚,第二天起来有些头疼,我没太在意,吃完早餐就坐车去学校了,公交车上,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竟然不自觉睡过去了,要不是司机提醒就坐过站了。 一到学校就听到噩耗,这次模拟考成绩比预期低了几分,我的心情更低落了,晚上回家饭都吃得很少。婶婶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只是扯了扯嘴角,告诉她没事。 没想到夜里,胃部开始隐隐作痛。 我蜷缩在床上,忍受着一阵紧过一阵的抽痛,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不想惊动婶婶,我打算硬扛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敲响了。是谢洵。他大概是起来上厕所,看到我房间门缝下还亮着灯,习惯性地想来看看——这是他最近养成的新习惯。 见我没回复,他小心翼翼的推开门,他走到床边,借着昏暗的床头灯,看到我苍白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脸色瞬间变了。 “哥?”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想说“没事”,但胃部的绞痛让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胃部。 谢洵立刻明白了。他转身就跑出了房间,我听到他下楼的声音,脚步声慌乱而急促。没过几分钟,他又跑了回来,手里端着一杯温水和我的胃药,另一只手还拿着一个热水袋。 他笨拙地把热水袋塞进我的被子里,贴在我的胃部,然后扶着我起来,把药片递到我嘴边,喂我喝水。他的动作有些笨手笨脚,水温甚至还有点烫,我被熏得眼睛都红了。 “很疼吗?”他蹲在床边,仰头看着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摇了摇头,虚弱地闭上眼。 他没有离开,我以为他走了,却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带着轻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我露在被子外面的手。 “哥……”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也无心去思考。最后他还是叫上了睡梦中的婶婶,两个人一起把我送到医院,医生说我最近休息不足,加上过度焦虑,导致身体免疫力下降,引发了急性肠胃炎。 挂水的时候,谢洵一直盯着我,婶婶不住得摸着我的头,我能感觉到他们两个都很慌乱。 闹腾到大半夜,我们才终于回到家,婶婶帮我请了几天的假,让我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清清。”婶婶说:“什么都没有健康重要,知道吗?” 我点头答应,然后赶紧催他们去休息,谢洵出门前又看了我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帮我合上了门。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我一个人,楼下也没有婶婶的声音,可能是出门了。 我感觉自己并没有好转,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思虑太过了,胃里倒是不再难受,头又开始疼了,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有点低烧。 那天下午,我烧得昏昏沉沉。身体一阵阵发冷,意识在清醒与迷糊之间浮沉。房门被轻轻推开,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我以为是婶婶,没想到是谢洵,他居然不在学校。 他看见我的模样,脸色立刻变了,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烫得他吓了一跳,他作势就要出门。 或许是高烧烧掉了平日的理智和克制,我迷迷糊糊地伸出手,轻轻抓住了他正要收回的手腕。 他的手臂猛地一僵,肌肉瞬间绷紧,却没有立刻甩开。 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因为发烧而有些模糊,只能看到他站在床边模糊的轮廓。喉咙干涩发痛,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和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 “谢洵……”我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腕,力道微弱,“……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句话仿佛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松开手,疲惫地闭上眼,侧过脸埋进枕头里,低声呢喃,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小时候……你不是这样的……你以前……明明很喜欢我的……”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而滚烫的呼吸声。 过了好几秒,我都没有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反而感觉到床垫微微下陷,他似乎在床边坐了下来。 然后,我听到了一声极轻的、仿佛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叹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释然? “哥……”他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平日里那种冰冷的、没有起伏的调子,而是带着一种沙哑的、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的疲惫,“对不起。” 我微微睁开眼,模糊地看到他低着头,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是我错了。”他继续说,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我不该……那样对你。”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平复翻涌的情绪。 “我不是讨厌你,从来都不是。”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急切的、想要澄清什么的意味,“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困惑地看着他,高烧让我的思维变得迟缓,无法理解他话中更深层的含义。 “我看到你和别人说话,会不舒服;你靠近我,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艰难地剖白着,语气里充满了困惑和自我厌弃,“我以为离你远点就好了,可是看到你难过,我更……”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起头,看向我。那一刻,我愣住了。他的眼睛里没有了往常的冰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汹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懊悔,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深藏的情愫。 “哥,对不起。”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无比郑重,“是我太混账了。我不该冷着你,不该让你……以为我讨厌你。” 他看着我因为发烧而泛红的脸颊和迷茫的眼神,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自责。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的额头试探温度,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我皮肤时又迟疑地停住了,最终只是小心翼翼地替我掖了掖被角。 “其实,我……”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一直都很爱你。”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有些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但其中的真诚不容置疑。 说完这些,他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勇气,不敢再看我的眼睛,匆忙地站起身:“你好好躺着,我去叫医生。” 那天的记忆兵荒马乱,等我完全好转,只觉得做了一场很漫长的梦。就连谢洵的那些话,我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我这场突如其来的病把婶婶吓得不轻,就连在外面出差工作的叔叔都被惊动了,我一再说没事才打消他立刻飞回来的念头。 谢洵把医生喊到家里,给我开了点退烧药,但他们还是不放心,又把我送到了医院。 医生看着化验单直皱眉头,语气严肃地对婶婶说:“孩子没什么器质性病变,就是长期精神压力过大,加上严重休息不足,免疫力下降导致的。你们做家长的,不能再给他这么大压力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我躺在病床上输液,意识清醒了些,看到婶婶坐在床边,眼睛红肿,正用纸巾悄悄擦拭眼角。看到我醒来,她立刻握住我的手,声音还带着哽咽:“清清……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呢?” 我欲言又止,看着杵在旁边一言不发的谢洵。他仿佛明白我的意思,和婶婶说自己出去透个气,就出门把门带上了。 “对不起,让您担心了……”看着她哭,我的眼泪也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我不是故意要逼自己……我只是,想考上我想去的学校。” 病房里安静了一瞬。婶婶愣住了。 “我一直……很想学医。”我垂下眼睫,看着自己手背上的输液针,轻声继续,“十年前,那场意外……如果我懂得急救知识,如果当时有医生能更快赶到……也许结果会不一样。” 我从小就失去母亲,十年前父亲心脏病发作,也永远的离开了我。 “我知道这很难,所以我必须比别人更努力。我不敢懈怠……我怕稍微放松一点,就够不到了。”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想……我想成为能帮助别人,能减少那种遗憾的医生。” 婶婶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她紧紧握着我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傻孩子……傻孩子……”她重复着,声音充满了心疼和理解,“你想学医,婶婶支持你,但是你不能这样拼命啊!你要是累垮了,考上了又有什么用?我们……我们只希望你好好的。” 她把我搂进怀里,像小时候安慰做噩梦的我一样,轻轻拍着我的背。这个温暖的怀抱,和记忆中母亲的怀抱有些模糊地重合了。 其实不只是这些,虽然叔叔婶婶从不吝啬对我的爱,但寄人篱下总给我一种踏在云上的不真实感,毕竟再怎么说,这不是真正属于我的家,这是谢洵的家,谢洵……我又想起谢洵,谢洵对我时好时坏的态度,更加重了我的不安感。 医生建议我住院观察两天,好好休息。虽然惦记着落下的课程,但看着婶婶忧心忡忡的眼神和谢洵那副“你敢不听话我就把你绑起来”的表情,我还是妥协了。 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我心里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这场病,像是一次急刹车,让我被迫停下来,审视自己近乎自虐的努力方式。 两天后,我出院回家。婶婶严按照医嘱,给我制定了营养食谱和严格的作息时间,甚至没收了我的咖啡。谢洵则担当起了“监工”的角色,每晚十点半准时出现在我房门口,像个门神一样,直到我关灯躺下才离开。 大病初愈回到教室的时候,李月溪问我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我对她笑笑,说已经没事了。 她努努嘴:“我就说你之前太刻苦了,学习哪用得着这么拼命。” 我心不在焉的摩挲着手中的保温杯,那是今早婶婶给我熬的黄芪丹参茶,让我在学校也多喝点。我原本以为谢洵会像以前一样,吃完早餐就扬长而去,没想到今天出门的时候,居然在公交站看见了他。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也没有问。 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这个城市的秋天也悄悄来临。一场秋风从身侧吹过来,冷得我缩了缩脖子。 谢洵站到风口的位置,那阵风就被他巧妙地隔绝开了,他把他的围脖取下来,戴到了我的脖子上。围脖上还带着他的体温,这温度来的很合时宜,我没有理由拒绝。 低头嗅了嗅,感觉被谢洵的味道包裹住了,他沉默地看着我,嘴角勾了勾,伸手揉了揉我的发顶。 我们都没有说话,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总是这么沉默着。 脑海里突然闪回一段发烧那天的记忆,谢洵说,其实他一直很爱我。 是做梦吗?谢洵怎么会说这种话?他爱我,为什么又要对我这么冷漠呢?现在又为什么对我这么温柔呢? 我已经不想再为谢洵伤神了。我突然明白,谢洵靠近我或者远离我,这都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我为此开心或是难过,都是没有意义的。 我上车谢洵也跟着一起上车,今天的公交车没有座位,大家都挤成一团,几番上车下车,我已经不知道被人群推搡到哪里去了,一回头发现谢洵还在我身后。 “谢清!”我被李月溪一声大喊吓回了神,才发现我刚刚根本没有注意听她在说什么。 她有点委屈:“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的话啊……我说今天放学一起走。” 我连忙道歉,欣然答应了。 “还有上次和我们一起去书店的那个,隔壁班的周洲,我把你微信推给他了,他找我要的。” 不是什么大事,我点了点头,其实我和谢洵上高中以后,叔叔就给我们各自买了手机,只不过高三以后我就没把手机带出来过,回家了也只是用来查查资料,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联系的人。 这天放学,我和李月溪一同走出校门的时候,正好碰到了隔壁班的周洲。他很礼貌的和我打招呼:“谢清。” “你家也住这条线吗?” “没有,不过我听说那边新开了一家糖水铺,你们要不要一起去试试?” “好啊好啊!”李月溪答应得很爽快,我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路过回家的公交站的时候,我居然看到了谢洵和他的同学。谢洵的同学热情地和我打了招呼。 而谢洵则一声不吭地看着我,目光落到我身边的李月溪和周洲,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等我,但我还是上前跟他说:“我今天和同学一起去喝糖水。” “好。”他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下,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我没有多想就转身走了,周洲很亲昵地攀着我的肩,问我那是谁? 我不太喜欢别人对我太过亲密的举动,不动声色地把脸移开了一些。 我说那是我弟弟。 “亲的吗?”周洲似乎对此很感兴趣,“你们长得不像。” “不是,堂的。” “还是谢清你好一点,他看着太凶了。” 我心想不会吧,谢洵那副长相,怎么也和凶扯不上关系呀。我下意识转身去看谢洵,却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的、近乎阴沉的表情。 他旁边的同学似乎还在跟他说着什么,但他完全没听进去。 我第一次在谢洵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那天晚上,洗完澡后我躺在床上通过了周洲的好友申请。他的消息很快发过来。 ——你到家了吗? ——嗯嗯,有一会儿了。 ——今天这家店味道不错,下次我们可以再来。 ——好。 我在发消息的时候,谢洵刚好端着水路过我的门口,听到微信消息的提示音,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我食指轻点着手机屏幕,转头看向他,对他眯了眯眼睛:“小洵,可以帮哥哥吹头发吗?” 第7章 第 7 章 吹风机轰鸣声在耳边响起,我反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下巴抵在椅背上,安静地让谢洵给我吹头发。 谢洵的手指很凉,穿过我发丝接触到头皮的时候,带来一点酥酥麻麻的感觉。 我的头发有些长了,刘海几乎遮过眼睛。 “小洵,我们这算和好了吗?”我试探着问。 吹风机噪声有点大,但谢洵依旧听到了这句话。我听到他平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算。” 我卷起一绺头发绕在指尖,“和好的意思……是我们会回到像从前一样,对吗?” “从前什么样?” “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会被帮我擦眼泪,会抱抱我。” “……”我感觉到谢洵的指尖滞涩了一会,随即他用手背帮我擦了擦脖子上的水珠,“对,会像从前一样。” 我有些开心。好吧,不只是有些。 我转过身紧紧的抱住谢洵的腰,抬头看他:“我好开心,谢洵。” 他害怕吹风机烫到我赶紧把手移开,却一不小心带倒了桌子上的笔筒,一瞬间,叮呤咣啷的东西落地的声音。 我和他对视了一眼,不出三秒就听到楼下的婶婶大声吼道:“谢洵!你又在干什么??” 谢洵立刻手忙脚乱的帮我收拾起来,我走到楼梯口,很耐心的解释:“不好意思,婶婶,是我弄倒了笔筒。” “哦,是清清呀,那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没有。” “那就好,让谢洵帮你整理一下,你早点睡觉啊。” “我马上就睡啦。” 等我进房,谢洵已经把书桌上的一切都归位了,他看到我,“头发都吹干了,早点睡吧。” 就在我以为他会直接出门的时候,他停在了我身边:“今天和你一起的那个男生……是你朋友吗?” “对,我们一起去过书店,研究过题目。” “还加微信了?” “加了。” 他似乎无话可说了,对我说了一声晚安就迈进了隔壁房间。 我和谢洵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新的状态。刻意的疏远和试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静的默契。 谢洵的话不多。吃早饭时,他安静地吃完自己那份,然后会看我一眼,才推门出去。这个动作很小,但很固定。我知道他会在车站等我。 婶婶注意到了我们的变化。她不再需要费力找话题,只是看着我们,脸上带着放松的神情。家里的气氛终于变得很柔和。 当冷空气席卷而来,吹走落叶之时,我发现谢洵换了一辆带后座的自行车。 放学后,我通常会在教室多留一会儿。走出教学楼时,谢洵就在路边等着。他靠着自行车,抱着篮球,不说话。看到我,他就直起身,把篮球放进车筐,推车走到我旁边。我们便一起往回走一段,走累了再坐上他的车从城市街景掠过。 谢洵开始注意我的碗。如果婶婶夹给我的菜我不太动,他会自然地夹走。 晚上学习,我的房门开着。他有时会进来,放下一杯牛奶,或者几个洗好的水果,然后在地毯上坐下,看自己的书,或者玩手机,声音放得很轻。 等我看累了,他就从口袋里拿出一盒奶糖,递到我面前。等我拿走一颗,他收回手,继续看书。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稳定。 这期间叔叔偶尔回来几次,他的工作很忙,每次回家都是满脸倦意,不过看到我们和睦相处,他也露出很安心的神情。 待叔叔忙完这一阵,两位家长突然决定来一次短途旅行,需要离家两天。这是多年来第一次,家里只剩下我和谢洵。 第一天晚上,我们决定自己解决晚餐。谢洵坚持他来做饭,让我在客厅等着。结果可想而知,厨房里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最后端上桌的是两碗勉强能看出是面条的食物,上面卧着形状不甚规则的煎蛋,还有一个炒得有些发黑的番茄。 他表情强装镇定,把看起来稍好那碗推到我面前,声音低沉:“吃吧。” 我咽下心里“真的能吃吗”的疑惑,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味道……确实很一般,但勉强能入口。我把我那碗吃光光,并不太真诚地夸赞:“很好吃,小洵真厉害。” 他明显松了口气,低头快速吃着自己那碗明显更惨不忍睹的面。 夜里,外面下起了小雨,还隐隐打着雷。我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怕了,但还是习惯性地缩了缩。 没过多久,我的房门被轻轻推开。 谢洵抱着自己的枕头和薄被站在门口,光线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声音平稳地说:“打雷了。我睡相很好,不会吵到你。” 没等我回应,他就自顾自地走进来,极其自然地把被子铺在了我床边的地板上。 “谢洵,地上凉,你可以睡床……”我试图阻止。 “不用。”他打断我,已经躺了下去,背对着我,声音闷闷的,“我习惯了。你快睡。”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和我们两人轻浅的呼吸。黑暗中,我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存在,近在咫尺。 有谢洵在,这一晚我睡的很安稳。 醒来发现谢洵已经不在了,应该是回自己房间了。昨天是他做的饭,那今天我就准备一次早餐吧。不过很显然,我的厨艺也好不到哪里去,折腾了半天,总算煎好了两个蛋,热了两杯牛奶。 我端着早餐去谢洵房间,可能是昨晚睡得太晚,我的动静居然没有吵醒他。他侧躺着,睡颜安静,平日里冷硬的线条全然放松,看起来有几分符合他年龄的柔软。 我轻轻把托盘放在他床头柜上,正准备离开,目光却不经意扫过他床边——那里放着一个纸箱。 纸箱露出的一角我看见了熟悉的东西。 我蹲下身打开纸箱,里面全是儿时的物品:我们一起画的涂鸦,一起拼的图,我给他做的手工玩具,还有一本相册。 翻开相册,第一张就是六岁的谢洵抱着七岁的我,笑得见牙不见眼。后面的照片记录着我们的成长:一起堆沙堡,一起放风筝,一起过生日...直到十二岁那年,照片突然中断了。 我继续翻看相册,在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一看,是我小学三年级时写的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弟弟》。 「...我的弟弟谢洵是个小哭包,但我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我。希望他永远这么可爱,永远陪在我身边...」 稚嫩的字迹让我脸颊发烫,完全不记得自己写过这么肉麻的文字。 谢洵终于被我吵醒了,他看见我打开了他的纸箱,也没有说什么,只盯着床头的那份早餐问我:“你做的吗?” “对,早安呀,小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