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骨生香》 第1章 离别 先秦2031年,冬,大雪,三皇子谋权篡位登基称帝,改年号“宋陵”。 沈、李两大家族审时度势,早在先前就归于三皇子麾下,新皇登基后两大家族被封左、右丞相,成为新皇的左膀右臂,形同手足。 而其中,左丞相沈府家中美眷如花,传闻左丞相此人虽德才兼备,但极为贪恋美色,阴暗狡诈。 同年年末,沈府有一女婴诞下。 女婴母亲乃青楼女子,身份低微,诞下那名女婴时难产,不久便过世。 因身份低贱,加之府上嫡子庶子众多,沈家主母嫌恶这婴孩晦气,随意取了名字,便将其分配江南外地别院,随后无人问津。 那女婴名为,沈清燕。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十七年的今日不再飘飞大雪,江南水乡一带地方日益繁荣,没了寒冬的凛冽,一片生机盎然。 杨柳细腰的枝丫冒出新绿,茶楼乐坊的戏子咿咿呀呀哼着戏腔的小调,书生意气风发,一派向荣。 然在这江南水乡偏郊的沈家别院里就冷清许多了,竹枝泛着翠绿,虚虚掩着深木色的窗扉。屋内,一道清瘦身影正倚在榻上,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长相清秀的男人长发垂落,沈清晏扶着额蹙眉,柳叶烟眉紧紧拧在了一起,他又做那个梦了…… 自他有记忆起,他就被送到这江南别院里了,这十几年来几乎每晚都会做同一个梦。 不是梦见还在京城母亲故去的前尘往事;就是一些零零碎碎毫不相识的片段,到最后都以一把刀刺入自己胸膛惊醒。 ……简直就是令人匪夷所思。 就且不提那些零散的片落,单单他小时候的事就足够不解了。沈清晏堂堂三尺男儿,虽说长的没那么阳刚,看着多了几分仙风道骨的书卷泼墨气,但也不至于被他人说成“女婴”。 也罢,不过是个循环往复,扰人心境的梦而已。 余光瞥见探进窗楣的三两枝桃花,沈清晏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些,他漫不经心得擒着笑探出手,拨弄了几下桃枝。 那手瞧着匀称修长,关节处微微凸起,指尖泛着不正常的微冷,在桃花的灼艳下,更加显得素白,却比不上伸出手那人的脸的姿色分毫。 棱角分明,又携着缱绻的诗书气,多了点柔意,上扬的眼尾很是狭长,低低的睫毛掩住了其下的一颗小痣。 可能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沈清晏整个人都是一股死气般,皮肤也是苍苍恹恹的病白。 修长的手指尖随意地拨弄几下,就有几片粉白的花瓣顺着春日微微的湿风飘进了房内,落在沈清晏略显凌乱的软榻上。 不远处的窗外桃花飘落,层层叠叠地堆积着,缀着几滴欲落又悬的露珠,想来是昨夜又下了雨。 还真是雨打春桃花易落啊…… 沈清晏轻轻摇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半倚半卧在榻上,无奈苦笑。 自己也是,才临近弱冠之年,还没到七老八十的年纪,怎么就改不了悲秋伤春的心思呢。 “沈清晏——喂~该起了~” 门外忽得响起少年清脆的嗓音,惊飞了窗棂上暂歇的两只翠鸟。 ……唉,瞧瞧,大清早的,那吵人的又来了。 “知晓了。”沈清晏笑笑,无奈应了声,又在心里数落起了楚烟海这小少年——自己已经替他赎回了卖身契,还了他自由之身,让他好好跟着他姐姐生活。 然后想着等到了年纪,就让这小子去寻个心仪的姑娘带回来给自己瞧瞧,怎知这小子,说什么也不放心他一个人,要留在他和他姐姐身边伺候,如何劝说也不肯听。 性子倒是跟自己学了个十成,执拗地很。 沈清晏拿了发带,随手半扎半束起垂长的发丝,批了件衣裳,敛敛神色,脑子里又浮现出了一些陈年往事。 他的确是当朝左丞相庶子不假,母亲身份低微也还是一名小妾,谁会想到最后难产死了却连一副像样的棺椁也没有。 再联想起近日里隐隐暗潮涌动的局势…… 世事无常,谁也说不准。 保不齐哪天他出了事,到时候还连累了这浑小子。 沈清晏轻轻放下木梳,看着铜镜里的人出了神…… 若是身体能好些,可以习武的话,或许还能为那小子提供个安稳处,或是一个人去外面的天下瞧瞧,不必拘泥在这一方小天地间。 “咳咳……”沈清晏自嘲地笑两声,不想又是咳嗽了几声,本就苍白的脸色又青了几分。 “咚,咚,咚” 楚烟海轻轻扣了几下房门,略略有些担忧,“喂喂,沈清晏你还好吧……我阿姐熬了雪梨汤,已经不烫了,给你送来了。” 别看楚烟海在沈清晏身已经是点二郎的模样了,实际上平日里还要野的不行,打架斗鸡掏鸟蛋样样有他还样样精通,只不过…… 沈清晏扶着胸口,看着雪白帕子上如桃花瓣般的零星血点,神情淡漠地将其掩去。等顺下那一口气,终于压住了欲咳欲烈的趋势,他才轻声道,“端进来吧。” 楚烟海将雪梨汤端了进来,本想帮沈清晏乘一碗,却被他摁回了手。 “你这小子,是越来越没规律了,这般早就来烦我了,也不嫌我是个药罐子啊。”沈清晏挑眉打趣,自己动手臼了一小碗雪梨汤,顺便把人招呼着来自己身边坐下。 约莫前三四年的时候,楚烟海一家人搬到了沈清晏的邻坊,他家里只有他和他姐姐。 原先沈清晏也并未在意,直到偶然听说这家的那个姐姐身子也不大好,这小孩童为了给自己姐姐请郎中治病就签了卖身契。 还是那般的小小年纪,那时候的沈清晏在这江南沈家别院生活了也有些年头了,但京城沈府也给了他足够几辈子挥霍的银两。 于是他也就动了恻隐之心,见那孩子也可怜,就将他卖身契赎了回来,还给了他些银两,叫他好生给他姐姐治病。 谁知这小子现在是越来越没规律了,沈清晏敲了敲楚烟海的脑门,凉凉抬眼。 又抿了几口雪梨汤,喉咙里被滋润好了许多,看到楚烟海还是个坐没坐相有些焉焉的。 沈清晏无奈笑笑,“今儿个心情怎么瞧着不好?” 从一早沈清晏就发现了,平日里跳脱的浑小子今日里静了不少。 果不其然,楚烟海抿了抿唇,侧身低头轻轻踢着椅子凳腿,但没说话。 沈清晏心中顿顿,像是了然,他一直拿楚烟海这小子当亲人,他还能不知道这小子的心事吗。 “怎么,有了心仪的姑娘啊”说出心中的猜测,沈清晏挑挑眉,“什么时候带我来给我瞧瞧?” “……”楚烟海还是没说话。 “你啊,也早该成个家了,怎么,不愿?”以为是这小子害羞,沈清晏有了些许不解,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是。”被盯着半天的楚烟海低低开口,刚才还意气风发的少年此时焉不拉几的,活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眼睛还是不是瞥几眼沈清晏,里面明晃晃的担忧和不舍。 沈清晏也不急,又拾起汤匙臼起一勺雪梨汤,缓缓品着那几分清甜。 看楚烟海半天都不说话了,才无奈笑道,“那是如何了?” “还有你小子,别用那种眼神瞧我,瞧着我命不久矣似的,咒我呢?” “我可与你说,我至少还有个五六七八年,你可不能咒我死。” 沈清晏笑笑,喝完最后一点雪梨汤,抬头刚想继续跟人打趣,不想对上了楚烟海一双泛红的眼眶。 话是这般说,但沈清晏措不及防地也愣住了。 “……好端端的,怎么还哭了”一瞬的迷茫在沈清晏的心中蔓延开来,“多大的人了,到底怎么了。” 平日里楚烟海是不会哭的,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沈清晏有了几分担忧。 楚烟海落了几滴泪,别来沈清晏微愣的目光,道,“阿姐说……今日我们要搬走……去京城……” 搬走……? 怪不得今日来这么早,原来是来告别的。 沈清晏欲说出口的打趣言语卡在了喉咙里,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突然要走了。” 楚烟海咬唇摇摇头,忍者泪水,不肯说。 好端端的……怎的就要走了呢…… 呵呵,也好。 沈清晏释然笑笑,探出手又弹了弹楚烟海的脑门,安慰这个红着眼睛的小少年,“搬去京城是好事,去那方繁华的天地多看看,有什么不好。” “可是我不想走。”楚烟海闷闷道。 “怎就不想走,不愿离开了?” “就是不想走。” “你这小子,听话。”沈清晏把人轻拍在了院门口安慰,就见邻家院子旁有一女子——是楚烟海的阿姐,看样子是在等楚烟海的。 “可……” “总归是好的,””眼见楚烟海还想说些什么,沈清晏没再给他机会,也没再给自己机会,把人轻轻推过去,笑着挥挥手,示意一帆风顺,一路平安。 等再回到别院里,沈清晏坐在翠亭中,微微怔愣看着普通绿瓷碗中剩着一滴两点的雪梨汤,不语。 等不知人都去了多久,天气又凉了,沈清晏才如梦初醒一般轻轻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桃枝还是在微湿润的早春风中摇曳,探进了窗扉,却没想到房里空无一人,只能倚着窗的边框摇摇欲坠…… 疼痛昏天暗的疼痛涌上沈清晏的心头,一身素白衣衫单薄的他再也压制不住刚才的病痛折磨。 先前束好的长发也四散开来,披落在身侧,长至脚腂,上面就是他泛红发白紧握桌角扶住身形的手,像是拼了命抓住某种东西似的,不肯放手。 沈清晏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但他知道自己绝无他口中的五六年之久。 早就时日无多,走了也好,沈清晏只愿少给周身人添点离愁。 第2章 前兆 青山寺在江南更为偏郊的山中,水路自是少了许多。 一路山间小道,沈清晏自然又免不了一路的颠簸,以袖掩唇经了几阵咳嗽后,眼前才终于浮现出了青山寺挂在半山腰寺门上的牌匾。 “青山寺”,三个大字不张不扬,平心朴实,悬在寂静的半山腰,远离人间尘嚣。 确是个修心养性的好去处,也难怪沈清晏年年来此。 给过车夫银钱后,沈清晏如往年一般步入寺中,却见外院空无一人,连洒扫的僧人也不见踪影。 他心中微微起异,上前,轻扣了几扣紧避的内院寺门。 倒是怪了…… 往些年头的平日里,这寺内不说人声鼎沸,寺中外院也该有几位守佛渡经的僧人,今年却是不仅一个僧人也没见着,更是连内院的寺门也关上了。 还真就怪了。 “吱呀——” 浮尘在空气中,透过斜照的日光飞舞,落入了被拉长的影子里。 见一直没人开门,沈清晏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扣几下寺门,就听见老旧木门开了的嘲哳声响。 厚重的木门自内开房,眉眼半阖的高僧立于门后,在看清来人后并不觉得诧异,只侧身,捻着手中的佛珠转动,嘴中无声念动,示意沈清晏入内。 “阿弥陀佛——” 沈清晏拱手回礼,寺规如此,他也早就习惯。 青山寺不比外头,规矩说少也少,说多也多,到底还是个佛家重地,要有礼些才是。 “施主今年,怕是不如愿了。”高僧声音平静。 这高僧与沈清晏其实是相识的,只是都不甚深熟,但也算得上是有缘的。 这会正引着沈清晏走在寺中过道。 灰白的石柱撑着屋檐,黑瓦上生了青苔,几株野草向阳滋生,扎进瓦缝里。 沈清晏修长匀称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宽大的袖袍中捻着,心中又浮现出烦躁不安的感觉,像是莫名的不安,淡笑道,“看出来了,寺内……可是有恙?” 然高僧并未直接回答,只继续微微低头,向前走着。 领着他穿过香火缭绕的厅堂,沈清晏也不急,与高僧一道并拜了拜佛像,沈清晏于心中默祈了个“平安”愿望,两人才继续走在回廊。 内院院落里虔诚的颂经声在香火云烟中被拉的忽近忽远,有些模糊不清了,沈清晏嗅到了空气中泛着古朴的书卷味。 钟声嗡鸣,余音袅袅。 行至禅房门口,高僧方才驻足,缓声慢语道,“近日来后山深处颇不太平,不少人见着了些……不该见着的东西。” “……是些不该存于这世间之物。” “哦?”沈清晏含着眼,敛下眉眼,半开玩笑半探究,笑说,“那在下倒是赶巧了。” 再跟着高僧再穿过颂经场,沈清晏被领到了他往年一直住过的禅房,僧人的目光似有深意地掠过沈清晏苍白的面庞,“还望请施主赏花,修身养性之时莫要入了林子深处,” “一来过于危险,二来,……” 语音微微停顿。 “”那东西的来历,似乎也与施主有关。” 嗯……? 与他有关……? 沈清晏心头微凛,却还是面不改色地先轻笑道过谢,又依旧笑意盈盈地对着高僧道,“还请大师明示。” 清雅的兰花兰草虚虚掩住了沈清晏的身影,只能透过缝隙看见僧人垂下了眸,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一个字也不愿多言。 天机不可泄露,亦或是缘分时机还未到,该知道到总会知道。 沈清晏也不甚在意地摇摇头,转身推开了禅房房门。 和上回来时的陈设相差无几,深黑古木的榻上铺着被絮,漆紫的檀木八仙桌上一套寻常的绿瓷茶碗和茶壶,还有透光尘埃微浮的窗扉。 而沈清晏瞧着就像个来烧香拜佛,再清净小住几日的香客。 实则不然,沈清晏比香客还要有闲情雅兴,年年都要来这寺里赏一赏桃花,再小住几日,几乎成了惯性。 若非要说和往年有哪般不一样了,唯一的不同的之处可能就是木桌上多了一个小盒。 同那八仙桌一样,也是木头做成的,不过颜色要浅淡温润了些。 沈清晏微微侧身,感到喉间的痒意,手攥住了宽大的袖口。他抿唇压着心口处的又一阵钝痛,不急不缓走过去,轻轻将木盒拾起来。 匀称灵活的手指或许因为病痛稍稍有些泛白迟钝,细看微微发着颤,但好在不甚明显。 木盒里是一个僻邪的桃木符。触感同那盒子一样,触手温润,是老桃树的桃木,纹理朴实,一看就是青山寺的物件。 盒底还压着张卷起的宣纸,沈清晏将其慢慢拉展开,是寺中常见的样式,上面落了几行小字:午时斋饭前两个半时辰,后三个时辰施主可自行赏乐,但还望施主万勿入深林。 小字端方雅正,规规矩距。 看完沈清晏的手指稍顿了顿,指腹在纸条边缘摩挲,随后就收起纸卷,将木盒重新放回原处。 不过那桃木符被他挂在了腰间,至于能不能僻邪,沈清晏就不知晓了。 但俗话说的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他是带上了,要真有什么事,说不定瞎猫碰见死耗子,还真就能避邪了。 等心口的闷痛缓过了些许,沈清晏支棱起微微颤抖的手,挑开了轩窗,用小木条支住。 窗外的景致跟一幅锦绣画卷似的,却又被这小小的窗框给巧妙裁成了一幅丹青般—— 落日熔金,正慢慢沉入西边的天际,天色还能算得上明晰;另一边天的颜色虽深了些许,却也仍是能瞧见几缕逍遥飘逸的云丝,卷卷漫漫。 倒是多了几分烟火人间的尘世气息,虽说没锦绣山河那般宽阔了得。 沈清晏随心所欲地倚在窗边的木框上,整个人的模样瞧着慵懒,同那缱绻的浮云一般,绸缎白蓝的袖袍随风轻扬,姿态如云。 若是一直能如此素淡惬意该多好,偷得浮生半日闲,再迎着晚风,伴着夕阳西下的余晖,无外事杂乱的纷扰…… 沈清晏就这般想着,任由脑海中思续飘荡。 江南的春日也是和煦的,不似京城的那般繁华,却自然也就没了那么深的城府。 这地方……只有一处处的院落,一条条的水道与青石小巷,连着道边参天的古树,都有独属于江南的气息,还总带着烟雨朦胧。 沈清晏就在这样的地方生长发芽,扎了根,明明是该恣意飞扬的年纪,而今却似秋叶,已时日无多。 自幼身子不好,能怪的了谁呢? 也莫说怨天尤人,只能过好当下了。 又是无可奈何的自嘲笑笑,多思无益,罢了罢了。 转身几步推开了房门,沈清晏整了整刚才攥在手心有些褶皱的衣衫袖口,迈步下了台阶。 晚风如留连暮色一般,轻柔地拂过沈清晏的青丝长发,素白衣袂在夜色中染上的银灰,乍一看,也却有几分出尘之姿。 在这青山寺内信步走停,沈清晏颇有兴致地时不时逗弄着花花草草,指尖拂过,连着还在病发的无力疼痛感,沈清晏也觉着似乎也少了几分,无端的多了几分惬意。 直到走到一偏僻之处,沈清晏蓦然停住了脚步。 不知是从何处溜进寺庙的一只白猫,几经跳跃翻转后踩着山寺青墙黑瓦窜下了屋檐,正踩在青石板上,有灵性的小家伙迈着短小的小白腿,刚一转头,碧瞳就冷不丁的对上了一个男人。 沈清晏心生怜意,还想细细再打量它,就欲想再悄摸着接近一点,那猫儿却似惊吓,叫唤一声,白恍恍的身形,眨眼就没了影子。 沈清晏笑淡了几瞬,束着的长发,恹恹的病气萦绕着他身边。 沈清晏半俯下身,拾起了地上散落的几簇雪白毛色的毛发,敛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寺庙大抵不会让猫入内,似是因为不知从何处听说的传言,说猫是有邪气还是妖气,大抵就是视猫为不详。 如若发现寺里进了猫,那白猫恐没有落脚之处了,到时候就会无处容身,这猫毛还是收了的好。 正思忖间,一阵空灵的铜铃声毫无预兆地响起。 “叮铃铃——” 沈清晏半弯下身子的动作顿了顿,另一只隐在衣袍袖口里,刚松开的手,又紧紧攥住了衣袖。 随后他直起身,欲回禅房。 “叮铃铃——” 铜声音又响起,比上次更显悠长清灵,却凭空多了几分哀怨,似是不明白沈清晏刚才想要转身离去的动作。 刚刚迈出步子就这么被硬生生打断,沈清晏仿佛被定在原地,他无奈叹一口气,循着声响来源的方向望去。 只看见稍远处的后山黑压压一片,暗色挡住了一些儿下的月光,只能看见孤山边缘的轮廓,泛着冷月的光。 “叮铃铃——” 第三声铃响,自那幽暗的山间传来,带着勾人的意味,空灵而又深长,仿佛会勾魂摄魄一般……模糊间,沈清晏似乎看见了一个人影。 “他”不远不近地站着,立于林边月下。 看不清脸的模样,只依稀可见是个男子,如胭脂般的长发垂落……一袭桃色的锦袍在月光下流曳,衣襟似绣着霞光的云纹暗绣,腰间还悬着一片褚褐。 清清冷冷,妖异盎然,宛如画中走出的谪仙,又像是……妖魅。 沈清晏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人影更加模糊晃动起来,看不清分不明。 男子……怎么会生的如此好看…… 他……是何人? 为何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自己身前? 自己又为何……看不清他的面容? 沈清晏扶额,指尖用力掐着眉心,难耐地压下心头思绪,试图驱散这诡异的幻想,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生出了几点恐慌。 …… 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山寺瘦骨嶙峋的桃枝,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灰,带着些许隐晦的气息。 满树的枝丫在微冷的风中凌乱,发出几声细细的响声,好像一声沉睡了千万年,终于即将苏醒的……叹惜。 第3章 空坠 这一觉沈清晏睡得极不安稳,他又做梦了。 梦里尽是些零碎的片段交织,好似正月间的走马灯,旋转不休——笑意吟吟的模糊少年拉住他的手,一支箭却划破长空直直向他刺去;不知是谁猛地将他推开,力道决绝…… 沈清晏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淡淡烟柳的眉头紧皱着。 画面场景还在不断的变换着,春意烂漫的桃花林,压的人喘不过气的巍峨的公堂大殿,不断地交替闪现,最终入眼皆是一片晦暗。 那把熟悉的剑再次出现。 沈清晏身体轻轻颤抖,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尖锐的剑身锋芒毕露,白光一闪就刺入了他的胸膛。 沈清晏还是看不清执剑人的面貌,只知晓自己的心好痛,如刀绞的疼痛,细细麻麻地自深处蔓延开来。 “……不要……!” 凌乱的榻上,沈清晏无意识地挣扎着,猛地惊醒坐起,狭长的眼尾顺着肌肤,流下了一点晶莹,说不清是难受,还是难过。 沈清晏察觉到脸上滑落的湿热,微微愣了神,怔住。 他伸出浸出薄汗的手,不可置信地碰碰那晶莹留下的痕迹,冰冰凉凉,泪渍在苍白无力的指尖泛着微光。 没由来的,沈清晏牵起嘴角,自嘲自厌的笑了起来。 昨晚他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里来的了,整个夜里都是混混沌沌的梦魇,但醒来又记不清了,梦中的情形还是十年如一日的纷乱。 但沈清晏从未想过,夜里的他竟落泪了。 也不知是梦中哭的,还是怎的。 望着被褥上还湿热的深色泪痕,似乎还哭的挺凶。 沉默几瞬,半撑起身。 沈清晏的衣衫微微有些滑落,他有些恍惚懊恼地扶住半落的衣衫,拧了拧蹙着的眉心,试图缓解半分这般无理取闹,又没源头的焦虑。 过了好半晌,沈清晏才回过神来,抬起还有些颤抖的手,推开了窗。 带着书卷与香火气息的微凉春风涌入窗扉,仔细下,还能嗅到其间夹带的隐隐花香,总算让沈清晏清醒几分。 被这梦折腾了半宿,又是精疲力竭…… 等沈清晏重新更换了衣裳,穿戴好时,日上三竿的时辰都过去了。 僧人来送过斋饭,置于八仙桌上,食盒仍淡淡散发着热气。 等沈清晏用过午膳后,他才越发觉得昨夜怪异,颇为不对劲。 那定是山中的东西作祟,不过僧人不是说,只要不入深林就无事么? 沈清晏垂眸,看来这桃符也僻不了邪。他将挂在腰间的桃符晃了晃,嘴角勾起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骗人唬人的东西。 既是无用,那他也不必太过于挂怀,反正横竖路都只有一条,早晚都回来都会走,他也不怕了。 与在山门的僧人知会了一声后,沈清晏携了把伞,便踩着青石板阶的山路,走走停停地入了山林。 意料之中,山寺里的桃花果然开的正好。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当真是大方淡雅,又不失妖娆妩媚的风姿。 沈清晏抿唇,无声一笑。 他自幼便喜欢这些有生气、有灵性之物。花鸟虫鱼,山川河流自是不必说,但这桃花,倒是个例外。 是一种不可言喻的例外,也或许可以说是说……偏爱。 花开时,即使山路颠簸,身子不好也要来赏;花落时,亦只淡淡一笑抿茶,坐于其间,然后就那么有些许的伤悲地等待来年,等花再开。 这般心性,旁人总是有些难以理解。 这些年来,也有不少人说桃花艳俗,听到这些话沈清晏也不辩驳,就漠然向那些人递去几眼的凉薄。 他病体缠身,动不得怒,久而久之平日里在外人看来沈清晏就是性情淡漠,虽为人大方,却也疏离,难以接近。 甚至也不争取他原该有的东西,令人琢磨不透。 春日的江南是和煦,但在这山间不免有些微寒。沈清晏拢了拢披在肩膀的衣衫,打了个哆嗦,继续漫步在这半山腰的桃花林。 落雨了…… 不知从何时起,春雨悄然而至,丝丝细上雨绵绵不绝,自疏渐密下的大了起来。 好在沈清晏早有预料,春日的山间易落雨,于是他将先前带着的伞撑开。 忽的转身间隙,沈清晏又微微愣住,目光微凝。 是昨夜那白猫,不知什么时候,悄然跟在了他身后,步履轻盈,走起路来也悄然无声。乍一看还有些吓人惊心。 沈清晏敛了敛眼,将伞往旁倾斜,为那白猫遮去了细密的雨丝,任凭自己的半边肩膀逐渐洇湿。 见这小家伙没像昨日夜里那般惊叫,沈清晏的嘴角擒起了几丝笑意,俯身探出手,,轻轻抚过那身雪白的毛发。 “喵~” 那白猫身形小巧,至多也就沈清晏一手手掌再大些,此刻竟像是有灵性似的,若有若无地蹭了蹭沈清晏的指尖,随即又转身离开欲走。 “喵~” 绕着沈清晏被雨水濡湿的衣衫转了一圈,小白猫又仰头,轻轻叫唤了一声。 沈清晏被这小家伙的模样逗笑,眼底多了些平常难以见着的真情惬意,常年萦绕眉眼间的病气似乎都少了几分,隐隐的笑意逐渐在眼眸深处泛滥。 他轻轻提起衣衫下摆,小心翼翼地半蹲下身,生怕吓到这小家伙似的,柔声道: “我抱抱你,可好?” 沈清晏实在是喜爱这白色小家伙,万物皆有灵,不少人觉着猫有妖气,沈清晏却不然。灵气是生气,妖气也是生气,总归好过一片死寂,他就这般认为。 有灵性的东西自是不能强求的,就像有些花草是能养在身边、植于盆中的,有些却是注定归于山林荒野间的。 见那白猫抗拒地扭了几下身子,修长毛茸的尾巴和耳朵背过了身,转向一旁,在身后晃着。 沈清晏心中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瞧着是不愿了。 他自是不勉强的,既不愿,心中再喜,也断无强求之理。 徐徐站起身,一阵头晕目眩猛地袭来,想必是刚才动作急了,沈清晏无奈,手指轻按太阳穴,过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视野再清晰时,睁眼看着那略有脾性的白猫还停在不远处驻足,并未远去,沈清晏有些意外。 是在……等他的模样?……有趣。 白猫见他半天不动也没个反应,试探地走近低头,用毛茸茸的脑袋蹭蹭沈清晏湿漉的衣衫下摆,触感温暖,很是柔和。 沈清晏面不改色,实则心里喜欢的更紧了。 “走吧,无碍了。”沈清晏的眼角还含着笑,余温不散,声音放的极慢,撑着那把有些发黄陈旧的油纸伞,生怕惊扰了这小家伙。 还真是奇了…… 那白猫跟真能听懂人话似的,就忙不迭地转身晃着尾巴向前了。不过这小家伙一步三回头,像是生怕沈清晏跟不上来似的,最后干脆直接用身后的长尾巴,时不时扫在沈清晏的衣衫下摆了。 像是在确保人还在自己身后跟着似的。 沈清晏自是没忘却高僧与木盒纸条上的话。 但怎么说都与自己有关,再加上着“山中之物”太过于惹人喜欢,沈清晏齐齐将什么话语都丢在脑后,也就跟着那小白团子了。 俗话也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穿鞋的怕不怕死的。巧了,沈清晏就是个不怕死的。 这个人,表面看着温润如玉,性情随和,实际上是个“湿鞋”的,为什么呢? 因为“常在河边走”的事沈清晏可没少干:罔顾大夫的医嘱偷吃油辣,生冷、平日里灶屋都不进的人,偏偏要在寒食节生火做饭、念书时还常常仗着自己学得好直接出去游玩,把教书先生气得胡子都直发抖,火烧眉毛了。 ……此类行径如此之多,数不胜数。 沈清晏轻轻舔过微干的唇,随后抿出一抹浅笑,随着白猫在桃花林间穿梭着。 此刻他自然是没把高僧和木盒纸条上的话放在心上了,说不定还已经忘的一干二净了。 山路有些蜿蜒崎岖,但好在走的不快,沈清晏在不知不觉间已深入了山林。 江南的春雨缠绵,即便是深山老林也是这般模样。 湿湿漉漉的水气混着泥土的鱼腥气扑面而来,浓密的树冠夹带着新绿,似是被这雨气浸软了一般,沈清晏的眼前又开始有些模糊不清了。 “叮铃……” “叮铃铃——” 熟悉的铜铃声毫无预兆地再次钻入耳中。 沈清晏措不及防地愣住,心口处的病痛感一震,旧疾猝然发作,剧痛猛地袭来,沈清晏指尖发白,难耐得皱蹙眉头,几乎佝偻下身躯。 怎么偏偏在此时病发了…… 疼,好疼,如同剑割刀绞一样,又似是万蚁噬心的钻心刺骨,沈清晏的指尖几乎瞬间被他自己掐出了血,他快要被压的喘不过气了。 “喵~” 白猫拱了拱沈清晏的衣角,一股无形的大力随之传来,牵扯着他,迫使沈清晏在这蚀骨的疼痛中不得不迈步向前。 一步,一步,再一步…… 沈清晏自己都难以动弹,几乎无法自己行动了,全凭那股劲完完全全牵扯一着他,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气的时机。 忽得,沈清晏措不及防地愣住了。 ——他踩空了。 第4章 初遇 1 浅梦如絮,像沈清晏无力改变的结局,风吹过,也没能将他唤醒。 铜铃声响起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最后在深山的声响几乎不停,惊起了一滩飞鸟,沈清晏措不及防地踩空,摔进了这个山谷里,幸得满地生着软草。 然而沈清晏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蹙着眉,无意识地紧紧捂住胸口,额角大滴大滴的汗珠顺势滚落。 病发的疼痛与摔下山的剧痛交织混杂,像是要把沈清晏碾碎了一般。 脆弱的人在此刻甚至被风吹刮过都会觉得如骨刀削一般,着实疼痛难耐。 “叮铃铃——” 铜铃声在一瞬间骤响,分外刺耳难听,那一声格外清晰地映在了沈清晏的脑海里,随后再也没了声响。 这时候的沈清晏只觉得疼,又疼又痛,但很多时候的以后,他只希望这份疼痛能再次降临在他身上。 模糊间,沈清晏好像望见了一颗参天的古树,树干粗大,缱绻如浮云的桃夭枝叶大片大片地留连在他眼前,花影婆娑。 又是幻觉吗…… 终于支撑不住,沈清晏身子一软,栽倒下去,不省人事。 古树下,他倚靠着粗粝的树干,发丝凌乱,紧紧贴在浸出汗的额角,就连泛红的眼角睫毛都细细打着颤。 瞧着是真的难受。 男人从古树的阴影中半隐逸出身形,缓缓走出来,半透明的身子垂着眸,低头审视着他,不知看了沈清晏多久。 “嗯,不会武功,不通仙门百家的术法,不仅是个凡人,还是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男人淡淡转头,看向一旁正在给自己舔毛的白猫,语气凉薄继续道,“所以把他带过来做什么?” 白猫轻轻叫唤一声,还惬意地舒展尾巴,尾尖轻晃。 “……你确定?一个病秧子,就他?” 不知白猫对男人又说了些什么,男人原先淡淡的神色染上了几分嘲弄。 “让我治好他?……呵呵,凭什么?” “你是不是自由太久了,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了,还是说,”男人渐沉的声音阴恻恻的在白猫耳边响起,带着点无形的压迫,“还是说,你活够了?” 话末几个字男人咬的格外清晰。 最后白猫只听见男人说,“如果不是他,你就便完了。”,然后自己就被扔在了一旁。 “喵~” ……好好说话就好好说话,还把我扔一边干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晚,夜色渐浓的时候,沈清晏才再睁开眼。 原先在身上积压的疼痛感和不适感竟然奇异般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舒泰。 沈清晏一怔,感到热意的他低头垂眸,是毛茸茸的一团,小白猫还安安稳稳地蜷在怀里。 他轻轻眨了眨眼,余光见身旁的人影,微微抬头。 沈清晏透过修长轻乎的睫毛,看着面前的男人,不说话。 他看清了,粉黛的锦衣随着风浮动,桃夭的长袍流地,袖口横斜盛开着花卉,衣襟处流云金线点缀,犹如桃花那般羡艳。 ……眉眼高低勾人,有盈盈粉泪的弱怜,又有上挑锋锐的眼尾,模样多情,周身散发的气息却很是清冷 是……昨夜的那个男人。 而男人腰间的那一抹褚褐,原来是枯瘦的桃枝,还缀着欲开不落的桃花,就那么虚虚环了男人的一圈腰身。 此刻男人也低头敛眼,用长睫下的一片暗粉的晦暗地打量着沈清晏。 沈清晏只觉得,这人生的好一幅薄情长相。 “看够了吗?”男人清清冷冷地晲了一眼沈清晏,声音低徊,似笑非笑地道。 沈清晏原还那般想着,这时候才想起直勾勾地盯着他人实在是有失仪态,于是心虚地抚了抚怀中白猫的柔软皮毛。 想来应该是眼前的这位男人相救于他,沈清晏心神微敛去,道,“在下姓沈,名清晏,谢过公子相助了。” “……敢问公子大名?” 说罢,沈清晏还是觉得刚才是有些不妥,于是想挣扎起身,却被男人按了回去。 他抬头,就见男人挑眉,似是来了几分愉悦的兴致,觉着有趣,“你当真能看见我?” 声音低低的,空耳听只觉得清清冷冷,现在看着这样貌,竟凭空觉得多了几分婉转勾人的意味。 听他这么说,沈清晏心中明白这可能就是那“山中之物”了。 于是他轻轻颔首,低眉垂眼的模样很是温润。 “生了一幅好眼睛,为何不修仙术,不入仙门?”男人敛着眼,明知故问的开口。 沈清晏轻轻扯了扯嘴角,仿佛看不出男人故意的戏弄,笑笑地道,“公子说笑了,自小身子骨弱,自是不能修习了。” 男人显然没料到沈清晏就如此轻描淡写,眼底的兴味更浓了几分。这人哪里是身子骨弱,都可以说是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 况且这人,似乎还不怕自己,脾性沉稳的很。 倒是有趣。 “还疼吗?”男人轻轻蹲下身问道,像是哄孩童那般温柔细致,指尖还拭去了沈清晏刚才因难受溢出来的湿泪。 如愿感到了沈清晏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男人心中勾起笑,就如同破坏的滋生欲得到了满足一般。 于是低头的沈清晏就身体僵硬了几瞬,再抬头,就撞入了那双深不见底的胭脂瞳。 男人就连瞳孔的颜色都是深深胭脂色,其间还清晰的印出自己那有些无措的模样……唇形也像极了桃花的花瓣,有些淡淡的厚度…… 怎么都是胭脂的颜色,又不同于寻常姑娘们的胭脂颜色,真是奇怪。 沈清晏说不出来的心虚又笼上心头,微微有些慌乱的避开了男人的眼神。 这人怎么像活了千万年的妖魅精怪一样,生的这么好看。 沈清晏错开脸,这般想着。 男人抚在沈清晏脸上的手一顿,低笑,“啧,是个病秧子不错,心中倒是活泼的很。” 紧接着男人勾起眼尾,迷人的桃花妖狭长带着**一般,忽而凑近了沈清晏,温热的气息,拂过沈清晏的耳畔,“不错,我就是妖魅精怪。” “将你吃了,让我永驻这般容颜,可好?” “嗯?”说完顿顿,男人又轻轻歪头,自鼻腔里发出轻轻的疑惑声节,尾音上扬,似是真的要将沈清晏吃了一般的戏谑。 然话音未落,沈清晏还没来得及开口,他怀中的白猫倒是先炸毛了,龇着牙咧着嘴地瞪着男人,似是对他刚才的话及其不满。 ……那男子沉默了两秒,桃花眼中无奈笑笑。 “啧,白眼狼,我又不会真吃了他,戏言罢了。”紧接着,男人淡淡把炸毛的小白猫用指尖抵了回去,小小的白团轻轻摔在沈清晏的怀里,发出不服气的叫唤,撇过了头,将毛茸茸的小脑袋埋在了沈清晏宽大的袖口里。 而沈清晏则极为好脾气地抚慰着那只白眼猫,跟不会生气恼怒似的,动作也不急不恼。 察觉到男人的目光,沈清晏先抚平了白色的猫毛,然后答了刚才男人问他的话,“已不疼了,多谢。” 确实不疼了,沈清晏真觉得先前一直压在心口的沉重与躁动,都好了不少。 不过,想到先前男人不知为何就知道了他心中所想,沈清晏稳稳心绪,不由得抬眼,用余光偷偷看向男人。 好巧不巧,他一抬头,就发现男人一直盯着他看,这时还笑着盯着自己,于是他原本想偷看的目光就被逮了个正着。 “抱歉……我……”意识到自己更不合礼数,沈清晏心中对自己也有些恨铁不成钢,下意识开口。 “无妨,”谁知男人根本不在意似的,还轻轻抬手抚了抚沈清晏怀中的白猫,嘴角微微上扬,“唤我灼华便好。” “灼华……?”沈清晏轻声念着,不知想到了什么。 灼……华…… 一阵粉黛色忽然间模糊了他们彼此相对的视线,带着些许的芬芳。 沈清晏的身侧在这刹那间落满了桃花片片,他抬头,发现这颗参天古树竟是一棵桃树,盘踞的根节错综复杂,树冠的繁花灼灼,如似云霞,开得正盛,簇簇的花骨朵压弯了花枝。 恰此时风过,片片温软的桃花瓣就纷扬如雨,落了一地,但那头顶的浓黛仍然在春风中摇曳身姿。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灼华么……”沈清晏再低头,看着与他平行对视的那一身胭脂色的男人,轻声问道。 “嗯。”灼华淡淡应声,看不清心中所想,只抬手,为沈清晏拨去了发丝上落下的桃花片片。 沈清晏清楚地看到了,男人在自己第一次叫出他名字时,喉结几不可察的那一下滚动。 沈清晏靠坐在粗大的桃木躯干根节上,怀中抱着那白猫,暖猫轻蹭,沈清晏微微躲开了灼华那过于灼人的视线。 “我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灼华望着黑漆的天色,视线投向那一轮徐徐升起的满月,勾眼笑着,为沈清晏轻轻拉出被白猫压住的袖口。 宽大袖袍里温热的一小团被抱到了另一个人的怀中,灼华将白猫抱过,轻走到沈清晏的身侧,与他席地并肩坐下。 “我能与你做什么交易……”沈清晏的声音在风中有些凌乱,像是被这春风吹散了。 两个看着模样都是极好的人坐在了一起,不过一个看着温文儒雅、温润如玉;另一个则抱着一团白色,瞧着勾魂摄魄,妖魅清冷。 夜深了,那一轮圆满的望舒渐渐升起,已高悬夜空。 斑驳婆娑的月影透过层层叠叠的花枝细缝洒落在二人衣衫上,话语间的静默,似乎也在这一刻定格。 仿佛命运的丝线,于此刻悄然交织。 第5章 初遇 2 “你就不问问我要跟你做个什么交易吗。” 夜间的春风已有了些凉意,风过时,簇簇的花枝细细作响,片片温软的花瓣随风摇落,零星几点地缀在沈清晏衣裳素白的肩头。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在落花和粗壮的古树间模糊了界限。 灼华沉默了片刻,才斜斜勾着眼尾,转头回眸,一幅慵懒模样地懒懒开口,似是没料到沈清晏会先说这个。 他见那一身素白的身影先是摇了摇头,随后那人的视线望向了天际的满月,半天不动,久久不语。 “怎么不说话了?”灼华单手撑起脸,托着腮,一双暗暗桃红的瞳孔眸光流转,颇为认真的盯着沈清晏。 “……”感受到那自称“妖魅精怪”的灼热视线,沈清晏忽地轻笑两声,用宽大的袖袍掩住了嘴角,随后回眸,也看着灼华。 “第一次与妖魅谈交易,有些个新奇,不行么?”尾音上扬,沈清晏清冽的嗓音也染上了笑意。 瞧着沈清晏这副模样,灼华不免真的有了许久未有的闲情逸致,破天荒的耐着性子继续道,“帮我个忙,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我言出必行。” 沈清晏眉眼又上扬了些,挑眉,觉着甚是有趣的问道,“那得看看,是帮你哪个忙、什么忙了。” “况且……”沈清晏的肤色润泽,眼睛微弯,真真的笑了出来,“要什么我都无所谓,倒不如问问我能干些什么,能值得你此等大妖不吃了我。” 话语末,沈清晏带了些调侃的意味,许久未曾轻松舒爽过的身体似乎在这一刻也几乎放空,没了千斤重的压迫,轻快了不少——这才是属于他自己的身体。 于公说,灼华不管是人是妖都帮了自己,本就该带着谢礼登门拜访;于私来看,沈清晏对这等奇异之事有格外的好奇心,算得上他平平淡淡生活中的趣事了。 再说,要他怎么带着谢礼找到这妖魅?寻也寻不着,找也找不到,指不定哪天才能再见到呢。 他又是个不怕死的,还不如找个借口来给自己添份乐子。 “怎么无所谓?” 灼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半倚靠桃树干,眼睛半睁半眯的,透出来一股子惬意。 “世人喜欢的钱,官人想要得到的权,诗人文人想要的闻名天下,你就没有一样想要的吗?” 白猫的尾巴轻晃,虚虚缠上灼华粉黛衣袍下的手臂,睡得很安逸。 “都是身外之物罢了,于我不过如浮云而已。” 虽是个药草味满身还病恹恹的人,却没这世上其他尘世人的那些功名心,这才让灼华有些意外。 随即笑笑,也是,这人都不怕他了,这些东西自然也是不愿要的。 手停下了抚猫的动作,轻轻往身旁探过去,他无声勾起了沈清晏的发尾青丝,见那人并未察觉,心中偷偷笑笑,缠绕把玩起来。 “要说真的有什么想要的,我倒是希望我这幅身子能好起来,再有个人与我一世平安。”刚才的话顿了顿,沈清晏才无奈耸耸肩,继续道。 “哦……?” 不要功名,不要钱权,只愿要个安康身体?灼华好像自动忽略了后半句,他将乌黑的青丝在指尖勾勒几圈,随后又放开,他心中微微有些不解,人都是想要最得不到的东西吗。 “我若说我能给你呢?”灼华继续接起欲垂落的发丝,指尖微动,那发丝瞧着凌乱,隐隐像是绽出的桃夭。 “是吗,那你这妖精,还真有些神通了,”沈清晏眨了眨眼,最后那明显不信任的语气带着些被逗笑的意味,“能耐挺大?” 见沈清晏并不似灼华想象中的那般惊雀、喜出望外,灼华的疑惑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后心中失笑。 也罢,这人本就跟他人有些不同。 “妖精……”见灼华如桃花烟柳的眉头蹙起,沈清晏心中放松下来,天性也微微显露,“怎么,不是啊?” “这可是你说的,妖精。” 灼华坐起身,指尖缠绕沈清晏的发丝动作加重了几分,沈清晏才发现这人,不,这“妖精”一直在玩弄他的一头乌发,有些不适应,他身子又微微僵住。 “那你倒是直接唤我名啊,先前不是有礼貌吗,嗯?” 灼华很是满意沈清晏的反应,又慵慵懒懒地卧下了,嘴角和眼尾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 现在沈清晏算是看明白了,这妖总是有意无意地触碰他,原来不是无心之举,是存心的啊。 好啊……故意的…… 沈清晏身子好了些就是乖张起来了,他心中轻轻咬着牙,脸上却面不改色地凑近刚才故意玩弄他的男人。 先前还没什么血色的唇瓣,在桃花树生气的滋养下像是染上了桃花的色,浸上了月华的柔,一张一合地放大在那花妖眼前: “灼,华……” 话落,沈清晏觉着脸上火辣辣的,还泛着红,姗姗来迟的羞耻心才袭卷心头,“嗖”地一下,他就把头收了回去。 自己刚才怎么脑子一热就凑上去了,怎还离人那般近…… 刚刚做完这一切的沈清晏就扭过头,轻轻闭上了眼睛,他就活像个罪魁祸首似的,不知道在欲盖弥彰些什么,也丝毫不管身边人了。 灼华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他侧面的身影,目光灼灼,他不知什么时候坐起了身,刚才的一刹那,又是喉结滚动。 甚至连他空虚万年沉寂的心跳都猛地跳动一下,像是他千万年前在栖梧山修行化形时撒下的花种,突然破了皮,冒了芽一般。 ……夜色弥漫下,两个人的耳畔都红透了。 “呵,一个大男人,羞什么?” 灼华心神敛住,收了平日里看狗都妖魅的那副勾人模样,淡淡道。 “……怕什么?” “咳咳……”沈清晏心虚地咳嗽两声,压下心中胡乱的思绪,转回头,他知晓那人在看他,但沈清晏哪里还敢抬头,只低低把头垂下,盯着灼华绣有云纹的粉裳下摆。 忽而间,沈清晏的下颚被轻轻掐住,那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暖意盎然,温热的指尖就那么贴上了他微凉的脸。 “……我问你,怕什么呢?” 沈清晏的脸被稍稍抬上,他的视线停留在眼帘外的花妖,顿住了—— 灼华一头如丝如雾的长发垂落,即使是在这浓墨的夜色中,也还是胭脂水粉的色泽,依稀露出的耳垂还有一片深色,还悄然爬上了男人白净的脸。 “……”他松开手,沈清晏不语。 灼华觉得他要看又不敢看自己的视线甚是有趣,又恢复了他寻常的性子,唇角上挑,眉眼微勾,从鼻腔里哼出一个调调: “……嗯? 紧接着,他也学着沈清晏先前的模样,慢慢凑近他,直到距离近的不能再近了,温热的吐息都喷洒在了沈清晏修长的睫毛上。 “我问你话呢,怕什么?” “先前不是不怕的吗?……现在倒怕了?” 他话刚说完,眼角里余下的笑意都还没来得及散干净,就被沈清晏推开。 沈清晏有些急促无措站起身,碰了碰发烫发红的耳垂和脸畔,敛眉,轻声开口,“要我怎么做才能帮你。” ……呵,这样吗。灼华如此想着,刚才玩弄过沈清晏发丝的指尖轻轻擦过唇角,就像他的吐息还停留在沈清晏脖颈一般。 然而灼华并没有回答沈清晏的话,反而问他,“你先说,你想不想要个健硕的身体。” 沈清晏愣愣,稍稍垂头,声音莫名低下了些,不假思索地道: “想。” 他想要个好身体,不必时时刻刻受着恶疾缠身的痛,再去外面的天下瞧瞧看看,也能让楚烟海那小子放下心来。 至于什么拜入仙门,修习仙术,他自是想都不敢想了——太奢求了,他不敢,也配不上。 “好,接下来会有些痛楚,你可忍受得住?”见他做了决定,灼华眼底深处正了正神色,面上仍是风流倜傥的悠闲模样,向沈清晏问道。 沈清晏猛地抬头看向男人,“你当真有法子?” “法子自是有的,就是不知道你承不承受的。” “我承受得住,我受的住……我受的住。”几乎在灼华确认有办法的瞬间,沈清晏就有些焦急开口,最后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 在无数个病发的三更半夜,日落,或是晨昏,沈清晏祈祷过无数次,就算是一次把这一生的痛都承受完了,换来往后的平静,他都愿意。 或是宁愿减少寿命,少活几年,他都只想好好过个安稳的正常的生活…… 再疼,再痛……也比不过病发时候吧。沈清晏心中摇摇头,就算比病发还痛,只要那个机会,他也愿意一试。 “一旦我开始,就停不住了,你可想好了?”灼华的手在沈清晏思绪刚刚想完的时候碰上了他的脸颊,有了一瞬的愣住,随后低垂打量沈清晏的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嗯,来吧。” 沈清晏并未在意灼华变了的神色,因为他现在已垂下眸子,心中下了决心。 第6章 结契 灼华伸手轻触下沈清晏的衣摆,素白的衣裳虽称不上雍容华贵,但也是锦绸细缎,很是温滑,还带着沈清晏身体的体温。 一片桃花花瓣凭空生出,灼华探出指尖,敛着眼,点了点,低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而那桃花瓣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没入了沈清晏的正中额心,他顿时一阵头晕目眩,不能控制力道地就要直冲栽倒在地面。 “……”灼华伸出手臂,将他搂了回来,将他重新倚在树旁。 不知从何时起,他面上已经没了先前的慵懒戏谑,只剩下一片清冷。 感受到那有力的臂膀,和温软如玉的细腻指尖,沈清晏脑海中更是模糊不清了,身体还泛起了密密麻麻的尖酸疼痛。 ……要发病了吗? 猛地,胸口的闷沉感又去而复返,刚才轻快不久的身体又重回深渊低谷,五脏六腑仿佛要被揉碎,沈清晏几乎被刺激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身体刀砍针扎的感觉,在这几息的瞬间包裹了沈清晏,他就像是案板上被砍的骨头似的,无力挣扎。 只能不停地颤抖,不停地哆嗦,他疼的想叫想哭,却根本没那个力气,只能上气不接下气地干呕喘息。 灼华立在一旁,眼神晦暗地盯着沈清晏,不语。 凡人能承受的疼痛是极为有限的,稍有不慎就会暴毙而亡…… 沈清晏疼得厉害,苍白的五指紧紧攥着心口的衣服,那衣服皱了又紧,紧了又皱,反反复复。 真的……疼啊…… 沈清晏根本喘不上气了,他的心被一刀一刀剐下来,身上的肉也被行刑的铁杖一锤一锤拍打成肉泥一般。 眼角的模糊欲夺眶而出,沈清晏拼了命忍住。 这一生一世最疼的时候只要过去了,往后说不定就能活成他自己想要的样子了……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他这般想着。 沈清晏的脸被疼得狰狞,每一次的呼吸都极为困难,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命脉一般,眼睛酸涩下意识皱眉紧闭,只留下一条缝隙。 于是,那一晚,他看见了他的这一生。 眼前晃动的厉害,所有的一切混杂在了一起,浓密的夜色和远山,还有满天的桃粉,全部搅在了一起,空气也是变得又冷又稠。 ——可唯独,他看清了那一轮望舒满月,莹莹月光清辉皎皎,在慢慢泛起朱红。 月光下,好几个灼华的身影,都在如水中月一般摇晃,重影连同着他的整个世界。 随后,又一阵剧痛上来,沈清晏好似被打翻的的墨碟,连重心都没法子稳住了,直直向前瘫去。 “……” “……你承受不住的。”良久,灼华眼中有些沉默,他轻轻叹惜,摇了摇头,把沈清晏又扶起,捞回来。 不过他这次没把沈清晏倚在树上了,灼华轻轻的,把疼得要命的人的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 他伸出手,欲探探沈清晏的脉搏…… “我……嘶……” “受的住……” 沈清晏挣扎着侧身躲开,不愿靠在他身上,也不愿灼华碰他,忍着剧痛开口。 灼华的手僵在了半空,有那么几时的停顿,本就晦暗的眼神又阴沉了几分。 他不喜欢别人忤逆他。 “疼吗,让我看看。”深吸一口气。灼华耐着性子,没再勉强,转身拍拍沈清晏的脊背,为他顺顺气。 沈清晏依旧颤抖,皮肤惨白,甚至都有些发青了。 随后,灼华才继续把手向下探,骨节分明的手钻进了沈清晏宽大的袖袍。 见沈清晏没再反抗抵触他,灼华的手寻到了沈清晏的手腕,他一把握住,愣了愣,忍不住地蹙眉,一个大男人,怎么这般瘦骨嶙峋的,再等个几年,说不定比他桃枝都细了。 灼华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脉象虚实难辨,就连在发病时也只能把出浅浅的跳动,不仅是心疾,还有……癔症。 泛着热意的手指贴上了沈清晏冷冰冰的手腕,他顿时一个激灵,像是被烫到了似的,沈清晏的手腕立刻想往回缩。 “……躲什么,”灼华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走,皱眉有些不悦道。 灼华又眼神一动,满天红月的夜色中飘落了几片桃花温软,缓缓停在他眼前。 “……呵。”他轻嘲一声,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条暗红的妖力注入了花瓣,但就在正要靠近沈清晏时,沈清晏忽然又被刺上心头的病痛一哆嗦,挣扎拂袖间不甚将花瓣打落在地。 “……”灼华没说话,眼尾也没再上扬。 模糊间沈清晏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猛地顿住,不知所措。 “抱……抱歉……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残红的夜色又卷落几片桃花,无声的坠在沈清晏的一头青丝上,他余光撇见被自己拂落在地的花瓣,心中有些忐忑慌乱。 自己刚才把他推开,不想与他接触,现在又把人的一片好心给糟蹋了…… “……无妨。” 灼华沉了好久,才淡淡开口。 他俯下身,拾去了那几片青丝上的桃花,又轻轻拂去沈清晏额角的冷汗,把人半拥入了怀中。 “说了会帮你,便不会因这点小事作罢。”说完,灼华半垂眸,看着沈清晏那副因剧痛而蜷缩在他怀中的样子。 “此法凶险,要以你的心头血为引子,然与我结下一种契约,名为血契。” “这契约一旦成了,你这一生都跟我脱不了干系了,你当真就心甘情愿?” 灼华顿了顿,低低叹一口气,“且跟箭开弓一般,没有回头路,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灼华鬼使神差地揉了揉沈清晏的发丝,轻声问道,“现在还只是开端的疼,后面只会加倍,你想好了吗。” “心头……血?”沈清晏喘息着,几乎是从粉身碎骨的病痛中挤出这几个字,他听说过不少这等玄幻之事,但没想到终有一天自己也会遇上。 “怕不怕,怕的话我就停手,还来得及。”灼华淡淡道,他将沈清晏几缕凌乱的发丝挑起,轻嗅,闻到了一股冬雪冷雨的气息,“现在停手,我会抹了你的记忆,让你走,只当今夜从未见过。” 他一定是疯了,灼华心中无奈叹气,白猫好不容易寻了个能入这山谷的人,却是个病秧子,受不住他冲开封印缔契的力道。 也罢,再等个几千年就是了。不知为何,他不愿动这个尘世凡人,大概是这人与其他人是不同的吧。 灼华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只等沈清晏说出那一句话。 走? 然后回去,再等到时日不久后的油尽灯枯? 沈清晏不愿,既然有那个机会,就算会现在死,他也愿意一试,反正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沈清晏的脑海中忽然闪过楚烟海泛红的眼眶,想起镜中自己苍白消瘦的脸颊,身体又是一阵阵刺痛,好像无数个被梦魇缠绕折磨的夜那样,辗转难眠。 他沈清晏这一生,被这病痛困于原地,看似平静,实则也是寸步难行。 可他不甘心呐,他沈清晏也想做个自由人,过正常的生活,看广阔的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混合着身体剧烈的痛处,涌上心头。 “我……情愿……”,发抖的声音,说出了灼华意料之外的话,他愣神低头,就只见沈清晏颤巍巍地闭上了双眼。 “你受不住,可能会死的。”看来疯了的不止灼华他一个,他继续道,“你只是一介凡人。” “我受的住……” 沈清晏眼角浸出了一点湿润,染上了灼华的粉裳,晕开了一片神色。 “快一些,可好?” “……为何?” “疼……怕疼,快些就能结束了。” 他艰难的抬起不断颤抖的手,用尽全力抓紧灼华那片绣着云纹的绯色的衣袖,指尖用力,泛着青白。 “快点,来……”沈清晏闭上眼,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入灼华的耳畔,“不是要心头血吗,取走。” ……这人,怎么这般固执。 灼华的眸光凝在沈清晏微微发白的唇上,顿了几秒,心底莫名有些烦躁不安,但很快又被他压下去。 “会更疼,忍着点。” 话音未落,灼华的眼底就有一丝猩红闪过,化形如刀,他的指尖缓缓凝聚起一点幽暗的绯色光芒,隔着衣服布料,点在了沈清晏的左胸心口之处。 “啊——!” 沈清晏的心像是被刺穿,他忍不住地惨叫一声,这般疼痛,比之前所有的疼痛都更加尖锐,仿佛他的心被活生生剜出来一样。 “忍着些,快了。” 风好像凝固了,连带着他的血,沾染在灼华的指尖上。 沈清晏好像感受不到灼华的动作了,只觉得心尖的那一处如同被烙印,滚烫,疼痛,带着翻天覆地的毁灭般的剧痛。 恍惚间,他似乎感到了唇角被什么东西擦过,温润微凉,还有一声近乎无声的轻叹,来自灼华,又或许是他的臆想。 一点殷红自沈清晏心口渗出,如米粒大小,悬浮于灼华的指尖,在朦胧的红色月光下流转着似曾相识的光泽。 ……像灼华的瞳孔一般。 灼华凝视着这滴心头血,眼神复杂,有得偿所愿、冲破封印的冰冷,也有一闪而过的迟疑。 或许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还有几丝的于心不忍。 灼华低头,将那滴血珠含入唇间。 他将陷入昏沉的沈清晏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搂在怀中,动作迟疑几瞬,最终还是轻柔地揉了揉沈清晏的发丝,几丝妖力缓缓注入沈清晏体内。 以他们两人为中心蔓延开,周围的桃林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万千的花苞在同一刻无声绽放,朵朵娇艳欲滴,仿佛胜过这世间的一切锦绣。 而那一轮象征不详的红色圆月,也将整片桃林照映的妖魅至极。 沈清晏只觉得身体好像逐渐在变轻,像是一片羽毛那般,轻盈自由。蚀骨的钻心疼痛也渐渐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每次病发后的虚弱,但这次……似乎还有些融融的暖意。 不过这次的虚弱似乎更浓了,他连撑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感觉自沈清晏体内生出,仿佛是一根无形的线,紧紧缠绕在他的指间;而线的另一端,牢牢系在了拥他入怀的那个妖魅身上。 第7章 生香 又是隐隐的花香悄然钻入窗扉,太阳暖暖,空气中的尘埃都微微有些甜。 沈清晏心中的沉闷在不知不觉间消散,如同过往云烟,一直到有力气了,他才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一双眼睛,让他不由得一怔。 “醒了?”灼华一只手撑托着脸颊,另一只手勾玩缠绕着沈清晏床尾的发丝,懒懒抬眸,问道。 “……”沈清晏没说话,只淡淡从喉咙深处“嗯”了一声回答,他刚醒还有些朦胧,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 等等……不对……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沈清晏轻轻睁开眼,灼华就见他眨了几下眼睛。 果然,他昨夜明明还在那山谷里的,今天醒来怎就回到房里了……沈清晏蹙眉,怎么又是这样。 上回,也就是前夜也是这般,他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这房中的。 难道……是他搞得鬼? 沈清晏轻轻活动活动身子,枕在榻上的脑袋扭过去,无声的盯着那一身胭脂色的人。 噢……不,是妖。 灼华勾玩沈清晏头发的手顿了顿,随后轻轻笑笑。 沈清晏不语,就只见灼华长发随意披落,骨节分明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勾弄着他的发丝,嘴角还擒着笑,他整个人都倚在榻上,模样慵懒。 “怎么,昨夜看了那般久,还没看够?”其实说实话,灼华也没想到沈清晏竟真的能受住那蚀骨缔契之痛,还让他给挺过来了。 虽说自己最后还是给了沈清晏几丝自己的妖力,但沈清晏能挺过来还是几乎全靠他自己。 而他的封印也解开了,此时的他心情自然不错。 “嗯?”灼华等了半天,没从发丝里窥探到沈清晏在想些什么,也不见他开口,勾着眼尾轻哼了一声,似乎带了着疑问。 沈清晏突然心里没由得来一阵不舒坦,低着眼别过头,就是不与灼华说话。 昨夜他也以为自己会死了,没想到命大,也算是活下来了。 “你怎么在我榻上。”沈清晏的头撇在一旁,淡淡开口问道,心中有些闷闷的。 他刚才才反应过来,这桃花妖大清早就卧在自己床榻上,根本不合礼数,虽说都是男子,但沈清晏觉着如此这般还是有失清白。 灼华缠着他青丝的手轻绕,懒懒勾唇,“我是妖,我还要什么礼数。” 说罢,他又挑眉,看着沈清晏扭过头的背影,“你还知道你是个男子啊,身子弱去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女子呢。” 沈清晏温言一愣,怔住。 他慢慢转过头,眉头微微皱起。 “……啧,”灼华将那几缕发丝放下,撑着脸的手放下,身子凑近沈清晏,眉眼带笑,“怎么,不是吗~” 他原本的意思是打趣沈清晏这人身子太虚弱了,但他这张嘴说什么都带着一股懒懒的调子,在沈清晏那里听来自然也是变了味。 ……沈清晏淡淡地把头又撇过去,不再看那妖魅。 说得到好听,能治自己,结果转头就嫌弃自己是个病秧子,身子太弱,还辱他像女子。 于是,等灼华皱眉,把沈清晏的脸掰过来的时候,就碰到了沈清晏眼角的湿滑。 他动作停住,收敛些了笑意,又用手碰了碰沈清晏的眼角。 “……怎么哭了?” 是因刚才打趣他吗……? 还是因刚才又碰了他发丝……? 又或是他不喜自己碰了他的床榻……? 灼华一瞬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中微微有些莫名的慌乱。 “怎么说哭就哭了……”灼华狭长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他动了动身子,在沈清晏身旁俯下身,看着沈清晏。 沈清晏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的,就只有眼尾的两痕水迹流下。 灼华皱眉,抿唇盯着沈清晏,他低下了脑袋,连上扬的眼尾和眉头都渐渐舒平,无言顿了好久。 是因刚才打趣他,还是因为他说沈清晏像女子?灼华自己也拿不准,他心中一时间竟有了些懊恼。 过了许久,两人都没有动。 直到沈清晏的眼角再一次被润湿,灼华才微微有些慌乱。 “……抱歉……是我不好。” 从未哄过人的灼华此时连轻声细语都显得略显生疏。 沈清晏只凉凉瞥了一眼灼华探过来的脸,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心中莫名有了几点做贼的心虚感。 他自然是不会说,这眼泪是因绝处逢生,这副残破身躯终于有了一线生机而流的,他脸皮薄,哪里好意思。 沈清晏敛了敛眼,因为心虚,声音压的低低的,随口扯了个缘由,“无碍,只是还有些不适罢了。” 闻言,灼华本就皱着的眉头更加深锁了几分。 “还疼?” 紧接着,不容沈清晏拒绝,那桃花妖就抓住了沈清晏的手腕,作势要把他脉搏,却在触到沈清晏手腕肌肤的片刻时,顿了些时候。 沈清晏整个肩膀乍一看还算宽阔,这会碰到了灼华才知道这人就是个纸糊的老虎一般。 手臂虽温润,有些肌肉的线条,但泛着凉,还没多少体温,手腕上更是只有二两肉似的,一把上就碰到了里面的骨头一半。 ……硌得慌。 瞧着沈清晏的脑袋更偏过去几分,刚准备细细把脉的灼华就停下了动作。 他凝视着沈清晏微微颤动的长睫,过了片刻。 才探出手,指尖感受到了他脉搏虽虚浮不定,但并无大碍,灼华挑眉,心下顿时了然。 ——随后,灼华恢复了他平日里的那副模样,招蜂引蝶又流里流气的,活像极了狐狸精,勾着唇挑上眉,就起身把沈清晏覆身压住。 “你做什么……给我起来……”沈清晏瞬间拧眉,挣扎着就要起身,但他的话都还没说完,就被…… “你骗人啊~” 就被灼华打断,他强制让沈清晏与他双眸相对,勾人的眼中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被禁锢动弹不得的沈清晏见心中心思被拆穿,面上带了恼羞成怒的滋味,他最后索性就不再挣扎,转头不去看灼华了。 “你怎么骗我啊~” 灼华不依不饶地,顺着沈清晏转头的方向也低头,又对上沈清晏漆黑微棕的眸子,笑意吟吟地道。 “你们凡人不是最讲究什么诚信相待吗?嗯?” 说罢,灼华欣赏着沈清晏羞赫的神情,片刻后,才抬手,抚上了沈清晏的发丝,无奈,又接着道,“……与你开个玩笑,怎还当真了。” 但沈清晏听到这话更是雪上加霜般的不悦,他目光微沉,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那你倒是说说,你倒是是如何只晓的。” “……嗯?知晓什么?”灼华略显凉薄的神色,此刻被无限放大在了沈清晏的眼前,一时间他的满眼都是不同的胭脂水粉的色泽。 ……明亮的有些晃眼。 此时沈清晏再浓的睡意都散了个干净,他稳稳心神,冷着脸将那几乎快要垂落到自己脸上的长发往一旁拨了拨,才道,“我说,你是如何知道我心中所想的。” 说完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想着就算他做贼心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的一生也就那么短,怕什么。 谁知,下一秒—— 灼华就不置可否地抽出一只手,摁住沈清晏身侧床榻上的手腕,还撩人似的在腕心,用指尖不断摩挲着。 “这样就能知道了。” 落语片刻不到,沈清晏又见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 果不其然,不等他挣脱出身,那死妖精就俯下了身。 突如其来的一身桃花淡香把沈清晏身上沾染遍,像是令所有物有了自己的气息一般。 灼华很轻地笑了几声,似是觉得满意,一只手摁着沈清晏的手,扼制住他乱动挣扎的动作;另一只手则轻柔地抚上沈清晏有了些许血色的面庞…… 再若即若离地擦过几下他的唇 温热的身躯感受到了身下人的僵硬,灼华低低笑道,“怎么不动了?” 身下人没说话,因为沈清晏现在只想把这死妖精给灭了。 “……呵,怎么还是个没良心的?” “昨夜才救了你,今个儿就要把我给灭了?” 话虽是这般说,灼华动作却是不停,他慢慢底下头,眼看就要碰到沈清晏的唇齿,他顿了半晌,才又侧过头,把头埋在了沈清晏的颈间。 这一刻,属于那人的温热气息拂面而来……沈清晏的脑子彻底“嗡”的一声,报废了。 “这般也能知道你的心中所想。” “只要我碰到你,就能知道你心之所想。” 吐息在话语间一下又一下喷洒在沈清晏的耳畔,温温热热的…… “……不是你问我的么,这会怎么还羞上了” 其实……还挺舒服的,暖暖的,突然想到此,沈清晏心中微微怔住。 他抬眸,就见灼华幸灾乐祸地瞧着他,一幅看戏不嫌事大的样子,沈清晏才反应过来,这妖精刚才又窥探到他心中所想了。 “……滚。”沈清晏表情淡淡,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吐出一个字。 实际上他心里已经崩塌,人这一生虽然已经很短,但是沈清晏觉得其实可以再短一点,最好现在就能让他原地升天。 这妖精怎么能这样…… 耳边骤急骤缓的呼吸声让灼华的心中无比惬意,他那滋生的坏趣味得到了满足。 沈清晏抬起那只没被灼华摁住的手,要死不死地搭在脸上,蒙住眼睛。 眼不见心不烦。 这般不禁逗……嗯~灼华为沈清晏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好笑地瞧着他。 “施主,马车到了。” 禅房外突然响起僧人的声音,紧接着是几声轻叩房门的声响。 马车……什么马车?沈清晏心中有些迷茫。 对了!今天是他回别院的日子了…… 反应过来后的瞬间,沈清晏也不知他从哪里来了力气,一把推开了半覆半压在身上的人,起身还不忘整了整褶皱的衣衫,回眸瞪了一眼灼华。 才疾步去启了房门,与那僧人交谈。 某人被一把推开他也不在意,想起刚才发丝下沈清晏红透了的耳尖,他心中的所思所想,和那恼怒薄韫的神色…… 灼华一双桃花眸笑意更深了几分。 随机,刚与僧人道完谢的沈清晏转身,就对上了半倚在身后木柱上的灼华。 那桃花妖轻笑着,抬手无声的,舔了舔先前抚着他脸的指尖。 沈清晏呼吸一滞,几乎是立刻别开眼不去看那勾人的妖精,他感觉到了他现在烧的发烫的脸,只目不斜视地快步,像是身旁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从灼华身侧走过。 灼华沉默盯着那一片绯红的耳根,看着沈清晏的兵荒马乱的模样,呼吸突然也漏了一拍。 第8章 雾锁 走了,再不走,你就在此吧。” 沈清晏好半天过后,才换了件衣裳,语气平淡对窗边那一抹粉黛说道。 晨光透过窗棂,灼华身上被镀上了一层浅金,他顿了顿,转过头来,眼中有了一瞬间的沉寂,但在对上沈清晏的目光时又恢复如常。 “怎么穿成这样?” 他眉梢尽头带了几分漫不经心,明明是戏谑不屑的姿态,沈清晏却查觉着灼华心情不太好。 沈清晏拧眉,低头审视几眼自己的衣裳。 他一身蓝白软绸锦袍,衣袂微微飘扬,衣襟处还有他自己喜的桃花绣纹,栩栩如生袖口还镶着银线滚边,不张扬也不低调,平日里淡雅又舒适,哪里不好了? “我穿成什么样了?”沈清晏拧眉,不明白这一身精挑细选的衣裳有何处不妥。 心中明明知晓那人心中不舒畅,但沈清晏漠不关心,这妖精心情不好与他何干,刚才戏弄他时这厮笑得可春花烂漫了。 “一幅素静样,瞧着跟守孝似的。” 说罢,灼华就抬起指尖,懒懒溢出几丝绯红的妖力,如墨水般的,就在沈清晏的衣襟处晕开深浅不一的桃色。 “……。” 他看着一边铜镜中,自己的衣裳被莫名点了颜色,沈清晏心中有了些薄怒,刚压下心头的恼意又浮现上来。 他凉声道,“你做什么动我的衣服,这似乎是我的衣服吧。” 灼华不甚在意地半眯眼,漫漫地盯了几时沈清晏,最后走进他将他腰间的桃木符扯下,扔在角落。 “不是说要走吗,该走了。” 灼华转身推开房门,清晨的山风顿时扫进屋内,还带着桃林的暗香。 几乎是把沈清晏的话当没听见,灼华抬脚迈出了房门。 ……真是睡太久了,清早的阳光有些刺眼,灼华觉得自己的眼睛被晃的生疼。 看着自己身上的锦袍莫名多了几点泼墨的色泽,再瞧瞧被扔在地上的桃木符。 沈清晏一顿,随后深吸几口气,心中不断告诉自己灼华好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于是努力压下不悦。 他刚抬腿,正欲迈出房门,就见一个白色的物件被灼华反手扔了过来。 沈清晏下意识接住,低头看清楚那东西是什么,不由得一愣。 一块玉佩,上好极品。通体莹白,温而不软,润而不水,模样神似春日里皎皎盛开的桃花,色泽桃夭漫漫,仿佛凝着月华一般。 若是将这玉佩放在卖场,定是全场银两最高的物件了。 沈清晏抿唇,将这玉佩好生拿在手里,跟在灼华身后。 “这是……给我的?” 他不确定的问灼华,这般贵重的物品,怎说给就给,难道妖都这般模样的吗,生的好看,过的也富贵? “嗯。”灼华没多言,轻轻应了一声。 沈清晏脑子突突一跳,妖精的心思真是琢磨不透。前几柱香的时间还在调戏自己,这会就又赠他东西了。 ……还如此贵重,要不要收都还是个问题。 “白玉桃符佩,”灼华脚步不停,却不显急促,慢悠悠地时不时向后瞥几眼,注意着沈清晏跟不跟得上他,声音飘来,“是我化劫时的护身符,比你那烂木头好的多了。” 说罢,他目光扫过沈清晏小心翼翼握着玉佩的手,脑海中又浮现桃林间那个对着落花出神的病弱身影。 那时候他就透过结界,看到了这个凡人。 但当时只觉得此人不过又是附庸风雅的人,与红尘一般的无趣,谁知白猫偏偏选了他。 他也未曾想,自己会与一个凡人结契,他以为他的命定之人至少会是个修行之人。 灼华余光钉在沈清晏怔松的神情,停下身,补充道,“瞧你喜欢桃花,便给你了,怎么,不喜欢?” 话音未落,他转身转身,沈清晏来不及收回迈出的步子,就直直撞进了灼华的怀中。 沈清晏刚才就出了神,没注意到灼华停下了脚步,冷不防就撞了上去……清冷的桃花香瞬间将他包裹,他抿抿唇,心中无意识的微微慌乱,握紧了玉佩。 “抱歉,没,喜欢……” 但是这有些太贵重了,才刚相识不久就相赠如此珍贵的东西,他自是不能收的。 虽说这妖精有些恶趣味,但本性还是好的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婉谢,头顶就又传来一阵温热。 灼华的指尖穿过他微凉的发丝,语气缱绻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嗯,那就收着,以后你要用到这东西的地方很多。” 沈清晏闻言蹙眉,不解。 “你与我缔了契,差不多算半个我的人,但我仇家多,留着护身。”见沈清晏仍是不愿收下的模样,他低笑了一声解释道。 然这次轮到沈清晏打趣他了,沈清晏眉眼间晕开了几抹笑意,“你还有仇家?” 灼华面不改色,“我活在这世间的时间比你祖辈都要久,如何没有仇家?” “况且,仇家还不少。” 话语间,两人很快行到了山寺庙口,沈清晏不再言语,因为他发现周身的来往无几的香客似乎对灼华视若无睹一般。 他不由得心中一窒,刚想发问,就听见了灼华的话语飘进了他耳中。 “嗯,他们都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说话。” “一些凡胎肉眼罢了。” 灼华有意无意的用手勾着沈清晏低垂下的指尖,毫不避讳地窥探他的心思。 那我如何能看见你? 沈清晏在心中默默问,他都收下了灼华的东西,再跟人生闷气也不合适了,索性干脆直接问他。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能看见那白猫,自然也就看得见我了。” ……? 那白猫普通人也看不见吗? 沈清晏笑着跟高僧道过谢,再跟其他僧人言语了几句,又在心中问灼华。 “嗯,那白猫也只你这个凡人能见着。” 这是何意?沈清晏反勾住了灼华的指尖,心中一边发问,一边踩着木梯上了马车。 忽然间,沈清晏只觉指尖一空,再抬眼,就见灼华已好整以暇地坐在了马车内,仿佛他一直在那里似的。 这动作……像是在躲沈清晏似的。 灼华不动声色轻轻舔舔唇,刚才被沈清晏握住的手,还有耳朵……好像都还有些发烫。 “除了妖魅精怪,还有那些个修仙道行深的,凡人就只有你能见着。” 沈清晏掀起帘子,有些不解地看着那桃花妖,无端躲他做什么。 先前调戏他时可是格外轻车熟路。 “……”沈清晏面色淡淡冷哼一声。 马车渐渐驶离青山寺,远远看着那寺门渐渐被山间的冷雾取代,沈清晏放下了门帘。 他又在马车内问了些事件,灼华有时答他,有时就不说话,他懒懒的倚在对面,目光透过帘子,投向窗外飞逝的景致。 ……在沈清晏问了三次,灼华都没答他,甚至都没扭过头看他时,沈清晏终于皱了皱眉,开口,“你……” 然而语音戛然而止,沈清晏刚开口,就被灼华欺身过来,手掌轻掩住他的唇,桃花妖中的慵懒尽褪—— “别动,不对劲。” 闻言,沈清晏心中微微顿住,顿住刚想挣扎的身体,没再乱动。 只见灼华慢慢将马车锦帘挑开了一角,神色不动,沈清晏顺着灼华的视线望去—— 马车外的景色在颠簸中退的飞快,山路两旁不知何时弥漫起了稀薄的雾气,密密麻麻地树林林影绰绰,山间的鸟鸣也彻底消失,只剩下车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沈清晏心中一沉——这分明不是回别院的路。 他再向前方看去,架着马车的车夫自这个方向只能看见半身,那背影瞧着有些石头般的僵硬,粗布衣服在风中纹丝不动。 “别看了,”灼华懒懒的,收回了挑着帘子的手,漫不经心的道,“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沈清晏的视线被帘子挡住,听到灼华这话,指尖骤然收紧,白玉桃符佩硌在手心,眉头锁的更紧了。 他挪过身,试探的,有些生疏地碰上灼华的手背,在心底发问,“怎么回事?” “你没注意吗,从自今早见到他起,这人就未曾开口。”灼华反手握住他微颤的指尖,掌心温度莫名灼人,“他身上妖气不重,但尸身尚温,应该刚断气不久 沈清晏一怔,他今日的注意力几乎全在灼华身上了,没注意其他,这时一经提醒,才回忆起刚才。 这车夫是他平日里外出出行时常雇的,平日里话不多,但该有的问候什么的都还是会言语的。 今日车夫确实如灼华所说,没开口说有一句言语。 但这似乎并不有什么,沈清晏心中不解,抬头看着灼华,等着他开口。 颠簸的车厢里,沈清晏能清晰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还有别外莫名想起的窸窸窣窣声…… 雾气越来越浓,几乎要将整辆马车吞噬。灼华忽然倾身,将沈清晏往车厢深处带了带,绯色衣袖如展翼般护在他身前,把沈清晏整个人圈在了他的怀中。 桃木的冷香袭面而来…… 灼华低声在沈清晏耳畔快速道,“待会不论发生何事,都不要离开我身边。” 顿顿,灼华又看着怀中的纤瘦病弱身影,轻声低语,“放心,我护你一生。” 沈清晏听到这话,呼吸猛地一顿,像是有些窒息一般…… 他抬眸,却只能看见灼华盯着马车门帘的脸。 下颌线很是清晰,侧边的喉结微微凸起,有一颗小痣点在了上面。 “看来,”灼华轻笑,沈清晏又见他喉结滚动一下,多情的眼底此刻结满了寒霜。 “我的某位故人,迫不及待要来打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