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牌修复剂》 第1章 01 还不到四月,夏意就早早来临,带着明媚的日光铺满A市的大街小巷。 周五不用看晚自习,禾问难得准点下班一次。车送去保养了,是隔壁班主任陈老师顺路将她带回来。 因为回来得早,太阳还未完全落完。余晖洒在浮雕大门上,照得原本有些斑驳陈旧的“瀛禾公馆”几个字熠熠生辉。 禾问刷了门禁,大脑在“又要改月考卷子了”和“再上一天班就可以放假了”两个话题间混乱地切换着,一边向家走去,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修建整齐的灌木、汩汩流动的喷泉,直到看到一团白影,才骤然聚焦—— 那是一只不过三四个月大的萨摩耶,圆滚滚的一只白毛团子在追自己的尾巴玩。禾问的眼睛立马亮了,想也不想便上前去,想和它的主人打声招呼,问问能不能摸摸它。 钱千万是来给好友暖房的,没想到连新家的门槛都没迈过,刚到门口手中就多了一根牵引绳——她被委以“使用项圈类牵引装备辅助小狗安全娱乐行为”的重任。 简言之,遛狗。 还是处于幼年期,精力颇为旺盛的萨摩耶。 此时钱千万已经带着它将微信步数刷到了好友列表的第一,累得脚步虚浮走不动路,小狗却依旧精神十足地摇着尾巴。 她甘拜下风,坐在长椅上休息,一边骂骂咧咧地发微信吐槽给自己派了这么一个地狱级难度的活的言向峥。 脚边的小团子乖巧地蹲坐了一会儿,发觉眼前的人一时半会儿都没有起身离开的打算,半拃长的短尾巴越摇越欢快,最后自己和自己玩了起来。 这边钱千万还在聊天框中输出,便用余光察觉到一个缓慢靠近的可疑人影。 对方似乎远远便锁定了目标,直奔自己这边而来。 钱千万警惕地将手机锁屏,揣回兜里,又拉着绳子将对周围一切毫不警觉,还在探头探脑的小狗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等那人渐渐走近,她快速地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穿着正式,气质出尘,从通勤包、手表和其它配饰来看,此人应该不缺钱。钱千万将心放回肚子里,接着便看到对方停在自己面前,一双手将伸未伸,跃跃欲试:“你好,请问我可以摸一下你的狗吗?”声音是带着试探和客气的轻,像是怕打扰到对方。 钱千万看着地上那尾巴摇得十分欢快的小狗,愣愣地点头:“啊,可以,可以。” 禾问没想到小狗的主人会如此爽快,道了声谢便蹲下来,小心地靠近,给眼前的白毛小狗闻嗅自己的手,见它并不排斥,才上手摸它的脑袋。 当手陷入那一团柔软的毛绒里的时候,禾问情不自禁地深呼吸一口气,又浅浅吐出来,生怕惊走这短暂的幸福。 钱千万看着刚刚还被自己评价为“气质出尘”的人蹲在自己脚边,一会儿挠挠小狗的下巴,一会儿试图和小狗对话,让它和自己握手,突然有一种十分割裂的感觉。 她掏出手机,默默给言向峥发消息:你们家小孩还挺受欢迎的哈。 言向峥很快便回复了一个问号。 言向峥:差不多了,回来吃饭吧。 终于收到回家的指令,钱千万如蒙大赦,但见眼前的人沉浸在白毛小狗艺术中无法自拔,她一时又心软了。 没想到对方很有眼色,注意到她时不时瞟一眼手机,再时不时看向别处,便主动询问:“你是不是要走了?我可以给小狗拍张照片吗?” 钱千万点点头。 得到对方首肯,禾问拿出手机,连按快门,从各个角度拍下好几张照片,最后和它拍了一张合照,才依依不舍地摸摸它,和它道别。 在对方挂好牵引绳,准备离开时,禾问才突然想起什么一般,问:“它叫什么名字?” “点心。” 禾问喃喃地重复一遍,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在她的脑中转了一圈,勾起了一些略显久远的回忆。 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 那时她还在读高中,某天晚自习下课后和朋友一起回家,路过烧烤摊时,遇到了一只因为偷吃挨揍的流浪狗。 “这应该是狗妈妈。”言向峥的声音又在耳边回荡起。她一向细心,观察力惊人地敏锐。被她这么一提醒,禾问也发觉了这一点。 大概是见这两个穿着校服的同学面善,那只脏兮兮的流浪狗用哀求的目光看了她们一眼,走向巷子深处,不一会儿,叼着一只什么东西出来。 巷子里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只有巷口的电线杆上吊着一盏灯。 此时二人才分辨出,那是一只小狗。 大概是母亲无力供养,所以才会将它拱手送给陌生人。 两个小女孩一时不知怎么办,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一起上前,接过了那只同样脏兮兮的小狗。 后来她们将它带回家,悉心地照顾着,给它取名叫“点心”。 再后来…… 禾问不欲再想,目送着那道背影迈着欢快的步伐渐行渐远,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 钱千万回到言向峥家里时,感觉自己仿佛已经少了半条命,但在闻到鲜香的火锅底料的味道,以及看到已经洗净备好的配菜时,疲惫感又一扫而空,丝毫不见几十分钟前激情开麦的嘴脸,不顾言向峥的反抗,硬是搂着她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言向峥嫌弃得很直白:“……你想死吗?” 钱千万有奶就是娘,忽视言向峥的吐槽和她不停用湿纸巾擦脸的手,向她勤勤恳恳地汇报自己带着点心溜达了多少公里,铲了几次屎,最后想起什么来,道:“今天还有一个特别好看的女生来问能不能撸点心,我看它不怵人,就没反对。” 言向峥系着围裙,掀开锅盖,用汤勺撇去锅里的浮沫,点点头:“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钱千万瞪大了双眼。 言向峥拿出手机,翻出小橙书,点开收藏夹中的一条帖子,给钱千万看。 标题是:S市流溪区无偿代遛狗。封面图片赫然是今天那位和点心玩耍了好一阵的女生和它的合照。 不及钱千万看清楚帖子正文的内容,言向峥就快速息了屏。 “欸,等等,我还没看完呢。”钱千万伸手就要来抢,想看看帖子里到底写了什么。 言向峥毫不留情地将手机揣回兜里:“有什么好看的。” “嘁,小气。”钱千万嘟嘟囔囔地吐槽着走向洗手间,再出来时又很欢喜,“我没骗你吧,那个女生是不是特别好看,气质也很好!” 言向峥却像没听见一样,手下机械地摆弄菜碟,半晌才“嗯”了一声,发觉钱千万疑惑的视线,她才轻描淡写地补充:“其实,我认识她。” 钱千万了然,顺着她的话玩笑道:“我说呢,看你那表情,跟看见前任一样。” 其实钱千万也就随口一说。她和言向峥认识七八年,知道这人什么都好,唯独在感情方面八风不动,就像一块千年寒冰,焐不热也化不开地冷硬。 没承想,言向峥却接着她的话,承认:“嗯,是前任。” 钱千万大脑当机了两三秒,随后反应过来,开始无声尖叫。 房间里仿佛凝固了,一时间只剩下火锅沸腾的咕嘟声,以及点心在一旁啃咬充气橡皮鸭的动静,那声音与钱千万脑中的尖叫如出一辙地尖厉。 言向峥淡定地将肥瘦相间的吊龙下进锅里,将话题岔开:“记得捞牛肉,一会儿该煮老了。” “……” 言向峥突然的坦诚让钱千万如遭雷劈,眼前仿佛看到千年寒冰突然开裂,露出里头裹着的柔软的芯子,荒诞得像AI生成的一样。 这种不真实的感觉一直持续到晚餐结束,将残局收拾完毕,和点心道别时,她搂着它的脑袋,情不自禁喃喃:“宝啊,你还有个失散多年的妈妈,就是不知道人家认不认你。” “少在点心面前胡说八道,”言向峥“哼”一声,将直往钱千万怀里钻的狗崽子薅出来,捏捏它软趴趴的耳朵,温声哄道,“咱们不听坏阿姨的,乖。” 实际上,与她给人的淡然感觉截然相反,言向峥的眉眼线条很柔和,只是因为眼里常常没什么情绪,才生出一种仿若雾里探花的莫测高深的感觉。 但只要她肯从雾里走出来,就像此时,眼里满是不掩饰的怜爱,就会展现出不设防的柔软。 看着言向峥在小动物前流露出的细腻情感,钱千万又觉得,这样一个人拿出一点自己的温情去爱另一个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她和言向峥是大学同学,如此来看,言向峥口中的感情只能是高中时候的事了。钱千万虽然好奇但也有分寸,言向峥显然没有与她诉说过往感情的打算,那么她也不会追问。 钱千万上前一步,一手搂着她的背拍了拍。言向峥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弯了弯嘴角:“路上小心。” 送走好友,再洗漱整理一番,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点心玩了一晚上,此时终于累了,窝在笼中的棉垫上呼呼大睡。 言向峥的生物钟一向规律,平时到了该睡觉的点眼皮就直往一起贴,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倒是精神得很。 她打开手机,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鬼使神差地进入小橙书,点开了收藏夹中唯一的那条帖子。 照片中的人戴着眼镜,穿着纯白色的半袖衬衫,发丝在微风中飘荡,夕阳的光照在那张熟悉的脸上,显出几分让言向峥陌生的成熟。 变了,又好像没怎么变。 没有思考太久,言向峥便点开对方的私信聊天框,不算长的一段话,她却删删改改打了很久。等按下“发送”键的时候,手指才后知后觉地有些麻,像是心脏的鼓噪随着骨血传到了指尖。 没关系,就算从前……现在至少还可以当朋友吧? 言向峥试图安慰自己,思绪却越理越乱,干脆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1 第2章 02 小区里的偶遇成功勾起了禾问的耶瘾——是的,禾问非常喜欢萨摩耶,高中时期就曾和言向峥一起立下豪言壮志,说等以后长大了有了她们自己的房子就养一只。但那时她喜欢萨摩耶也只是因为它们软萌可爱的外表,真正接触了解还要从她读大学时讲起。 那时她刚上大一,在一众社团宣传招新中精准捕捉到了一个校内流浪动物救助组织。她站在宣传立牌前,想起那只和言向峥一起捡到的小狗。当时言锦秀不允许言向峥养宠物,于是两人只能将点心养在禾问家,在网上搜索养宠知识,用零花钱给它买零食罐头,但还没来得及把它养得胖些,就被家长发现了。 准确地说,是被言向峥的奶奶言锦秀发现了。她是一名外科医生,平日工作习惯了严谨细致,管教自己的孙女言向峥更是超乎寻常地苛刻。言向峥自小便和她生活在一起,她不允许言向峥将心思放在这些与学习无关的事情上。某次禾问生病,无暇照顾点心,言向峥自告奋勇将它接回自己家,不承想却被言锦秀发现,她二话不说便将它送给了别人。 一连几天都没有收到言向峥和点心的消息,禾问只好拖着病躯,上门询问。两家离得并不远,几分钟的路程,禾问敲开门,看到的却是对方哭红的眼睛。 她带着鼻音和禾问道歉,说都怪自己没有看好点心。 禾问一时也红了眼眶,有些怨怪言向峥,也怨言奶奶,却又因为什么都做不了,转而生自己的闷气,一时气急了,竟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躺在家里的床上,床边趴着一个人,半张脸埋在臂弯里,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后来她们是怎么和好的,禾问已经记不清了。 室友见她一直愣神,便用胳膊肘捅她:“想什么呢?” 禾问回过神来,扫了海报上的二维码填写报名信息:“没什么。” 虽然社团名义上是帮助校内的流浪动物,实际上却不仅限于此,社团成员偶尔也会被分配去校外类似的组织做志愿者。 禾问参加校外志愿活动时救助过一只流浪萨摩耶,它全身的毛已灰得看不出曾经白过,但被修剪得很整齐,大概率是被遗弃的。 禾问和几个同行的志愿者一起,帮它洗了澡,带它去宠物医院检查是否有伤病。它全程都十分乖顺,不设防地让所有人抚摸,明明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却依旧笑嘻嘻的。 虽然没有外伤,但医院检查出它的髋关节有些问题,这也许是它被抛弃的原因。 被遗弃,带着病流浪,饿肚子……小狗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吗?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呢?小狗看不懂她的疑问和怜悯,只是一味地蹭着眼前这位帮助了自己的好人。 洗干净以后,它看着像一个崭新的毛绒馒头,志愿者们帮它拍了几张照片,发布了找领养的帖子,简单说明了情况,很快帮它找到了新家。 自此以后,禾问才开始真正接触萨摩耶相关的科普知识。她关注了许多博主,还报名参加过几次线下的萨摩耶聚会活动。 在最上头的时候,她甚至也想过要不要养一只,但很快便清醒过来:作为雪橇犬,萨摩耶每日需要极大的运动量,要在城市里饲养,主人必须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陪伴它们。禾问作为高中老师,每天早出晚归,实在不忍心多一条生命与自己一同吃苦,于是,“养一只萨摩耶”对于禾问来说,成了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念想,随着工作和渐长的年岁被束之高阁。 这次在小区里遇到点心倒是启发了禾问,自己虽然要工作,但多少还是有些空闲时间,不如帮别人遛遛狗,既做了好人好事,又可以吸耶,岂不是一举两得? 禾问雷厉风行,立马去小橙书发布无偿代遛狗的帖子,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希望能找到有意的萨摩耶主人。配图选了几张自己大学时期救助过的猫猫狗狗的照片,刚刚和小狗拍的合照则被她放在了封面。 阿姨早就已经做好了晚饭等着她,帖子成功发布,禾问终于可以安心放下手机吃饭。 饭后,她备了一会儿课,又打开电脑批了几张月考卷,见时间不早了才去洗漱。 睡前她看了一眼自己发在小橙书的帖子,浏览量只有可怜的十几个,不过有一个收藏。她以为是潜在的“客户”,点进去看了看对方的主页,却发现什么也没有,顿时有些失落地退出了软件。 但禾问并没有失去希望,心想也许只是因为太晚了,所以没多少人看,白天浏览量说不定会高一些呢。 禾问满怀希望地睡去。 第二天虽然是周六,但是学校例行的补课日,所以禾问依旧要上班。早上六点闹钟响起,禾问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自己的帖子,结果发现浏览量依旧很低,除了那一个收藏外,0人评论点赞。 她这下是真急了。 到学校看完自己班的早自习,回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便是向隔壁班主任陈老师求助。 陈老师接过她的手机,看了她的帖子后也有些疑惑:“你这也没有违禁词呀。不过小橙书的推流就是挺奇怪的,不然你试试再发一遍?” “这样啊……”禾问嘟囔着,不死心地在消息列表和主页之间切换着。 一旁的陈老师眼尖地瞥到什么:“欸,等等。”她让禾问点开消息列表,里面赫然有一条私信,但因为来自陌生人,所以被折叠到了陌生私信一栏,也没有消息提示,因此昨天被禾问忽略了。 她见对方的头像和昵称都是系统默认的,一时没抱什么希望,但点开那条私信,发觉对方写得很诚恳: “你好,在首页刷到你的帖子,我家也在流溪区,家里有一只四个月大的萨摩耶,性格活泼黏人。因为权限设置我现在只能给你发一条私信,你愿意的话可以回复一下我,我发照片给你看。” 禾问眼睛立马亮了,连连对陈老师道谢,可惜她一会儿就要去上课了,所以暂时无法回复对方。 因为本班语文老师请假,和禾问调了下课,她一个上午连着上了三节课,中午有学生来问题占用了一些时间,等她匆匆吃过午饭,又临时被通知要开一个教研会,所以禾问再摸到手机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左右。 她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脑袋下垫着一只胳膊,另一只手用所剩不多的力气回私信。 自己这么晚才回复,禾问原本以为对方可能不会很快看到,没想到她刚发出一句“哈喽”,对面就立马回复了。 用户0966923像是早有准备,只说了句“没事”,接着立马就发来了几张小狗的照片。 大概是因为摄取到了一些小狗之力,禾问觉得自己好像恢复了一些力气,从桌上支起脑袋,连打字都有精神了。 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些信息。禾问了解到对方是宠物医生,工作时间比较弹性,平时也会有朋友帮忙遛狗。 两人效率颇高,约定了今晚就见面。 樊惜年到医院时,看到的便是正脱下白大褂换便装的言向峥。她和言向峥合开了这家宠物医院,因为言向峥对本职工作以外的事都不大感兴趣,所以医院里除了问诊,其余的事务都是樊惜年在处理,她也成了言向峥名义上的老板。 平日里樊惜年很少露面,没承想偶然来一次就正正好抓住了即将早退的言向峥,她指尖勾着包,懒懒地倚着接待处的台面:“哟,言医生今天这么早就走啊。” 言向峥点点头:“有点事,出去一趟。”她越过樊惜年径直向外走去,想起什么似的,又停下脚步,“我一会儿去找沈茉姐,你去吗?” “呀,我刚从那边过来呢。”樊惜年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言向峥不是沈茉,不吃她这套,“哦”了一声便走了,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樊惜年立马不装了,颠儿颠儿地跟了上去。 - 不知道是因为即将又可以撸到小狗,还是因为自己带的两个班这次月考数学成绩的排名都不错,禾问一整个下午嘴角都没掉下来过,以至于在大扫除时看班上最闹腾的同学言予安都是一副慈眉善目的和蔼表情。 言予安被她看得有些发毛,走到好友方行边上,保持嘴唇不动地发出声音:“你看问姐,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那么看我,她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方行因为个子高,被安排擦走廊的窗户,见言予安过来,便蹲下来涮洗抹布,听她说了自己的担心后,小心地回过头瞄了一眼禾问,悄声道:“不会吧,可能只是因为你这次月考数学进步了10分,终于达到了惊人的36.5呢。” “有道理哈。”这个解释言予安觉得合理,她点点头,把心放回肚子里,继续去摆桌椅板凳了。 为了晚上的见面,禾问甚至鸽了上个星期就和朋友约好的火锅局,决定随便找家餐厅凑合一顿。 虽然被放了鸽子,左佑倒是淡定得很,接受良好地给禾问发语音:“行啊,刚好省下的时间我还能再加一个活。下一顿我要吃锦洋那家新开的日料,你请客。” 左佑是文身师,一投入工作就发了狠忘了情,常常是只要顾客不喊停,她就能一直扎下去,连饭都不记得吃。 禾问知道她这个德行,有空便会约她吃饭,也算是起到督促的作用,眼见她又要废寝忘食地工作,禾问不由分说打电话给她订了餐,接着回复她的语音:“真钻钱眼里了啊,我请就我请。给你订了餐,记得吃。” 说罢也不再管对方回复了什么,随着服务生的引导入座,翻看起了菜单。 第3章 03 专心做一件事的时候,时间的流逝就会变得快速且让人毫无知觉。等禾问吃完饭时,距离她们约定的时间只有二十分钟了。还好餐厅离约定地点不远,开车去也就十分钟左右。 禾问叫来服务员买了单,出门时泊车员已经将她的车开到门口,她道了声谢便上了车。 - 倒车镜里映出一副略显焦虑的面庞,樊惜年变道时分神瞥了眼,问言向峥:“你好像,有些紧张啊?” 她刚刚开车载着言向峥回家一趟,此时两人一狗正在去找沈茉的路上。 言向峥坐在副驾驶,出神地盯着窗外,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樊惜年在和自己说话。她直视着前方,大方地承认:“嗯。”将搭在车窗处的手收回来,胳膊贴着窗玻璃被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些麻。 “不就见网友吗,有什么好紧张的,大不了鸽了呗。”刚刚言向峥已经简单向她说明了情况,樊惜年不明白,她既然这么紧张,为什么还要逼着自己去见什么莫名其妙的网友。 言向峥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打开了车窗,傍晚的风混杂着马路上的车声灌进来,猎猎响声暂时掩去了她内心的不安。 车子很快开到了她们约定的地点——沈茉开的咖啡店,平常这个点早就关门了,今天是为了等她们,才特意开到了晚上。 门口立着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一袭长裙,拖到脚踝处的裙摆在风中摇曳,她指间夹着一支烟,一点猩红忽明忽暗。 樊惜年刚停稳车就迫不及待地将钥匙丢给言向峥,示意她去停车,自己则飞奔着一个猛子扎进沈茉怀里。 沈茉熄了烟,两手稳稳捞住她,笑着道:“慢点。” 言向峥牵着点心走近,两人便停止了腻歪,沈茉接过牵引绳,问:“真的不要自己去?” “不去,”言向峥垂眼盯着地上的点心,用最倔强的表情说着最怂的话,“我害怕。”害怕她还讨厌自己,害怕自己还是忍不住想靠近她。 “你想好了啊,”沈茉没忍住想逗逗小孩,“万一你的网友喜欢上我这个替身,到时候可别后悔啊。”她知道言向峥要见的网友是谁,便故意激她。 没想到言向峥还没来得及表态,一旁的樊惜年先急了,反对道:“不行不行!我和你一起去!” “你凑什么热闹。”沈茉一指点着她的脑袋拨开,命令道,“她应该快来了,你俩进去等着吧。” 沈茉在门口逗了会儿点心,没等多久对方就来了。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对方却很自然地打招呼:“哈喽哈喽,是用户老师吗?” 沈茉面不改色地点点头:“你好。” 眼前的女生年纪不大,面庞素净,很标致的长相,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怕冷场尴尬,一直不停在说话:“您好,久等了吧,我在路上给小狗买了些零食,不知道它喜不喜欢。”说着将手中的袋子递给沈茉,转而去掏口袋里的证件,试图证明自己真的是可以信任的好人,“这是我的身份证,呃……还有教师资格证,我是T大附中的老师,资料在学校官网也可以查到……” “不必了。”沈茉没有接她的证件,冲她笑笑,“我相信你。” “哦。”禾问将证件收回去,想了想又忍不住提醒对方,“其实……现在网上坏人很多的,您还是多留意一些比较好。” “谢谢你的提醒。”说着,沈茉将牵引绳递给禾问,“一个小时后还在这里见,好吗?” “没问题!”禾问应答着,一边埋头逗弄了一会儿小狗,接着站起身,像指挥官一样,颇有气势地命令脚边看起来路都有些走不稳的白毛小狗,“出发咯!” 隔着窗玻璃,言向峥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只远远看到一个背影,修长又挺拔,步伐从容地牵着小狗走了。 “怎么,这会儿知道着急了?”樊惜年倒了两杯水来,看到的就是言向峥望眼欲穿的模样。 言向峥确实有些渴,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是柠檬水,不仅没有解渴,反而酸得她心脏都皱缩了起来。 很快沈茉也回来了,她去后厨洗了一些葡萄端来,三人围坐在桌边,樊惜年终于可以仔细八卦一番了,她像审犯人一样,提问言向峥:“快说说什么情况,看你这样子,不像普通网友啊。” “嗯,”言向峥如实回答,“是前任。” 樊惜年夸张地张大嘴巴,沈茉用纸巾擦干一颗葡萄,趁机丢进她嘴里。樊惜年咂巴两下嘴:“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都不知道,从来没听你提过呀。” 言向峥故意吊人胃口一般,又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水,就在樊惜年以为有故事可以听的时候,言向峥润了润嘴唇,终于干巴巴地开口了:“高中时候在一起的,家里人不同意,就分开了。” 樊惜年等了半天也没见下文,眨眨眼:“没了?” 言向峥点点头,眼睫也跟着眨了两下,像是双重肯定。 樊惜年失望极了:“言向峥你记着,你以后千万不能转行去写小说知道吗?” “为什么?”言向峥虚心发问。 “容易被读者打死!” 得到这样的评价,言向峥丝毫不恼,反而嘴角扬了扬,指腹摩挲着玻璃杯,一手托腮,不甚在意道:“那就让她们来打死我好喽。” “你——!” 沈茉看出她有意不想提及过去的细节,便换了个问题:“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把人追回来?” 接过沈茉递来的葡萄,言向峥斟酌着开口道:“不知道,我曾经……做了不对的事,她应该已经不喜欢我了。”只是简单的几句话,甚至都算不上剖白,就让言向峥突然生出天旋地转般的晕眩感,头顶吊灯倾泻下来的灯光十分刺眼,照着她就像射灯照着舞台上还未准备好就被推出来的演员,她无所适从,也无处遁形。 就这样和她做网友,远远地看看她,我就已经很满意了。但言向峥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只能放在心里默默地想,一直想到胃里也有些泛酸的感觉。 言向峥并非真的有意在朋友面前隐瞒,她只是太懦弱了,虽然这段感情已经过去了数年之久,但她还是没能把它完全放下,更没有勇气将它讲给别人听。 樊惜年说得对,她不能去写小说,她是世界上最坏的作者——她和禾问之间如此糟糕的结局,就是她亲手写下的。 时间回到七年前。 那时她们才升高三,已经在一起一年多,身边除了禾问的朋友左佑,再无旁人知道她们的关系。 平日里她们就像普通同学一样,一起上学、放学,只有在人看不到的地方,才会偷偷地牵一会儿手,或者抱一抱,听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就在她们以为这样平静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时,变故终于还是来了。 十一月底,S市终于迎来了初雪,飘飘洒洒落了一天,将整个城市裹了厚厚一层白。 放学后两人照例一起回家,在言向峥家门口准备分别时,禾问突然叫住了她:“向山争。”极轻又薄的声音,像落雪一样微不可闻,但言向峥还是听到了。 她看着禾问,等对方的下文,但禾问却又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怎么了?” 禾问抿了抿嘴唇,像是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道:“天好冷,可以亲你吗?”十分生硬的转折,但禾问的确也想不到更好的说法了,她只能尽量将语气放轻松,听在言向峥耳朵里,就和在说“天好冷,记得多穿件衣服”一样轻快。 言向峥看着禾问润红的嘴唇。 她轻轻吐出的最后几个字仿佛变成了漫天雪粒中的一颗,轻轻砸在言向峥的心上,带来一片冰凉。 自己想了很久的事被对方提出,言向峥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懊悔,但无论是哪一种,现在都不重要了。 她环顾一圈,此时已是晚上,这一片是别墅区,建筑密度本就低,再加上大片的常青树与灌木丛掩映,她们在这里接吻绝不会有人看到。 言向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只是低下头,拉起禾问的围巾,捧着她已经冻得通红的脸,吻住了那片冰冷——和她想象中一样轻软。 很快,嘴唇简单的触碰已经不能让禾问满意,她拨开言向峥禁锢自己的手,搂着对方的脖子,不管不顾地吻得更深。 天地间一时更静了,雪和月光旁若无人地洒落,她们的耳边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因为过于近的距离,炙热的呼吸将两人睫毛上结起的雪霜都熨成了水珠,弄得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刚哭过的泪痕。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两人才分开,脸颊红彤彤的,一摸却都是烫的。 禾问依旧挂在言向峥脖子上:“我心跳得好快啊言向峥,我是不是快死了?” 言向峥搂住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书包,减轻自己和她的负担,轻声回答:“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也快了。” “不对,这时候干吗说这些啊。”禾问努了努嘴,用嘴唇试了一下言向峥脸颊的温度,轻轻的一下,很快便分开,接着重新将手套戴好,毛茸茸的巴掌在空中挥了两下,“我走啦,你也快点回去吧,别着凉了。” 言向峥看着她的背影蹦蹦跳跳地走远,才转身回家去。 门刚打开,她便察觉有什么不对劲。 家里明明没有人,此时灯却亮着。 言向峥探头寻了一圈,看到一个人影时,瞳孔骤然扩大—— 原本应该在外地出差的言锦秀,此时正双眼紧闭倒在落地窗前。 平日里有言锦秀的言传身教,言向峥多少也学了点急救知识。没过多久言锦秀便醒转,发觉自己已经被挪到了卧室的床上,言向峥就坐在床边,手中还端着一杯水,见她醒来,松了口气:“奶奶,喝点水吧。” 言锦秀抬手拒绝了她递来的杯子,侧了一下身子,言向峥上前扶她坐起身,将枕头垫在腰后。 言向峥仿佛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做完这一切便垂着视线坐回床边,像是等待发落的犯人。 言锦秀的声音响起,带着些疲惫:“你现在长大了。” 果然,她什么都知道了。 言向峥想说些什么,但被言锦秀抬手打断,她沉沉叹了口气:“不愧是你妈妈的女儿。” 言向峥不明白这和她妈妈有什么关系,从有记忆起就是言锦秀在带她,“母亲”这个角色在她生命里留下的痕迹是零。 但言锦秀并未就这个话题继续深入,只是像之前很多次管教她那样,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我允许你和禾家的丫头玩,不代表允许你们谈恋爱。你趁早给我断干净,我不想再看到类似的事情发生。” “为什么!我——” “言向峥!”言锦秀厉声喝道,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又被气得呛住,不住地咳嗽起来。 再说下去换来的只有争执,言向峥乖乖闭嘴,上前帮她捋着胸脯顺气,知道这件事彻底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只得应下来:“知道了。” 言向峥自小和言锦秀生活在一起,小到交友大到选文理科,她无一例外都要过问。再叛逆的人叫这么管教过来,也不懂得反抗了。 言向峥开始修正和禾问的关系,就像在改正一个坏习惯,或者一道错题。 她说不出“分手”两个字,因为她还喜欢禾问,但她也确实没办法忤逆言锦秀的意思。 她无法接受与禾问做回普通朋友,便干脆单方面断了和对方的联系,不再与她来往。 禾问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言向峥突然对自己十分冷淡,想和她谈谈,却也无疾而终。 于是谁也没有说分手,但谁都明白她们之间已再无可能。 这段感情就像冬日里错误发芽的种子,才冒出一点生命的苗头就被风雪扼杀,再也没能等来下一个春天。 留给言向峥的回忆被她在后来的无数个日夜里反刍咀嚼,嚼得甜味消失只剩下苦涩,像一块软烂的口香糖。 她不是没想过再去找禾问,可每当这个想法掠过脑海,都会被一道形销骨立的影子挡住,让她不敢细究。 言向峥抬眼看向窗外,禾问已经带着点心遛了一圈回来,正和沈茉交谈,表情鲜活生动,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如果这样能让她开心,那也挺好的。言向峥收回视线,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第4章 04 禾问带着小猪在附近的公园遛了好一会儿,还陪它玩了一会儿丢球游戏,出发前还兴致勃勃、精神百倍的小狗回来时明显有些累了。 沈茉再次向她表达了帮忙遛狗的感谢,禾问连连摆手说不用客气,毕竟自己也从小狗那里获得了很多能量。 两人约好以后有需要依旧小橙书联系,便分道扬镳。 禾问恋恋不舍地看了一会儿小狗的背影,准备离开时,突然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她转向街边的咖啡店,这个点里面竟然还有人,而待她看清窗边坐着的人时,呼吸立时一滞。 是言向峥。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禾问觉得自己大概率是生出幻觉了,停在原地愣愣地盯住那张熟悉的脸。言向峥对面还坐着一个人,一直在同她说着什么,但她也只是一直听着,没有太多的反应。 言向峥一向不耐寒,晚上稍微吹些风就要喊冷,明明都要入夏了,她却还套着一件短夹克,一只手臂支着,懒懒地撑着下巴颏,看着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 店里,言向峥用余光感受到视线范围内的人,庆幸自己还好早有准备,让沈茉先带着点心回家了,一边又忍不住想知道禾问到底在看什么。 她问了樊惜年很多次,得到的回答都是“没走,还看你呢”。 站那么久都不累的吗?终于还是言向峥先败下阵来,她忍不住侧头向着窗外,但视线闪过的一瞬间只捕捉到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禾问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下意识逃避,她在察觉到言向峥动作的瞬间立马转身,走了两步才发觉因为站得太久腿已经僵硬无比,更糟糕的是,她的心跳还有些快。 她逃也似地上了车后才发觉自己的手也是冰冷的,便搓着手掌想让心绪平静下来,但发现根本无济于事,只要一想到言向峥抬眼即将看向自己的那幅场景,禾问的心就会不受控制地跃动起来。 怎么回事?不是都快忘了那个人吗? 她狠狠咬了一下嘴唇,用疼痛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些,赌气地扣好安全带,轿车缓缓驶离,没入远方的黑暗中。 很奇怪,禾问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心底隐隐冒出一些隐秘的快乐,但直觉又告诉她有哪里不对。未等她想明白,接下来一周的忙碌又接踵而至。 月考结束就是例行的讲评试卷、找学生分析成绩、开家长会,每一项禾问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她像一只头晕目眩的陀螺,那点说不上名头的悸动很快被抛到不知何处,几乎要忘得一干二净。 - 又熬过了一周,到了周五即将下班的时间,言向峥打开小橙书,还是没有禾问的消息。 自从周末后,禾问就从互联网上消失了一般,再无音信。周一时言向峥带小狗去洗了澡,想了想便发了几张“新鲜出炉的点心”照片给禾问,没想到对方一直没有回复,眼见一周即将过去,言向峥也只能安慰自己对方大概很忙,没有时间看小橙书。 她刚按息手机,屏幕转眼间就亮了起来,言向峥的眼睛也跟着亮了一瞬,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是她堂姐言向桦的来电,她接起,无精打采地“喂”了一声。 对面的女声倒是喜气洋洋的,含着笑意问候道:“峥峥啊,最近忙吗?” “有事就说。”言向峥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言简意赅地直奔重点。 言向桦见状也不再拐弯抹角:“圆圆学校要开家长会,你帮我去一下呗。” 大明星不方便露面,言向峥知道这个,便问:“尤导呢?怎么不让她去?” “她去国外那个什么电影节做评委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那你助理呢?” “助理……助理也有工作要忙,哪有时间干这些。哎呀,就在周六上午十点半,最多一个半小时,你就帮帮我嘛……” 眼见着言向桦就要情真意切地演起哭戏,言向峥只得连声道好地应下来。 大功告成,言向桦挂掉电话,脸上的表情转瞬间收得一干二净,对愁眉苦脸的言予安道:“得了,你小姨同意了。” 言予安激动得攀住妈妈的胳膊:“真的吗,太好了!” 言向桦恨铁不成钢地点点她的脑门:“你就不能争点气。自从你坐上那个位置,你妈我找个愿意给你开家长会的人有多难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言予安点头如捣蒜,“禾老师说了,只要我上课少说点话就让我回归集体,但是边上一有人,我就忍不住……” “行了行了,写作业去吧。”见孩子有些委屈,言向桦便心软下来不再说她,走出书房后又忍不住嘀咕道,“这么爱说话,也不知道随了谁。”上楼回到卧室,看到因为昨晚劳累过度此时还在熟睡的尤然,放松地面朝对方往边上一躺,得出结论,“赖你,给我女儿遗传话痨基因。” 尤然不答,只掀开被角,将她揽进怀里。 - 言向峥没有开家长会的经验,因此特意去问了言予安,需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当得知只需要带一双耳朵去听着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但她觉得还是应该穿得正式些。第二天言向峥早早起来,先带点心下去遛了一会儿,才回家准备她们的早饭。饭后是挑选衣服环节,她试了几套都觉得不够满意,怕不够正式,无法体现她作为家长对家长会的尊重,最后还是将许久不穿的正装翻腾出来穿上,又将头发束起扎成了高马尾,她看着镜子里干练利索的人,再三确认没问题后终于出了门。 言向峥出门的时间卡得正好,她到学校时言予安刚好下课,因为她第一次来怕她找不到,言予安特意去停车场接她。 言予安远远就看到一道高挑的身影,穿着衬衫西裤,外面还十分不嫌热地套着一件西装外套,言予安被她小姨的这身装束惊到了,忍不住感叹:“小姨,你穿得好像我们老师啊!” “是吗?”言向峥跟着她的步伐向教学楼去,嘀咕道,“我还怕不够正式呢。” “不用不用,这样就够了,特别好看!”言予安不住夸赞言向峥,试图通过这种方法安抚言向峥的情绪,好让她在看到自己的座位时不要太过惊讶。 到了教室,言予安站在班门口,一指讲台下的一个位置,说:“这是我的座位,小姨你坐这里。” 这是班里唯一一张单人课桌,被摆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与周围的双人桌隔出了半米距离,让言向峥莫名联想到一个词——封地。 言向峥并不觉得意外,因为言予安的情况她多多少少听言向桦提过一点。但当她的视线越过那“至尊宝座”,落在讲台立着的人身上时,她突然顿住了。 禾问正站在讲台上,居高临下地和一位家长交谈着。 言予安以为她这样震惊是因为自己的座位,便出言安慰她:“小姨,你别怕,这个位置是突出了一点,但我们老师人很好,不会因此对你另眼相看的……” “……”言向峥总不能直言自己这么惊讶正是因为她的老师,沉默半晌,说,“没事。” 言予安用充满鼓励的眼神看了自己亲爱的小姨一眼:“那我先去图书馆自习,等你结束我们一起回去,我妈妈说晚上让你来我们家吃饭。” 言向峥拍拍她,示意自己明白了,便转身进了教室。 她做的一切准备在看到禾问的那一刻瞬间瓦解,她脊背僵直,不协调地操纵着手脚,走到诸侯王言予安的封地上坐下。这块地方实在过于显眼突出,哪怕她想混在家长中间让禾问忽视自己都不可能,她只能装作忙碌地翻阅言予安桌上的课本和月考试卷。 禾问刚结束和家长的谈话,一扶眼镜,发觉眼皮底下多了个人,正低着头,认真浏览数学卷子。 虽然说着要去自习,但言予安并未立刻离开,她扒在后门不放心地看了一会儿,方行收拾好书包出来,也学她扒着门框偷窥。 “那就是你小姨啊?” “嗯。”言予安看到禾问走下讲台,提醒家长尽快找到自己孩子的位置就坐。 “啧,你小姨和问姐穿得好像一对啊,感觉她俩一会儿就要手拉手出门去领结婚证了。” 言予安仔细一看,发现还真是,大概是因为要见家长,禾问今天穿了衬衣和西装长裙,站在言向峥身边,无论是颜色还是两人的气质都特别和谐养眼。 随着人陆陆续续到齐,家长会马上就要开始,言予安没法再给予她小姨精神上的支持,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教室。 - 因为开家长会下午放假,言予安在图书馆里翻了几页闲书,才慢慢悠悠地掏出作业开始写,瞅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提前去楼门口等着言向峥。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还不见言向峥出来,言予安便去教室找她,一进门看到禾问站在讲台上对言向峥说着什么。言向峥则站在台下,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认真聆听禾老师的教诲。 言予安瞧着她小姨盯着禾老师的眼神,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一上车,言予安就迫不及待地打听老师有没有表扬她,言向峥将一个笔记本递给她。虽然言予安告诉她只听就够了,但她还是简单记录了一下老师们讲的重点。 言予安的成绩其实并不差,语数英物地生六门课只有数学一门短板,这次她数学成绩取得了阶段性进步,十分想听听禾老师是怎么表扬她的。没想到本子上其她老师的话都分门别类记得一清二楚,唯有数学老师那里只写了个“禾”外加一个冒号,但后面什么也没记。 回家的路上,言向峥见言予安坐在副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她:“怎么了?” 言予安将手中的安全带扯长,又任由它收紧,似乎很纠结的样子,斟酌着问道:“小姨,你是不是……对我们老师一见钟情了啊?” 是28日的更新!围观室友打游戏来晚了[闭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04 第5章 05 前方路口刚好是红灯,车子缓缓在斑马线前停下。言向峥看向坐在副驾的小孩,明知故问:“哪个老师?为什么这么问?” “禾老师啊,我去找你的时候都看到了,你看她那眼神,跟尤然平时看言向桦似的,就……”饶是语文成绩很好、作文总是满分的言予安一时也没能想出合适的形容,“就那种感觉,你知道吧?” 言向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 言予安没明白这个回答到底是赞同还是不赞同自己,就听言向峥又道:“有这么明显啊?那我下次戴副墨镜遮一下好了。” “……”言予安一时无言,猝不及防被她小姨的冷笑话冷到了,但她很精准地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让她忍住了吐槽的冲动,说:“下次?小姨,你还愿意来帮我开家长会?” “嗯,我觉得这个活动挺好的啊,重回课堂,认真听讲,有种年轻十岁的感觉,坚持下去说不定可以延年益寿呢。” 言予安忍住一身的鸡皮疙瘩,十分激动地挥了一下拳头,狠狠殴打了空气:“太好了!”还好有安全带的束缚,才让她没有当场从座位上弹起来,“我要回家告诉我妈妈,她知道了肯定很开心!” 到家后言予安立即迫不及待地跟言向桦分享了这个好消息,果然,言向桦也是如出一辙的激动,又将这份喜悦传达给了正外出购置食材准备亲自下厨的尤大导演。 刚放下手机,就听到言向峥悠悠地质问:“尤导不是在国外吗?” 言向桦干脆不瞒了,直言是因为她们两个都不愿意去坐言予安那风头无两的宝座,而其余能去的人都薅了个遍,不得已最后薅到了言向峥头上。 言向桦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家长会这种活动,忍不住好奇问她原因。 言向峥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眼一脸期待的言予安,对方立马心领神会,知道接下来的话题自己不宜参与,便拎着书包上楼,说自己写作业去了。 看着言予安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言向峥才说出实情:“圆圆的班主任……是我的前女友。” “哦。”言向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概猜到她的心思,又问道,“那为什么分开?” “奶奶不让。我们高中时候在一起的,当时奶奶知道以后就让我和她分开。我以为她只是不许我早恋,但我考上大学后,她还是不让我谈恋爱,甚至去世之前的几天还在叮嘱我这件事,我不明白为什么。”言向峥视线低垂,所有情绪都掩在睫毛下,让人看不真切。在家人面前提起不为人知的过往,她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言向桦静静地听完,道:“其实……姨姥姥这么排斥你同她人产生情愫,我大概能猜到一点原因。”说到这,她顿了一下,这毕竟是上一辈人的事,那时言向峥太小,对此一无所知,不知算好事还是坏事,但到如今,她觉得言向峥应该有知情权。 “当年她生下一个女儿后,又收养了一个孩子,将她视如己出,可是后来……她的两个女儿在一起了。”言向桦观察着言向峥的表情,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姨姥姥一直不知道这件事,直到你妈妈怀孕有了你,才瞒不住了。姨姥姥多要强的一个人啊,知道后直接就崩溃了,你两个妈妈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便想出国去,姨姥姥原本不同意,但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妥协了。” 言向桦三言两语便说尽了当年事。 这是言向峥第一次听说自己母亲的故事,言锦秀在她面前一直讳莫如深,没想到其中情况竟然这么简单,又这么离奇。可惜“当年”离她太远,远到让她无力唏嘘或遗憾,只能点点头说一句“我知道了”。 怪不得言锦秀当时会说她“不愧是你妈妈的女儿”,她与禾问从小一起长大,和姐妹一样亲,原来她和她的妈妈一样,都爱上与自己情同姐妹的人。 言向峥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言向桦也只能安慰地拍拍她的肩。 饭后,言向桦一家极力劝言向峥在家里住下,但点心独自在家,虽然她拜托了钱千万帮忙照顾了半天,但晚上说什么都得回去陪着它。 一家三口在宅院门前目送着言向峥离开,黑色的奔驰越野车驶出视线范围,言予安的反射弧才终于落地,后知后觉地倒吸一口凉气,尖叫了一声:“所以……我小姨真的喜欢禾老师啊?” 言向桦不知道她是怎么突然得出这个结论的——她们并未在饭桌上提到这些事——但也没有否认,脑子一转,开始借题发挥:“所以你要学好数学啊宝贝,否则禾老师要是因为你不愿意进言家的门,那这责任可就大了。” 言予安认真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心一横,下定决心要学好数学:“妈妈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我现在就回去复习!” 尤然还在状况外,看着女儿坚定的背影不明白话题怎么就转到这里了。言向桦挠挠她的手心,拉着她往回走,一边忍不住感叹:“闺女虽然聪明,但又实在好骗,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 车子在夜间的大道上疾驰,掀起一地寂静,言向峥的心也沉默地奔腾着。 明白言锦秀一直以来近乎偏执地控制她的一切包括情感状况的原因后,言向峥突然释怀了。就像服刑多年的罪犯终于等来了对自己的判决,在知道自己为什么失去自由的那一刻,她突然重新获得了对自由的感受。 言向峥觉得自己亟须找个人,和她说些什么。 她回家去接点心,拿了它的口粮和零食,带着它去了言锦秀家。 房子在A大附属医院附近,是言锦秀早年间买的,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不欲待在这个熟人众多的是非之地叫人笑话,便带着言向峥去了S市,开始了新的生活,直到去年年初才又回到A市。 虽然她只是说着想回来看看,但言向峥依旧从她日渐消瘦的身形中察觉到什么,便随她一起回来了。 回到A市没几个月言锦秀就去世了,无病无痛,寿终正寝,是喜丧。她做了一辈子医生,一身荣誉奖项无数,办丧事时,家里来了许多她的学生、同事和曾经的病人。 言向峥和往来的陌生人招呼、寒暄,听她们夸赞言锦秀,安慰自己。无数张嘴来了又走,生产出一堆相似的话语供言向峥消化。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言向峥看着几案上摆着的言锦秀的照片,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所有亲密的依赖。 从今往后,她就是一个人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言向峥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她觉得自己应该哭一场,但眼泪并不能解决问题,所以她没有这样做。她只是觉得有些累,大概睡一觉就好了。 后来,她领养了小狗,搬了新家,这些都是从前言锦秀不允许她做的事。 自从搬走以后她就很少回老房子了,但今天不知为何,格外地想回去看一看。 啪嗒—— 黑暗的房间里灯久违地亮起,好像直到今天,言向峥才终于将这里看真切,确定那些曾经束缚她的枷锁真的已经不复存在。 这应该是好事,但她并没有很开心的感觉,反而有一些不安和无所适从。 大概因为感应到人的情绪有些低落,小狗回到曾经的家里,兴致并没有十分高涨,只是寸步不离地黏着言向峥。 她将房间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几案上积起一层灰的相片重新被擦拭干净。 清洁完毕,言向峥洗了澡换了浴袍,盘腿坐在客厅地板上翻从前的相册,点心则安静地蜷在她腿上。 相册里全是祖孙二人的照片,大部分是单人照,有一些合照,但都是在言向峥小时候拍的。也是在这时候,她才发觉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和言锦秀就连站在一起拍张合照的机会都很少了。 瓷砖地上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一边翻着相册一边喃喃着。 “奶奶,妈妈们的事我都知道了,但我也好像没法就这样认为是你的错,或者是妈妈们的错。 “当年我听您的话,和她分开了,但过去这么多年,我好像从来都没有放下过对她的感情。 “不过我并不怪您,因为就算没有妈妈们这层原因,早恋也是不对的。我只是很后悔,就算要分手,明明也有很多体面妥当的方式,我却选择了最简单,却也对她伤害最深的一种。 “当然,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不期望还能和她在一起,现在有点心陪着我,偶尔还能以网友的身份和她说两句话,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从前我一直在走您给我规划的路线,现在我开始试着自己一个人随意地散散步了。 “至于会走向哪里,这次就让我自己找答案吧。” 点心听她说着自己的心事,明天的一切都是未知数,言向峥却渐渐获得了踏实的感觉,她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后,抱着点心走进了卧室。 言向峥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怀里的白团子,长长的毛绒挠在她手心,触感柔软。 她想起今天那场家长会。 每位科任老师都会上台讲一讲学科相关的考情,禾问因为是班主任,最后还要负责总结发言。高中距离言向峥实在太过遥远,她听久了生出一种恍惚的感觉,整个人像是被扔进了水里,耳边闷闷的,每个老师的声音都不大清楚,但手下还在机械地记录着要点。 直到禾问走上讲台。 她的目光似有若无掠过讲台下正中间那个位置,镜片反射出的高光点在墨黑的眼眸上,像一片粼粼的湖。 她那一眼将言向峥从水中打捞起,胸肺中重新盈满了新鲜空气,这下耳边的声音十分清明了,但言向峥手底下又无措起来,乱涂乱画着,像在和自己乱跳的心置气。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言向峥的心又生动起来,她在臂弯中蜷着的小狗身上乱画着,写下一个名字,等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又做贼心虚地将那块白毛揉乱,以达到让屏幕前的观众猜不出她写了什么的效果。 来回几次,点心终于被她闹烦了,小狗脾气上来,支起脑袋呜咽了一声,想看看这个大半夜不睡觉的人到底要干什么,但很快又被困意打败,晕头转向地倒了下去。 言向峥挨了骂,连忙哄着它道了歉,心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她拿出手机,给樊惜年发消息,说要请半个月的假休息一段时间,接着将屏幕一锁,合了眼。 第二天,言向峥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摸过枕下的手机,闭着眼接通了电话,“嗯?”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一手还安抚着怀里同样被吵醒、一脸警惕的小狗。 “怎么回事!你现在在哪?”听筒里传来樊惜年的声音,吵得言向峥将手机放远了些。她一大早看到言向峥的消息,没头没尾的,突然要请假,还以为对方有什么想不开的。 “没什么,”言向峥腿一勾,将被子搭在腰上,换了个侧身的姿势,“我在老房子待几天。别担心,我没事。”声音越说越小,显然还没睡醒。 “……行吧,那有事再联系。” 对面没有回应,樊惜年一看屏幕,对方早就挂了。 言向峥许久没有这样放松的感觉了,她睡到点心来叫她起床,带它下去遛了一圈解决了生理问题,回来给它添了食,便又躺下了。 直到快中午时,她又被一阵铃声吵醒。 是小橙书的消息提示音,言向峥对它很敏感,因为只有那一个人发布动态或者发来消息时才会有这样的提示。 几乎是一瞬间,言向峥睁开眼从床上翻坐起来,查看对方的消息。 果然是禾问,她解释了一连消失很多天的原因,将言向峥发来的照片每一张都夸了一遍,兢兢业业的像批阅学生作业的老师。 不对,她就是老师,言向峥反驳着自己,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是笑着的。想了想,她还是没有立刻回复,而是先起床洗漱吃饭。 她不想回复得太快,毕竟小橙书又不是什么通讯或办公软件,总是秒回容易给人一种不务正业或者图谋不轨的感觉。 其间她看了几次手机,盘算着适合回复的时间点,突然就理解了点心等食的心情——等待确实有够折磨人的。 领养点心三个月后,言向峥开始共情并理解小狗。 终于有封面啦啦啦,感谢水母老师的大力支持[星星眼]非常萌耶宝,非常好水母,使我码字有劲[撒花][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05 第6章 06 因为言向桦的一番点拨,言予安说到做到,重新燃起了对数学的热爱。 就连禾问也发现了她惊人的改变,自从那次家长会后,她开始格外认真地完成数学作业,各种练习册试卷解题步骤写得工工整整一步不落,一道大题恨不得思考出n种解法;错题簿也不再敷衍,做得十分赏心悦目;甚至上课也不走神了,禾问站在讲台上,总是能感觉到台下有一束目光如烛火般灼灼盯着黑板。 禾问还以为是自己在家长会上的叮嘱被言向峥转达到位了,一时倍感欣慰。 可惜这种欣慰并没有温暖禾老师太久。 一周即将结束,周六依旧早早来到学校,平日里早读前她不会去班里,但她今天忙完了工作闲来无事,便想去班里瞄一眼,看看这帮兔崽子们都在教室里干什么。 结果不去还好,一去就被她逮了个准。 教室里人不多,但都围在一张桌子前,一群人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干什么呢?” 禾问的声音悠悠传来,如平地一声惊雷。 教室里静了两秒,站在最外圈的一个男生抓住机会告密:“老师,言予安和方行捡了只猫!” 禾问背着手从门口踱进来。她虽然年轻,平时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但在学生中其实颇有威严。围在桌前的学生自动让开一条道,禾问看到言予安坐在方行同桌的位置上,怀里用校服兜着一只瘦弱的小橘猫,看起来恹恹的,像是生了病。 终于还是被发现了,言予安弱弱地开口:“禾老师……” 禾问比了个收声的手势,没有听她解释,只是开口命令:“学校里不允许养猫。我办公桌边上有一个纸箱,里面的东西腾出来,把它放进去。”接着,她轻叩桌面,点了点言予安和方行,“你们两个,放学来我办公室。” 看着禾问翩然而去的背影,言予安难以置信地摇晃方行的胳膊:“咱俩是不是要死了啊……” 方行没说话,只有怀里的小猫轻轻咪了一声。 - 不用上班时间一下充裕了不少,中午言向峥早早给自己和点心弄了午饭。 饭后点心眯瞪着窝在沙发上,言向峥则翻腾着电视柜里言锦秀从前收藏的影碟,想试试旧碟机还能不能用。 之前她对这些旧物从不敢兴趣,大概是因为言向桦提起过去的事,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因为放置太久,很多碟片的封面都已经生出了霉斑,套着已经发黄的雾蒙蒙的外壳。言向峥好不容易挑出一个还算干净完好的,它没有外封,透明的塑料盒上还残存着记号笔留下的模糊笔画,言向峥辨认出来其中一个字是“书”,除此以外,再无任何信息。 言向峥却莫名对它产生了兴趣。 她将它拿出来,放进碟机,按下开关按钮,电视机里却没有出现画面,屏幕飘满了雪花。 就在言向峥想检查一下是哪里出了问题时,手机响了。 她和禾问已经有一阵子没在小橙书聊天了,对方突然发来消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言向峥心里隐隐有些期待,点开来看,禾问说自己的学生捡到了一只小猫,看着精神不太好,也不怎么吃饭,不确定是感冒了还是猫瘟,想下午带它去检查一下,问言向峥是否在医院。 言向峥果断地按掉了电视开关,打字:在。 这些天言向峥仔细复盘了最近几次见到禾问的场景,第一次对方遥遥看了她一会儿便跑了,第二次在学校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让言向峥想说一句“好久不见”都找不到机会,无从下口。 禾问大概还在为当年的事而介怀,言向峥因此更加庆幸自己没有随便暴露小橙书马甲,这样至少还能与她保持网友的关系。 无所谓,只要还能偶尔和禾问说得上一两句话,言向峥就很知足了。 - 言予安惴惴不安地熬过了一天,在位置上如坐针毡,就在她恍惚感觉自己的屁股都要被扎肿的时候,方行来到她桌边,一拍她的后脖颈:“走吧,去找禾姐。” “你说,她会不会叫家长啊?” “不会。”方行很笃定地摇头,“要是叫家长何必等到现在。” 言予安还是有些担心,但转念一想,禾问既然肯放过小猫,那自己受一些挨批写检讨叫家长的苦也没什么。 她心一横:“走!” 禾问果然在办公室等着她们,见她们来了,掏出手机:“给你们家长打电话,今天晚一点回去。” 该来的还是逃不掉。 言予安认命地拨通尤然的电话,接着,看到禾问拎着车钥匙,冲方行示意地上的纸箱:“带上它,跟我走。” 尤然接到电话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说太晚的话会去接她,就结束了通话。 挂掉电话,言予安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带到了地下车库。 一辆黑色轿车车灯应声闪了两下,言予安看着车尾处的logo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便也没再往深处想,接过方行手里的纸箱,坐上了车后座。 路上谁也没敢说话,方行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和言予安安抚小猫,间或和她互相递眼色,用口型无声地交流着。 直到方行也挂掉电话,言予安才敢开口询问:“禾老师,我们去哪里啊?” “宠物医院。”禾问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排,两个小孩紧紧贴在一起,有些无所适从,便多解释了两句,“小猫有些流鼻涕,我问了宠物医生,不确定是什么病,最好还是去检查一下。” 还未等她们道谢,禾问又恢复了禾老师的威严,质问她们:“说说吧,这猫怎么来的,为什么带到班里?” 主犯言予安挠挠鼻子,认命地开口:“上学路上我俩一起捡的,朱砂痣性格不亲人,所以我们就在明智楼一层找了一间废教室固定给投放食物和水。今天早上不知道怎么了,它自己找到班里来了。” 禾问不为所动:“以后不能养在学校里。” “什么……”两人睁大了四只眼睛,不敢相信敬爱的亲爱的禾老师真的有这么狠心。 “我认识一家流浪动物救助站,绝育以后送到那去。” 车开到一家宠物医院门口,禾问转头看向她们:“到了。” 言予安抱着纸箱下车,方行替她关上车门。禾老师果然不是狠心人,言予安心放回肚子里,又快乐了:“那就好,那就好,禾老师果然人美心善……”正说着,察觉到熟悉的身影站在医院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言予安的彩虹屁一时卡住,最后只憋出两个字,“小姨?” 禾问刚锁好车,一转头,视线便定在面前的人身上。 最近见到言向峥的次数好像太频繁了。 但第一次离得太远,第二次时机和场景不对,所以直到这一次,她才有闲心和余力好好看一看言向峥。 一身白大褂,看起来也是在这里工作的医生,比高中时瘦了很多,脸没有以前圆润了,更显出骨相的优越。大概是为了工作方便,她的头发低低地扎成了一只丸子,几簇不服管的碎发支楞出来,好看得很随心所欲。 两次和网友见面,她都在现场,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禾问看得言向峥有些不自在,她主动搬出早就想好的理由:“用户老师临时有事出去了,叫我来帮忙。” 禾问“嗯”了一声,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言向峥松了口气。 根据禾问的描述,需要先给小猫测一下体温,再确定是否需要进一步的检查。 言向峥带着众人来到二楼检查间,方行拉住要一起进去的言予安:“人多也不方便,我们俩在外面等。” “干吗不进去?”言予安一头雾水,隔着玻璃墙,看到言向峥将纸箱放在检查台上。 方行很会察言观色:“有专业的人在,我俩去添什么乱。再说,在外面嗑cp不好吗?” 言予安恍然大悟,对方行慧眼识cp的能力表示赞赏:“行啊行姐,还是你会吃。” 检查间内,言向峥试探了一下小猫的反应,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饥饿,虽然在陌生的环境里,小猫却没有太多抵触的情绪。 言向峥托着它的屁股将它抱出来,小心地安抚着,接着取出一支温度计,禾问心领神会地帮她按住小猫的后腿。 两人一言不发,手下却配合得出奇默契。 等待的间隙,禾问才顿觉尴尬。刚刚注意力都在小猫身上,此时安静下来,两人面面相觑,一直这样沉默着实在说不过去。 最后,禾问率先打破沉默:“什么时候来A市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仍旧低着头,盯着朱砂痣身上的一撮白毛,她神情太过认真,以至于一直用余光观察着她的言向峥没反应过来她在和自己说话。 言向峥抿了一下唇:“去年三月,差不多一年多了。” “既然都在A市,以后常联系。”禾问语调平平,发出一个在言向峥看来只是客套的邀请。 言向峥点点头。 两人的视线再次十分有默契地错开,像是有意避开对方。 窗外,观察嘉宾方行摩挲着下巴,问言予安:“圆,你觉不觉得,她们两个人之间氛围有点怪怪的?” “呃……好像是有点。” “不是有点,是非常。”方行伸出食指左右摇摇,得出一个惊为天人的结论,“像离婚十年原本已决定和对方老死不相往来却又意外重逢的妻妻。” 第7章 07 体温和血常规的测验结果显示一切正常,朱砂痣只是普通感冒,三人都松了口气。 考虑到各种因素,最后折中的办法是方行将它带回家暂养,等感冒痊愈,绝育后再送去救助站。 言向峥开了药,叮嘱了相应的注意事项,在禾问准备支付相关费用时制止了她:“不必了。” 禾问没有推让,客气地说了一句“谢谢言医生”,便招呼两个小孩离开。 这是两人再见后禾问第一次这样称呼她,不是连名带姓地叫大名,也不是没头没尾的一个“你”字,而是言医生。 一个再合适不过、让人挑不出刺的称呼,却扎得言向峥心一抽。她听着楼道里的脚步越来越远,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对对方的感谢作出任何回应,但显然现在也不可能再追出去说一句“不客气”了。 她默默地换下衣服,检查过机器设备的消杀情况,关了灯准备下楼。 走到楼梯口时,发现楼梯下还站着一个人。 她原本低着头在看手机,听到脚步,应声抬头,看着楼上的言向峥:“外面下雨了,你怎么回家?” 经历了这一番折腾,此时已是晚上八点,下午还晴朗的天陡然转阴。 言向峥此时才注意到外面变化的天气,她慢吞吞地走下来,说:“坐公交车。” 她以为禾问是因为忘记带伞,才在这里等,便从门口架子上多拿了一把伞,递给禾问。 她果然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外为她撑着伞,等她完成收尾关门的工作。 一楼灯还亮着,门上映出她们的影子,淅淅沥沥的雨水淋不到身上,便退而求其次浇打在她们的影子上。 “不关灯吗?”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没事,一会儿还有同事来值班。”言向峥想起什么,“她们俩呢?” 禾问用眼神示意身后:“在车上。” “哦。那我走了,你们路上小心。” 下午天还挺热的,言向峥只套了件短袖T恤和牛仔裤就来了。眼看着穿得一身素净的人就要离开这一方庇护冲进湿漉漉的雨幕里,禾问叫住了她:“言向峥。” “走吧,我送你回去。” 言向峥几乎是立刻便转过身:“那麻烦禾老师了。”她忽视正对门口停着的那辆越野,心安理得地坐上了禾问的副驾。 言予安和方行抱着朱砂痣坐在后排,正嘀嘀咕咕说小话,见言向峥上来,立马停止,两人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句“小姨”,紧跟着又是一句“禾老师”。 车内有淡淡的柑橘调的香味,和禾问身上的味道有些像,很好闻,带着让人心安的吸引力……言向峥不敢再多想了,飞快地拉过安全带扣好,控制住自己胡思乱想的念头。 禾问打开导航安排路线,依次将方行言予安送回家,最后才轮到言向峥。 自从上了车,两人一路无言,此时两个小朋友不在,车厢里更是静得像被抽干了空气,连车窗上的雨都淌得蹑手蹑脚的。 雨幕中,黑色的轿车在A大一院家属院前停下。 言向峥慢吞吞地打开车门,雨滴的声音铺天盖地地钻入耳内,还有几粒落在脸上,让她重新获得真实的感觉。 “等等。” 言向峥停下正欲下车的动作,回过头,看到禾问打开微信,调出二维码:“加个好友吧。” “哦。”言向峥在好友申请栏中打下自己的名字,礼尚往来地对禾问发出邀请,“那……上来坐坐吗?” 她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禾问却答应得很痛快:“好啊。” 等找好停车位,带禾问走进小区时,言向峥都是恍惚的。 这次是她替禾问撑着伞。她看着边沿不停滚落的水珠,想起从前的那些雨天,她们常常也是这样共撑一把伞。 那是属于她们的最小的天地。 那时禾问总会不安分地将胳膊腿伸到伞外,感受雨水带来的冰凉。显然,现在身边的人已经不会再做这样幼稚的事,她静静地同自己一起走了一段路后,抬手将有些碍事的眼镜摘掉。 言向峥不晓得她眼睛的度数——禾问从前并不近视——怕她看不清,便伸出手想拉着她,但很快又尴尬地收回了来,问:“怎么不戴了?” “不要紧,”禾问将眼镜收进包里的夹层,“我本来也不近视。”尾音落地,禾问恰好转头看向言向峥。那片湖失去了波光,深沉的一片黑就这样毫无遮挡地撞进言向峥心里。 言向峥移开视线,晃觉雨好像下得更大了,淋得她心里也湿漉漉的,但又怎么也冲刷不掉刚才那一眼给她留下的印象。 她带着禾问穿过小区里横竖林立的建筑,走进其中一个单元门。楼外几年前才刷过一遍漆,看起来还算新,但走进楼内陈旧就原形毕露了。 墙壁斑驳,漆色脱落,上面印着清理不掉的小广告;水泥地上残留着水痕,不知多久没有打扫过,好在没有什么异味,这大概也是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 禾问看着破败不堪的楼道,忍不住说:“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嗯,”言向峥将伞提溜在身前,避免上面的水沾到她们的衣服,“之前住在这里,最近搬家了。” “到了。”她在一扇防盗门前停下,拿出钥匙,依次打开铁栅栏门和大门。 禾问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用两把钥匙分别打开两扇门,一层又一层,不禁生出一种拆礼物的错觉,但很快她意识到,这不是错觉。 言向峥家里真的有一个像礼物一样的惊喜——一只毛茸茸的萨摩耶。 点心听到动静就在门口等着了,见门一打开便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一头扎进禾问的怀里,嗅了半天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又去找言向峥。 点心并不怕禾问,与她十分亲昵,毕竟此前她们已经有过两面之缘,但禾问似乎对此一无所觉,只当是因为萨摩耶一贯亲人的性格。 有小狗在,两人之间的氛围瞬间轻松了不少。言向峥絮絮叨叨地和点心说着话,教禾问怎么逗它,两人一狗还玩了一会儿拔河游戏。 直至最后大家都力竭了,禾问和点心依偎在沙发上休息,言向峥去厨房拿了饮料来,看到禾问站在客厅出神地盯着一处。 是摆在书柜边几案上的言锦秀的照片。 禾问试探着道:“言奶奶她……”从她记事起,两家人就是邻居了。虽然禾问也对言锦秀严厉的作风有所耳闻,但那也只是对言向峥如此,除言向峥以外的后辈,尤其这个与自己孙女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言锦秀算得上是疼爱有加。 “去世了,去年六月份走的。”言向峥没什么表情地陈述着事实,但禾问还是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情绪。 禾问走近,将言向峥手中的饮料拿过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轻轻抱住了她。 瘦得身上也没什么肉了,这是禾问的第一个想法。大概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抱住自己,言向峥僵硬了一瞬间,很快,禾问感觉到颈间传来湿润的感觉。 这下僵硬的人变成禾问了,她迟钝地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因为只想着安慰言向峥,却没有考虑两人此时的关系,这样的行为实在有些冒犯。 她们早就已经不是可以随便给出一个拥抱的关系了。 她想退开一些距离:“对、对不起,我……” 但言向峥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反手将她抱得更紧。 除去素未谋面的母亲,言锦秀是她唯一的血亲。她去世时,言向峥有些难过,但并没有落泪,因为眼泪除了展示她的脆弱外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而现在,禾问稍展现出一点关心便击溃了她这么久以来构筑起的所有壁垒,她的情绪不再是无意义的,因为它们都能被看得到了。 好在这些情绪占领智商高地的时间转瞬既逝,很快言向峥便将它们收拾妥当,恢复了理智。 她接过禾问手中的纸,擦干眼泪,蹲下身抚摸一脸担忧的点心——刚才它一直很懂事的没有闹腾,安安静静贴在两人脚边。 禾问也随之蹲下来,顺着小狗的毛,看言向峥眼睛红红的为自己辩解:“不好意思,我刚刚失态了,让你见笑了。” 这样冷静疏离的话又让禾问有些不高兴,这算什么,情绪稳定了又翻脸不认人装不熟吗?转念一想,自己似乎也没有不高兴的理由,因为以现在她们的关系,言向峥这样做完全没有问题。意识到自己连生气的立场都没有,禾问又有些失落。 但她凭借着做老师多年习得的快速转换情绪的经验,将低落的情绪掩藏得一分不露。 “这很正常,”禾问重申今天在医院里的那句话,“言向峥,我之前的话并不是客套,如果你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 她拿过玄关处的伞,与言向峥道别:“今天太晚了,我先走了。” 点心意识到她要走,热情地扑上来挽留,它的主人却一步不动定在原地,若有所思。 禾问躬身安抚小狗的情绪,一边对言向峥道:“伞我借走了,改天还你。” “晚安,宝贝。” 言向峥满含震惊地抬眼,却看到禾问正捧着点心的脑袋,和它亲昵地蹭着鼻尖,随即失落地低下头。 这话不是对她说的。 ………… ………… ………… 那又怎样呢!反正点心也听不懂,只好由她言向峥笑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