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了,我是小哑巴》 第1章 欺凌 仲秋将至。 近来天气多雨,九月爬走不过一半,栖海县就下了将近十天的雨。 今日难得晴天,温煦的阳光掺杂着雨后的清新,随着风飘进大敞着的每处明窗。 栖海中学。 此刻正值第八节课结束,早已迫不及待的学生们在下课铃刚响之时就飞速冲出教室,大叫着奔向食堂。 然而,高三教学楼二层西侧厕所内。 那唯一可供学生进出的通道口被人笑嘻嘻地堵着,每当有人掀帘进去,在脚步落下,看清那守在两旁的人是谁的时候,下一秒的动作都必然是退出帘内,转而跑去另一侧的厕所。 一来二去的,守着门的两人也渐渐失了兴致。 “李哥怎么还没好……这都下课十几分钟了,就算他们一人来一次也不至于这么久还没完事儿吧?我还等着吃饭呢……”守在左边的男生插着兜靠着墙,边摆弄他那挑染了几绺明黄色的头发边开口抱怨。 另一边的男生摇摇头:“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呢,估计还没开始。再等等。” 说着,他又朝黄毛瞥去一眼:“还有,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着点儿,让李哥听见又要揍你了。” “?” 黄毛皱眉,黄毛疑惑,反应过来后黄毛大惊:“卧槽你别污蔑我啊!我可没有那个意思,明明是你心脏好吧!果然心脏的人看什么都——” “哗——” 大片水珠砸落的声音响起。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噤了声。 而就在与他们一门之隔的厕所内部,被人团团围住的清瘦少年身体止不住地瑟缩,在脏水劈头盖脸浇下来的时候他曾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堵在身后的人看穿了意图,一双双手恶心地抓过来,用着力,将他死死地钉在原地。 随后,水珠毫不怜惜地冲撞下来,盛着脏水的红桶“咣当”一声砸在地上,澄愿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浑身湿透。 混乱中似乎还有谁推搡了他一把,地面湿滑,无处借力的少年根本站不稳,只听得“咚”的一声,膝盖狠狠砸落在地,痛得他脸色瞬变。 但他们依旧是笑。 风吹过,宽敞干净的房间里白烟氤氲,几名身形高大的男生或倚或站,或嬉笑或冷漠,却无一不居高临下地望着那地上的少年,眼中恶意喷涌。 “怎么样?” 静谧的氛围被人嗤笑着打破,有谁弯腰凑近了他。 李知前弹了弹落在手上的灰,下一秒,他倏然抬眼,伸手捏住少年的下巴,细细端详:“被水泼了一身的滋味儿还好受吗?” “嗯?小哑巴?” “昨天把我的伞丢进垃圾桶,害我淋了一路雨的人……是你吧小哑巴?” 湿滑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李知前摩挲着,又抬手拍了拍他的脸,语中含笑地开口问。 不过话虽是问句,但他语气笃定,显然是已经认定了自己的猜测。 毕竟教室里的监控虽然不好调,但奈何他有人证呀。 更何况,在整个栖海中学被他教训过却还敢做这些幼稚报复的人……也就眼前这个小哑巴了。 这么想着,李知前不禁又低笑一声,澄愿闻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却看不到他眼里有丝毫笑意。 “哎呀老大,你跟一个小哑巴废什么话,要我说就该把他摁……” “这么粗俗干什么啊远哥,都半个多月了,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咱老大对这个小哑巴还挺感兴趣的啊?怪不得你母胎solo呢。” “不会吧……我看老大就是没见过小哑巴这款,逗着玩呢,哪有你说的那种意思。再说了,这小哑巴长得又黑又瘦,也不好看呐,哪能让咱老大动心啊。” “就是啊就是啊,成哥你眼瞎了吧??” “滚你妈的——” 偌大的空间内,众人的调笑声不绝于耳。 澄愿垂下眼,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高墙上的两个窗户大开着,冷风直直吹进来,骨刺一般扎在少年单薄的身上。 外套早就在他们将他推进厕所的时候被强制脱掉了,现下他身上只穿了一件长袖和一件无绒长裤,在本身就忘了穿秋裤的情况下,冰冷的冬风渗透四肢百骸,他跌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发颤。 ……很快就会过去的。他想。 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不说话,也不对他们的欺凌作任何反应,等他们觉得无趣了,自然就会放过他的。 果不其然,就在他保持沉默的半分钟后,李知前就“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地站起了身。 “真不愧是小哑巴,话不会说,人也跟个木头一样,也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胆子报复我。” 李知前盯着地上的少年,吐了口气,“行了,把衣服拿给他,让他换上。” 说着,他插着兜退回去,然后抬了抬下巴示意一旁的小弟们。 拿着干燥校服的小弟很快上前,将之一把丢进澄愿的怀里:“听到没有,我们老大让你去把衣服换上!” 凶完少年,他又小声嘟囔了句:“不是说让我们一人泼小哑巴一桶涮拖把水吗,老大怎么又反悔……” 李知前神色淡漠地看过来,校服小弟瞬间噤声。 而拿到校服的澄愿则缓慢起身,他控制着吐息,忍着腿脚的剧痛一步一步地往厕所隔间挪去。 他知道这群人的行事风格,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把人欺负完再伪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仿佛这样就能消弭他们的罪恶,仿佛这样就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澄愿闭了闭眼,颤着双手将门拴拉上后,转过身开始拧衣服上的水。 因为身体剧痛,澄愿的动作有些慢,外面的人等了两分钟就开始不耐烦了,暴躁地一脚踢在门上:“做什么呢小哑巴,换个衣服这么墨迹,再不出来兄弟们可要进去帮你一把了啊!” 说着,暴躁男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一声。 澄愿吓了一跳,又被他笑得头皮发麻,忍着胃里涌上来的干呕冲动,怯生生地敲门回应了下。 他无法说话,便只能以这种方式应答,以此示弱。 外面的人似乎又骂骂咧咧地说了些什么,澄愿没听清,然后就听那男生“嗷”地叫了一声,像是被人踢了一脚。 “行了,”李知前颇为不耐地开了口:“都安生点儿,多等一会儿就多等一会儿,他人又跑不了,闹得我心烦。” 话落,小弟们瞬间住嘴,没人敢再发出声音。 直到“吧嗒”一声,门拴打开,澄愿低眉顺眼地从隔间里走出来。 李知前一见到他就挑起了眉,他双手抱臂,盯着澄愿的同时嗤笑一声:“怎么?你这幅打扮……是怕我在厕所里藏了摄像头?” 李知前说着,心里却有股莫名的不爽。 现在已然九月,冷空气席卷,栖海中学的学子们早已换上厚实的冬季校服。 高中部的冬季校服是紫色系的。 上衣是一件藏蓝色与浅紫色拼接的戴帽冲锋衣,外加一件浅紫色白领长袖作打底,下衣则是一条装饰了两条白杠的藏蓝色直筒长裤,因为交的钱多,每件都严格按照学生的尺寸定制,所以穿在身上并不显臃肿。 但…… 架不住有人把两套校服都穿在了身上。 因为少年身材消瘦,所以即便是穿了两条长裤和两件长袖本也是看不出什么来的,但他偏偏穿冲锋衣也穿了两件。 像个小企鹅似的,少年被厚重的校服挤压着,潮湿的底衫紧贴皮肤,又湿又重的感觉让他颇为难受地皱起了眉,脸颊也因此憋出一抹潮红。 但即便如此,少年还是穿了两件外套,这么看来,倒不像是怕他偷藏了摄像头,而是……宁愿忍着难受也不想让他的衣服贴身似的。 意识到这一点,李知前倏地冷下脸。 他被气笑似的,鹰隼般的视线盯在澄愿脸上良久,直到外面喧嚣声渐起,大概是第一波跑去吃饭的人回来了,他这才冷冷收回视线,话也不说一声地转身离去。 “哎哎老大——” “这就走了啊老大?” “李哥?李哥你终于完事儿……哎李哥?怎么了李哥?” “老大你等等我啊啊!!” “……” 燃烧着的香烟在水中无声熄灭,耳边的声音也随之远去,空气疏通,视线开阔,澄愿吐出一口气,终于忍不住地扒着洗手台趴了一会儿。 视线落在最外层的冲锋衣上,澄愿气闷地抿了抿唇,恨不得现在就把它脱下来,丢进脏水里用脚使劲地、来回地踩! 李知前说得没错,他就是故意的。 他既怕他们藏摄像头,因此不敢脱掉衣服换干净的,又恶心他们丢过来的不知道是谁的校服,还带着一股烟味儿…… 但他最怕自己不换衣服他们不放他走,甚至就像踹门的那个人所说的那样,他们是真的会踹开门强制帮他换。所以,他只能忍着难受把衣服套在湿衣服外面。 这么想着,澄愿低下头看了看。 被潮湿晕染,最外侧的衣服已经显出了大大小小的深色斑点,很难看……他得赶紧回家了。 然而就在他刚跑出去没多久,李知前那边。 “老大啊……” 方才在厕所里踹门的那个男生突然开口,他琢磨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忍住告诉老大自己的发现: “老大你有没有觉得,那小哑巴被泼了水之后,脸上的雀斑……好像被水冲得……大了点儿?”踹门男贾远边回忆边说。 “瞎说什么呢老贾,”李知前还没开口,一旁就有人先骂了他两句:“我看眼瞎的是你才对吧?你以为穿无限流呢,还被水泡大了……卧槽你不会真的穿进无限流里当、当炮灰了吧?” 一开始骂钱成眼瞎现在骂贾远眼瞎的男生嬉皮笑脸地看了贾远一眼,但对着他那张其貌不扬的脸,他实在说不出让他当男主的话。 “林子临你他妈——” “哎哎老贾!贾远!不是、远哥!卧槽老大救我啊老大!!” 两人打闹着跑远。 没人把贾远那句话放在心上。 ……除了李知前。 他盯着自己手指上那深棕色的,像粉泥一样的东西,若有所思。 那是他在捏完小哑巴下巴后留下的东西。 他先前就有疑惑,总觉得这小哑巴身上有股违和感,如今看来…… 李知前勾起唇角,好心情地打了一旁的小弟一巴掌。 看来他很快就有新的乐趣了。 小哑巴……可不要让他失望啊。 第2章 共犯 澄愿在街口吹了好久的风。 直到身上的衣服已经半干,看不出晕湿的痕迹,他这才拢了拢外套,把脸埋进绒毛里裹紧,然后抬脚往家走。 栖中的走读生是不用上晚自习的。 因为离家近,所以在澄愿转学的第一天,父亲柏冼就帮他办好了走读手续。 澄愿本来想住校,但想到自己还要兼职赚钱,便也就把拒绝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是在一个月前搬来栖海县的。 此前他一直跟着姥姥生活,日子虽然贫苦,却也温馨快乐。 但随着姥姥的身体每况愈下,发觉自己已然成为少年拖累的姥姥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在澄愿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她跟澄愿父亲协商了几次,最后两人决定让澄愿搬来栖海县生活。 高考至关重要,她想让澄愿有一个稳定的学习环境。 天色逐渐昏沉,澄愿走过一条小吃街,在周边熙熙攘攘的叫卖声中,他低下头,盯着地上的影子,忽地想起妈妈。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妈妈。 妈妈患了重病,即便被家里人陪着治疗了很久,却还是抵不住病痛的侵袭,最后在他七岁的时候撒手人寰,永永远远地离开了他。 而在他九岁的时候,父亲另娶,因为女方那边的要求,他扔下了澄愿,选择自己独身一人搬来栖海县住进了女方的家里。 澄愿感觉自己就像一块儿狗皮膏药。 明明是不被欢迎的,却还要死皮赖脸地住进别人家…… 可选择权从来都不在他手里。 心里忽然闷闷的,像是有一把刀在里面缓慢地磨。澄愿踩着月下的影子,一步一顿地往前走。 从学校走到父亲的住处差不多需要15分钟,澄愿记着路线,往周围看了两眼,算来应该再拐两个弯就到了。 正想着,走到一岔路口的少年刚要收回视线,却忽地被巷子里闪过的一道白光晃了眼。 他下意识地就要往旁边看去。 但头只扭到一半,意识到那白光是什么的澄愿便猛地停住动作,脸色瞬间惨白一片。 那是……刀光。 是路灯照在刀上折射过来的,惨白的光。 反应过来后澄愿当即抬脚往前走。他没有停,也不能停。走到最后他干脆跑了起来,慌不择路的,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跑进了什么地方,只是凭着一腔勇气,期冀自己能够躲过这场意外,期冀那人根本没有发现他。 明明只差五分钟,还有最后五分钟他就能回到家了! 可现在,澄愿藏在某个黑漆漆的巷子里,藏在路边的一口水缸后。 身体不自觉地发起抖,不知是因为怕,还是因为冷,澄愿只顾得死死捂住嘴,他缩在水缸后面,假装自己是一具尸体。 …… 周围静悄悄的,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才过去几秒。 澄愿竖起耳朵往外听了听,确定没动静后他又顺着水缸后面的缝隙,眯起眼睛观察。 什么都没有。 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人影,放心下来的澄愿这才松出一口气,已然被冷汗浸湿的额头抵在水缸上贴了贴,冰凉触感蔓延,那颗跳得飞快的心脏也顺势平复了些许。 澄愿攥紧手里的衣服,站起身。 没有路灯照亮的小巷已经很难再看清什么了,如此一来,澄愿也就不再掩饰自己的小心思,只一只手拎着李知前让人丢过来的校服,任由它在地面上自由拖行。 阴冷的风忽地尖啸一瞬。 澄愿打了个寒颤,犹豫一会儿,还是朝着有光亮的出口走去。 他需要辨认一下现在的位置。 然而就在这时—— “终于舍得走了?” 身后忽地传来一道轻飘飘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沉重且有力的脚步声。 “咚。” “咚。” “咚。” 只三步的距离。 澄愿盯着脚尖,大脑空白一片。 灯光在前面,以澄愿的角度,他分明是看不到身后人的影子的,但愈是这样,他脑海里的影像就愈发地清晰—— 身形高大的男人迈着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步地,修长的影子鬼似地缠上他,直至将他彻底吞噬、覆盖……恍惚间,澄愿似乎听见了匕首出鞘的声音。 他来不及反应,连害怕的时间都没有,拔腿就往前跑! “啧。” 身后的男人有些不耐烦地弹了下手里的刀,接着长腿一跨,抬手就把那胆小到不行的少年给抓了回来。 “跑什么。” 陆川行语气不耐。 澄愿在心里狂叫出声,本来还在挣扎,但等他回过神感受到肩膀上那股几乎要捏碎他骨头的力道后,澄愿老实了。 他鼻头一酸,“吧嗒”一声,清棱棱的眼泪就断了线似地往下掉,直教冷心肠的陆川行都看愣了一瞬。 他抿抿唇,伸手抬起少年的下巴,“不是什么都没看到吗?哭什么。” 澄愿:……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看到,所以才更害怕啊! 小哑巴不语,小哑巴只埋着头无声地哭。 陆川行耐心告罄,捏着少年下巴的手稍微用了些力,他声音冷峻:“说话。” 小哑巴澄愿:“……” 似乎是察觉到男人并没有恶意,澄愿胆子大了些,悄咪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而后便跟那一直盯着他看的男人对上视线。 只一眼澄愿就慌乱地将视线收回,然后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会说话。 但陆川行显然没有理解到他的意思,见澄愿摆手,他瞬间将眉头皱得更紧:“不想说?” 澄愿:“……” 澄愿被噎了一下,然后胆子又大了些。 夜色黑沉,冷风呼呼地打在行人身上,澄愿下意识地把衣角翻折,然后揪住里面软乎乎的绒毛捏了捏。 末了他深吸一小口气,扭头看向男人的眼睛。 手指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确定男人的视线追随过来后,他又摇了摇头摆了摆手,最后也不管这么黑的天色下他能不能看见,澄愿还做了个“我不会说话”的口型给他。 不过好在,陆川行这次看懂了。 他微微挑眉,道:“怪不得这么怕都没叫出声,原来……是个小哑巴?” 闻言,澄愿仗着天黑瞪了他一眼。 少年明晃晃的不满落在陆川行的眼里,却让他莫名笑了一下。 陆川行的视力极好,即便是在夜里,旁人只能看清轮廓的东西他也能将其特征看个大概,所以在澄愿只看清他长了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和两个眼睛的时候,陆川行已然把他的样貌看了个彻彻底底。 ……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少年脸型流畅,仿若一块被人细细雕琢过的白玉,在身后微弱的光束照射下来的时候,他脸上细小的绒毛迎风微颤,更显柔和。 唇瓣因惊吓奔跑而显出过分的红润,陆川行盯着上面的光泽,不知想了些什么,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 接着他又看向少年的眼睛。 是很好看的一双眼。睫毛卷翘,眼尾微微下垂,胆怯地看人的时候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仓鼠,让人不自觉地就心生怜爱。但当胆怯退去,少年的眼里染上专注时,就又仿佛变成了勾人的精怪,瞳孔中碎光潋滟,只一眼就能将人勾进眼底。 陆川行看得入神,幽暗深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少年,极致的压迫力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澄愿被他看得不自在,想逃又逃不走,最后不知怎么的,视线就落在了男人的手上。 ……他果然随身拿着一把刀! 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恐惧再度翻涌,澄愿害怕地眼睛四处乱瞟,试图找出一条合适的逃跑路线。 然而,就在他小心思一个接一个的时候,眼前疑似“杀人犯”的男人却倏地放开了他。 澄愿下意识地抬起头,眼睛迷茫地对上男人的视线。 下一秒,他反应过来这是一个绝佳的逃跑机会,手里的校服往人身上一砸就又想跑。 但他手刚抬起,对面的男人就早有预料似的,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与此同时,陆川行勾手往后一拉。 澄愿就被迫顺着那股力道,直直地栽进男人的怀里。 于是,另一只手也被人反锁在了身后。 澄愿挣扎不得,只好无力放弃。 见他神色颓靡,陆川行忍不住轻笑一声,问:“死心了?” 澄愿不理他,没点头也没摇头。 陆川行也不恼,只伸手往少年脸上一揩,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似的,把那染上一抹颜色的手指放在光下看了看。 他摩挲着手指,视线落在少年白皙的脖颈上,想了想,说:“你抹粉了?” 滚烫的两个字落下来,澄愿几乎是瞬间就瞪大了眼睛,心头一跳。 他身体止不住地发颤,当即就用力甩动手臂,想从男人的钳制中挣脱。 见状,陆川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小哑巴的反应属实太过激烈,陆川行只得故作凶狠地威胁了句:“再动就捅你。” 听到关键词的小哑巴瞬间不动了。 陆川行这才满意。 “好了,”他松开一只手试探了下,确定少年是真的被吓到了后,他垂下眼,手指在少年细弱的手腕处摩挲了两下。 像是要通过这样一个动作来安慰他似的。 然而,被摩挲了手腕的少年颤得更厉害了。 陆川行:“……?” 不等他想明白为什么,澄愿终于忍不住,边掉眼泪边给他比划。 伸手指了指陆川行——你。 一手平伸,掌心向上往里拉——要。 掌心朝上,两手并拢,而后往外拉动——怎。 掌心朝外,拇指与食指竖起,放在脸边上下移动——样。 直接手写——才。 掌心朝外,拇指横平,四指竖直后下落——能。 五指握拳后从胸前向外摊开——放过。 拍拍自己——我。 一套流畅的手语比划下来,澄愿哭得开始抽抽,陆川行却沉默地令人看不透。 大约一分钟过去,澄愿这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想起来眼前这人可能不会手语。于是,他眼泪掉得更凶了。 颤颤巍巍的灯光从身后飘来,澄愿轻轻动了动手指,开始琢磨把陆川行拉到灯下看他做口型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过不等他试探,男人就从他的反应中猜出些什么,问:“想让我放你走?” 澄愿愣住,然后猛地点头。 嗯嗯嗯嗯嗯!!! 陆川行松一口气,但又莫名有些不爽。 他冷笑一声:“我什么时候说不放过你了?” 澄愿想辩驳,说你刚才还要捅我,但他最会看人脸色了,所以最后什么都没说,只乖巧地等着男人下一句话。 因为他从他的话里听出来了松动。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钳制着他的大手就突然松了开来。 澄愿下意识地想跑,但动作的瞬间他又想起前两次,于是又很乖地不动了。他抬起眼去看陆川行。 眨巴了两下的眼睛像是在询问他:现在可以走了嘛? 陆川行盯着他,垂在裤边的手指轻轻摩挲两下。 随后,他笑着点头:“可以。” 而后在少年兴奋地拔腿就要跑的时候,他又开了口:“但我有个条件。” 澄愿:“……” 他收回腿,眼神幽怨地看过来。 第3章 公主 微弱的灯光穿过小巷,直愣愣地打在少年的脸上,将他衬得更加可爱。 陆川行笑了声,也不再逗他。 只见他微一抬手,一个锃亮的闪着光的长条状物体就这么地落到了澄愿怀里。 “拿着它,你就可以走了。” 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的澄愿:“……!” 作、作案凶器!! 澄愿被吓到,下意识地就要把它再扔回去。 “再扔给我的话你就别想走了哦。” 匕首被抛出又被接住,澄愿老实了。 就在他计划着出了这条小巷就把手里的凶器给丢了的时候,对面那男人就仿佛又看穿了他的意图似的,只见他微一勾唇,便道:“现在刀在你手上,我们……可就是共犯了。” “要是你拿着它,说不定还有翻供的机会,但如果你敢把它丢掉……” 陆川行冷呵一声,他弯下腰,盯着少年的眼底满是幽暗:“那么,处理凶器的罪名你可就逃不掉了。” 闻言,小哑巴抖得更厉害了。 陆川行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非但没有反思自己,反倒笑得更加愉悦。 变、变态! 澄愿一边抽泣一边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就朝着巷子外面跑去。 生怕晚一秒就又被这个神经病给追上似的。 见他如此反应,陆川行先是“哈”的一下笑出声,然后等人都快跑没影了,他这才抬起脚,慢慢悠悠地跟上去。 - 澄愿觉得自己今天很倒霉。 先是偷偷丢掉李知前雨伞故意害他淋雨的事被发现,一到下课时间他就被堵进了厕所报复,再是路过小巷只是停了一秒就被变态盯上,现如今…… 澄愿听着身后由远及近的警笛声,握着匕首的手简直抖得像是要从他胳膊上掉下去。 手心濡湿一片。 大脑无法思考。 连腿脚都开始发软。 澄愿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去“自首”还是该跑。 自从口不能言后,澄愿就鲜少与人交流,在为人处事上也因此欠缺不少,故而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陆川行是在故意戏弄他,他只觉得委屈、害怕,就算什么时候反应过来了,那也一定是在他脑子还清醒的状态下。 所以,像大多数人做了坏事之后那般,澄愿选择了逃跑。 纵使他并不想求助父亲柏冼,但眼下,他却是唯一一个能帮助他的人。 怀揣着这般忐忑的心情,澄愿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而另一边,一直到亲眼看见小哑巴进了家门,陆川行才哼笑着转身离开。 屋内的嬉笑声在澄愿进门时停顿了片刻。 若是往常,他或许还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但现下澄愿的眼里就只有陆川行污蔑他是共犯这一件事,生怕自己不明不白地就进了局子,故而他一进门就直奔卧室去拿手机,连柏冼在后面喊他衣服拖地了都没反应。 只是等他拿着手机出来,准备打字求助柏冼的时候,却听见他们正好在谈论这件事。 应该是柏冼问了句外面的警笛声是怎么回事,等澄愿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的时候,是他的继母,沈蜜在说话。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沈蜜一边陪着女儿摆积木一边说:“我听群里的意思是,有人在槐安路那边偷人东西,但没想到遇到的是个硬茬儿,偷东西不成自己反倒被吓得不轻,听说警察来的时候那偷东西的一个劲儿地说什么自己再也不敢了,说他不想死什么什么的,反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呗。” 闻言,柏冼“奥”“奥”两声,然后又想起来什么,连忙朝澄愿看来。 “哎呦小愿啊!你从学校过来不就正好经过这条路吗!怎么样,你没碰到这偷东西的吧?”柏冼边说边站起身,目光担忧地在他身上逡巡了一圈。 末了,伤到是没看出来,但…… “小愿你今天怎么穿了两身校服?” 手里还拎着一个脏兮兮的,快要看不出颜色的校服外套。 柏冼只是看见了随口一问,澄愿闻言却仿佛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然后对着柏冼摇头,“没事的爸爸,我没看见小偷,衣服……是因为今天有些冷,住校的同学借我穿的,明天洗了就还回去。” 澄愿用着手机里文字转语音功能,答道。 听见他没遇到危险,柏冼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忍不住开始嘟囔他:“最近天冷啊小愿,爸爸有的时候忙,没时间管你,你要自己记得添衣,多穿点儿,别为了好看就只穿单裤,还有那袜子……” 不知是到了年纪还是因为愧疚,柏冼对澄愿总是絮叨的,字字句句都透着关心,但……也只限于虚浮于表面的关心。 澄愿笑了笑,低头打字,打断他的话:“知道了爸爸,我会记住的。最近天气不好,我得先过去洗衣服了。” 絮叨被阻止的柏冼闻言,“哎”了两声就放澄愿自己去忙了。 …… 换下身上依旧有些潮湿的衣服,穿上毛绒绒的睡衣,澄愿坐在床边,紧绷了一整天终于有时间松口气。 他起初什么都没做,只安静地坐着发了会儿呆,直到思绪从空茫中脱离,他这才捡起地上的两套校服,分两次放进洗衣机里去洗。 然后,他拿起手机,开始看今天的消息。 除了有一条姥姥发来,以及一条超市老板发来的信息外,其他的都没什么好在意的。 澄愿先打开了姥姥的信息。 是一个小猫抱抱的表情包,分明是温馨的,令人看了只会heart软软的表情,但澄愿却莫名心酸,像是积攒了很多天的负面情绪全都在此刻涌了上来,“吧嗒”一声,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可在这个家里,澄愿连放声大哭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他任由眼泪无声地落了几分钟,直到感觉放纵的时间够长了,他这才抹掉眼泪,然后仰起笑脸给姥姥打字回复。 猫猫:【我回来啦姥姥!】 猫猫:【今天消息回得有点儿晚,但姥姥肯定不会怪猫猫的对吧!】 猫猫:【姥姥今天有没有听阿愿的多休息会儿?】 猫猫:【姥姥一定要注意身体呀!不要让阿愿担心哦。】 猫猫:【想你了姥姥。】 澄愿的姥姥是个裁缝,自从妈妈去世,父亲也另娶之后,澄愿就是靠着姥姥没日没夜地缝补活下来的。 但也因此,姥姥用眼过度,近些年已经有些看不清东西了。澄愿好说歹说才让她答应每天多休息一会儿。所以澄愿每天都会给姥姥发消息“慰问”,纵使他能猜到姥姥肯定会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偷偷违诺,但每天说着总会好些。 不过姥姥怕打扰到他学习,所以每天只会在他还在上学的时候发一条消息,然后等他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回复。 只是每次澄愿回复完,姥姥那边即便看到也不会再回复了,生怕跟他聊起来就没完似的。 ……虽然确实会这样。 从过去的回忆里抽离,澄愿笑着摸了摸屏幕上的“姥姥”两字,然后退出去点进另一条消息。 是超市老板通知他面试通过,明天晚上就可以去上班了的消息。 得知此事,澄愿难掩激动。 纵使父亲每个月会给他零花钱,但澄愿还是坚持要自己去打工赚钱。别人的钱和只属于自己的钱终究是不一样的,他能看得出来继母不喜欢他,也决定等高考一结束他就搬出去,自己住也好,和姥姥住也好,总之他不想再过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 即便在超市上班的工资并不多,只有一千块,但工作时间是晚八点到凌晨一点,不会耽误学习。而且他又是个哑巴,很多店铺都不会用他,所以总体来说澄愿还是很满意的。 简单回复了下超市老板的信息后,澄愿终于忙完。 他放学的时候是有带作业的,但后来被李知前他们抢了去,也没还给他,所以突然闲下来的澄愿懵了会儿,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睡个觉休息会儿。 只是他刚躺下,柏冼就在外面敲门,喊他过去吃饭。 澄愿无声地“啊”了一声。 肚子空空的,原来是忘了吃饭。 …… 半个小时后,刷完碗的澄愿“吧唧”一下把自己摔进软乎乎的被子里。 然而—— “嘶”的一声。 澄愿倒吸一口气。 本就被摔得淤青的膝盖不知跪到了什么硬东西,疼得他直抽气。 等他稍微缓过来一点儿后,他伸手往下够了够,而后看清了那“罪魁祸首”的真实面貌。 是今晚那个神经病男人非要塞给他的那把匕首。 拿到手里的时候澄愿并没有细看,如今被光照着,他这才发现这把匕首有多么的……花哨。 对,就是花哨。 整体是星蓝色的设计,有银色铁链从刀柄处蔓延至刀鞘,拿起来时一晃一晃的,被光照到时又会反射出亮眼的白。刀格处则恰到好处地镶嵌了一颗圆圆的球,澄愿看不出材质,但大抵是翡翠那一类。 而下方的刀鞘则是做了渐变色设计,星蓝色和奶白色交织,倒是让这匕首带给人的锋利感削弱了不少。 澄愿拔掉刀鞘看了看匕首里面,刀身锋利,显然是开过刃的。 吓得他赶紧把匕首插了回去,然后一把丢进床边的垃圾桶里。 …… 三分钟后。 澄愿又慢吞吞地把它捡了回来。 抛开匕首的主人来讲,它还是很漂亮的。 澄愿想了想,最后还是把它收进了床头柜最后一层的抽屉里。 等把衣服全部晾到晾衣架上后,疲惫了一天的身体终于有些扛不住,澄愿放松地倒在床上,想要睡觉,但闭了会儿眼后他还是强撑着坐起了身,然后从书桌抽屉里的暗格中拿出一个黑色小本本。 ——他要开始记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