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万种方式死去》 第1章 意识空间 夜色如墨,城市仍车水马龙,繁华可见一斑。 许楠加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翻着自己的笔记本,左手手腕上有一道很陈旧的疤痕,那是割腕留下的。 他这么多年无时不有自杀的念头,倒不是因为有多不想活,具体的他也说不出来,但就是很渴求感受到生命流逝。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奇特,也想过是不是抑郁症,但抑郁症的一大特点是对活下去不含期待,他却有着万般憧憬,属于一种“活着很好,死了也行”的观念的具体化;所以他并不认为自己有抑郁症以及其他心理疾病。 笔记本上写的是他每次试图自杀时的想法,以此来检测自己的行为,大部分都毫不意外的是对一种通过自己的某些行为而有了些切实的一种靠近死亡的感受的形容,可以理解为扭曲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他合上笔记本,靠上椅背,长叹一口气,“到底是为什么呢?”许楠加很是困惑,尽管这些想法并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只不过是偶尔幻想一下死后的周边会是什么样,他的每一次自杀都并不会奔着真正的死亡而去,他只是想感受生命的流逝,或者说是用自己的行为去造成一些可以感受到的改变。 他额前的头发已经很长了,这说明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门了,大概是公司策划方案绊住了他的脚,头发覆盖了整个额头,有些头发因为发尖的弧度甚至不断扫着他的眼皮,这很不舒服,起码他感觉不舒服。 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之后,他决定今天先到这里,于是起身去进行了简单的洗漱,爬上床后倒头就睡。 只不过这次让他有了些不同的感觉,先是感觉到水漫过胸膛,而后又是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接着又有一股凉风绕过手掌,由衣袖进入缠过整个身体,随之而来的是液体质感的东西在引导着他的发丝,方向乱七八糟的;他试着睁眼却失败了,他对自己的现状颇感忧虑,他把这一切当成了自己那些千奇百怪的梦境中;直到有些许光亮透过眼睛缝隙,他再睁开眼时,便看到了令他惊叹的场景。 他所处之地由他的脚下蔓延出紫色和蓝色水墨晕染痕迹,通向四方,而晕染的尽头是许许多多卡片,闪着银光。 这时,一缕银光朝他飞来,落在他的身边,银光如丝线般向上盘旋,又忽的发出一阵强光,许楠加不由的抬起手遮住了眯起的眼睛;强光未散,一只手却抓住了他的手腕,许楠加几乎是未加反应地弹开,却猝不及防地发现了一张惊为天人的脸,这骨相、这眼型、这比例……饶是许楠加这种对相貌没什么在意的人也不由的将目光挂在他身上,这人的长相简直是完美!许楠加心里想着。 “我是Z,是你的引导员。”Z见他一声不吭便主动开了口,声音淡淡的,算不上多么悦耳,却意外起到了镇静的作用。 许楠加也总算是清醒过来了:“……你好,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意识世界,保存着你大大小小的臆想意念;每个人一生都会有数万亿的意识被采集存放在这里,这是我们引导员存在的意义,我们会帮助你们每一个进入的人找到需要的意识区。” 真神奇。 “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许楠加从进入这里之后就一直困惑着。 “很多原因,你的意识中心向我发出的信号是你的某段意识残缺或是出现错误,召你过来修正。” “残缺?错误?还会有这种意外呢?那怎么修复?”许楠加显然有些慌,这里的意识坏了不会影响到他本人的记忆啊?不行!那是万万不行的! “某些的意识存在太过微弱,采集时可能会出现遗漏;还有些意识因为存在太过强烈,也就是指能够引起意识主人强烈情感波动的一些意识,不容易稳定,一旦稳定不下来就会出现紊乱错误。”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那……你……是人吗?”许楠加问得很小心。 “不是,具体而言我是你意识空间自发的生成的监守形态的意识,是你意识的一部分。” 许楠加的大脑正在努力接收以及梳理这些事情。 真刺激。这是许楠加最强烈的感受。 Z并没有在这里过多停留,而是直奔远处一个闪光卡片,许楠加注意到了脚下晕染会随他移动而移动,如水墨一般。 许楠加快步跟上Z,Z停下脚步,伸出左手手腕,手腕上有一圈纹路,许楠加很熟悉的纹路,Z将手伸出去,便又有一些银色丝线缠上他的手腕,他闭上了眼,片刻后睁开。“走吧,第一个是R区S号0901码。” 许楠加点了点头,跟着Z,片刻后,Z停下了,许楠加看着他,他才缓缓道:“到了,伸手。” 许楠加十分听话,然后那个卡片便落入他的掌心,上面写着RS2x180901。 忽然一阵风,许楠加双脚离地,他讨厌失重感,好在片刻后就着了陆;待他再睁眼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校园,还不是普通校园,是他的母校栖阳一中。 是了,2x18年09月01日是他高二入学那天,也就是在那天他遇到了路则,这倒是符合Z说的意识不稳定。 “Z?你在吗?”他轻声问着。 “嗯,我是你的一部分,你在我就在。” 第2章 校园-场景再现 日头正好,气温也正处于一个舒适的阶段,栖阳一中已于前一日结束了报名,学生们今天就来报到,下午正式开始按时间安排进行行课前的最后准备了。 首当其冲当然是搬书和打扫卫生,许楠加十分积极地冲去综合楼搬书。 所有的场景都与那时一样,真好。 当他抱着书路过篮球场,看到了穿着6号球服的路则时,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真的和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想着想着嘴角就愈发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 这时许楠加却蓦地想起了什么,他怔了怔,还是开了口。 “Z,我所有想法都会在这里呈现出来吗?”他魂不守舍。 “按理说是95%都会被呈现出来。”Z搞不懂他情绪变化如此大的原因,老老实实回答了。 可是…… 算了,自作孽不可活。 许楠加再次抬头看向路则,又笑了笑,但Z却觉得现在这个笑多了些苦涩。 一会儿见,路则。 搬完书,搞完卫生后,大家就要按上学期的座位坐好,等班主任老王来讲事情。 老王是个四十岁的大叔,授课严厉,但对学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是个负责任的好老师。 按照那时的想象,他应当是一个人坐在最左倒数第一排靠窗的位置,而路则是转校生,来了之后就会坐在他的旁边。 许楠加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老王来了,身后跟着的是还没脱球衣的路则。 对,老王介绍,然后自我介绍,然后老王就…… “路则,许楠加旁边空着,你就坐在那里吧。”路则颇为乖巧的点了点头,然后单肩挎着背包走了过来,然后坐下。 “你好,我是许楠加。”许楠加十分敬业地按照自己当时想象的冷漠人设完成了打招呼的动作,虽然他也知道冷漠的人不该主动开口,但是面对路则他显然有些迫不及待。 “嗯,许楠加,我知道。”路则淡淡的,随后打了个哈欠。 怎么我记得不是这样啊,算了,这小子昨晚肯定又熬夜冲分了,看着吧,马上就会…… 路则拉开背包,在里面掏呀掏。 对了对了,掏出一顶棒球帽,然后跟我说…… 然后路则从里面拿出了一个…… 风油精?!怎么可能? 下一秒路则打开风油精,点了一些在手指上然后按到自己的太阳穴上。 路则居然用风油精让自己清醒?他不是有觉就睡吗?怎么可能? 许楠加出了神,直到路则将风油精放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要用吗?”路则一脸认真,但许楠加总觉得自己从那张脸上看到了奸笑。 “不用,谢谢。”许楠加收回目光,又变成了冷漠人设。 他们就这样相处了一下午,今天的晚饭过后走读生可以回家吃饭休息,住宿生要在宿舍整理内务。 许楠加是走读生,他的家离不了太远,走六七分钟的路便到了。 一站在家门口,他就顿住了,他不想开门,不想回家,但这一次,他有了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他拿出钥匙打开房门,随后便是数道东西摔地的声音。 他的父亲,其实在现实生活中,并不会家暴,但许楠加在小时候见过父母的争吵,见过父亲的怒吼,所以他打心底害怕他的父亲,于是,在他的意识中,他的父亲已经真正成了一个暴戾的疯子。 这个疯子是许楠加一手造成的,所以他觉得十分对不起他的妈妈。 但同时,他也想好了该怎样让他的妈妈脱离这个苦海。 他上前,将背上的书包扔向他的爸爸。他的爸爸虽然暴力,但对他和弟弟许楠枫还行,可能是因为成绩不错,怕把他们脑子打坏了,就不能说出去长脸了。 可笑,其实这份成绩也是许楠加的想象。现实中,许楠加努力学习却始终取得不了大的成就,所以学生时期的许楠加特别希望能有一个聪明的脑子,现在倒成了保命符,许楠枫倒是一直都很有前途,虽然那时候才上初一,却可以看出来是个聪明孩子。 “许昌涣你他妈干嘛!”他抬脚上去就是一踹,许昌涣倒地,他又从旁扶起他的妈妈刘婳:“妈,许楠枫呢?” 刘婳将面上的眼泪拭去,看着他:“枫枫已经去学校了。”许楠枫是住宿生,是许楠加让他去的,为的就是躲开这些争执,原本许楠加也是,但是他怕许昌涣趁他不在打刘婳,就转为了走读生。 许楠加正想再问什么,许昌涣却站了起来:“许楠加!我是你老子!你居然敢踹你老子!” “你他妈闭嘴!”许楠加一把将妈妈护在身后,“谁他妈给你的胆子打人?老子是不是说过不许碰她?在外夹着尾巴,回来了就靠打自己老婆出气,你算什么男人!谁跟你老子,我和许楠枫可以不要你这个老子,你可以不要我们这两个儿子吗?当心你老许家断子绝孙!” “你这是什么话?你什么态度!那是我女人,我打她怎么了?我不仅打她,我还打你!”许昌涣话上不饶人,心里却又气又怕,许楠加说得没错,他和许楠枫可以不姓许,但是他许昌涣是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前些年说话不把门,被仇家围在巷子里暴打了一顿,失去了生育能力,也是从那之后,他开始喝酒赌博家暴,刘婳还留在这家里纯粹是因为对这事愧疚,她一直觉得许昌涣变成这样有她的责任。 有个屁的责任。除了我妈这种善良得无可救药的人,谁他妈会信你鬼话,被你骗得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否则也不会需要我设这一个局来逼你离婚。 许楠加的目的达成了,他激怒了许昌涣,虽然许昌涣唯唯诺诺,但至少现在和他发生了争执,正好为后面铺垫一下。他也不想用这样的方式,但是他妈妈怎样都不死心,也只能逼着他们离婚了。 第3章 校园-公园悸动 许昌涣恢复了些许理智,他看着许楠加,有些愧疚:“对不起啊楠楠,爸爸不是故意朝你发火的。”又准备去拉刘婳,许楠加拦在他面前,于是他便直接说:“婳婳我错了,刚刚是我没控制好情绪,你原谅我好不好。 ” 懦夫,装什么改过自新。 许楠加没给他任何好脸色,刘婳也转身回了房间,一声不吭。 “许昌涣我告诉你,你他妈再敢打我妈试试,你信不信老子让你净身出户!”许楠加拿食指指着许昌涣,他个子蹿得快,现在已经快高出许昌涣一个头了,倒是多了些压迫感,许昌涣对这种亏也是说吃就吃,又夹起了尾巴。 许楠加回到了自己房间,往门外望一眼,许昌涣已经屁颠屁颠跑去房间哄刘婳了。 妈,你还要多久才能看清这个人的真面目? 门关上再回到书桌前,从包里拿出一本语文新教材,正准备翻开,右手手腕却忽然传来剧痛。 又来了。 许楠加手腕这个毛病从小学练毛笔后就开始了,最初只是手抖,到了高一时,手腕就时常传来剧痛。他以为只是不能用力,可即使拿两三本书都会痛这一事实告诉他并不是。 原本在意识世界里他是可以不必痛的,但似乎那些美好的遐想并不能改变他现在所处的这个意识个体。 “Z,我的手在这里为什么依然很痛?” “根据数据表示,意识世界只是将你的意识收集起来进行逻辑重构,如今你来到这里便并非意识体本身的意识,你的痛楚都来自你自己现实中的主意识。” 果然。 他又仿佛抓到了一线生机:“那意识世界里的其他意识体能伤害到我吗?” “能,因为意识体从今以后对意识体许楠加造成的伤害都是作用在这具身体上,而如今你就这具身体里,因此你是会受到伤害的。” “那会对真实世界的我造成影响吗?” “不会,你离开这个世界时只会作为一段意识,对身体的伤害会留存在这具身体,不会随你离开。” “也就是说,我的手腕伤是存于我的意识,随我一同来到这具身体上,因此会痛;而意识体对我造成的伤害是对于这具身体,因为我在体内所以我能感受到;离开时只是我这个意识离开,伤害会留在这具身体所以现实中的我不会受伤。”许楠加努力地理清了这段逻辑。 “对。”干净利落,显得许楠加很话多。 许楠加干脆将书放了回去,然后拿着手机出了门,来到了楼下小公园。 这会儿正有夕阳,他便在公园找到了一个长椅坐下看夕阳。 夕阳算他很喜爱的景色之一。因为夕阳总能给他一种温馨的暖意,一种坦然的心态,一种落幕的洒脱。 常言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其实他倒觉得“近黄昏”挺好的,能看见自己的归处,能接受自己的落幕,不是更能体现出其广阔吗?“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般的意境,已经是他能在短暂的白昼最后留下的最美好的谢幕了。 他其实一直很想像夕阳一样,有这样一个盛大美好的结局。 “许楠加,你也住这里?” 许楠加闻声看去,只见路则正一手拿着手机看向他。 “你也住这里?”许楠加很疑惑,纵然他喜欢路则,他也绝对没有想过会和他住同一个小区。 “对啊,我住三栋607号,诶你吃饭了吗?” 估计是睡了一觉,精力充沛了,倒是更像记忆中那个人了。“哦,我住三栋709号,现在还没有吃晚饭。” 许楠加老老实实回答了,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不太符合人设。谁料他接下来居然听到了一声轻笑,于是就立马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路则,仿佛在说“你笑什么?” “没什么,一起去吃点吧。”路则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就那样回答了。 “嗯。”许楠加本来是想回家自己做,他父母每天工作结束后就会顺带把晚饭吃了,这样能避免更多矛盾,而且他也只有今天才会回家吃晚饭,以后都会到食堂吃,所以他原本只打算随便买点什么回去将就一下,现在和路则去吃倒也不错。 “去哪里?”人设什么的已经被许楠加抛诸脑后了,反正这是他的意识世界,谁能管住他? 没想到路则又笑了,但可能是察觉到了许楠加的目光,他又赶忙收住,正了正神色:“前面有一家饭馆,里面的炒饭很好吃,要试试吗?” 许楠加也没再继续追问:“行。” 这家饭馆不大,只放了八张四人桌,他们俩找到了一桌靠里的,面对面坐下,菜单递上来了,许楠加拿过菜单开始看着,那递菜单的小哥看见了路则也是很熟络地打了招呼:“阿则又来啦,你舅又不在家?” “就是啊,肖哥,天天都来下馆子,你家这店都快被我捧富了。” “这是你同学?” “嗯,我这不是寻思给你拉点生意过来吗?” “好小子,你们点,一会儿我给你们送点小吃。” 这么一段插科打诨,许楠加却没听进去,他舅舅?好像没听说过。 “肖哥,我还是要鸡蛋火腿的吧。” “欧了,那这位同学呢?” 许楠加这才回过神来:“和他一样,谢谢。” “好的,你们坐会儿啊,马上上来。” 许楠加脑子里却再也没有饭了,路则的舅舅,我怎么对这个人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哎,你舅舅是?”许楠加到底还是没忍住,张口问了路则。 “我舅就一无业游民,和我搭伙儿,用着我妈打来的钱,啥也不会,就纯一啃姐的。”路则的言语里透出着一股**的厌恶。 路则几乎没什么结仇的讨厌的人,能让他用这样的言语来描述的更没有;难不成……他想到了一个人,一定是路则最讨厌的,不过不对啊,现在的路则不应该知道这些啊? 许楠加有些纳闷。 不过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那他就不得不提高警惕了。 第4章 校园-同桌关系 两人很愉快地吃完了一顿饭,随后就各自回家了。 次日,两人准时到达了教室,他们座位靠后,是特别安全的位置,是干什么都不容易发现的地方,心照不宣地,两人都偷偷带了手机。 要说目的吧,那就真的是非常单纯,只是为了方便联系。 昨天吃饭都忘了加好友的两个人,今天课间总算是悄悄加上了。因为教室里安了监控,所以他们也不敢太放肆,只能把手放在桌肚里偶尔划划手机解闷。 不知道是不是许楠加的错觉,他总觉得路则表现出来的热情不像是自来熟,而是原本就交好的熟络。 他没有深究这个问题,毕竟他的主观意识太强烈是他很早就知道的,锱铢必较似的,按照他的经验,大抵又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每天回家,刘婳和许昌涣已经快要休息了,他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完成作业然后睡觉。这天回家,许楠加终于问了Z那个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所以我的任务到底是什么?我到底应该怎样修复意识?” ……Z也是一愣,可能就差吐槽一句:合着您一直都不知道任务呢? “过完剧情,走到你关于这段意识到终止处。” “那要是我是个长寿的人呢?” “你的意识里没有这种人物。” ……这次是许楠加无语了,但好像确实是事实,可能是因为他年轻,所以他不知道老了到底是什么样的,由于多次设想之后实在无法代入,他的意识从来不会有一个连贯的剧情是最终接到他白发苍苍的。 “那每次的主角除了我,剩下的呢?”许楠加能问出这句话是因为他当天中午发现路则帮他打的汤是很清淡的青菜豆腐汤,而且还帮他挑出了里面的蒜和姜,路则就随随便便知道了他的习惯?他始终存疑,却也没有十足的证据。 “按理说那些应该都是你的意识不断进行逻辑自洽后形成的。”Z似乎意识到了路则的奇特,但他也只是一段意识,没有进一步的想法。 许楠加还是不相信,就算是意识体也不应该清楚的知道他的喜好,因为这些习惯都是在成年后逐步形成的,而这些意识却是他学生时期的。 他忽然扒拉下自己手腕上的护腕,很新的伤疤,这是他高二时留下的,所以他现在所在的确是学生时期的意识体,那么路则就不该知道…… 得找个机会试探一下。 许楠加带着困惑入睡。 次日,他带着一杯豆浆去了学校,他因为手腕常年吃药,医生建议他吃药期间不要喝豆浆,所以后来他几乎再没喝过豆浆。 他带着豆浆回到座位,为了让路则知道里面是豆浆,还当着路则的面专门打开盖子说要放凉。 刚打开就被路则一把拿过来,仰头喝尽,喝完还对许楠加说对不起,他太渴了,还说要不他再去给他买一杯赔罪。 好家伙,演都不演了。 许楠加说不用,然后就开始了早读课;许楠加沉默地思索着,最终决定在中午放学时好好问问他。 他们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度过了一上午,快下课时,许楠加给路则递了一个纸条: 中午一起走,有事。 路则在下面十分调皮地画上了一个比着OK的小猫。 下课后,等到班上人都走得差不多时,他们才慢悠悠地离开位置向食堂走去,他们是错峰吃饭,这期刚好轮到他们先吃,后面还有初中生,所以不用担心吃不上饭。 许楠加在踌躇着怎样开头,犹豫着要不要自爆,路则也就等着他开口。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习惯的?”许楠加总算在快进食堂时开了口。 沉默的时间来到了路则这边,顿了一下才开口:“什么习惯?” “就不爱吃蒜末和姜啊。”许楠加拽着路则走到一列人比较少的队伍。 “我习惯了,没想到刚好合你口味。”路则十分自然地接过了话头,听着倒是没什么问题,但耐不住许楠加观察仔细。 那天他和路则一起吃炒饭时他看见路则并没有挑出来任何东西,而许楠加也就将就着吃了姜和蒜,他不是不能吃,只是当年路则走后,每次吃饭都会想起他,渐渐对饭菜就没有多大的**,结果姜和蒜还偏偏成末在他舌头上留下明显的触感,他便觉得反感,但也不是不能吃,只是习惯用挑出姜和蒜这样的方式挑出自己的杂念。 路则当年是自杀死的,跳楼,什么原因他也不清楚,但他知道那段时间路则一定有一段特别黑暗的经历;可能是出于对自己的自暴自弃或者对路则的爱恋,那段时间,许楠加心里不断想着,如果经历这些的是他就好了,路则不会伤心,他也可以找到理由放弃自己,所有人都可以毫无顾忌地放弃他了,他也就可以了无牵挂地去死了。 许楠加学生时期在班中的人缘并不像他意识世界中那样差,相反还称得上好;亲密的关系是良剂,也可以是枷锁,当时的他心理出了问题,处于一个极度崩溃的状态,但为了不让别人担心,其实他每天都有一副笑嘻嘻、没心没肺的样子,实际上,只要有人放弃了他,如果没有这么多亲切的关系,他绝对是最先放弃自己的人,那他绝对活不到现在。 他那时候只想让自己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烂人,让所有人对他失去期待,让所有人憎恶埋怨他,那么也就不会有人会因为他的离开而伤心了。 但偏偏所有人都没有放弃他,只有他自己放弃了自己,他不忍寻死到头来让所有人的期待落空,所以逼着自己活着。 这也就是为什么许楠加成年后觉得自己想死的想法不是抑郁症,因为他清晰地记得学生时期那种想死的**。 许楠加试探路则,到底还是期待着奇迹发生,比如路则没有死,比如路则的意识还完好保存着,比如路则是真的路则。 路则当年的死让他受了太大的刺激,因此他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你的习惯怎么养成的?”许楠加毫不走心地问道,“那你一会儿还是赔我一杯豆浆吧。” “不行!”路则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还跳过了前一个问题。 这让许楠加更加叛逆:“怎么了?不是你说赔我?” “没有,你在吃药,不能喝豆浆”,路则目光坚定,信念也十分坚定地解释:“我昨天看见你背包里的药盒了。” 路则是为他好,他很清楚地知道,但他还是想犯贱:“你凭什么管我,本来那药喝不喝都无所谓。” “不行,健康重要。”路则眉头蹙着,严肃地训着许楠加。 “你我什么关系啊你管那么多?”许楠加语气不善,常年面对父亲一板一眼地教育,他对这种忽如其来的严肃很反感。 “同桌关系。”路则神色很沉,似乎是不满许楠加对自己健康的这种态度,他的表情真的像极了医院里医生对患者不尊重生命的行为的无奈。 第5章 校园-等待时机 许楠加自学生时代亲耳听见到某些家庭中家暴的行径开始,就不断地在脑海里演示着所有可能,加上他家庭里严重的打压式教育,高中时心理出现问题他根本不意外。 路则死后他自己找了一个时间,拿着自己攒下的钱去医院做了一次检查,对于诊断结果也毫不意外——中度抑郁。 也仅仅止于检查,他没有钱去填这个洞,若是告诉了父母要么不被理解要么过度忧思,哪一种都不是他想要的。何况像他这样被所有人拉着,算不上拉得紧,却总有一个极限距离,这个极限距离就是死亡。 或许他算得上是愚善,任何事情都做不到不替别人考虑,他不想用死让关心他的人伤心,也不想用死来看清究竟有多少人对他毫不关心,他怕别人太关心,也怕别人不关心。 所以在他的意识世界里,他被周围人所放弃,或许因为他的成绩还有人不会放弃他,但很快,所有人都会觉得他烂透了。 很多时候在潜意识里还是会有一些渴望,所以在他的意识世界里,他的暗恋得到了回应,他们会在一起,路则会一直阳光,而最初路则的遭遇会全部加之于他,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该喜还是悲。 或许可以喜于他和路则间成了双向奔赴,但也不得不悲于自己将会受到一次毫无征兆毫无头绪的QJ。 他也是蠢得可笑,怎么那时候就不知道想一想双方都安然无恙的情景呢?但是也不奇怪,就像他会因为听见家暴而联想到自己父亲身上一样,他会把所有事情想得最糟,然后再想尽一切办法来改变局面。 面对家暴,他得逼着许昌涣同意就得从自己身上下手,毕竟全家只有他和许楠枫能威胁到许昌涣,但许楠枫还小,只能许楠加来。 在学生时代无数次脑海中的演绎之下,许楠加有一个不知道聪明还是愚蠢的法子,而成功率可以达到98%,他赌的就是许昌涣不敢背上一个杀子的罪名。 至于QJ,现在可以初步判断是路则舅舅所为,毕竟按照许楠加的意识来看,意识中的路则会毫不掩饰的厌恶一个人,很可能就是那个QJ他的人,日后要防着路则舅舅即可。 现在看来,离婚这件事会先发生,然后就是QJ。离婚时间按许楠加记忆,应该是在高二上期中考之后,而路则当初被QJ是在高二上结束的假期里,高二下的路则刚收假就变了。 期中考?这怎么办?大考还有月考,小考有周考,我都多久没上学了,让我去考高二的?让我死吧。许楠加叫苦不迭,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还是看看眼前的考试吧。 “Z,考试你有什么妙招?” “原意识主可以在考场时控制身体。” “Yes!太好了!” 许楠加在心里暗暗盘算着,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他的爸妈就可以离婚,再过去两个月就是□□,QJ之后几周,他就会跳楼自杀。 现实世界是路则死,结果他倒好,偏偏想着替路则承受一切,是个人英雄主义吗?但说到底,他心里更多的还是庆幸,路则会活下来,还会像最初一样明媚,这么好的一个人活着,总比他这种在没有路则的时候每天行尸走肉的活着更好。 他是真的还活着,而路则,只在这里活着。 “Z,如果意识世界不完整会融合现实世界的经历吗?” “按理说是会的。” 所以……我在现实世界的手抖、耳鸣、头晕等躯体化现象,还是可能再现?在这段意识原本的时间线里,躯体化症状参与了我生活的很大一部分,那么我就算是在这里没有抑郁,只要有高中时的经历,我还是会有躯体化症状。 得藏好。 次日,他早早到了学校,坐在位置上百无聊赖望着窗外。不一会儿,路则也来了,他手上提着两个口袋,一坐下就递给了许楠加,许楠加接过一看,一杯粥和两个肉包 。 “赔你的。一杯豆浆换一杯粥和两个包子,你赚翻了。”路则那张脸有些臭,但是嘴皮子却是灵光。 “谢了,正好没吃早饭。”许楠加假装没有看见他的表情,笑眯眯地打开了两个口袋。他早上没有胃口,就没有买,此时看着路则的两个口袋,不知怎的,食欲大涨。 粥是菜粥,温度适宜,味道不错,肉包个大皮薄,肉馅也很香,许楠加越吃心情越好,看不出来路则还挺会买吃的。 路则就在旁边手支着头,看着许楠加像个小孩子一样吃得欢欣雀跃,不由得笑了笑。 真是的,昨天说话那个态度,本来不准备理他了,但是他怎么吃饭都这么可爱啊?像个小孩子一样,眉眼弯弯,两腮鼓鼓的……我的妈呀,要是我有个这么可爱的儿子就好了。路则在心里想着这些,没有发现许楠加已经看了过来。 “你怎么了?”许楠加一边拿纸擦嘴,一边看着路则。 “哦,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傻里傻气的。”路则才反应过来,又眼看着那双真诚的眼睛朝他翻了个白眼。 怎么会有男的这么可爱? 路则没有计较他的白眼,正觉得自己宽宏大量,下一秒,许楠加提着垃圾的手就伸了过来。 “扔一下谢谢。”许楠加面无表情,甚至脸都没转过来,就这样把装着垃圾的口袋递了出去。 路则手比脑子快,接过了口袋,正准备起身却忽然想起来:“我凭什么帮你扔?自己吃的自己去扔。” “谁买的谁扔。”许楠加脸上透出一股欠兮兮的味道,还把凳子往墙那边靠了靠,生怕路则把垃圾扔回来。 “我真是无语。”路则也礼尚往来地还了许楠加之前的白眼,但心情却不错。 第6章 校园-暴露 许楠加看着路则的背影,莫名其妙又笑了起来。 如果这不是虚构的就好了。 又赶在路则转身之前转过头,埋头写起了题。 第一节是数学课,数学老师是一个个子不高但极瘦的中年男子,姓夏。 和他现实中高中上课的老师一模一样,应该就是Z所说的插入记忆的部分。 这堂课夏老师说上网播课,就是看其他学校录制课堂的视频。 得,又得听天书了。 倒不是说课堂内容有多难,就纯纯听不进去,正当许楠加百无聊赖地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时,眼神一瞟,果然,路则支着靠近过道的右手在打瞌睡。 夏老师在教室里溜达,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怎么的,看样子路则这样睡了很久。 嘿嘿…… 许楠加看准了夏老师快要走到路则桌前,然后脚在桌子下狠狠踢了路则一脚,路则被踢的一痛,一个弹射起身;清醒过来后看着周围人往自己的眼神,以及身旁的夏老师。 路则比夏老师高出一个头,夏老师微微抬了抬下巴:“你要干嘛?” “啊……我……突然……腿抽筋了,对,突然抽筋了,然后就……”路则看着周围人看热闹的表情,低头看了看旁边的许楠加,却看见了许楠加笑得微微颤抖的肩膀。 好啊许楠加,你搞老子是吧。 “坐下去!”夏老师瞟了一眼,又继续往前走了。 一坐下去,路则就给了许楠加一脚,压低声音:“许楠加你搞我。” 许楠加收敛笑意:“嗯……哈哈哈哈。”没忍住,捂着肚子把头撇过去继续笑。 “你完了。”路则凑近许楠加,小声威慑。 许楠加点了点头,还在笑。 等到路则退回去,他才转过头看着桌上的草稿纸。 正准备拿起笔继续涂涂画画,右手才一动就忽然开始抖了起来,不算多剧烈却有着较高的频率,他抬起左手,发现左手也有轻微的抖动。 原本算不上是多么明显的,也不用过于在意,却还是将手放到了桌子下面,往墙边靠了靠,但此时耳边却响起了嗡嗡声,他保持着表面上的镇定,却没发现路则靠了过来。 待他反应过来,路则正定定地看着他;他只看见路则的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听不清,只得假装不想理他,把头转向墙那边,然后以一个打瞌睡的样子趴到了桌子上。 过了一会儿他的症状要好些了,于是就抬起头望了望,发现周围人走了不少,应该是已经下课了。 他有些头晕,便又把头放在桌上,面朝墙壁,待到症状差不多消失了,他才把头转向路则那边。 发现路则还没有走,而且正看着他,他有些慌乱:“怎么了?” “你刚刚听见我说话了吗?”路则看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探究出什么。 “什么?我……刚刚太困了,睡了一觉,忘了。”许楠加愈发的慌乱,他觉得路则应该发现了什么。 “行吧,我问你中午要不要一起走。”路则丢掉了那股执着,用着最平常的语气回复了许楠加。 “哦……可以。”许楠加稍稍松了口气,至少路则还没有确定。 他不想路则想太多,毕竟这只是存在于许楠加真实记忆里学生时期的躯体化症状,他现在只想和路则简单的、寻常的相处,他不希望在这里简短的相处中路则对他的情感起源于同情,行为举止都小心翼翼的,这样会让许楠加觉得路则是出于教养才对他好,让他觉得路则对待任何一个有心理疾病的人都和对他一样。 那这个虚构出来的意识世界里最值得留恋的一点就没了。 但他不该这么贪心的,毕竟路则在现实生活中已经不在了,能在这里和路则相处、有交集都是他赚到,尽管那并不是真正的路则。 顺其自然吧,能藏一天是一天,他还是不想把自己最不堪的地方摆在路则眼前。 剩下几堂课的时间他们都没有交流,许楠加就算了,他的人设本来就是一个安静的学霸,但路则却像是生了闷气,一个上午里和别人谈笑风生,和他却一声不吭,他能很明显的感受到就是在生他的气,他打算中午问个明白。 课结束后,路则一言不发站在门口等磨磨蹭蹭的许楠加,许楠加还在想如何开口,路则就把他拉到了另一个地方。 “跟我走。” 许楠加就老老实实跟着他走,直到路则把许楠加拉到了教学楼后面的围墙前,正午出校门的人多,巡视围墙的人就会减少,而这里正好监控死角,路则这是想带他翻墙出去。 刚想完路则就双手扒上墙沿,一个引体向上翻了上去,围墙没有特别高,但也不矮,许楠加还在想着自己的引体向上合不合格,路则就直接示意把手给他,许楠加就那样老老实实地听了他的话。 刚上墙面路则就拉着他跳了下去,一刻也没有停歇,目的地非常之明确。 然后在学校旁边一家面馆停下了,许楠加没有多问一句,老实得像个鹌鹑;而路则也这样一言不发,等到面都上来了两人还是没有任何交流;吃完之后路则又风风火火地拉着许楠加回学校,从那堵墙那里又翻了回去。 翻过墙后许楠加忍无可忍了,甩开被牵着的手,满脸质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路则不发一言,将许楠加拽到教室,看见人不多才走向座位,坐下后才放开牵着许楠加的手:“许楠加,你到底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许楠加有些慌,看样子是出师不利,路则发现了什么,试着僵硬地扯开话题,“不就是我给你开了个玩笑吗?至不至于啊?”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许楠加,别扯开话题。”路则一脸严肃,眼神坚定不容置疑。 许楠加沉默一晌。 路则又开了口:“数学课,我说‘你想要哪种死法’,你脸上没有一点玩笑的表情,着急忙慌地转过头,然后趴桌子上,我差点就信了你是在打瞌睡,所以我试探了一下,就算你在打瞌睡,也不至于一点都不记得,更不至于表情那么生冷。我看了眼你藏在身侧的左手,还在微微颤抖,所以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说不出来,你别问了。”许楠加想把这个问题搪塞过去。 “你的护腕是为了遮手腕上的伤吧。”路则没有要退的意思,势必要刨根问底。 许楠加怔了怔,他从来不会在公共场合取下护腕,怎么可能会被路则知道? 路则看出了他眼底的疑惑:“那天午睡,你睡着了,左手搭在桌沿,我看你天天戴着护腕就想摘下来玩玩,刚掀了一个边,就看见了疤。”路则的眼神有些躲闪,但许楠加似乎是没注意到。 “我……”许楠加变得很窘迫,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不怪他,他确实没有想到路则观察得这么仔细,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没人知道,我不会说出去的。”路则没再继续为难许楠加,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想再确认一下,看看许楠加的反应,他不需要许楠加顶着压力陈述自己的痛苦,他想要的是某天许楠加可以向他倾诉。 第7章 校园-他的表白 我想,在这场妄想的体验中,我已经有些得寸进尺了。 ——许楠加的日记是这样写道的。 校园的生活让他有些怀念,在曾经,自己也这样拥有着一个生命力的代名词。 但是他那时情况太过于糟糕,以至于辜负了那段很青葱的年华。 他记得很久以前的阳光下有个人读懂了他;他就像是一座孤岛,好像可以包容任何人,但其实这座岛也需要一个包容他的人。 路则就像是许楠加这座孤岛所处的海域,支持着他也包容着他。 心中的荒芜生出了芽。 路则不会因为他这座孤岛的荒芜而鄙夷嫌弃,也不会因为孤岛上千奇百怪的生物环境而感到害怕,他朝许楠加露出的,是惊喜。 嫩芽长大开出了花。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说:原来我们是同类。 其实不一样的。 许楠加的喜怒不形于色,习惯默默将所有的负面情绪自己处理,和所有人的关系都很好的原因是因为他习惯对每一个人好,任何人都能在他那里得到慰藉或是建议。 实用,但也只是用用。 很少有人会在乎他的感受和想法,不需要付出就可以得到想要的,谁还会费尽心力去揣摩这个人呢? 但路则不同,他的情绪很明显,每一个神色都发自内心,最直观的表达着他的感受,天真直率的同时也细腻活泼,身上明天都有蓬勃的生命力,没人会轻易拒绝靠近他,就像没人能离得开太阳。 路则较之于许楠加,多了份真实;于他们而言,许楠加是一款实用的工具,路则就是青春的完美代表。 或许两个人的人缘都很好,但靠近许楠加的总是带着目的,而靠近路则的却是源自于一种心理上对温暖的不自主追随。 所以当许楠加靠近路则时,也不可避免地被路则吸引,很温暖很满足。 路则的细腻让他感觉到放松;没人不想得到关心,而路则显然是关心得最真实那种,不是出于道德感和礼节的询问,而是用着热切的、担忧的目光和神色探索着许楠加的内心,他会轻轻抚摸心上有裂痕的地方,再试图用笑容把它们缝补。 一个字、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一个动作……许楠加想要的不多,一点点就好,只要是来自于路则。 可是路则给了他好多。 安慰、支持、保护、理解、关心、帮助、欣赏、祝福……一种就足以让许楠加开怀,更何况是这么多。 于是这种情感就渐渐由羡慕转变成了喜欢。 让他从回忆中抽出来的,是路则的表白。 这是许楠加没有料到的。 他曾经根本没有妄想过和路则在一起,他不知道路则为什么和他表白,或许是以前对他的执念太深了,以至于这里自发的形成了这样一个情节? 他记得那天是个艳阳天,午休时间路则趴着桌上睡觉,许楠加还在一旁写物理的最后一道大题;刚放下笔就看见有一缕阳光打在了路则的眉眼上,阳光把他的睫毛染得金黄,许楠加见路则似乎有些不舒服,便抬手把窗帘彻底拉上了。 但脑海里,路则被阳光吻过的眉眼反复出现,他到底还是没有忍住,抬起右手伸出手指,虚虚地描摹着他的眉骨和鼻峰。 真好看。 他很快地缩回了手,然后用左手支着下巴看着路则的侧脸,和那次一样。 现实中,也有着这样一个中午,一样的阳光,一样的画面,一样的偷偷摸摸……只不过许楠加很快就趴下睡觉了,还下意识地往路则那边靠了靠,他们的手臂贴着手臂。 许楠加很激动,或许这在路则看来并没有什么,但每一次的亲密接触都会在许楠加的心中划上一个记号。 好傻啊。 许楠加支着头这样想。 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在挨着路则趴着的地方趴下了,手臂相贴。 可他刚刚趴下,路则就把头伸了过来,躺在了他的右手手臂上。 他醒了吗?那…… 可是路则并没有睁眼的迹象,他也就没有抬起头,就这样脑袋挨着睡觉了。 很快,他又感受到了手臂上的重量一轻,于是他睁开了眼,却在睁眼的瞬间看见了路则盯着他的脸,脸上还有一个很温和的笑,他的眼睛有着初醒的朦胧。 “你……”声音很轻,许楠加有点慌乱,路则发现了吗?他会怎么想? “许楠加……”路则轻声打断了他的话,“你好漂亮好可爱啊……” 许楠加微微蹙了蹙眉,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什么?” “许楠加……”路则把脑袋往过来凑了凑,在自己的鼻尖快要碰到许楠加的鼻尖时停下,“我喜欢你。” 他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甚至更为的灿烂。 许楠加的慌乱被他看在眼里,他看着许楠加呆愣的表情,又笑了笑。 而在这个时候,路则飞速凑过来亲了亲许楠加的鼻尖。 许楠加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红晕。 “你……”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开了口。 路则低声笑了笑,凑到了许楠加的耳边,轻声开口:“我刚刚醒了,在你拉窗帘之前,而且我那天……看见你的日记了。” 日记! 艹! 那是他中学时的习惯,这个时候,关于路则的日记应该已经写上了两三篇,自他过来后几乎是忘了这茬,但情节的行进必定需要这本日记,他没写应该就是意识体写的,结果居然是这样暴露的。 他更加羞愧难当,日记里写的东西那是能见人的吗? 他火速找出了日记,和中学的那本封皮一样,又翻开最近几页。 却听见身旁的一声轻笑。 …… 好羞人啊! 但转过头却忽然发现日记里写的东西很正常,不是他曾经写过的那些,也是,这本日记太不**了,怎么可能什么都往上写了。 他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他再次直视路则,心跳地很快,准确来说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有减缓过。 路则见他停下了动作,又凑了上来:“骗你的,但我刚刚是认真的。” 又心满意足地趴下睡觉了。 第8章 校园-事实如此 许楠加看着路则趴下去没再起身,自己却越来越精神。 他怎么会知道日记的? 总不可能是胡乱蒙的吧? 还是说…… 他的脑海里蹦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路则是真的。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我的意识空间里,路则怎么可能来自现实世界?更何况路则已经死去那么多年。 猜测仍然促使他向Z寻求答案:“意识世界里的人真的都只是意识吗?” “一直以来,是的。”Z的声音在他的脑海响起。 那他现在该怎么办?意识体向他表白,真的是喜欢他吗?不是他的臆想吗? 该同意吗?可是如果意识体并不是真的喜欢,只是出于许楠加曾经潜意识里渴望亲近的想法呢?相处起来会怎么样?真实的他会招人烦吗?意识体会对他失去兴趣吗?他真的控制得了吗? 但是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不,许楠加心里其实很清楚,没有意识体能记住这么多细节。他自己的这些习惯也是在路则死去之后才有的,就算是Z说的有记忆与意识揉杂,也不该是路则死去那么久后的记忆,贴近于许楠加后来的记忆而不是学生时代的,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奇怪之处,有太多的细节属于路则死后的许楠加身上,但路则却能毫不意外、早有预料…… 这些东西是许楠加想也不敢想的,比如表白,又比如口味偏好,再比如那些许楠加想要掩盖的、不断掩饰的秘密。 他曾经想象中的路则不会这样,他也不敢想让路则这样,他从始至终想的只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靠近路则就好。 他被太阳的光芒吸引,但不会因此奢求太阳的光芒偏向自己。 他几乎已经确定了路则不是意识体。 那就假装不知道吧,假装没听见他的告白,假装不知道他是真的。 这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心理,许楠加自己也说不上来这是出于什么目的,假装没听见告白还可以理解为是不希望路则的喜欢倾注于不久后就要离开的人身上,但假装不知道他是真的……许楠加是真的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选择,或许是因为他希望自己能够骗过自己路则是假的,然后心安理得了无牵挂地离开这里,又或许是因为他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真实的路则的关怀吧…… 至少他现在已经做出了决定,尽管这个决定看起来是那么的自欺欺人,他也没感到惭愧,反而那样安定,那是一种即使拿到死亡通知也无惧无忧无愁的安定。 可他想错了,他以为自己只要把路则当成假的,他就不会为之动容,现实却是他骗不了自己。 午休结束后,路则没有寻求答案,甚至没有主动地找许楠加说话,只是一会儿,许楠加就不禁开始挣扎:他怎么了?是后悔了吗?是觉得我没回答他所以不开心了吗? 体育课打篮球时,分明是在一个队,路则却从不给许楠加传球,甚至故意躲着许楠加。 ……鬼知道许楠加发现这些后又胡思乱想了多少。 但许楠加却不知道路则此刻的心情,说是七上八下一点也不过,虽然碍于少年人要面子的心理,一点也没有展露出来,可是心脏异常的跳动频率却是骗不了人的。 没表白前还好,至少所有行为都可以被划定为朋友,可现在他表白了,和许楠加之间的行为就更得严格划定,他现在不知道许楠加是什么态度,会不会对他的行为而感到不满,所以干脆就不互动,只要面对的不是许楠加,他就能镇定下来。 可和许楠加一样,路则的定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路则不找许楠加,许楠加是不会找路则的,俩人就安静了几分钟,路则就开始苦恼了,说不期待许楠加的答案那是假的,谁都渴望能在表白这件事上得到想要的答案,他路则就更是这样了,多年前的离开让他清楚失去是什么滋味,在那段日子里,他先是失去了母亲,再是被亲舅舅侵害,接着是四起的谣言,最后失去了生命……他救不了那时的自己,许楠加也救不了,哪怕路则那时喜欢许楠加。 他的失去并不短暂,谁都想不到路则死后并没有离开,他在虚无中待了很长时间,那是他的意识空间,那里正在因为路则的死亡而渐渐消散,路则在那里一次又一次的回忆着与许楠加的一切,最后在属于校园的记忆中进入了许楠加的意识空间。 他原本以为那是他自己的,可后来,他发现那个意识空间里的记忆来自后来的许楠加,他一次又一次的观摩着自己不熟悉的许楠加,知道了很多属于后来的许楠加的习惯。 后来某一天,他被拉入了这个许楠加这个属于校园时代的意识世界里,以路则的身份存在着,以记忆中的那个人的形象经历着许楠加幻想出的情节。 他原本以为许楠加是假的,直到后来许楠加的试探,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许楠加也是真的。 说来也是奇怪,路则在许楠加的意识空间里待的时间不算短,但为什么在此之前他从没有进入过一个有他自己的世界? 是许楠加的意识空间里他存在的太少了吗?那是不是就说明许楠加很有可能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想他? 中午的告白,其实是路则在反复挣扎后的放弃,他放弃了掩饰与猜测,对着许楠加打直球,但他心里没底,现在也有些后悔,他想他其实该再耐心一点、再等一等的。 毕竟这一步要是错了,就几乎救不回来了。 两个人各怀心事,但十七八岁的少年心事总是会有些许相似,所烦恼的也无非就那些东西,或许就是莽撞之后的后悔,逃避之时的不甘,远离之后的想念,靠近之后的露怯…… 但少年人之所以是少年人,就是因为尽管烦恼再多,最后都会“百忧戒”,所以有句话这样说:少年心气乃不可再生之物。 载着烦恼的纸飞机也会穿过云雾、风雪,迎接自己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