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医》 第1章 同类? “白医生,帮我查一下岗呗,我家小孩放学了我忙着去接,”肖凯朝着白祺的方向挥挥手,边脱下白大褂边往外走,显然是认定了白祺不会拒绝这个要求,笑嘻嘻地道着谢,把查岗记录本随手放在白祺办公桌上。 “嗯,”白祺温和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接着整理手上的患者资料。 程少康一进来,就刚好和走了的肖凯擦肩而过。程少康奇怪:“今天不是肖凯查岗吗,怎么那么早走?”还没等白祺回答,程少康便看到白祺桌上的查岗记录本。 “合着又把活推给你了呗。”程少康了然,恨铁不成钢:“白祺,你能不能拒绝一下,老好人当到这份上就成大冤种了。” 白祺却不怎么在意,反正也没什么忙的,顺手多帮一个忙也没问题:“他接小孩,我资料刚好没整理完就顺便帮一下。” “哪次不是他妻子接送小孩的,摆明了就是不想查岗推给你呢,”程少康替好友白祺不满,这老滑头还专门挑白祺一个人的时候说,这不纯纯欺负他不会拒绝人吗。 “没事,你先下班不用等我,我一会查完岗就回家了。”白祺拿起记录本,笑着拍拍程少康的肩膀,离开了办公室。 白祺是传统意义上的“老好人”,好听点叫做博爱。他不计得失,温柔对待所有人,也不会拒绝别人拜托给他的所有事,所以总是揽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活。 在世俗上,是位傻得可怜可以利用的老实人。 但他却觉得只有这样才表明自己在这个社会有被需要,这是一种让人心安的念想。 心理学上称为“白骑士综合症”,白祺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多多少少也知道这是种心理疾病。但这种对他人利好的心理疾病,似乎不痊愈更能融入社会,变成正常人。 所以白祺从来没想过改变。 他挨着检查病房,好多心理患者还会主动和他打招呼。 白祺在这个心理诊所很出名,他是为数不多愿意真心倾听患者诉苦的医生——他不会没有耐心地看表,计算还有多长时间结束治疗,更不会在听完患者痛苦后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所以很多患者都更愿意找白祺治疗。 在诊所里,是位患者一致认可的好心理医生。 这样在现实世俗下令人嗤之以鼻的性格,在心理医生中却是难得一见的可贵品质。 检查完最后一间病房,白祺正要离开,突然感觉身后有被注视的感觉,似乎有人在看他。回过头,却是一片空荡荡的走廊。 “白医生?”最后一间的病人见白祺突然回头,疑惑地开口。 可能是错觉吧,白祺摇摇头,开口:“没什么,好好休息。” 白祺走在病房的走廊,天色已暗,加重了那挥之不去的窥视感。 直到白祺回到办公室,那种感觉才消散了一点点。 难道出现心理暗示了?可是最近没看什么恐怖片啊……白祺猛喝了一口水,心情逐渐平复下来。,他的办公桌在窗边,风透过窗户吹乱了桌上的资料,刚好掉了一张在地上,白祺捡起来,却是一张白纸。 翻来覆去看,都是一张白纸。可自己潜意识里总觉得写过些什么。 今天真是奇怪,回家早点睡吧,白祺觉得大概是入秋的原因,没添衣服的他被晚上温差冻得疑神疑鬼了。 今晚白祺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想上心理诊所的三楼,却怎么也找不到楼梯口而急得团团转,似乎三楼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 但现实里诊所三楼并没有开放,更不存在他值得挂念的人或事。 白祺醒来,遗忘了梦的大部分细节,唯独对这个印象深刻。 梦境和现实的巧妙衔接,让他心里埋下小小的种子—— 要不今天下班后就去楼上看一眼吧。 “今天不查岗为什么还留在这?”程少康皱眉,不满到,“你会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这个朋友?” “我只是留下来多关心一下我的患者,别担心。”白祺温柔笑了笑,这个朋友自打认识起来,就对他的生活很关心,平时回家也是顺路一起回。 但是他总有些不自在,白祺归结于可能是自己独立惯了,不喜欢深交,消受不起这种入室抢劫一般的友情。 他怕说想去三楼看看,程少康会一边埋怨说“有什么好看的”一边又会陪着他一起。 勉强他人的事白祺做不到,所以就撒了一个小小的谎支开了程少康。 现实上三楼的楼梯要比梦里好找得多,三楼和二楼病房的构造差不多,只不过大部分门都被锁了起来。 白祺踱步观察着周围紧锁的门,和昨天一样熟悉的窥视感又出现了,明显感觉这里的某一间房间有人也同样在观察他。 不会有流浪汉住在这里吧?白祺怀疑,转念一想,门口的保安和监控又不是摆设,怎么可能让人随随便便就进来住。 心理上想着不可能,行为上还是坦诚用手扭动门把手,一间一间地尝试开门。 在开到走廊深处最后一扇门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其实根本不用扭动门把手,白祺只是在碰到门的瞬间,就像指纹解锁一样自然打开了。 凌乱的屋子里,白祺一眼注意到角落里蜷缩的人影。 真的有人啊。白祺这样想,又感觉也不是那么意外。 那人影穿着和其他患者同样的病号服,很久没修剪过的头发落在他瘦弱的肩膀上,蹲在角落抬眼看人的样子戒备而抗拒。 他旁边是一地摔碎的花瓶碎片,上面缀着一点干涸掉的血迹。白祺又把目光转向他的胳膊和手腕,果不其然看到了深浅不一、被划开的伤口。有些已经结痂了,有些还新得像刚划的样子。 白祺家里有个哥窑瓷器,表面看似有很多裂痕,其实只是工艺并不影响使用。 白祺第一眼看到他,就无端联想起家里的瓷器,身上同样布满裂痕伤口。不一样的一点是他戴着紫色患者手环——重度抑郁症患者的标识。 重度抑郁症的裂痕不止浮于表面,更深入内心。 没有面对这么严重患者的经验,白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模仿着对方的动作也蹲了下来,眼神定定看着他,想看他下一步的动作再随机应变。 “你……”似乎是很久没说话,那人的声音十分沙哑,断断续续地说:“你……出去。” 白祺像是没听清又朝他的方向挪动了几步,直到对方忍无可忍地站起来。 路过白祺时,他还明显加快了步伐,不想沾染半分这个外来者的气息。 但还是被眼疾手快的白祺握住了手腕,他像一只受惊的动物,猛的一激灵,抽开手躲得远远的。 白祺没想到对方看着瘦弱,力气却出乎意料的大,把他甩开的力气差点让他自己跌倒在地。还好他眼神好,如愿看到了那人手环上的名字和年龄。 “季霖。” 白祺起身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本来要自我介绍的他突然卡壳了。凑近了才发现他手臂上伤口的可怖,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变成一句突兀的询问: “我可以看看你的胳膊吗?” “好像很疼。” 季霖看着白祺皱眉心疼的模样,烦躁地垂下眼眸,心想又是一个自诩救赎者的医生。 你又没亲历我的痛苦,装作很心疼的样子摆给谁看呢? 好虚伪,好恶心。 “别碰我。” 季霖冷淡的语气让白祺正欲伸出的手一缩,他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心里嘲道: 明明就避之唯恐不及。 就算伪装成救世主的高尚样子,也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道貌岸然的家伙。 季霖见过许多人的眼神,有的人毫不掩饰地把厌恶摆在了明面上,害怕感冒传染一样不愿意接触一秒,而有的人伪装成心疼懂你的模样,道德绑架不成功还要补一句“没救了”。 他初步判定白祺是后者。 嘴上说着心疼,结果呢,还不是连接触都犹豫。 实际上,白祺只是不知道季霖说的是不是反话。一些轻度抑郁症会用别扭的话劝退关心的话和接触动作,但是对季霖,这种方法会不会适得其反,反而加重他的应激反应? 眼见季霖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白祺下意识还是拉住了他。 没碰到季霖的皮肤,白祺只是拉住了他的衣角。 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季霖有些呆滞地看向拽住他衣角的那只手—— “没碰到,只是衣服。”白祺辩解,手不自觉紧绷,像怕人溜走。 “……” “衣服也不行。”季霖幽幽补了一句。 白祺没松开,他想试试这句是不是反话。 这人还抓着衣服干嘛啊,季霖皱眉,硬扯了一下衣服没扯动,又假装凶狠地瞪了白祺一眼,结果对方温柔朝他笑笑就是不松手。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主动接触对方的手,强硬扒开白祺紧拽衣角的手。 白祺也在悄悄注意季霖会不会因为这个主动碰他。 得出的结论就是季霖不会主动碰人,就算难受也默许了这种行为。 起码不是完全抗拒别人的接触,白祺松了口气,那他心里就还没完全放弃这个世界。 “天暗了,抓着你的衣服会比较安心。” 秋天的夜逐渐变长,现在正是昼的最后时间,但仍有留下一点太阳余晖洒在窗外。但这间屋子背对太阳,没有阳光的照射,显得阴暗潮湿,总有一种天要更早黑暗的感觉。 安心?季霖对这个词感到陌生,没有人从他身边感受到安心,他们只会用阴郁冷漠不合群这样的词语形容他。 “你的头发……”白祺忍不住碰了下季霖翘边的头发。 [看他头发那么长都不剪,还老是遮住眼睛,不仔细看,我还以为是鬼呢哈哈哈……]偶然听到的评价被季霖记到现在,在记忆深处又被翻了出来。 应该和记忆里的那些人一样,又会批判他“怪胎”的长发吧。季霖恶意猜想,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撕破脸把白祺赶出去。 “卷卷的,好像刺猬。” 有点反差又有点可爱。 被自己形容得逗笑了一般,白祺眼神充满笑意,语气也变得轻快。 季霖错愕不解地看着白祺,人生第一次猜测滑铁卢,之后才后知后觉对方竟然把他比喻成刺猬。 “……你才是。” 小学生反驳不过别人就说“无效反弹”和这话意思都差不多,白祺没有继续争论这个话题,顺着季霖说: “那我们就是两只刺猬,是同类。” 同类……季霖默默在心里重复,藏在厚重刘海下的眼睛轻轻一闪,透过发隙仔细观察这个闯入他世界的医生。 普通的白大褂套在白祺略显单薄的身体上,心脏处的口袋漏出眼镜的一角,察觉到他的视线还眉眼弯弯笑了一下,季霖的心随着这个笑开始变得莫名其妙。 这么快就成同类了吗……季霖不甘心,心情也跟着一起烦躁。 第2章 假惺惺 干脆解决烦躁的根源。 于是季霖强硬来到门口,趁白祺不注意用力推开他,然后自己再背靠门防止白祺再次推门进来。 白祺就这样被关在了门外。 白祺也没想到,刚刚还挺好的气氛,怎么就突然被拒之门外了。 是笑的太多刺痛了季霖的内心吗? 这个患者好复杂。 白祺边思考着季霖的事情,边慢慢走下楼梯,没怎么看路直挺挺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想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把白祺的思绪拉了回来,看到是程少康惊讶开口:“你怎么没先回去?” “等你呗,”程少康揽住白祺的肩膀,好哥俩地拍拍,“所以刚刚在想什么,连路都没看。” “还能想什么,在想怎么才能治好我的患者。” “好好好,全天下最好的白医生,”程少康加重“最好”两个字,“那么,最好的白医生今晚能不能和我一起去KTV唱歌?”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难怪没先走,白祺把程少康揽在肩膀上的手拽了下去,“不去。” “今天我想早点睡,你们玩的开心。” 拒绝了程少康的白祺一身轻松。也不知道为什么程少康自认识以来就想方设法带他出去社交,出去见各种人,企图让他交更多朋友。 与其交朋友,不如治患者。 交际社交不能给白祺带来任何成就感和快乐的情绪,而做一件好人好事治好一名患者才能让白祺心里获得满足和认同感。 也许这就是天选“好人”吧。 今晚白祺查找了有关严重抑郁症的相关文献,还准备了治疗伤口的药物,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很久没遇到这么有挑战性的患者了,白祺要用百分百的耐心和温柔修补季霖的内心,直到治好季霖,不需要他为止。 不知是不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入眠,白祺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人也叫“季霖”。他以旁观者的身份浮在半空中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季霖,听说你有抑郁症?诶,我问你,得抑郁症是什么感觉啊?”一个男生把季霖推到墙边,恶劣地笑,男生身后三四个人也跟着笑。 身后有个男生嬉笑着提议:“听说这种人会自残诶,要不拉开他校服外套看看。” 梦里的季霖没有那么长的头发,还能亲眼看到他阴狠的目光。 他死死盯着扒开他外套的手还有站在面前没动手但袖手旁观的人,没人注意到他的手正慢慢往自己的后腰探去。 “真的诶!你看他胳膊上全是刀伤!”那些人为这个发现感到新奇地嚷嚷,离他最近的男生转头和同伴分享,下一秒就惨叫起来。 季霖把从后腰摸到的小刀插向那个男生的手,快准狠,仿佛做了很多次。 鲜血淋漓,多数流到了季霖的校服上和手上。拔出小刀时,还悉心拿干净的衣角把血迹擦干净,轻轻对小刀笑了一下。 那个男生疼得痛不欲生,看着季霖近乎变态的笑容感到一身恶寒,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远离季霖。 还在看热闹的人早已一哄而散,生怕真的伤害到自己,有的人朝着办公室的方向向老师求救。 刚刚还趾高气昂的人变成了逃跑的人,身份转换得突然而滑稽。那个被刺伤的男生捂住伤口,但血液仍然滴滴答答流淌,在经过的路上描绘出血的轨迹。 像一条长长的红线。 季霖被眼前的场景逗笑了,伤害别人的罪魁祸首像看乐子一样看着周围的人,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句疯得彻彻底底。 白祺却觉得此时应该有人来把季霖拉起来。 所有人都走向了与季霖相反的方向,避难一样涌向了别处。 但季霖没有,他就坐在那,仿佛无处可归。 可白祺没有实体,空荡荡摸不着的灵魂无法透过梦境的屏障。 就算他此时正站在季霖面前,季霖也看不到他,只会奇怪今天的风怎么比往天大了。 或许可以试试把灵魂寄托在物品上?比如……季霖的小刀上。 白祺尝试把自己的意念融入小刀上,他天赋异禀,竟然一次性就成功了。但是好像没什么用。 ——他动不了这把刀,无法给季霖反馈。相反,却能感受到季霖擦刀的动作。 像是也在抚摸他身体一样,有些痒痒的。 白祺从小刀的第一视角看,能看到—— 没等白祺看清楚近距离的季霖,就被现实的闹钟吵醒,从梦境苏醒了过来。 这个梦做得异常真实,除了人脸在记忆里略显模糊,其他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欺凌的场景,反抗的鲜血,落荒而逃的人群以及坐在地上孤单的他。 像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世界,这个梦与现实太过相像,白祺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个单纯的梦。 难道是太过心疼患者,大脑潜意识编造出了虚假的记忆来完善季霖的形象吗? 白祺尽量用科学解释这一梦境。他扶额揉了揉,做了这个梦之后脑子昏昏沉沉的,伴随着一点似有似无的刺痛,微小地侵蚀着他的心脏。 “白医生?”患者说了一大段话没得到回应,不满地叫了一声白祺。 这是白祺今天第三次走神了,白祺回过神后态度诚恳地向患者道歉,“不好意思,昨晚没休息好,状态不好……” 平时白祺很关照他们,患者自然也没追究这个小错误。 白祺的脑子里全是那个梦,尤其是刺向那个男生的小刀和涌出的鲜血无时无刻不在脑海里浮现,连着工作也怠慢了。 他好奇被小刀刺伤的感觉,好奇鲜血涌出的温热。 这到底算是种疼痛还是像梦里的季霖一样算是种救赎呢? 白祺无法辨认,他裁纸的手一顿,刀尖朝向自己的手腕,划出了一道血痕。 无意又似有意。 温热的血被白祺胡乱拿纸巾粗糙擦了几下,便不再管任由疼痛生长。 白祺迟钝地想,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疼和讨厌,但更称不上喜欢。 就当是实验失败了。 程少康没有看见这一幕,但发现了白祺今天走神的次数多得异常,在他看来,今天的白祺就是不对劲。 白祺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失误,程少康敲敲桌子还故意咳嗽几声,发出动静吸引他的注意。 按照往常,白祺一定会转过头态度温柔地问他怎么了。然而今天,白祺没有丝毫反应,他望着窗户外出神,不知道正在想什么。 直到程少康都凑到他面前来了,白祺才像刚注意到他一样,“怎么了?” “你今天……”程少康纠结开口:“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看你走神好几次,你的状态让我有点担心。” “没休息好而已,”白祺回了一个让他放心的笑容,“别担心,我的状态你还不清楚吗?我就是……” 白祺停顿了一下,犹豫要不要把这个奇怪的梦告诉程少康,但看程少康这么担心的状态,还是不要说好了。他顺便把受伤的手往身后藏起来,伪装成正常的样子:“就是昨晚看资料睡得晚了些。” “我去个洗手间,别担心了啊。” 他只要能安静倾听别人的痛苦就好了,只要能治愈别人的伤疤就好了,自己什么的,都不重要。 白祺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微笑,让自己打起精神不再继续想那么多。 走出去依然是那个完美无错可挑的、温柔令人信任的白医生。 今天下班后,白祺再一次来到了三楼最角落的病房。 他站在门口,想着要敲门进去还是直接推门进去,手放到了门把手上没动好一会,面前的门却自己开了。 白祺探头一看,开门的某人在门后当鹌鹑。 季霖扭头不想看白祺,欲盖弥彰地把手缩在身后:“……门坏了。” 什么烂理由都想得出来。 季霖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如同自曝一样明显。他早在白祺站在门口的那一刻就从猫眼悄悄观察,白祺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磨磨蹭蹭就是不开门,于是季霖就没忍住自己打开了,最后还赖在门的头上。 意外的好攻略,白祺察言观色的本领一绝,一下子就看破了季霖嘴硬的本质。他忍不住将眼前的少年和梦里的联系在一起—— 没看出太大的差别,就是头发变长了。白祺只能得出这个结论,难道是梦里的他被自己大脑想象成双相情感障碍了吗…… 不顾及后果,把尖刺外露的样子简直和眼前现在阴郁但实际好说话的季霖相差太远。 季霖被白祺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那眼神坚定得要从对方身上看出一个洞。 他忍不住质问,语气不好:“你在看什么?” “看你,”白祺下意识开口,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辩解:“我的意思是,看你恢复的怎么样了。” 白祺抬手扬了扬手里的袋子,“我带了很多药,对你恢复有帮助。” “过来这边。” 季霖还没从这人直白的一句“看你”中回过神,手不自觉蜷缩,眼神刻意从白祺的方向离开却总是又一次飘忽到他的身上。 好烦,这种不受控制的心情。 还叫我过来,他把我当成什么了? 一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才不过去。 白祺眼神疑问,抓住季霖的手就往病床的方向带,边拉着他边想:怎么还在闹别扭,像小孩一样的患者。 全然忘记了第一天“别碰我”的话。 白祺的手心温热,季霖恍惚了一瞬,没挣脱开,就这样被推到了病床上坐着。 他只是懒得挣脱而已,季霖暗想。 白祺弯腰给季霖抹药,有的被刀划开的伤口深到甚至能看到内里的肉,他光看着就身临其境觉得刺痛,回想到梦里孤单的季霖,那阵心疼不受控又涌了上来: “是不是很疼啊?” 蘸药的棉签如羽毛一样轻轻扫过季霖的伤口,比起疼痛更觉得像挠痒,酥酥麻麻的分不清是伤口还是心脏。 季霖一只手撑着下巴垂眸,余光瞥面前的医生。眼前的医生手腕明明也有一道刀伤,他不先处理自己的伤口,却先跑来给他细心抹药包扎。 他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啊。 假惺惺的。 第3章 拥抱的温度 自己有伤还故意露给别人看,是想让别人也心疼一下他而达到拉近关系的目的吗。 真是心机。 季霖有些烦躁地抽走手,冷声:“别碰我。” 还不赶快先处理自己的伤口,留着碍眼,季霖不耐烦地开口:“先管好你自己。”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嫌弃我多管闲事吗? “我没事,先把你的伤口处理好,”白祺认真地哄,“都处理一半了,另一半也一起处理了,好吗?” “就当伤口也需要伙伴,一半没处理会让另一半孤单的。” “那你呢?” 季霖不听,拉过白祺的手,提示一样地碾了下白祺手腕的伤口。 伤口终于将疼痛传递给了白祺,白祺划开伤口没感受到的疼痛此时才迟钝到了大脑。他“嘶”了一声,后知后觉地给之前的实验下了结论: 这是一种疼痛,他不喜欢,但也不讨厌。 或者说—— “我不在意。” 白祺轻松地回答自己的问题,眼神认真看向季霖:“你更重要。” 把患者治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重要?” 季霖第一次听到自己“重要”这种话,比欣喜来得更快的是怀疑。他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人,把别人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开什么玩笑……”季霖嘲道,“我们互相甚至称不上认识。” “你就这样随便?” 他连医生的名字都不知道,可这医生却像认识他很久一般对他了如指掌。 这不公平。 被扣上“随便”帽子的白祺无辜地眨眨眼,态度认真:“我没有随便。” “只要我还是你的医生,我就会一直将这点贯彻到底。” 季霖看不出白祺的半分作伪,心想:如果他能伪装到这种程度,也算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好医生。 那么,这位好医生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是不是也会像对他一样的,一视同仁地对待其他患者? 坐在床上的季霖微微低下头,语气生硬地问:“所有患者都这样吗?” “当然。”白祺笑着回答,似乎在说一件特别值得骄傲的事情。 季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哈”,他真想像疯狗咬一口白祺,让他再说不出这样气他的话。 什么叫当然? 可恶的、虚伪的、只会说花言巧语的医生。 “对了,总是忘记自我介绍,”白祺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他拉过旁边的椅子移到季霖的正对面,距离变得更近了:“正式认识一下,我叫白祺。” 白祺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季霖,示意他也接话介绍一下。 明明就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心里不情愿,但嘴上仍然配合,尽管听着语气十分冷淡: “……季霖。” “自我介绍完了,那现在我们算不算认识了呢?” 白祺略歪头问季霖,眸光闪闪的,还凑近了一下想观察季霖的反应。 季霖不动声色地往后缩了缩,心脏也像往后退一样抽动了一下,难受得季霖下意识紧握右手,直至刺痛感从掌心传来。 “大概……有点吧。” 白祺回想今天和季霖的相处,非常顺利地靠近了季霖一点。 后面也是得到配合成功抹完药,就是那个梦……还是没有敢问出口。 如果是真的,强迫让季霖想起那段痛苦的回忆,病情会不会更恶化? 如果是假的,季霖听完会不会给自己下心理暗示,然后自毁走向梦中的结局呢…… 真是左右为难。 白祺躺在床上,盯着漆黑的天花板,深深叹了一口气。 如果说第一次梦见季霖是巧合的话,那么第二次实在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 白祺像是进入了主人公为季霖的梦境连续剧,他延续着之前附在小刀上的视角,一进去就感到温热的红色液体泼在了他的身上—— 是血。 黑暗里,空荡的房间,季霖一个人蹲在角落里用小刀再次划开新长好的伤痕。 划开最后一个结痂的刀疤,似乎就耗尽季霖所有的力气,他的手无力地垂下,小刀掉落的清脆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在白祺的视角下,季霖的难受清晰可见。 他把手放到心口的位置,面色潮红大口呼吸着,呼吸困难到额头冒出冷汗,最后忍不住由蹲转为躺,把整个人都缩在一起。 像御敌的刺猬团。 白祺突然很想抱抱他,哪怕是隔着一层刺。 不知是不是白祺的视线真的起了作用,季霖看向小刀的方向,眼神阴郁藏着厚重的情绪,跌跌撞撞起身,把小刀再次拿起来。 正当白祺以为季霖又要开始新一轮的自残时,他感受到自己被拖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季霖抱着小刀躺在地上,场面有些滑稽。但在白祺感官里,他正被季霖结结实实圈在怀里,炙热的呼吸打在他的额头上,有点痒痒的,却不讨厌,反而有点上瘾。 白祺第一次知道,原来刺猬的内里那么柔软。 白祺思绪恍惚,醉倒在刺猬怀里的温柔里,还有点可惜地想着,要是真正的拥抱就好了。 不是依附在刀上像小偷一样窃取温暖,而是真正的,来一个拥抱。 是太久没和人亲密接触吗,白祺醒来后扶额,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荒谬。 什么时候心理医生还需要向患者索取温暖和怀抱了? 简直倒反天罡。 白祺是一个温柔的老好人和一位尽职的好医生,但却不是一个适合建立亲密关系的对象。这种性格就是对所有人一样温柔友善,不能给亲密对象一份特殊的待遇,这就注定了会被别人说成“中央空调”。 其实说的也没错,白祺本就是一个表面温柔没架子实际对所有人都保持距离的人。 但是……白祺突然尝到了梦里的拥抱,有点想在现实也试试。 “怎么都秋天了才思春……”白祺望着窗外的落叶小声吐槽自己。 今天刚好周末,要不……就去尝试认识一下别人? 陌生人的话……会不会比较没负担? 当程少康在酒吧看到白祺时,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白祺不是从来不出来社交的吗?自己怎么劝都劝不动,结果今天背着他就出现在这里了。 这里是市里比较有名的清吧,白祺还是去不了热吧那种喧闹的场地,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较为安静的清吧。 程少康没有上去就向白祺打招呼,而是避着他的视线悄悄观察。 白祺点了一杯最便宜的酒,抿了一口觉得好难喝,便放在旁边装模作样,偶尔遇到别人探究的视线就把酒杯抵在唇边假装喝一口。 实际上酒连碰都没碰到唇,只是晃悠了一下。 好好笑,装得漏洞百出的。程少康躲着偷笑,第一次发现白祺不一样的一面还挺有趣的。 “不喝酒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白祺转头惊讶,随后苦笑:“这么明显吗,我以为自己藏得挺好的。” 程少康坐到白祺身边,顺其自然拿走白祺手边的酒,笑道:“我的了。” “反正你不喝,浪费。” “给你就是了。” 温柔的语气在程少康耳里滚了一圈,竟是莫名听出了一点纵容的滋味。 酒吧昏黄的灯光总是带着暧昧的柔光,光打在白祺的侧脸上,勾勒出岁月静好的模样…… 视线移到白祺的唇边,不知想到了什么,程少康脸上一烧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到底在想什么,我可是医生啊。 气氛一下子有些安静,程少康清嗓,像平时一样打趣:“最好的白医生今天怎么没有加班,反而来这里了啊~?” “想找人实验一下,”白祺思索着,寻找一个合适的说法,“拥抱的温度。” 说得文邹邹的。 程少康没想到白祺竟然也会有想与人建立亲密关系的一天。虽然用了“实验”“字眼,但他理解出来了白祺这是想为建立亲密关系而踏出第一步。 这一步,简直是成功的一大步。 程少康感动得简直要落泪。 “怎么突然开窍了,”程少康欣慰地拍拍白祺的肩膀,“有想尝试交往……啊不对,实验的对象吗?” 总不能说是一个患者吧,白祺摇摇头:“还没有。” 他就呆呆坐在这,也不搭讪别人,怎么可能有机会?程少康恨铁不成钢:“主动一点啊。” “等女生主动搭讪机率太低了。” “女生?”白祺疑惑反问,他什么时候说实验对象要找女生了。 “我想找男生。” “?”程少康正喝着酒,听了这话差点没忍住把酒吐出来,他呛着咳嗽了几声,“咳咳……你怎么……”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脸色奇怪:“怎么想要找男生试?” “因为和我一样啊,”白祺理所当然,拍着程少康的后背给他顺气,“性别一样也比较好相处。” “就像我和你一样。” “其实拥抱你也可以,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想着找陌生人会更坦荡,没有负担。” 原来白祺口中说的“拥抱”只是单纯的拥抱,没有附加其他的情感。程少康扶额,深深叹了一口气,把白祺拉入怀中: “对我,你可以更坦荡一点。” “我们不是朋友吗?” “你什么事都藏着不说,迟早会憋出病来。” 第4章 只有你 程少康声音闷闷的,似乎在责怪白祺又于心不忍地放缓语气。过了半晌,程少康没听到白祺回应他,有点疑惑地推开白祺想看看对方的状态。 在被拥抱的一瞬间,白祺看到一个特别熟悉的身影从他身边经过,那人戴着宽大的帽子,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就有种被他目光舔舐过的阴湿感,一下子冷得如置冰窟。不知为何,白祺下意识心虚想推开程少康。 但程少康率先推开了他,才几秒钟的时间,却像终于得到喘息机会一样。 他尽量保持正常,如果心脏没有跳动得那么快的话:“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刚刚你说了什么吗?” 总觉得哪里奇怪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程少康挠头:“就是,我刚才说,你别什么事都藏着。” “我是你的好朋友,你可以随时找我倾诉。” “知道了,”白祺嘴上答应着,心里却还在想经过的那人,想追上去一探究竟:“那我先走了。” “这么突然?” “我还有事,刚有个熟悉的人从我们身边经过。” “诶!” 程少康第一次见白祺那么着急,不顾形象地跑出去,叫也叫不住。 他猛喝一口酒才后知后觉想到白祺的话实在怪异。 白祺去见什么人? 明明方才所处的角落,一个人影也没有。 又哪来的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 白祺冲出酒吧门外,环顾四周,那人仿佛像凭空消失一般淹没在人群中。 错觉吗?一时间,白祺以为那人是季霖。但是季霖怎么会从病房出来? 不对……他又不是什么地缚灵,也不可能永远待在那间病房里,总会出来的…… 那为什么自己先入为主地认为季霖不能出来呢? 白祺鲜少地感受到烦躁,他扣着手指缓解不安。 所以刚刚那个人是季霖吗? 话又说回来……是或不是的,为何都让他如此慌乱? 这真的重要吗…… 只出现一瞬的身影像梦魇一般缠绕着白祺,敏感多疑的不像他,白祺都快怀疑自己得病了。 最终,白祺还是站在了医院门口。 保安奇怪地朝白祺打招呼:“白医生好,怎么这么晚还来医院啊?” “忘了点东西,”白祺露出一副“不好意思添麻烦了”的微笑表情,又装作无意提及:“对了,晚上有病人出门吗?” “没有,一个都没有。” “好的,谢谢了。”白祺心想,难道不是季霖吗? 但来都来医院了,他还是打算去三楼看看。 晚上的医院十分安静,静到白祺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心脏跳动的频率随着脚步声一起“咚咚”,心脏的跳动声藏在脚步声的身后,连自己都骗了过去,误以为他没在紧张。 “你在干什么?” 骤然出现的声音吓得白祺一抖,白祺转身,看到季霖穿着病号服站在他面前。 季霖狐疑地打量着白祺。 竟然莫名觉得心安,还是从一个患者身上感受到的,白祺释然一笑,走上前抱住了季霖。 想这样做就这样做了。 没顾及医生和患者的距离,只是单纯的,想这样拥抱一下。 季霖身体一僵,任由白祺抱住,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他还在为之前白祺说的“对每个患者都这样”而心烦,语气带着嘲讽:“白医生是见到每个患者都要抱一下吗?” 白祺在季霖怀里摇头,看起来像蹭了他几下:“只有你。” 只有你的怀抱才有安心的温暖。 “你……”季霖突然梗住,面上一热,反驳声音明显变小:“别说假话了……” “是真话。” 盯着白祺认真明亮的眼眸,季霖不受控地用力回抱他,力气很大,压得白祺喘不过气。 “只有”这个字眼太过特别,好似点燃了季霖所有的情绪,在他心里轰轰烈烈烧了一把火。甚至还不够,滔天的火焰还想淹没对方和对方的未来。 “白医生,以后也是吗?” 白祺似乎被热浪侵蚀,脑子迟钝,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嗯。” 拥抱无法承受季霖心中的情绪。他似乎还想再进一步,但害怕眼前的人跑掉,只能又一次箍紧了白祺的腰。 “更要喘不过气了……季霖……”听着白祺勾子一般的声音,季霖一怔,最后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他看向白祺,对方大概是有些缺氧,轻轻喘气,脸红红的像苹果。 想咬一口。 季霖心想,咬上一口的话,白祺还会继续温柔地对他吗? 凭白祺的性格,可能会的。 季霖想到这又有些牙酸,是啊,他只是一个被医生关照的患者。 他们的关系本就不对等——他的医生只有白祺一个,但白祺还有很多像他一样的患者。 而白祺,从一开始,就是个好医生。 季霖第一次因一个人的“好”沦陷其中,又对这个人的“好”深恶痛绝。 两种矛盾的心理同时存在于季霖的心里,混合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 这种情感浓烈得化不开,在季霖的心底聚集。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变成无法忽视的在意。 起初,他听说白祺是位被患者夸赞的好医生,只是好奇如果这个花言巧语的医生治疗他,会伪装到什么程度。 后来,他总是被对方莫名其妙的行为弄得心烦意乱,但目光已经不自觉移到了白祺身上。 在见不到白祺的时间里,他会不自觉地想对方—— 在哪里,在做什么,又在和谁一起。 他过分在意有关白祺的一切——于是把自己藏起来,在暗处窥探着一无所知的白祺。 本来都觉得维持这样的关系也好,却被一句“只有你”和一个拥抱升起微小的期待。 期待着白祺要是能永远呆在他身边就好了。 突然一阵铃声响起,打断了季霖肆意生长的想法。白祺接通电话,里面传来程少康有些急促的声音。 “白祺,你在哪?” 季霖眼神一暗,刚松开的手又把人勾了回来。 为什么总有人围在白祺身边碍眼? 白祺感觉在季霖怀里接电话的姿势太过奇怪,推了一下季霖的胸口示意他放手,对方却变本加厉地环上他的腰,圈得更紧了。 “我……”白祺挣脱不开干脆摆烂,他就着这样的姿势回复程少康,出于不想让程少康担心的心理,撒谎道:“我回家了。” “……白祺,我就在你家门口。” 季霖和白祺距离很近,自然也听到这句话,心想这人怎么那么不要脸,还追到家门口。 撒一个谎就要用更多的谎来圆,白祺脑子里一片浆糊,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沉默的气氛蔓延开来,季霖一把夺过白祺的手机,果决开口: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没等电话那头的人回答就直接挂了电话。 白祺看着他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有些气他自作主张,但又因为他是患者,为包容他的过错而熄了火。 结果就是罪魁祸首只得到一句“下次不许了”这样毫无威慑力的叮嘱。 白祺只当他是任性的行为没有追究,转身再拨一次电话准备向程少康解释,但因为手机没电关机而遗憾放弃。 季霖看在眼里——白祺对每个人都很温柔,似乎真的是一个不会生气的人,他就像水一样接纳着身边的一切,包涵着他人的过错。 这种特质天生就吸引着季霖,所以白祺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会无意识牵引着季霖的内心。 于白祺而言,对患者的普通关心和一点给予,在季霖看来,都能让他千疮百孔的心灵得到短暂的慰藉。 缺爱的心灵是一片干涸的沙漠,渴望着爱的甘霖。但沙漠终究广阔,就算这点水倾尽,对季霖而言也只是饮鸩止渴。 白祺闯入季霖的世界,做了季霖期待已久的事情,却回应不了季霖愈加沉重的期待。 期待是一种微小的暴力,当白祺没有按照他期待中的行为这样做的时候,那种在意的心情就变成了盘旋不下的郁结。 季霖开始讨厌。 讨厌这样的人,更讨厌在意这种人的自己。 “要是下次我还控制不住自己呢?”季霖作出假设:“如果我一直侵入你的生活,做出你厌恶的事情,你还会原谅我吗?” “还是讨厌我甚至……远离我?” 季霖一步步逼近白祺,企图用这样的手段逼走他。 白祺被逼退到墙角,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季霖,他感到陌生和不安,面对季霖强烈的视线他下意识偏过头躲开。 没有回答甚至选择逃避,这就是白祺给出的答案吗?季霖轻轻笑了一声,没有再凑近白祺,转身就要离开。 不如在这种错误的感情逐渐发酵之前,就扼杀在摇篮里。 拥抱的余温还残留着,拥抱的人却准备离开,白祺不懂,为什么季霖的情绪变化得如此快,“等等。” 季霖转身,周身的气质明显一冷,阴郁的视线将他从头到脚扫过,熟悉的寒意让他忽然联想起——没遇到季霖也没做奇怪梦境之前的事情。 一天下午的医院走廊里,他查岗时感觉背后毛毛的,好像有人正在偷看他。 白祺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酒吧里经过的那人熟悉—— 他那轻飘飘的一眼,似乎把他带入了那个被窥探的下午。 第5章 感同身受 现在又出现这种感觉了,白祺缓缓看向季霖,没有回复对方的问题而是问出了萦绕心底深处的困惑: “今晚你去酒吧了吗?还有我们没见面之前,你是不是就已经在二楼看到过我了?” 从第一次见面到刚才的拥抱,或许白祺从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他把季霖当作普通患者相处,忘记了他的病症本就严重到早已脱离了普通患者的行列。 大概真的像梦看到的一样,实际的季霖不隐藏自己的时候疯得彻底。 他自以为季霖是表面阴郁冷漠实际好相处的缺爱小孩,却忽略了一些微乎其微的细节。 比如他听到自己提及其他患者时紧握的手,又比如方才像要把他揉入骨髓的拥抱。 “路过,”季霖垂下头,语气平平:“这和你没关系。” 又在嘴硬了,其实就算白祺见到季霖真实的样子也不会被吓跑。他是医生,理应先注意到患者行为的细枝末节,以便更好地治疗,这是他的职责,更是他的存在意义。 如果失去存在意义,他就会如同否定了自己,陷入虚无的沼泽。 他不安的源头从来都不是被窥探和跟踪,而是未曾真正认识季霖而产生的恐惧。 这仿佛在告诉白祺,你连患者都无法认清,怎么能认清你自己? “季霖,”白祺握住他的手郑重地说:“如果你想见我,不用说路过。” “我自然会来。” 季霖的心重重一跳,在白祺的目光下他所有伪装仿佛无处遁行,他听到白祺承诺: “只要你需要,我就会来到你身边。” “所以不要再伪装自己,对我更坦诚一点,好吗?” 在季霖在意到甚至讨厌白祺的时候,他企图用自己的真面目逼退对方,结果对方不按常理,猝不及防来了个直球。 硬生生将准备逃离的季霖揪了回来。 坦诚吗?这可是你说的。季霖凑近白祺,轻轻咬住他的耳朵,“哪怕……我是这样卑劣不堪。” “你也要在我身边吗?” 被咬住的耳朵有些发烫,酥酥麻麻的感觉沿着耳朵蔓延全身,白祺抖了下但没拒绝。 只是这样吗?白祺不明白,咬耳朵是一件很卑劣不堪的事吗? “当然,我是你的医生。”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直到把你治好,不需要我为止。白祺在心底默默补充。 这话就像一桶冰水,从头到脚浇在季霖身上,只是医生?那失去患者身份就会离开吗? 巨大失落后,季霖突然想开:那就永远不痊愈好了。如果痊愈的代价是失去,那他心甘情愿患病。 “好啊,白医生,你可要说到做到。” 哪怕用卑劣不堪的方式,你也得一直在我身边。 等白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两点。 屋里没开灯,他下意识要找灯的开关,开了灯才发现沙发上躺了一个人。 刺眼的灯光让沙发上的人揉着眼睛醒来,他坐起身,看向白祺:“舍得回来了?” 是程少康不着调的声音。 “差点以为是贼,”白祺也跟着开玩笑,“怎么不回自己家,是被赶出来了?” “没有,”程少康晃悠到他身边,一字一顿强调:“在担心某个撒谎说回家的人。” 被揭穿谎言的白祺声音变小,底气不足:“那不是怕你担心给你添麻烦吗……” “嫌麻烦就不会和你当朋友了。” “还在电话里说什么明天再说,真无情啊白祺。” 程少康一脸控诉,白祺刚想反驳这句又不是自己说的,但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包庇季霖,于是沉默着似乎默认了这一“罪责”。 “话说,”白祺发现不对劲:“你怎么有我家的钥匙?” “嗯因为……”程少康可疑地停顿了一下,接着理直气壮地回答:“你之前非要给我的!” “?”他怎么不记得了? 白祺怀疑的眼神看得程少康浑身不自在。 “就……你之前丢过一把钥匙,后面你重新配了,但是原来的其实在我这,我忘记还你了。” “我可没有什么别的念头,单纯忘记,只是今天我着急找你就用了这钥匙。” “没事,”白祺相信了这番说辞,“那钥匙就放你那吧。” “这么晚了,我要睡觉了,你要是嫌晚不回去在我这睡也可以。” “等等,我还没问,”程少康想起自己的目的,问他:“你跑出酒吧后,去哪里了?” “医院看患者去了。” 程少康不信:“那你当时怎么不和我说实话?” “怕你上医院找我,给你添麻烦。” 程少康一直知道白祺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但没想到,自己都这样了他还将自己拒之门外,简直就是最像陌生人的朋友关系。 什么添麻烦,都是借口。 “我有时候真的希望,能有你给我添麻烦的一天……” 说到这句的时候,程少康声音小了许多,白祺没有听到径直走向了洗漱间。 南方的秋冬没有暖气,最近天气骤然变冷,连着水都透着刺骨的寒意。冰冷的水流冲洗着白祺的手,冷到让他产生了一种水反而变暖的错觉。 他捧起水泼向自己的脸,水顺着脸颊流。白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额间的头发被沾湿,盖过一半眼睛,紧紧贴着自己的脸。 白祺一时有些恍惚,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有些陌生,不禁打了个寒颤。 好冷。 下次还是把热水器开着吧,白祺如此想到。 在遇到季霖之后的每一个夜里,白祺都会梦到他,今晚也不例外。 梦里的季霖飞速成长,与现实里的季霖重合度越来越高,同样都有着长发,但是明显梦里的季霖更加稚嫩。 他穿着校服,正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上三三两两的人看到他后,就如同遇到鬼一样躲避视线。 白祺起初不明白为什么。 ——直到他看到季林无意间露出胳膊上的伤痕,密密麻麻地交错。 现在的季霖貌似自残得更厉害了,也不再遮掩自己的伤疤。 季霖顶着众多异样的目光回到了家。但是却迟迟没有开门,而是一直低头站在门口。 破旧的木门晃动了一下,发出巨大的响声——似乎是有人的头撞了上去。 随即,便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破口大骂:“你是不是又藏钱给那个杂.种了?” 季霖沉默地打开了门——只见一个穿着邋遢的男人面色凶狠地拽着一个女人的头发。那个女人面容憔悴,身上满是伤疤,忍着疼痛艰难地看向季霖。 “哟,杂.种回来了?” “留着这头发,男不男女不女的像个鬼。”男人说着,放下女人的头发,抓起一旁的竹条就往季霖身上抽。 白祺看着,皱起了眉——他看到季霖低头看似懦弱地承受,实际在掩饰挡在长发下近乎疯癫的笑容。竹条用力地抽打,血痕变得清晰可见,覆盖住旧伤。 原来季霖身上的伤痕不是自残所致,而是被这竹条抽的。 大概是在打季霖的缘故,那个女人稍微得到了点喘息。她看着季霖被抽得胳膊上满是血狠,忍不住想要推开男人企图制止他。 但她哪可能是男人的对手。这反而激怒了那个男人,对他俩都动起手来。 “没眼见的!敢挡我?” 忽然,白祺看到季霖手上闪过一丝银光——没等他看清是什么,下一秒季霖就冲了上去,用小刀刺向了那个男人的双眼。 男人凄惨的大叫引来了街坊邻居。 季霖不慌不忙的,把小刀上的血迹擦干净。接着把受惊的女人搂入怀中:“妈妈不怕了。” “他说你没眼见,我就把他的眼睛刺瞎。” “他连眼睛都没有了。” “这下他也不会有眼见了。” 季霖的语气虽然平静,却莫名像是朝妈妈讨赏。 随后,眼前的景象轮转。白祺看到一块白布覆盖着一具尸体。 季霖的眼睛红彤彤的,但是已经落不出眼泪了。 那是他刚刚还拥抱着的妈妈。 白祺注视着那具了无生气的尸体,身临其境般,也被季霖的悲伤所湮没。 他感到心抽痛,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情感涌上来,一醒来眼泪便已浸湿枕头。 白祺感到奇怪,为什么明明主人公是季霖,但是自己的心会那么的痛苦呢? 就像是自己曾经经历过那样巨大的痛苦一般。 程少康早上一见到白祺就注意到他红肿的眼睛,他的表情满是担忧,一把抓住白祺的手:“你哭了?” “发生什么事了?” 白祺不动声色地挣开手,温柔地笑:“别担心,只是做了个噩梦。” 程少康没有刨根问底去问那个梦的具体内容。有时候不问,反而会让梦变得更模糊,逐渐忘却。如果问了,就会加强这个噩梦的记忆,让白祺反复回忆,变得更加痛苦。 所以,干脆不问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