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台茫昧》 第1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百年幻梦,一朝梦醒时,恍然长嗟。 作为一只习惯了人类生活的狐妖,端木尧每天过得有些无聊。习惯了前百年的腥风血雨,这平静的日子反倒像一场梦。 如今,贵为族中长老的她因为族中宝物失窃伪装成这个小破学校的老师,每天过着早八晚十点半的生活,怨气冲天。 “啊啊啊啊啊!去你的单休!”端木尧怀疑再上两天班,自己就真的要变成万千牛马中的一员了。 “小李啊,”教导主任严婧拿着一个文件夹过来,“最近有个学生转到你们班啊。” 转学生?这个学期都过半了怎么还有转学生? 严婧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摸摸鼻子沉声道:“这姑娘好像是校长亲戚,就过来借读一两天课,不用太担心。” 端木尧明了:“好的主任,这孩子在哪?” “马上到,你准备一下。” 当然,这世界既有妖留存于世,在人妖对立时代,自然会有以捉妖为生的道士。只不过当今人妖和平共处,他们也没必要也没有立场随意捉妖。 从古到今传下来的门派也就还剩那么几个,他们大多以神兽为名,自称为神兽的后代,隐匿山林中。 陆杉便是隐于南蔼山上朱雀门下的一位剑士,应她师父的命令来到这高中寻找一妖,一盗人珍宝的妖。为方便行事,托了点关系伪装成学生进来。 只是我们朱雀掌门的关门弟子、令无数小妖闻风丧胆的剑士,迷路了。 但她死活不承认,从六点半踱步踱到八点都没找到正门,幸亏迟到的迟羽主动和她打招呼。 “你好啊同学,你是哪个班的?你也迟到了?我和你讲,从那里的墙翻过去,就没人发现了!” 这孩子脑子还挺灵光,可惜没用在正道上。陆杉随她翻进校舍,道了声谢。 “对了同学,你是不是新来的,刚刚看你在校门口走了半天了。” “嗯。”迟羽很自来熟,但陆杉有点招架不住。 “你哪个班的?我带你去。” “高二七班。” “啊,我正好也去…等等,那不是我们班吗?”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陆杉总算找到了教室,讲台上的女人身量高挑,身姿窈窕,见到迟到的迟羽漂亮的眼睛怒目圆睁:“又迟到!迟羽,你自己说说,这个学期第几次了?” 不知怎的,那女人的神情有些熟悉,让她有些恍惚。 她看过来时愣了一下,转而露出笑颜:“新同学是吧?我是李瑶,你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李瑶身上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妖气,难道她就是那个盗贼?陆杉静心感受周围的气息,就感一阵极强的法术波动,难道她是什么大妖精?只能去确认一下了。 下课铃一响,她便走向李瑶:“老师,我想问你点事情,可以单独谈谈吗?” 李瑶若有所思,随即一笑:“行啊,楼上的天台没人。” 天台的风汹涌而迅猛,却不及陆杉的佩剑半分,李瑶一躲,那剑便刺进了天台的门里。 她玩味地一笑:“还蛮强?” 话音未落,一阵又凶又猛的妖气蔓延开来,她还未寻得她的身影时,狐尾便刺向她的喉咙。 陆杉闭上眼睛,静静接受自己的结局,李瑶也不动,敲了敲她的头:“小道士,没事袭击我干嘛?” 陆杉身上的伪装尽数褪下,露出右耳的流苏耳坠,李瑶一怔。陆杉抓住这空隙,趁机把她压到身下:“把你偷的东西拿出来!” 李瑶一头雾水:“我偷什么了?” “等等,你是朱雀的?”化名为李瑶的端木尧总算明白了,“快起来,我是你雇主。我们狐族的东西失窃了,不方面在人的地盘造次,所以找了你们,明白吗?小道士?” 陆杉尴尬:“实在抱歉,这位…怎么称呼?” “我名叫阿尧,姓端木,狐族。” 端木?那便是四大妖族之一的端木狐族,擅化形伪装,传说极嗜血凶残,前首领杀遍全王族上位,还硬生生篡改成先王禅位。狐族内能赋予端木这一姓氏的皆为法术高强之辈。 陆杉默默咽口水,好险,差点造成人妖大战。 “既然你明白了,你还打算在我身上赖多久?”端木尧也不恼,直勾勾地盯着她,她眼尾微微上挑,看上去多情而婉转。 陆杉起身:“抱歉。” “无碍。”端木尧眯起眼睛,倾身抚上她的脸,陆杉平日最不喜旁人接近,如今不知怎的,竟没躲开,反而升起一丝伤感。 铃声响起,端木尧一推:“去上课吧小道士。” 陆杉一头雾水,回到座位上时旁边的女生都在笑,迟羽拿个镜子走到她面前:“你的新发型不错。”然后噗嗤一声… 陆杉不知什么时候头发变成了时兴的水母头,脸颊两边还有整齐的公主切。 原来那狐妖摸她的脸是干这种事! 陆杉一脸阴云,问迟羽办公室在哪里,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 迟羽好奇地问她同桌吴紫竹:“她咋了?” 端木尧见陆杉的头发,也忍不住笑,她正经的表情和她时髦的发型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又莫名滑稽。 “你故意的?” “哪有,”端木尧偷偷拿出手机:“让我拍照纪念一下发给你师父。” “你认识我师父?”陆杉有些意外,她以为她师父从来不会和端木尧这种…嗯,不太正经的狐妖混在一起。 “当然,在她没我腿高的时候就认识了。”她的手机弹出回信,又笑了起来:“姚闻屿让我给你变回去,我不要,这样多好看。” 陆杉很难想象自己的师父没端木尧腿高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对了,我还没你联系方式呢,微信还是电话?” “没有。”陆杉从小就在南蔼山上修行,极少和他人交流,也不太会用现代的通信方式。 “怎么这样,”端木尧眼珠子一转,“不如申请一个吧,你师父应该蛮有钱的,放学我带你去买手机。” 陆杉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但似乎不像什么好主意,但她确实应该试一下现代科技:“行吧。” “不过,”端木尧拿起桌子上的镜子,“我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但鲜少感受到妖气。说明对方应当是擅长隐匿的族群,鼠妖或狐妖。” “鸷兔一族有一宝物名为渊镜,能揭露伪装,与这镜子极相似。我打算用这个来钓鱼。” “这上面是你造假的妖气?”陆杉明白了,但这么简单就能上勾吗? “只是试试,能偷走我们的东西,应该不会是泛泛之辈。” “行吧,端木小姐,晚上见。” “别这么叫我,”不知道是不是陆杉的错觉,她的语气好像有些难过,“叫我阿尧吧,我比较喜欢这个称呼。” “行。” 几近黄昏时,人群多分散于操场上或楼道里,陆杉站在天台上,俯瞰众人,观察着下面的人,试图找出答案。 “别看了,能看出来早看出来了,我也不会找你了。”端木尧拍拍她的肩膀,她不知何时褪去了伪装,看上去极艳丽,左耳有一和陆杉极相似的流苏耳坠,倒是让陆杉有几分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按理说这张脸应该是让人过目不忘的。 “你的伪装也帮你卸了,晚自习帮你请假了,姐姐对你好吧?”端木尧捏捏她的脸,“眉毛别皱嘛。” 这妖真是… 陆杉拿起佩剑,寻找法力最密集的点,好的,指向了端木尧。 …忘了旁边有个人形磁极了。 “你把法力收一收。” “这么霸道?”端木尧玩味一笑:“我也没办法,这么多年的修行不能白费啊。” “还有,就算我把法力收起来了,你这剑用处也不是很大,毕竟,法力密集又不代表那就是我们找的小妖。” 陆杉默不作声地将剑收了起来,脸上有些挂不住,端木尧拿起符纸:“别担心,我在镜子上加了点东西,只要粘上了,这符就能做追踪。” 夜晚的风比百日多了几分刺骨的冷,符纸亮起来的一瞬间,端木尧的双眼也融入这夜色中。 “来了。” 这个时间的办公室几乎没人,陆杉念咒,将这狭小空间拉入阵中,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胆妖邪,还不束手就擒?”发出那声音的不是别人,正是迟羽,手上握着一柄罗盘,正指向端木尧。 “又来一个道士?”端木尧倚着门,看了看陆杉,陆杉意会,瞬间将佩剑刺到她喉咙前擒住她,并给她绑上缚绳:“哪门哪派,来这里做甚?” 迟羽见她的同行不仅不帮她反而帮她口中的妖邪,慌张得有些结巴:“我我我是玄武的,额,就是一个小门徒,外徒!听说这里有妖邪作祟像领点赏金而已…” “你一个剑士,干嘛抓我啊!”迟羽想奋起反抗,瞬间被陆杉压制。 “你要抓的不是她,”陆杉解释道:“是另一个偷了她东西的妖。” “这样吗?”迟羽心虚得声音都变小了,“抱歉啊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你这么漂亮肯定很善良,把我放了吧!” 端木尧瞥了陆杉一眼,陆杉举剑划开缚绳:“起来吧。” 端木尧俯身捏住她的下巴:“小道士,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都不能让你拿到这赏金,这属于我狐族内部事务,不能让你们作为赏金任务,懂吗?” 迟羽委屈地点点头,不敢出声。 她又盯着端木尧看,想找出一点熟悉的影子,疑惑地问:“这位漂亮的狐妖姐姐,你是谁啊?我认识你吗?” 端木尧将脸变成平常的样子,就着她吃惊的表情打趣道:“每天迟到的迟羽同学,这就不认识我了?” “李…李老师?” “嗯?” “我错了,”迟羽挣扎想跑出去,却被端木尧用看不见的法术束缚住,“我想回家!” 这下倒是奇了怪了,陆杉观察四周,想确认有没有漏掉什么,见阿尧正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面镜子,确实有两个不同的痕迹,并未探查到什么不对。 “漏了什么吗?”她自语道,脑子里闪过各种细节。 阿尧拍了拍她的肩膀:“先走吧,学校里也没人了。” 陆杉收起布好的阵,法术收回时有一点细微的异样感,她倒也没放在心上。 不过说到回家,陆杉今天晚上好像并没有地方住。她拿起刚刚买的手机点点查询,现在这个点附近酒店正好都订满了。 她的运气还是这么背。 阿尧像是看出了她的窘迫,晃了晃手机屏幕:“你师父说你没地方住,来我家?” 目前看来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行,谢了。” “谢什么?” 陆杉停下脚步,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我们以前认识吗?” 阿尧也停下来,看上去有些诧异:“怎么这么问?” “感觉。” “不认识吧?”阿尧笑得灿烂却总令人感到苍凉:“如果认识你应该也会记得我的。” “也是。” “我家比较简陋,你将就住吧。” “挺好的。”这句话确实发自内心。 “明早我送你去?” 陆杉确实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要是被别人看见了有点不好解释。但她确实找不到去学校的路。 现在她开始后悔当初干嘛已学生身份进来了。 “严主任说你是校长亲戚,怎么说?” “我师父和校长协商的。” “哦~” “你和我师父是什么关系?” “怎么,”阿尧的笑越发猖狂,“这就开始打探我了?” “…你说不说?” “嗯,”她思考了一会儿,“算是故人吧。”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但没等陆杉追问,她就走出房间了。 陆杉平常睡眠质量挺好的,这晚却破例做了个不太好的梦,梦里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个人在她面前倒下,化成一朵透明的冰花,护着一个惊恐的小孩,没等她看清那个女孩的脸就被阿尧的敲门声弄醒了。 “小道士,再不起床要迟到了!” 陆杉赶忙梳洗好出来,见桌上摆好了两碗馄饨和煎蛋,塞了两口就急急忙忙地出门了。 端木尧刚刚考的驾照,在市区也不敢开快,准确来说,慢得让陆杉想直接用法术传送。 “别这样小道士,”阿尧慢慢转动方向盘,“用传送的话万一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她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陆杉哀怨地剜了她一眼,靠在座椅上闭眼沉思,想要追溯那个奇怪的梦,却如水中捞月那么远。 “你先下来吧,”阿尧在快到学校时靠边停车,“我开进去,你走进去。” “行。” 陆杉刚下车就看见了迟羽,她急急忙忙地跑进校门并为自己没有迟到长舒一口气。 “陆杉!”迟羽热情地朝她挥手,陆杉走过去,手被她揽住:“总算看到你了,你知道那个狐妖姐姐要找什么东西吗?我昨天忘记问了。” 陆杉为自己忙了一天不知道在忙什么感到极致的无语。 “我回头问她。” 她发了条消息给阿尧,不一会儿就收到了回复:“一条鞭子,红色的。” 正暗暗吐槽这回复的敷衍性,她突然觉得迟羽焦急的模样有些奇怪,仔细思考一下,她的说辞好像漏洞百出。 这次委托分明是私人委托,一个玄武的外徒从哪里知道?那罗盘也不像是一个外徒该有的宝贝,就算是她机缘巧合间获得的,那她昨日见到她们的表现未免有些欲盖弥彰。 难道她就是真正的盗贼,发现了端木尧所做的手脚,进而伪造出另一个人的痕迹,毕竟伪造痕迹比掩盖痕迹要简单的多。 但现在又缺一些实质性的证据,除非端木尧能探测她的法器的位置! 只是迟羽如果是真的那个盗贼的话恐怕不会坐以待毙,她可能早已布下阵法埋伏,不能轻举妄动。 “那个狐妖姐姐怎么说?”迟羽的笑似乎有些扭曲,陆杉一愣神,周围的景色突然褪去,她赶忙变出佩剑。 迟羽褪去伪装,看上去就是一个十二三岁小女孩的样子,手里拿着一个流窜着火焰的赤红色鞭子,狞笑道:“我劝你别坏我好事,不然我可不保证你的安危!” “少废话。”陆杉极速向她刺去,在她鞭子快甩到她的一瞬飞身躲开,暗画了个符贴上那诡异的鞭子,却在靠近的一瞬便燃尽了。 “没用的,”迟羽趁她一瞬的空隙甩来:“这鞭子可专克你这样的道士!不想皮开肉绽就赶紧让开!” 陆杉倒是觉得她奇怪,若是真想不顾一切造些祸事干嘛要一直警告她,反而像是不想让她出事。 她一向不爱主动出手,只一直避着那火云,实在躲不过便用佩剑挡两下。迟羽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倒挥舞得愈加猛烈,火焰在她周身蔓延开来,让人难以靠近。 “你既无意伤人,何必与我周旋?不如放下这法器好好谈谈。”陆杉意图以协商解决冲突,谁曾想这话竟惹怒了迟羽。 “谈谈?谈话要是有用的话我又何必用这法器?” 她像是要将满腔委屈全都发泄出来,一边向陆杉奔去一边捏了个诀,陆杉只觉自己的大脑有蚂蚁啃蚀,不自觉慢了下来。 就这一瞬空隙,她便被那烧着火云的鞭子缚住,五脏六腑都要燃烧起来,跪倒在地不得动弹。 陆杉这才明白,昨日她开阵法时便被迟羽困住了,她早就布好了阵,只要有人在她阵里布阵,那便是给她送法力,滋养她的力量。 迟羽似是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剧烈,一怔,意欲离开时被一阵强烈的妖气震得走不动道。 “想走?” 陆杉慢慢抬起头,看见阿尧不知什么时候一脸阴云地站在她身后,手中漂浮着蓝色的火焰,应当是狐火。 迟羽也没曾想她会在这里,想收回那鞭子,却横遭狐火袭击,一缕头发瞬间化为灰烬。 “让我一阵好找啊?” 就算是这时阿尧的语气也是不急不缓的,却没由得让人毛骨悚然,连连后退,慌乱间掐了张符纸向端木尧飞去。 陆杉的脸上一阵湿润,血汩汩流下,恍惚间看见阿尧看向她的慌乱眼神。 她的大脑逐渐混乱,闪现出一帧帧陌生而熟悉的画面:山上的比武台,山上被鲜血染红的湖水,湖水中映出的惊恐人脸,还有戴着和她戴着同样流苏耳环的少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过了有一阵子她才醒过来,见端木尧身形似凛冽寒松,和刚刚的幻像极像。不知为何,她的表情紧绷,双眼猩红。 “你以为用了我狐族的灵物就能凌驾他人之上了?”阿尧的声音极沉,听上去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危险感。 陆杉抬头,见她的目光冷峻极,身体后面抽出三根狐尾,全部向迟羽飞去! 迟羽毫无招架之力,那阵也摇摇欲坠,忽明忽暗间,阿尧倾身紧扣她的咽喉,双眼猩红。 “区区百年的鼠精,也敢在我面前造次?” 陆杉因为阵的影响,一阵眩晕,晕过去前好像听到一清脆的女声喊“卿卿”。 她不知道那女人喊的是哪两个字,却觉得应当是这个字,这么亲昵,难道是熟人? 眼前又闪过几帧画面,有穿着朱雀门衣服的门徒,有她年少时的师父,还有…开着九尾意气风发的端木尧。 她恍然惊醒,见迟羽已经被端木尧绑了起来,端木尧则坐在一旁慢慢品茶。 “说吧,偷这法器干嘛?” 迟羽紧咬嘴唇,一脸倔强。 见她醒了,端木尧的眼神柔和了几分,话里多了些挑逗:“小鼠精,别这么紧绷嘛,告诉姐姐,说不定还能饶你一命。”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也是真有意思,”阿尧放下茶杯,“要是真是不管不顾的,哪里会在慌乱间还不忘开阵躲着别人,不如彻底搅乱这里你好离开不是?” 迟羽一愣,脸一阵绯红,语气带着怨恨:“我只是想报仇而已,我也不知道这是你们高贵的端木狐族的东西。” 迟羽本不想把她们二人引入阵,也不想牵扯旁人,她意外得到这东西后来翻越古籍才知道这是只伤修行者的赤云鞭。 端木尧看陆杉醒了,倒也不急。看样子这应当是她新开的阵里,她倒是云淡风轻地审人,也不怕法力损耗。 “今天本小姐有空,你可以慢慢讲。” “我母亲也是鼠妖,她曾经遇到一个玄武门的道士救了她,二人相恋,我便诞生了。 “本以为二人会一直相爱,在我年幼时,二人的私情被玄武的那些老顽固发现了,他们要把我亲生父亲赶出去。 “我以为,他曾不顾他人看法与妖相恋,自当会毅然决然地站在我们这边。 “一开始确实是这样,我们一家逃亡,但到了半路,他却反悔了,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告诉他门中长老是我母亲用法术迷了他的心智,才铸成大错。” 她回想起这个,又捏紧了拳头:“我亲眼看见我母亲被他们杀了。” 陆杉感觉心被揪紧了,一时竟无法责怪这个刚刚伤了她的小鼠精。 “你找到他了吗?”阿尧手一摆,她身上的缚绳就解了。 “找到了,我本来打算今天去了结他的。” 阿尧放下茶杯:“一起去吧。” 又看向刚醒来的陆杉:“一起吗?” “好。” 迟羽开了道阵门,医院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洁白的病床上躺了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头发花白。 “他早就只是个普通人类了,你若杀了他,便是动了人间的因果,必然会受到惩罚。”阿尧缓缓道。 陆杉没忍住补了一句:“他不值得你这样做。” 但值不值得,又岂是一句话能算清的?阿尧早就见惯了离愁别绪或是新仇旧恨,在她漫长的生命里,他们都似流水而去,终究留下不了任何痕迹。 二人退出去,给了他们足够的空间。 从十二三岁开始,迟羽的人生就只剩下复仇这一个目标,但真正面对自己的仇人时,见他凄惨地躺在病床上时,仍然一阵唏嘘。 “你记得我吗?” 老人咿咿呀呀地说了些什么,她也没听清,只看见他的手动了一下,嘴角似乎勾了一下。 之后二人便只剩宁静,不知在哪个瞬间,一直测量他生命体征的机器跳了一下,全都归为一条直线。 他死了,这是她一直期盼的结局,但好像又没那么高兴,之后她便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了。 阿尧和陆杉在外面透过玻璃窗静静看着,看迟羽冲出病房,看她红着眼圈从厕所里走了出来,她无法原谅他,也无法全然恨他。 他们之间的仇恨似乎轰轰烈烈、不死不休,结束时又如所有红尘之意一样,随流水而东。 她倔强的脸与阿尧记忆中的人有一瞬的重合,阿尧愣了愣,向她径直走去。 “你叫什么?真名。” “墨羽。” “我们的孩子应该自由自在,不被拘束,像空中的小鸟!”那时她父母在山下简陋的屋舍里规划着他们的未来,没有仇恨,没有利益纠葛。 那仿佛是在昨日,又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墨羽,你愿意做我徒弟吗?”阿尧向她手中塞了一个小小的锦囊,表情是少有的正经。 墨羽有些不敢相信,她本以为自己又要东躲西藏,竟还有这等好事? “不愿意就把锦囊还我。”见她愣愣的,阿尧没忍住打趣她。 “我愿意!”墨羽笑得灿烂,伴着眼泪感情充沛地喊了一声:“师父!” “耳朵要被你震聋了。”阿尧笑骂。 “你居然愿意收留她?” 阿尧挑眉:“我看着很冷血吗?” 见陆杉不回答,她轻笑到:“我想理解一下我的师父。” 狐妖原型是九尾,但不一样,有一些小小的差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第2章 晓看天色暮看云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陆杉做了个迷幻的梦,梦里,她不是她自己,而是上山的剑修,拜得是她不认识的一位先贤为师。至于为什么推断是先贤,是因为梦里的人多很尊敬这位女士。梦里的自己很熟悉,又很远。 她睁开眼时,自己已是在熟悉的房间里,是朱雀门内她的住所。 “醒了吗?”端木尧戳戳她的脸,看向一旁脸色阴沉的女人,她有一双眼皮极薄的丹凤眼,看上去有些冷淡,那便是当今四大神兽门的朱雀门的掌门,陆杉的师父——姚闻屿。 “眉毛别皱了,闻屿。”端木尧起身随意坐在姚闻屿身边,又拿起身边的茶杯细细端详,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墨羽适时走进来,阿尧一指:“我新收的徒弟。” “你好随便。” “你管我?” 陆杉这下相信她们二人是旧相识了,毕竟自己很少见师父和人进行这么像寻常朋友的交流,也很少这么有兴致。 “师父,药来了。”她的师姐罗君盈端着药汤过来,眼里如往常般饱含笑意,但正是这笑意让陆杉不觉躲闪。 只因她无意中知晓了她师姐的秘密——她对师父情根深种。 那日她本想进书房寻些剑谱,师姐也在,见她来了,慌里慌张地便走了,她觉得奇怪,见师姐的笔还未收,想着帮她拾掇一番。却见砚台下压着一张纸,上面有画也有字。画的是温柔的师父,字里行间尽是对师父的爱意。自此以后,她一见到师姐便有些心虚,但师姐倒是待她如往日。 “杉杉,身体好些了吗?你都睡了三天了。”罗君盈笑盈盈地问她,同时舀了舀汤药递给她。 陆杉接过:“谢师姐,好些了。” “走吧,君盈。”姚闻屿起身离开,为二人退出一片田地。 房间里只剩她们二人,这时陆杉倒是有时间仔细端详她的面容: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间总给人一种神情的错觉,笑起来春风化雨,不笑时嘴角向下,看着冷恹恹的。 陆杉抬眸看阿尧,她耳边的流苏耳环称得她更加艳丽,在昏黄的烛火下,还显出几分柔情。 她身上萦绕的熟悉感让陆杉不自觉地想多探究一番,不自觉间视线已停留许久。 “小道士,干嘛一直盯着我?”阿尧的眼睛笑起来时眯成一条细缝,看上去亮晶晶的。 陆杉指了指她的耳坠:“你这个和我的好像。” 她愣了一下,看了看笑道:“这是我的一位故人送我的。” “我梦到你了,”陆杉觉得这话有点歧义,又补充道:“但不是我的视角,看起来像是很久以前的事。” “是嘛,”她摩挲着耳坠上的流苏,嘴唇勾起:“能说说你看到了什么吗?” “应该是在南蔼山上,好像是朱雀门内的拜师仪式,我在古书上看过。” 陆杉一顿,“你是不是以前认识我的一位前辈之类的?” 端木尧低头道:“很久以前,我认识朱雀门的一个小剑修,她后来遭千夫所指,我尽全力也未护好她。” 陆杉总觉得这小剑修和她的关系不一般,但也不好探刺人家的**,只道声抱歉。 只不过,会遭千夫所指的,会只是一个小剑修吗? “你今天来这里作甚?”总不能是来找我吧? “你师父找我。” 端木尧起身离开,屋里重归于沉寂,陆杉见一柄从未见过的剑,剑上刻着“弦歌”两字,想必是阿尧的。 她想师父大概会在会客厅见她,便起身去寻,半路听见争吵声,好像是阿尧的声音。 “这对她来说不公平,我不同意!” 她又听见她师父的声音传来:“那你要如何?一辈子不和她再往来?” “她应当有选择的权利!” 门吱的一声打开,阿尧愠色未消,见她来了转而以一张笑脸相迎:“怎么了小道士?” “这是你的剑吧?” 阿尧端详一阵,脸色更沉,冲屋里喊到:“姚闻屿你给我滚出来!” 陆杉平日有些怕师父,山上也从来没有人敢和师父这样说话,这兴师问罪的语气听得她她心里有些发怵。 “这是你的剑,杉杉。”姚闻屿竟也不恼,径直走向阿尧递给她一个玉佩:“你落了东西,端木尧长老。” 端木尧一把接过,头也不回地跑了,连背影都透露愠色,陆杉一时不敢吱声。 “师父和端木小姐以前认识吗?”陆杉率先打破二人之间难耐的寂静。 姚闻屿的神色逐渐凝重,还算平和地回答道:“认识,算是一位故交,偶尔互相帮助。” “端木小姐是个怎样的人?” “怎么问这个?” 陆杉其实也觉得自己奇怪,只为了那莫名其妙熟悉感,总想要抓住那点模糊的影子。 “所以师父怎么看她?” “她啊,”姚闻屿顿了顿,“挺矛盾的。” “怎么说?” 姚闻屿抬脚离开,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浅笑。 陆杉还是不能理解她所谓的矛盾,她分明坦率得很,行事光明磊落,和传闻里哪些磨牙吮血的狐妖并不一样。 里屋一阵骚动,墨羽慌乱逃窜,陆杉习惯性地将手放在佩剑上,问:“怎么了?” 墨羽手舞足蹈地比划半天,陆杉赶忙用符给她破开,她才能开口说话:“你那师姐怎么回事?抢我东西?还给我禁言!” “详细说说。” “我就是迷路了,刚刚进去就被她打了,还给我下了禁言咒。” “你到哪里去了?” “…好像是个书房。”墨羽回忆到:“里面摆了几个奇怪的石头,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符,奇怪,我居然看不懂她写的什么…” 陆杉恍然大悟:“快走,那恐怕是一种祭祀的阵!” 她总算明白师父怎么会突然愿意接委托了,师父怕是早就想排除异己了。但和她半路上山的不同,师姐是师父一手养大的,师父真能下得去这手? “你说我师父和你师父会不会有危险啊?”墨羽还是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的,“我们要不要去帮忙啊?” “不用。”相较而言,陆杉就沉静得多。 师姐的身世她也略知一二,听闻她的父母原本是正统的剑修,后不知为何误入歧途,变为邪修。听闻师父找到罗君盈时,她被浸在血泊中,差点变成活祭品。 看书房这动静,怕也是个血祭大阵。 她最终还是放心不下,丢下墨羽向书房跑去阻止师父。 此时的罗君盈正给书房下结界,门被她师父一掌破开:“你到底在弄什么?” 罗君盈一怔,转而无奈地一笑:“师父,你知道了啊?” 姚闻屿皱眉:“你何苦做到这个地步?” 罗君盈手上的伤口因为血祭还汩汩流血,但她只扫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淡漠至极,嘴角诡异地弯成一个弧度。 姚闻屿赶忙伸手想要给她疗伤,却被她一把推开:“师父,别这样。” “你干什么这样作践自己?”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姚闻屿就算明知她走上歧途也不忍苛责。 “我哪里作践自己?”罗君盈脸上的嘲讽更甚,“师父又凭什么置喙我的抉择?” 她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便是自己的师父,不想她见自己狼狈的样子,更不想看她那怜悯的神情。 “你叫我师父。”姚闻屿永远忘不了那个血泊中满脸恐惧的小女孩,她身上有最罪恶的痕迹,又是最无辜之人。 “我不要你做我师父!”罗君盈的眼圈泛红,心里像是被刀一下下剐着而顿顿地痛着:“你怎么不明白?” 她每每在噩梦中惊醒时,姚闻屿都在身旁安慰,是她可以肆无忌惮地依靠的人。直到师父的眼眸对陆杉也散发同样的温柔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对。 爱是一种何其自私的心理,想要沉浸在她的温柔眼眸中,又怕只是她责任心作祟的产物。一遍清醒,一边沉溺。 姚闻屿一怔,罗君盈后面说的话未将她的震惊减弱半分:“我的父母是被人操控的,我早就知道了,没有人相信我,即便你早就出面控制这愈演愈烈的传闻。” “别人只用怀疑便能给我父母定罪,而我便是脱不开干系的人,总有一天会和我父母一样走向既定的歧途。” “时间阵法,多不可思议的东西。” “只要成功了,我便能堂堂正正地活着了。” 她在古书上看到自己的阵法,成功了,她不会伤任何人,能改变一切现状;失败了,最多不过是殒命而已。 罗君盈的剑即将出鞘时,姚闻屿出手破开这阵,施法的余波将她刚拜师时姚闻屿所的玉佩震得粉碎,在地上如珍珠滚落。 “你早就知道了?”罗君盈疯了似的掐住姚闻屿的脖子,姚闻屿也不躲,从喉咙里发出几个令罗君盈无比绝望的字眼。 “你会死的。” “我不管!”她一反常态地歇斯底里:“死了也清净 现在让我每日听别人议论我,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姚闻屿的嗓音有些嘶哑:“别这样…” “你别管我!” 她的眼中猩红即将扩散时,被一阵强烈法力震开,回过神时脖子上被人从后面抵住。 “虽然我不是很喜欢姚闻屿这孩子,但她也不是你能随便凌辱的,更何况她是你师父。” 端木尧望向有几分狼狈的姚闻屿,嘲笑到:“你不是说你自己没问题吗?” “多谢。”姚闻屿整了整衣冠,手里的令牌凭空变成一把佩剑,轻轻划几下地上画好的阵便消失殆尽。 阿尧见状放下剑,罗君盈的眼里全是惘然,姚闻屿走向她时第一反应便是躲,但闻屿只是将她的手轻轻拿起,像往常一样给她疗伤。 “还疼吗?” 罗君盈似乎更加委屈:“这算什么?你既不喜欢我,干嘛对我这么好?” “我是你师父。” “那你干嘛纵着我?你应该把我赶出师门排除异己。” “我是你师父。”姚闻屿叹气,纵使在数月之前便知道她的打算,也从未想过要用门规来罚她,毕竟她确实可怜,连时间这种大忌… “你只会这么说,我早就听厌了…”她全身的气力似乎都被抽走,倒在地上,碎了的玉佩扎进手里,刚止住的伤口又流出鲜红的血。 姚闻屿大手一挥,地上的狼藉立刻清理干净,看了眼阿尧道:“罗君盈,触犯门规,禁足一月。” 书房的门缓缓关上,一切又回到小时候,她蜷缩在一角,贪婪地吸食仅剩的天光。 “你还是不忍心啊?” 数月前阿尧收到闻屿的密信,问她什么阵需要血和写满符咒的灵玉,她给了两个答案:祭天召邪兽或是祭祀时间改变过去。 姚闻屿脸色突变,阿尧不紧不慢地问道:“怎么,你家那小徒弟犯事了?” “是。原因我大概能猜到,她的父母被人控制,做了邪修,想用她来做祭品,只是法力不够惨遭反噬。” “我第一次见那孩子时,她就缩在血泊里。” “这么多年来,谣言愈演愈烈,有说她父母居心不正,有说她也是邪修的,我制止过许多次,也罚了不少人。那孩子心思重,容易钻死胡同。现在,怕是病急乱投医,失了理智。” 端木尧:“若她真想改变过去,恐怕她自身难保。” “详细说说。” “这种古老的凶阵,若自身修为较低,则可能惨死,稍高一些的,恐怕灵丹不保。” 姚闻屿沉默,仔细思考如何应对,端木尧倒是先行开口:“不如你帮我个忙。” “做什么?” “我找到赤云鞭了,需要你帮我行个方便,还要借我个人。” “所以?” “我可以帮你处理你那个徒弟,你只要不声不响地改掉写玉石上的咒法就行。” 于是姚闻屿这几月都在默默监视罗君盈,以防她真的搞出什么东西来伤了自己。 罗君盈在书房如往常一般临摹字帖,她一手簪花小楷写得秀气,此时却心浮气躁,写出来歪歪斜斜的。 不知过了多久,陆杉端着一碗馄饨进来:“师姐,吃点东西。” 罗君盈只吃了一口便放下勺子:“是师父做的吧?” 陆杉不语,她又自顾自地说道:“你进门晚,大战刚结束时,门派人少,基本都是师父做饭。你瞒我也没用,我一吃就吃出来了。” 陆杉总觉得今天师姐不太一样:“师姐,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陆杉没说话,算是默认。 “杉杉,其实我挺嫉妒你的。” “本来我享受着师父的同情与怜悯,可以毫无负担地留在这里,但你不一样,你天资聪颖,悟性强,师父自然青睐你。” “我总觉得你的存在让我恐惧,怕哪天师父仅剩的同情也耗光,我就会被灰溜溜地赶下山,被其他修行者嘲笑欺侮。” 那时便没人帮我驱散他们了。 “师姐,你一直都是我憧憬之人。”陆杉兀自开口:“我只知道你待我极好,而师父也应当是这么觉得的。” 罗君盈的心被揪住一样地得疼,明明师妹的境遇也没比她好多少,自己还对她倒苦水。 “师姐好久没和我说这么多话了,我很高兴。” 罗君盈又舀了几口馄饨,像是在填补她心中从未填满的一块,眼前泛起雾气。 她并非是不明白,她知道师父有意无意地纵着自己,也知道自己实在天资平庸,只能死命地练,换取一点点关心。 自己也许确实如旁人所言,有朝一日必定走火入魔,但至少希望师父会是自己最终的行刑人。 “杉杉,告诉师父,她做的馄饨还是那么好吃。” 所以我还是会那样爱着她,就算爱意如荆棘傍身,也无从而止。 陆杉推开门,门口站着的姚闻屿一踉跄。 “师父,你听见了?” “嗯。” 阿尧一脸玩味:“某些人自己明明就是不舍得,还死活不承认。” 姚闻屿无奈道: “我没有不承认。” “行吧行吧。”阿尧转而问陆杉:“愿不愿意帮我件事,你师父已经答应借人了。” 阿尧作为她梦境中的常客,她的邀约自然不能拒绝:“去哪?” “冬闻海,鲛人境。” 四大妖族之一的即墨鲛人,原本栖身的海遭污染后,便将其栖息地封存起来,令他人难以找寻,即便后来人妖和平共处了,他们也始终是与世隔绝的状态。 没想到阿尧竟能找到他们。 “小羽,你也去。” “啊?”墨羽没想到自己也有份:“好吧师父。” “给两张符纸呗,姚大掌门?”阿尧伸手,闻屿递过厚厚一沓。 阿尧在地上画阵,又写了张符纸,拉住闻屿,遮住她的眼眸,再睁开眼时三人处于一片苍凉之中。 “这是冬闻海?”陆杉心道:怕不是传送错位置了。 墨羽那缺心眼的孩子倒是直言不讳:“师父你符纸是不是画错了?” “等下。”阿尧也不急,只默念几道咒语,一个靓亮的少女便凭空出现,拍了拍阿尧的肩:“你好慢啊。” “急什么?” 那少女见另外两人,冲他们打招呼:“你们好啊!我是即墨璃,你们呢?” “墨羽。” “陆杉。” 即墨璃精力充沛,仔细端详陆杉的脸道:“你是人?好漂亮,但是和阿尧不一样的漂亮。” 又看看墨羽,舒了一口气:“你是妖。” 奈何墨羽这小老鼠特别幼稚,觉得这小姑娘看轻自己:“我是鼠精!” 阿尧扶额,觉得自己的首徒脑子不太聪明的样子。 陆杉莞尔,再抬头时见阿尧正认真地看着自己:“怎么了?” “只是觉得稀奇,不常见你这样笑。” “我们才认识几天而已啊?”她的话总让陆杉觉得她们认识好久好久了,但除了梦里,其他地方都没见过她。 “是啊。” 即墨璃和墨羽也不吵了,因为阿尧将剑横亘在二人之间,冲着阿璃凶巴巴地说:“带路。” “谁惹她了?”阿璃不敢说出来,在地上画阵,不一会儿各位便在那海里,腿化作晶莹的鲛人尾。 “好漂亮!”墨羽感叹道。 即便这里全是绮丽尾巴的鲛人境,即墨璃的尾巴也毋庸置疑更胜一筹,尾翼宽大,泛着淡绿色的光,显示其地位之高。 “她在鲛人族是什么位置?”陆杉悄悄问阿尧。 “按你们古代的权利体系来讲,大概是个亲王。” 即墨璃对于夸赞则是毫不谦虚:“那当然,不过我姐姐的更漂亮。” 墨羽对于她的脸皮瞠目结舌,陆杉则敏锐地问:“他姐姐是…” “是鲛人王。”阿尧明白她要问什么,没等她说完便回答。 又是这样,明明二人素不相识,这种莫名其妙的默契又是哪里来的? 陆杉自然没问出口,但阿尧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开玩笑似的说:“没想到吧,你阿尧姐姐我还会读心哦。” “你找鲛人王的妹妹做什么?” “我在找法器。” 此语一出,二人皆是沉默。在姚闻屿刚刚做掌门的那段时间,曾有人将十一个法器汇集召唤邪祟,导致打乱,后四大妖族与四大神兽门合力才将那祭天大阵破坏,以致太平。只是那人身份未曾在任何书上留下痕迹,比较广的说法是狐族的上任首领端木凌沅与他人勾结。 既然是狐族的,那与阿尧大概率认识,她也大概率知晓真正凶手。十一个法器在后来便散落各地,销声匿迹,不知她是怎么找到的。 “你应该听说过,法器在大战后便消失殆尽,确实,我之前搜集过很多资料,一次也没找到过。但最近这些法器的痕迹有所恢复,恐怕不是我们找它,是它们找我们。” 阿尧指了指即墨璃:“她们的海域有一个法器的痕迹,叫'袖里风',一种用于水战的法器。” “你别误会,我可不是那种丧心病狂得要搞祭天大阵的人,我只是在找一个人。” 即墨璃和墨羽在前面叽叽喳喳,陆杉和阿尧在后面一言不发。 到即墨璃自己的宫殿前,她倒是停下来,一脸欲言又止:“额…你们先进去,我和阿尧说两句。” 看她这表情,阿尧内心有所预料,但她开口时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我帮你找法器这事,我姐姐发现了,她比我先找到,让你和她聊聊…” 阿璃心虚地睨了阿尧一眼,阿尧神色暗了下来:“她在哪?” 阿璃当即画了张符给她指路,她推开门,一个沉冷的声音从帷幕后传来:“端木长老,别来无恙啊?” 这想必就是鲛人王,即墨珢了。 阿尧不屑地冷哼一声,有些不满道:“即墨首领倒是有兴致,与我一个小小狐妖交谈。” 她也不恼,反而带了些笑意:“端木长老是怪我独占了‘袖里风’?我不过想让端木长老帮我个忙,这便做报酬了。” “帮忙?”阿尧逼近:“帮忙的话,首领也太没诚意了些,连真容都不让我见见,怕不是想让我白费力气吧?” 即墨珢闷闷地笑了起来,从帷幕中现身。鲜红的面纱遮住下半张脸,露出全是算计的眼眸。一条鲛人尾如鲜血般赤红,美得触目惊心。 “端木长老怕是忘了这是谁的地盘,在水中,便是我鲛人族的天下。” 那女人也是个狠角色,谁知她要干嘛?阿尧不想把动静闹得太大,微微皱眉,试探道:“你想要什么?” “玄冰参,长老可听过?” 阿尧心里一动,玄冰参乃万毒之物,生于极寒冰川之下,鲛人族生于大海,法力也来自大海,去那种地方无异于自杀。 “但我要如何得知首领会好好履行诺言?” 二人的笑均如刀尖上抹的毒药,似乎下一秒便让人在温柔乡中无声殒命。 陆杉在即墨璃的宫殿中有些微妙的不爽,她已经近一个时辰没见到阿尧了。 “阿尧呢?”陆杉抓住阿璃便问。 “这位道士小姐,您一刻钟以前刚刚问过!”阿璃叫苦不迭,对她们的关系产生了一点微妙的联想:“我刚才就想问,你和阿尧什么关系啊?” “算朋友吧。”陆杉莫名其妙地对这个回答感到心虚,眼神不觉躲闪。 好在阿璃是个缺心眼的,没注意。 “也好,这么多年她都挺孤独的,有了徒弟,有了朋友,挺好的。” 陆杉疑惑,明明阿尧的性子也不孤僻,怎就多年孤独上了? “你都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被人推进海里,浑身都是伤!”阿璃绘声绘色地描述,墨羽也端着果盘来听。 “我都怀疑是哪个缺德的家伙抛尸到我们鲛人境里呢!结果一把脉,她还活着。还是我医者仁心,把她救活了,也没找她要点银子…” 墨羽疑惑:“什么人能把我师父推进海里?” “我怎么知道?”阿璃回想道:“她当时好像说过什么来着,好像是说对她很重要的一个人死了…” 门及时被推开,阿尧脸色铁青,阿璃立刻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敢说。 “你真是给我没事找事。”阿尧目光搜寻一阵,揪住阿璃:“我们走,一起去给你姐姐找那个该死的毒药。” 全员谜语人(bushi)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晓看天色暮看云 第3章 梅花远信 故人应在千山外,不寄梅花远信来。 由于几人均没有见过玄冰参,也不知道哪里有冰川,没有办法画阵写符,于是选择借用现代科技。 “缺德地图持续为您导航…” “目的地:春序山。” “春序?”阿璃若有所思,阿尧点点头:“没错,就是望鹤族所在的春序山。” 南宫望鹤,四大妖族中唯一在天空翱翔的组群,被称为“谛听天地的神鸟”。陆杉对于这个族群知之甚少,但据她听到的一些流言,姚闻屿似乎和这个组群有些渊源。 “听说那些鸟都挺高冷的,应该不会给我们找麻烦吧?”墨羽弱弱地问。 “那你想多了,”阿尧毫不留情地泼冷水,“他们可不是那种良善之辈。” “他们麻烦得很。” 春序山和它的名字完全不同,与绿意盎然的春天毫无共同之处,反而四季冰雪飘零,鲜有人息。因而望鹤族能在这山上立足,数千年屹立不倒。 阿尧买了最近的一趟火车票,只有硬座绿皮火车,大概要坐五六个小时,陆杉一听到这个数字就开始打哈欠。 事实上这段时间也确实无聊。 恍惚间,陆杉抬头,看见自己坐在西岩山上自己的房间里,桌上的铜镜照出一张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脸。 自己则不受控制地开口:“你终于来了?” 看来自己又入梦了。 来人模模糊糊,看不清楚,递来一封信:“她的信。” 梦里的人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读完后脸上洋溢幸福的笑容,拿起桌上的笔便写:“见字如晤…” 梦这时便消散了,映出阿尧艳丽的脸。 “怎么,又梦到我了?”阿尧打趣到。 “没。”陆杉实话实说:“可能和你有关吧。” “什么梦!”墨羽燃起八卦之心:“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陆杉总觉得这个梦不太适合告诉别人:“有点像别人的记忆。” 墨羽略加思考:“我听我娘说过,如果像是别人的记忆的梦,说不定是自己的前世记忆哦!” 阿尧扶额,对自己新收的徒弟说瞎话的能力叹为观止。 陆杉倒是有所启发,她一直觉得这是某位前辈与她的感应,倒是从没想过会是自己的某些经历。 她刚开始有记忆的时候约莫十四五岁,那时她身上便只有这个流苏耳坠,像风中摇曳的蒲公英,无牵无挂。 如果那真是自己的前世记忆,那自己以前是什么?和姚闻屿有什么关系? 那姚闻屿是知道自己是谁才收了她? 阿尧以前认识自己吗? 我以前……是谁? “到了。”阿尧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拽回来,让她安心不少。 车站人来人往,她本不适应这种环境,但好像阿尧在旁边时,她就能镇定不少。 我和她是什么关系? 脑中没来由地冒出这个问题,她疯狂从那碎片似的梦境新招线索,拼命像找回自己缺失的一角……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阿尧点了点她的额头:“开个导航呗?” 陆杉直直地盯着她:“你认识我师父的师父吗?” 阿尧神色如常:“问这个干嘛?” “认不认识?” “认识啊。”阿尧毫不避讳:“我先认识的你师祖才认识你师父的。” “师祖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杉曾听说过这位师祖,但也只知道她弑杀了一位意图接管朱雀的不义之辈成为掌门,推动了人妖和平共处。 她并非按规矩上位,应而后世书册将她的一切尽数抹杀。 “没什么好说的。”阿尧自顾自打开导航,再不往下说。 接近目的地时陆杉就感觉一阵强烈的狂风,抬头一看是冰川覆原,即墨璃冻得直哆嗦。 “惨无人道啊!让一只可怜的小鲛人来冰川渡劫,端木尧你好狠的心!” “哦。”阿尧一脸无语,反而是墨羽出言嘲讽:“你天天在海里呆着,怎么怕冷?” “那能一样吗?”阿璃打了个喷嚏:“大海能庇护我们,冰川又不行,这冰川只能把我冻死啊!” “不过阿尧你的狐火是不是也用不了了?”她幸灾乐祸道:“望鹤不是挥翅成冰吗?你的狐火…” “少操心别人吧,”阿尧眼睛一眯,后来陆杉发现这是她想出坏点子戏弄别人的标志,“听说望鹤原为指引之鸟,能带人走出迷津。但用心不良者不行。” “我哪里用心不良?”阿璃一头问号。 “你说呢?”阿尧不答,只静静地看着她,笑容极其瘆人。 “你别笑,我害怕。用心不良者会怎么样?” “会被她们推下冰川,成为玄冰参的养分哦。” 这话配上她诡异的笑让阿璃鸡皮疙瘩掉一地,她抓住阿尧的胳膊就嚎:“阿尧啊!你别吓我了!我好歹救过你,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她嚎得如此心碎,陆杉差点就信了,结果阿尧那混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还信了?” “哈哈哈,阿璃你居然信师父编的东西,哈哈哈哈…”墨羽这缺根筋的笑抽了,阿璃气得颤抖。 谈笑间,山间松云阵阵抖动,传来悲戚的鸣声。 陆杉的剑立刻出鞘,几人警戒起来,观察四周,无什么异样却也不敢放松。 “没见过的人。” 不知何时一身穿黑色长袍的少女坐在山间枝头,用手把玩着自己落在肩头的头发,审视拔出武器的几人。 “两个用火的,一个用水的,还有一个弱的…” 陆杉皱眉:“谁?” 那少女从枝头跳下去,化为一通体黑色的鸟,尾翼似暗夜星辰,翅膀挥过的地方都结出冰霜。 陆杉的耳边若有若无地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无根之人,真奇怪…” “你的魂魄不完整,来找我吧?” 陆杉拿出剑就要劈,却发现周围一片漆黑,连个影子都没有。她用剑探探虚实,感觉到一块似岩石的东西,用手摸,又无法感觉。 幻境吗? 她手扶着剑鞘向前,不知何时视线一阵开明,是…南蔼山? 山中层峦叠嶂,若不是她生于斯,长于斯,确实很难找到路。 她把佩剑当作拐杖探路,记得小时候刚来的时候山间常见蛇,曾把她吓得够呛。 这一路倒是没见到蛇,本以为能安稳回到山顶,接近时却传来一阵异动。 一个清脆的声音穿过层层树叶传来:“卑鄙之徒!拿这种东西来侮辱我,小心我扒了你们的皮!” “口气不小啊,小妖。” “建议你乖乖的,我们还能让你死的轻松些。” 几个面色不善的道士围着刚刚偷袭的狐妖,那狐妖年纪看着挺小,却满脸杀气。 他们为了捕获这妖,不惜偷了门派的禁品:迷穀,让这狐妖神志不清,再轻而易举地拿下她。 “你之前可让我们好吃一顿苦头!” 几人正打算拿缚绳绑住她时,一柄剑横在他们中间,几人战栗着回头,见一冷艳的少女怒目圆睁:“这妖做什么了?你们这样?” 那几人又是不服又是害怕:“没做什么有如何?她是妖!会祸害人间的!” 陆杉挑眉:“都什么时候了还这种思想?” 那几人见她分神,向她扑去,她一躲,几人扑空。那几人又气又脑:“你也是个剑修,干嘛帮这妖?” “我只帮我认可的一方。” 那几人与陆杉实力差距过大,灰溜溜跑走了,那小妖好像缓过神来,朝她一笑:“谢谢你啊,小道士。虽然你不来我打算一个人解决的。” 陆杉觉得这狐妖有几分眼熟:“不谢。” “你上山吗?” “嗯。” “她也是吗?”她指了指陆杉后面。 陆杉疑惑,回头却见一与她极其相似的少女,约莫十二三岁,手上仅仅握着一枯枝。 是幻境! 陆杉猛地清醒,用剑劈开周边景色,身旁又是一片白茫茫。 刚刚那个化成玄鸟的少女坐在她身后的一块岩石上,手上把玩着一朵红色的花,在冰原的映衬下,红得如鲜血触目惊心。 “是谁?”陆杉紧紧握着佩剑,死死盯着她的动作。 “你是谁?”那少女反问,声音有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空灵感。 “朱雀门,陆杉。” “道士啊…”那少女看着有些失望:“我可不想和道士谈条件…” 她又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问我名字是吗?我叫南宫翾。” 果然是南宫望鹤一族。陆杉又问:“她们呢?” 她突然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在这里。”她指了指那朵花。 陆杉脸色一变,这花分明是曼珠沙华,让人能看到黄泉路的毒草!若自己没能察觉到那是幻境,早就被拖进黄泉与阎王聚首了! 这鸟看着不食人间烟火,怎么做出来的事那么歹毒,若她们有个三长两短… 南宫翾像是看穿了她,又兀自道:“你还挺快的,以为你灵魂少一半应该会慢一点的…也就比那个狐妖慢一些些。” 阿尧已经出来了? 她向四处望,并没看到那个意气风发的身影,莫名有些不悦,不自觉皱了皱眉。 “她在哪?” “她可太凶残了,”南宫翾并不接她的话,“直接拿她那诡异的鞭子就抽,生生破开幻境,我下次才不要遇见她。” 看来阿尧没事。陆杉舒了一口气,扫了扫雪盘腿坐下。之前没感觉到,现在静下心来才发觉,这里的环境特别适合炼气,感觉全身经脉都通常不少。 “你是望鹤?” “还不够明显?”南宫翾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阿尧去哪了?” “她啊,刚破开幻境就跑了,大概是去找首领了。” “首领?”阿尧竟想一个人谈判,未免过于鲁莽。 “对了,她让你醒了就去找她。” 南宫翾扔给她一柄剑,剑上挂着一个玉佩,写着一个“卿”字。这剑便是那唤作“弦歌”的那柄。 “她说你那把剑太破了。” 陆杉不满的砸了砸舌,她那剑明明很锋利的。但就算阿尧让她去找她,她又如何知道她在哪? “你们首领的宫殿在哪?” “山上。”她指了指山顶:“最冷的地方的中心有阵,从阵里跳进去便好。” 这是什么简单粗暴的入阵方式啊?陆杉无力吐槽,谢过她便走。 南宫翾喃喃道:“果然有故人的气息。” 陆杉一心找阿尧,并没听见她的念叨,一路劈上山头。她内心疑惑,这望鹤似乎并无意伤害她们,干嘛要用这种危险的毒草来制造幻境,阻止她们?要不是他们天生行为诡谲,那就是在谋划什么更阴险的事。 如南宫翾所言,山巅却有一散发寒气的漩涡,看上去阴森森的。陆杉本有些怀疑,想到阿尧在里面,便纵身一跃。 在这极寒之阵里,连意识似乎都被冻结,好不容易落到一块实实在在的地上,陆杉的腿一阵酸软,用剑堪堪支撑。 她的耳边呼啸过风声,显然是打斗的声音,她略一抬眼,不知自己的睫毛也冻成冰凌,满眼雪白。闪过的蓝色火焰向一旁的雪山攻击,一玄鸟躲过,山间雪化为流水。 是阿尧的狐火。她扶着剑站起来,阿尧将她护在身后,那玄鸟站在她们对面,化为一个身着白袍,表情肃穆的女人,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 她见到陆杉,脸色一变:“灾厄!” “瞎说什么?”阿尧蹙眉,不悦。 “我望鹤一族原是西王母的青鸾,自有谛听天地之力。你们二人均是灾厄!” “她是谁?”陆杉传音。 “望鹤首领,南宫毓。” 望鹤一族多有沟通天地之力,通俗来讲便是预知,她们在梦中听天地的告诫,瞥一眼未来之事。 此谓“谛听”。 南宫毓手上不执一铁,却莫名拥有排山倒海的威压,她冷笑:“端木尧,我暂不追究你在我的地盘上撒野的事。你先从那灾厄身边让开!” “吵死了。”陆杉见阿尧露出三根狐尾,火焰缭绕全身,看上去极其骇人。而南宫毓毫无惧色,只身迎接。 “你那狐火在我这冰原里撑不了多久,你甚至只开了三尾,你也过于自信了吧。” 陆杉忽感体内一阵剧痛,浑身冒出冷汗,阿尧显然注意到了,动作略有迟疑。南宫毓见状,向她挥翅,阿尧半边胳膊被冻住,摔倒在雪地上。 “混账啊!”阿尧用狐火化冰,腿上汩汩流血。 阿尧只穿了短袖短裤,竟也不冷。反而陆杉穿着长袍冻得瑟瑟发抖。 “怎么了?”阿尧传音。 “没事,就是有点冷。” 阿尧抬手在她周围画了道圈,用狐火将她团团围住:“小心。” “这不是普通的寒冰,是望鹤一族所加的结界,与法力高于她或接近者无害,与法力较低者讲则是刺骨严寒。” 阿尧本想和她好好谈谈,谁知她一听阿尧要玄冰参便大打出手。二人法力差别不大,但相生相克,再加上这是他们的地盘,阿尧节节退败。 南宫毓见她们均处于被动,毫不留情便是一掌,阿尧施法作屏障,自知也撑不了多久。 “阵都有阵眼。陆杉喃喃道,静下心来感知,却发觉这阵所蕴含的法力尽数指向对面之人! 南宫毓是阵眼,只有打败她才能出去。 陆杉硬撑着起来,周边的狐火忽明忽暗,她只一挥剑,便尽数熄灭。她将仅剩的符咒贴在身上施障眼法,靠近南宫毓便劈下去。 她耳边突然回响起一阵又陌生又熟悉的话语“杀了她。” “不自量力。”南宫毓徒手抓住剑刃,一掰两段。陆杉只道不好,脖颈被狠狠掐住。阿尧意欲起身帮她,也被一阵威压抵住,直吐鲜血。 南宫毓将她狠狠摔到地上,拿起原本在阿尧手中的赤云鞭:“你可知赤云鞭原本有个名字叫做缚神鞭?这鞭与妖族而言只是普通的鞭子,但对你们这些修士而言,便是行刑的工具!” 她说着便将鞭子甩来,陆杉下意识一躲,脸上却还是火辣辣的一道。 她的意识在冰天雪地间不甚清醒,恍惚之间眼前又闪回几道熟悉的影子。 不知面前那人是谁,拿了一把看上去精雕细琢而成的剑递给她:“送你啦!作为一个剑修,连把像样的剑也没有,像话吗?” 是谁? “你不给你的剑取个名字?我还在玉佩上刻了你的姓呢!” 是谁? “却倚缓弦歌别绪。不如就叫弦歌吧?” 又是谁? 这剑可是我找的上好的工匠做的,经淬火而成,正好合你们朱雀环绕焰火之兆。” 陆杉刚被姚闻屿带上山时便知这理,朱雀一门经百年峥嵘而屹立不倒,不因庇护,而是门派所有人的誓死拼搏。 陆杉躲开南宫毓的攻击,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弦歌!” 之前不知被她扔到哪里去的佩剑飞到她的手上,身上一阵暖流穿过。 南宫毓脸色有点难看,气恼那鞭子竟没把她抽死,往空中又是一挥。弦歌不似之前的佩剑,在寒冰威压下断裂,反倒周身流窜火焰,愈烧愈旺。 朱雀本就是代表烈焰的神兽,陆杉站起身来,好似真正的朱雀挥振翅膀,纵形容狼狈,却令人生惧。 南宫毓嗤笑:“就算换了把剑,还不是一样?” 语未罢鞭便甩了过来,陆杉以弦歌相迎,相迎处呲出火星。先前的寒意全无,陆杉分手来画符,火云在山巅绽开,流下星陨般的雪水。 陆杉急忙躲开,南宫毓未成想她的手段,竟被埋在雪中无法动弹。 只须臾后她便振翅飞出,甩甩身上的雪,一脸愠色,却不见陆杉身影。 她一挥翅膀,八方冻结,依然不见陆杉人影。只见阿尧还俯在原本的地方,用狐火划出一片地盘,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将她落在地上的赤云鞭捡起,嘲讽一笑。 她目前无心应对阿尧的不屑,疑惑落地寻找刚刚打伤她的人影,脖颈处传来冰冷的剑意。 “把阵解了。” 陆杉无意与她纠缠,知道也纠缠不过她。 这卑鄙的剑修竟趁妖没注意! 南宫毓不服,倒也没办法,只能把阵解开。 “这么快!”南宫翾还是拿着曼珠沙华把玩。 南宫毓重重地打了下她的头:“你就在这看热闹?” “诶呀!”南宫翾摸头:“知道了。” 她一脸天真的扔出这毒草,向陆杉飞去。 弦歌不必驱动便将周身毒草尽数清除,南宫翾歪头,对南宫毓说:“是故人。” 南宫毓面色一黑:“不是,你认错了。” 南宫翾又露出那种受伤的神情:“不可能!” 然后更多的曼珠沙华向陆杉飞去。 陆杉根本不知道她在讲什么,莫名其妙经受了更多攻击,叫苦不迭。 正苦恼时这花海突然停下,南宫翾的脖颈流出鲜血,一脸狼狈的阿尧一手拿着匕首,另一只手正抚着她的脸诡异地笑:“首领大人,要不想让你这大祭司。受苦,赶紧把我要的东西给我。” 南宫翾一脸惊恐:“不行!绝对不行!” 南宫毓蹙眉:“不可!这里是我望鹤族栖身之地,一草一木都不可妄动!” 陆杉倒是想起来她之前看到过的一个传说:望鹤族死后并不会归于虚无,而是会变成一朵冰花,在山间屹立不倒。 她向下看去,之前没注意到,山崖间朵朵冰花矗立,在风鸣中摇曳。或者这本就是一种保护,让路过的庸人不要扰了她们的清梦… 阿尧放下南宫翾,笑意更甚:“不用挖啊,这里不都是吗?” 她指了指一旁因法力震慑而裸露的山崖,仔细看里面露出丝丝透明的根须,是玄冰参! “所以,可以把我的同伴还给我了吧?” 南宫翾无奈,手心一动,墨羽和即墨璃从天而降,惊惧未定。 南宫毓再看了眼陆杉,叹了口气:“刚刚是我唐突了,这位道士小姐身上已没有灾厄的痕迹。” 难怪一抵上她的脖子她就把阵解了,原来是那天道终于放过她了!陆杉不满地将弦歌插入剑鞘,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轻笑。 “你还笑?” 阿尧脸上也都是血,但比起她来讲,看着优雅得多。 陆杉不满地揶揄两只鸟:“知道我不是灾厄还下那么重的手?” 南宫毓无辜:“明明是你们先动的手?” 陆杉蹙眉看向阿尧,阿尧摊手:“我和她聊了两句她就要打我,不讲道理!” 南宫毓无语:“…要点脸吧?” 真实情况是,阿尧劈开幻境看到南宫翾在等她,奇怪道:“怎么是你?” 南宫翾头也不抬:“阿毓在山顶的阵里。” “都不和我叙叙旧?” “生气使鸟短命。” 这话说得也没问题,阿尧轻笑:“那你别摆弄你这石蒜了,把我的好朋友们放出来呗?” “不行。” “为什么?” “她们比你好玩,再说,阿毓让你一个人去。” 阿尧进阵看到一脸愠色的南宫毓打趣到:“几年不见,怎么脸这么黑?被雪反射的光晒的?” 南宫毓白了她一眼:“没事来干嘛?刚上山就感觉到你的焰火味。” “焰火还有味?难道是我的体香?” “滚,说正事。” “玄冰参有吗?” 南宫毓不悦:“难道我去给你挖吗?” “哦~”阿尧知道对她们来说这是禁忌,但她挺急需的。 “你们只在地下种吗?” 南宫毓腾飞,一挥翅膀,满天冰霜。 阿尧:“好好说话怎么动手呢?” “你管这叫好好说话?”南宫毓回忆完,还是觉得当时打轻了。 墨羽一下子就抓住阿尧哭了出来:“师父!” 阿尧一脸嫌弃,谁知道这倒霉孩子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但她作为一个和善的师父,还是拍拍墨羽的背安慰:“好了,这都是假的。” “今晚你们在山上凑合一晚吧。”南宫毓突然打断这师徒和美的画面:“我贸然出手着实莽撞,就当赔罪了,这玄冰参你们也带一点吧。” “刚刚和你好好说话你不听,被打了倒是能好好说话了?”阿尧似笑非笑,南宫毓有些尴尬,只低着头。 “好,但你们这里有暖炉吗?”阿璃打了个喷嚏,瑟瑟发抖。 南宫翾带她们进入一个房间,里面布置得很温馨,还有用法力维持的熊熊燃烧的焰火。 “你们来得挺巧,过两天便是祭祀典礼,要不要留下来看看?” 陆杉还没见过正经的祭祀典礼,有些期待。 阿尧勾唇:“好啊,好久没见了。” 众人都歇息下后,南宫翾交代几句便离开了,陆杉忙追上去。 “南宫祭司,请留步。” 南宫翾挑眉:“何事?” “你说我身上有故人气息,这是何意?” “哦,”南宫翾还是一脸天真,“是我的一个姐姐。” “姐姐?” “嗯。以前祭司和首领会选择几个有天资的孩子集中管理训练,后来这个传统被阿毓废除了。” “她本来是钦定的下一任首领,后来意外死了。” 她的表情很平静,和之前完全不同。 “阿毓很担心我,她觉得我承受不住,于是告诉我,我们望鹤千年后会重生。我在陪她演戏而已。” 她狡黠地笑了:“但你身上真的有她的气息。” “说不定你是她的某个故人。” “她叫什么?”陆杉觉得南宫一族说不定真的能帮她解开她的身世之谜。 “南宫清渠。” 这名字莫名耳熟,陆杉又问:“敢问前辈懂不懂驭梦之术?” “算不上懂,不过你讲讲你的梦,我说不定能帮你解开。” “我的梦…很奇怪,像是身处其中,又像是置身事外…似乎经历过,又似乎很陌生,梦里的人也都是真实的。” 陆杉尽力回忆,却如水中捞月,镜花水月后一片苍茫。 “你这种情况,大概是某段忘却的回忆,遇到了什么人或什么事渐渐想起来了。” 陆杉又问:“有没有方法能完全想起来,尽快?” 南宫翾略加思考:“我不确定可不可行,但十一神器中的昆仑镜有照出前世记忆或回忆的能力,只是散落人间,不知下落。” “那你之前说我魂魄不完整呢?” “我透过你的身子只看到半边影子,你的魂魄确实只有一半。” 陆杉也不算全然一无所获,回去时几人正在打牌消遣。陆杉径直坐在阿尧身旁,阿尧似乎又赢了,另外二人叫苦不迭。 “师父你好强啊!”墨羽无脑崇拜。 “你是不是出千?”阿璃不服,但还是乖乖洗牌。 阿尧只是微笑着,问陆杉:“去找南宫翾干嘛?” “有话问她。” “怎么不问我,我可比她知道得多了。” 陆杉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想让阿尧知道自己的梦。她既能给自己弦歌,说明她和她以前必然是认识的,但既然认识,为什么不告诉她?只当二人素昧平生? 也许是有赌气的成分在,她只掩盖道:“问她祭祀的事,这你也知道?” “不知道。”阿尧回忆到:“上一次看她们的祭天大典还是几百年前。” “祭天?” “嗯,他们比较信这些,毕竟能听见上天的旨意。” “但我和他们理念一向不太合。我觉得如果有神明,那这神明大概也挺自私的。” “为什么这么说?”估计每个南宫族的人听到这段大逆不道的言论都会把阿尧打一顿。陆杉默默编排到。 “人把灾害当作上天的怒火,把雨当作上天的恩赐。倘若真是如此,那凭什么我们的安危全取决于他们的喜怒?他们按自己的心意创造生灵,又凭心意屠戮生灵,这还不够自私?” 阿尧的语气很是平静,陆杉却听出了一种埋怨的感觉。她拿起弦歌问阿尧:“这把剑你从哪里找到的?” “一位故人让我保管的。” 又是故人,陆杉莫名不满:“那位故人和你关系很紧密吗?” 阿尧有一瞬迟疑,望了望她探求的双眼叹了口气:“是。” “那故人……和我有关吗?” 阿尧一顿,故作轻松到:“弦歌都认主了,你觉得呢?” “你以前认识我?” “嗯。”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杉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带了些许委屈,看上去像一只湿漉漉的、被人抛弃的小狗。 “因为你忘了。” 望鹤原型是玄鹤和给王母娘娘传信的青鸟 死后变成冰花这个设定有借鉴,是我以前看过的一篇童话,名字我忘了,大概内容是天堂鸟死后变为名叫同名的花,主角世上最后一只天堂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梅花远信 第4章 咸阳草树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草树八回秋。 “因为你忘了。” 陆杉抬头,对上阿尧自嘲的目光:“既然如此,我也不想你被忘却的事情纠缠。” “你问过我的意见吗?”陆杉倔强地追问:“我灵魄不齐,你也知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就把我蒙在鼓里?” 阿尧不言,意欲逃避这个话题,摸摸她的头,被陆杉一把抓住。 “阿尧,我不是刚刚开始修行的小道士,我不会拖累你。”陆杉盯着她的眼睛,目光热忱而真挚:“所以不要总是孤身一人,不要一个人去冒险。” 阿尧放下刚理好的扑克牌,踌躇片刻开口:“我在找你的灵魄。按理说,这里有你的一部分,但我没找到,每次感觉很接近,又无法找到。” “我曾在南宫一族所撰写的书籍中读到:若灵魄离开原主,会优先附于与原主联系紧密处。” 她拿出刚采的玄冰参:“有感觉到熟悉的东西吗?” 陆杉刚碰到那透明的根须,就感觉灵力不自觉运转,赶忙拿开。 “怎么了?”阿尧抓住她的手检查。 “没事,有点感觉。” “你的梦…你这几天还对什么东西产生熟悉的感觉吗?” “有,一个名字。” “谁?” “南宫清渠。” 阿尧眼里含笑:“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你认识?” “当然。” “你的朋友?” “一位挚友,也是一位恩人。” 墨羽见阿尧拿着牌半天不发,催促道:“小两口聊什么呢?打不打牌了?” “瞎说什么?”阿尧面色不悦,脖颈却迅速泛起绯色。 原来她也会害羞啊? 陆杉戳戳她:“还打牌吗?” “不打了。”阿尧置气地将牌扔到墨羽手上:“和你师父这样说话?我要是神兽门那些老古董,早把你逐出师门了。” “我也是老古董?”陆杉凑近,她身上带着一种淡淡的药草香,和她漂亮的脸蛋倒是很相称。 之前没反应过来,这样看,幻境里的那个倒霉小妖,长得和阿尧很像。 “谁说的?”阿尧抬眉。 “你啊。” 陆杉笑着欣赏阿尧吃瘪的表情,看她散落的长发,莫名想给她编起来。明明她手拙,根本不会梳头。 阿尧撇嘴:“我从来没说过…” “好。” “那你还说,故意的吧?” 若拌嘴也是科考的一部分,那阿尧必然能拔得头筹。 入夜仍是多梦,还是那位先辈,或是自己的前世的视角。她是上山求学的小剑修,不认识周围人,只偷偷听着别人的谈话。 “听说了吗?这次好像掌门也来选徒弟。” “是吗?朱雀一脉单传,不知道哪个人这么好运。” “但你没听说吗?掌门好像…” “慎言!” 那两个女修好像注意到她,问道:“你一直听我们讲话,你也是来拜师的?” “是啊。你们说的掌门,是哪位前辈啊?” 两个人指了指赛场边眼神平静的一个女人:“就是她,目前的天下第一剑修,赵寒雨。” “第一剑修?” “是啊,就这名号,另外几位掌门眼红地要命呢!” 拜师比试冗长而无聊,大多数刚上山的修士实力都不强,略强一些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轮到她时,多数人都已经开始打瞌睡,对手看着很是不屑。她倒也不恼,用剑如掬水拈花般轻巧,四两拨千斤将对手的剑挑到界外。 “承让。” “本次的胜者是…” 就在她快要听到名字的时候,她被一阵敲门声弄醒,气得想把被子扔掉。 她顶着一头鸡毛和自诩能杀人的眼神去开门,看看是哪个不合时宜的。 “哟,起床气挺重?” 呼啸而过的怨气全在她的玩笑中化开,陆杉理了理头发,略尴尬地问:“有什么急事吗?” 阿尧拨了拨她散下来的一缕发丝:“就是南宫翾说她今天有事,让我们自己逛逛玩玩。” “就这事你把我弄醒?” “别气嘛。” “我换衣服。” 陆杉又一脸怨气地把阿尧逐出门外。 祭祀大典在今天夜晚,白日的商铺倒是多了起来。原来南宫毓引她们入的阵便是望鹤居住地的入口,颇有世外桃源之感。 阿璃本来疲于用双腿奔波想早点回去,架不住对她们的祭祀的好奇与对药草的渴望,也留下来逛街,和墨羽两个人玩得特别开心。 “看这个花灯!我从来没在陆地上见过花灯!”阿璃笑得像个孩子。 “幼稚。”墨羽嗤笑,自己却对着小孩子的糖人两眼放光。 “想吃?”阿尧拍拍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南宫毓:“首领大人,你请客?” 南宫毓今天穿得很是隆重,一件藏青色的斗篷遮住上半身,底下是一条青色的裙子,布满繁琐的金色花纹。 她没说话,拿了串糖人一脸嫌弃:“连两块钱也没有?” 阿尧接过:“这不是给你机会尽地主之谊嘛。” 南宫毓冷笑,一点没信她的鬼话。 陆杉只是在旁边看着,似乎在记不起来的过去无数次见这种场景,她也是像这样在浓浓烟火气里微微一笑,只是静静看着她。 她早就感觉阿尧对自己不一般了,她对别人都是笑嘻嘻,对自己却总是欲言又止,要么是没能说出口的情谊太过汹涌,要么便是无话可说。 她不愿相信第二种。 无论前尘往事如何,在南蔼山的日子也算是平淡而舒适。阿尧不愿告诉她的前尘也许黯淡无光,也许全是痛楚,不然自己怎么会偏偏凭空少了那一半灵魄? 但无论是痛楚还是黯淡,她全然接受,因为某人凝望的眼神过于哀伤。 她和阿尧原本是什么关系,也并不是很难猜。 几人嘻笑打闹时,阿尧的眼神穿过热闹迎她,笑意盈满眼眶。陆杉向她走过,提起旁边小摊的纸做的灯盏给她:“送你了。” “无事献殷勤?” “嗯,是。” 阿尧打量她一番:“今天…居然把头发盘起来了?” “看那么仔细?” “当然,平常你扎马尾我都看腻了。”她坏笑:“张嘴。” 陆杉照做,脸因嘴里泛起的酸味皱了起来,这家伙居然塞了个山楂! 好,管他什么关系,我要先杀了她! 阿尧笑得灿烂,不等她回过神来,拿着灯盏便跑。她今天倒是穿着红色的斗篷,在雪地上尤其显眼,拿着花灯,更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少女。 不考虑她上千岁的年龄的话。 陆杉压下想要揍妖的冲动,随意在街上浏览。记得以前读书时看到过灵魄的作用,人若灵魄不齐,会失去记忆,严重的,连同七情六欲一起去了。 但今天见这火树银花间的欢声笑语,倒是找回了一点久违地快乐,好像这才是她本来生活的人间。 阿尧绕到她身后,往她嘴里塞了颗冰冰凉凉的东西,陆杉刚想抗议,却品出一丝甜味。是冻过的草莓。 她也不知道春序山是什么季节,反正看着都像冬季,似乎人间岁月流转在这里都无法留下痕迹,连人间所求时令的蔬果都颠倒时序。 味道倒是极好的。 她舔了舔嘴唇:“挺好吃的,还有吗?” 阿尧摊手:“付钱。” “你掉钱眼里了?这钱真不是南宫首领付的?” “是又怎样?”阿尧理不直气也壮。 “呵。”陆杉不管她,顺手拿过她提的一篮水果,恶狠狠塞进嘴里,想着一点都不给她留。 “报应啊。”南宫毓目睹了全过程以后,看着阿尧哀怨的眼神感叹到。 “你不去忙祭典的事?” “我去了谁付钱?” “啧,”阿尧不满:“我还没钱吗?” “行,”南宫毓掏出手机:“微信还是二维码,既然刚才你说没现金。” 阿尧变脸:“开玩笑的,我就是觉得我们南宫首领太辛劳了,哪有让您亲自操办典礼的必要。” 南宫毓见她一脸谄媚,默默收回视线。 刚见到阿尧时她不过是一小孩,本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做一只普通的雪山之上的望鹤,却因这狐妖带来的清渠的死讯而成为了下一任首领。 她常常活在清渠的光环之下,阿尧的存在时时提醒着这一点,因此她本来并不喜欢她。 只是…… 她和清渠要是性格恶劣一点就好了…… “怎么在哭?” 那年她刚刚学会化形,因比其他同族的孩子弱小,常常被欺负。她无依无靠,也不知道找谁告状,清渠是第一个发现这点并且来安慰她的。 记忆中的她总是温柔地笑着:“别担心了,我会来帮你的!” 而那天阿尧过来时在下雨,清渠最讨厌雨天了。 她当时是什么表情? 不记得了。 “小毓儿!这个好吃!” 南宫毓嘴角抽搐,拳头捏紧狠狠给阿尧后脑勺来了一下:“这又是什么鬼称呼?” “诶呀,表示亲切嘛。” 阿尧笑嘻嘻地给她嘴里塞了一串糖葫芦:“多吃点甜的,少皱着一张苦瓜脸,南宫首领。” 南宫毓有一瞬愣神,灯火流转,已不见那红衣身影。 陆杉见南宫毓在此处,迎过去打了个招呼:“南宫首领。” “陆小姐不必这么客气,直呼名字便好。” “你不也是?叫我名字呗?”陆杉看她一张万年不化冻的冰山脸上黏着糖屑,手上还拿着孩童喜欢的糖葫芦,画面莫名诡异。 “我之前就想问,南宫首领所谓‘灾厄’是什么?” “我们的预言不过是一瞥天地一角,有很多差错,你不必在意。” “我想知道。” 南宫毓望着她平静的眼眸,叹气:“早在很久以前我便预言到天降灾厄,但我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和那个影子相似的东西。” “但那只有一瞬,后来那个影子便消失了。” 陆杉了然:“原来如此。但会不会是别的什么附到我身上,让你看错了?” “不清楚。但你好像很确定自己不会是灾厄?” “自然。” “你倒是有兴趣和我聊。” 陆杉不语。 “我一开始就想问,你和那死狐妖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以前认识的人? 朋友? 好像都不是很准确。 南宫毓见她不回答,兀自接道:“我第一次见她时,她浑身都是血,可怕的很。后来我和她熟悉起来才知道,她一直在等一个人。狐妖像她这样天天在人间的很少,如果不是找人,她应该也会在狐妖境内过她的闲散日子。” “是吗?”陆杉喃喃道。 “她思念着她。” 一听到阿尧对某个人相思成疾,陆杉内心泛起一阵微妙的异动。 “她曾经很孤独,现在好些了。” “说什么呢?”阿尧突然过来拍南宫毓的肩,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阿尧?” “小道士,想我了?” “才五分钟不见而已。”陆杉无语。 “那我想你了?” “你自己跑走的。” 对于阿尧吃瘪的表情,陆杉很是受用,笑着往她嘴里塞了颗刚刚偷来的草莓。 “啧。”南宫毓的表情瞬间变得微妙起来,阿尧不管,只细细咀嚼口中的草莓,甜味从舌尖一路向下。 南宫毓口袋传来振动,她打开看,是大祭司小姐给她发消息。 “小翾让我过去,先不陪你了。” “行。” 南宫毓总感觉她这个行为有一种积压已久的愉快。 有一瞬陆杉感到一阵异样,似乎有人在暗中窥伺,抬头四顾,那种感觉却又消失了。阿尧搭上她的肩时,她才将搭在剑鞘上的手松开。 “怎么了?紧张成这样?”阿尧戳戳她的脸颊。 “没事。”陆杉确认周围没有异样的人,便也没告诉阿尧。 “你知道怎么将灵魄收回体内吗?” “要用一味还魂草。先找到所有灵魄,要想起一切后,再服下还魂草来融合魂魄。” 阿尧看上去有些不忍地说:“但这个过程痛苦万分。” “无碍。” “其实…人没有记忆也可以活下去的,有时反而不记起来更好。” 陆杉蹙眉:“为何?你为何总是在阻挠我想起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吗?” 阿尧只是沉默,陆杉又逼问道:“你和我又是什么关系?你替我决断?” 阿尧的表情有一瞬的受伤,让陆杉打好的腹稿全都化为虚无。她觉得,如果她再逼问两句说不定就能知道真相,但看着面前人的表情,她又不忍。 “抱歉,我失态了。” “无事。” 阿尧又恢复了往常的笑容,拿起篮中的草莓便吃了起来,二人找了块远处的空地坐着,谁也不提刚刚一瞬的不愉快。 这里视野倒是不错,街道灯火通明,倒真有春日即将到来的喜庆。 “他们的祭天大典倒底是做什么的?” “对于望鹤的领导人来讲,是谛听天地,观星象,与天上的神仙对话的日子。对于普通的望鹤来讲,只是难得的庆典罢了。” “所以神仙真的存在吗?” 阿尧话里话外都不信神,但又透露出一种“有神我也没办法”的颓丧,就好像… 她真的和神交手过一样! 这个念头有些许荒唐,但就阿尧来讲,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这念头也不过是一瞬,陆杉很快就将其抛却脑后,她有更重要的事要问阿尧。。 “我以前叫什么?”陆杉问到。 阿尧犹豫了一下,在她手心上写下“卿识屿”三个字。 陆杉手心一阵温热,心头也是一阵异动。 “你能和我说说以前的事吗?” 阿尧沉默了一阵,天空逐渐黯淡,人群依旧喧闹,不知何时空中绽放出耀眼的火花。 陆杉的双眼被眼前的美景填满,她的心头流过久违的暖意,在阿尧耳边轻轻说到:“我会等你告诉我的。” 远处一阵骚乱,阿尧蹙眉,写了道符传音问南宫毓发生了什么。 “有人偷偷溜进来了。” 阿尧脸色凝重,将东西塞给陆杉:“你先等下,我去处理一下。” 陆杉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先应允下来,独自一人看那满天星火。 南宫翾穿得隆重,一改往日神神叨叨的形象,双手端着酒杯走到祭坛中央。台下众妖屏息凝神,待大祭司将酒杯一举,空中出现一道绚丽烟火时,振臂高呼。 “此为丰饶之兆,来年必将风调雨顺,海晏河清!”南宫翾举起双臂,捧着巨大的太阳形的球体,庄重迎接来年的祝福。 她嘴里默念些咒语,那球体突然腾空,通体流出火焰,照亮整个夜空。 南宫毓往前一步,手握明灯:“南宫族的所有子民们,既已知结果,便安心吧!希望各位享受新年,祝大家来年一切顺遂。” “此灯为南宫一族的首领代代相传的器物,汇集数千年来的美好愿景。你我既立于先辈所祝愿的地方,必乘火光赴流年。” 她话音刚落,冰山上的冰花尽数亮起,令人叹为观止。而台下没有惊呼,没有喧嚣,众人不过在星星点点的灯火之下安静祈祷。 陆杉一回头,见阿尧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险些撞到她身上。 “你去哪了?” 阿尧调皮地眨眨眼:“关心我?” “……你这么觉得也行吧。” “哈哈,”阿尧坐下,“没什么事,就是南宫毓让我过去帮帮忙。” 虽然身世成谜,但此刻与阿尧坐在一起她竟无比平静,甚至生出了永远停留此刻的想法。 “你知道昆仑镜在哪吗?” 阿尧敛去笑容:“我不知道,你要真的想要我可以帮你找。但你魂魄不齐也没办法想起来。”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 “那我跟着你去找法器吧!” 陆杉侧过身去抓住她,挽留的姿态让她莫名生出熟悉感,二人均是一顿。 阿尧轻笑:“跟着我?这是很苦的差事,你确定吗?” “确定。” “你真有意思。” 阿尧挽住她的手,顺势靠在她肩上:“不许反悔哦!” “不会反悔的。” 此刻陆杉不知自己来自何处,不知自己会去向何处,此时还全是向往。 过了不知多久阿尧主动开口:“你知道大战的事吗?” 陆杉曾经在书册中看过,所谓大战即百年前的一场战役。加害者有多为名门修士与强大妖族,他们收集十一法器,意图残害人间,美名其曰“血祭苍天”。 自此战役之后,人妖隔阂彻底消失,修士一族也逐渐淡出现世,不过问人间悲欢。 “大战以后,我一直在找一个人。” “谁?” “我师父,”她的神情有些悲凉,“我想问她一些事。” “那和你收集法器有什么关系?” “你不明白。”她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只要我去找法器了,我肯定会遇到她的。” “因为我和她本质相同。” 听她的语气,她对她师父的感情相当复杂。不像恨也不像爱。 “她让你很痛苦吗?” “嗯。” “那也要找她吗?” “有些事是要我自己去了结的。” 她郑重地盯着陆杉的眼睛:“这样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愿意。”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这样回答。 阿尧一愣,转而放声大笑。 “不许反悔哦!”